正文 序章
正文 序章

  時間:不明,應該在很早、很早以前。

  地點:神州浩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謅狗!

  這世間本是沒有什麼神仙的,但自太古以來,人類眼見週遭世界,諸般奇異之事,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又有天災人禍,傷亡無數,哀鴻遍野,決非人力所能為,所能抵擋。遂以為九天之上,有諸般神靈,九幽之下,亦是陰魂歸處,閻羅殿堂。

  於是神仙之說,流傳於世。無數人類子民,誠心叩拜,向著自己臆想創造出的各種神明頂禮膜拜,祈福訴苦,香火鼎盛。

  自古以來,凡人無不有一死。但世人皆惡死愛生,更有地府閻羅之說,平添了幾分苦懼,在此之下,遂有長生不死之說。

  相比與其他生靈物種,人類或在體質上處於劣勢,但萬物靈長,卻是絕無虛言。在追求長生的原動力下,一代代聰明才智之士,前赴後繼,投入畢生精力,苦苦鑽研。至今為止,雖然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不死仍未找到,卻有一些修真煉道之士,參透些天地造化,以凡人之身,掌握強橫力量,借助各般秘寶法器之力,竟可震撼天地,有雷霆之威。而一些得到高深的前輩,更傳說已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世上之人以為得道成仙,便有更多人投入修真煉道之路。

  神州浩土,廣瀚無邊。唯有中原大地,最是豐美肥沃, 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聚居於此。而東南西北邊荒之地,山險水惡,多凶獸猛禽,多惡瘴毒物,亦多蠻族夷民,虜毛飲血,是以人跡罕至。而人間自古相傳,有洪荒遺種,殘存人世,藏於深山密谷,壽逾萬年,卻是無人得見。

  時至今日,人間修真煉道之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又以神州浩土之廣闊,人間奇人異士之多,故修煉之法道林林總總,俱不相同。長生之法還未找到,彼此間卻逐漸有了門派之分,正邪之別。由之而起的門戶之見,勾心鬥角乃至爭伐殺戮,在所多有。

  當長生不死看起來那般遙遠而不可捉摸,修煉中所帶來的力量,便逐漸成了許多人的目標。

  方今之世,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中原大地山靈水秀,人氣鼎盛,物產豐富,為正派諸家牢牢佔據。其中尤以「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為三大支柱,是為領袖。

  這個故事,便是從「青雲門」開始的。



更多精品書籍盡在飛庫!!

電腦飛庫:www.feiku.com

手機飛庫:wap.feiku.com

飛庫論壇:bbs.feiku.com


正文 第一章 青雲
正文 第一章 青雲

  青雲山脈巍峨高聳,虎踞中原,山陰處有大河「洪川」,山陽乃重鎮「河陽城」,扼天下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青雲山連綿百里,峰巒起伏,最高有七峰,高聳入雲,平日裡只見白雲環繞山腰,不識山頂真容。青雲山山林密佈,飛瀑奇巖,珍禽異獸,在所多有,景色幽險奇峻,天下聞名。

  只是更有名的,卻是在這山上的修真門派----青雲門。

  青雲一脈歷史悠久,創派至今已有兩千餘年,為當今正邪兩道之首。據說開派祖師本是一個江湖相師,半生潦倒,鬱鬱不得志。在其四十九歲那年,雲遊四方,路經青雲山,一眼便看出此山鍾靈奇秀,聚天地靈氣,是一絕好之地。當下立刻登山,餐風飲露,修真煉道,未幾,竟於青雲山深處一處密洞內,得到一本無名古卷,上載各般法門妙術,艱深枯澀,卻是妙用無窮,威力巨大。

  相師得此奇遇,潛心修習。忽忽二十年,小有所成,乃出,幾番江湖風雨,雖不能獨霸天下,倒也成了一方之雄。遂在青雲山上,開宗立派,名曰:青雲。因此古卷所載,近於道家,他便做道人打扮,自號「青雲子」,後世子弟多尊稱為「青雲真人」。

  青雲子壽三百六十七歲,身前收了十個弟子,臨終前叮囑道:「我半生說學,盡在相術,尤精於風水之相。這青雲山乃是人間罕有靈地,我青雲一門佔有此山,日後必定興盛,爾等決不可放棄。切記,切記!」

  當時十位弟子紛紛點頭,深信不疑,青雲子方才溘然而逝。不料其後百年間,不知是天意弄人,或根本是青雲子相術不精,青雲門非但沒有發達,反而日見式微。

  十位弟子中,兩人早夭,四人死於江湖仇殺對決,剩下的一人殘廢,一人失蹤,只傳下兩脈。如此過了五十年,青雲山方圓百里發生了從未有過的天災地震,山洪爆發,地動山搖,死傷無數,竟是又絕了一脈。而僅剩獨苗,卻限於資質,本領低微,早不復青雲子當年風光,反因那本古卷緣故,惹來外敵爭奪,幾番血戰,若不是青雲子留下的幾道厲害禁製法寶,只怕青雲門已被人滅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整整四百年,青雲門毫無起色,幾乎可以用「苟延殘喘」來形容了。到了最後,甚至被人欺負到了家門口,青雲七峰中,除了主峰通天峰,其餘六座都被外敵佔了,其中還有強盜悍匪,以做據點,四處搶掠,橫行不法。不知情的人多有誤解,以為青雲門已墮落如斯,青雲子弟雖多般辯解,亦有心殺敵正名,卻是有心無力,可憐可歎。至今想起,那實在是青雲一脈最悲苦的一段日子。

  直到距今一千三百年前,情況才有了改變。

  大概是青雲子的相術終於顯靈了,或是上天累了,不再捉弄青雲門,在這個時候,從青雲門第十一代傳人中,竟出了一個驚才絕艷、領袖群倫的絕世人物----青葉道人。青葉俗家本姓葉,原是一貧苦書生,天資聰穎過人,卻屢試不中,後機緣巧合,為青雲門第十代掌門無方子收為關門弟子,年僅二十二歲。

  青葉入門之後,只一年間便將無方子所傳的所有劍術法道領悟貫通,在眾弟子中獨佔鰲頭。又過一年,便連無方子也只能憑借深厚修行與他勉強打個平手。無方子又驚又喜,斷然將祖師傳下的那本古卷拿出,傳於青葉自行參祥。青葉便就此在通天峰後山「幻月洞」閉關,這一關便是十三年,方才破關而出。

  據說他破關之時,正是月圓之夜。那夜冷月高懸,整座青雲山通天峰便如白晝一般。忽爾狂風大作,後山竟有龍吟長嘯,聲震百里,聽者無不變色。後,有淡紫祥光,沖天而起,一聲巨響,幻月洞府豁然而開,青葉鬚髮盡白,面帶微笑,身有清光,緩步而出,眾人駭然,以為成仙。

  其後,青葉正式出家,以本家姓葉,取青雲之「青」字,故名青葉。他當日笑別恩師無方子,道:「師尊稍待,弟子出去辦事,一日即回。」

  眾人不明所以,一日夜後青葉御劍而回,青雲山六峰外敵,竟已盡數伏誅。青葉道人道法之強,手段之狠,一時間名動天下,青雲門聲勢大盛。

  又過一年,無方子即將掌門之位傳於青葉,自己清修去了,不再理門中瑣事。青葉掌權之後,勵精圖治,大力扶助同門,嚴格挑選傳人,加之他從那無名古卷上領會所得,有神鬼不測之威。青雲門從此蒸蒸日上,五十年間,以是正道支柱,而到了二百年後,便已領袖正道各門諸派。

  青葉真人高壽七百五十歲而逝,他一生收徒嚴謹,僅傳七人,遂將青雲七峰分置七人,令七脈共傳香火。其中長門居於主峰通天峰青雲觀中,是一門重心所在。

  及至今日,青雲門下弟子已近千人,高手如雲,聲威顯赫,與「天音寺」、「焚香谷」並列為當世三大門派。而掌門道玄真人,功參造化,超凡入聖,更是當世一等一的絕世人物。

  ※※※

  青雲山麓腳下,離大城「河陽」還有五十里地的西北方,有個小村落叫「草廟村」。這裡住著四十多戶人家,民風淳樸,村中百姓多以上山打柴交於青雲門換些銀兩生活。平日裡村民常見青雲弟子高來高去,有誅般神奇,對青雲門是崇拜不已,以為得道仙家。而青雲門一向照顧週遭百姓,對這裡的村民也頗為不錯。

  這一日,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低垂,讓人有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從草廟村處看去,那巍峨的青雲山直插天際,奇峰怪巖,隱隱帶了一絲猙獰。

  只是,村民們世代居住於此,這般景象見過不知多少次了,毫不在意,更不要說無知小孩了。

  「臭小子,你往哪兒跑?」一聲喝罵,帶了幾分笑意,出自一半大小孩之口,他看去十歲左右,眉目清秀,領著四、五個男女孩童,追著前方另一個小孩。前頭那小孩比他小了兩歲,個子也矮些,此刻臉上滿是笑容,拚力向前跑去,間中還回頭做了個鬼臉。

  「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後頭那小孩高聲叫道。

  前頭那叫張小凡的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說著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第一個衝了進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門板拌了一下,撲通一聲,摔了個跟頭。後邊幾個小孩大喜,一擁而上,將他壓在身下,那清秀男孩面有得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罷?」

  誰知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強,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這時其他小孩眼看不對,都悄悄縮了回去,只剩下這兩個無知孩童,為了意氣之爭,由著各自偏激性子,這般彼此堅持下去。

  眼看著一場大禍便無端生出,忽聽這草廟深處一聲佛號,有人道:「阿彌佗佛,快快住手。」

  一隻乾瘦手掌,橫空而出,伸出二指,在林驚羽雙手上彈了一彈。林驚羽如遭電擊,全身大震,雙手自然而然地鬆開了。

  張小凡大口喘氣,顯是憋得狠了。他二人怔在當地,回過神來,想起了剛才情景,對看一眼,彼此都越來越是後怕。

  林驚羽怔怔道:「小凡,對不住了。我也不知道怎麼……」

  張小凡搖了搖頭,呼吸漸漸平穩,道:「沒事。咦,你是誰?」

  眾小孩順著他眼光看去,只見在這廟中,正站著一個年老和尚,臉上皺紋橫生,一身破舊袈裟,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只有手中持著一串碧玉念珠,竟是晶瑩剔透,耀人眼目,發出淡淡青光。奇怪的是,在十幾顆大小一致,光潔剔透的青玉念珠中,偏偏還夾雜著一顆非玉非石、顏色深紫、暗淡無光的圓珠。


正文 第二章 迷局
正文 第二章 迷局

  那老僧不答,只用目光在這兩個小孩身上細細看了看,忍不住便多看了林驚羽幾眼,心道:「好資質,只是性子怎麼卻如此偏激?」

  這時張小凡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誰啊,怎麼從沒見過你?」

  草廟村在青雲門附近,這裡道教為尊,佛家弟子極為少見,故張小凡有此一問。

  老僧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反問道:「小施主,剛才性命交關,你只要認個輸便是了,為何卻要苦苦支撐,若非老衲出手,你只怕已白白送了性命!」

  張小凡呆了一呆,心裡覺得這老和尚說的未嘗沒有道理,只是事到臨頭,他卻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得怔在那裡。

  林驚羽瞪了老僧一眼,拉了張小凡的手,道:「小凡,這老和尚古里古怪,我們別理他。」說完便拉他向外邊走去,幾個孩子都跟了過去,顯然一向以他馬首是瞻。

  張小凡下意識地也邁開腳步,只是他走出廟門一段路後,忍不住又回頭向廟裡看去,只見天色漸暗,依稀可以看見那老和尚依然站在那裡,只是面容已模糊不清了。

  ※※※

  夜深。

  一聲雷鳴,風捲殘雲,天邊黑雲翻滾。

  風雨將欲來,一片肅殺意。

  老僧仍在草廟之中,席地打坐。抬眼看去,遠方青雲山只剩下了一片朦朧,四野靜無人聲,只有漫天漫地的急風響雷。

  好一場大風!

  一道閃電裂空而過,這座在風中孤獨佇立的小草廟亮了一亮,只見那老僧在這片刻間已站在了廟門口,一臉嚴肅,抬眼看天,雙眉越皺越緊。

  西邊村子中,不知何時已起了一股黑氣,濃如黑墨,翻湧不止。老僧站在草廟之中,死死盯著這股黑氣。

  忽然,那股黑氣一卷,盤旋而起,逕直便往村外而去,正向著草廟方向而來。它速度極快,轉眼即至。老僧眼尖,一眼看見其中竟夾帶著一個小孩,正是白天見過的林驚羽。

  老僧臉色一沉,再不遲疑,也不見他如何作勢,枯瘦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氣之中。

  黑暗中不知名處,傳來了一聲微帶訝意的聲音:「咦?」

  幾聲悶響,黑氣霍然止住,在草廟上空盤旋不去。老僧肋下夾著林驚羽,緩緩落下,但身後袈裟已被撕去了一塊。

  藉著微弱光線,只見林驚羽雙目緊閉,呼吸平穩,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昏了過去。

  老僧沒有放下他,抬頭看著空中那團黑氣,道:「閣下道法高深,為何對無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罷?」

  黑氣中傳來一個沙啞聲音,道:「你又是誰,敢管我閒事?」

  老僧不答,卻道:「此處乃青雲山下,若為青雲門知道閣下在此地胡作非為,只怕閣下日後就不好過了。」

  那人「呸」了一聲,語帶不屑,道:「青雲門算什麼,就仗著人多而已。老禿驢莫要多說,識相的就快快把那小孩給我。」

  老僧合十道:「阿彌佗佛,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斷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小孩遭你毒手。」

  那人怒道:「好賊禿,你是找死。」

  隨著他的話語,原來一直盤旋的黑氣中,一道深紅異芒在其中閃了一閃,剎那間這小小草廟周圍,陰風大作,鬼氣大盛。

  「毒血幡!」老僧臉上突現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煉此等喪盡天良、禍害人間的邪物,今日決計饒不了你。」

  那沙啞聲音一聲冷笑,卻不答話,只聽一聲呼嘯,紅芒大盛,從半空之中,腥臭之氣大作,一面兩丈紅幡緩緩祭起。這時,鬼哭之聲越發淒厲,似有無數怨靈夜哭,其間還隱隱有骨骼作響聲,聞之驚心。

  「賊禿,受死!」那黑氣中人一聲斷喝,只見從那血色紅幡之上,突現猙獰鬼臉,有三角四眼,尖齒獠牙,「卡、卡、卡、卡」骨骼亂響處,鬼臉上的四隻眼睛突然全部睜開,「吼」地一聲,竟化為實體,從幡上衝出,帶著無比血腥之氣,擊向老僧。

  老僧臉上怒色更重,知道這毒血幡威力越大,修煉過程中害死的無辜之人勢必更多。要煉成眼前這般威勢,只怕要以三百人以上精血祭幡方才可以。

  這邪人實在喪盡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衝要眼前,老僧卻並不放下肋下小孩林驚羽,只用持著碧玉念珠的左手,在身前虛空畫圓,單手結佛門獅子印,五指屈伸,指尖隱隱發出金光,片刻間已在身前歡出一面金色法輪,金光輝煌,與那鬼物抵持在半空中。

  「小小伎倆,也來賣......」他一個「弄」字還未說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覺得右手抱著小孩林驚羽處,手腕被異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癢感覺立時行遍半身,眼前一黑,身前法輪登時搖搖欲墜。

  而正在此時,前方那個鬼物又有詭異變化,在它左右四眼正中額頭上,「卡、卡」兩聲,竟又開了一隻血紅巨目,腥風大起,威勢更重,只聽一聲鬼嚎,血色紅光閃過,那鬼物將金色法輪擊得粉碎,重重打在老僧胸口。

  老僧整個人被打得向後飛了起來,肋下的林驚羽也掉在了地上,途中幾聲悶響,怕是肋骨已盡數斷了。片刻之後,他枯瘦的身子砸在草廟壁上,「轟」地一聲,塵土飛揚,一整面牆都塌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黑氣中人一陣狂笑,得意無比。

  老僧顫巍巍地站起,喉嚨一熱,忍不住一口熱血噴了出來,把身前僧衣都染紅了。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閃,全身劇痛而那股麻癢感覺也越來越逼近了心臟。

  他強自鎮定心神,眼角掃過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林驚羽,卻見在他衣襟之中,緩緩爬出一隻彩色蜈蚣,個大如掌,最奇異的是它尾部分了七叉,看去彷彿有七條尾巴似的。而且每一隻各呈一色,各不相同,色彩絢麗,只是美麗中卻帶了幾分可怖。

  「七尾蜈蚣!」老僧的話聽起來像是一聲呻吟。

  他臉上黑氣越來越重,嘴角也不斷流出血來,似乎已是難以支撐,但仍然強撐著不願倒下。他看著半空中那團黑氣,道:「你將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隱藏實力,看準機會一擊傷我,你是衝著我來的吧?」

  黑氣中人「嘿嘿」冷笑一聲,道:「不錯,我便是專門衝著你普智禿驢來的。若非如此,憑你一身天音寺佛門修行,倒也不好對付。好了,現在快快把『噬血珠』交出來,我便給你七尾蜈蚣的解藥,饒你不死!」

  普智慘笑一聲,道:「枉我名中還有一個『智』字,竟想不到你煉這毒血幡邪物,豈有不貪圖『噬血珠』的道理。」他臉色一肅,斷然道:「要我將這世間至凶之物給你,卻是妄想。」

  那黑氣中人大怒:「那你便去見你的佛祖吧。」紅芒一閃,毒血幡迎風招搖,鬼哭聲聲,巨大鬼物再現,在空中微一盤旋,再次衝向普智。

  普智一聲大喝,全身衣袍無風自鼓,原本瘦小的身軀似乎漲大了許多。他左手用力處,只聽一聲脆響,那串碧玉念珠已為他捏斷,十幾顆晶瑩剔透的念珠竟不下墜,反而滴溜溜轉個不停,一個個發出青光,浮在普智身前,只有那一顆深紫圓珠,卻徑直掉下。

  普智手掌一翻,將那深紫珠子一把抓在手中,雙手即結左右水瓶印,兩目圓睜,全身上下隱有金光,口中一字一字念道:「奄、嘛、呢、叭、彌、哞!」

  「六字大明咒。」黑氣中人的口氣立時多了幾分凝重。

  隨著普智「哞」字聲落,剎那間所有碧玉念珠一起大放光芒,同一時刻,那邪人祭起的鬼物已衝到跟前,血腥之氣撲面而來。但一接觸到到碧玉青光,頓時化為無形,不能進前,就此僵持在半空。

  饒是如此,普智的身子又是一陣搖晃,七尾蜈蚣是天下絕毒之物,以他數百年的修行,仍然難以抵擋。只是他隱泛黑氣的臉上,卻露出淡淡一絲笑容,帶了幾分凜然。

  「呔!」

  普智一聲大喝,如做獅子吼,聲震四野,身前碧玉念珠受佛力驅弛,光芒更盛,忽地一顆念珠「噗」地一聲碎裂,在半空中幻做一個「佛」字,疾衝向前,打在那鬼物臉上。

  「哇~~~~~呀!」那鬼物一聲淒厲嚎叫,登時退了幾步,週身紅芒大為衰退,顯然已受了傷。黑氣中人怒道「好個禿驢!」

  他正要動作,只是說時遲那時快,片刻間七、八顆念珠都幻做佛家真言打中鬼物。那鬼物嚎叫不止,連連退避,做恐懼狀,在被第九顆碧玉念珠擊中時,終於一聲長嚎,五目齊齊迸裂,骨骼亂響,「轟」地一聲跌落在地,掙扎了幾下,便僵直不動,緩緩化做血水,腥臭無比。

  與此同時,普智卻「哇」地一聲,又噴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顏色,已成了黑的。

  「啊!」一聲尖叫,在這兩大高人鬥法的緊要關頭,從草廟門口傳來。

  普智和那邪人都吃了一驚,天上黑氣一動,普智也同時向門口看去,只見日間見到的小孩張小凡,不知為何來到了這草廟之前,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廟中這奇異景象。

  黑氣中人一聲冷哼,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只原來爬在林驚羽身上的七尾蜈蚣忽然振尾,借勢飛起,疾如閃電,向那張小凡飛去。

  普智雙眉一豎,右手一指,一顆碧玉念珠急衝而至。那七尾蜈蚣竟似通靈,知道厲害,不敢抵擋,尾巴一振,便如翅膀一般折衝而起,投入黑氣之中,再無聲息。

  黑氣中人陰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天音寺四大神僧,重傷之下,還能破了我的『毒血屍王』,但你收屍王一擊,又中七尾蜈蚣之毒,還能撐多久?還是乖乖地把『噬血珠』給我吧。」

  普智此刻便連眼角也開始流出黑血,慘笑一聲,嘶聲道:「老衲就算今日斃命於此,也要除了你這個妖人。」

  話聲一落,他身前所有碧玉念珠同時亮了起來,空中那人立刻戒備,忽然間一聲呼嘯,一物閃著青光從後面撞入黑氣,卻是剛才擊向七尾蜈蚣的那顆碧玉念珠,在空中飛出了一段,被普智暗中操控,折到黑氣後邊,猝起發難。

  只聽黑氣中一聲怒吼,顯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幾聲亂響,青芒閃處,黑氣散亂,最終四處散開,化於無形。從半空中緩緩落下一個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緊緊包住,看不清容貌歲數,只有一雙眼睛,凶光閃閃,在他背後,還綁著一把長劍。

  普智低聲道:「閣下如此道行,怎地卻不敢見人麼?」

  黑衣人眼中凶光閃動,厲聲道:「禿驢,今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他反手「刷」地一聲拔出背後長劍,只見此劍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於其上。

  「好劍。」普智忍不住叫了一聲。

  那黑衣人一聲低哼,手握劍訣,腳踏七星,連行七步,長劍霍然刺天,口中唸唸有詞:

  「九天玄剎,化為神雷。

  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片刻之間,天際烏雲頓時翻湧不止,雷聲隆隆,黑雲邊緣不斷有電光閃動,天地間一片肅殺,狂風大做。

  「神劍御雷真訣!」普智的臉色在剎那間蒼白如灰,隨之而起的是一種驚訝,一絲絕望和一點點莫名的狂熱。

  「你竟是青雲門下!」

  --------------------------------

  PS:

  文中普智所誦之「奄、嘛、呢、叭、彌、哞!」,即有名的「六字大明咒」,佛家經典中又稱「觀音靈感真言」。佛經中載:此真言通天地造化,誦之可脫塵埃,滌心鏡,至大歡喜極樂境界。是佛家中最著名的經典真言咒文之一。

  現將全文附錄如下:

  口奄嘛呢叭彌哞,麻葛倪牙納,積都特巴達,積特些納,微達哩葛,薩而翰而塔,卜哩悉塔葛,納補羅納,納卜哩,丟貳班納,捺麻廬吉,說羅耶莎珂。


正文 第三章 宏願
正文 第三章 宏願

  在張小凡眼中,天上的雲,不管是白雲、烏雲,都沒有見過像今晚的黑雲這般接近地面,雷聲也從未有過這般震耳欲聾,閃電從未如此刺目,幾乎令他難以直視。

  彷彿,這個天就要塌了下來。

  他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草廟中黑衣人和老和尚彼此怒目而視,作勢鬥法。

  忽然間,一聲炸雷響過,震的他的耳朵嗡然做響的時刻,他看到天際一道絢目閃電橫空出現,竟打入人間大地,落在了那黑衣人長劍之上。

  片刻間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雙目圓睜,便如將要迸裂一般。這時,這個草廟之內,在電光強烈照耀之下,已如白晝。

  那在夜晚中盛開在劍尖上的閃電,竟是如此美麗,以致於張小凡屏住了呼吸,而在普智的眼中,也再度出現了奇異的狂熱。

  「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麼?」

  只聽黑衣人一聲大喝,左手劍訣引處,用盡全力一振手腕,驚雷響過,劍上電芒疾射而向普智。一路之上,草木磚石,無不激震飛揚,只有當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熾痕。

  普智連退三步,撤去手印,雙掌合十,面露莊嚴,全身散發隱隱金光,低低念道:「我佛慈悲!」

  「啪」的一聲,只見他身前僅剩下的七顆碧玉念珠盡數碎裂,在身前三尺處幻成一個巨大「佛」字,金光耀目,不可逼視。

  下一刻,電光與那佛字,撞到了一起。

  張小凡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彷彿全身血液在剎那間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軟,不能呼吸,只覺得那一個瞬間,風止了,雷歇了,整個世界停了下來。

  然後,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在他甚至還來不及感到害怕時,只見白光金芒,絢麗無匹,遠勝過天上太陽。整座草廟,四分五裂,以那鬥法兩人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包括天上震飛出去。

  他一顆心裡,空蕩蕩的,只覺得凌厲風聲,不斷從耳邊掠過。

  他覺得害怕,下意識地想蜷起身子,但有心無力,只得任由自己向未知的地方飄去。

  他的腦中,泛起了一個想法:我要死了嗎?

  劇烈的恐懼,猝然襲上心頭,他全身冷汗,微微顫抖。

  當死亡站在面前,該如何面對?

  他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 

  普智緩緩走了過來,步履蹣跚,肋下夾著張小凡和林驚羽,到了一塊稍微乾淨之地,將兩個小孩輕輕放下,頓覺全身劇痛,幾乎要裂開一般,再也支持不住,頹然坐倒。

  他向胸口看去,只見透過焦臭僧衣,依稀可以看見,一股黑氣已在胸口漸漸合圍,只剩下心口一處小小地方,未被侵襲。

  他苦笑一聲,伸手向懷中摸索。他的手抖的厲害,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摸出了一顆紅色藥丸,約莫有指頭大小,平平無起。

  普智歎了一口氣,低聲道:「想不到還是讓鬼醫給說中了,我到底還是要服他這一顆『三日必死丸』。」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一點頭,將這藥丸吞了進去。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遠山。

  天空中終於飄下了雨。

  青雲山聳立在風雨之中,朦朧神秘。

  「道家術法,當真神妙,竟能役使諸天神力。若與我佛家互相印證,取長補短,必能參破長生不死之迷。只可惜道玄真人修行遠勝於我,卻終究和我那三個師兄一般,放不開門戶之見,放不下身份地位。唉!」

  普智長歎一聲,收回目光,落到兩個小孩身上。這時雨勢漸大,淋濕了他們的頭臉。草廟已在剛才的鬥法中四分五裂,附近也沒有什麼可完全遮擋風雨的地方。

  他心中忽地一緊,不由得為這兩個孩子擔憂。他剛才強運真元,以天音寺「大梵般若」奇功,借佛門至寶「翡翠念珠」之力,生出降魔大力,方才擋下了那邪人威力無比的「神劍御雷真訣」,並反挫重創於他,令他驚而遁逃。但他重傷之身,又生生受了道家奇術一擊,已是油盡燈枯,連最後一線生機也絕了。眼下他不過是靠鬼醫給的奇藥「三日必死丸」苟延殘喘,延長壽命三日而已。

  「那妖人受創雖重,卻未傷根本。我走之後,他必折返殺人滅口。到時不僅這兩個小孩,只怕全村人家的性命都有危險。這、這、這如何是好?」

  普智心亂如麻,他修為道行極高,但一來知道自己必死,心神先亂了幾分;二來擔憂無辜百姓性命,偏偏那妖人似是青雲門中極有身份地位之人,若貿然上山求援,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但他心中最遺憾的,卻還有一事,便是他平生大願,竟不能完成了。他身為天音寺四大神僧,天下景仰,尊榮已極,但對他而言,更重要的卻是參破生死之迷,解開長生死結。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便已醒悟縱然自己再如何勤加修煉佛門道法,也只能增強功力修行,而不能解開生死之迷。

  他苦苦思索,數十年後,竟真的被他想到一個前所未有的辦法。方今天下,佛、道、魔三教最為鼎盛,術法造詣最高最深。魔教名聲惡劣,邪術殘忍不道,人所不取;而道家奇術,精深神妙,與佛門各擅疆場,若能聯手研習,必能突破僵局。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心胸開闊的三個師兄卻異口同聲地反對,以為邪說異想,反苦口婆心地勸告不止。他心有不甘,乃幾度拜訪道家名門,光是青雲山就上了數次,卻無一不為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婉拒。

  想到這裡,他苦笑一聲,頗有自嘲之意,心道:都只有三日性命了,卻還想什麼長生不死,豈非庸人自擾?

  只是他雖放開心胸,但看到那兩個兀自躺在地上的小孩,心中卻實在是放不下,一時又想不出有什麼良策,向左右看了看,見遠處還有一棵松樹,尚可遮擋一、二風雨,聊勝於無,當下強打精神,抱起兩個孩子,勉力向那裡走去。

  好不容易走到樹下,小心放下二人,普智已是精疲力盡,一下子坐倒在地,背靠樹幹,不停喘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謅狗!

  這一句道家名言,帶了幾分淒厲激憤,從普智口中,緩緩念了出來。

  蒼穹如墨,環蓋大地。無邊烏雲壓頂,雨絲從天空落下,細細密密,冷風吹來,點點滴滴,打在臉上,寒到了心裡。

  他仰望蒼穹,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看著身前這兩個小孩,低聲道:「二位小施主,老衲有心相救,無奈有心無力。事情本由我而起,反倒害了二位,真是罪孽啊!唉,你二人若是青雲弟子,在那青雲山上,眾人之中,只怕還安全些,現在卻......」

  忽然,普智全身一震,口中喃喃道:「青雲弟子,青雲弟子......」他心念急轉,似乎抓到了想到了什麼,卻又要在眨眼間將要失去。片刻之間,他竟已出了一聲冷汗。

  然後,他的眼中,不知為何,又再度出現了那莫名的狂熱。

  他仰天大笑,笑聲中卻帶了一絲瘋狂!

  「妙極,妙極!我雖命不久矣,但若傳授一人佛家神功,再令他投入青雲門下,修習道家術法,豈非一舉兩得,既可救他二人性命,又能替我完成心願!」

  「佛道二家自古隔閡,老死不相往來。青雲門決想不到,一個年幼少年,又自小生活在青雲山下,會身懷佛門大法。只要有人身兼兩家之學,必可突破萬年來長生不死的迷局。嘿嘿,若如此,我死有何憾?」

  他一念即決,整個人竟是亢奮無比,兩腮漲紅,眼有血絲,下意識地看到了林驚羽的身上,手伸了出去。但伸到一半,卻又停下,心中思索:此事關係重大,當今各門諸派門戶之見極重,極其忌諱偷師,若為人知曉,事情敗露,必死無疑。林驚羽這小孩資質極好,若為青雲門收錄門下,必定備受師長注目。他小小年紀,只怕藏不住這天大秘密!

  想到這裡,他心中一動,目光轉而落到了張小凡的身上,想起了白天他臨死而不低頭的倔強性子,點了點頭,道:「資質差些,也不打緊,以後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說完,再不遲疑,伸手在張小凡身上拍了幾下,以殘餘佛力,將之救醒。

  ※※※ 

  張小凡悠悠醒來,眼前模糊,耳朵裡兀自嗡嗡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頓時嚇了一跳,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只見那個老和尚全身傷痕纍纍,坐在他的跟前,左邊身子像是被什麼焚燒過一般,枯焦難看,臉上黑氣重重,一臉死氣。但不知為何,老和尚卻神情興奮,滿眼笑意。另外,他還看到了玩伴林驚羽躺在一旁,昏迷不醒。

  「你,你幹什麼?」張小凡愣了半晌,才吶吶問道。

  普智不答,細細端詳於他,反問道:「小施主,這風大雨大,你一個小孩子家,為何來此偏僻之地?」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我傍晚時看到你還站在廟中,後來看天要下雨了,這裡破爛的很,我想會很冷,就給你送點吃的來。」

  普智嘴角一動,合十道:「善哉,善哉。萬物皆是緣,命中早注定,我佛慈悲。」

  張小凡奇道:「你說什麼?」

  普智微笑道:「老衲是說,小施主與我有緣。既如此,老衲有一套修行法門,小施主可願意學麼?」

  張小凡道:「法門是什麼東西?」

  普智呆了一下,隨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也不是什麼東西,就是教你一些呼吸吐吶的方法。你學了之後,要答應我幾件事,好麼?」

  張小凡似懂非懂,但還是道:「你說罷。」

  普智道:「你決不對旁人說起此事,就算是至親之人也不能說,你辦得到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說。」

  普智心中一震,見他小小年紀,臉上竟是一片堅忍,漫天雨絲如刀如劍如霜,打濕了他的小小臉龐,有幾分憔悴。

  普智忽然深深吸氣,垂下眼簾,不再看他,口中卻繼續道:「另外,你每日一定要修習這法門一次,但不可在人前修煉,只可在夜深人靜時方可進行。最後,非到生死關頭,切切不可施展此術,否則必有大禍。」

  說到這裡,他重新睜開眼睛,盯著張小凡,道:「你做的到麼?」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歪了歪頭,又抓了抓頭,一臉迷惑,但最終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普智微微一笑,再不多話,便開始傳他一套口訣。

  這套口訣說長不長,只千字左右,但枯澀艱深,張小凡用盡心力,足足用了三個時辰,方才盡數背下。

  普智待他完全熟記,這次鬆了一口氣,神情間疲憊之極。他看著張小凡,眼中忍不住有慈愛之色,道:「老衲一生修行,從未動過收徒之念,想不到將死之際,倒與你有了師徒之緣。說來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名號。」他頓了一下,道:「我法名普智,是天音寺僧人。呃,孩子,你知道天音寺麼?」

  張小凡想了想,搖了搖頭。

  普智啞然失笑,道:「真是個孩子。」然後又想起了什麼,伸手到懷中摸索出一顆深紫珠子,細細看了好幾眼,遞給張小凡,道:「你且把這個珠子好好收起,不可讓外人看到。待日後安定下來,你找個深谷懸崖,將它扔了下去,也就是了。還有,我剛才告訴你的名號,你也決不可對外人說起。」

  張小凡接過珠子,道:「知道了。」

  普智摸著他的頭,道:「你我有這般宿緣,也不知來生可會相見末?孩子,你就跪下給我叩三個頭,叫我一聲師傅吧!」

  張小凡看了看普智,卻見他已收起笑容,臉色莊重,當下點頭稱是,叫了一聲:「師傅。」便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個頭。他剛剛叩完,還為抬頭,便聽普智低低笑了一聲,但笑聲中卻頗有悲苦之意和決然斷然。

  張小凡正要抬頭看他,卻突覺後背被人一拍,登時眼前一黑,又再度不省人事。


正文 第四章 驚變
正文 第四章 驚變

  清晨,這一場雨終於停了。

  樹上的水珠晶瑩剔透,從樹葉邊緣靜靜滑落,跌落下來,因為有風,在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打在張小凡的臉上。

  冰冷的涼意把張小凡從夢中喚醒,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要叫道:「師傅......」但四野無人,只有林驚羽躺在身旁,好夢正酣。

  似乎像是做了一場夢。

  但遠處破碎的草廟,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訴他,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會,甩了甩頭,走到林驚羽身旁,用力推了推,林驚羽口中嘟囔幾句,慢慢醒來,揉了揉眼睛,還未說話,便覺得一陣寒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湫。

  他睜眼看去,卻見自己和張小凡全身濕透,躺在野外一棵松樹下,不由地目瞪口呆,道:「我不是在家裡睡覺嗎,怎麼到了這裡?」

  張小凡聳了聳肩膀,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冷得很,還是快回去吧。」

  林驚羽腦中有諸般疑問,但身上的確寒冷,當下點了點頭,爬起來與張小凡一起向村裡跑去。

  還未到村前,他二人已發覺不大對勁,往常這個時候,村民們都已起床,但今天卻安靜無比,連人影也不見一個,而且隨著晨風吹來,還隱隱有股血腥味。

  他們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同時加快了腳步,向村裡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從村口那條大路看進去,卻見村子中間那塊平地上,草廟村四十餘戶人家,二百多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躺在空地之上,身體僵硬,成了屍體,血流成河,蒼蠅亂飛,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林驚羽和張小凡二人赫然見此可怖景象,驚嚇之下,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霍然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大口喘氣,雙手微微顫抖。適才昏睡過去時,他腦中滿是兇惡鬼臉,鮮血白骨,端的是噩夢連連。

  他定了定神,向四周看去,只見這是一間普通廂房,兩扇小窗,房中擺設簡單乾淨,只有幾張松木桌椅,上有水壺水杯。 

  在房間裡佔了一半地方的,是連在一起的一張大炕,上有四個床位。除了他現在躺著的,身旁的位置被褥也有些凌亂,像是剛被人睡過。至於其他兩個,被子則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在四個床位的正上方牆壁上,掛著一張橫幅,上書一個大字:

  道!

  看這樣子,倒像是一間客棧的普通客房,又或是求師學藝幾個弟子共居一室的房間。

  張小凡坐了一會,心裡忽然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個念頭:昨晚的一切或許都是噩夢吧?也許我一直都睡在這裡吧?也許走出這個房間,母親便會如往常一樣,笑著罵他:「你這個小懶蟲!」

  他緩緩下了床,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向房門走了過去。

  門,虛掩著。從門縫中,若有若無地有風吹進,涼絲絲的。

  他一步一步走著,兩隻小手卻越握越緊。他的心跳得厲害,屏住了呼吸,很快的,他走到了門口,把手搭在了門扉之上。

  那一個瞬間,這扇木門竟是重如山,沉似鐵。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嚌呀」一聲,拉開了房門。

  戶外明亮的光線一下子照了進來,令他瞇起了眼睛。溫暖和煦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暖意。

  只是,他的心,卻一下子落到了冰窖。

  門外是個小小的庭院,有松柏幾棵,草木幾叢,間中還有幾朵清香小花,怡然開放。門前是個走廊,通往院外。在門前四尺處,有幾層台階,連著院子和走廊。

  台階一角,孤單單坐著一個小孩,手托臉腮,怔怔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或許是開門聲驚動了他,那小孩遲疑了一下,慢慢轉過頭來。

  林驚羽。

  張小凡張大了嘴,心中有千百個疑問,但話到嘴邊,卻化為無聲。

  他又想放聲大喊,只是心口鬱悶,竟是喊不出來。

  兩行眼淚,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滑落。

  兩個小孩,就這麼,默默無語地,對視。

  遠方不知名處,有清幽鳥鳴傳來,天空蔚藍,白雲幾朵。

  ※※※

  張小凡坐在了台階的另一側,低著頭,看著小院中石頭鋪成的小道。

  小院之中,一片寂靜。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林驚羽緩緩道:「我比你早些醒來,那時屋裡還有幾人,我問了他們,這裡是青雲山通天峰。」

  張小凡低聲道:「青雲山......」

  林驚羽道:「聽他們說,是幾個路過的青雲門下弟子,看到村中,村中......」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不由得哽咽了起來。

  他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伸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後來他們在村後頭找到了我們兩個人,便把我們帶上山來了。」

  張小凡嘴角一動,卻沒有抬頭,道:「我們以後怎麼辦,驚羽?」

  林驚羽搖了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張小凡還要再說,忽聽身後走廊上傳來一個陌生聲音道:「啊,你們都醒過來了?」

  二人同時向後看去,只見一個青年道士站在那裡,一身藍色道袍,頗有英氣。只見他快步走了過來,道:「正好幾位師尊也想見見你們,問你們一些問題。你們這就隨我來吧。」

  張小凡與林驚羽對看了一眼,站起身來,林驚羽道:「是,請這位大哥領我們去吧。」

  那青年道士看了林驚羽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隨我來。」

  跟著這個道士,二人走出了這個庭院,呈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更長更大的環形迴廊,邊緣每隔兩丈,便有一根紅色柱子。在每兩根柱子中間,也都有一個拱門。

  他們順著迴廊向前走去,經過了一個個拱門和柱子,這才發現,每一個拱門裡,都是和剛才幾乎相同的小庭院,看來這裡是青雲門弟子生活起居之處。

  不說別的,單從這份規模來說,這樣的小院怕不下百間,可見青雲弟子之多。

  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這條走廊的盡頭,卻是一面高聳無比的白牆,下面開了一扇大門,兩扇厚厚的大木門板,高達十丈,幾乎要抬頭仰望,也不知當初是如何找到如此巨大的木料的。

  那青年道士視若無睹,大概平日裡進進出出,看得都麻木了,臉上絲毫沒有兩個小孩那般動容之色,面無表情,逕直從這門中走了出去。張小凡和林驚羽連忙跟上。

  甫一踏出這扇大門,兩個孩子同時屏住了呼吸,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一切。

  這裡,幾乎就是傳說中的仙境。

  一片極巨大的廣場,地面全用漢白玉鋪砌,亮光閃閃,一眼看去,使人生出渺小之心。遠方白雲朵朵,恍如輕紗,竟都在腳下漂浮。廣場中央,每隔數十丈便放置一個銅製巨鼎,分作三排,每排三個,共有九隻,規矩擺放。鼎中不時有輕煙飄起,其味清而不散。

  「往這裡走。」似是明白這兩個小孩的心思,那青年道士面上露出一絲笑容,讓他們看了好一會兒,才叫醒二人,繼續向前走去。

  「這裡是青雲六景中的『雲海』,前頭還有更好的呢!」青年道士邊走邊道。

  林驚羽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青年道士手一指,道:「虹橋。」

  二人極目遠眺,只見前方遠處,廣場盡頭,在霧一般朦朧的雲氣後,似乎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他們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漸漸的,有水聲傳來,間中還有一兩聲雷鳴一般的怪聲,不知從何而來。

  他們越走越近,雲氣如溫柔的仙女,輕輕圍繞在他們身旁,逐漸拉開隱約的面紗,露出清晰的面目。

  廣場盡頭,一座石橋,無座無墩,橫空而起,一頭搭在廣場,逕直斜伸向上,入白雲深處,如矯龍躍天,氣勢孤傲。有細細水聲傳來,陽光照下,整座橋散發七彩顏色,如天際彩虹,落入人間,絢麗繽紛,美煥絕倫。

  張小凡與林驚羽看得目瞪口呆。

  青年道士笑了笑,道:「隨我來吧。」說著,當先走上了石橋。

  踏上石橋,二人這才發覺,橋的兩側不斷有水流流下,清澈無比,但中間部分卻滴水不沾。陽光透過雲彩照在橋上,又為水流折射,遂成絢麗彩虹。

  那道士看著他們心醉神迷的樣子,道:「你們小心了,這橋下可是無底深淵,不小心掉了下去,那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張小凡與林驚羽都嚇了一跳,連忙鎮定心情,小心走路。

  這座虹橋極高極長,三人走在其上,只覺得左右白雲漸漸都沉到腳下,想來越上越高。而前方那古怪聲音,仍是不斷傳來。

  又走了一會,白雲漸薄,竟是走出了雲海,眼前霍然一亮,只見長空如洗,藍的便如透明一般。四面天空,廣無邊際;下有茫茫雲海,輕輕浮沉,一眼望去,心胸頓時為之一寬。

  而在正前方,便是通天峰峰頂青雲觀主殿「玉清殿」所在。

  青山含翠,殿宇雄峙,「玉清殿」坐落峰頂,雲氣環繞,時有瑞鶴幾隻,長鳴飛過,空中盤旋不去,如仙家靈境,令人心生敬仰。

  此時虹橋不再上升,在空中做個拱形,落在了殿前一灣碧綠水潭邊。與此同時,玉清殿裡隱隱傳出道家歌訣,一派仙家氣勢。還有那個怪聲,也是越發響亮。

  三人走下虹橋,來到潭邊,一條寬敞石階,從水潭邊向上直通到玉清殿大門。潭水碧綠,清寧如鏡,人影山影清晰可見。

  他們走上石階,正要向上方大門走去,忽聽水潭深處一聲咆哮,聲若驚雷,正是先前怪聲。放眼看去,只見水潭中心突然起了一個巨大漩渦,片刻之後,只見巨浪捲起,一個巨大身影躍然而出,漫天水花撲面而來。

  那青年道士卻似早有防備,左手一引,身子臨空飄起,疾向後飄出兩丈多遠,停在半空。而兩個小孩哪裡逃得掉,登時淋得一身落湯雞。

  只是他二人卻全然未曾注意到自身情況,只呆呆地看著前方出現的一個龐然大物,高逾五丈,龍首獅身,遍身鱗甲,巨目大嘴,兩根鋒利獠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面貌猙獰,望之生畏。

  那怪獸抖了抖身子,呼啦啦又是一陣水花撲來,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把巨首向台階處伸了過來。

  張小凡和林驚羽見那怪物一個頭比他們兩個人還大了許多,陽光之下,鋒利牙齒清晰可見,看著它越靠越近,心中著實害怕,忍不住緊緊貼在一起,心砰砰直跳。

  這時,那青年道士不知什麼時候飄了回來,單掌豎在胸前,恭恭敬敬地道:「靈尊,他們是諸位師尊特意召見的。」

  那怪獸瞪了他一眼,「哧」地一聲,打了個響鼻,一雙大眼裡眼珠居然轉了轉,倒像是人在動腦筋一般。然後不再理會三人,搖搖晃晃走到一邊,在水潭邊干地上趴了下來,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把頭伏下,曬著太陽,睡了過去。

  青年道士示意驚魂未定的兩人繼續走,道:「靈尊是千年前我派青葉祖師收服的上古異獸,名叫『水麒麟』。當年青葉祖師光大青雲,降妖除魔,它是出過大力的。如今是我們青雲門的鎮山靈獸,敬稱為『靈尊』。」

  說完,他又向那水麒麟處行了一禮,張小凡正看得出神,卻被林驚羽拉了一下,見他使了個眼色,便也一起恭恭敬敬地向水麒麟行了一禮。只是水麒麟頭也不回,動也不動,倒是鼾聲大做,怕是看不到了。

  三人行完禮後,繼續前行。走過高高石階,遠遠便看到金色牌匾,上書著「玉清殿」三字。來到雄偉大殿之前,只見門扉大開,裡邊光線充足,供奉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氣度莊嚴。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著數十個人,有道有俗,看來都是青雲門下。眾人之前,擺著七張檀木大椅,左右各三,居中最前方又有一張,上邊卻只坐著六人,只有右排最後一張椅子處,空無人坐。


正文 第五章 入門
正文 第五章 入門

  這時,殿內眾人正在談話,似乎在談論著什麼。帶領張小凡和林驚羽來的青年道士在門外一整衣袍,恭聲道:「掌門,各位師叔,弟子常箭,奉命將兩位小......」

  他話未說完,突然間在這神聖肅穆的大殿之上,竟傳出一聲淒厲呼喊,打斷了他:「鬼,惡鬼!鬼啊!......」

  常箭吃了一驚,但張小凡和林驚羽卻是吃驚更甚,這聲音雖然尖利難聽,卻是耳熟之極。張小凡顧不得那麼多,一下子衝進殿去,大聲喊道:「王二叔,王二叔,是你麼?」

  他心急之下,喊聲中帶了幾分焦急,幾分哭調,眾人看在眼裡,心裡都有些不忍。只見在人群背後,大殿一側牆角,一個樵夫打扮的中年男子,雙手抱頭,緊緊蜷縮在角落之中,全身發抖,從手筆縫隙之間,兀自傳來「鬼、鬼......」的聲音。

  張小凡與跟著進來的林驚羽立刻都認出這人是草廟村裡一個樵夫,姓王,排行老二,為人善良,整日笑呵呵的,對他們一班小孩也是極好,平日上山打柴之餘,都會帶些山間野果分給眾小孩。

  張小凡想也不想,衝了過去,跑到王二叔身邊,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聲道:「王二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村裡的人都、都死了?還有,我娘呢,我爹呢,他們怎麼樣了?你說啊!」

  王二叔聽到張小凡一疊聲地追問,似是有所觸動,暫時不再說那「鬼、鬼」的話,緩緩抬起頭來,看著面前的張小凡。

  大殿之上眾人登時聳然動容,一個個全都安靜下來,就連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有幾人忍不住站了起來,看著這裡。

  只是王二叔眼眶赤紅,儘是恐懼迷惑之色。他端詳了張小凡半晌,卻一言不發,緊皺眉頭,似在極力思索著什麼?

  這時,青雲門中有人忍不住踏上一步,正要說話,卻被身旁之人悄悄拉住。

  張小凡見王二叔半天沒有反應,只是死氣沉沉地看著自己,心中大是著急,大聲道:「王二叔,你怎麼了?」

  不料王二叔被他大聲一喊,全身一抖,面上懼色大做,整個人突然連滾帶爬地竄到一邊,又是雙手抱頭,縮成一團,口中不停哀號:「鬼,鬼,鬼啊!......」

  大殿內歎息之聲頓時四起,青雲門眾人臉上都有失望之色,剛剛站起的人也頹然坐了回去。張小凡還待追問,卻被一旁的林驚羽一把抓住。

  張小凡不解回頭,卻見林驚羽眼角有淚,淒然道:「沒用的,他已經瘋了!」

  張小凡腦中「轟」地一響,愣在當地,做聲不得。

  林驚羽比他大了一歲,心思較為細密,向大殿中人看了一眼,見場中眾人都身著青雲門衣著,有男有女,有道有俗。多數人身有兵刃,以長劍居多。其中在椅子上坐著的六個人,更是氣度出眾,卓爾不群。這六人中有三道三俗,尤其坐在正中那位身著墨綠道袍,鶴骨仙風,雙眼溫潤明亮的,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了。

  林驚羽當下更不多話,拉上張小凡,跑到那六人跟前,對著道玄真人跪了下去,「砰砰砰」叩頭不止。

  道玄真人細細看了他二人一眼,微歎一聲,道:「可憐的孩子,你們起來罷。」

  林驚羽卻並不起身,抬頭看著這神仙一流的人物,悲聲道:「真人,我二人年幼無知,突然遭此大變,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您老人家神通廣大,能知過去將來,請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張小凡沒他那麼會講話,而且此刻腦中亂成一團,也跟著道:「是啊,神仙爺爺,你要做主啊!」

  眾人聽了,臉上都不禁露出微笑。張小凡自是童言無知,但隨後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了林驚羽的身上。

  林驚羽小小年紀,身處大變,又面對道玄真人這般名動天下的高人,說話仍是井井有條,條理清楚,這份冷靜遠勝過尋常孩童,更不用說那一無所知,還把道玄看做神仙的張小凡了。

  草廟村慘案,是青雲門千年來未曾有過、聞所未聞之事,事情就發生在青雲門腳下,青雲門舉派震動。道玄真人接到報告後驚怒交集,立即召來其餘六脈首座商量。此刻除去「小竹峰」一脈首座水月大師未來,其他五脈首座都在座中。

  能擔當青雲七脈首座的人物,自然是青雲門中的頂尖人物;而青雲門中的頂尖人物,自也是這世間修真煉道之士中的絕頂人物。在座之人,個個都是目光如炬,此時都在心下說了一句:「好一塊美玉。」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這將來過去我是不知道的,但你們居住在青雲山下,我青雲門自然不會置之不理。只是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希望你好好回答。」

  林驚羽點頭道:「是,弟子知無不言。請真人問話吧。」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你是怎麼逃過這一劫的?」

  林驚羽一呆,道:「回稟真人,我昨晚還記得在家裡床上睡覺,但早上醒來卻和小凡一起躺在野外一棵松樹下,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後來小凡叫醒了我,我們一起跑回村去,便見到那、那、那個景象,就嚇昏過去了。」

  道玄真人一皺眉頭,看向張小凡,道:「是你叫醒他的,那你又是如何呢?」

  張小凡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到那裡去了,醒過來看見驚羽在我旁邊,我就叫醒他了。」

  道玄真人和其他各位首座對看一眼,眼中都有迷惑之意。若有高人搭救,卻為何只救這兩個小孩,若不是,卻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道:「那就是說,你們對昨晚之事一無所知了。」

  二人同聲道:「是。」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叫了一聲:宋大仁。」

  「弟子在。」一個青雲弟子應聲而出,高大魁梧,作俗家打扮。剛才他所站位置在一位坐著的矮胖之人身後,看來是那人門下弟子。

  道玄真人道:「是你最先發現草廟村一事的,你便把當日情況,再說一遍吧。」

  宋大仁聲音粗亮,道:「是。今日一早,弟子和幾位同門師兄弟辦事歸來,御空而回。在經過草廟村上空時,弟子無意間低頭,竟發現村裡有二百多具死屍堆在一起,慘不忍睹。弟子等人連忙下去查看,只在村後找到這兩個小孩,見他們昏迷不醒,便先讓一位師弟送了回來。後來又在村邊茅廁之內,」他手一指縮在牆角的王二叔,道,「發現了此人。只是他目光呆滯,精神恍惚,無論弟子如何詢問,他都不答,只反覆說著:鬼,鬼,惡鬼這些話。」

  林驚羽身子抖了一下,顫聲道:「這位大哥,請問你們清點過人數了麼?」

  宋大仁眼有同情之意,道:「我找到了一位平日與你們村裡交易柴火的師弟,他對你們村裡村民的情況很是熟悉。經他辨認,再經過我們點數,草廟村四十二戶人家共二百四十七人,除了你們三人,都死了。」

  儘管心裡早有預感,但聽到宋大仁明白肯定的話後,林驚羽與張小凡仍是禁不住眼前一黑,幾乎又要暈去。

  道玄真人輕輕歎了口氣,左手輕拂,袖袍內飛出一顆紅色小珠,飛到張、林二人身前,在他們額上心口滾了幾滾,頓時一股清涼之氣,透體而入。不知怎麼,他們心中原來緊繃繃的神經似乎也鬆了鬆,頓覺心力交瘁,忍不住便躺在這大殿之上,睡了過去。

  道玄真人揮了揮手,站著的眾弟子紛紛行禮,然後依次退了出去。大殿之內,只剩下了他們六人。

  這時,那矮胖之人道:「掌門師兄,你現下用『定神珠』暫時安定了他們,但他們醒來之後,你準備如何處置?」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轉頭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道人,問道:「蒼松師弟,你意下如何?」

  蒼松道人身材高大,面貌莊嚴,是青雲門「龍首峰」一脈的首座。在青雲門中,除了道玄真人的長門,便以他龍首峰一脈聲勢最盛。蒼松生性嚴峻,除了管理本脈弟子之外,還兼管整個青雲門中刑罰之事。青雲弟子平日裡對掌門道玄真人固然敬仰萬分,但最害怕的,卻反而是這個不苟言笑的蒼松首座。

  當下蒼松道人兩道濃眉皺起,過了一會,才道:「此事疑點甚多,急切間怕是查不清楚。但草廟村民一向質樸,我們不可對他們遺孤置之不理。我看還是把他們二人收歸門下吧。」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這兩個孩子身世孤苦,我們是要照顧他們。只是我已多年不收徒了,不知哪位師弟可將他們收到門下?」

  這時,那矮胖之人,即青雲門「大竹峰」一脈首座田不易,道:「掌門師兄,依我看來,最好不要讓他們二人同歸於一人門下。他們身世相近,若待在一起,每見對方,都會想起往事,如此戾氣不絕,只怕日後不好!」

  道玄真人想了想,道:「田師弟言之有理。他二人小小年紀,遭此大變,我們當要好好化解他們心中怨恨,如此的確不宜讓他們共居一處。那就需要兩位師弟來收留他們了。」說著,他向眾人看去。

  只見其他五脈首座,以蒼松為首,田不易等人的目光幾乎同時都落在了林驚羽的身上,溜溜打轉,不肯離去,卻無人去理會一旁的張小凡。

  修真之道,資質極其重要,世間常有所謂天才悟道,即勝過百年修行一說。而青雲門人,對此更是深有體會。當年青雲門窮途末路之時,只靠一個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雖年紀輕輕,但天資過人,參破前人古卷,修行遠勝於歷代先人。把一個小小青雲門,搞得生氣勃勃,興旺無比,到如今更是天下正道領袖。

  此外,名師固然難求,但資質上乘的弟子同樣難得,林驚羽天資過人,根骨奇佳,這青雲門各脈首座自是一眼便看上了。

  安靜了一會之後,那田不易咳嗽一聲,道:「嘿嘿,掌門師兄,你知道我大竹峰一脈一向人丁單薄,那我這次就替你解決了一個吧。」

  說罷手正要指向林驚羽,卻被身旁的「朝陽峰」首座商正梁搶先起身,擋在了身前,對道玄真人道:「掌門師兄,今日我一見這孩子便覺得與他極是投緣,想是與他有宿緣在,不如便讓他投入我的門下吧。」

  青雲門歷史悠久,各脈表面和氣,但內裡都有互相較勁的意思,眼看著這林驚羽資質過人,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是下一個青葉祖師,何況收入門下最差也只是多個弟子,卻不會讓其他各脈得到機會。本來以道玄真人的威望修行,誰都是不敢爭的,偏偏道玄自己說了不收,這種好事哪裡可以錯過?

  當下商正梁話音剛落,便有「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在一旁道:「商師兄,你門下已有二百弟子,個個都與你有宿緣的話,你的緣分未免也太多了。」

  商正梁臉一紅,正要說話,田不易卻搶先道:「天雲師兄說得對啊,說到弟子人數,你們最少的也在百人以上,我大竹峰一脈卻只有七人,太也不像樣子。不如......」

  這時蒼松道人卻打斷了他,道:「田師弟,這兩個孩子身世如此可憐,我們要給他們的是最好的照顧,而不是顧及我們自己什麼人數多少。」說完,他轉頭向道玄真人一拱手,道:「掌門師兄,這孩子的確是塊好材料,請讓我將他收入門下,我必悉心教導於他,令他成才,以告慰草廟村諸位亡靈。」

  道玄真人沉吟了一下,田不易、商正梁等人心裡都暗呼不妙,果然過了一會,道玄真人果然道:「蒼松師弟說的也有道理,那就讓他投入你的門下吧。」

  蒼松微微一笑,道:「多謝掌門師兄。」

  眾人看在眼裡,他們與蒼松同門已久,知道蒼松平日不苟言笑,今日微笑已是內心極為歡喜,都不由得暗暗氣惱。只是道玄真人說了話,而蒼松的龍首峰一脈實力又大,只得把這口氣嚥了下去。

  道玄停了一下,又道:「那這另一位......」

  商正梁咳嗽一聲,閉上眼睛;天雲眼看大殿的天花板,似乎突然發現那裡的圖案特別美麗;田不易嘿嘿乾笑了一聲,忽然睡意來襲,便要沉沉睡去;而剛才還沒插上嘴便已被人搶走的另一脈「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乾脆便入了定,似乎從一開始便沒理這裡的事。

  只有大獲全勝的蒼松道人冷冷看了眾人一眼,但眼裡卻都是笑意。

  道玄真人不禁也有些尷尬,但他何等人物,自然不會說什麼這個資質差你們難道就不要的話,只是心念一動,立時便找到了一個替死鬼。

  「田師弟。」道玄真人的笑容在此刻看來如此和藹。

  田不易心頭一跳,立刻跳起,正要說話,卻被道玄真人搶先道:「草廟村之事是你門下弟子宋大仁首先發現的,看來這孩子和你大竹峰一脈還是很有緣分的。嘿嘿,還是你收到門下吧。」

  田不易大急,張小凡資質一般,一看便看了出來,收到門下只是累贅,他自然不喜。他正要分辨,但道玄如何肯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搶道:「好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諸位師弟也要注意調查此事,明白了麼?」

  蒼松等人一起站起,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咳嗽幾聲,不去看田不易的樣子,快步便走進了後殿。待他的身影在大殿中消失後,青雲門玉清殿上,突然有大笑聲透了出來。

  ※※※

  大竹峰門下弟子宋大仁一直在玉清殿門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諸位師長出來,迎了上去,卻見師傅田不易手上抱著張小凡,不禁一愣,道:「師傅,怎麼了?」

  田不易一見是他,心頭一陣氣惱,怒道:「什麼什麼?是傻了不是!還不快接過去?」

  宋大仁連忙把仍在沉睡的張小凡接了過去,田不易怒氣沖沖,眼角卻偏偏瞄到同時走出的商正梁、天雲等人兀自偷笑不已,心下更是惱火,對宋大仁大聲道:「快走啦,在那裡發什麼呆?」

  說罷,再也不理其他,右手虛空一劃,赤色光芒閃過,一柄赤色長劍被他祭起,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飄動劍上,破空疾弛而去。

  宋大仁一時摸不著頭腦,但至少已明白自己多了個師弟。他看了看懷中的張小凡,忍不住道:「小師弟,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張小凡卻兀自沉睡不醒,渾然不知自己的命運,已在不知不覺間轉過了一個大彎。


正文 第六章 拜師
正文 第六章 拜師

  張小凡悠悠醒來,怔了半晌,緩緩坐起,往事如潮水,一時湧上心頭。

  恍如噩夢!

  「你醒來了啊,這就好了。」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走進一人。

  張小凡抬眼看去,認得是當時在通天峰上見過的宋大仁,身子高大,相貌粗豪。以他現在的心境,不知怎麼,看到這認識的人,卻有幾分親切。

  「宋大哥。」張小凡叫了一聲。

  宋大仁雖是個大漢,此刻心下也不禁有些憐惜,他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張小凡的頭,柔聲道:「小師弟,不必難過,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什麼一家人?」

  宋大仁微笑著把田不易已收他為徒一事說了一遍。當然那日在通天峰玉清殿裡,青雲門各位長輩之間發生的小小爭執,他是不知道的。

  張小凡聽了,一時茫然,青雲門在他這般農家子弟心目中,當真是和神仙一流的人物,他自己決沒有妄想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有機會入青雲一門。只是,這代價卻不是他所願意付出的。

  他咬了咬牙,終究知道多想無益,張口叫了一聲:「宋師兄。」

  宋大仁微笑點頭,道:「好好。小師弟,你這一睡可一下子過了一天一夜,大概也餓了吧?」

  張小凡本來還不覺得,但被他一說,肚子登時「咕咕」叫了兩聲。

  宋大仁笑道:「來,小師弟,我們先去吃些東西,順便我與你說些本門情況,然後再一同去拜見師父師娘,見過其他各位師兄。」

  張小凡點了點頭,下了床,這才注意到自己所處的這個房間,與通天峰上青雲弟子起居之處頗為相似,但似乎還要寬敞一些。

  宋大仁以便帶著他往外走,一邊道:「我們大竹峰不比其他各脈同門,人丁很是單薄,就算現在加了你,總人數也不過十人,所以屋子都寬敞些。」說著走到門外,也是個相似的小院,再走幾步,出了院子,也是個迴廊,不過這裡一目瞭然,只有十幾間屋子,遠遜於通天峰上的規模。

  張小凡跟著宋大仁向著廚房走去。從他口中得知,大竹峰一脈自從青葉祖師座下四弟子鄭通開始,傳到現在田不易手中共六代,情況一直如此,人丁不盛。現在師長一輩,除了首座田不易,只有另一位師叔蘇茹,也就是田不易的妻子。他們生有一女田靈兒,今年十三,比張小凡大了兩歲,所以張小凡在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小師弟。

  而在田不易眾弟子中,宋大仁是大師兄,依次往下有吳大義、鄭大禮、何大智、呂大信、杜必書。

  張小凡用心記著:「哦,大義師兄、大禮師兄、大智師兄、大信師兄、大書師兄……」

  宋大仁笑道:「是杜必書師兄。」

  張小凡怔了一下,這才醒悟,不禁問道:「怎麼就這位六師兄不一樣呢?」

  宋大仁道:「本來他的確是叫大書的,不過你多叫兩聲聽聽。」

  張小凡喃喃道:「杜大書,杜大書,杜大叔……」心中會意,登時笑了出來。

  宋大仁也笑道:「你知道了。其實師父倒不是十分在乎,但師娘卻很是惱火,叫了幾次便說杜師弟不尊師敬道,要出手教訓一番,把杜師弟嚇得半死,連忙請師父師娘為他改名。後來師娘便替他取了『杜必書』這個名字。你再把這個名字好好念幾遍。」

  張小凡小聲道:「杜必書,杜必書,賭必輸……」噗嗤一聲笑彎了腰。

  宋大仁本就有心引他發笑,稍減他悲痛之情,眼見張小凡高興,他心裡也頗為歡喜,笑道:「六師弟入門前本有好賭惡習,後來機緣巧合,被師父渡化上山,雖不再賭錢,但平常倒愛與人打賭過癮,師娘此舉,也有警惕之意。」

  張小凡小孩心性,笑顏遂開,悲切心情,便淡了許多。又看大師兄如此親切,本來對將來害怕恐懼之心,也慢慢安定了下來。

  在廚房吃過東西,宋大仁便帶著張小凡來到大竹峰主殿「守靜堂」。青雲門大竹峰一脈上下人等,此刻都集中到了守靜堂中,這裡紅磚鋪地,紅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著一個大大的「太極」圖形,總得來說很是簡樸。

  堂前擺了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人是田不易,另一人是個安靜端莊的美婦,看去三十多歲,風姿綽約,在她身旁站著個小女孩,眉目清秀,一雙明眸水汪汪的,極是靈動,惹人憐愛。

  至於其他五名男弟子,一字排開,站在下首,或高或矮,或壯或瘦,此刻的目光都落到了張小凡的身上。

  宋大仁走到堂前,恭聲道:「師父、師娘,弟子把小師弟帶過來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頗有些不耐煩,倒是那美婦蘇茹多看了張小凡兩眼,道:「大仁,他睡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餓了,你先帶他去吃些東西吧。」

  宋大仁道:「回稟師娘,我剛才已經帶小師弟去廚房吃過了。」

  蘇茹點了點頭,看了田不易一眼,不再說話。田不易又是冷哼一聲,道:「開始吧。」

  張小凡不明所以,只聽宋大仁在身後悄聲道:「小師弟,快跪下磕頭拜師。」

  張小凡立刻跪了下來,「咚咚咚」連嗑了十幾個頭,又重又響。

  「呵呵。」卻是那小女孩田靈兒忍不住笑了出來。蘇茹微笑道:「好孩子,嗑九個就可以了。」

  張小凡「哦」了一聲,這才停下,抬起頭來,眾人見他額上紅了一片,忍不住都笑了出來。但在田不易眼中,張小凡卻更是傻不可耐,一想到以後要教這等白癡,他原本頗大的頭似乎又大了一圈。

  「好了,就這樣吧,」田不易心情極糟,揮手道:「大仁,他就由你先帶著,本派門規戒條,還有些入門道法,就由你先傳授。」

  宋大仁應了一聲:「是,」隨後有些遲疑,又道,「不過師父,小弟年紀還小,這入門弟子的功課……」

  田不易白眼一翻,道:「照做。」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便向後堂走去,眾弟子一齊鞠身,道:「恭送師父。」

  田不易一走,還沒等眾人開口,小女孩田靈兒已然閃到張小凡跟前,盯著他細細看了兩眼,張小凡見她芙蓉一般的可愛臉龐在眼前晃動,年紀雖小,但已是個美人胚子,他在草廟村時,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同齡女孩,不由得臉上一紅。

  「哈,」田靈兒如發現珍寶一般,指著張小凡大聲笑道:「師兄,你們看啊,他見了我會臉紅呢。」

  堂上轟然大笑,張小凡臉色更紅,蘇茹走了過來,笑罵:「靈兒,不許欺負師弟。」

  田靈兒做了個鬼臉,但絲毫不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站直身子,對張小凡道:「喂,快叫我師姐。」

  張小凡心中一氣,但眼見面前的田靈兒明眸皓齒,動人身姿,心中一陣迷茫,忍不住便叫了出來:「師姐。」

  田靈兒在大竹峰上一向排名最末,如今居然有了個比自己還小的師弟,心中極是歡喜,當下作老氣橫秋狀,道:「乖,小師弟,以後要聽師姐的話哦。」

  張小凡吶吶應了一聲,道:「是。」

  蘇茹拉過女兒,道:「不許胡鬧。」又向宋大仁道,「大仁,小師弟年紀還小,那功課怕是有些吃力,你多照顧他一點。」

  宋大仁恭聲道:「是。」

  旁邊另外五個弟子站在一起,嘻嘻哈哈,眼光瞄來瞄去,大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正在這時,蘇茹忽然做了個很怪的動作,像是活動筋骨一般把頭轉了一圈,大異她才剛一直以來端莊的氣質。片刻之間,大竹峰眾弟子嬉笑聲頓滅,個個張口結舌,大禍臨頭的表情。

  蘇茹清了清嗓子,道:「你們……」

  「師娘,」一聲呼喊,卻是宋大仁額頭有汗,急喊而出。

  蘇茹眉頭一皺,道:「怎麼?」

  其餘五個師弟亦異口同聲道:「大師兄,你要幹什麼?」

  宋大仁急道:「師娘,小師弟剛剛入門,弟子奉師父命,要傳他門規戒條以及入門功課,這就忙去了。」

  蘇茹沉吟了一下,點頭道:「說的也是,你去吧。」

  「什麼?」剩下的五個師弟齊聲喊道。

  宋大仁乾笑兩聲,二話不說,上前抱起張小凡,不待他開口詢問,立即便往外走,口中道:「小師弟,讓師兄我找個僻靜所在,先教你本門門規……」

  田靈兒笑著跟了上去,大感有趣,只聽身後有人大聲罵道:「大師兄你憑地無恥!」

  「懦夫!」

  ……

  張小凡聽在耳中,大惑不解,心想大師兄教我門規怎麼卻被人罵做懦夫了?

  他心中正想著,忽聽蘇茹一聲斷喝,聲音清冷悅耳,如斷冰切雪:「住口。」

  堂上立時一片安靜。

  只聽蘇茹道:「你們這些個不成器的傢伙,一看到我要考較你們修行便怕得這副德行。再過五年就是青雲門一甲子一次的『七脈會武』,上一次你們已經把我和你們師父氣得半死,這一次再不努力,我二人還不得被同門羞死!快來,五個齊上吧……」

  宋大仁越跑越快,大步流星,出了堂口便直往後山而去。張小凡伏在他的肩頭,兩旁樹木「呼呼呼」向後退去,速度極快。在他們身後的田靈兒不知何時祭起了一條朱紅玉綾,通體呈淡淡琥珀顏色,幾似透明,散發道道紅霞,顯然是仙家法寶。此刻田靈兒便悠哉悠哉地站在紅綾之上,手中隨便做了個引訣,那朱紅玉綾便載著她飛到半空,緊跟在宋大仁的身後。

  張小凡何曾見過這等神異之事,驚奇之餘,只見田靈兒御風而行,瀟灑之極,眼中登時流露出無比羨慕之色。

  田靈兒把他神情看在眼中,得意無比,驅綾上前來到張小凡身旁與他並肩而行,道:「怎麼樣,我很厲害吧?」

  張小凡拚命點頭,道:「是是是是,師姐你真厲害,居然能站在紅布條上也跑得這麼快!」

  田靈兒一呆,隨即醒悟,他所說的紅布條意所何指,氣得呸了一聲,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大笨蛋!」

  張小凡莫名其妙,只聽宋大仁在前頭笑道:「小師弟你胡說什麼,那『琥珀朱綾』乃是師娘年輕時修煉的成名法寶,妙用無方,威力巨大。便是在我們青雲門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仙家法寶,又怎是什麼、什麼紅布條了?」說完哈哈大笑。

  張小凡臉色通紅,偷偷抬眼向田靈兒看去,只見她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臉畔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這般奔走了一會,三人來到後山一個小山坡前,宋大仁停了下來,放下張小凡。田靈兒也落下地,手訣一收,「琥珀朱綾」如有靈性一般,自動捲起,盤在她的腰上,看去好似一條好看的紅色腰帶。

  這片山坡上長滿竹子,有粗有細,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過細看之下,這裡的竹子卻與尋常不同,在竹節處都呈現黑色。

  宋大仁指著這片竹林,對張小凡道:「小師弟,我們大竹峰一脈的規矩,初入門的弟子,每日都要到此處砍伐竹子。你年紀尚小,頭三個月裡每日就砍上一棵吧,至於粗細隨你好了。」

  張小凡初聽說入門功課時,蘇茹還要宋大仁照顧一下,他心中還以為是何等難事,不料竟是普通的砍柴。他生於草廟村,出生農家,也隨大人上過幾次山,砍過幾次柴,當下心中大寬,露出笑容,道:「大師兄,我砍過柴的,不必擔心。」

  宋大仁看他樣子,欲言又止,笑道:「那就好了。我們慢慢走回去,我指給你看來時路徑,以後你自個兒來,順便也與你說一下門規戒條。」

  田靈兒在旁邊笑道:「大師兄,你幹嘛急急跑這麼遠來卻說些不關痛癢的話,還要慢慢走回去,是怕被我娘打吧?」

  宋大仁臉色一紅,不去理她,只對張小凡道:「小師弟,你記好了,本門門規第一條,首重尊師……」

  其實青雲門大竹峰一脈,首座田不易生性懶散,雖要面子卻一向懶得管教弟子。一般都只傳授道術法門之後便不理不睬,任憑弟子自行修習。但他妻子蘇茹卻生性要強,性喜動武,年輕時名頭頗響,風光無比,與田不易成婚後,性子已大為收斂,但一來時常手癢難耐,二來座下弟子不太爭氣,青雲門每過一甲子照例舉辦的「七脈會武」大試,連著幾屆下來,大竹峰弟子屢戰屢敗,除了大師兄宋大仁偶爾勝上一場,其餘人都以全敗告終,遂成青雲門內上下笑柄。

  蘇茹一生好強,如何忍得下這口氣,這便時常出手替夫君田不易「教誨」這幫弟子。她外表雖然柔美,性子卻是頗急,修為又是極高,一不小心便把這些弟子打得抱頭鼠竄,遍體鱗傷,以至眾人懼怕這位美艷師娘遠勝過那矮胖師父了。

  這時天色已遲,太陽落到西邊,天際晚霞燦爛。夕陽照在大竹峰上,這一大二小緩步向山前走去,遠處峰前屋宇處,不時傳來一聲聲長長犬吠,中間還夾雜著某些可憐人的尖聲呼痛。


正文 第七章 初始
正文 第七章 初始

  晚飯時分,天色已暗了下來。

  大竹峰上,後山是整片整片的竹林。而眾人的房屋建築都在前峰,最大最重要的是主殿守靜堂,田不易夫妻和女兒三人便住在其中的後堂。守靜堂旁邊就是眾弟子起居的迴廊小院,不過因為人數太少,屋比人多,每個人都獨居一室,就連新來的張小凡也有了一間。單論居住條件,大竹峰卻是難得的勝過了同門各脈。

  剩下的就只有練功的太極洞和廚房及用膳廳了。這時眾弟子都聚集到用膳廳裡,負責膳食的老六杜必書一盤盤將飯菜端上桌來,多為素菜,少有葷腥。眾弟子依次落座廳中長桌的右邊,宋大仁坐在最前頭,張小凡恭陪末座。在桌頭和對面各放著一張大椅和兩張小一些的椅子,看來是為了田不易一家人準備的。

  張小凡看了看身邊還空著的位子,那是正在忙碌的老六杜必書的座位,過了一會,杜必書終於端完了飯菜,洗淨了手,坐回位子,與眾人一起等待師父。

  杜必書看去頗為年輕,臉瘦而尖,眼大三角,賊溜溜好動的樣子,很是機靈。他坐下之後,看了看張小凡,微笑道:「小師弟,你叫什麼名字?」

  張小凡老老實實地道:「張小凡。」

  杜必書點了點頭,一指自己,道:「我是你六師兄杜必書。」

  張小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六師兄。」

  杜必書清咳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等一會你來嘗嘗師兄的手藝。」

  張小凡見這滿桌飯菜香氣襲人,忍不住嚥了口唾沫,用力點頭。

  杜必書忽然笑了一下,大有曖昧之意,一指大廳門口處,道:「小師弟,等會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會從那裡進來,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張小凡一呆,座上其他人都紛紛轉過頭來,臉上都有笑意,坐在杜必書上頭的老五呂大信笑道:「老六,你的賭癮又犯了啊?」

  旁邊面容瘦削精幹的何大智笑道:「他是太久沒贏過,現在要騙小孩子了?」

  「去,去,去!」杜必書連連揮手,不理眾人,滿臉笑容,對張小凡道:「小師弟,你猜呆會師父一家三人,會是誰第一個踏進這個門口呢?唔,你剛剛入門,讓你先猜,別說做師兄的欺負你。」

  坐在遠處的老二吳大義高聲叫道:「小師弟,即是打賭,你便先問他輸了怎樣,贏了又怎樣?」

  杜必書哼了一聲,道:「你們怕我賴帳啊?我杜必書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賭品好名聞江湖(眾人大笑:你就沒贏過!),小師弟,你若是猜中了,我便幫你砍十日的竹子,若你輸了,就幫我洗十天的碗,如何?」

  各人又是大笑,宋大仁笑罵:「沒出息。」

  張小凡見各位師兄笑容和藹,態度親切,全沒把自己當做外人,心裡一陣溫暖,道:「好。」

  杜必書一拍大腿,整個人頓時神采奕奕,容光煥發,道:「小師弟,那你說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到底會是誰先進來?」

  眾人眼光都落到張小凡身上,張小凡心裡盤算,青雲門首重尊師,想必是田不易師父第一個進來的。當下大聲道:「我猜一定是師父先進來。」

  眾人大笑,呂大信搖頭道:「想不到今天真的被老六給騙贏了一次。」

  杜必書樂不可支,看著一臉困惑的張小凡,樂呵呵地道:「小師弟,告訴你,其實每次師父一家人中都是小師妹第一個衝進來的。哈哈,你呆會就來幫我洗碗吧。」

  張小凡摸了摸腦袋,忍不住也笑了出來,點頭道:「是,六師兄。」

  排行老三樣子矮矮壯壯的鄭大禮笑道:「老六,你也好意思?」

  杜必書怪眼一翻,道:「老三你說什麼,我又沒逼沒迫,大家願賭服輸,是不是,小師弟?」

  張小凡點了點頭,忽聽宋大仁道:「師父來了。」

  眾人臉色一整,都站了起來,面向門口,迎接師長。片刻之後,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出現在門口,然後在他身後的是……

  空無一物!

  他竟是一個人來的。

  眾人齊齊一呆,杜必書忍不住搶道:「師父,師娘和小師妹呢?」

  田不易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師娘帶著小師妹回娘家了。」

  眾人愕然,但片刻後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眼看著田不易晃悠悠走了進來,張小凡一臉尷尬,欲笑又不敢笑,杜必書則目瞪口呆。

  田不易坐在自己那張大椅子上,揮了揮手道:「吃飯吧。」

  眾弟子這才坐了下來,一個個似笑非笑地看著杜必書。田不易看了張小凡一眼,對宋大仁道:「你把門規和戒條對他說了麼?」

  宋大仁點頭道:「是,十二門規二十戒條,我都告訴小師弟了。至於那些基礎的修煉道法,弟子看小師弟今日初來有些疲倦,打算明天再正式傳授。」

  田不易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對著張小凡道:「老七。」

  張小凡還沒會過意來,身邊杜必書推了他一下,這才醒悟師父在叫自己,連忙站起道:「弟子在。」

  田不易搖了搖頭,對這個反應遲鈍的弟子信心又去了幾分,道:「你就先跟著大師兄,記著要用心學,道海無涯,勤勵為舟,縱然資質差些,但只要你堅忍刻苦,未必便不能學成了,知道了嗎?」

  張小凡如奉聖旨,恭恭敬敬地道:「是。」

  田不易一擺手:「吃飯。」

  張小凡年小身矮,捧著個大碗坐在椅子上,稍遠些的菜便夾不到了,不過他身旁的杜必書倒是頗為好心,為他夾了好幾次,低聲笑道:「小師弟,多吃些。」看他的樣子全然不在意打賭輸了,賭品果然不差。

  張小凡心裡感激,連連點頭,吃了一會,偷偷問道:「六師兄。」

  杜必書轉過頭來,道:「什麼?」

  張小凡道:「怎麼師娘還有娘家嗎?」在他小小心中,青雲門人都是神仙一流,哪有世俗牽掛。

  杜必書啐道:「當然有了,師娘也是人。不過師父說師娘回娘家,倒不是說真的娘家,而是說她回本門小竹峰水月師叔那裡去了。」

  張小凡訝道:「什麼?」

  杜必書壓低聲音,道:「師娘年輕時本是出身於小竹峰一脈,與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是師姐妹,感情是極好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師娘她花一般的人兒,居然嫁給了師父,聽說那時候青雲門各位男師叔們很多人想不開……」

  「噗」,一支筷子打在了杜必書的額頭上,力道不輕,紅了一片。兩人嚇了一跳,卻見是田不易一臉怒容,手中筷子少了一支。杜必書轉頭對張小凡吐了吐舌頭,兩人不敢再說,低頭拚命吃飯。

  這時,宋大仁對田不易道:「師父,這次掌門真人召集七脈聚會,怎麼只有水月師叔沒有來?」

  田不易哼了一聲,拿起另一雙筷子,道:「還不是那個老道姑裝病,派人對掌門師兄說什麼頭疼發熱來不了了。掌門師兄也是的,居然也就信了。哼,今天要是她也來了,我就算搶不到好的,也不一定攤下……」

  座下的四弟子何大智乾咳兩聲,悄聲道:「師父,水月師叔那一脈是從不收男弟子的。」

  田不易一窒,搖了搖頭,道:「還有你們師娘,一聽說水月有什麼毛病,立刻便帶了靈兒過去看她,搞得像是天塌了一般,真是的。」

  眾弟子對看一眼,都面有喜色,宋大仁遲疑了一下,才試探地問道:「師父,那不知師娘在水月師叔那兒會呆多少時日啊?」

  田不易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什麼多少時日,今日去,今晚便回。」

  「唉!」眾弟子唉歎聲四起,個個面有失望之色。田不易看來看去,哼了一聲,對宋大仁道:「今天師娘又指導你們修行了?」

  宋大仁還未說話,老二吳大義已然搶道:「師父莫要問他,大師兄今日臨陣脫逃,好不要臉。」

  宋大仁怒道:「胡說,我乃奉師父之命幫小師弟……」

  「吁……」眾人噓聲四起。

  這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眾人走後,張小凡本欲留下來幫忙杜必書洗碗,杜必書卻笑道:「小師弟,多謝你了,不過這裡的事我做就可以了。你打賭贏了我,放心,明天我就幫你砍竹子去。」

  張小凡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宋大仁的聲音道:「老六,你別幫他。」話音剛落,便見宋大仁從門外走了進來,對張小凡道:「小師弟,來,我帶你到你房間去。」

  張小凡點了點頭,杜必書卻在一旁道:「大師兄,你說什麼?」

  宋大仁道:「小師弟剛剛入門,正要打好基礎,還不到偷懶的時候。」

  杜必書抓了抓頭,道:「說的也是,這樣吧,小師弟,這次就當我欠你一次,日後你有什麼事叫我代勞,開口就是,好不好?」

  張小凡道:「六師兄,要不我們算了,反正……」

  杜必書臉色一肅,大義凜然地道:「什麼話,我豈是那種是非不分、忠奸不辯的人,答應了你自然便是要做到,不然落下話柄,白白被諸位師兄恥笑。」

  張小凡點了點頭,不過心裡還是不明白這與是非不分、忠奸不辯有什麼干係了?

  宋大仁拉起張小凡的手,道:「小師弟,來,我帶你到你的新房間去。」

  兩人走出廚房,天色已然黑了下來,一輪明月緩緩升起,掛在東天。他們走過守靜堂口,張小凡向裡看去,只見***全熄,漆黑一片,只有月光灑在堂前,頗有些陰森森的味道。

  又走了片刻,他們回到了眾弟子住的那個迴廊,宋大仁將他帶到了右首最後邊的一間屋子,道:「小師弟,白天你醒來時的那間屋子是我住的,其他各位師弟都依次而居,都在右側,左邊那七間房沒人住的。」頓了一下,他看著張小凡道:「你一個人住,怕不怕呀?」

  張小凡搖了搖頭。

  宋大仁微笑道:「這就是了,我們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怕孤單呢!來,我們進去吧。」說著帶著張小凡走了進去。

  張小凡看著這一個陌生但以後將要長久相伴的地方:一個小院落,左邊一棵青松,右邊五六根修竹,有兩三人高。院中小石卵鋪砌成小徑,兩旁都是草坪,夜風吹來,樹葉竹枝輕輕搖動,一陣青草幽香傳來,很是清淨。

  宋大仁打開房門,進去點上了燈,道:「小師弟,進來吧。」

  張小凡走了進去,只見屋中擺設一如宋大仁房裡一樣簡單樸素,桌椅床鋪,旁的也沒什麼了。

  宋大仁道:「今天我已把這裡打掃了一下,你就暫時住下吧。山居清苦,你年紀又小,或會感覺孤單,但我們學道之人,本就要忍受各種磨礪,往後生活起居之事,你都要自己做了。」

  張小凡道:「知道了,大師兄。」

  宋大仁點了點頭,又向左右看了看,道:「那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你累了一天,也早點去休息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送大師兄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道:「大師兄,怎麼現在剛剛入黑,諸位師兄都沒出來走動一下啊?」

  宋大仁笑道:「你不知道,我們最少的也在這大竹峰上學道數十年,平日裡難得外出,這大竹峰早就逛的熟不可熟,所以都懶得走動,像老四愛看書,老二愛哼曲,勤奮些的如老三便在屋裡修行,一般都不出來的。」

  張小凡這才明白過來,宋大仁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又叮囑了兩句,轉身走了。

  張小凡回到屋中,關上房門,剎那間頓覺整個世界突然都靜了下來,沒有一點人聲。他默默走到桌前,呆呆坐了一會,無事可做,便吹滅了***,脫下外衣躺到床上。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啊!」

  黑暗中,張小凡一聲低喊,翻聲坐起,喘息不止。剛才他夢見回到草廟村中,又見到爹娘,又見到各位孩童玩伴,還有其他的叔伯大嬸,其樂融融,可是突然之間他們都變成了死屍,血流成河,恐怖之極。他全身一抖,便這般驚醒過來。

  他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呼吸漸漸平靜,眼睛也慢慢適應了黑暗,只見窗扉微斜,有一束淡淡月光,斜斜照進,灑在青磚地面,如霜雪一般。

  張小凡沒了睡意,爬起走到門前,「嘰呀」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

  四周寂靜無聲,不知名處隱隱有蟲鳴聲傳來,一聲、兩聲,低低切切,月華如水,灑在他的身上。

  他昂首看天,只見繁星點點,月正當空,皎潔明亮。

  「不知驚羽他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也睡不著呢?」他低低地念了一句,歎了口氣,便要轉身進房,忽地胸口一鬆,一物從貼身小衣中滾了出來,掉在地上。

  張小凡嚇了一跳,俯身拾起,卻是那顆深紫色暗淡無光的圓珠,珠上中間有一個細孔,看來是當日普智串在翡翠念珠上的。這些天來他遭逢大變,早已忘了此物,現在才想起普智當時交代要把此珠丟掉。

  想到這裡,心中忽然間一苦,他爹娘沒留什麼給他,普智與他緣淺,但一夜相聚,卻也與親人一般,而這顆難看的珠子,便是普智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張小凡抬起手,把這珠子舉到半空,對著月光,襯著月華清輝,只見這珠子顏色居然變淺了些,化作淡紫色,呈半透明狀,隱約看見裡邊有一股淡淡青氣旋轉不停,似有靈性一般,欲破殼而出。只是青氣每次接近珠子表面,該處都會亮起一個小小的「卍」字,將它擋了回去。

  張小凡看了半天,心中不覺倒有幾分喜愛,又念及這是普智唯一留念的東西,心中實在是捨不得丟掉。想了半天,從脖子上解下一條紅繩,那是他爹娘給他繫上保佑長命平安的。一般人家都會掛些金牌銀鎖,但他家裡貧苦,只得以一條紅繩代替。

  當下他用紅繩將這珠子穿上綁好,掛在胸前貼肉處,不覺冰涼,倒還有些溫暖之意。他自顧自地笑了一下,又抬頭看了看天上明月,轉過身走回房間,又去睡了。

  他在青雲門的第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正文 第八章 傳藝
正文 第八章 傳藝

  「張小凡!」

  一聲大喊,聲音甜美,卻是震耳欲聾。張小凡從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突然間只見一張大口,兩排尖牙,橫在眼前,嚇得大叫一聲:「啊!」

  「咯咯咯咯……」一陣笑聲從後邊傳了過來。

  張小凡好不容易定下神來,這才看清面前原來是一隻大黃狗,足足有半人來高,一身光澤鮮亮的黃毛,趴在自己床上,而在黃狗後邊,田靈兒一身紅衣,緊身打扮,在那裡笑彎了腰。

  張小凡偷偷瞄了那隻大狗一眼,見它身軀龐大,尖牙鋒利,一條老長的舌頭吐在外邊,很是兇惡的樣子。他從未見過這麼大條的狗,心中有些害怕,又看田靈兒笑容可掬,喃喃問了一句:「師姐,什麼事啊?」

  「什麼事?」田靈兒微笑著說了一句,忽然面色一肅,皺眉大聲道:「天都亮了你還問我什麼事?快點起床,我與你一道上山砍竹子去。」

  張小凡一呆,奇道:「你也要去?」

  田靈兒道:「廢話,本脈弟子入門頭三年都要上山砍『黑節竹』,我十歲開始,今年是最後一年了。喂,你還賴在床上?」

  張小凡連忙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繞過那隻大狗,從床的另一角下來,七手八腳地穿上衣服。

  田靈兒喊了一聲:「接著。」扔了一把柴刀過來。

  張小凡雙手接著,見是一把普通柴刀,入手還頗為沉重。準備妥當,他向田靈兒道:「師姐,要不要叫大師兄一起去啊?」

  田靈兒白了他一眼,道:「你沒聽我說了只有入門弟子才要做功課的嗎,現在只有我和你去砍竹子了,走吧。」

  說完手一招,張小凡還沒有動作,只見床上那隻大黃狗霍然站起,跳下床來,搖搖尾巴,向張小凡「汪汪」吠了兩聲,齜牙做兇惡狀,然後跑了出去。

  張小凡聽著耳熟,記起昨天隨大師兄回來時曾聽到數聲犬吠,看來就是這隻大黃狗了,心中不由得暗暗道:「青雲門就是厲害,就連隨便養條狗都比我們村裡的大得多了。」

  他隨著田靈兒走出房去,只見天色尚早,還是清晨時分,走出迴廊看向後山,遠處還有朦朦朧朧的霧嵐飄蕩在山間。

  這兩人一狗,就這麼走向大竹峰的後山。

  昨日張小凡被宋大仁抱著走到那個山坡,只覺得走不多久即到,路也好走,不料今天自己走來,才走了一半,便發覺坡度越來越大,路程也比自己想像的要遠得多了。

  反觀身邊的田靈兒,今天沒有用那條「琥珀朱綾」,依然走得輕鬆無比,紅色嬌小的身影在山道間晃動著,輕快之極。那條大黃狗更不用說了,活潑異常,一會竄前,一會跑後,間中還鑽進路旁林間,也不知幹些什麼,過了一會,草木聲響,居然又從另一處鑽了出來,很是輕快興奮的樣子。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張小凡已累得呼呼直喘粗氣,兩腿酸疼,疲累不堪。

  田靈兒走在前頭,看他這副模樣,哼了一聲,道:「真沒用,停下歇歇吧。」

  張小凡連忙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拚命喘氣,那隻大黃狗此刻卻不見了身影,也不知又鑽到哪兒去了。

  張小凡喘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緩過氣來。他坐在山道上,向下看去,只見大竹峰挺拔聳立,附近群山都矮了一頭,頗有傲然之意。

  「師姐,我有件事想問問你,不知道……」

  田靈兒聽他有些怯生生的話,一雙眼睛看了過來,心中一陣得意,下意識用手理了理頭髮,一臉肅然,正色道:「你問吧。」

  「為什麼我們要把砍竹當作功課呢,我以為功課都是修行道法呢?」

  田靈兒一撇嘴,道:「你懂什麼,修真之人,身子是最要緊的。我娘說了,若是身子不好,便有無上妙法,也是難以修習。我們青雲門源於道教,極重養生健體,道法修習到了深處,身子便更是重要。就拿我們青雲門中至高奇術之一的『神劍御雷真訣』來說吧……」

  張小凡身子一抖,臉色大變。

  田靈兒奇道:「你怎麼了?」

  張小凡回過神來,臉色陰晴不定,吶吶道:「沒、沒什麼,我聽著這個名字好長好厲害的樣子。」

  田靈兒瞪了他一眼,道:「當然厲害了,這可是我們青雲門鎮山絕技之一,沒幾個人能修得的。聽我爹說,施展這個真訣,必須要以自身為引,輔以神兵利刃,引下九天神雷,煌煌天威神力,真是當者披靡,威力絕倫。」

  張小凡歎了口氣,道:「是啊。」

  田靈兒又道:「那你想啊,雖然有真訣護身,但就天神雷何等威勢,常人一旦接觸,立時就化為灰燼,施術者固然修行極深,但若身體不好,一時半會只怕自己先被神雷劈死了,還說什麼當者披靡?」她看了張小凡一眼,道,「所以我爹叫你做這功課可都是為了你好,看你還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急道:「沒這回事,我決、決不敢對師父有任何不敬的意思,更沒有什麼不情願的。啊,我現在已經休息夠了,這就走,就走!」

  說完拿起柴刀,登登登邁開腳步,向山上跑去,居然速度不慢。田靈兒看著他的背影,輕輕一笑,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爬到那個小山坡前,張小凡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只見竹林之前,那隻大黃狗不知何時居然已趴在林前,看見他們二人上來,沖這裡「汪汪」叫了幾聲,也不起身,又把頭轉了過去。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好快啊!」

  「你是說大黃嗎?」田靈兒臉不紅氣不喘地從後邊走了上來。

  張小凡一指那條大狗,道:「它叫大黃?」

  田靈兒道:「是,你可不要小看它,厲害的很呢。」

  張小凡喃喃道:「那是,看它那麼大的個子,就知道起碼養了二十年。」

  田靈兒曬道:「哪有!」

  張小凡奇道:「它還不到二十年啊,大黃可真會長個子。」

  這時候大黃在前頭狠狠地向張小凡吠了一聲。

  田靈兒道:「我是說哪有這麼少的年頭。呃,我來算算看,好像四師兄來的時候就有了,那就是七十年,不對,三師兄說過他來的時候也在了,那就是有九十七年了。啊!」她突然叫了一聲,把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道:「怎麼了?」

  田靈兒喜滋滋地道:「我想起來了,小時侯有一次娘和爹吵架,說了狠話,說是要把那只爹從小養到大的黃狗宰了燉狗湯喝,把爹氣了半死,大黃也嚇得好多天不敢回家呢!」

  張小凡大奇,道:「大黃不敢回家?」

  田靈兒道:「是啊,大黃活了好多好多年,通人性了,知道我娘厲害,怕真的遭她毒手,就溜之大吉了。怎麼樣,厲害吧?」

  「厲害!」張小凡由衷地道,也不知是說大黃,還是敬佩師娘手段。他多看了那隻大黃狗兩眼,誰知大黃理都不理,噴了個響鼻,自顧自搖了搖尾巴,側過頭去,懶洋洋地躺在地上。

  二人這時已走到竹林前,張小凡對田靈兒道:「師姐,我剛到通天峰上時,還看到了一隻比大黃大好多倍的大怪獸,聽大師兄說那叫『水麒麟』,大黃也是和它一樣的靈獸嗎?」

  田靈兒走進了竹林,搖頭道:「不是,靈尊是上古異獸,洪荒靈種,遠遠勝過了大黃,不能比的。」

  說話間,她帶著張小凡穿梭林間,走了一會,來到一處細竹較多的地方,此處的黑節竹一般都只有手腕大小,纖細得很。

  「就是這裡了,你往後三個月裡每天砍一根就可以了。」田靈兒一本正經地道。

  「這麼細的只砍一根?」張小凡訝道。

  田靈兒哼了一聲,道:「你砍著試試看。」

  張小凡點頭,拿起柴刀走到一根細竹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揮刀砍了下去。只聽一聲脆響,柴刀竟然如中頑石,震得張小凡手心發麻。那根細竹被他一砍,向前傾斜,片刻後又彈了回來,張小凡躲閃不及,頭上被竹枝狠狠打了一下,疼痛不已,留下了一道紅印。

  「咯咯……」田靈兒笑彎了腰,好一會才辛苦地道:「你就在這砍吧,我要去做自己的功課了。」說完笑著轉身離去。

  張小凡摸了摸臉上被打疼的地方,只見那竹子被砍著的所在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天早上,張小凡一個人在此面對著那根黑節竹,砍、劈、鋸、磨、壓、折,無所不用其極,過了兩個時辰,日頭升到了半空,他全身大汗淋淋,手足也酸軟無力,居然也只把這根黑節竹弄出一個兩分的小口來。

  這時候一陣歌聲傳來,田靈兒哼著不知名的曲兒,蹦蹦跳跳地走了回來,看到張小凡狼狽樣子,又看了看那根黑節竹,搖了搖頭,舉起柴刀,做勢欲砍。

  張小凡連忙道:「師姐,你做什麼?」

  田靈兒不耐煩地道:「幫你砍啊。」

  張小凡用力搖頭,喘著粗氣道:「不用了,多謝師姐。不過這是我的功課,我自己做完它。」

  田靈兒哼了一聲,指了指日頭,道:「你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張小凡性子本倔,咬了咬牙,道:「我就是砍到天黑也要……」

  「白癡!」田靈兒忽地叉腰大罵了一句。張小凡大吃一驚,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愣愣看著這個師姐。

  田靈兒威風凜凜,頗有乃母風範,怒道:「你也不看看時間,也不想想別人。你砍到天黑,莫非要我也陪你到天黑麼?若你真的想爭口氣,就應該以後每天拚命努力,想盡辦法在兩個時辰裡做好功課,而不是自顧自的說什麼砍到天黑的渾話!」

  話一說完,她手起刀落,刀聲破空,「劈劈劈劈」四聲,那竹子應聲而倒,直看得張小凡眼也直了。

  田靈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說著就向林外走去。張小凡心中又羞又愧,暗下決心,來日必將十二分努力,做好功課。

  ※※※

  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時,已是正午時分,田靈兒一聲不吭向守靜堂後邊走去。張小凡怔了一下,艱難地移動步伐,走向自己房間,在迴廊門口,卻見大師兄宋大仁站在那兒。

  宋大仁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怎麼樣,小師弟,累了吧?」

  張小凡強笑一聲,搖了搖頭。

  宋大仁見他小小年紀,性子卻是頗倔,不由失笑,陪著他先往房間走去,道:「廚房裡一般都有熱水,你以後回來可以自己先去打水洗洗,再過一會就要吃飯了,你先休息一下,我會過來叫你,等飯吃完了我們還要做功課呢。」

  張小凡嚇了一跳,道:「下午還有功課?」

  宋大仁見他這麼大反應,怔了一下,隨即醒悟,笑道:「哦,是我說錯了,下午是本脈弟子修習道法的時候,我從今日起就傳你一些入門道法。」

  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又驚又喜,悄聲問道:「大師兄,那些道法很厲害,很難學麼?」

  宋大仁微笑道:「修行到了深處,自然便是厲害無比。至於難不難學,便看各人的資質悟性了。不過便是資質差些也並不打緊,你也聽師父昨晚說了:道海無涯,勤勵為舟。只要你肯堅持不懈,刻苦修行,便是再難,也修得成的。」

  張小凡用力點頭。

  這一日午飯時候,田不易問了幾句張小凡功課情況,田靈兒添油加醋大大數落了張小凡一番,說得張小凡臉色通紅,不敢抬頭。

  田不易聽著女兒的話,連連搖頭,末了手一擺,只說了兩個字:「吃飯。」

  田不易是懶得去罵張小凡,但在張小凡眼中看來,卻覺得師父很是關心自己,偏偏自己做的不好,師父也不責罵,寬宏大量之極,真是世間難得一見的恩師。他心中自覺慚愧,又不敢多說什麼,只在心中暗暗發誓,日後必定刻苦修行,以報師恩。

  飯後,田不易照例邁著他的八字步,大搖大擺晃了兩下,便又回他的守靜堂去了。其他弟子則紛紛向太極洞走去,只有宋大仁與張小凡一起來到房間,道:「小師弟,本派道法極重根基,你初入門,我先傳你基礎道術,你記牢之後,自行修煉,若有不明之處即來問我,知道了麼?」

  張小凡連連點頭,心中一陣激動。

  宋大仁臉色一整,正色道:「另有一事,我不得不正告於你:本門奇術,精深神妙,邪魔妖人,多有窺探。你需立下重誓,學成之後,若非本門弟子,決不傳於外人。」

  張小凡心中一動,忽有些恍惚,但隨即清醒,小小臉龐上有堅決之色,道:「是。蒼天在上,弟子張小凡日後若洩露青雲門道法秘密,必遭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

  宋大仁微笑點頭,讓他在桌前坐下,先教他如何打坐、冥思,再粗略說了一下人體經脈和精氣運行,最後便傳了他「太極玄清道」第一層的修行法門。

  「太極玄清道」,便是青雲門諸般奇術妙法的根本,乃是二千年前青雲子於那無名古卷上領悟而出,經過歷代青雲門宗師精研,時至今日,已是奪天地造化、玄妙無匹的無上道法。

  太極玄清道共有玉清、上清、太清三個境界,青雲門下弟子,包括了許多聰明才智之士,終其一生,也突破不了玉清境,不過饒是如此,只是玉清境頂層的修行,亦已是世間罕有。

  青雲門中,人數接近千人,但能突破玉清境進習上清境界的,以掌門道玄真人為首,也不過十人出頭而已。但只這十數人,青雲門便是當今修真中實力最強最深的門派之一。至於傳說中無上境的太清境界,相傳只有當年不世出的奇才青葉祖師修到過。


正文 第九章 佛與道
正文 第九章 佛與道

  宋大仁初為人師,見張小凡手托臉腮,聽得入迷,不由得談興大發,侃侃而談:

  太極玄清道修習過程從易而難,玉清境第一層境界大多數人在第一年即可修成,但往後開始,艱深困難處便顯現出來,第二層一般人便要修習五年,第三層更是個分水嶺,資質稍差的便一生都停滯於此,好一些的修習個五六十年也不稀奇。

  張小凡張口結舌,宋大仁微微一笑,又說了下去。

  太極玄清道的主要修行法門,到第三層就大致傳授完畢,往後更多的便是看資質高低,靠自行修為了。修行高深的師長或會指點一二,那也僅是個人的經驗之談,讓弟子少走一些彎路而已。當然了,這裡所謂的「彎路」,多是以百年計的。

  而把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玉清境第四層的,便是有了萬法根本,可以開始同時修習其他奇術妙法以及修煉屬於自己的法寶。法寶秘器一說,淵源流長,神話傳說中諸天神靈大都有各自神器,威力絕倫。而人世之間,修真煉道之士以之初掌天地造化亦有莫大威力。小的可以御空而行,風馳電掣,大的更能震天撼地,毀山斷流。

  而法寶材質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但有一點,法寶材質如何便決定了法寶修煉後威力大小,若以凡鐵施展「神劍御雷真訣」,還未等攻敵,那劍已與主人一起成了灰燼。

  至於青雲門下,因為當年青葉祖師在「幻月洞府」中得到古劍「誅仙」,仗之橫行天下,幾無敵手,眾後輩仰慕之餘,多半都是修煉仙劍的。千年之後,劍俠輩出,幾乎成了青雲門不成文的規矩,便是改名叫青雲劍派也無不可。

  不過說到這裡,倒要提一下大竹峰首座田不易了,他自己是修劍的,護身法器「赤靈」更是青雲門中名劍之一,但他對座下各弟子,不知怎麼,卻絲毫沒有鼓勵他們修煉仙劍的意思,非但如此,他還時常「慫恿」眾人修煉些另類法寶,這一點在青雲門中頗有非議,但一來並無這個規矩說不行,二來田不易弟子資質平庸,人數又少,眾人也由得他去。

  大竹峰一脈眾弟子中,大師兄宋大仁修行最深,已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玉清境第五層,緊接著是老四何大智,修到了第四層。雖然他入門時間短於吳大義、鄭大禮,但在眾弟子中他最是聰明,所以反而後學先至。

  至於老二吳大義、老三鄭大禮、老五呂大信、老六杜必書,都在玉清境第三層上苦苦掙扎,倒是小師妹田靈兒聰慧過人,自小得父母悉心教誨,雖然在十歲時才開始做砍竹功課,但修習太極玄清道卻已有多年,小小年紀,居然在她十三歲那年也修習到了玉清境第四層,可以驅用法寶,是青雲門中有名的早慧孩童之一,極得父母寵愛和各位師長關心愛護,蘇茹更是把自己那件著名「琥珀朱綾」送給她做防身法寶。

  「師姐這麼厲害啊!」張小凡聽到此處,不自禁地感歎道。

  宋大仁微笑道:「不錯,小師妹極是聰慧,對修真一道更有天賦,師父師娘傳她什麼,一聽就會,資質遠遠勝過了我們這些師兄,現下她只是修道日淺,火候不足,假以時日,她成就必定不可限量,遠勝我們。大竹峰一脈發揚光大,都在她身上了。」

  說罷他眼中滿是期望之色,顯然很是疼愛這個嬌俏可人的小師妹。

  接著,宋大仁又與張小凡說了些修行過程中要注意的地方,最後正色道:「小師弟,最後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本門修行貴在循序漸進,腳踏實地。若貪功冒進,只怕貪心不足,反有大禍。成與不成,原是命定,不必強求。如妖魔外道,異端邪術,慾求不滿皆欲速成,最後多半反遭天譴,可憐可悲。你要小心了。」

  張小凡悚然而驚,忙道:「是,大師兄,我知曉了。」

  宋大仁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那就先這樣吧,太極洞在後山,要把太極玄清道修煉到三層以上的弟子,才能進去修煉。在這之前,你就先在自己房裡修習吧。這裡很是清靜,師父師娘一般也不來,你自己努力了。」

  張小凡站起身,道:「多謝你了,大師兄。」

  宋大仁洒然一笑,拍了拍他的頭,轉身走了。

  ※※※   ※※

  張小凡送走了宋大仁,返身回到屋裡,關好房門,心下說不出的興奮,連早上砍竹的疲勞也不知丟到哪兒去了。

  他深深呼吸,靜下來,慢慢走到床上,按宋大仁傳授的姿勢打坐,閉上眼睛,在心中把宋大仁傳授的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一層的法門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正要按之修習,忽然心中一動,猛地睜開雙眼,失聲道:「不對啊!」

  宋大仁傳授給他的玉清境第一層在太極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淺基本的修習法門,功用只在兩個字:練氣。修煉之人,靜坐之下,放開心念禁制諸般煩惱,引天地靈氣入體行大周天運轉,借此與天地一息,進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靈氣在體內連行三十六大周天,則自身經脈已然穩固,可修煉更高境界。

  這種修習法門,本是道教數千年來千錘百煉之法,決無任何差錯疑義,但此刻張小凡心中,卻如急風暴雨,搖擺不停。這一切都是因為他今日所聽到的,與當日普智和尚傳給他的那套口訣,修行方式竟是截然相反。

  在草廟村慘案的前一夜,普智傳他口訣時,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修真煉氣之時,務必要斬斷自身與外界一切聯繫,體悟自性,即所謂: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註:語出《般若心經》)

  這般艱深枯澀的道理,張小凡此時自是不能理解的清楚,但兩般修習法門根本不同,他卻是分辨的出的,當下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張小凡不知道,太極玄清道固然是道家的無上妙法,但普智在他身上發大宏願,寄予一生期望,所傳的那套口訣,卻也是佛門的至高法道——大梵般若。

  兩種大法,兩種截然不同的修習方式,卻要從根源說起。

  佛門道家,歷史悠久,老死不相往來,修真之術也各自都起源於其思想流派。以道家為例,其主旨在於一個「道」字,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中氣以為和。(註:語出《道德經》德經第五章)。道教則源於道家思想,便連太極玄清道的三重境界,也是以道家神話中元始天尊、靈寶天尊和道德天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也就是俗稱的「三清」說法而命名。道教修真,講究共天地一息,身同自然,以身御自然造化,化為大威力。

  而反觀佛門,主旨卻在「事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又云: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無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註:語出《壇經·行由品第一》)佛家修真,注重體悟自身,照見五蘊,「能以一般若而生八萬四千智慧」,就是這個道理。

  佛道思想迥然而異,修習法門自然也是背道而馳,只是數千年來各自守秘,不為人知。而此刻青雲門大竹峰上一個小小弟子張小凡,卻被此事搞得頭大無比。

  「究竟哪樣是對的呢?」

  張小凡跳下床來,在房內來回走個不停,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胡思亂想,又不敢問人,最後只得呆呆坐在床邊,長歎一聲,做聲不得。

  他本不是聰慧之人,出身農家,年紀又小,更無什麼見識決斷,這等大事他想來想去,徒勞半天,卻仍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到了最後,張小凡在心中對自己道:「算了,反正當初普智師父也沒說過這種情況,我兩樣一起修煉,也就是了。」當下不再多想,心中反而一陣輕鬆,重新上床,打坐冥想,先行修煉太極玄清道去了。

  只是他想的容易,做起來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太極玄清道煉氣,要張開全身七竅毛孔,引天地靈氣入體沿經脈運行,以此鍛煉穩固身體元氣和內絡經脈;大梵般若卻要求入寂滅境界,閉塞全身意想行識,以己身為一世界,獨見自性,以深心真元,固本培元。

  兩套法門截然相反,卻弄得張小凡苦不堪言,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他除了每日風雨無阻上山砍竹,便用心修煉這兩大法門。只是他練太極玄清道剛有小成,全身孔竅初開,靈氣入體,接下來的大梵般若卻又要強關上各處孔竅,入寂滅之境,不由得前頭努力,幾乎盡付流水。

  三月之後,田不易一日忽來興致,前來探察張小凡修道情況,不料一問一試,生生把他氣個半死。一常識論,普通人修習太極玄清道,以第一層之粗淺,三個月後都當有小成,可以初步引天地靈氣入體,運行三到五個周天。不料張小凡資質之差,當真罕見罕聞。修煉足足三月,居然連全身孔竅也不能控制自如,至於引靈氣入體更是勉強,更不用說什麼運行幾個周天了。

  田不易瞪大眼睛,滿臉怒容盯著張小凡,旁邊眾弟子都有同情之色,卻不敢出聲,本來宋大仁還想替張小凡說上兩句,但看自己教出的師弟居然練到如此地步,臉上無光,也不敢說話,至於田靈兒,則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著笑話。

  張小凡滿臉羞愧,跪在田不易面前,無地自容,心想不論師父如何責罵,都是應該的。不料等了半天,周圍師兄一聲不吭,連田不易也沒說一句話,他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去,卻見田不易滿臉怒氣,不知何時都化作失望之色,真是應了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

  只見田不易拂袖而起,搖了搖頭,移動他矮胖身子,居然什麼也沒說,向著後堂走去。眾弟子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宋大仁跟隨田不易最久,隱約知道田不易心中所想,猜到師父怕是放棄了這個小師弟。這三個月來,張小凡除了修行功課,閒暇時忙前忙後,樂於助人,人也老實,眾人都很是喜歡他。山居寂寞,便是一向驕縱的田靈兒,突然間多了一個和自己年歲相近的玩伴,縱然表面上時常呵斥,心裡卻也是有幾分歡喜的。

  宋大仁緊皺眉頭,上前扶起張小凡,道:「小師弟,師父只是一時氣惱,不打緊的。只要你勤加修習,遲早會得他老人家認可的。」

  張小凡心中羞愧,連連點頭,自此越發努力。

  他每日清晨與田靈兒一道上山砍竹,尋常弟子修習太極玄清道後三月已可砍斷黑節竹,張小凡居然到半年之後才砍斷了第一根黑節竹。不過每日裡風雨無阻,他身子倒練的頗為壯實,至少上山再也不會氣喘如牛了。

  而從那次開始,田不易便對張小凡不聞不問,宋大仁開頭還問了他幾次修習情況,只是時日越久,張小凡的進境卻是慢無可慢,到最後連宋大仁也灰了心,不再問他了。

  張小凡自己倒不在意,自知資質不好,雖然有時也會想會不會是兩種法門一起修煉所致,但每念及此事,都會想起普智和尚的音容,心中一熱,便又堅持了下去。雖然這一路上練得是艱難無比,但他性子執著倔強,還是撐了下來。

  他居處僻靜,白天修行太極玄清道,深夜再練大梵般若,如此時光悠悠,忽忽而過,不覺已過了三年。

  而在這期間,張小凡也創下了青雲門建派以來的一項最差記錄:他足足用了三年,也就是說花了三倍於普通人的時間,終於將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層修煉完成,可以將全身孔竅控制自如,引天地靈氣入體運行三十六周天。但為眾人所不知的是,他同時也經由修習大梵般若,在內氣控制上也是出窺門徑,打下了堅實基礎。

  當張小凡怯生生地在一日晚飯時對眾人宣佈時,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眾弟子目瞪口呆,如見千年鐵樹開花,隨即眾人放聲大笑,宋大仁更把已長大不少的張小凡抱起拋到空中,連著幾下,歡喜不已。

  而坐在前頭的田不易冷眼相看,哼了一聲,低聲罵了一句:「大白癡!」

  這三年中,張小凡長成十四歲,因為每日砍竹緣故,身子倒也壯實,雖比師姐田靈兒小了兩歲,個頭卻已是一般的高。田靈兒則從十三歲的小女孩,長成了十六歲的女兒家,容貌更是艷麗,笑語之間,清麗不可方物。

  田靈兒從來都覺得其他六位師兄大自己太多,老氣橫秋,所以一向喜歡和這傻頭傻腦的師弟呆在一塊,三年下來,倒是親密無間。不過一向都是田靈兒佔了上風,張小凡自感師姐的確比自己強上甚多,雖然平日裡對自己指使呼喝,但自己偶爾被師兄戲弄,她卻都是第一個站出來打抱不平,為自己撐腰。

  山居寂寞,卻也清靜,間中張小凡也問過幾次田不易和宋大仁關於草廟村慘案之事,但那事至今查無頭緒,時日一久,張小凡心中終於也慢慢淡了下來。

  ※※※   ※※

  這日清晨,張小凡照例帶上柴刀,獨自一人走出屋子,向著後山走去。田靈兒在兩年前就已完成了砍竹功課,不再去了,所以這兩年來張小凡大都一人上山,不過田靈兒有時閒來無事,也跑上山來與他一起玩樂。

  今天張小凡沒看見田靈兒的身影,也不在意,獨自上了山路,再過一個多月,他便也要結束了這砍竹功課。他現在每日已能砍斷兩根黑節竹,但仍是遠遠遜於田靈兒,當初田靈兒快結束時一日便可砍上十數根黑節竹。

  一個月前,他終於修成了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一層,隨之宋大仁傳了他第二層的訣竅。他修習了一個月,雖然比第一層深奧了許多,但不知怎麼,他隱隱覺得,反而比第一層容易。比如第一層要的控制全身孔竅,他足足練了三年才有小成,而第二層要求「化氣為精」,令引入體內的天地靈氣在經脈中化作精氣。按大師兄的說法,這比第一層難了不止十倍,但張小凡自覺竟是出乎意料的輕鬆。究其根源,似乎與那套「大梵般若」有些關係,這三年來他每日修習大梵般若,從不間斷,內氣運行已然頗有火候,而精氣便屬內氣,有了那三年基礎,張小凡進境竟是極快。

  只是他自己卻不相信自己,當初旁人練了一年自己卻要練上三年,這次多半便是錯覺了。所以他也不在意,反正每日按時修習,也無人前來打擾過問。


正文 第十章 幽谷
正文 第十章 幽谷

  張小凡上得山來,來到那熟悉無比的竹林,但見滿山青翠,層層疊疊,山風過處,竹海起伏,如大海波濤,極為壯觀,心胸頓時為之一寬。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間清新的空氣,活動一下身子,拿著柴刀走進了竹林。他此時去的地方已與三年前初來時不同,是在竹林最深處,那裡大竹林立,竹質也更是堅硬。 

  清晨淡淡的薄霧飄蕩在林間,如輕紗一般,小徑兩旁綠色的竹葉上,有晶瑩露珠,美麗剔透。 

  走了一會,便置身於綠色海洋之中,這裡的黑節竹大都高聳,枝葉繁茂,直插入天,光亮從枝葉縫隙間透了下來,在地上留出一片一片的陰影。張小凡左看右看,挑了一根大黑節竹,比畫一下,便舉刀欲砍。 

  「噗」,忽地一聲悶響,張小凡只覺得腦門一陣疼痛,卻是被一物砸中了額頭。他低頭一看,地上滾動著一枚松果。這裡前頭左右都是黑節竹,竹筍倒有許多,但松果是決然沒有的。 

  他想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向四周看去,大聲道:「師姐,是你麼?」 

  他的聲音在竹林間遠遠傳了開去,半晌卻無人回答。張小凡知道師姐一向調皮愛捉弄人,正要再喊,忽然間腦門又是一痛,疼痛之極,居然又被一枚松果扔中,而頭頂上方,也傳來了「吱吱吱吱」的尖叫聲。 

  張小凡忍痛抬頭看去,只見在這棵黑節竹上,不知何時爬著一隻灰毛猴子,手中抓著幾枚松果,尾巴倒懸在竹枝上,「吱吱吱吱」尖聲笑著,大有幸災樂禍的樣子。 

  張小凡呆了一下,這三年來他從未在竹林中見過猴子,而且大竹峰上幾乎都是竹林,只有山陰處深谷裡有一片松柏野林,看來這猴子是在那裡生活,今日不知怎麼會跑上山來了。 

  大竹峰挺拔險峻,雖沒有通天峰高過雲天,卻也直入雲海,從山腳往上攀登,幾無路可行,青雲門中弟子多是御空來去。張小凡修為粗淺,除了每日砍竹,日常也曾聽師兄們談論過,大竹峰後山深谷中松柏野樹成林,幽深難測,人跡罕至。當年大竹峰一脈的祖師也曾有人御劍去那深谷裡探查過,但那裡只是原始森林,無甚奇異之事,倒是猛獸毒蟲多了些,但也從不出谷,所以這些年來也相安無事。 

  他正想著,忽見那猴子手一抬,他心中一跳,連忙移開,果然又是一枚松果砸了下來,若不躲閃,又要受罪。 

  那灰猴見他閃了開去,尖叫兩聲,面有怒容,倒似乎責怪張小凡不該躲閃一樣。 

  張小凡衝著那猴子做了個鬼臉,不去理它,走了開去,心想這猴子居然以砸人為樂,倒也少見,真是無知畜生。他走了兩步,忽聽耳後風聲響起,躲閃不及,「噗」的一聲,後腦勺又被堅硬松果砸中,這一下力道不輕,張小凡只覺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叫了一聲。 

  只見那猴子在竹枝上拍手大笑,晃來晃去,大是歡喜。張小凡心中大怒,衝過去猛搖竹子,偌大一根黑節竹被他搖得左右亂擺,但那灰猴只用尾巴纏在竹幹上,任他擺來擺去,全然不懼,反而「吱吱吱」笑個不停。 

  張小凡見奈何不了那隻猴子,心中更是惱火,拔出柴刀狠砍竹子。那猴子也不害怕,只在竹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張小凡砍得滿頭是汗,好不容易砍了七八分,眼看成功在即,忽聽竹上一聲尖叫,抬頭看去,只見那只灰猴尾巴一蕩,身子飛起,居然跳到了旁邊另一棵黑節竹上,然後「啪」的一聲,又扔了一枚松果下來。 

  張小凡大怒,也不管那猴子聽不聽得明白,指著它大聲道:「有種你就下來。」 

  灰猴抓了抓腦袋,歪著頭想了半天,估計還是不明白什麼是有種沒種,只是放聲大笑,衝著張小凡大做鬼臉。 

  張小凡被它氣得半死,卻是無可奈何,這一日他勉勉強強完成了功課,但腦袋上卻被那猴子砸了七、八下,疼痛不已。 

  張小凡滿心怒火,恨恨下山,不去理那猴子。不料那猴子玩上了癮,連著幾日清晨都在竹林中相候,一旦張小凡前來砍竹,便以砸他為樂,看著張小凡惱火樣子,極是高興。 

  ※※※ 

  這一日晚飯前,田靈兒把張小凡拉到一邊,偷偷問道:「小凡,你頭怎麼了?」 

  張小凡連日來被那灰猴欺負,頭上被砸得青一塊紫一塊,疼痛不已,只是他自覺被一隻猴子戲耍很是丟臉,便誰也沒說,這時聽師姐問起,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告訴了她。 

  田靈兒紅唇一扁,不由得笑了出來,臉畔現出兩個小小酒窩,當真是秀美逼人。張小凡似是被她取笑,又似其他什麼,臉上莫名一熱,低下頭去。 

  田靈兒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張小凡的肩膀,道:「放心吧,小師弟,這些天娘要我多入太極洞中修習,準備兩年後的『七脈會武』,沒想到卻讓你被一隻猴子欺負了。你別擔心,明日我就陪你上山,教訓教訓那只壞猴子。」 

  她口吻老氣橫秋,倒有幾分哄小孩的意思,不過張小凡自小聽得慣了,苦笑一聲也不在意。 

  第二天清晨,田靈兒果然早起,與張小凡一道上了後山。 

  山間涼風,徐徐吹來,田靈兒身上一襲紅衣,一如當年她初次與張小凡上山砍竹的模樣,在前頭蹦跳著走路。張小凡跟在後頭,看前方那個美麗女孩,便如一朵紅雲一般,在山間輕輕飄動,隨著山風,似乎還隱隱有淡淡幽香傳來。 

  他心中一陣恍惚,忽然間生出了一種如果就這般永遠走下來多好的感覺。 

  他正想得出神,田靈兒卻已走得遠了,回頭一看,大聲喊道:「小凡,你怎麼那麼慢啊!」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不敢再多想,連忙快步追了上去。 

  他二人來到竹林前,田靈兒對張小凡道:「小凡,你先一個人進去,我在後頭跟著。」 

  張小凡點了點頭,拿著柴刀走了進去,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要對田靈兒叮囑兩句小心,轉身看去,卻已不見了她的身影。 

  他呆了一下,心中莫名其妙有一陣惘然,隨即甩了甩頭,拋開那些無聊念頭,向著竹林深處走去。到了目的地,林間一片寂靜。張小凡舉目四望,居然找不到那只灰毛猴子。他心下嘀咕:可不要那猴子通了靈性,料到他今日找來了幫手,不敢來了。 

  他心中想著,向四處張望,但找不到那隻猴子蹤影,也是枉然,只得走到一棵黑節竹旁,作勢欲砍。 

  「吱吱吱吱」,突然,頭頂響起了熟悉的尖叫聲。 

  張小凡立刻條件反射般地跳開,但覺頭頂一疼,卻是來不及了,被一個松果砸個正著,好不疼痛。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那只灰猴如往常一樣,倒掛在竹枝上,笑個不停。 

  他心中一陣欣喜,跳起來指著猴子大笑道:「哈哈,你終於來了!」 

  他聲音不響,那猴子卻被他嚇了一大跳,心想這人平日裡被砸了總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怎麼今日反而歡喜不已,難道被我砸了幾日,居然砸上癮了,不砸便不舒服,砸疼了反而高興? 

  正在此時,竹林間忽然紅影一閃,田靈兒踏在「琥珀朱綾」之上,御空而來,疾如閃電,五指成爪,向那猴子抓去。 

  不料那猴子極是機靈,眼角一瞄,立刻反應過來,纏在竹枝上的尾巴立刻鬆開,整個身子掉了下去。田靈兒將它前後左右逃竄的方位都算好了方法追擊,卻沒料到灰猴居然掉了下去,不禁怔了一下,抓了個空。 

  張小凡在地下作勢欲動,卻見在半空中那猴子輕舒猴臂,抓著竹干,立時附了上去,然後毫不遲疑停留,似是知道上方那紅衣女子厲害,立刻搖擺跳動,從一根竹子晃到另一根竹子再到下一根竹子,意圖逃之夭夭。 

  田靈兒好勝心起,在半空中喊了一聲:「追!」左手一引,琥珀朱綾破空而去,張小凡在地下邁開腳步就跑,大步追去。 

  若在空地之上,以琥珀朱綾之快,不消片刻田靈兒已捉住了那只灰猴,但如今在密密竹林之中,卻大是礙事。那灰猴極是聰明,從不直線逃跑,在林間左蕩右晃,彎來折去,向前奔逃。田靈兒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一邊還得提防迎面而來無處不在的黑節竹,大是麻煩。至於張小凡則只有在地上追著乾著急,幫不上忙。 

  兩人一猴這麼急急追跑,在那灰猴「吱吱吱吱」的尖叫聲中,也不知追了多久,張小凡呼吸漸重,已感疲乏,料想已追出了很遠。 

  但見眼前青翠竹林,卻似無窮無盡,一層一層迎面而來。張小凡口乾舌燥,忽見前頭灰影一閃,竟直直掉了下來。他大喜過望,頓時來了精神,一股勁衝了上去,便在此刻,上方田靈兒忽然一聲急喊:「小心!」 

  在張小凡面前,霍然出現了一道懸崖,張小凡連忙收腳,險些便摔了下去。他定了定神,卻見懸崖下一個深谷,谷中遠處有濃霧瀰漫,看不清楚,而近處谷壁上便不再是黑節竹,而是各種雜木野樹,松柏居多,原來他們竟已追到了後山極遠處的那個幽谷。 

  張小凡眼見那灰猴落了下去,在空中故技重施,抓著樹枝身子一蕩一飄,便化去下墜之力,向前逃去。 

  他正著急處,忽聽破空之聲傳來,抬頭只見田靈兒紅衣飄飄,御空而來,向他伸出一隻玉也似的手,叫道:「上來。」 

  張小凡不及多想,伸出手便抓住田靈兒,田靈兒用力一拉,將他拉到朱綾之上,「琥珀朱綾」頓時沉了一下,但馬上恢復原狀。 

  張小凡頭一次有此經歷,手足無措,田靈兒把他拉到身後,嗔道:「抱住我的腰,快。」 

  張小凡依言抱住,田靈兒便急不可待引綾飛去,紅影掠過,兩人御著「琥珀朱綾」,直衝入深谷,向著那只灰猴身影追去。 

  風聲凜冽,張小凡但覺呼呼直響,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偏偏腳下那「琥珀朱綾」似軟非軟,讓人覺得不小心就要掉下去一般,提心吊膽,他心中有些害怕,不由得又抱田靈兒抱得緊了些,只覺紅衣如雲,飄在眼前,師姐背影也如九天仙子一般,清麗無比,更有淡淡幽香,飄入鼻中,他心中一陣歡喜,當真希望這時光不再流逝最好。 

  田靈兒哪裡想到身後那小男孩諸般怪想,一副心裡都在前頭那只灰猴身上。她平日深受父母和各位師兄寵愛誇獎,性子頗傲,如今追不上一隻猴子,那是斷斷不可接受的。 

  於是深谷之中,樹影之間,但見灰影在前,紅影緊追,繞來晃去,追逐奔跑。 

  如此又追了小半個時辰,那只灰猴不知是什麼異種,竟然全無疲憊之意,依然逃的飛快。但田靈兒經過這麼長一路追逐,已經漸漸熟悉了林間穿梭的方法,眼看便越追越近。 

  灰猴一路逃向幽谷深處,張小凡從田靈兒身後向前望去,只見前頭樹木漸稀,光亮透了進來,隱約是片空地,似乎還有水聲。這時灰猴尖叫聲越發急促,似是想不到這兩人追了半天還不放棄,但後不退路,只得拚命向前逃去。 

  過不多久,眼前霍然一亮,果然是一片開闊空地,地上俱是碎石,中間有一個小小碧潭,水波蕩漾,向西流去。那灰猴逃到這裡,明顯猶豫了一下,但身後破空之聲眨眼即至,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又向前跑去。但不知為何,它步伐卻變得極慢,哪裡像是逃命,說是散步還差不多。饒是如此,它仍是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張小凡看在眼裡,心中奇怪,但田靈兒一邊要快速躲避障礙,一邊要注意猴子蹤跡,全副心思都高度集中,哪裡想得了這麼許多,眼見灰猴就在眼前,大喜過望,一聲呵斥,驅綾直入,衝入空地之中,向那灰猴撲去。 

  眼看便要抓到猴子,張小凡忽地腦中「轟」地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一股噁心欲吐的感覺從五臟泛起,直衝腦門,片刻間全身都抖了起來。張小凡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正在這時,他胸口忽然一熱,一股暖氣散發開來,護住心脈,隨後抵消了那股噁心。 

  張小凡下意識地向胸口看去,感覺出那股暖氣是出自普智送他的那顆深紫色的珠子。與此同時,前頭的田靈兒身體忽也抖了兩下,身子一軟,竟是跌了下去。 

  他二人本在半空中,田靈兒一旦失控,琥珀朱綾立刻停下,兩人登時便從半空中摔了下來。 

  張小凡在地下滾了幾滾,大是疼痛,但他顧不上這麼許多,還沒站起就連忙大聲喊道:「師姐,師姐,你沒事吧?」 

  只見田靈兒仆倒在前方,一動不動,臉色煞白,冷汗滿額,已經昏了過去。 

  張小凡大驚失色,猜到多半和剛才那個古怪感覺有關係,當下強忍疼痛,爬起跑到田靈兒身旁,推著她叫了好幾聲,田靈兒仍是沒有反應。 

  張小凡又向四周看了看,只見以那一潭碧水為中心,三丈之內,寸草不生,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林木茂盛。他咬了咬牙,強忍住心頭不時泛起的噁心感覺,背起田靈兒,同時撿起丟在一旁的琥珀朱綾,向外走去。 

  這一兩丈的距離,放在平時簡直不值一提,但在那噁心感覺不時侵襲之下,居然走得艱難無比。好不容易才走出三丈,來到一棵大松樹下,那股噁心感覺果然立刻消失無蹤。 

  張小凡放下田靈兒,呼呼直喘粗氣,眼光向水潭那邊看去,只見那只灰猴兀自留在那兒,不再走動,滿臉痛苦之色,看向這裡,眼中大有求救意思。 

  張小凡皺了皺眉,終究不忍心,站起身又向裡走去。才走幾步,那噁心感覺又復出現,同時胸口那股暖氣也重新泛起,抵住不適感覺。 

  張小凡緩緩走到猴子身旁,已然是滿頭大汗,那灰猴見他來到身邊,一動不動,看來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張小凡深深吸氣,俯身將那猴子抱起,轉過身子向外走去。那灰猴此時甚為聽話,安安靜靜地伏在他的懷中。 

  好不容易又走了出來,走到依舊昏迷的田靈兒身旁,那股噁心感覺隨之消失。張小凡把灰猴放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氣,那灰猴也鬆了口氣,趴在地上,眼睛滴溜溜亂轉,卻不逃走,只是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解開衣襟,拿出那顆用紅繩繫住的珠子細細查看,只見原本深紫色的外表已化作淡紫色,內裡那股青氣似乎受了什麼刺激,盤旋速度竟是快了十倍,轉個不停,四處衝撞那珠子外表。與以前一樣,青氣每撞到一次,都會有佛家真言「卍」字出來擋住。而剛才救了張小凡的那股暖意,也正是從這真言上傳出來的。 

  只是張小凡卻分明看到,與自己三年前初次發現時相比,那些佛家「卍」字真言無論在大小上還是亮度上,都已遜色了許多。


正文 第十一章 異變
正文 第十一章 異變

  張小凡看了那珠子半晌,呼吸逐漸平靜了下來,但除了看到顏色亮度差了些,其他的也沒有看出什麼來,只得又放回胸前。他向身旁的田靈兒看去,只見她仍是昏迷不醒,但臉上已漸有血色,情況好得多了。

  他拿起那條琥珀朱綾,仔細看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這件寶物,但覺觸手柔軟,很是舒服,回想起剛才田靈兒御空而行的優美身姿,心中一陣羨慕。

  他看了一會,手也學田靈兒那般比畫了一下,叫了一聲:「起!」

  琥珀朱綾如死蛇一般,理也不理,動也不動。

  「嘰嘰嘰嘰」,卻是一旁那只灰猴手捂肚皮,跌倒在地,大笑不止。

  張小凡瞪了它一眼,但剛才與這猴子共渡患難,不覺有了幾分親切,先前的一點敵意也都化為烏有。他衝著猴子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不去理它,把琥珀朱綾放到田靈兒身旁,目光隨之看向了那片空地中的水潭。

  那是個小水潭,範圍不大,不見源頭,估計是地下泉水噴湧而成。水潭裡水質碧綠,從這裡看去不知深淺,水潭西邊有個缺口,潭水從那裡流出,匯成一條小溪,蜿蜒而去。

  在水潭中央,堆著一堆亂石,大小不等,形狀各異,露出了少部分在水面上。亂石之中,斜插著一根黑色短棒,露出水面一尺,其餘的浸在水中,通體烏黑,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很是難看。

  張小凡不以為意,只覺得此地古怪異常,還是早走為妙,但身旁田靈兒雖已平靜下來,卻依然昏迷不醒,怎麼叫也叫不醒。相比之下,那只灰猴卻極是精神,摸耳撓腮,抓癢捉虱,一刻也靜不下來,間中還竄上樹林,不知從哪裡摘了幾個野果,丟了兩個給張小凡,然後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張小凡拿起野果咬了一口,但覺入口甘甜多汁,不由得食慾大動。他自清晨上山,一路追逐,到現在已近正午,滴水未進,早已餓了。當下三口兩口就吃了一個,正想再拿起第二個,忽然又搖了搖頭,輕輕地把它放在田靈兒身旁。

  野果下肚,張小凡腹中飢餓感稍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站起伸了個懶腰,向四周看去,但見古木森森,小溪淙淙,景色倒是頗為幽美,誰知道竟會有這般古怪。

  便在此時,張小凡忽覺胸口一熱,片刻間只聽「卡卡卡」幾聲悶響,似是有什麼東西碎裂一般。他大吃一驚,連忙從胸口掏出那個珠子,頓時嚇了一跳,只見整個珠子青光大盛,內裡青氣如狼似虎,拚命撞擊珠壁,而阻止它的「卍」字真言益發脆弱,越來越是暗淡無光,眼看就要抵擋不住。

  張小凡哪裡知道,這看似平凡無奇的珠子,其實卻是名動天下的至凶之物——「噬血珠」。此珠來歷不明,卻有奇異特性,嗜食生靈精血,若有生靈活物接近於它,一時三刻便被這「噬血珠」吸蝕精血而亡,只剩一具皮囊,實在是恐怖之極的邪物。千餘年前,此珠曾被魔教長老黑心老人所得,因其吸精蝕血的異能而將之煉成法寶,一時間所向披靡,不知殺死了多少正道人士,名聲大震,隨後成為魔教四寶之一。黑心老人死後,此珠不翼而飛,從此不知所蹤。

  天音寺普智神僧機緣巧合,於三十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間發現了此凶珠,那時方圓十里之內,白骨纍纍,已無活物,可謂是生靈塗炭,怨氣沖天。普智慈悲之心大動,遂以佛門大法將之收起,之後每日夜間便以佛家降魔密法施行於上,震懾邪力,三十年間從不間斷,並以佛門至寶「翡翠念珠」並行串掛,以其清淨之氣抵擋噬血邪念,終於將這股凶靈壓了下來,緊緊縛於珠中,在層層佛力之下不得見天日。

  不料草廟村一戰,普智為神秘黑衣人連般重創,幾近油盡燈枯,雖然黑衣人亦負傷遁逃,但普智知他未傷根本,又料其對「噬血珠」志在必得,自己服下「三日必死丸」後只能強延三日壽命,一念之下,他兵行險著,將這噬血珠交於張小凡,並叮囑他不可示於人前,得空便丟下深谷懸崖,雖可能再傷些無辜生靈,但比起落到那妖人手中卻是好得太多了。

  只是普智萬萬沒有想到,張小凡念及他的恩情,居然將此大凶之物留了下來以做紀念。這「噬血珠」失去了普智以佛家大法壓制,又無翡翠念珠清淨之氣抵擋,那凶靈之氣便開始逐步侵蝕禁制。但天音寺降魔大法豈是等閒,那重重禁制雖然失了主人,卻一直忠於職守,將這股凶靈之氣震懾了整整三年。只是時間日久,終究是抵擋不住,漸漸力不從心,便在今日,眼看便要被那噬血凶珠破禁而出,為禍人間。

  張小凡雖不知道這許多曲折,但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妙。當年草廟一戰,普智與黑衣人鬥法時「卍」字真言出現多次,他年紀雖小卻已記得極深。此刻見珠上真言情況越來越是危急,心中焦慮,一狠心,握緊手掌抓住珠子,運起了他那一點點粗淺的「大梵般若」,注入珠子之中。

  兩者本是同源,噬血珠上的「卍」字真言居然亮了不少,但還沒等張小凡露出笑容,瞬間後又呈暗淡,同時一股冰涼之氣更是順勢侵入了他的體內,片刻間張小凡半邊身子都麻木了起來。

  旁邊那只灰猴忽見張小凡面露痛苦之色,臉上青氣大盛,「吱吱」叫了兩聲,頗為焦急。但張小凡已然顧不上許多,只覺得全身精血盡數逆流,全往右手上那古怪珠子方向流去。而自己體內的大梵般若一觸即潰,根本不是那冰涼之氣的對手,這時他全身經脈痙攣劇痛,痛苦不堪。

  他再也忍耐不住,踉蹌幾步,向後退去,忽地全身又是一抖,一股熟悉的噁心感覺竟又返起,直衝五臟,卻是他不小心間又誤入那片空地之中,只是此刻,卻再也沒有那股暖氣起而抵擋了。

  那只灰猴大急,「吱吱吱吱」叫個不停,卻無論如何都不敢再踏入空地一步。

  張小凡亡魂大冒,不知所措,但覺體內陣寒陣熱,如萬蟻啃蝕,噁心欲吐,卻又物可嘔,當真是生不如死。他神志漸漸模糊,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卻渾然不知自己已走錯了方向,只覺得渾身力氣一分分地都漸漸消失。

  他全身皆抖,手足無力,腳下一軟,已癱坐於地。這時已走到了那水潭邊上,他用盡最後一分心力,運起太極玄清道,勉強引些天地靈氣入體,到了體內再化作大梵般若,居然稍解痛楚,但只在片刻之後,已然化為烏有,張小凡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勉力施為,能舒一分就是一分。只是那股冰涼之氣實在太過強大,又有奇異的噁心感覺,幾乎將他五臟六腑都翻了過來,直衝腦門。他眼前金星亂閃,呼吸紊亂,忽地喉間一甜,「哇」的一聲,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險險便暈了過去。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悶響,剎那之間,彷彿天空都暗了下來,噬血珠上青光大放,整個珠子都成青色,一陣暗淡金光閃過,佛門的「卍」字真言被徹底震碎,張小凡全身立時便青氣籠罩,如嗜血惡魔,再度重生。

  然而怪事仍未完結,幾乎就在青氣重得自由的同時,一聲大響,起自水潭正中,頓時間風起雲湧,潭中碎石向四周激射而出,砰砰做響。碧綠潭水頓起波濤,圍著中心處急轉不停,成了一個大大漩渦。而自漩渦之中,水花縫隙,緩緩生起一物,黑氣騰騰,正是那一根玄黑短棒,兩尺來長,非金非鐵,一股凶煞之氣,撲面而來。

  張小凡大叫一聲,向後倒去,那噬血珠似粘在他手心一般,甩脫不掉,其中還隱隱看到,有淡淡血色從張小凡體內緩緩注入珠中。

  一聲呼嘯,在水波浪聲中,那玄黑短棒突地急射而出,衝向那青光閃爍的噬血珠,片刻後一聲巨響,兩件大凶煞之物撞到一起,張小凡如受巨震,整個人被向上震起了一丈多高,在他身下空地,竟也被這股大力打出了一個大坑。

  張小凡落回地上,七竅流血,頭昏目眩,但體內痛苦卻似乎竟是輕了一些。他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卻是雙目流血,用手用力擦了擦眼睛,只見那支奇異黑棒砸在噬血珠上,黑氣如縷不絕,向前攻去。而噬血珠似有靈性,知是大敵,收回青氣全力抵抗,兩邊相持不下,張小凡身上的冰涼之氣與噁心感覺倒是漸漸退了去。

  張小凡呼呼喘氣,驚魂難定,下意識甩了甩手,但那兩個怪東西卻似他手掌一部分似的,甩之不去,黑氣青光,依舊爭鬥不休。

  張小凡心中害怕,只想遠遠離開這兩個怪東西越遠越好,他用盡全力爬了起來,還未走出一步,便只覺得頭中一暈,整個人搖搖晃晃,腳下軟弱無力,身子一歪,又跌倒在地。眼前那青珠黑棒兩氣交纏,鬥得不亦樂乎,但黑氣蒸騰,似乎是佔了上風。

  只過了片刻,果然見黑氣大舉侵入,青光節節敗退,似是無力抵抗,正在此時,張小凡忽覺手心一陣劇痛,一看之下,心幾乎都從口裡跳了出來。但見他手掌之中,在噬血珠附著的周圍一圈,殷紅鮮血竟滲膚而出,源源不絕,逐漸匯成了一個大血滴。

  張小凡全身發抖,臉上盡失血色,與此相應的,噬血珠沐浴在血滴中,頓時青光大盛,大舉反擊,非但將局面扳回,還逐漸壓倒了黑氣。

  隨著手上滲出的血液越來越多,張小凡逐漸失去了知覺。鮮紅的血倒漫上來,逐漸流到玄黑短棒與噬血珠接口處,便不再流動,任憑青光黑氣鬥個不停,過了片刻,便在此處滲了進去,漸漸將棒頂和珠子相觸的一部分緩緩染成了紅色。

  一股淡淡血腥味道,飄蕩在空氣中。

  隨著時間流逝,那片紅色越來越深,到後來幾乎鮮艷欲滴,而不知怎麼,原本纏鬥的青光黑氣都暗淡了下來,從原來排斥爭鬥的樣子,漸漸竟化出了融合之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奇異變化終於到了盡頭,黑棒青珠完全失去了光彩,彼此融合,「卡」的一聲,從昏迷中的張小凡手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

  「小凡!小凡!小師弟!……」一疊聲焦急的呼喚,迴響在張小凡的耳邊。

  他腦中一片混亂,只覺得頭腦中劇痛無比,似乎連睜開眼睛都用盡了他一身的氣力。田靈兒焦急中帶著一絲慌亂的臉龐,似遠還近,慢慢在眼前變得清晰,他動了動嘴唇,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田靈兒大喜,道:「小凡,你醒了?」

  張小凡強笑一下,道:「我沒事的,師姐。」

  田靈兒扶著他坐了起來,張小凡第一眼便向自己手心看去,卻見右手掌心皮膚絲毫無損,除了有些蒼白之外一點都沒有異樣。他呆了一下,心中卻分明記得剛才掌心曾湧出大片鮮血,怎麼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難道那是一場噩夢?

  「小凡。」田靈兒見他坐起之後就怔怔出神,魂不守舍的樣子,心中有些擔憂,推了他一下。

  張小凡驚醒,正想對她說剛才怪事,一時卻不知從哪裡說起,心中又覺得此事太過怪誕,便是自己也驚疑不定,愣了一下,終於還是道:「沒、沒什麼,師姐。」

  田靈兒這才放下心來,她醒來之後,卻見天色已晚,自己躺在一棵大松樹下,師弟卻倒在遠處空地之上,不省人事。她心中害怕,連忙跑到張小凡身旁,幸好片刻後就叫醒了他。

  此時田靈兒向四周看了看,對張小凡道:「師弟,這裡似乎大有古怪,我們還是盡早離開此處吧,等明日我叫娘過來看看再說。」

  張小凡點了點頭,正要爬起,忽然間全身劇痛,頭暈目眩,若不是田靈兒手快扶住,幾乎又要摔倒。

  田靈兒見他臉色蒼白之極,連一絲血色都見不到,心中著實擔心,當下小心將他扶起,張小凡定了定神,又看了看身上,不見有什麼傷口,便道:「師姐,我只是有點頭暈,沒什麼大事。」

  田靈兒又細看了一下,確是如此,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就快些回去吧,天都黑了,只怕爹和娘還有各位師兄們都在擔心呢。」

  張小凡道:「是。」

  田靈兒深吸一口氣,遍查週身並無異常,心裡嘀咕自己怎麼會無緣無故暈了過去。隨之手勢一引,紅光閃處,「琥珀朱綾」呼嘯一聲,竄了出來。

  田靈兒帶著張小凡剛要上去,忽聽「吱吱」聲在一旁響起,二人轉頭看去,卻是那只灰毛猴子不知何時站在旁邊,衝他們裂嘴笑著,手中還拖著一根黑呼呼兩尺來長,不知什麼材質的短棒。

  ※※※

  大竹峰守靜堂前,田不易來回踱步,眉頭緊皺,臉上微有焦急之色。今日一早女兒與那不成器的七徒弟上了後山砍竹玩耍,到如今天黑了還不見人影回來。蘇茹是一早就出去找尋了,如今各弟子也相繼被他派出,但大竹峰上不見蹤影,周圍又是山勢起伏,叢林密佈,要找兩個人真如大海撈針一般。

  他正焦急處,空中忽有破空之聲傳來,田不易抬頭看去,卻是蘇茹帶著兩個小鬼回來了。看田靈兒二人樣子倒沒什麼大礙,倒是在張小凡肩頭居然還趴著一隻灰毛猴子,也不知從哪裡來的。

  田不易這才放下心來,但臉上怒色絲毫不退。張小凡看了師父兩眼,心中發毛,不敢動彈,把頭直低到胸口,偏偏那只灰猴甚是調皮,有一下沒一下地伸手到張小凡的頭髮中抓弄,似乎想從那裡找出幾隻虱子來。

  田靈兒收起琥珀朱綾,眼角餘光看見父親一臉怒氣站在堂前,眼珠轉了幾下,笑顏如花,天真可愛之極,蹦蹦跳跳地跑到田不易身旁,拉著他的手道:「爹,我們回來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去哪了?」

  田靈兒笑嘻嘻地道:「小凡砍竹子的時候被一隻猴子欺負,我去抓它幫小凡出氣,嘍,就是那隻猴子。」說著,手一指張小凡方向。

  張小凡肩頭那只灰猴嚇了一跳,沖這邊「吱吱」叫了兩聲,做憤怒狀,然後抓了抓頭,又把注意力放到張小凡的頭髮中去了。

  田靈兒沖它做了個鬼臉,當下把一路追逐大概說了一遍,又道:「……後來追到谷中,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不知怎麼就昏了過去,醒來時看見小凡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過還好我們都沒有受傷,到我們要回來的時候,我看那隻猴子好像很依戀小凡的樣子,就把它也帶回來了。」

  田不易眉頭一皺,轉向妻子,道:「怎麼回事?」

  蘇茹搖頭道:「我在後山找到他們二人時,便下去查看過了,並無什麼異常之處。我看多半是靈兒修行不夠,又強要帶小凡兩人同乘琥珀朱綾御空而行,到最後脫力了。」

  田靈兒撒嬌道:「娘,你亂說什麼,我哪裡會修行不夠了。小凡,你說是不是?」

  張小凡連忙道:「是,是,是!」

  田不易白了張小凡一眼,冷冷道:「身為青雲門弟子,居然被一隻猴子欺負,傳了出去,我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張小凡漲紅了臉,一聲不敢吭,低垂著頭。

  蘇茹走過去,拉起田靈兒的手,柔聲道:「一天都沒吃東西,餓了吧?」

  田靈兒吐了吐舌頭,笑道:「好餓呢,娘!」

  蘇茹瞪了她一眼,拉著她向廚房走去,口中道:「人小鬼大!」

  張小凡此刻也覺得腹中飢餓,但在田不易面前,哪敢動上一動,耳聽著蘇茹與田靈兒去得遠了,師父卻再無動靜,偷偷抬眼,卻見堂前已空無一人,田不易不知何時走了,估計在他心裡,也罵上這白癡徒弟一句也覺得是浪費氣力了。

  張小凡一時茫然,呆立許久,只到腹中雷鳴,這才轉身,卻下意識地不願走向廚房,而是向自己房間走去。

  回到房間,關好房門,那灰猴在他肩頭左顧右盼,「吱」的叫了一聲,似是知道到了家,從他肩頭跳下,三步兩下竄到床上,撲騰跳躍,又抓起枕頭亂甩,大是歡喜。

  張小凡看著灰猴,嘴角也露出一點笑意,但立刻又被肚餓給壓了過去,他在桌旁坐下,從茶壺中倒出一杯早已涼透的隔夜冷水,喝了下去。

  一股涼意,直透心間。

  他呆坐了一會,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只難看的短棒。此刻普智給他的那顆珠子已與那根不知名的短棒緊緊連在一起,連顏色都一起變作玄青色,黑呼呼的,而在接口處一片暗紅,彷彿凝固了的血污,非但難看,簡直還有點噁心。

  他看了半晌,忽地苦笑一聲,用力一甩手,將這短棒扔向牆壁,短棒打在牆上,一聲大響,又掉了下來,落在屋邊一個角落。

  那灰猴嚇了一跳,抬頭看著張小凡,不知他為何發脾氣。張小凡歎了口氣,脫鞋上床,蓋上被子蒙頭就睡。那猴子摸了摸頭,不明所以。

  這一夜,張小凡輾轉反側,肚餓難耐,直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正文 第十二章 重逢
正文 第十二章 重逢

  從幽谷回來後,又過了半個月,張小凡入青雲門已整整三年,同時也結束了他的砍竹生涯,只是在臨結束的時候他所交出的成績,連自己也為之臉紅。 

  因為那一次莫名其妙的幽谷之行,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中,張小凡時常感覺頭暈目眩,氣虧血乏,整個人特別容易疲勞。他自己心中悄悄猜測,也許是那日神志不清時隱約看見的大出血造成的。但他遍查全身卻無一傷口,心中忐忑不安又不敢去問師父,只得埋在心間。 

  只是他不說話,身體卻做出了反應。往常差歸差至少也能砍斷兩根大黑節竹,如今沒砍幾下就氣喘吁吁,冷汗直冒,半天下來連一根黑節竹也砍不了了。其實這也難怪,那日在幽谷之中,「噬血珠」幾乎吸去了他體內一半精血,若不是他身子一向壯實,只怕早就臥床不起了。不過張小凡想要再和從前一樣砍竹,也是妄想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到半個月後張小凡才感覺身子微有好轉,精神氣力都好了些。不過砍竹功課也在這時結束了。最後一天,在前來驗收的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竭盡全力,終於在時辰結束前砍斷了一根黑節竹。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只有田靈兒走了上來,笑嘻嘻地拍著他的肩膀道:「小凡,沒關係,你有師姐我十幾分之一的本事,已經很不錯了。」 

  張小凡苦笑不已。 

  晚飯十分,大竹峰一眾人圍坐在用膳廳中。待田不易夫婦坐下後,宋大仁首先稟告了張小凡的情況,田不易冷笑一聲,連看也不看張小凡一眼,倒是蘇茹微笑道:「啊,小凡你來我們大竹峰已經三年了呀。」 

  張小凡連忙道:「是,師娘。」 

  蘇茹輕歎一聲,道:「唉,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都三年過去了。」說著,她忽然頓了一下,提高聲音,對其他六位弟子道:「你們有沒有這個感覺啊?」 

  大竹峰眾弟子齊齊一震,立即坐直身子,道:「是!」 

  蘇茹哼了一聲,道:「現在你們的小師弟都長大了,可是你們這但三年來還是一點進境都沒有,是不是要把我和你們師父給氣死啊!」 

  眾人都不敢說話,但是都把目光投向宋大仁。宋大仁在其他師弟的催逼下,硬著頭皮道:「師娘放心,我們這一次一定爭氣!」 

  蘇茹臉上擺明了「不信」兩個字,剛要說話,田不易忽然插口道:「老六。」 

  杜必書全身一激靈,抬頭訝道:「師父,您叫我?」 

  田不易淡淡道:「這幾日我看你閒暇時在廚房裡對著鍋碗瓢盆手舞足蹈,怎麼回事?」 

  杜必書臉上一紅,張口結舌,吶吶道:「師父,你、你怎麼看見了?」 

  蘇茹「咦」了一聲,道:「必書,怎麼了?」 

  杜必書猶豫了半晌,低聲道:「弟子想看看能否讓那些東西動起來……」 

  眾人登時動容,「驅物」這個境界是青雲門道法中修煉法寶的根本基礎,非達到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層不可想像。 

  田不易點了點頭,面上雖沒什麼,但眼中還是掠過了一絲歡喜,道:「怎樣?」 

  杜必書低聲道:「好像、好像動了一下。」 

  「轟」,眾人嘩然,皆驚喜,坐在他身旁的老五呂大信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面上全是笑容。對面的蘇茹也是眉開眼笑,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倒爭氣,什麼時候的事?」 

  杜必書受眾人感染,也放鬆下來,道:「就在最近,前幾日我在房裡修行,忽然發覺在念力之下,桌上的水杯動了一下,我就猜會不會是我突破了第三層。」說到這裡,他頗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不過弟子心中沒底,不敢相信,就時常試探,沒想到被師父發現了。」 

  田不易微笑道:「是這樣的,玉清境四層與三層之間,雖然功效有天壤之別,但初修成卻並無什麼明顯異樣。你性子機靈,入門雖遲,想不到倒後來居上。」 

  眾人都笑,紛紛祝賀,其間田靈兒插口道:「六師兄,那你決定了修煉什麼法寶沒有?」 

  杜必書獃了一下,道:「沒有,我也是剛剛才從師父口裡確定了自己修到了第四層,還沒來得及想呢。」 

  蘇茹微笑道:「不急,這幾日你且慢慢想,不過你師父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從來都不逼你們一定要修煉仙劍,你自己喜歡什麼,想好了就去找材料吧。」 

  張小凡在一旁羨慕之極,眼見六師兄笑得滿臉是牙,又聽田不易道:「老六。」 

  杜必書連忙道:「師父。」 

  田不易道:「按我們青雲門舊例,修行到太極玄清道第四層的弟子,便要下山遊歷天下,同時尋找良材靈物修煉法寶,至於能否得到聚天地靈氣的神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機緣了。你準備一下,這幾日就下山去吧。」 

  杜必書怔了一下,眼中有幾分不捨,又有幾分歡喜,低聲道:「是。」說完又想起什麼,道:「不過師父,這裡的膳食一向都是由弟子負責,可是弟子走了以後……」 

  他身旁的呂大信呵呵笑道:「你怕什麼,你入門以前不是還有我嗎,放心,餓不死人的。」 

  杜必書與眾人都笑了出來,只有田靈兒在一旁笑道:「五師兄你還好意思說,就你煮的飯菜,我小時候吃了可直做噩夢呢!」 

  呂大信臉上一紅,眾人哄堂大笑,待笑聲稍止,田不易淡淡道:「以後廚房的事就叫老七做吧。」 

  眾人都是一怔,呂大信訝道:「師父,師弟他還小……」 

  田不易目光一斜,看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連忙道:「師父放心,我時常跟著六師兄在廚房幫忙,會做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手一揮:「吃飯!」 

  ※※※ 

  三日之後,杜必書收拾停當,把廚房中一應事務交代清楚,就下山去了。三年來在眾位師兄之中,杜必書年紀最輕,性子又活潑, 

  張小凡與他最是親近。如今他這一走,張小凡心中頗為不捨,只覺得大竹峰上,頓時又寂寞了幾分。 

  隨後,張小凡便開始了他在青雲門的第二份「功課」——煮飯。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正式煮飯炒菜,他獨自一人在廚房裡忙了一個早上,淘米洗菜忙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田不易等人走進膳廳,只見桌上和往常一樣擺好了飯菜,張小凡坐在桌尾,雙手互握,戰戰兢兢,任誰都感覺得出那份緊張。 

  眾人坐了下來,田不易沒有說話,倒是蘇茹看了張小凡一眼,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道:「小凡,第一次做飯感覺如何啊?」 

  張小凡張了張嘴,卻想不出該說什麼,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吃飯。」眾弟子應了一聲,舉筷夾食,放進口中。 

  用膳廳中,一片寂靜。 

  張小凡緊張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額上冷汗涔涔而出,低聲道:「師父、師兄,我、我做的不好,你、你們……」 

  「哇,真是太好吃了!」田靈兒忽地一聲歡叫,忍不住又夾了一片筍片放進口中。張小凡一呆,只見眾位師兄個個眉開眼笑,點 

  頭不迭,出筷如風讚不絕口。 

  「想不到小師弟居然還有這一手,厲害,厲害!」 

  「唔(含糊不清),比老五,不,比老五和老六加起來都好吃,呵呵!」 

  這時便是連田不易也多夾了幾筷子,點了點頭,眼中多了幾分笑意。張小凡看在眼底,一陣滿足。 

  自此之後,張小凡便在廚房中做了下去。他在道法修習上還沒有顯露什麼才華,但於煮食一道居然頗有天賦,技藝無師自通,煮 

  出來的飯菜味道鮮美,遠遠勝過了旁人。而在他心中,只要田不易微微點頭讚許,便已是最大的歡喜了。 

  時光匆匆,又過了半年,眼見青雲門一甲子一次的「七脈會武」日見臨近,不只蘇茹,就連田不易也開始督促座下弟子。眾人專 

  心修道,只是無人來打擾張小凡,反正眾人對他也沒抱什麼指望。 

  至於張小凡倒不在意,每日在廚房中忙碌,倒也從這鍋碗瓢盆中領悟到幾分快樂,閒暇時便自顧自修煉道法,每到深夜再修習「大梵般若」,日子倒也過的太平。 

  這段時間裡,當初他從幽谷中帶回來的那只灰猴與他同住了半年,人猴之間已經很是親密,張小凡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小灰。這 

  名字便與他自己的名字一樣,平平淡淡,毫不起眼。 

  自從他開始到廚房做事後,小灰便近水樓台先得月,時常跟著他跑來廚房,東抓一個筍片,西拿一個水果,整日偷吃,半年下來居 

  然胖了一圈,不過在這大竹峰上,猴子小灰卻仍有一個對頭,那就是田不易從小養大的大黃狗——大黃。 

  不知怎麼回事,大黃狗眼裡總是瞧著這隻猴子不甚順眼,最初日子它每次見到小灰總是狂吠不止,嚇得小灰總往高處躲,到後來時日久了,終於算是勉強默認了小灰是大竹峰上的一員,但每一見面,都齜牙咧嘴做兇惡狀,每每到小灰嚇得「吱吱」尖叫,大黃才「汪汪汪」叫了幾聲,高昂狗頭,搖搖尾巴,走到一邊去了。 

  秋去冬來,大竹峰上天氣也漸漸寒冷,除了田不易夫婦兩人修行高深,早不懼這普通寒暖,其餘弟子都慢慢加上了衣服。 

  這一日,大竹峰上難得的陽光和煦,張小凡忙完廚房裡的事,走了出來,伸了個懶腰,在屋外一棵松樹旁坐了下來,靠著樹幹,瞇上眼睛,舒服地享受著陽光。 

  坐了一會,正在昏昏沉沉將欲睡去的時刻,張小凡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幾聲犬吠,睜眼一看,卻是大黃也趴在前頭地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而小灰卻從後邊一步一步向大黃挪了過去。 

  張小凡心中大奇,大黃平日裡也經常跑到廚房裡吃東西,與他也混得熟了,所以對這猴狗之間的關係他再清楚不過了,不想今日太陽像是打西邊出來了,小灰居然會主動接近大黃!張小凡頓時來了精神,緊緊盯著前方。 

  只見小灰很快接近了大黃,大黃雖然看不見身後事物,但鼻子一動,立刻就聞到身後異樣,回頭一看,登時張開大嘴,露出尖牙,「汪汪汪」連叫幾聲。 

  小灰身子一縮,看樣子還是有些害怕,但猴子眼睛骨碌骨碌轉了幾下,右手抬起,在大黃面前晃了晃。 

  大黃起先還不以為意,衝著小灰叫個不停,不料稍後鼻子抽了幾下,似是聞到了什麼,兩隻狗眼登時盯在小灰手上,眨也不眨,動也不動,也不再叫,張開嘴伸出老長舌頭,就連狗尾巴也開始搖個不停,以示友好。 

  張小凡驚訝之極,放眼看去,不覺啞然失笑,原來小灰手中握著一塊肉骨頭,香味四溢,隔了老遠他也隱隱聞到。這本是他用來熬湯的,因為知道大黃最喜愛吃這東西,所以煮好後特地封好放在高處,不料小灰不知何時偷了一塊,跑來和大黃套近乎。 

  當下只見小灰搖了兩下,便把這肉骨頭扔到大黃面前,大黃口裡早就流了口水,立刻張嘴把肉骨頭咬在口中,「嘖嘖嘖」啃個不停。 

  小灰看著大黃那副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小心翼翼地接近大黃,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向大黃頭上摸去。 

  大黃忽然低聲叫了一聲,小灰連忙把手縮了回去,但隔不多久,忍不住又伸出手向大黃頭上摸去。這一次大黃卻沒有反應,只忙著啃肉骨頭,小灰把手放到大黃頭上,輕輕撫摸大黃鮮亮柔軟的黃毛,大黃居然感覺很舒服的樣子,縮了一下,低低叫了一聲,不過已全 

  無敵意。 

  小灰膽子變大了一些,笑著叫了兩聲,開始翻弄大黃毛皮,似乎在找虱子,間中大黃回頭,居然也用舌頭舔了一下小灰,這一猴一狗之間親密無比,變得比什麼都快。 

  張小凡直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小灰可當真聰明,不過看樣子以後的肉骨頭要藏的更隱秘些了。 

  他心裡正這般想著,忽然間頭頂響起了一陣破空之聲,兩道白光從西邊疾馳而來,大黃似是嚇了一跳,對著白光大聲吠了起來,小灰伸出手在它頭頂摸了兩下,似在安慰,想不到倒是很有效果,大黃居然立刻安靜了下來。 

  張小凡眼看著那兩道白光落在主殿「守靜堂」前,一陣光芒閃爍過後,現出兩人,一人長身玉立,瀟灑不群,白衣飄飄,極是俊逸。 

  另一人是個少年,比他矮了些,十五、六歲的樣子。 

  張小凡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縷曾經淡忘的悲傷從深心處緩緩泛起,因為那一個看去又些孤單的背影! 

  「驚羽?」他站起身,聲音變得嘶啞,叫了出來。 

  那少年身子一震,立刻轉過身來,雙眼圓睜,張大了口,似是想說什麼,可是到了最終,千言萬語終究只化成了兩個字: 

  「小凡!」


正文 第十三章 奇才
正文 第十三章 奇才

  「龍首峰蒼松真人座下弟子齊昊、林驚羽,拜見田師叔、蘇師叔。」 

  守靜堂中,田不易與蘇茹坐在上位,其餘弟子都排在旁邊,場中兩個白衣人,也就是林驚羽和另一個名叫齊昊的俊逸青年,正向田不易見禮。張小凡站在弟子列最末,看著場中的林驚羽。 

  數年不見,大家都已經長大了。 

  正在這時,林驚羽也轉過頭來看向張小凡,兩人目光相接,林驚羽微微一笑,張小凡心頭一熱,感慨萬千,點了點頭。 

  田不易目光在齊昊身上轉了轉,又瞄了瞄林驚羽,臉色沉了下來,他見這二人丰神俊朗,以他的眼力,片刻間已然看出這兩人資質均遠在自己門下弟子之上。齊昊是不用說了,在青雲門年輕一代中他早已盛名,倒是年紀輕輕的林驚羽,從剛才他已可以御劍 

  而來便知他至少已修到了太極玄清道的第四層以上,以他入門不過三年半時間,這份資質當真驚人。 

  想到這裡,田不易下意識地看向站在最後的張小凡,兩相比較,田不易心情大壞,冷冷道:「你師父讓你們來做什麼?」 

  齊昊拱手道:「稟田師叔,家師蒼松真人受掌門道玄真人所托,著手打理兩年後『七脈會武』大試諸般事宜。因為有少許變動,故特命我與林師弟一同前來通報。」 

  田不易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驚羽一番,道:「他是故意想向我示威的吧!」 

  齊昊與林驚羽臉色都是一變,林驚羽當時就欲發作,但齊昊一伸手攔住了他,微笑道:「田師叔真會開玩笑,我們同屬青雲門下,田師叔又德高望重,家師決無任何不敬之意。」 

  田不易臉色陰沉,絲毫不見好轉,倒是他身邊的蘇茹笑容和藹,溫和地道:「你們不必在意,田師叔是和你們說笑的。對了,你剛才說是有什麼變動,是怎麼回事?」 

  齊昊恭敬地道:「回稟蘇師叔,事情是這樣的,往年『七脈會武』,青雲門下諸脈各出四人,此外長門通天峰再多出四人,共成三十二之數,抽籤對決,勝者進階,如此五輪,最後勝者即為青雲門年輕一代之翹楚,能得各位師長悉心栽培。」 

  蘇茹抿嘴一笑,風姿楚楚,道:「說起來上次大試之中,你可是大出風頭的人物,我記得你最後是榜眼吧,若不是長門中出了那個蕭逸才,保不定就是你奪了這青雲門的武狀元了。」 

  齊昊臉色不變,笑道:「蘇師叔太過獎了,上次大試中長門蕭逸才蕭師兄天賦奇才,修為精深,我遠遠不及,敗得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不過關於兩年後的這一次『七脈會武』,家師與掌門真人商量之後,在規則上做了些改動,特命我來向二位師叔通報。」 

  田不易與蘇茹同時動容,道:「怎麼回事?」 

  齊昊道:「家師蒼松真人以為,『七脈會武』大試本意在於發現各脈弟子中可造之材,加以栽培。而青雲門時至今日,門下弟子已近千人,其中年輕一代新進弟子尤多,其中不乏許多天賦出眾的人物。以此思之,六十年方才一次的機會,各脈不過出寥寥四 

  人,實在太少。所以家師提議,七脈各出弟子九人,其中長門人數最多,再多出一人,成六十四人數,在此基礎上一如既往,抽籤對決,共行六輪,決出勝者。這樣也可免去滄海遺珠之憾。」 

  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一眼,面色更是難看。他大竹峰一脈弟子人數少資質差,初一看似乎佔了便宜,但實際上卻是人數人才最多的長門通天峰和蒼松的龍首峰大大有利。 

  蘇茹見丈夫神色難看,微微搖頭,以目示之。田不易心中何嘗不知道妻子的意思,此事既然由掌門師兄與蒼松商議過了,便是成了定局,爭也無益,當下冷冷道:「如此甚好,我沒什麼意見。」 

  齊昊洒然一笑,道:「這樣就最好了。另外臨行前家師曾吩咐一事,那就是我這位林師弟與田師叔座下一位張師弟是老友舊識, 

  還盼田師叔讓他們二人敘敘舊。」 

  田不易心中有氣,手一揮,不耐煩地道:「准了,准了。」 

  林驚羽老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只是礙著他是前輩長老,不敢發作,這時聽得他准了,頭一轉就向張小凡走去,張小凡心中激動,也走了出來。 

  林驚羽走到他的跟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眼眶中忽然一紅,澀聲道:「你長大了,小凡。」 

  張小凡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勁地點頭,道:「你也是。對了,村子裡那件慘案你有沒有什麼消息?」 

  林驚羽搖頭道:「我這幾年問了師父許多次了,可是都沒有什麼進展,你呢?」 

  張小凡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林驚羽拉住他的手,道:「我們上外頭說話。」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轉頭看了看田不易與蘇茹,田不易沒理他,蘇茹卻微笑道:「去吧。」 

  張小凡大喜,向她一點頭,趕忙和林驚羽出去了。大堂之上,此時便只剩下齊昊一個客人。他一身白衣,瀟灑出眾,絲毫無一樣神色,逐一看過大竹峰眾弟子,最後目光落到宋大仁身上,拱手笑道:「這位是宋大仁宋師兄吧,我們在上次大試中也曾見過面的。」 

  宋大仁連忙回禮,道:「齊師兄好記性,居然還記得我這個手下敗將。」 

  此言一出,眾弟子聳然動容,田靈兒站在母親身旁,悄悄問道:「娘,怎麼大師兄是敗在他的手裡的麼?」 

  蘇茹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是。當年你大師兄好不容易連勝了兩場,我和你爹都極是歡喜,不料在第三輪遇到此人,幾個回合下來便敗了。」 

  田靈兒一吐舌頭,道:「那他豈不是很厲害?」 

  蘇茹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轉頭看了看丈夫,只見田不易面色鐵青,坐著一動不動,只得搖了搖頭,道:「齊昊的資質的確遠勝過你大師兄,那日在比試中並無什麼虛假花招,尤其是他修煉的那柄仙劍『寒冰』,是用北極萬載冰晶修煉而成,威力絕大,你大師兄是比不上他的。」 

  這時,田不易忽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也轉過頭向蘇茹看來,二人目光相接,都看出了深藏在對方心裡卻沒有說出的話,那便是如果大竹峰門下有這般人才,那該多好! 

  堂下齊昊正與眾弟子聊到一塊,他修行有成,又得師長信重,常行走天下,見多識廣,加上口齒伶俐,妙語如珠,一時間眾人都起了親近之心,便是連曾敗在他手裡的宋大仁,也早沒了敵意。 

  一陣笑聲過處,齊昊不知說惡劣什麼笑話,眾人都是大笑,隨後齊昊目光無意中落到一直站在蘇茹身後的田靈兒身上,隨即又看到纏在她腰間的那條「琥珀朱綾」,目光一亮,微笑道:「這位姑娘莫不就是鼎鼎大名的田靈兒田師妹?」 

  田靈兒一揚眉,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 

  齊昊微微一笑,走上幾步,看著她道:「田師妹年方十六,在太極玄清道沙上的造詣已然非同小可,這是本門皆知的事情,我是仰慕已久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田靈兒臉上一紅,嗔道:「你又不曾見我動手,怎知道我名不虛傳了?」 

  齊昊呆了一下,隨即笑道:「田師妹不但貌美如花,而且心思敏銳,倒叫我這做師兄的慚愧了。」 

  田靈兒見他一個英俊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前,又聽他口中讚揚自己美貌,心中忽地一陣甜蜜,但面上仍作色道:「就會亂說,像什麼師兄了,不害臊!」 

  田不易眉頭一皺,蘇茹已然道:「靈兒,不許胡說。」 

  齊昊連忙向蘇茹道:「蘇師叔千萬莫要責怪師妹,都是我口不擇言,冒犯了她。」說到這裡,他微一沉吟,伸手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錦盒,遞給田靈兒,笑道:「田師妹,這小盒中的『清涼珠』乃是數年前我隨家師蒼松真人行俠道,剿滅一派魔教兇徒是偶然所得,雖然並不是什麼奇珍異寶,但帶在身上倒也能祛暑降熱,另外據說對女子養顏護膚也有些好處。今天就送予師妹,權當我賠罪了。」 

  田靈兒臉上又是一紅,還沒說話,蘇茹已道:「齊師侄,這清涼珠也算是一件寶物,靈兒受不起,你還是快快收起來吧。」 

  齊昊微笑道:「蘇師叔有所不知,這清涼珠與我並無大用,有如雞肋一般。但田師妹青春美貌,正好合用,也算是我一點小小心意,還望田師妹不要嫌棄。」 

  田靈兒看了看齊昊,神色間已是大為和緩,伸手接過了小盒,低聲道:「多謝齊師兄。」 

  齊昊似是極為高興,笑容滿面,道:「不用謝,不用謝,師妹你天資聰慧,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說起來青雲門中人才雖然眾多,但能有你這般資質的卻少之又少,我也是甘拜下風的。」 

  田不易聽在耳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田靈兒道:「師兄過獎了。」 

  齊昊搖頭道:「不然,我也是自小就被恩師渡化上山,但像你這般年紀時修行就比你差了許多。不過……」 

  田靈兒少女心性,聽著齊昊誇獎心中對他極有好感,但聽他跟了一句「不過」,忍不住追問道:「不過怎樣?」 

  這時連田不易和蘇茹也轉過頭來,想聽聽齊昊口中的「不過」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聽齊昊說道:「不過若是單論資質,倒有可以與田師妹媲美之人。」 

  田靈兒愣了一下,道:「誰啊?」 

  齊昊微笑地指了一下守靜堂外,道:「便是我這位林師弟了。自三年前他被家師蒼松真人收歸門下,短短幾年間進境驚人,在修真一道更是天賦奇才,本脈弟子中無人可及,以三年時間便突破玉清境第四層,千年來還未曾聽說有如此人物。」說到這裡,齊昊滿是愛護之情,道:「家師對林師弟讚不絕口,稱之為千年一見的奇才,幾乎可與當年的青葉祖師相比呢!」 

  「啪!」一聲脆響,眾人都是一驚,轉頭向聲響處看去,卻見是田不易一臉鐵青,面色難看之極,手畔堅硬的檀木扶手,竟硬生生被他拗了一截下來。 

  齊昊愣了一下,向蘇茹低聲道:「蘇師叔,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 

  蘇茹強笑一聲,正欲開口,忽然間堂外一聲大喊:「哎呀!」聲音未落,只見一個人影從堂外摔了進來,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餘勢未歇,居然還向後滾了幾下,灰頭土臉,狼狽之極。眾人細看,不是張小凡是誰? 

  大竹峰一脈眾人都變了臉色,田靈兒與張小凡最是要好,當先衝了上去,扶起了他,急問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這一交摔得不輕,頭腦中還兀自有些暈眩,但口中還是道:「沒、沒什麼,我沒事。」 

  正在這時,林驚羽也從門外跑了進來,面上有焦急之色,道:「小凡,你沒事罷,我一時失手……」 

  田靈兒一聽便知是此人欺負了師弟,氣往上衝,加上剛才齊昊當面誇獎林驚羽,隱隱中還有自己比不上他的意思,心裡更是老大的不舒服。此刻更不多想,站起身怒道:「你憑什麼欺負人?」說著手訣一指,頓見霞光閃閃,琥珀朱綾已然祭起,「嗖」的一聲便向林驚羽衝了過去。 

  蘇茹與齊昊同時喊了出來:「住手!」 

  但琥珀朱綾快如閃電,片刻間已衝到了林驚羽的面前。林驚羽雖驚不亂,只覺得眼前五彩繽紛,知是仙家法寶,立刻連退三步,左手指天,右手向地,手握劍訣,大喝一聲:「起!」 

  「匡啷」龍吟,頓時響徹守靜堂中,只見林驚羽全身被青光籠罩,一畢光芒萬丈的青色仙劍祭起,劍刃清清如秋水,瑞氣蒸騰,一時間非但抵住了琥珀朱綾來勢洶洶的道道霞光,還把守靜堂中每一個人的臉都映成了碧色。 

  田不易突然哼了一聲,冷冷道:「蒼松可真是捨得,居然把『斬龍劍』也傳了給他。」 

  齊昊看見林驚羽沒有受傷,放下心來,在一旁微笑道:「家師曾言,師弟天資過人,必成大器,所以著力栽培,也是應該的。」 

  田不易面色更是難看。 

  這時場中琥珀朱綾與斬龍劍正相持不下,但見田靈兒美目圓睜,雙臂一振,紅衣飄飄,身子竟緩緩升到半空,左右手交叉胸口,作蘭花指,喝道:「縛神!」 

  話音才落,只見霞光頓長,原本身前一條三尺來長的琥珀朱綾,忽地退後,飛到田靈兒身前停住,一聲脆響之後,霞光大盛,見風就長,迅疾無匹,剎那間不知長了多少倍出來,把整個守靜堂上空填得滿滿當當,立刻把斬龍劍的青光壓了下去,片刻之後,化做千萬綾繩衝向林驚羽,把他圍在中間,密不透風。 

  蘇茹站起身,向空中喊道:「靈兒,不得放肆!」 

  但只在她說話間,萬丈紅綾已把林驚羽圍得嚴嚴實實,眾人非但看不到林驚羽,便連在半空中的田靈兒身影,也被一層層一道道的紅綾給遮住了。 

  張小凡只看得目瞪口呆,神乎其神,忽聽身後有人讚道:「琥珀朱綾,當真名不虛傳!」 

  他轉頭一看,卻是齊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場內,口中唸唸有詞,卻無絲毫擔心神色。 

  眼看田靈兒勝局已定,眾人忽聽見一聲刺耳的「嘶啦」,層層紅綾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缺口,透出一點青光。 

  田不易與蘇茹同時變色。 

  「吼!」,一聲巨響,如怒龍狂嘶,聲動九天,剎那間那個缺口放大百倍,青光又復大盛,裂綾而出,林驚羽人劍合一,全身隱隱現出龍形,如離弦之箭,勢不可擋地衝向田靈兒。 

  眾人無不失色,倒是田靈兒雖驚卻不慌亂,雙手護在胸前疾做太極圖,虛空劃下,片刻間層層紅綾歸位身前,化作無數屏障。只聽碎裂之聲不絕於耳,林驚羽斬龍劍刺破一層又一層的紅綾,去勢雖然稍緩,但一往無前的氣勢竟不稍減,眼看二人便要分出個生死勝負。 

  「諍!」 

  一陣寒意過處,斬龍劍如中敗絮,反震回來。林驚羽大驚失色,舉目看去,只見在片刻之間,在他與田靈兒中間又結了一道冰牆,寒氣襲人,斬龍劍威勢驚人,卻衝不過這道冰牆。而齊昊不知何時已搶到他的跟前,把他向後拉開退出有一丈之遠。 

  在另一邊,田靈兒面色蒼白,卻是蘇茹在眨眼間已然搶上將她拉在懷中,退到了田不易的身旁。 

  場中兩件仙家法寶沒了控制,逐漸失去了光芒,各自飛回到主人手中。 

  守靜堂中,一片寂靜。


正文 第十四章 神通
正文 第十四章 神通

  田不易站起身來,上卜打量著林驚羽,面色難看之極,口中冷冷道「好本事!好殺氣!」 

  齊昊低聲對林驚羽道:「師弟,快陪個不是。」 

  林驚羽年少氣盛,雙眉緊皺,踏上一步,卻是對站在一旁的張小凡道:「小凡,剛才是我的不對,說是試一下各自修行,但出手沒有分寸,對不起了。」 

  張小凡心中著實為好友擔心,但口中只得道:「沒、沒什麼。」 

  大竹峰眾人都變了臉色,田不易心中怒火更甚,忽地踏上一步,臉上赤氣一掠而過。 

  齊昊臉色大變。他與林驚羽不一樣,入青雲門時日已久,深知大竹峰一脈實力雖然遠不及其他六脈,但首座田不易與他妻子蘇茹卻實有驚人神通,各脈向來無人敢於輕視。一向眼高於頂的蒼松道人臨行前也叮囑了他:田不易氣量不大但修行極高,加上他夫人蘇茹也是青雲門中有名的才女,便是掌門道玄真人也敬他夫婦三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別去招惹他。 

  只是林驚羽對此卻是全然不知,不過看他樣子,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紀,傲氣卻是極重,想來多半是蒼松道人寵愛有加給慣出來的。 

  田不易看著他的樣子更是惱怒,正要有所動作,忽地人影一閃,蘇茹已站到丈夫身旁,伸手拉住了他,嘴邊有淡淡笑意,口中低聲道:「一大把年紀了,跟同門後輩鬧起來,像什麼樣子?,」 

  田不易愣了一下,停下身子,齊昊連忙擋在師弟面前,陪笑道:「田師叔大人有大量,就請看在家師的分上,不要與我們這些晚輩一般見識了。」 

  張小凡眼見林驚羽惹惱了師父,心中焦急,在他眼中,同樣是草廟村遺孤的林驚羽便像是白己的親兄弟一般。這時看到齊昊為林驚羽求情,心頭有熱,忍不住也跑出來跪在田不易面前,道:「師父,都是弟子不好,看見驚羽,不,是林師兄御劍而來,便想看看他的修行,這才動手,一切都是弟子……」 

  田不易心中本來就鬱悶,一股怒氣無法發洩,強壓了下來。齊昊倒還罷了,卻見這張小凡也跪在面前,多嘴多舌,看去傻不可耐,心中無名火起,怒道:「閉嘴,沒用的東西!」 

  說著袖袍一揮,張小凡只覺得疾風撲面,突然間身子一輕,前後左右上下狂風大作,周圍空氣竟似乎全部消失了一樣,頭重腳輕。隨即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直直衝向守靜堂一側的牆壁,「砰」的一聲大響,結結實實地撞在牆上,跌了下來,當時張小凡便覺得頭昏目眩,喉嚨一甜,「哇」地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守靜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爹!」田靈兒首先大叫出來,衝上去扶起張小凡,林驚羽幾乎也是同時衝了過去,一看張小凡胸口血跡,氣往上衝,若是他自己受傷也未必如此氣惱,但他眼見張小凡為自己求情卻落得如此下場,林驚羽再也不管不顧,返身對田不易大聲道:「矮胖子,你做什麼?」 

  說話間,斬龍劍似是感應主人心事,青光又復大盛。 

  田不易雙眉倒豎,怕不是給這一句矮胖子給氣得七竅生煙,袖子一揮,「嗖」的一聲消失在眾人眼前。 

  齊昊疾叫道:「師弟,小心。」 

  林驚羽心中早已加意提防,此時一見田不易人影如鬼魅一般,立刻將斬龍劍祭起身前,以劍氣青光護住全身。 

  只是他眼前一花,田不易矮胖身子竟視道道凌厲青光如無物,霍然現身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青光劍氣離他身子尚有三尺之遠便不得再進半分。林驚羽心頭一跳,只見田不易怒目圓睜,幾乎就與自己緊貼著臉,心中一慌,「蹬蹬蹬」向後退去,饒是如此,斬龍劍依然不亂,凌空橫在身前護主。 

  田不易冷笑一聲,右手疾伸,硬生生插入劍氣之中,手掌上泛起一層赤芒,抵住青光,眨眼間竟把斬龍劍抓到手中。 

  齊昊立刻向場中搶去,大聲喊道:「田師叔,手下留情!」 

  田不易卻不追擊,任由齊昊把林驚羽護在身後,只看著手中這柄斬龍劍。 

  這時幾乎所有的劍氣青光都已消散,但斬龍劍似有靈性,在田不易胖手中劍芒閃爍,掙扎不止,映得他半邊身子都綠了,卻還是無法掙脫。 

  田不易抬眼看向前方,冷冷道:「斬龍劍固然是九天神兵,但也未必就天下無敵了!」話音一落,他五指突然用力,斬龍劍如受重擊,頓時乖乖不再動彈,片刻之後,整柄劍忽然重新泛起青光劍氣,燦爛奪目,不知比剛才在林驚羽手中亮了多少繃耍齊昊失聲道:「田師叔……」田不易面如寒霜,再不多話,右手緊捏斬龍劍,自上而下向齊昊與林驚羽方向用力凌空一斬,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剎那間銳聲尖嘯,綠芒狂盛如山,竟成高達兩人的大綠氣柱,如怒濤穿空,激射而出。 

  齊昊緊咬牙關,雙手齊提劍訣,「錚」的一聲,一柄白色仙劍迅速祭起,正是他那柄久負薔名的「寒冰」。 

  說時遲那時快,只眨眼工夫,田不易發出的綠芒劍氣破空而至。齊昊護著林驚羽連退幾步,右手劍訣連引,「寒冰劍」白光疾閃,寒氣大盛,片刻間在他二人身前連結了七道冰壁。 

  只聽「砰、砰」連續響起,綠芒劍氣已然撞到了冰壁,但與之前林驚羽御劍撞上冰壁迥然不同,這一次斬龍劍竟是勢如破竹,聲響冰破,片刻間將七道冰壁擊得粉碎,冰凌四濺,而綠芒劍氣竟無稍減半分,聲勢反而更厲,如怒龍狂吼,張牙舞爪地衝向齊昊。 

  齊昊臉色蒼白,避無可避,只得竭盡全力,十指連動,寒冰劍發出萬道白光,凝結成盾擋在身前。 

  「轟」,一聲巨響,綠芒劍氣打在白光之上,雖然沒有立刻打得粉碎,但登時把白芒向後壓去,齊昊雙目圓睜,使盡全身所有氣力,終於勉強把那看來勢不可擋的綠芒劍氣擋在身前一尺處。這時他只覺得眼前綠芒閃爍耀眼,風聲凜冽,近在咫尺,彷彿在與一隻猙獰凶獸面對面對峙一般,令人悚驚。 

  還未等他定下神來,那洶湧澎湃的綠芒壓力卻一重重壓了過來,齊昊拼盡全力維持白光不散,腳下卻已支撐不住,被英大之力向後直推了出去。 

  從開始動手到現在,田不易一直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但他手上斬龍劍激發的綠芒劍氣竟然越遠越強,齊昊二人被這股大力直推到守靜堂門外,仍是不住向後推去,尤其是出了守靜堂到了空地之上,綠芒更是大盛,所過之處,空地上如被巨大利刃斬過,劃出深達一尺的巨大溝壑,觸目驚心。 

  這般驚人的綠芒劍氣從守靜堂中源源不斷地射出,將齊昊二人又向後逼退了整整三丈。此時齊昊身前的白光已被壓縮得離身子不到半尺,而他自己也是呼吸急促,臉色由紅轉青,雙腳不知何時亦深陷土中。片刻之後,齊昊終於大叫一聲,支撐不住,白光消敢,寒冰劍被莫大之力打得沖天而起,失去控制。 

  齊昊與林驚羽面無血色,只見來勢洶洶的綠芒劍氣眨眼間衝到眼前,真個生死立判之間,卻忽然頓住,停在半空。 

  齊昊手心冒汗,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小會,那綠芒似是失去了控制,緩緩散了開去。 

  「錚」! 

  銳聲響處,卻是寒冰劍重新落下,倒插在二人身前。齊昊驚魂稍定,連忙向守靜堂方向恭聲道:「多謝田師叔手下留情。」 

  一旁的林驚羽眼見這貌不驚人的田不易竟然有如此神通,也不由得低下頭來。 

  「吱」,破空之聲又再響起,二人嚇了一大跳,卻見綠芒閃處,從守靜堂裡飛出一物,青光閃爍,正是斬龍劍,凌空激射,不偏不倚地落到二人身前,插在地上,正好在寒冰劍旁,兩劍成交叉狀,顫抖不停。 

  「你們去吧!」田不易的聲音恢復了平靜,遠遠的從堂中傳出,冷淡之意清楚地顯露出來。 

  齊昊趕忙應了一聲,拉了一下還向堂中張望的林驚羽,二人收起各自仙劍,不敢多呆,御空去了。 

  *************眾弟子見田不易動了雷霆之怒,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尤其是張小凡,初次見識到田不易妙法神通,敬佩之極,幾乎忘了胸口傷勢,一失神間牽動傷口,壹時疼得「哎呀」一聲叫了出來,齜牙咧嘴。 

  田不易聽到張小凡的叫痛盧,向他看了過去。張小凡一咬牙,強忍了下來,低下了頭。田不易看了他兩眼,卻沒有再說什麼,又一個個向一字排開站在一旁的弟子們看了過去。 

  眾人都低下了頭,不敢與他目光對視。 

  田不易深深歎了口氣,微微搖頭,背負雙手,走向後堂。站在一旁的蘇茹看了看丈夫的背影,對眾人昊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眾弟子應了一聲,田靈幾走上扶起張小凡。和眾人一起走了出去。當所有人都走出守靜堂,蘇茹獨自走進後堂,一過堂門,便看見田不易站在迴廊上怔怔看著院中的青竹。 

  蘇茹走了過去。來到丈夫身旁,輕聲道:「今天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啊?」 

  田不易微微搖頭。不答反問:「適才靈兒與林驚羽動手時,齊昊凝冰成牆擋住斬龍劍,你可看清楚了?」 

  蘇茹歎了一口氣。道:「他沒有祭出寒冰劍。」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上屆七脈大試時,齊昊尚要憑借仙劍法寶之力才能凝結冰牆,想不到只過了短短幾十年他就已經修到了這個境界。」說到這裡,他轉頭看著蘇茹。道,「你剛才在旁邊觀看,覺得他修行到了什麼地步?」 

  蘇茹淡淡道:「他施法時從容不迫且有餘力。至少已修到了玉清境第八層。」 

  田不易嘴角一動,欲言又止,蘇茹卻替他說了下去:「大竹峰門下,決無一人是他的對手。」 

  田不易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緩緩轉過頭,看著滿園青竹,隨著冬日臨近,都漸漸枯萎變黃。不覺怔怔出神。 

  過了半晌。他忽然道:「老七怎麼樣了?」 

  蘇茹看著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還能怎麼樣,被你這位大仙人打得吐血了唄!」 

  田不易似是窒了一下,矮胖身子一動。卻沒有回頭,淡淡道,「今晚你拿一顆大黃丹,去看看他,免得他明日裝死,搞得我們沒飯吃了。」 

  蘇茹微笑不語。 

  **********入夜,天色黑了下來。 

  張小凡慢慢走回住處,推開了門,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猴子小灰第一個衝進房間,隨後是只一天工夫已和小灰親熱無比的大黃也跟了進來。一猴一狗在房間裡打鬧不休,「汪汪汪」和「吱吱吱」聲此起彼伏。 

  張小凡嘴角露出一點笑容,走到桌邊坐了下來。他胸口仍在隱隱作痛,但腦袋裡全是田不易等人鬥法時的諸般奇術妙法,心中嚮往不己,忍不住歎了口氣。 

  「怎麼好好的歎氣了?」一個昊柔平和的聲音從門口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師娘蘇茹站在門口。夜風習習,吹動她衣裳輕舞,髮梢微動,看去有如仙子一般。他連忙站起,道:「師娘。」 

  蘇茹走到他的身前,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微笑道:「沒事的,你坐吧。」 

  張小凡受寵若驚,不敢違命,坐了下來,蘇茹細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又伸手到他胸口探了探,點了點頭,道:「還好,沒什麼大礙。」說著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瓶,從中間倒出一顆指頭大小黃澄澄的藥丸來,遞給張小凡,道:「服下吧。」 

  張小凡猶豫了下,接過吞下,片刻後就覺一股暖氣首先從丹田泛起,隨即散往四肢頭頂,全身暖烘烘的很是舒服,連胸口那隱約的痛感也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又驚又喜,站起身活動一下身子,果然一切如常,靈藥神效,匪夷所思。他心中歡喜,連忙向蘇茹道:「多謝師娘。」 

  蘇茹笑著點了點頭。收起小瓶,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道:「不必謝我,是你師父叫我拿大黃丹給你的。」 

  張小凡一怔,道:「師父他不怪我了麼?」 

  蘇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他叫我來看你。自然是不怪你了。不過我倒不知道你有沒有怪他?」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道:「沒有的事,師娘,我決不敢……」 

  蘇茹一抬手,攔住了張小凡話頭,柔聲道:「小凡,你聽我說幾句,好麼?」 

  張小凡心裡忽地沒來由地一跳,低聲道,「是。師娘。」 

  蘇茹道:「白天你師父動手打你,的確是他的不對。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動手後心下就後悔了。只是他的性子……」 

  她昊柔的臉龐上有一層液淡的憐惜,接著道:「只是他這個人一向好強,面子是看得極重的,所以縱然心中有了悔意,也是不會說出了,你可不要怨恨他啊。」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師娘,我不敢怪師父,我只怪自己太笨,惹師父生氣了。」 

  蘇茹看了他一眼,輕歎道:「其實也不關你什麼事,修真煉道,本就要看各人資質,雖然說勤能補拙,但終究是差了一些。這一點你師父他心裡是明白的,他煩心的也不是這個。」 

  張小凡訝進:「那師父他煩惱什麼?」 

  蘇茹淡淡一笑,眉宇間有一絲無奈,道:「像齊昊和林驚羽這般的人才,一向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如今青雲門中,大竹峰一脈日漸式微。你師父修行雖高,卻時常因為門下弟子被各位師伯師叔譏笑。他性子好強,心裡是極難受的,又擔心自己羽化仙去之後,大竹峰一脈只怕永無翻身之日,這就更對不起列位祖師了。這沉沉重擔都壓在他一人肩上,他心裡其實是很苦的。」 

  張小凡默然無語,蘇茹隨即醒悟,搖頭苦笑道:「真是的,我對你一個十四歲的小毛孩說這些做什麼?」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歇息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師娘,您慢走。」 

  蘇茹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張小凡一直送到門口,看著蘇茹背影消失,這才回房。 

  只是他剛進房門,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屋中桌旁,***搖曳中,俏立著一個紅衣女子,面若芙蓉,艷若桃李,不可方物。 

  他怔怔地看著,心跳忽然加快,口中低低叫了一聲:「師姐!」


正文 第十五章 私傳
正文 第十五章 私傳

  這美麗女子自然就是田靈兒了,她見張小凡受了傷,心中擔憂,悄悄跑過來探望,沒想到母親也在這兒,便藏在門外,直到蘇茹走了才現身。

  這時她看著張小凡好像呆住了一樣,不由得嗔道:「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正想找個借口分辨一下,卻見田靈兒低下頭去,原來是大黃跑了過來,極親熱地用頭去蹭她的腿。

  田靈兒彎下腰,摸了摸大黃的頭,大黃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如玉一般的手。

  「吱吱吱吱」,猴子小灰的聲音響了起來,兩人一狗同時看去,只見小灰跑到大黃身後,拉住它那條大尾巴向後拔著,似乎想把大黃從田靈兒身邊拉開。感覺到田靈兒驚訝的目光,小灰抬頭,忽然間齜牙咧嘴向田靈兒做兇惡狀。

  田靈兒也不生氣,還衝著猴子也做了個鬼臉。自從小灰跟著張小凡回來後,與其他人都相處的可以,緯度對她十分記恨,不過當她看見一向與小灰不和的大黃轉過頭居然沒有發火,反而很親熱地與小灰玩耍打鬧時,卻是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田靈兒指著打鬧在一起的一猴一狗向張小凡問道。

  張小凡把小灰用肉骨頭套近乎的事說了一遍,田靈兒失聲笑了出來,笑罵道:「想不到這死猴子還會這一手!」說著明眸一轉,目光落到張小凡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對了,今天我爹打了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張小凡搖頭道:「沒事了,師姐。」

  田靈兒頗有些憤憤不平地道:「爹也真是的,心裡不舒服幹嘛拿你出氣!」

  張小凡連忙道:「不是的,是我笨才惹師父生氣……」

  田靈兒一瞪他,張小凡登時說不下去,半張著口,田靈兒哼了一聲,道:「其實根本不關你的事,還不是我爹見了那兩人的資質好,心靈不平衡,所以才……」話說了一半,她看了一眼張小凡,心道如此豈不是在說師弟很笨,便改口不說,岔開話題,道:「剛才我娘過來有什麼事?」

  張小凡老老實實道:「師娘也是來看望我的,還賜了我兩顆『大黃丹』,靈的很,我吃了一顆就全好了。」

  「大黃丹?」田靈兒似是吃了一驚。

  「是啊,」張小凡抬頭看著她,道:「怎麼了?」

  田靈兒多看了這個小師弟兩眼,道:「這可是我爹的寶貝,聽娘說是採了二十三中靈藥煉製而成,功用神妙,各位師兄包括我在內都沒福氣服用過呢。」

  張小凡張大了嘴,田靈兒眼珠轉了轉,自言自語道:「難不成爹實際上對你另眼相看,不過怎麼看也不像啊。」

  張小凡道:「一定是師父慈悲,見我受了傷,便恩賜我靈藥。他老人家真是胸襟寬廣!」

  田靈兒失笑:「我爹他胸襟寬廣……嘿嘿,算了,不和你說了。咦,怎麼會有雨聲?」

  張小凡側耳聽去,果然聽見屋外隱隱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田靈兒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一股清冷山風頓時吹進,帶著冰涼雨粉,拂過臉畔,涼絲絲的。

  張小凡走了過去,站在她的身旁,向外看去。

  寂靜而黑暗的夜裡,天空下著雨。整個天地一片黑沉沉的,目光所及,只有屋外小院之中,輕鬆修竹的模糊影子。雨絲從夜空裡落了下來,在黑暗的夜色中,在張小凡少年的眼裡,彷彿帶了幾分溫柔,甚至於他忽然覺得,這夜是美麗的,這雨是纏綿的,就連雨水打在竹葉上的清脆,也是動聽的,響在了他靈魂深處。

  只因為在他身旁,有那樣一個美麗女子,抬著頭,帶著七分青春二分歡喜乃至一分淒涼的美,怔怔出神地看著:

  這一場雨!

  身後,大黃與小灰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大黃懶洋洋地趴在床上,一雙狗眼半開半合,小灰也難得的平靜下來,坐在大黃身邊,一雙手在大黃濃密柔軟的毛皮中翻弄著。

  燭火搖曳,在山風中忽明忽滅,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

  「下雨了啊。」田靈兒忽然幽幽地道。

  張小凡應了一聲:「是啊。」

  田靈兒又凝視了這夜色一會,緩緩轉過身子,回到桌旁,低聲道:「小凡,把窗子關上吧,有些冷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把窗子關上,回過頭便看見田靈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旁,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盒,在***下打開,細細地看。

  燭火倒映在她嫵媚而明亮的眼眸中,就像兩團溫柔卻熾熱的火焰。

  「你說,這清涼珠漂亮麼?」田靈兒目光停留雜這散發著柔和光澤的小珠上,彷彿連聲音聽起來也飄忽不停,一如張小凡的心,空空蕩蕩,慢慢沉了下去。

  他走了過去,鼓起了全部勇氣,用盡了一身氣力,才讓自己看起來這般從容。田靈兒抬起頭看了看他,忽然發覺這一個平凡的師弟這一刻的眼睛,竟是這般明亮,甚至帶了一絲狂熱與痛楚。

  「啪」,她輕輕合上小盒,柔聲問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低下頭,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我沒事,師姐。」

  田靈兒心中奇怪,但也沒有多想,站起身道:「好了,夜深了,我也該回去了。」

  張小凡木然站起,田靈兒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步,返身一笑,剎那間那美麗撲面而來,打在張小凡的心上:「你看我這記性,連今晚想來做什麼都忘了。」說著,她從懷裡拿出一張薄紙,上邊密密麻麻寫著小字,遞給了張小凡。

  張小凡接過看了幾眼,登時變了臉色,失聲道:「太極玄清道法訣!師姐,這……」

  田靈兒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張小凡急忙壓低聲音,道:「師姐,這可是第三層的法訣啊,你……」

  「我?」田靈兒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傳給你了。」

  張小凡大吃一驚,道:「什麼?」

  田靈兒道:「我知道爹一向看不起你,今天對你動怒更是不知所謂。哼,他自己教不好徒弟還反過來責罵你,我就看不下去。你拿著這份法訣,自己偷偷修習,什麼時候練出個名堂來個我爹看看,再也別像今天這麼丟臉了。」

  張小凡緊皺眉頭,道:「可是師姐,萬一被師父師娘知道了,他們豈不是要責罵你?」

  田靈兒不耐煩地道:「你也說是責罵了,他們頂多罵我幾句,關我一段日子禁閉,那又怎樣了?反正我可不能讓你受人欺負!」

  張小凡全身一震,心頭突地一熱,看著田靈兒俏立的身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這一刻他心中熱血澎湃,便是讓他為眼前這女子去死,也是決不遲疑的。

  田靈兒又道:「你自己記住要多用點功,爭取早日和那個臭屁的林驚羽打個平手,不過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那就不用想了罷。」說到這裡,她手一揮,叮囑一句:「要保密哦。」說完走出房門,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這一句話十三個字,每一字都重重打在了張小凡的心間,他的臉突然失去了血色,下意識中,抓緊了手中的那張白紙。

  山雨瀟瀟,天地肅然,有誰望見夜色裡那一個少年,走進雨中,仰望蒼穹!

  ※※※

  清晨,雨後,潮濕的山風帶著涼意,吹過大竹峰頂。張小凡來到熟悉的廚房,生火燒水。

  柴火劈啪劈啪地灶間響著,明黃的火焰像在木頭上狂舞的妖靈,映紅了他的臉龐。張小凡拿著一個細柴做燒火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灶間柴火,怔怔出神。

  「你再練也是比不上齊昊師兄的!」

  這一句話,他在心間默誦了千遍萬遍,每讀一次就傷了一次心。他知道這樣很傻,師姐其實沒有惡意,只是說出了大家公認的事實而已。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去想,拚命地想,就像心間有那麼一團狂野燃燒的火焰,無止境地焚燒心靈,直到火焰燒痛了他的手。

  「哎呀!」張小凡驚叫一聲,向後躍開,原來他出神時灶火燒著了他手中細柴,沿路而上灼傷了他的手。

  他抱著手向向痛處連連吹氣,跑到水缸邊把手浸到涼水中,一片冰涼寒意倒灌上來,張小凡低低苦笑,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什麼,而是一根燒火棍。

  「唔,唔,唔」,幾聲叫喚在門口處響起,張小凡聽出那是大黃的叫聲,只是搞不明白平日的「汪汪汪」怎麼會變成了「唔唔唔」。他走出門口看去,不覺失笑,原來大黃與小灰打鬧,口中咬著一根黑色短棒,短棒的另一頭被小灰抓在手中,用力拉扯,雙方爭執不下,大黃口中叫喚,但咬著短棒含糊不清,便成了奇怪的「唔唔唔」。

  張小凡走上前,伸手抓著短棒,揮手趕開了小灰與大黃。不料他們還不大願意,「汪汪汪」「吱吱吱吱」地叫個不停。張小凡揮手恐嚇道:「去去去,別在這鬧,不然中午不給你們飯吃。」

  大黃與小灰對看一眼,一個咆哮一聲,一個大做鬼臉,然後小灰跳上狗背,大黃背著它從張小凡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開,大有蔑視之意,張小凡為之氣結。

  衝著那兩隻畜生罵了一句,張小凡轉過身進了廚房,這才驚覺,手中這短棒赫然便是半年前幽谷之行中那支奇異的黑色短棒,想來是小灰調皮,不知什麼時候又從角落裡翻出此物,拿來與大黃玩耍。

  張小凡歎了口氣,忽地心中一動,快步走到灶邊,把這黑色短棒當作燒火棍撥弄了幾下,居然極是趁手,而且這棒子不知是什麼材質,火燒不著,也不傳熱,烤了半天還是涼絲絲的。張小凡連連點頭,心想這個倒是正好使用。

  可憐那已過世的魔教長老黑心老人,若是知道了他費盡一生心血煉造的「噬血珠」,縱橫天下的魔教至寶,居然落到了做燒火棍的地步,想必會從墳墓裡氣得活過來又死過去吧。

  這一日午間,大竹峰眾人坐在用膳廳中,田不易最遲走了進來,坐到位置上,抬眼向眾弟子看去,當目光落到張小凡身上時,他停了一下,張小凡低下了頭,田不易隨即移開了目光。

  「昨天的事,你們都看到了?」田不易淡淡地道。

  眾人默然,只有宋大仁賠笑道:「是,師父大展神威,出手懲戒那兩……」

  「放屁!」田不易忽然一聲大喝,聲震全場,眾人噤若寒蟬,只聽田不易怒道:「昨日之事,你們該當看到是別脈師兄弟的深厚修行,不說那個齊昊了,就連剛入門三年的小傢伙,居然也勝過了你們大多數人,跑到大竹峰上來撒野了。你們知不知道?」

  眾人一片沉默,只有張小凡突然抬起了頭。

  田不易冷冷道:「七脈會武轉眼即至,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傢伙,從今日起全部閉關,不修到一個樣子出來,看我不剝了你們的皮!」

  眾人面有苦色,卻一字也不敢說,田靈兒小心翼翼地問道:「爹,那我就……」

  「你也一樣!」田不易斷然道。

  田靈兒嘴角一撅,正要說話,卻被母親暗中扯了一下。她轉頭看了看蘇茹眼色,原本到口邊的話又縮了回去。

  田不易的話聲在守靜堂中迴響:「以後除了老七負責飲食,你們在這一年半中,全部不得外出,閉關修習,知道了嗎?」

  ……

  就這樣,時光匆匆,大竹峰平靜的氛圍下,卻籠罩上一層前所未有的緊張,所有的弟子都專心地修習著道法,除了一隻悠閒的黃狗、一隻調皮的灰猴和一個無聊的廚師。


正文 第十六章 驅物
正文 第十六章 驅物

  「汪汪汪」!

  「吱吱吱吱」!

  ……

  犬吠聲與猴子的尖叫交織在一起,迴盪在青雲山大竹峰上,打破了這裡的寧靜。張小凡手拿著那根黑色的燒火棍,衝出廚房的門,大怒:「死狗!死猴子!有種你們別跑!」

  猴子小灰嗖的一下跳到大黃狗的背上,早已蓄勢的大黃撒開四腳就跑,張小凡追之不及,眼睜睜看著小灰做著鬼臉,把一塊香噴噴的肉骨頭放到大黃的嘴裡。大黃興奮得狗顏大悅,若不是兩排牙齒要咬著肉骨頭,只怕早就笑得狗牙也掉下來了。

  「呼!」

  張小凡一臉沮喪,憤憤不平地走回廚房。自他十四歲那年掌管廚房,手藝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而大黃以其「得道老狗」的道行,也忍不住垂涎張小凡手中美味,尤其是張小凡用來熬湯的肉骨頭,噴香鮮美,更是大黃夢寐以求的大餐。

  不過張小凡熬湯是給人喝的,大黃「年齡」雖大(田不易從小養大),資格更老,卻得不到應有的待遇,往往垂涎三尺卻不可得。直到它與猴子小灰熟悉之後,大竹峰上便時常出現了上面的那一幕,一直持續了兩年,任由張小凡把肉骨頭藏得多麼隱秘,只要有大黃的鼻子加上小灰的靈活,這一場肉骨頭之爭便往往以張小凡的失利而告終。

  兩年時光,匆匆而過,實際上也就是一年半的時間,張小凡已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身子更高,如今已比師姐田靈兒高出半個頭了。這段時間裡,因為田不易當初的嚴令,大竹峰上所有的弟子都閉門苦修,除了下山遊歷的老六杜必書,便只有張小凡這個廚師最是清閒了。

  兩年來,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張小凡一直獨自修習,只是讓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是,按照大師兄宋大仁傳授給他的法訣,他只用了一年的時間,似乎就修習完成了玉清境第二層----煉氣。

  他心中疑慮,但終究沒有去問田不易,而宋大仁、田靈兒等人一直專心閉門修習,無暇顧及他事,和他最要好的杜必書又下山去了,所以他只把這個問題藏在心間。可是接下來的卻有一件大大的難事擺在他的面前,田靈兒私下給了他第三層的法訣,他很清楚這是大犯門規的事,可是,每當夜深,他獨自一人,站在小院中仰望夜空時,都會想起一句話:

  你再練也是比不是齊昊師兄的!

  十個夜晚之後,他開始修習第三層的法訣!

  太極玄清道中,玉清境一到三層是所有術法的根基,難度也是漸深,與前兩層「引氣」、「煉氣」不一樣的是,第三層的法訣「元氣」,已著重於修煉太極元氣。法訣云:「太極元氣,函三為一。極,中也;元,始也,行於十二辰……此陰陽合德,氣鍾於子,化生萬物者也。」(註:語出《漢書·律歷志》)

  青雲門中弟子,修習到這個境界時,都會明顯地呈現出一個分水嶺,資質高低一目瞭然:聰慧之人往往勢如破竹,一舉突破進入到更高的「驅物」境界,從此打下修煉仙道的堅實基礎,而稍差的弟子往往便停滯不前,荒廢一生的也在所多有。

  張小凡入門至今也有五年,這些事自然在與師兄們談話間聽了無數次,但是很明顯的,所有的師兄都把他劃在了「稍差」的那一類。

  他重新走回廚房,來到灶邊,加滿了水,然後往灶間繼續加上柴火,準備燒些開水。明黃的火焰重新旺盛起來,張小凡拿著他那根已經用了兩年的可憐的黑色的「燒火棍」,撥弄著灶間木柴,待火勢穩定燃燒後,他的目光便慢慢落到了手中的這一根燒火棍上。

  不過這可不是他發現了什麼,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在發呆。

  通體玄黑色的燒火棍除了頭上的那顆圓珠外,只有一尺來長,唯一有些異常的是在燒火棍黑色之下,隱隱有著如血絲一般的脈絡,尤其是在短棒與圓珠相接口處更是明顯,有時候看起來幾乎讓人覺得這兩個東西似乎是用人血溶接在一起的。

  張小凡全身忽地一抖,剛才腦中閃過人血溶接的這個念頭令他自己都覺得噁心。這些年來,他已慢慢淡忘了當年的那一次幽谷之行,只是偶爾深夜夢迴,卻會突然夢見那次的古怪經歷,醒來後一身大汗。

  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很是孤單,一個人面對著未知的猙獰,一個人面對著黑暗的死亡。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難以抑制自己莫名的情緒激動,帶著一絲狂熱的衝動,忍不住竟會有殺戮的感覺。甚至於,他在黑暗中,重又回想起多年前,普智和尚在那個破碎的草廟邊上,看著他時眼中那種異樣的狂熱!

  張小凡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但是幸好他還有一個方法能夠平靜自己悚然的心:大梵般若!

  這套佛門無上法訣有著鎮懾邪靈、滌清心境的妙用,他修習了五年,最大的用處便是用來壓下這兩年來莫名其妙出現的奇怪情緒。

  「啪」!

  張小凡頭上一痛,一物落到地上,卻是一枚松果,張小凡怒氣上衝,返身大怒道:「死猴子,你別讓我抓到……咦,你是……啊!六師兄!」

  張小凡一躍而起,只見在門口處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精幹面容,笑容滿面,背上一個小包袱,不是許久不見的老六杜必書又是誰?

  杜必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小凡,口中嘖嘖道:「厲害啊,才幾年時間,你這小子就長得和我一樣高了。」

  張小凡快步走了上去,用力抓住杜必書的肩膀,笑道:「六師兄,怎麼去了這麼久時間,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呢。」

  杜必書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小凡隨即問道:「師父師娘知道你回來了嗎?」

  杜必書道:「沒有,我剛回來,看見這裡廚房中有煙,就先過來看看,呵呵,我就知道你這小子在這裡幹活。幾年不見,有沒有想我啊?」

  張小凡心裡高興,連連點頭。杜必書摸了一下他的頭,忽然悄聲道:「走,陪我去見師父。」

  張小凡愣了一下,道:「為什麼還要我陪你去?」

  杜必書苦著臉,道:「師父當初讓我下山,說好了一年為限,可是我多玩了,呃,不是,我多尋找了半年時間,才找到好的材料煉製法寶,只怕要被師父罵了。你陪我去吧。」

  張小凡瞪了他一眼,道:「那你還說是先來看我,對了,六師兄,你煉的是什麼法寶啊?」

  杜必書乾笑道:「呵呵,我當然是先來看你的,小師弟,走吧,走吧。」說著拉著張小凡就走。

  過了一會,正躲在某個角落大啃肉骨頭的大黃與靠在它背上抓虱子的小灰,同時都聽見守靜堂那裡傳來了一聲怒吼:「不肖之人,氣死我了!」

  晚飯時分,大竹峰眾人這兩年首次大團圓,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待眾人坐定,田不易卻仍是一臉怒氣,眾弟子在與杜必書打完招呼後,都忍不住悄悄問他:「老六,怎麼師父見了你就生了這麼大的氣?」

  杜必書面色尷尬,顧左右而言他,而坐在他身旁的張小凡,卻是一臉笑意,只是不敢笑了出來,樣子頗為古怪。

  這時,坐在對面的田靈兒終於忍不住了,第一個向田不易問道:「爹,六師兄好不容易回來,你怎麼還生這麼大的氣啊?」

  杜必書悄悄抬眼看了看田不易,田不易一瞪他,嚇得杜必書連忙低下了頭。田不易哼了一聲,道:「老六,把你自己的法寶擺出來給大家看看啊?」

  杜必書張了張嘴,吶吶說不出來,舉目向師娘蘇茹看去,卻見蘇茹微笑道:「必書,你就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吧,也讓大家知道一下你師父怎麼生氣的?」

  杜必書眼見推遲不掉,磨磨蹭蹭地拿過自己的小包袱,抖了兩下,從中間拿出幾件事物,放到桌上。

  眾人一個個眼睛也不眨,直直盯著,生怕漏掉什麼一樣,用膳廳中,一時安靜之極。只見在飯桌之上,放著三個似乎是用什麼堅硬木料做成的有半個拳頭大小的東西,成六面正方形,通體白色,上邊還雕刻著各種點數,卻是三個骰子。

  眾人呆若木雞,啞口無言,片刻之後嘩然大笑。

  杜必書滿臉通紅,田不易看著他,一臉怒氣,口中怒道:「朽木不可雕!」

  蘇茹卻在這時笑著搖了搖頭,道:「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骰子就骰子吧,反正這法寶也是他自己用的。」

  田不易瞪了徒弟一眼,對蘇茹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用這個去行騙?」

  杜必書嚇了一跳,連忙道:「師父,師娘,徒兒決不敢做這下流無恥之事。只是年前在南方赤水之畔找到一棵千年三珠樹(注1),極有靈氣,取其精華雕刻了這三顆骰子,完全是一時興起,決沒有想到其他……」

  田不易怒氣兀自不止,道:「你高興了,哼,你修煉其他的倒也罷了,如今煉出了一付賭具出來,等到一個月後的七脈會武比試,你這上台一亮相,我還有臉嗎?」

  杜必書不敢再說,蘇茹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易,這是他自己喜愛的東西,別去逼他。你還記得萬師兄……」

  田不易忽然一震,轉過頭來看著蘇茹,蘇茹輕歎了一口氣,對杜必書道:「必書,你是知道的,我與你師父從來也沒有強迫你們一定要像其他各脈師兄弟一樣修煉仙劍,但法寶往往關係甚大,你們自己要小心從事。」

  杜必書偷偷看了一眼田不易,卻見師父臉色不愉,正在生著悶氣,哪還敢多話,連連點頭道:「是,是。」

  蘇茹又看了一眼丈夫,然後對眾人道:「時間過得真快,下個月就是七脈會武大試了。到時候我們會一起去長門所在的通天峰,你們早些做準備吧,」說到這裡,她美麗溫柔的臉上忽地一肅,疾言道:「這一次可不要再讓我和你們師父失望了,知道了沒?」

  眾弟子心頭一跳,齊聲道:「是!」

  「師、師娘。」夾雜在眾人響亮的回答聲中,一個不協調的微弱聲音冒了出來,蘇茹看去,見是最末的老七張小凡,皺了皺眉,道:「怎麼了,小凡?」

  張小凡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剛才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也去啊?」

  蘇茹一怔,瞄了田不易一眼,臉上浮起了笑容,微笑道:「是啊,你不也是大竹峰一脈的弟子嗎?」

  張小凡大喜,歡呼跳起,與旁邊的杜必書擊掌相慶,渾然不管田不易在遠處冷言冷語道:「反正有九個名額,就算給白癡一個,還是浪費了一個,不用白不用。」

  ※※※

  入夜,張小凡回到屋中,便看見大黃與小灰老早就跑到自己床上休息了。從一年半前,大黃就因為和小灰要好,也搬到了張小凡房裡睡覺,剛開始時還嚇了田不易一跳,到處找不到愛狗,最後知道了原委哼了一聲,不說什麼就走開了,張小凡見師父沒有責怪,也就沒趕大黃出去(實際上是趕不出去,一張床大黃佔了一半,小灰佔了一半的一半,便可以知道這個屋子主人的心情了)。

  不過時間久了,大概擠得習慣了還是混熟了,張小凡也不再對大黃和小灰與自己同睡發牢騷,這夜,他心情極好,走進屋子坐到桌旁,眼睛一瞄,卻見大黃懶洋洋地趴著,小灰卻不知什麼時候又去過廚房,把他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又偷了來,在大黃身上磨蹭著。

  他心中一動,隱隱覺得小灰似乎對這根燒火棍很感興趣,不過他現在可沒心情去想那麼多,他心中完全被師父意外地允許他去參加七脈會武的喜悅充滿了。

  如果大黃與小灰這個時候看向張小凡,便會看見一個兩眼發光的人類了。張小凡眼睛看著這一猴一狗,但口中卻似乎是對著空氣說話:「你看,我竟然有機會去參加七脈會武,真是太好了。師父他老人家真是寬宏大量,就算我笨還是帶我去長長見識,呃,到時說不定就能見到驚羽了。」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低聲自言自語道:「不過真的上台比試,只怕會給師父他丟臉吧。算了,該怎樣就怎樣吧。大黃,小灰,你們說是不是?」

  「吱吱吱吱!」

  張小凡抬眼看去,卻見小灰心思都在大黃的皮毛裡,細心的抓著虱子,只叫了幾聲來應付他,而大黃更乾脆,連兩隻狗耳朵都搭了下來,看都不看他一眼。

  「死狗!」張小凡憤憤不平地罵道,忽地眼前一黑,卻是小灰突然把手中的燒火棍給砸了過來。他嚇了一跳,連忙閃開,燒火棍砸到桌子,跳了兩下,掉在了地上。

  「吱吱吱吱、汪汪汪!」這一次大黃狗和小灰猴的聲音倒是成了交響樂,張小凡衝著那兩隻畜生做了個鬼臉,恨恨坐下,不知怎麼,腦中忽又浮現出兩年前齊昊在大竹峰上的英姿。

  「凝冰成牆啊!」張小凡低低地念了一句,他沒有修煉時還好,但這些日子他修行漸深,卻更是深深體驗到要達到齊昊那個境界的艱難與高不可攀。

  他又想起了那個夜晚,田靈兒在這個房間的***旁,那溫柔卻熾熱的眼眸!

  他的心那一刻像是被尖銳的針紮了一下。

  地上的燒火棍安靜地躺在那兒,旁邊傳來了猴子與黃狗的嬉鬧聲,張小凡忽然覺得,自己與這燒火棍竟是這般相像,就連燒火棍倒在地上,在他眼中,彷彿也帶了幾分孤獨。

  「唉」,他歎了口氣,試圖想像著自己能夠到達那種境界的情形,然後以一種完全放鬆的、絲毫沒有在意的姿勢,平生第一次地做出了青雲門弟子做了無數次的「驅物」動作:向地上的燒火棍招了招手。

  那一個瞬間,彷彿就是永遠。

  張小凡很正常的,甚至沒有一點傷心、理所當然地準備接受了自己的失敗,然後,他看見地下的那根燒火棍動了一下。

  就那麼輕輕的、微微的,像是沉眠許久方才醒來一般的,動了一下!


正文 第十七章 赴會
正文 第十七章 赴會

  這天早上,青雲門大竹峰上人人興高采烈,尤其是眾弟子,個個面帶笑容,雖然也不乏些緊張,不過也多半淹沒在興奮中了。 

  眾人之中,參加過上次青雲門七脈會武的只有大師兄宋大仁以及老二吳大義、老三鄭大禮、老四何大智,至於老五呂大信、老六杜必書都是田不易這幾十年間新收的弟子,還有就是年紀輕輕的田靈兒和張小凡,就更沒有見識過青雲門這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了。 

  田靈兒此刻最是高興,趁著田不易夫婦在做最後準備,纏著經驗最豐富的宋大仁,唧唧喳喳問個不停:「大師兄,七脈會武真的有那麼多同門去嗎?」 

  宋大仁面帶笑容,顯然心情也是極好,道:「不錯,七脈會武乃我門最大的盛事,同門各脈無不視之為頭等大事。而且能夠入選代表各脈出戰的各位同門師兄師弟,無不是佼佼出眾的人物,那個場面的壯觀刺激就不用說了。」 

  這時老四何大智在一旁聽到,走了過來,對著田靈兒偷偷眨了眨眼,笑道:「小師妹,你有所不知,其實大師兄還有話沒有說出口呢。」 

  田靈兒「呀」了一聲,不理宋大仁一臉訝然,追問道:「什麼呀,四師兄?」 

  何大智微笑道:「會武大試現場,同門中數以百計之人圍觀,勝者站在台上掌聲雷動,那份得意是跑不了了,但若是有些美貌新進的別脈年輕師妹為大師兄風采折服,尖叫歡呼,那豈不更是人生一大快事?」說到這裡,他一臉正經地轉向宋大仁,道:「大師兄,你說是也不是?」 

  宋大仁臉上突然一紅。 

  田靈兒看在眼中,著實奇怪,道:「大師兄,你幹嘛突然臉紅了?」 

  宋大仁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連連道:「沒有,沒有,我哪有紅……」 

  何大智咳嗽一聲,卻見周圍其他的師兄師弟不知何時都圍了過來,年紀輕的如杜必書和張小凡都不甚了了,但吳大義與鄭大禮卻都是面帶微笑,便笑道:「哎呀,二師兄和三師兄也在這裡,最近我的記性不佳,好像在上屆大試中,大師兄連勝兩場進到第三輪時,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同門師妹,咦,名字給忘了……」 

  吳大義立刻接著道:「啊,我也記不大清楚了,不過好像是小竹峰上的一位同門師妹,相貌那是極美的,不過名字嘛……」 

  鄭大禮滿臉笑意,道:「名字嘛,我們都是忘了,不過當天場中鼓掌拍得最大聲,和大師兄眉來眼去的那個人的樣子,我們都還是記得的。」 

  「嘩」!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田靈兒帶頭拷問:「大師兄,是哪一位同門師姐,居然對你這麼好?」 

  宋大仁滿臉尷尬,狠狠盯了何大智一眼,乾笑道:「沒、沒有這回事,你別聽四師兄亂說,小竹峰的文敏師妹只不過是看在師娘份上,才為我們多喝彩加油了幾聲。」 

  「咦?」何大智立刻道:「大師兄,這就怪了,我與二師兄三師兄都不知道那人的姓名,怎麼你立刻就把人家的名字給說出來了?不過說起來文敏師姐對大師兄那個好啊……」 

  眾人哄堂大笑,宋大仁自知失言,更知道論語鋒遠遠不如何大智這個大竹峰門中第一精明之人,說多錯更多,當下哼了一聲,仗著臉皮頗厚,乾笑道:「無聊之人,嘿嘿,我去看看師傅師娘好了沒?」 

  田靈兒還待追問,卻見宋大仁溜的比風還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一把抓住何大智,水靈靈的大眼睛滿是興奮之色,道:「四師兄,你快說說,那個文敏師姐到底長得如何?」 

  何大智笑道:「小師妹,你不是常與師娘回小竹峰看望水月大師的嗎,怎麼會從沒見過文敏師姐,她可是水月大師的得意弟子呢。」 

  田靈兒搖頭道:「我與娘去小竹峰時都是直接去見水月大師,難得認識幾個同門師姐,你快點說嘛!」 

  何大智笑道:「別急,別急,今日我們去長門通天峰參加七脈會武,你多半便見得到她了。」 

  田靈兒「哦」了一聲,眼珠一轉,彷彿醒悟什麼,道:「難怪我一早起來就看大師兄整個人神采奕奕,原來是心懷鬼胎!」 

  眾人一呆,隨即明瞭,放聲大笑,田靈兒自己也笑,原本對七脈會武有的一點點緊張也化作了無形。她眼光移動,只見眾人都是笑容滿面,心情頗好,但當她看到張小凡時,心中卻是忽然一怔,張小凡臉上雖有笑容,但這些年來田靈兒與他最是親近,一眼便看出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趁著眾人笑談得起勁,田靈兒偷偷把張小凡拉到一旁,低聲道:「小凡,你有什麼事嗎?」 

  張小凡怔了一下,嘴角動了動,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終於還是道:「我沒事,師姐。」 

  田靈兒看了看他,逕直道:「什麼東西,給我看看?」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把懷中之物拿了出來,給田靈兒看了一眼,田靈兒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卻更是驚訝,道:「你把這根黑呼呼的燒火棍帶著身邊做什麼?」 

  張小凡見田靈兒滿臉訝色,但容貌中就算帶了些許嗔怒,竟也是那般美麗,吶吶道:「師父恩典,讓我也去見識一下,我修為淺,沒什麼法寶,也不會用……」 

  田靈兒恍然大悟,卻又忍不住失聲而笑,道:「啊,呵呵,是這樣啊,那你就帶著這、這燒火棍去參加七脈會武麼?青雲門兩千年來,出了個煉骰子法寶的六師兄本來就古怪了,沒想到、沒想到你,你居然、居然帶了根燒火棍去……哈哈哈哈,我,笑死我了。」 

  站在一邊的大竹峰各弟子聽見田靈兒突然笑得起勁,紛紛走了過來,問明情由,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張小凡眼見周圍都是笑容滿面、開心的師兄師姐,心頭卻忽然一陣憤怒。 

  這深心處的怒意眨眼即過,可是它那般強烈,幾乎令張小凡為之窒息。 

  他低下了頭,緊緊握住那根難看的燒火棍,那一份熟悉的冰涼傳上他的掌心。 

  「小凡,」田靈兒忽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對不起了。」 

  ※※※ 

  張小凡身子一震,抬起了頭。 

  田靈兒道:「我本來想到給你件寶貝撐撐門面的,免得你出去被其他同門笑話。可是這些日子娘逼我修行逼得太緊了,我就給忘了。」 

  張小凡下意識地搖頭,道:「師姐,你修行要緊,不必再念及我了。」 

  田靈兒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著道:「不過也沒什麼,大家都知道你的本事,這一次去就當是長長見識了。」她壓低了聲音,「如果有什麼人欺負你了,你一定過來和我說,哼,我立刻為你出頭。」 

  張小凡看著師姐親切的目光,絲毫不懷疑她的諾言,甚至於周圍所有人言談中的善意,他也感覺得到。可是,可是,是什麼情緒依然如此澎湃,是什麼樣的火焰在深心處熊熊燃燒,以至於幾乎令他無法呼吸? 

  田靈兒依舊笑嘻嘻的,拍著這個她最喜愛的小師弟的肩膀,悄聲道:「告訴你吧,通天峰上好玩的地方可多了,這一次去我們偷偷跑去玩,好不好?」 

  張小凡眼前晃動著那美麗容顏,忽然間竟不敢直視她的容顏,低下頭,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煩惱,少年心事,彷彿百感交集,低聲道:「是,師姐。」 

  田靈兒展顏微笑,忽聽身後何大智道:「師父和師娘來了。」 

  眾人轉身看去,只見從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蘇茹走了出來。田不易一身天藍長袍,氣度頗是莊嚴,若不是身子稍矮,肚子又稍大了些,倒真有讓人肅然起敬的宗師氣派。至於蘇茹,則是讓眾人眼前一亮,平素就姿色過人的她,今天一襲淡綠衣裙,頭上玉鏤花,金釵頭,眉若遠山含黛,膚似凝脂白玉,目光如水,紅唇帶笑,當真是傾倒眾生。 

  宋大仁跟在他夫婦二人身後,面色再正經不過了。只不過眾師弟一看見他,個個面上就浮起不大正經、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來了。而在宋大仁身後,黃狗大黃和猴子小灰也跟了出來。小灰現在似乎已經習慣了坐在大黃背上,這時一看見張小凡站在前方,「吱吱吱吱」叫了幾聲,從大黃背上跳下,竄到張小凡這裡,三下兩下蹦上了他的肩頭。 

  田不易看了看眾弟子,點了點頭,道:「走吧。」說罷,他右手一揮,掌心法訣引處,赤光一閃,他那柄久負盛名的仙劍「赤靈」祭起,赤芒萬丈,端的是仙家至寶。田不易正要踏前,忽然間褲管卻被人拉了一下,回頭看去,卻是被大黃咬住了,只見這只他從小養大的黃狗搖頭晃腦,嘴裡「嗚嗚」(咬著褲管)叫個不停,尾巴搖得起勁,一雙狗眼更是眨也不眨,直盯著田不易看。 

  田不易猶豫了一下,嘴裡含糊說了一句,但還是袖子一揮,將大黃捲了起來,隨即飄身到赤靈劍上,與蘇茹打了個招呼,當先破空而去。 

  蘇茹輕笑搖頭,對眾人道:「你們也來吧。」頓了一下,又對宋大仁道,「大仁,小凡修為不夠,你帶著他走。」 

  宋大仁點頭道:「是。」 

  蘇茹點了點頭,也不見她如何作勢,一道淡綠光芒閃過,彷彿與她的衣裳相配一般,載著她直上青天,追著田不易那道赤光而去。 

  大竹峰眾弟子中,吳大義、鄭大禮與呂大信修行也沒有達到第四層,不能驅御法寶,當下宋大仁走向張小凡,其餘的何大智、杜必書與田靈兒一人帶著一個,各自上路。眾人之中,田靈兒的法寶是「琥珀朱綾」,何大智修煉的法寶是一支「江山筆」,倒很合他平素愛書的習性,不過最搞笑的莫過於老六杜必書的骰子法寶了,一經祭起,白光閃處,三顆骰子滴溜溜放大了十倍,在空中轉個不停,各種數字輪番出現,若論天下賭具,再也無過於此。 

  老五呂大信小心翼翼地上前細看,苦著臉向杜必書道:「老六,你這東西該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吧?」 

  杜必書眉毛一挑,嬉皮笑臉道:「五師兄,不如我們打個賭,若是從天上掉下來就算你贏,我就……」 

  呂大信「呸呸呸」道:「那我還敢贏這個賭麼?」 

  杜必書一愣,道:「那倒也是!」 

  宋大仁走到張小凡身前,微笑道:「小凡,你準備好了麼?」 

  張小凡正要點頭,忽然間肩頭的猴子小灰卻尖叫起來,二人吃了一驚,卻見小灰一會手指指天上,一會對著張小凡指指自己,張小凡愣了一下,道:「你也要去?」 

  小灰立刻咧嘴笑了起來,張小凡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宋大仁,宋大仁想了想,笑道:「反正師父都帶大黃去了,我們也帶小灰去吧。」 

  張小凡心中歡喜,點了點頭,小灰更是歡喜不已。 

  宋大仁轉身對其餘人道:「我們也走吧,不然遲到了師父又要罵了。」眾人答應一聲,各自御著法寶走了,田靈兒臨走時還到張小凡身旁叮囑了一句:「小心啊,要抓緊師兄。」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師姐。」 

  田靈兒對他笑了笑,法訣一引,琥珀朱綾霞光頓起,破空而去。宋大仁隨即祭起了自己的法寶仙劍「十虎」。他是大竹峰一脈的大弟子,雖然師弟們修煉的法寶不一而同,但他還是修煉的是仙劍。「十虎」仙劍呈通體黃色,長四尺,三指寬,在仙劍中體型算是比較大的,不過可惜法寶威力不能以體型來計算。 

  當下宋大仁把張小凡拉了上來,張小凡以前有過搭乘田靈兒琥珀朱綾的經驗,入腳處「十虎」向下一沉,隨即穩住,他已不太驚慌,倒是猴子小灰似乎知道什麼,緊緊抓住了張小凡的頭。 

  宋大仁微微一笑,道:「小師弟,我們走了。」說著,他右手法訣向天一指,只聽「十虎」仙劍劍身發出一聲低低震響,原本平平飄蕩在離地一尺的仙劍忽地升高三尺,張小凡下意識地抓緊了宋大仁。 

  這時,一陣山風吹來,「十虎」劍劍尖緩緩向上翹起,到了約莫有翹起七分,張小凡完全是靠緊拉著宋大仁 才不至於掉落下去時,一聲尖嘯響處,「十虎」筆直向天疾衝而上。 

  張小凡站在仙劍之上,緊緊抱住宋大仁,心中雖然緊張,但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把眼睛閉上。只見大竹峰青翠的山峰離自己越來越遠,忽地眼前一白,一片白茫茫的,竟是穿入了厚厚的白雲之中,再也看不清什麼東西。 

  這時上下前後都是茫茫雲氣,大風呼嘯不停,刮臉生疼,張小凡身子微微顫抖,半是緊張,半是激動。馳騁於青天白雲間,這是何等的夢想! 

  雲海茫茫,也不知行了多久,正當張小凡心情慢慢要平復下來的時候,彷彿要再一次的給他驚奇,「十虎」仙劍在破空的尖銳呼嘯聲中,衝出了雲海。 

  那一片無垠的藍天,如倒懸的深海,藍得幾乎是純淨的,無邊無際,壯觀雄偉。當他們衝出雲海,腳下的白雲彷彿水花,隨著他們的去勢泛起長長雲氣,似乎依依不捨,又如大河微浪,飄起半空,然後再緩緩落下,回到雲海之中。 

  長空如洗,「十虎」仙劍沖天而起,直到離腳下那茫茫雲海又有了幾乎三百丈的高度,宋大仁才將劍身放平,開始向通天峰方向直行而去。 

  遠處,一座高聳入雲,不,高聳入天的雄偉山峰,傲然屹立。那裡,白雲飄渺處,隱隱有鐘聲迴盪在這蒼穹天地。通天峰,彷彿真的通往青天。 

  張小凡屏住了呼吸,放眼遠眺,無垠的青天下,雄偉的山峰旁,飛舞縈繞著無數道各色光芒,越接近通天峰,這些光芒就越是密集。 

  張小凡知道那些都是青雲門中弟子驅用的法寶,因法寶五行之分而有各種不同顏色,看去五彩繽紛,極是漂亮。但見這些道光芒如彩石落雨,紛紛湧向那座山峰,景象蔚為壯觀。而他們與「十虎」仙劍一道,也很快融入了這五彩繽紛的洪流之中。 

  ※※※ 

  伴著呼嘯聲,宋大仁帶著張小凡御劍落到了一片巨大的廣場之上,一落到地上,猴子小灰便東張西望,隨即從張小凡肩膀跳下,在廣場上跳來跳去,興奮不已。張小凡也不去管它,放眼看去,只見這裡白玉為欄,仙氣陣陣,廣場中央有九個大銅鼎,成三三之數擺放中間。最令人吃驚的,便是這廣場之上,雲氣蒸騰,行走時如在雲中,使人有成仙的感覺。 

  張小凡看在眼裡,倍覺眼熟,記起這裡是當初自己初上青雲山時到過的所謂「青雲六景」中的「雲海」。五年不見,這裡一如即往,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美麗飄渺,只是今日卻比五年前熱鬧了許多。 

  廣場之上,此刻已是熱鬧非凡,青雲門前來參加七脈會武的弟子們估計都暫時停在這裡,遠遠看去,人頭聳動,怕沒有數百人。站在這廣場上的人物,多數身著青雲門服裝,有道有俗,有男有女,其中年輕一輩尤多,英氣勃勃之人在所多有,可見這些年來青雲門勵精圖治,大力栽培年輕弟子。 

  雖然廣場上站了數百人,但依然顯得很寬敞。宋大仁舉目四眺,忽聽遠處一個清脆聲音喊道:「大師兄,我們在這兒。」 

  宋大仁與張小凡看了過去,正是大竹峰眾人,喊話的不用說是田靈兒了,他們站在廣場中間一個巨大銅鼎旁邊,田靈兒正對著他們揮著手。 

  宋大仁應了一聲,與張小凡走了過去,一路之上,張小凡向四周張望,只見廣場上其他各脈弟子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個個看去興高采烈談論著什麼,想來無不是對即將到來的會武大試充滿期待吧。 

  他們走到跟前,站在田靈兒身後的何大智首先道:「大師兄,這一路還順利吧?」 

  宋大仁微笑道:「這裡又不是第一次來,還能有什麼事?」 

  田靈兒看了張小凡一眼,笑道:「小凡,路上的景色還好吧?」 

  張小凡回想起剛才在青天之上那壯觀到動人心魄的景色,衷心道:「漂亮極了。」 

  田靈兒嘻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以後你自己努力些,等煉了法寶學會了御空而行,讓你自己天天飛上青天去看個夠。」 

  張小凡沒有說話,但面露笑容,重重點頭。 

  宋大仁向周圍看了一下,向何大智道:「四師弟,師父和師娘他們呢?」 

  何大智道:「我們幾人跟著師父師娘到了這裡,接待的長門道兄就把師父師娘引到上面玉清觀去了,說是七脈首座長老要聚會一下,最後商量一些會武大試的細節。師父吩咐我們就在這裡等候。」 

  宋大仁點了點頭,隨即招了招手,把眾師弟召到身邊,向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我怎麼看著其他各脈面生的師兄弟好多,你們先來這裡一會了,有沒有什麼消息?」 

  何大智搖了搖頭,道:「我也有這個感覺,看來這些年同門各脈收了不少新人。」 

  老二吳大義看了一下周圍,道:「新人是不少,不過我估計等明日上台比試的,多半還是以前修為精深的各位師兄,畢竟修行經驗上還是他們......」 

  宋大仁忽然歎了口氣,道:「二師弟,未必如此,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龍首峰派來傳信的那個年輕弟子林驚羽?」 

  吳大義一怔,隨即默然,眾人相看一眼,都沒有說話,只有張小凡心中忽地有一股複雜的情緒掠過,似是歡喜,似是羨慕,彷彿還帶了一分嫉妒。 

  「那廝算個什麼東西?」忽然間有人冷冷地道。 

  眾人吃了一驚,卻見說話的正是田靈兒,只見她一張俏臉微微漲紅,美目圓睜,恨恨道:「他不來參加這次比試也就罷了,若他敢來,最好就叫他遇上我,到時候我再與他分個勝負!」 

  大竹峰眾人面面相覷,老六杜必書一向機靈,反應極快,笑道:「小師妹說的極是,若是真有這麼巧,嘿嘿,各位師兄,不若我們來打個賭,看看誰輸誰贏......」 

  「去去去!」站在他身旁的老五呂大信一腳把他踢開。 

  宋大仁笑了一下,正想說些什麼,忽聽身後一聲輕咳,有一個女子輕聲道:「宋師兄,許久不見了啊。」 

  宋大仁忽然如受重擊。


正文 第十八章 相逢
正文 第十八章 相逢

  宋大仁怔了一下,這聲音縈繞在耳,便如仙樂一般,片刻之後他如夢初醒,閃電般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五、六位女弟子,看她們服飾的是青雲門中一向只收女弟子的小竹峰門下。

  而當先出排對著他們的,是一位瓜子臉的美貌女子,秀髮如雲,肌膚如雪,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笑意。張小凡看了看那女子,正想回頭問問是哪一脈的同門師姐,不料回頭一看,卻見從吳大義到鄭大禮再到何大智,個個面上都有詭異的笑容,心念一動,再看宋大仁的樣子,卻見這平日精明能幹的大師兄一臉傻笑,呆呆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轉念想了想,便把這女子的身份猜了出來。

  果然,一旁的何大智等人正待要看好戲,不料宋大仁突然陷入了癡呆境界,那幅呆樣不但大竹峰眾人受不了,就連對面小竹峰的各位女弟子也是掩嘴偷笑不已。站在宋大仁前邊的那美貌女子臉上微微一紅,低聲叫了一聲:「宋師兄。」

  宋大仁還沒反應過來,大感不耐煩的何大智已然接口道:「哈哈,文敏師姐,你我也是多年不見了,近來可好啊?」

  文敏美目移到這精瘦之人身上停了片刻,便微笑道:「這位是何大智何師兄吧?」

  何大智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文師姐好記性,你我只在一甲子前見過一面,居然也記得在下,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了。」

  文敏微微一笑,道:「何師兄在上次比試中力抗強敵,大顯身手,我自然是記得的。」

  何大智臉上一紅,上一屆的七脈會武,他在第一輪比試中就遇上長門通天峰的一位高手,雖然竭盡全力,還是敗下陣來,不過他為人精明,當下一笑帶過,道:「那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小弟這些粗淺修為,與文師姐還有我們大師兄相比,那是遠遠不及的。說起來,自從上次大試之後,我們大師兄可是時時掛念著你呢。」

  文敏臉上微紅,卻不答話,只用眼角瞄了一下宋大仁,不過她身後那幾個年輕的師妹卻已經笑了出來。宋大仁一個粗豪的大漢,此刻卻窘迫的像個害羞的少年,連忙抗聲道:「沒,沒有,我哪有時時……」

  「什麼?」他話沒說完,便被對面文敏身後一個年輕女子打斷,「那麼你是不掛念我們文敏師姐了?」

  宋大仁心中一跳,偷偷抬眼看了文敏一眼,只見文敏也正看著他,一雙美目眨也不眨。他心中著急,衝口而出道:「不、不是的,我有掛念著……」

  「哈!」

  大竹峰和小竹峰眾人一起哄笑,尤其是文敏身後幾個年輕女子,笑得尤其燦爛大聲,惹得附近的其他各脈弟子也往這裡多看了幾眼。

  何大智待眾人笑聲稍止,正色對小竹峰各位女子道:「各位師姐,其實我們大師兄的意思是這樣的,他不是不掛念文敏師姐,但也沒有時時掛念著……」

  「那是什麼呀?」小竹峰一個女弟子高聲笑問。

  何大智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他是過了一刻便記了文師姐一次,過了一刻又念了她名字一次,所以才說沒有時時掛念著。」

  眾人大笑,宋大仁狠狠瞪了何大智一眼,眼角卻看向文敏,只見她嘴角含笑,卻似乎沒有什麼生氣,心中不由得暗暗有些歡喜,嘴裡卻吶吶道:「文師妹,他們就是愛開玩笑,你、你別在意。」

  文敏笑了一下,轉過頭去先攔住了身後那些笑得花枝亂顫的師妹,然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宋大仁苦著臉,嘴裡「我、我、我」了幾聲,卻說不出什麼話來,看他這幅樣子,那幾個女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文敏搖了搖頭,瞪了他一眼,不去理他,走到田靈兒身前,拉起她白玉一般的手掌,細細看了看她,道:「你就是靈兒師妹了吧?」

  田靈兒奇道:「是啊。文師姐你怎麼會知道我的?」

  文敏笑道:「你常隨蘇茹蘇師叔來我們小竹峰上看望師父,我們早就認識你了。幾年不見,真是長得越發俊俏了。」

  田靈兒握住文敏的手,笑道:「哪裡,我怎麼比得上文敏師姐你如花一般的樣貌,」說到這裡,她壓低聲音,湊到前邊悄聲道:「我大師兄可為文師姐你神魂顛倒了哦。」

  文敏瞄了宋大仁一眼,宋大仁立刻露出一臉傻笑,她搖了搖頭,低聲道:「你那個大師兄呀,真是個榆木腦袋。」

  田靈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立刻感覺與這文敏師姐相見恨晚,當下文敏輕輕一拉,田靈兒便跟著她走到小竹峰那群女人中間,唧唧喳喳幾句聊了下來,立時便混得熟悉無比,歡聲笑語,不時從那群女人中間傳了出來,倒把宋大仁等人給晾在一旁。

  宋大仁站在一旁,滿心想上前與文敏說話,一時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得站在原地。不說別人,便是張小凡看在眼裡,也是大搖其頭。

  正在這時,張小凡忽然聽見身旁的杜必書「咦」了一聲,道:「又來了好多人啊。」

  張小凡心中奇怪,轉眼看去,身子忽然一震。只見遠處走過來一群人,共有三十幾人,個個身著白衣,英氣勃勃,換句話說是趾高氣揚也無不可。不過當先幾人卻是氣度不凡,尤其是最前一人,白衣如雪,俊逸瀟灑,不是那個齊昊又是何人?

  齊昊!

  張小凡盯著那群走過來的人,在心中重重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同時聽到身旁四師兄何大智忽然笑了一下,低聲道:「龍首峰一脈果然是人多勢眾。」

  齊昊這時也看到了大竹峰眾人,立刻走了過來,他身後眾人也跟了過來。走到跟前,他拱手向宋大仁笑道:「宋師兄,你我又見面了。」

  宋大仁不敢怠慢,回禮道:「齊師兄,你也來了,這次大試不知道你可有參加?」

  齊昊笑道:「原本小弟是不想參加了,不過家師以為小弟修行還需磨練,命我參加,所以就厚顏佔了本脈一個名額了。」

  宋大仁點頭笑道:「如此甚好,以齊師兄的人才,這次的勝者非你莫屬了。」

  齊昊連連搖頭,謙虛道:「哪裡哪裡,宋師兄太過獎了。」

  他二人說著門面話,張小凡卻瞪大了眼睛在齊昊身後搜尋著,果然不出片刻,便看到在齊昊身後站著的林驚羽也把目光掃來掃去,顯然也在找著什麼。二人目光相觸,歡喜之極,同時走了出來,握住對方的手,彷彿有千言萬語,卻一時都說不出來了。

  許久,林驚羽才道:「小凡,你有參加這次的大試麼?」

  張小凡點了點頭,笑道:「有,我師父對我極好,開恩讓我參加了,你呢?」

  林驚羽道:「我也有參加,哼,你那個矮子師父有什麼好的,兩年前我去你那裡,他那樣對你……」

  張小凡連忙道:「不,他平日裡不是那樣的,那天他只是生氣。」

  林驚羽與這兒時好友難得重見,不願讓這些無聊話題打擾各自心情。當下岔開話題,笑道:「你這小子,兩年不見,倒長的這麼高了?」

  張小凡捶了他一拳,笑罵道:「怎麼,就你可以長大,不許我高了麼?」

  林驚羽大笑,他二人在一旁自顧自說話,這一次再沒有什麼師長在旁邊,什麼話都說個痛快,別人也不管他們。只是在說話間,張小凡無意間回頭一看,卻見齊昊不知什麼時候看見了田靈兒和文敏那一群女子站在一旁,正走過去打招呼,他心中沒來由的一痛,連臉色也變了。

  林驚羽看在眼裡,訝道:「怎麼了,小凡?」

  張小凡搖了搖頭,強笑著道:「沒事。」只是他話雖如此,眼睛卻還是看著齊昊那邊的。

  齊昊這時已走到田靈兒與文敏面前,他首先笑著向田靈兒打了個招呼,道:「田師妹,還記得我麼?」

  田靈兒一直在興高采烈地和文敏等小竹峰眾人說著話,此時忽見齊昊突然出現,不知怎麼,臉上一紅,聲音也變得小聲了:「是,齊師兄好。」

  遠遠看去,田靈兒清麗的臉龐上微微泛紅,水汪汪的大眼睛乍一看竟是如夢似幻,但這美麗的容顏映在遠處張小凡的眼中,竟是如刀割了一般,痛在了心裡深處。

  「小凡,你怎麼了,怎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白?」林驚羽不明所以,關心地道:「是不是生病了?」

  「沒、沒事的,我很好。」張小凡低低地道。

  遠處,文敏心思何等敏銳,看了看田靈兒的樣子,心裡便大致有了數,當下向齊昊道:「齊師兄,怎麼你只認得田師妹,眼中都沒有我們小竹峰各位姐妹了麼?」

  她說了這話,身後的各個女子都起哄起來,齊昊連忙道:「文師姐這是哪裡話,我豈敢如此怠慢了小竹峰各位師姐?」

  文敏輕笑一聲,道:「齊師兄這次再度參加七脈會武,想必是志在必得了?」

  齊昊眼中精光一閃,道:「文師姐在上屆大試之中,連過三關,可惜惜敗於長門蕭逸才蕭師兄之手,令人扼腕。想必經過一甲子的精修,加上水月大師的悉心栽培,如今以小竹峰第一高手的身份,必也是衝著這大試桂冠來的吧。」

  文敏微笑道:「不敢,不敢,我怎敢與齊師兄你爭,而且小竹峰第一高手這個稱號,我可更是擔當不起的。」

  齊昊皺眉道:「文師姐你太客氣了……」

  文敏笑道:「非也,家師水月大師學究天人,我資質愚鈍,不能得她老人家真傳一二,本脈另有奇才姐妹,齊師兄可要小心了。」

  齊昊眼中精光大盛,但臉上卻微笑道:「如此更好,想必能讓文師姐甘拜下風的,一定也是不世出的奇才,小弟真想早日見識一下。」

  文敏輕笑一聲,點頭示意,不再多說,拉著兀自不太捨得的田靈兒走到一旁。

  正在這時,廣場上空忽然傳來一聲尖嘯,聲若驚雷,震動全場。廣場上數百位青雲弟子都抬頭看去,只見一道紅光電射而來,片刻間停到廣場上方,一把紅色仙劍散發道道仙氣,橫在廣場半空,上面站立著一個通天峰長門道士,朗聲向站在廣場上的各脈弟子道:

  「諸位師兄,掌門真人與各位首座有令,請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各位師兄上玉清殿說話。」

  山風吹來,白雲飄渺,廣場上數百人的青雲弟子騷動了一陣,便陸續有人走了出來,向廣場前端走去。

  張小凡本以為那些修為高深的弟子會直接祭起法寶御空而去,不料看著眾人卻似乎都無此意,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走著。他與林驚羽走在一起,向左右看去,只見田靈兒與小竹峰文敏等女子走在一起,笑容滿面,看來心情頗好,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則跟在她們後邊。

  至於龍首峰一脈,從齊昊那一堆人中走出了七、八人,此刻卻又走到別處,和同樣走出來的另幾脈弟子打起了招呼,尤其是齊昊,熟稔地喊著另幾脈弟子的名字,打著招呼,八面玲瓏,而其他各脈弟子也無不笑臉相迎,看來交遊很廣的樣子。

  「齊師兄他是很會交朋友的,」注意到張小凡的目光一直看在齊昊身上,走在他身旁的林驚羽道,「而且他修為高深,又得師尊蒼松真人的信重,所以在青雲門裡,大家都很給他面子。」

  張小凡聽在耳中,面無表情,只是慢慢的點了點頭。

  走到廣場的盡頭,便是青雲六景中的「虹橋」,張小凡與林驚羽在五年前被救上青雲山時都走過此處,此刻故地重遊,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慨。

  踏上虹橋那鬼斧神工般的橋身,看著橋兩側涔涔流下的清澈水流,依舊折射出迷幻美麗的七色彩虹,五年前兩個不知世事的少年,如今已是青雲門下的弟子。走在人群的最後,林驚羽忽然低低歎了一聲:「五年了!」

  張小凡默然不語,只是向前走著。眼前的景色一如當年,隨著虹橋的上升,白雲漸漸都落在腳下,蔚藍的天空清澈如洗,橫在頭頂。

  「你為什麼不御劍上去呢?」張小凡突然道。

  林驚羽面上微有訝容,道:「你不知道麼,我們弟子輩在通天峰主殿附近是不容許御劍凌空而行的。我聽齊昊師兄說過,這個一來是為了表示尊重長門,在玉清觀聖地要步行而上;二來聽說在我們青雲門建派初始,青雲祖師為了保護此地,曾在這通天峰峰頂設下極厲害的禁制,名叫『誅仙劍陣』,任何人只要擅自御空飛到通天峰上空,必然要受到『誅仙劍陣』的誅殺。」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難怪這麼多同門高手,居然一個御劍的也沒有。對了,那個『誅仙劍陣』厲害嗎?」

  林驚羽目光望向高高聳立在前方的山峰,道:「我也沒有見識過,不過想來是極厲害的。聽說這『誅仙劍陣』從青雲祖師傳下,到了千年前青雲祖師又再予以完善,威力絕倫,從那以後,就再沒有聽說過有什麼人膽敢到我們青雲山撒野了。」

  張小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座雄偉高大的山峰,感歎道:「好厲害啊!」

  他二人這麼邊說邊走著,跟隨著這數十人一起走過了虹橋。一路之上,張小凡向這些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精英看去,但見這六十多人中,男子佔了大半,女弟子估計只有十三、四人,其中大半還都是身著小竹峰服飾的。不過不論男女,放眼看去,幾乎個個氣度過人,男的氣宇軒昂,女的美麗大方,俊男美女,滿目皆是。任誰看了,也要說青雲門後繼有人,前途光明。

  過了虹橋,就到了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所居的碧水潭了。與五年前張小凡和林驚羽初來時不同,這頭被青雲門弟子敬稱為「靈尊」的上古異獸,此時沒有躲在潭水中,而是老早就趴在了潭邊空地上曬著太陽。不過看著它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倒與五年前沒什麼兩樣。

  青雲弟子走下虹橋,逐一向這頭龐然大物行禮,然後踏上潭邊的台階,向那高高在上的玉清觀主殿走去。林驚羽與張小凡跟在眾人背後,悄聲向張小凡道:「你還記得我們剛來時候的遭遇嗎?」

  張小凡點了點頭,心有餘悸道:「記得,淋了一身水,不過那也罷了,看到這麼一頭大怪獸,可把我給嚇壞了。」

  林驚羽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就是,以前我們在草廟村裡的時候,什麼時候見過這種東西了,我還以為,這世上最大的動物就是青雲山上的狗熊呢。」

  張小凡失聲大笑,一時間眾人紛紛回頭看來,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止住笑聲。林驚羽也是吃了一驚,乾咳兩聲,面色微紅。

  其他人看了幾眼,便轉過頭繼續走去,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轉眼向林驚羽看去,二人目光相接,都是莞爾一笑。

  前頭數十人很快走了過去,張小凡與林驚羽走下虹橋,來到碧水潭邊,向那只水麒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不過從一開始這只水麒麟似乎就睡得特別死,任誰行禮也沒有反應,此刻埋頭大睡,鼾聲如雷,十成十是不知道這兩個青雲小輩在向它行禮的。

  張小凡與林驚羽也沒想過水麒麟會答理他們,行過禮後,他們便走上台階。張小凡道:「驚羽,上次你到大竹峰來,匆匆忙忙的,我也沒恭喜你。想不到你才幾年工夫,就有了這麼高的道行。」

  林驚羽笑了笑,道:「這都是我恩師蒼松真人與各位師兄用心教導,」說到這裡,他話音一頓,聲音漸漸轉為低沉,道:「其實最初幾年,我每在用功之時,就想到了草廟村裡那一堆血淋淋的屍體,心中難受,所以狠下心來努力修行,希望能有一天為父母與村子裡的人得抱大仇。」

  張小凡心中一酸,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驚羽定了定神,收拾心情,展顏笑道:「好了,不說以前的事了。你呢,修煉的如何了?」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我從小就沒你那麼聰明,這些年在大竹峰上,師父與各位師兄對我都很好,但我太笨,修真上進展極慢,很是對不起師父與大師兄。」

  林驚羽哼了一聲,道:「你哪裡笨了,我看八成是你那個矮師父故意難為你,不傳你真正的青雲門修真道法。」

  張小凡沒料到兩年前那一次爭端,林驚羽到如今還對田不易耿耿於懷,當下笑道:「不會的,我師父不是那種人。算了,不說我了,對了,你的法寶還是兩年前那柄『斬龍劍』嗎?」

  林驚羽點了點頭,微笑道:「這柄神劍是龍首峰一脈的至寶,得恩師厚愛傳我此劍,除了威力絕大,而且劍有靈性,對我修真有莫大幫助。」

  張小凡心中羨慕,臉上也顯露出來,道:「那最好了。」

  林驚羽微笑反問:「那你呢,小凡,你有什麼法寶麼?」

  張小凡呆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到懷中摸了一下那根黑呼呼的「燒火棍」。一絲冰涼,若有若無地竄上他的手掌。

  「沒有,」他低聲道,「我的修行不夠,還不能驅用法寶。」

  林驚羽也不在意,似乎早已料到,安慰他道:「沒關係的,小凡,只要你勤奮修行,一定會成功的,反正我們還年輕,就當這次來見識一下了。」

  張小凡嘴角動了一下,看著老友和善的面孔,聽著他溫和的話語,卻沒有一絲欣慰的感覺。

  見識一下?

  誰都認為他來這裡只是見識一下,想到此處,他心裡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怒氣,就像一團火焚燒在深心處,可是轉眼間便消散了。他低下了頭,沒有說話,甚至連責怪朋友的心意也沒有,因為他發現連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彷彿響應他的心思,在他懷中此刻仍然與他手掌相接的「燒火棍」,突然起了一絲反應,在片刻間寒氣大盛,從他的手掌直接蔓延到肩膀。

  張小凡大吃一驚,但隨即發現,這股感覺對他的身子完全沒有任何危害,反而涼絲絲的頗為舒服。他向旁邊看去,卻見林驚羽毫無所覺。

  就在張小凡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忽地,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吼,從他們身後爆發。張小凡倒還罷了,但就連修行遠勝於他的林驚羽竟也和他一樣,全身一震,耳朵裡轟然做響,耳鳴不止,而走在他們前面的部分青雲門弟子,看來也是同樣情況。

  眾人驚訝之極,在這青雲門聖地之上,怎會有如此怪聲,當下紛紛回頭,一看之下,眾人更是驚駭莫名。


正文 第十九章 抽籤
正文 第十九章 抽籤

  只見在碧水潭邊,那只一直酣睡的巨獸水麒麟,突然間甦醒過來,惡狠狠回過頭,碩大的雙目透出無盡凶光,背上毛髮根根豎起,張開一張血盆大口,露出了兩根長長鋒利的獠牙,竟是擺出了一副攻擊姿態。而它的目標,赫然便是站在台階上的青雲門眾弟子。 

  這水麒麟乃是洪荒靈種,上古異獸,這一發威,登時便只見風雲變色,本來蔚藍的天空竟在剎那間暗了下來,伴隨著它向台階踏出了第一步,原本平靜的山風成了狂風,尖銳呼嘯,捲過這通天峰頂。而離水麒麟最近的那灣碧水潭中,水面更是起了變化,從波平如鏡開始顫動,隨之突然劇烈轉動,整個潭水急速旋轉,圍繞中心處轉出一個深深漩渦出來,在那漩渦深處,更似有隆隆之聲傳來。片刻之後,眾人只聽一聲巨響,一道水柱從漩渦深處霍然沖天而起,足足竟有三人合抱之粗,而且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凌空折下,彷彿受到什麼驅使似的,落到水麒麟身前,矯若游龍,晶瑩剔透,在空中旋轉游動。 

  這時,站在台階上所有的青雲門人,包括修為最精深的齊昊等人,再也沒有一個能保持鎮定,全都變了顏色,有的甚至已是面色蒼白,微微顫抖。 

  水麒麟之所以能夠成為千年前青葉祖師除妖伏魔的得力臂助,並在千年中被青雲門尊崇已極,它的實力在這一刻完全顯露了出來。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水麒麟乃是水系的極品靈物,只看它這一手憑空御水的本事,毫無借力,召出水柱之粗且凝結不散,甚至盤旋半空游動不已而無絲毫吃力神色,靈力之強,念力之純,早就遠遠勝過了尋常人間修真之士,便是高手如雲的青雲門中,不要說純以念力做到這一點,便是借用法寶能有這份水準的也沒有幾人。 

  這一刻,但見天地齊暗,風雲翻湧,青雲門眾弟子眼見靈尊水麒麟突發千餘年來從未有雷霆之怒,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水麒麟口中怒吼不止,雙目瞪圓,眼中狂怒憎恨之色越來越濃,似是感覺到什麼深仇大恨或極度憎惡的東西,要與之決一死戰,不死不休。而盤旋在這頭巨獸身前的粗大水柱游動速度也越來越快,忽地一聲巨響,「轟」的一聲,龐大的水柱帶著無盡聲勢,鋪天蓋地地打向台階上的青雲弟子。 

  就在這關鍵時刻,只聽半空中傳來一聲疾呼:「靈尊息怒!」 

  一道墨綠身影,像是憑空出現一般,突然出現在水麒麟與青雲弟子中間半空中,正是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五年不見,他鶴骨仙風,絲毫沒變,只是他此刻眉頭緊皺,顯然也對水麒麟突然發難極為不解,但情況緊急,他身後便是數十個青雲門中最優秀的年輕弟子,而前頭呼嘯而來的水柱內裡波光陣陣,隱隱現出各種猙獰巨獸的影子,顯然是往日水麒麟殺死的凶獸,死後魂魄竟為水麒麟攝入體內,不得往生,此刻被水麒麟驅用在水柱之中,更增威勢,以道玄真人通天徹地之能,也不能不為之心驚。 

  眼看水柱迫近眼前,道玄避無可避,只得深深吸氣,口中誦了一聲:「無量天尊!」雙手抬起,虛空抱球,左右手成劍指法訣,似緩實急,在身前虛畫了個太極圖,片刻之間這圖案凌空發光,白光陣陣,瑞氣騰騰,隨即道玄一返身,身上墨綠道袍無風自鼓,霍然從他身上飄下,空中的太極圖立刻如受驅使,衝到道袍之上,當時即烙在道袍上,這墨綠道袍看來也是仙家寶物,受了那太極圖,「呼」地一聲,見風就長,片刻間大了十倍不止,橫在半空。 

  「嘩」,一聲重響,水麒麟御使的水柱撞上了那放大的墨綠道袍,只聽水柱中嘶吼連連,似乎是那些妖獸魂魄大怒狂呼,墨綠道袍重擊之下,立刻向後退了數丈之遠,道袍中心被水柱撞擊的部位更是深深鼓出,看得出受力之巨。 

  而站在台階上幾乎傻眼的青雲年輕弟子們,只覺得忽地一股巨風湧來,個個立足不穩,除了幾個修行深的還勉強支持,大多數人竟都是左右跌倒。眾人不由得盡數失色,若沒有道玄真人出手擋下了水麒麟這雷霆一擊,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張小凡面色蒼白,立足不穩,便向旁邊倒去,林驚羽眼角看到,剛想伸手去扶,不料自己身子歪了一下,卻也倒向了另一邊,自顧不暇。 

  張小凡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放開了自己伸在懷中握著那根「燒火棍」的手,拚命伸出想找個地方支撐一下,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手一離開燒火棍,那股冰涼感覺就消失無蹤了。 

  空中,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嚴陣以待,而在他身後,「刷、刷、刷」幾聲,又出現了十幾條人影,凌空站在他的背後,為首的是蒼松真人,其餘的是六脈首座以及各脈的長老,田不易與蘇茹都在其中,個個面色嚴肅。 

  青雲門高手此刻盡數在此,放眼世間,遇到這種陣勢,任誰也先怕了七分,偏偏這水麒麟在一眾青雲門道行高深的掌門首座長老環視下,竟無絲毫畏懼之色,但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水麒麟原本怒火中燒的雙眼忽然平和下來,反露出古怪神色,似是大惑不解,而身前聲勢巨大的水柱也隨之緩緩縮小,最後失去控制而落到地上,「嘩啦啦」一聲,把地上打成一片濕漉。 

  此時水麒麟聲勢全無,但龐大的身軀聳立原地,仍然頗為可怕,只見它理也不理在半空中的一眾長老,眼睛只瞪著台階上年輕弟子,目光掃來掃去,又用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似乎也沒聞出什麼味道來。過了半晌,在這古怪舉動重複了許多次之後,水麒麟好像終於放棄了,搖了搖它那巨大的腦袋,返過身,一搖三擺地走到另一塊空地上,躺了下去,把頭往腿上一靠,瞇起眼睛,過不多久,居然又有了鼾聲響起。 

  青雲門眾人個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蒼松道人最快回過神來,悄悄移到道玄真人旁邊,低聲道:「掌門師兄,不宜讓弟子們在此多待。」 

  道玄醒悟,看了一眼蒼松,點了點頭,道:「你帶著弟子們先上去,我去看看靈尊怎麼回事?」說完,身子一折,便向水麒麟飛去。 

  蒼松回過身子,朗聲道:「剛才是靈尊給大家開了一個玩笑,大家不必緊張,現在凡是參加會武大試的弟子,依次走到玉清殿去吧。」 

  一眾弟子齊聲應了一聲,恢復了秩序,向上走去。不過在心裡,看到剛才水麒麟那驚心動魄的一擊,只怕沒幾個人會相信那是一個玩笑吧。 

  ※※※ 

  跟隨在眾人身後,張小凡與林驚羽走進了雄偉寬敞的玉清殿。站在這座殿堂之內,張小凡忽然覺得,五年裡的記憶一幕幕翻了起來。 

  「驚羽。」張小凡突然低聲道。 

  「什麼?」林驚羽看向張小凡。 

  張小凡低沉著聲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這幾年裡,你見過王二叔了嗎?」 

  林驚羽面色頓時黯淡了下來,隨即搖頭道:「沒有,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回到通天峰。三年前我問過齊昊師兄王二叔的情況,聽他說他還是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整日在通天峰上跑來跑去,不過有長門的師兄照顧著,應該沒有問題的。」 

  張小凡沉默了一會,道:「等這次比試完了,我想去看看他,你去麼?」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好,我也很想見他的。」 

  這時,大殿之上,忽然綠影一閃,卻是道玄真人從外頭閃了進來,青雲門各長老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蒼松道人走前問道:「掌門師兄,靈尊……」 

  道玄抬手止住,向他使了個眼色,蒼松道人立刻會意,住口不說。隨即道玄真人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和顏悅色地向站在大殿上的數十位青雲門年輕弟子道:「大家都來了吧,好,好。」 

  眾弟子一起彎腰行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走回座位,向蒼松道人看了一眼,蒼松道人隨即走上前,朗聲道:「諸位,你們都是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我青雲一脈從建派至今,已有兩千餘年,實為道家正統,正道領袖。但古人有道:業興於勤,荒於嬉。又有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派列代祖師為了警戒後人,並提攜年輕弟子,傳下了七脈會武這一盛事,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屆了。」 

  「啊」,青雲門眾弟子中傳出了一陣驚歎聲,二十屆,以一甲子一次計算,便有了一千兩百年之久。 

  蒼松道人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又道:「時至今日,我青雲門在道玄掌門師兄的帶領下,興旺繁榮,遠勝前世,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者數不勝數。故此次掌門師兄與各脈首座商議之後,特將大試人數增為六十四人,以免有滄海遺珠之憾。」 

  聽到這裡,張小凡不禁向田不易看了過去,只見田不易坐在道玄真人下首,面無表情,眼中卻大有不耐煩的神色,畢竟增加比試人數之事,說是與各脈首座商量了,其實還不是道玄真人與蒼松真人說了算。 

  只聽蒼松道人接著道:「此次大試,人數上多了一倍,所以在抽籤上也有些變化。諸位請看,」說著,他手一指大殿右側空地之上,眾人看去,只見那裡擺放著一個大紅木箱子,四四方方,只在上側開了個容一臂伸進的小洞。 

  「在那紅木箱子之中,共有六十三粒蠟丸,其中各包著一張字條,上書著從一至六十三此類數字,」眾弟子忽地一陣喧嘩,蒼松道人不去理會,又道:「在抽籤完成之後,即以數字為準進行比試,以一號對六十四,二對六十三,三對六十二如此類推,其後第二輪,則以一號與六十四勝者對二號與六十三的勝者,如此類推,一直到最後決戰。諸位明白了麼?」 

  站在堂下的青雲門眾弟子沉默了一會,忽然有人大聲道:「請問蒼松師叔,明明有六十四人,怎地卻只有六十三粒蠟丸?」 

  蒼松道人似是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乾咳一聲,道:「此次比試的規矩本是青雲門七脈中各出九人,其中長門在多出一人,不過,咳咳,因為有一脈同門總共只派出了八位弟子,所以便少了一人,故只有六十三人。」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臉上,田不易臉上掠過一陣怒容,但端坐於位,絲毫不動。底下青雲門弟子喧嘩聲頓起,議論紛紛。 

  待眾人聲息稍稍平復,蒼松真人才正色道:「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在那六十三粒蠟丸中,只要有哪位弟子抽中了一號,那便是幸運之極了,因為並無六十四號對手,所以他首輪輪空。」 

  此言一出,青雲門弟子中又是一陣嘩然,不過青雲門畢竟是名門大派,家教甚嚴,這個方法看起來雖然頗為滑稽,但也無人反對。 

  道玄真人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他掌門之尊,登時四下無聲。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大家就去抽籤吧。」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隨之都落到了那個紅木箱子上,首先,是長門一脈走出了九位弟子,依次走到箱子旁,各自抽出了一粒蠟丸,然後便是龍首峰一脈的弟子。 

  林驚羽向張小凡打了個招呼,也走了出去,張小凡看了他背影兩眼,隨即把目光望向坐在上首七位首座和各位長老。這些人中,從道玄真人以下,蒼松道人、天雲道人還有商正梁、曾叔常等各脈首座他在五年前都已見過,只有坐在右側最後一把椅子上的一個女道姑未曾謀面,不過看這樣子,多半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了。 

  張小凡平日裡時常聽師兄們提起這個師叔,聽說小竹峰乃是青雲門中唯一只收女徒的一脈,水月大師本人的道行也是極深,在青雲門中大大有名。而小竹峰出的弟子,在歷屆七脈會武大試中也時有出色表現。 

  張小凡向那水月大師多看了幾眼,只見她相貌約莫有三十上下,與師娘蘇茹倒是差不多,鵝蛋臉形,細眉潤鼻,一雙杏目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道袍,看去竟是風姿綽約。而在她身後,並無站著長老一輩,倒是侍立著一名女弟子,一身白衣如雪,相貌極美,背後背著一把長劍,劍鞘劍柄通體呈天藍色,色澤鮮亮,隱隱有波光流動,一看便知是仙家寶物。 

  他正看著出神,那年輕女子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似的,忽地轉過頭來,目光如電,冷冷盯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心中一震,如受電擊,雙眼中竟似乎被刺痛一般。他嚇了一跳,面上微紅,但見那女子面無表情,但眼中隱隱有輕蔑之色,趕忙低下頭來。正在這尷尬時刻,旁邊忽然有人伸手過來拉他一下,只聽田靈兒的聲音道:「小凡,你發什麼呆啊,到我們去抽籤了。」 

  張小凡連忙道:「是,是。」說著再不敢向水月大師處看上一眼,轉過身子跟著田靈兒向那紅木箱子走去。此時大殿之上只剩下大竹峰與小竹峰兩脈未曾抽過簽,以宋大仁為首的大竹峰眾人依次走到箱子旁,抽出了蠟丸,隨之走回堂下。之後,在眾人紛紛查看自己抽到什麼號數的時候,小竹峰一脈中走出了八位女弟子文敏也在其中,而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那個白衣女子向水月大師低頭說了一句,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你也去吧。」 

  那白衣女子應了一聲,走到小竹峰諸女之中,和文敏諸人笑了一下,一起走到那紅木箱子旁,抽出了最後九粒蠟丸。 

  此刻,大殿之上,眾弟子紛紛查看蠟丸,而坐在上首的各脈長老首座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目光都盯著本脈弟子,一心盼著弟子抽個好簽,若是抽到那寫著「一」的字條,自然就是再好不過了。 

  彷彿響應著眾位師長的心情,堂下青雲門年輕的弟子們一個個發出了聲音: 

  「啊,我是二十六。」 

  「我是三十三,咦,你是多少?」 

  「哦,我是四十七,不知道對手是幾號,我算算……」 

  …… 

  只是看著各弟子說了半天,卻沒有人說自己抽到那寶貴的一號字條的。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咳嗽兩聲,朗聲道:「是誰抽到了一號簽的?」 

  他聲音洪亮,一時壓下了所有聲音,大殿上一片寂靜,許久,人群之中,忽然有一個小小聲音,帶著一絲驚訝與小心,似乎是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語氣,道:「回、回稟蒼松師伯,在、在我這裡。」 

  眾人一起看去,不覺愕然,只見張小凡站在人群中,手裡拿著一張字條,呆立原地,眼光卻瞄向田不易,怯生生地道。


正文 第二十章 魔蹤
正文 第二十章 魔蹤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大竹峰弟子身上,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了一眼,蘇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大竹峰眾人笑容滿面,都圍了過來,呂大信重重拍了一下張小凡的肩膀,笑道:「臭小子,看不出你運氣這麼好!」

  張小凡抓了抓頭,吐了吐舌頭,心中已從剛開始的驚訝變做了驚喜。一旁的杜必書忽然懊悔地拍了拍腦袋,道:「早知道剛才就應該在誰抽中了這一號簽上打個賭,嘿嘿,一定是大冷門,通殺!」

  「去去去,」田靈兒啐了他一通,轉頭對張小凡道:「小凡,反正你進了第二輪也沒用,不如把這簽給我吧!」

  張小凡沒想到師姐這樣說了一句,愣了一下,「哦」了一聲,就把那張寫著「一」的字條遞了過去。

  宋大仁臉色微變,看了看周圍,低聲道:「小師妹,別胡鬧。」

  田靈兒「撲哧」一笑,艷若桃花,如玉也似的臉畔兩腮微微紅了一下,伸出蔥花一般的手指,在張小凡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道:「小傻瓜,我和你開玩笑的。」

  張小凡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出來。

  這時長老那一邊,蒼松道人眉頭皺了一下,隨即朗聲道:「好,既然抽籤已經完成,諸弟子等一下到我這裡按簽號報上名號,稍後即用紅榜貼出,你們就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了。現在請掌門師兄說話。」

  原本有些喧鬧的弟子們聽說掌門道玄真人要出來說話,都安靜了下來。道玄真人從座位上站起,緩步走到眾人面前,目光向眾弟子掃了一眼,隨即道:「諸位,你們都是我青雲門中年輕一代的精英,資質才華,都是出類拔萃的。將來,青雲門各脈的首座、長老,甚至我這個掌門的位置,都很有可能由你們之中的佼佼者擔當。」

  青雲眾弟子們一陣聳動,許多人臉上都露出嚮往激動的神色。

  道玄真人露出和藹的微笑,道:「當然,若要達到這一步,坐到我身後這些位首座長老的位置,你們還需加倍努力了。」

  眾人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手捂長鬚,點了點頭,正色道:「我青雲一門,從青雲子祖師建派開始,就一直是名門正道,如今更已是世間修真道上的正道領袖。方今天下,正道興盛,邪魔退避,世人安享太平。但魔道餘孽,奸險狠毒,其心不死,這些年來又似有蠢蠢欲動之勢,當此之時,更需我等正道中人持道鋤奸,所以諸位務必專心修道,堅定心志,只要我們堅強自立,則邪魔外道便無隙可乘也!」

  眾弟子大聲道:「謹遵掌門教誨!」

  道玄真人頜首微笑,道:「好,好。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向大家宣佈一下:為了鼓勵青雲門弟子努力向道,勵志修行,我與諸位首座長老商量了一下,決定從這次七脈會武開始,每次在七脈會武大試之後,給予最後的勝者一個小小的獎勵。」

  「啊!!」青雲弟子中一陣騷動。

  道玄真人看著這些年輕的弟子,微笑道:「這次的獎品,就是『六合鏡』了。」

  「什麼東西?」張小凡呆了一下,從未聽說過這個東西,忍不住向身邊看去,卻見田靈兒、杜必書等人也是一臉茫然,而周圍其他各脈的年輕弟子似乎也是不大清楚,但如齊昊、宋大仁、文敏等入門時間較長的弟子卻變了臉色,臉上現出了少見的激動和嚮往。

  田靈兒等人這時也注意到大師兄等人似乎知道什麼,靠過去悄悄問道:「大師兄,六合鏡是什麼東西?」

  宋大仁低聲道:「六合鏡是本門第十代祖師無方子真人傳下的法寶,具體模樣我也不曾見過,只是以前曾聽師父說過,這是本門奇珍之一,威力極大,更有一番奇妙處,只要施用者靈力夠強,六合鏡便能反射一切攻擊,從而立於不敗之地。」

  眾人張大了口,杜必書都有些結巴地道:「那、那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宋大仁聳了聳肩膀,道:「反正具體什麼樣子,我也不大清楚,不過師父說了總不會錯的,這一次,」他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壓低聲音,道:「看來這一次掌門和師父他們似乎是下了大血本了!」

  眾人面上都有些古怪,大多數人似乎還暗暗吞著口水,看來奇珍在前,縱然修道之人,也難免大動凡心。

  道玄真人停了一會,微笑著看年輕弟子們議論紛紛,過了一會才道:「好了,大體上就是如此,你們回去休息一下,明日一早,七脈會武就開始比試。」

  青雲弟子們一齊行禮,齊聲道:「是,掌門真人。」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你們去吧。」

  眾弟子逐漸都退了出去,大殿上遂只剩下了青雲門七脈首座與十幾位長老,道玄真人回過頭來,對著那些長老笑道:「諸位師兄,你們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開始,多場比試,還需你們多多費心呢。」

  那些長老有的滿頭白髮,皺紋橫生,有的卻是看去年輕得緊,駐顏有術,此刻聽了道玄真人的話,一個個也不多說,便逐一走了出去,到了最後,玉清殿上,只剩了青雲門七脈首座。

  道玄真人緩緩收起了他一直掛在臉上和藹的微笑,目光掃過坐在椅子上的其他六人,淡淡地道:「好了,現在只有我們七個人了。」

  坐在右邊的「朝陽峰」首座商正梁皺了皺眉,道:「掌門師兄,你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麼?」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面無表情,緩緩道:「我剛才去看過靈尊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變了臉色。

  ※※※ 

  走下台階,眾弟子經過碧水潭邊時還是戰戰兢兢的,只是這一次那水麒麟卻是安安穩穩地睡著,再也沒有什麼動靜。

  過了虹橋,重新回到「雲海」那片宛如仙境的巨大廣場上後,林驚羽與張小凡說了兩句,便與龍首峰一脈的弟子結伴去了。張小凡看著他走遠,才走回到大竹峰一眾人中,聽著宋大仁對各人說了一些注意事項與待會住宿情況,張小凡聽著聽著,忽然間想起一事,失聲叫道:「哎呀,糟了!」

  眾人冷不防吃了一驚,田靈兒站在他身旁,訝道:「小凡,怎麼了?」

  張小凡四下張望,急道:「我剛才只顧著與驚羽說話,都忘了小灰了,現在也不知道它跑到哪裡去了?」

  眾人這才想起,果然都不曾注意到那只灰毛猴子的蹤跡,這時紛紛向四下尋找,只見白雲渺渺,各脈弟子逐漸散去,卻沒有任何猴子小灰的影子。

  張小凡心中大急,自從兩年前從那幽谷中把小灰帶回,這兩年來一人一猴(後來還加上了大狗大黃)同屋而住,感情極深,眼看這通天峰高聳入雲,上下地方大得不可思議,萬一小灰跑到什麼地方找野果吃的,卻如何能夠找到它?

  正著急處,張小凡忽然聽見另一側田靈兒「咦」了一聲,轉頭看去,只見田靈兒展露笑顏,手指前方,笑道:「你們看。」

  眾人看去,不禁啞然失笑,只見小灰安安穩穩地坐在田不易養的那隻大黃狗背上,口中「吱吱吱吱」叫著,向張小凡處揮著猴爪,而發力向這裡跑來的大黃狗嘴緊閉,居然咬著一根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肉骨頭。

  過不多久,大黃馱著小灰跑到跟前,小灰三下兩下跳到張小凡肩上,張小凡趕忙摸了摸它的猴頭,裝出怒容道:「你跑到哪裡去了?」

  小灰也不害怕,笑嘻嘻地指了指正趴在地上啃肉骨頭的大黃,「吱吱」聲中指手畫腳比畫不止,張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道:「這肉骨頭是從哪裡來的?」

  小灰聞言,又是一陣比畫,同時指著廣場盡頭一個方向,張小凡向宋大仁看去,只見宋大仁迅速看了看四周,臉色頗為尷尬與好笑,壓低了聲音,悄悄道:「那裡是長門弟子吃飯的廚房。」

  眾人一呆,隨即都笑了出來,紛紛搖頭,宋大仁帶頭走向另一側,道:「我們也去休息的捨館吧,對了,小師妹,你是女子,安排了你與小竹峰各位師妹同住在一起,你沒意見吧?」

  田靈兒搖頭笑道:「我本來就想與文敏姐姐多聊幾句,同時好幫大師兄你多說幾句好話呀。」

  眾人哄笑,宋大仁臉上一紅,裝做沒聽見,大步走了出去,身後眾人笑談不已,走在最後的張小凡倒沒參和進去,而是瞪著肩膀上的灰猴道:「死猴子,以後你再跑去作賊,看我怎麼治你。」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兩聲,咧著嘴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聽不懂呢,還是根本不把張小凡的話放在心上。

  張小凡又罵了它幾句,向前走著,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轉過頭大聲道:「快走啦,死狗,就知道吃!」

  兀自趴在地上啃肉骨頭的大黃好不容易抬起眼睛,看著眾人都走得遠了,這才站了起來,叼起啃了一半的肉骨頭懶洋洋地追了上去。

  ※※※ 

  玉清殿上,青雲門七脈首座會聚於此,此時他們的注意力都被道玄真人吸引了過去。

  「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首先站了起來,道:「掌門師兄,那你可看出靈尊它剛才到底是怎麼了?」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緩緩道:「我仔細察看過了,靈尊並無什麼異樣。」

  「什麼?」各位首座臉上都浮起驚訝之色。

  道玄真人看了看這些同門師兄弟,道:「的確如此,我反覆看了幾次,靈尊一切如常,實在想不通它為何竟會突然有如此大的怒氣,偏偏又消失得這麼快!」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我看靈尊攻擊的目標似乎是一眾年輕弟子,難道說是有人觸怒於它?」

  「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接口道:「不可能,若真是弟子觸怒於靈尊,靈尊又怎會一擊之下便放棄了?」

  水月相貌頗美,但一說出話來,聲調冰冷,彷彿帶了一絲寒氣,田不易看了她一眼,便住口不說。

  道玄真人搖了搖頭,道:「靈尊乃是上古靈獸,性已通靈,千年來從未有如此突然失常的情況,其間必有原因。」

  坐在左側的「風回峰」首座,兩鬢霜白,在座七人中看去最是蒼老的曾叔常開口道:「莫非掌門師兄心中已有定論?」

  道玄真人輕歎一聲,道:「不瞞各位,我對此也是摸不著頭腦。但靈尊乃我青雲門鎮山靈獸,非同小可,我本想以本門密傳的『通靈術』一查究竟,不料......」

  說到這裡,道玄真人忽然停了下來,旁邊人聽了一半,忽然聽他不說了,田不易首先追問道:「掌門師兄,怎麼了?」

  道玄真人面露尷尬之色,道:「這通靈術乃是旁門小技,但以之可以與靈尊稍做溝通,不料我正想使用的時候,靈尊它居然已經睡著,我也無法可施了。」

  眾人啞然。

  道玄真人乾咳兩聲,正色道:「此事不必擔心,待靈尊醒後,我們再從長計議。而眼下還有一事,我想與各位師兄商量一下。」

  眾人見道玄真人面色嚴肅,似乎不是小事,都收起笑容,正色坐下。

  道玄真人也坐回自己座位,沉吟了一下,才道:「諸位,你們可知道東方三千里外有座『空桑山』?」(注1)

  眾人一愣,蒼松道人首先回過神來,道:「掌門師兄說的莫非是那座上有『萬蝠古窟』的空桑山?」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正是。」

  曾叔常皺眉道:「聽說那座『萬蝠古窟』乃是一個天然巨洞,直入地底,深不可測,其中寒冷陰濕,只有無數蝙蝠生於其中,據說竟有數百萬隻之多。這種不毛之地,師兄怎麼會好好提起來了?」

  道玄真人緩緩道:「諸位有所不知,這萬蝠古窟雖然看起來人畜不近,但在八百年前,卻是魔教的一個重要據點。那古窟中寒冷陰濕,正好適合那些邪魔外道修煉妖法。後來在我正道人士圍剿之下,魔教孽障敗退而走,此處遂荒廢下來。」 

  水月大師冷冷開口,道:「那掌門師兄此刻又再度提起,又是何意?」

  水月這般對道玄說話,態度可以說頗不友善,但在座之人都知道水月大師對人說話從來如此,道玄真人也不放在心上,只歎了一口氣,道:「水月師妹有所不知,就在半年前,我得到焚香谷一份傳書,說是近來在那萬蝠古窟附近,似又有魔教餘孽活動跡象,並以此徵求我的意見,我思量之下,便令二徒逸才急速前往空桑山查看一下。」

  朝陽峰商正梁一聽之下,笑道:「這不就好了,蕭逸才師侄才華過人,修行精深,實為青雲門中佼佼者,在上一屆七脈會武大試中更是折桂而歸。有他去了,還有什麼辦不成的?」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道:「商師兄過譽了,不過逸才去了空桑山,數月之後,便有傳書回來,言道的確發現有魔教中人在萬蝠古窟附近活動,而他們的目的,卻更是驚人。」

  眾人都吃了一驚,曾叔常道:「怎麼?」

  道玄真人面色沉靜,看不出什麼喜怒哀樂,道:「據逸才信中說道,他擒住一個魔教徒眾,從其口中逼問出,原來萬蝠古窟在八百年前是魔教中一個支派『煉血堂』的總堂所在,其時煉血堂勢力強盛,乃魔教五大勢力之一,但在被我正道先人擊潰之後,遂一蹶不振,萬蝠古窟也荒廢下來。但不知怎麼,近些年來,已式微許久的煉血堂似又有抬頭跡象,而在煉血堂中相傳,當年萬蝠古窟一戰,雖然煉血堂主要人物全部伏誅於我正道人士劍下,但在萬蝠古窟之中,卻有一個隱藏極密的藏寶密洞,裡面有許多奇珍異寶,妖書邪卷,並不曾被人發現。」

  說到這裡,眾人都已明白過來,蒼松道人冷笑一聲,道:「邪魔歪道,癡心妄想!」

  道玄真人搖了搖頭,道:「且不論這個傳聞是否屬實,但據我所知,八百年前那一戰之後,正道人士的確並未在萬蝠古窟中發現什麼密洞寶庫。其他的倒也罷了,但若是真有這個藏寶密洞,只怕其中會有一件大凶之物,卻是我們不可不防的。」

  眾人都向道玄看去,天雲道人道:「師兄,你所指的究竟是何大凶之物,這般緊要?」

  道玄真人看了周圍諸人一眼,沉聲道:「噬血珠!」

  眾人聳然動容,蒼松道人訝道:「這凶物不是早隨著黑心老人死去而消失了麼?」

  道玄真人搖頭道:「不然,黑心老人雖死,但噬血珠未必便沒於世間。似這等大凶煞之物,等閒之輩不能掌握,魔教妖人若是修行不夠,將其收藏起來也未可知。而且當年黑心老人出身便是在魔教的煉血堂一系,故以我推測,很可能噬血珠便在這密洞之中。」

  眾人聽了道玄真人這一番話,一時都默默無語,半晌,卻是那冷冰冰的水月大師開口道:「那掌門師兄意欲如何?」

  道玄真人道:「我在收到逸才的傳書後,即刻便知會了焚香谷與天音寺,不久這兩大門派也回過話來,說是也將派出得意弟子前往空桑山阻止魔教惡徒,持道鋤奸。」

  田不易皺眉道:「那掌門師兄的意思是......」

  道玄真人臉上露出了微笑,道:「說起來此次也是難得的大好歷練機會,我青雲門中年輕俊才雖多,但多數都未外出修煉,而且這些年來天下安定,更從未與魔教妖人對峙相抗。趁著這次七脈會武的機會,我打算將前四名的年輕弟子,一起派出前往空桑山,一方面可以阻止魔教妖人倒行逆施,另一方面也可歷練歷練,長長見識。而且,」他收起笑容,面色轉為嚴肅,道:「而且我聽聞最近百年間,天音寺與焚香谷都出了幾個了不得的傑出弟子,天資驕人,我們再坐視不理,只怕將來這正道領袖的地位就難保了。若如此,我道玄可無顏去見列代祖師!」

  眾人一起點頭,蒼松道人首先道:「掌門師兄高瞻遠矚,說得極是。」

  道玄看了看各位首座,道:「既如此,諸位是都沒有意見了。」

  眾人皆點頭稱是。

  道玄真人道:「好,那就如此決定了。玉清殿裡,已為諸位師兄安排了住所,請諸位前去休息吧。」說著,他手掌連拍三下,門外立刻轉近數個道童。「你們領著諸位首座去房間歇息。」

  道童們應聲而上,各首座都站起身,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便跟著去了。

  注1:出自《山海經》第四卷《東山經》:東次二經之首,曰空桑之山,北臨食水,東望沮吳,南望沙陵,西望泯澤。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黑夜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黑夜

  七脈會武,是青雲門一甲子一次的大盛事,通天峰上一下多出數百人,住宿自然變得緊張。大竹峰一脈眾人要想再過那種在大竹峰上一人一間的逍遙日子,那就是妄想了。除了田靈兒住在小竹峰諸女那兒,大竹峰從宋大仁開始,男弟子共有七人,全都擠在一間房中。

  通天峰上,青雲弟子的住處向來是四人一間,此時在房間裡打了三個地鋪,好歹也擠了下來,不過擁擠不堪那是免不了的。此刻,便只聽到有人大聲抱怨:「真是的,整天說長門如何如何好,現在居然要我們七個人擠一間房,真是小氣!」

  「老六,你別抱怨了,若是被長門的師兄弟聽見,那就不好了。」

  「二師兄,你睡在床上,自然舒服得很,怎麼也不看看師弟我躺在冰涼的地上,不如我們換個床鋪吧。」

  「呼呼呼呼......」

  「......不是吧,一下子你就睡著了,還打呼嚕?」

  「呼呼呼呼......」

  「哼哼,啊,四師兄,你一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資過人才華橫溢......」

  「呼呼呼呼......」

  「搞什麼嘛,現在很流行瞬間入睡嗎?咦,大師兄你一向心地善良,怎麼會看著師弟我......」

  「呼呼呼呼......」

  「你——啊,三師兄......」

  「吼吼吼吼......」

  眾人嚇到,這時牆壁突然重重響了起來,隔壁有人大聲怒道:「喂,你們大竹峰的人晚上睡覺都是打得這麼響的胡嚕嗎?」

  房間裡突然一片安靜,許久之後,不知道是誰偷偷乾笑了幾聲,稍後,先前那聲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啊,五師兄你......」

  「你,你,你什麼,我就睡在你旁邊,都在地上,要換位置是嗎,我無所謂啊!」

  「咳咳,沒事了。唉,這地鋪冰涼也就罷了,偏偏還短了一截,睡也睡不舒坦,說起來還是小師弟好,身材剛剛好。」

  「六師兄,你怎麼閉著眼睛說話呀,你沒看見我這裡還有一隻大狗和一隻猴子在跟我搶被子嗎?最擠的就是我這裡了,你還說?」

  「......,不過我還是......」

  「閉嘴,老六!」屋裡數人同時喝道。

  天黑之後,還有許多初次到通天峰的其他六脈年輕弟子出來散步,對通天峰景色大感驚歎好奇,但隨著夜色漸深,眾人也都回到各自房間睡去了。

  當黑暗降臨這座高聳入天的山峰,蒼穹之上,一輪冷月,把清輝灑向山巔。

  張小凡睡得正香,忽然迷糊中感覺身邊動了幾下,朦朦朧朧張開睡眼,卻見躺在身邊的猴子小灰與大黃都不見了。他撐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只見大黃黃色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過,背上一片陰影,看去多半是猴子小灰。

  張小凡心中奇怪,夜這麼深了,這一猴一狗還要去哪,當下輕手輕腳地爬起,胡亂批了件衣服,走到門邊,只見在清冷月華之中,大黃正背著小灰呼呼向雲海那兒跑去。

  張小凡看著它們跑去的方向,心中一盤算,便想起那是早先宋大仁告訴自己的通天峰廚房所在。當下又好氣又好笑,這大黃被田不易養了不知道幾百年,也算是一隻得道老狗了,不料竟如此貪吃。他本想不管回去睡覺,但回念一想,心想萬一被什麼人看見大竹峰的黃狗灰猴偷吃東西,這可太過難看,還是要把它們追回來才好。

  他心中決定,抬眼一看,卻見大黃背著小灰此刻也只剩下一個模糊身影了,趕忙追了過去。

  他一路疾跑,途中小心翼翼,不曾驚動其他房間的同門,待他跑到雲海處那片廣場之上時,早已看不見大黃與小灰的影子,只見在冷月之下,這裡雲氣淡淡漂浮,如紗如煙,美不勝收。

  不過他多看了兩眼,便沒有心思再看下去,轉頭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就要往廚房那個方向走去,忽然間,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雲海深處,在與廚房方向的另一側,雲氣飄渺中,隱隱有一個苗條身影,向前走去,看那人走的方向,似乎是往虹橋走去。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那個身影,儘管隔了老遠,可是這身影便如深深鏤刻在他心間一般,他一眼便認出了那是師姐田靈兒。

  夜,這般深!

  她為何一人外出,又要獨自去哪裡?

  張小凡怔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只覺得腦中千百個念頭紛至沓來,心亂如麻,彷彿隱約猜到了什麼,但他卻始終不肯承認。

  他轉過頭,目光盯著大黃小灰跑去的廚房方向,狠了狠心,向那裡走去,同時對自己道:「張小凡,你少管閒事!少管閒事!」

  就這般走了七步,月華如水,照在這一個少年身上,分外孤單。然後他停了下來,抬頭看天,只見一輪冷月,掛在天邊。他嘴裡似乎動了一下,片刻之後,他疾轉過身,咬著牙,向那個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月光照在他奔跑的身影上,帶著淒涼的溫柔。

  只一會工夫,田靈兒身影便已消失在雲海之中,但張小凡看也不看其他地方,向著虹橋方向,一直跑去。很快的,他上了虹橋,山風吹來,虹橋兩側的水流泛起微微漣漪,倒影著天上月亮,清冷美麗,但張小凡全然不顧,只是用力奔跑。

  跑,跑,跑!

  跑過了虹橋,他仍然沒有見過什麼人的影子。直到他跑到虹橋盡頭,心中忽然一陣惘然,清冷月輝把虹橋盡頭的那灣碧水潭邊照得亮如白晝,只見一個美麗身影,俏立潭邊,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

  張小凡忽然害怕起來,一種他自己也說不出的害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讓師姐發現。他轉眼四看,看見潭邊右手側靠近虹橋處,有一片小小樹林,便悄悄跑了過去,藏在那裡,從那陰影處,偷偷望著田靈兒。

  這一望,彷彿就是永恆!

  月光下,碧水邊,那一個年輕女子帶著幾分哀愁,幾分期待,低垂著眉,眼睛裡彷彿有淡淡的光輝,似乎在憧憬著什麼,看去竟如此美麗。山風習習,風過水面,掠過她的身旁,也屏了息,止了聲,輕輕拂動她的衣襟秀髮,襯著如雪一般的肌膚。

  張小凡的深心處,忽然一股說不出的溫柔湧起,彷彿那女子就是他一生想要守護的人,縱然為了她歷盡百折千劫,他也是毫不遲疑,決不後悔。

  這一刻,多希望就是永恆!

  「靈兒師妹。」忽地,一聲呼喚,從虹橋上傳來,田靈兒一下子轉過身來,眼光中在瞬間充滿了歡喜之意,嘴角也流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齊師兄,你來了啊。」

  張小凡的心在那一刻彷彿破了開來,可是他卻感覺不到什麼痛楚,整個心裡一片空空蕩蕩,只迴盪著那一句「齊師兄,齊師兄,齊師兄......」

  他艱難地轉過頭去,只見在虹橋上快步走下一人,劍眉星目,英俊不凡,氣度出眾,卻不是齊昊又是何人。

  只見齊昊快步走到田靈兒身旁,溫聲道:「對不住了,我那些師兄弟們年輕愛鬧,搞得很遲方才入睡,所以才來晚了,害你久等了吧。」

  田靈兒心中本來有些許嗔怒,但不知為何,一看到齊昊身影,便消失的無影無蹤,當下搖了搖頭,微笑道:「沒關係,我也沒來多久。」頓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水潭,道,「不過為什麼要約到這裡見面呢,白天靈尊突然發怒,我到現在還有些害怕呢?」

  齊昊笑道:「不妨事的,我聽師父說過了,靈尊一切如常,只是與我們年輕弟子開個玩笑,而且白天它這麼一鬧,晚上這裡就更是清淨了,不是麼?」

  田靈兒臉上一紅,低下頭去,道:「我們這樣偷偷相見,也不知道好不好?」

  齊昊看著她溫柔美麗的臉龐,柔聲道:「靈兒師妹,我們自從兩年前在大竹峰初次相見,我就對你念念不忘,相思難止,往往夜不能寐,腦中都是你的影子啊。」

  田靈兒下意識咬了咬嘴唇,臉色又紅了一分,卻並無絲毫生氣的意思,反而心中有絲絲甜蜜。

  齊昊又道:「靈兒師妹,我......」

  田靈兒忽然抬頭道:「齊師兄,你叫我靈兒就可以了。」說到這裡,她忽然又低下頭去,低聲道:「我、我爹和娘都是這麼叫我的。」

  齊昊大喜,彷彿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猶豫了一下才追問道:「真的麼,靈、靈兒。」

  田靈兒看了他一眼,伸手到懷中慢慢拿出一個小小錦盒,眼光低垂,看著地面,似乎鼓足了勇氣才低聲道:「這個『清涼珠』,我這兩年來都一直帶在身上的。」

  她說了這話,便不敢再看齊昊,卻不料過了許久,齊昊都沒有聲音,田靈兒心中奇怪,偷偷抬眼看他,只見齊昊眼中滿是歡喜,笑容滿面,說不出的幸福樣子。

  他二人這般對視良久,忽地張開雙臂,彼此擁抱在一起。

  月華冷冷,灑在他們身上,灑在那片樹林之中,卻照不到黑暗角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對情侶說著溫柔密語,直到齊昊看了看天色,見月已過東天,才道:「靈兒,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回去吧,不然若是被人發覺了,總是不好。」

  田靈兒想了想,點了點頭。他二人對看一眼,忽地都是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齊昊拉起田靈兒的手,緩步向虹橋走去,二人在月光下如一對親密鴛鴦,靠得緊緊的,過了一會,才消失在虹橋之上。

  這夜色,又多了幾分淒清。

  樹林中,陰影裡,張小凡緩緩走了出來,怔怔地走到碧水潭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著水中倒影著的那輪冷月,隨著水波輕浮,輕輕晃動。

  他忽然很想哭。

  只是,他終究沒有哭出來,那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如狂怒的野獸四處衝撞,弄得他的心裡處處傷痕。

  可是,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彷彿,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失去了所有,除了林驚羽在他身旁,這世間竟是完全變了樣。

  而今晚,這時,只有他一個人,獨自面對。

  「吼」,一聲低低的聲響,聽起來像是某種野獸的噴鼻聲,在他身後突然響起,張小凡從迷亂情緒中驚醒過來,回頭一看,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只見那頭青雲門鎮山靈獸,被眾人敬稱為「靈尊」的龐然大物水麒麟,此刻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而且靠得極近,低下了頭,一雙巨目彷彿就貼著張小凡的身子,也不知道它這般大的身軀,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或許是張小凡心喪若死,不曾發覺也不一定。

  不過此刻張小凡的一顆心卻幾乎從胸口跳了出來,眼見這水麒麟如小山一般巨大的身軀就在眼前,血盆大口中長長鋒利的獠牙更是映著月光閃閃發亮,只嚇得連連退了幾步,腳下一絆,卻是被一顆大石頭絆倒在地。

  他出來時衣衫本來不整,只是胡亂披了一件,此刻身子搖晃,只聽「鐺」的一聲,一件事物掉在地上。

  這聲音在這平靜的地方迅速傳開,迴盪在水面之上。

  張小凡與水麒麟同時低下頭看去,只見在水邊地上,張小凡與水麒麟的中間,一根黑呼呼的所謂「燒火棍」正安靜地躺在那裡。

  水麒麟一雙巨目之中,倒影著張小凡蒼白的臉和地上那根難看的燒火棍。張小凡只覺得喉嚨發乾,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拚命地喊著「跑、跑,快跑!!」

  偏偏在水麒麟之前,任他心裡如何妄想,一雙腳卻似不是自己的了,動也不動。水麒麟此刻卻有些奇怪,看了張小凡兩眼,注意力倒似乎都被那根燒火棍給吸引了過去。只見這隻巨獸死死盯著那根黑呼呼的燒火棍,上瞅瞅,下看看,一顆大頭轉過來又轉過去,卻始終沒看出什麼來。片刻之後,彷彿遲疑了一下,它伸出了前爪,小心翼翼地動了動那根燒火棍。

  張小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雖然心裡依然十分害怕,好奇之心卻同時泛起,心想這「靈尊」莫不是活了幾千年已然老糊塗了,要不難道是和大竹峰上那隻大黃狗一般為老不尊,童心未泯,居然對著一根燒火棍這麼感興趣?

  只見水麒麟巨大的爪子輕輕碰了碰燒火棍,然後立刻縮了回去,看它的樣子倒似乎對這棍子十分忌憚,只是燒火棍移了一下,滾了幾滾,依然平靜地躺在那兒,動也不動。

  水麒麟眼中大有困惑之意,卻還是不肯放棄,巨大的頭顱擺了一下,忽然向張小凡看了過來,血盆大口中傳來一陣低沉卻有力的吼聲。張小凡心中猛地一跳,剎那間繃緊了全身肌肉,連呼吸都停止了。

  不料水麒麟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又看向那根燒火棍,而這一次,它居然還低下了頭,把鼻子湊到那棍子之上,仔仔細細地嗅著。張小凡一顆心兀自砰砰直跳,但看著前方那隻巨獸的古怪行徑,下意識地想到這豈不是很像大黃,若不是此刻太過緊張,幾乎便要笑了出來。

  水麒麟嗅了一會,很明顯還是一無所獲,它抬起頭來,大腦袋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似乎也是搞不清楚,糊塗了。不過千年靈獸畢竟是千年靈獸,想了片刻,便決定放棄,只見水麒麟「噗嗤」打了個響鼻,巨目瞪了一眼張小凡,只把張小凡又嚇了半死,便搖頭擺尾轉身走下水潭,未幾,水花四濺,巨大的身軀便沒入潭中。

  張小凡這才驚魂稍定,慢慢爬了起來,這才感覺到背後衣衫竟已是全濕了,更不用說額頭上的冷汗如雨淋了一般。他走到燒火棍旁,把它拾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卻怎麼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不由得大聲抱怨道:「真是見鬼了!」

  話音未落,忽只聽身邊碧水潭邊一聲水響,老大一股水花翻了起來,白色的浪花裡,隱約看到水麒麟的巨尾翻出水面。

  張小凡大吃一驚,立刻把那燒火棍往懷裡一揣,撒腿就跑,一路上只聽見後邊水潭裡水聲不斷,他也沒敢回頭再看一眼,只是拚命跑開,離這裡越遠越好。不消片刻,他便跑上了虹橋,直直向上跑去,直到再也聽不見身後有聲音傳來,直到跑到了虹橋的頂端,才停了下來,大口喘氣。

  「呼,呼,呼!......」

  張小凡的呼吸聲,慢慢地平靜下來,只是他忽然覺得很累,一種從深心中泛起的疲累,低下了頭,便看見在月光下,一道孤單的影子一直跟隨著他。

  他忽然抬頭,仰首望天,只見冷冷蒼穹,一輪冷月,高懸天際。他癡癡望著,一時竟是呆了。

  ※※※

  清晨,眾人醒來。

  杜必書揉著腰,大聲抱怨道:「真是的,睡了一個晚上腰都快斷了,今天還怎麼比試啊?」

  老五呂大信皺眉道:「老六,別大呼小叫的,我也睡了一個晚上,就沒覺得腰有什麼問題。」

  宋大仁在一旁也道:「就是,老六你昨晚都抱怨了一個晚上了,還不夠啊?你沒看老五和小師弟都沒聲音麼?」

  杜必書怪眼一翻,道:「五師兄那是皮粗肉厚,沒感覺,不信你問問小師弟,看看他......咦,小師弟,你怎麼滿眼血絲,昨晚真的沒睡好嗎?」

  張小凡收拾好被褥,此刻坐在一張椅子上,怔怔看著窗外,毫無反應,而大黃趴在他的腳邊,猴子小灰正翻弄著大黃的狗毛,似乎在找著虱子。

  杜必書走過去,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張小凡一激靈,跳了起來,把大黃與小灰也嚇了一跳,他轉頭四看,道:「什、什麼事?」

  杜必書皺眉道:「小凡,你怎麼魂不守舍的,昨晚沒睡好嗎?」

  張小凡愣了一下,搖頭道:「沒、沒有。」

  杜必書道:「那你怎麼滿眼血絲,紅紅的?」

  張小凡剛要說話,一旁走過來的何大智插口道:「老六,你別多管閒事,小師弟精神再不好也不打緊,反正他今天輪空,倒是你再不洗漱,耽誤了待會比試,那可就怪不了別人了。」

  杜必書猛然醒悟,哪裡還管張小凡有沒睡好,衝過去全然不顧正在洗臉的呂大信、鄭大禮等人,一把搶過臉盆,淅瀝嘩啦猛往臉上潑水,嘴裡兀自道:「哼,小師弟就是命好,你們看他那副一臉要死不死睡懶覺的樣子,真是......啊,五師兄,快把臉盆還我,我來不及了!」

  「呸,我自己還沒洗呢!」

  張小凡看著幾個師兄在房間另一側為了個臉盆爭論不休,心中微覺厭煩,站起身走了出去,正走到門口,宋大仁忽然在後邊叫了一聲:「小師弟,你洗過了麼?」

  張小凡轉過頭,道:「洗過了,大師兄。」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你先出去走走也沒關係,不過過一會就要到用膳廳去吃早飯,知道了麼?」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知道了。」說著走了出來,猴子小灰「吱吱」叫了兩聲,跑過來竄上他的肩膀,大黃看見小灰走了,也懶洋洋地爬了起來,搖了搖尾巴,跟著走了出來。走廊之上,張小凡只見左右都是青雲門各脈師兄弟剛起床忙碌的身影,他信步走去,不知不覺走到了雲海廣場之上。

  這時天色還早,只有三三兩兩幾個青雲弟子走在雲海之上。清涼的山風吹來,拂過張小凡的臉龐,有一絲冷冷的感覺。

  彷彿昨夜!

  張小凡心中一痛,他今年已是十六歲的少年,情竇初開,在大竹峰上住了五年,與田靈兒朝夕相處,從小便已在深心處對這位美麗活潑的師姐情根深種。不料昨晚竟親眼目睹田靈兒與齊昊私會,一時間若晴天霹靂,心緒大亂。

  此刻他滿腦子亂糟糟的,閃來閃去都是昨晚那一幕幕令他心痛若死的畫面,整個人也若無主遊魂一般,漫無目的地走去。

  「咦?」忽地,一聲驚歎,突然在他身邊響起,把張小凡嚇了一跳,從胡思亂想中醒來,看向身邊,卻是個年輕的青雲弟子,五官清秀,一身長袍,二十上下,手中拿著一把描金扇子,上邊似乎畫著些山水河流,此刻正湊了上來,不過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卻沒有看張小凡一眼,而是直盯著張小凡肩頭上的那隻猴子小灰瞅個不停。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比試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比試

  猴子小灰看見身前那人直直的盯著自己看著,目光大是古怪,大怒,「嗖」地一聲翻起猴爪抓了過去,那人猝不及防,差一點臉就被抓花了,幸好他反應算快,硬生生把頭向後一仰,在間不容髮之際給躲了過去。

  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喝止小灰,轉頭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顯然嚇得不輕,手撫著臉,口中連道:「好險,好險。」

  張小凡心中有些過意不去,道:「這位師兄,對不起了!」

  不料那人倒不在意,微微一笑,手一擺道:「沒關係,是我一時疏忽,忘了『三眼靈猴』(注一)脾氣暴躁,容易傷人。」

  張小凡一呆,道:「三眼靈猴?」

  那人吃了一驚,道:「什麼,你不知道這隻猴子是三眼靈猴麼?」

  張小凡莫名其妙,道:「三眼靈猴是什麼東西?」

  那人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道:「三眼靈猴你都不知道,又怎麼會養了它?」

  張小凡道:「我以前在竹林裡砍竹子遇到了它,被它砸了幾次松果,然後它就跟我回來了。」

  對面那個年輕的青雲弟子此刻看去彷彿下巴都要掉了下來,喃喃道:「砸了幾枚松果就能跟著回來,砸了幾枚松果就能跟著回來......」

  張小凡見他神神怪怪,搖了搖頭,轉身就走,不料沒走幾步,那人居然也跟了上來,堆出滿臉笑容,低聲道:「這位師弟,哦,不,師兄,你......」

  張小凡見生平第一次被人喊了師兄,而且見他年紀至少也在二十以上,連忙道:「哦,不敢當,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那人頓了一下,滿臉堆笑,道:「呵呵,師弟可真是平易近人,啊,這樣吧,我先自我介紹一般,鄙姓曾,草字書書,是風回峰弟子。不知道師弟你的名字是......」

  張小凡道:「我是大竹峰弟子張小凡,曾書書師兄你......呃,『叔叔』?」

  那人一愣,隨即臉色微紅,有些尷尬笑道:「啊,我可不是故意佔你便宜,我的書書乃是書本之書,非父叔之叔。這都怪我爹,當年我娘本給我取名英雄,你說叫曾英雄那有多氣派,偏偏我爹看我從小愛看書,便心血來潮給我取名書書,搞的成了一生笑柄,真是的。」

  張小凡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想此人名字居然和六師兄有異曲同功的意思,先前心中的愁苦被此人打擾一下,沖淡了不少,對他倒也多了幾分親近之意,道:「啊,曾師兄你很愛看書啊?」

  曾書書笑道:「那是,這個我倒是不必謙虛,風回峰上下誰也沒我看的書多,不過我看得多半都是奇聞逸事,神怪搜奇,經常把我爹氣得半死。啊,話說回來了,你的確不知道這隻猴子乃是『三眼靈猴』麼?」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就以為它是只普通猴子呢。」

  這時,彷彿聽懂了他的話,蹲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忽地「吱吱」尖叫,用力拔了一下張小凡的頭髮,疼得張小凡「哎呀,死猴子」叫了出來。

  曾書書眼中卻大有羨慕之色,道:「啊,真是聰明。」

  張小凡忍痛道:「這死猴子就愛打人,你還說它聰明?」

  曾書書道:「你莫看它貌不驚人,但就憑著這份靈性,便是罕有的靈物。你看它雙目之間額頭之上,是否有一道小小豎痕?」

  張小凡轉頭仔細看了一下,果然發現在灰色皮毛下,有一道淺淺顏色的豎痕,不仔細看著決然是看不出來的,不由得對曾書書心生佩服,道:「這麼小的你也看得出來,厲害,厲害!」

  曾書書一本正經道:「你莫要小看了它,我曾經在《神魔誌異》(注二)的《靈獸篇》中看過,三眼靈猴乃通靈奇獸,幼年時外表與普通猴子無異,但在成年後額頭上第三靈目便開,靈性大張,非但能通曉五行仙術,更能看千里之外事物,據說古語中的『千里眼』便是說的這三眼靈猴呢。」

  張小凡把猴子小灰抱下,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一時不敢相信這與自己生活了兩年的猴子居然有這般大的來頭,不過看來看去,怎麼看也是一隻普普通通而且偏胖的猴子,拿在手上份量還頗為沉重,似乎到了通天峰上只一個晚上,又重了幾斤。

  猴子小灰心裡奇怪,今日怎麼人人都盯著自己看個不停,當下「吱吱吱吱」尖叫不止,大是惱怒。張小凡沖它做了個鬼臉,隨手一拋,扔到了大黃背上。大黃嚇了一跳,一下子跳開,待看清楚了是小灰這才鬆了口氣。小灰衝著張小凡處手舞足蹈,似在示威一般,叫了好幾聲才作罷,靠到大黃身上,片刻後注意力又被大黃皮毛裡的虱子給吸引住了。

  曾書書羨慕地看了看了小灰,隨即回頭對張小凡道:「張師弟你也是來通天峰參加七脈會武的麼?」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曾師兄你呢?」

  曾書書笑道:「我也是,昨日抽籤我抽得了三十三號,不知你是幾號,可不要這麼巧,我們就是今日的對手了?」

  張小凡也笑了起來,道:「我是一號。」

  曾書書吃了一驚,道:「你便是昨日大竹峰的那個弟子?」

  張小凡臉上一紅,點了點頭。

  曾書書笑道:「你運氣真好,」說著在心裡一算,隨即道:「我們要到了最後決戰才能碰面,看來難度很大啊。」

  張小凡笑道:「我這點修行,第一......呵呵,第二輪立刻就被淘汰了,哪裡還敢妄想。」

  曾書書吐了吐舌頭,道:「那我只怕連第一輪也過不了了。」

  二人相視一眼,都是大笑。當下兩人又談了一會,遠處傳來了宋大仁的喊聲:「小凡,吃飯了。」

  張小凡遠遠應了一聲,向曾書書書說了兩句,便跑了過去,隨後大黃也背著小灰跟了上去。跑到宋大仁處,二人向前走去,宋大仁道:「剛才你在那裡與誰在說話啊?」

  張小凡道:「哦,我剛才結識了一位風回峰的師兄,聽他說名叫曾書書。」

  宋大仁像是吃了一驚,道:「曾書書?」

  張小凡訝道:「怎麼了,大師兄?」

  宋大仁回頭向來處看了看,道:「那人是風回峰首座曾叔常曾師伯的獨子,聽說天資過人,博聞強記,修行是極深的,是這次比試的大熱門之一呢。」

  張小凡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

  吃過早飯,青雲門眾弟子都來到雲海廣場之上,一眼看去,茫茫人海,摩肩接踵,人氣鼎盛,可見青雲門之興旺。

  在巨大的廣場之上,只在眾人吃飯的這段時間裡,已然豎起了八座大台,以腰粗的巨木搭建而成,彼此間相隔俱有十幾丈之遠,成八卦方位排列。此刻在台下前後已是人山人海。在中間最大的「乾」位台下,一張數人高的高大紅榜聳立起來,上面用碗大的鑲金字寫出了參加比試的諸弟子簽號、名字,張小凡的名字非常礙眼地排在了第一位,而在對手那一欄空空如也。

  張小凡臉紅了一下,偷偷看看了身邊眾位師兄,其他人都微笑不已,只有六師兄杜必書兀自抱怨:「不公平啊不公平,不......」

  「住口!」一聲輕喝,從旁邊傳來,眾人一驚,轉頭看去,卻是田不易與蘇茹帶著田靈兒一起走了過來。當下大竹峰眾弟子連忙參見,道:「師父,師娘!」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倒是蘇茹道:「等一下就開始比試了,你們可要爭氣些,知道了麼?」

  「是。」眾人齊聲道。

  蘇茹轉頭看向張小凡,張小凡卻一眼看見了在師娘身邊的田靈兒,只見她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加美麗,神采飛揚,一雙美目中滿是笑意盈盈,一看便知道心情大好。

  張小凡心中似是被針刺了一下,不由得低下頭去。

  「小凡,」蘇茹見這小徒弟神情有些奇怪,走了過來叫了一聲。

  張小凡連忙抬頭應道:「是,師娘。」

  蘇茹看了看他,道:「你沒什麼事吧?」

  張小凡連忙搖頭,道:「沒事的,師娘。」

  蘇茹又看了他一眼,道:「小凡,你運氣頗好,今日輪空,不過也要注意觀看各位師兄師姐比試,這種機會極是難得,對你大有好處,知道了麼?」

  張小凡點頭道:「是,師娘。」

  蘇茹看向田不易,田不易點了點頭,轉身向台下走去,眾人跟在其後,逐漸溶入了人群之中。

  「噹」,一聲清脆的鐘鼎聲傳來,迴盪在白雲渺渺的雲海之中,令所有人精神為之一振,一時間原本喧鬧的廣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只見在正中那個巨大的台上,道玄真人與蒼松道人的身影出現,道玄真人走上一步,環顧著台下無數弟子,朗聲道:「比試開始。」

  說著,他袖袍一拂,登時鐘鼎聲再度響起,「噹噹噹噹」響徹雲霄,張小凡聽在耳中,忽然間竟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他偷眼向身邊的田靈兒看去,卻見田靈兒滿面笑容,也是躍躍欲試的表情。

  他這一看,便再也移不動眼睛了,於是也沒聽清台上道玄真人說了什麼,其後蒼松道人出來又說了幾句,最後又是一聲清脆悅耳的鐘鼎大響,把他從恍惚中驚醒,才發覺比試已經開始了。

  六十三人比試,八座擂台,自然是要分做四批。而在第一批十六人中,大竹峰眾弟子中只有田靈兒上場比試,在西方「離」位台上,大竹峰眾人自然蜂擁而至。

  田靈兒的對手是一名朝陽峰的弟子,姓申名天鬥,此刻已一躍而上,上了擂台,身形頗為瀟灑,台下更是一片叫好聲。張小凡轉眼看去,只見「離」位台下,足足圍了有一百來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朝陽峰一脈弟子,連朝陽峰首座商正梁此刻也在台下觀看,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顯然對這申天斗很是看重。

  田不易等人走到台下,大竹峰眾人立刻淹沒在朝陽峰弟子之中,前後左右都是身著朝陽峰服飾的弟子。田不易也不在意,向站在遠處的商正梁看了一眼,商正梁同時也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相接,彷彿有淡淡火花,但二人都只是淡淡一笑,形若無事。

  這時早有弟子為二位首座以及蘇茹等長輩搬過椅子來,田不易與蘇茹坐下,田靈兒走上前來,道:「爹,娘,我上去了。」

  田不易看了看女兒,道:「去吧。」

  蘇茹臉上泛起慈愛之色,道:「一切小心。」

  田靈兒向台上看了一眼,展顏一笑,絲毫沒有緊張之色,道:「你們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說著,一轉身,笑容依在,左手法訣一引:「起!」

  只見隨著她話聲一落,一陣霞光閃動,她腰間的琥珀朱綾已然祭起,移到她的腳下,托起田靈兒修長身子,在霞光中如仙子一般,向台上飛去。

  這一手露出,自然遠遠勝過了申天斗像猴子一般跳上台去,而且田靈兒貌美如花,台下弟子包括朝陽峰在內都是男弟子居多,登時掌聲雷動,便連遠處擂台下也多有人回頭看了過來。

  張小凡等大竹峰弟子圍站在田不易與蘇茹背後,只聽蘇茹微笑著對田不易道:「看來靈兒的修行又有精進。」

  田不易微微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神色間也是頗為高興。

  這時田靈兒已飛到台上,離著申天斗有一丈來遠,拱手道:「請申師兄賜教。」

  申天斗見田靈兒驅寶上台,又見那法寶霞光陣陣,仙氣騰騰,多半便是恩師早就告誡要小心的大竹峰長老蘇茹有名的法寶「琥珀朱綾」,當下不敢怠慢,拱手還禮道:「請田師妹手下留情。」

  說著,他退後一步,右手劍訣一引,一柄散發著灰褐色光芒的三尺仙劍祭起,橫在身前。

  台下蘇茹眉頭一皺,低聲對田不易道:「這柄劍和靈兒的琥珀朱綾一樣,都是五行中土系法寶,這下子就要看他們二人誰的修行深了。」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青雲門土系法寶之中,有什麼比得過你的琥珀朱綾?以我看來,那柄仙劍與你的琥珀朱綾差了十萬八千里。」

  蘇茹低低啐了一句,道:「就會胡說。」

  這時台上一聲鐘鼎聲響,田靈兒與申天斗的比試正式開始了。

  田靈兒顯然年少氣盛,鐘聲才歇,立刻用手向前一指,剎那間霞光閃動,疾若閃電,琥珀朱綾帶起一陣大風,刮臉生疼,衝向申天鬥。

  申天斗沒料到田靈兒說打便打,眼看琥珀朱綾眨眼間便衝了過來,連忙退了兩步,雙手一震,身前仙劍立刻光芒燦爛,迎了上去。

  霞光與灰褐光芒在台中央撞到一起,只聽「砰」的一聲,田靈兒與申天斗身子都是一抖,但又立刻站穩,而兩件法寶也僵持在半空中。

  台下,田不易皺起了眉頭,蘇茹也訝道:「咦,這申天斗的修行不低啊。」同時,台下朝陽峰的弟子呼啦啦齊聲叫了出來:「好!」

  這上百人的叫喊,果然不同凡響,立刻把本來也在叫好的大竹峰眾人給壓了下去,老六杜必書哼了一聲,道:「就憑聲音大麼?又不是比嗓門。」

  此時台上,兩件寶物又僵持了片刻,不分上下,同時收了回去,申天斗腳踏七星,滿臉嚴肅,口中唸唸有詞,隨即一聲大喝:「疾!」

  只見他那柄灰褐仙劍在半空中陡然沖天而起,片刻之後迅若閃電,竟是從田靈兒頭頂正上方疾打下來,劍未及地,便只見田靈兒衣裙飛揚,周圍勁風大作。

  田靈兒卻不慌張,絲毫沒有退避的意思,左手抓住飛回身前的琥珀朱綾,往頭頂一拉,頓時霞光如紗,琥珀朱綾瞬間寬了數倍不止,在頭頂處織了一道霞光屏障。說時遲那時快,在申天斗滿臉肅然中,那柄仙劍「錚」地一聲又再度擊在霞光之上,只見紅色霞光一陣劇抖,卻是安然無事。

  蘇茹這才鬆了口氣,低聲向田不易道:「靈兒這孩子,這般托大。」

  田不易哼了一聲,搖了搖頭。

  申天斗的灰褐仙劍一擊無功,向上折起,田靈兒卻沒有絲毫停頓,琥珀朱綾霞光閃處,登時長了十倍,田靈兒一聲嬌喝,只見琥珀朱綾一改本來柔軟模樣,竟變作長長的一根巨棒一般,筆直橫在空中,一端抓在田靈兒手中。

  台下觀者一片嘩然,驚歎聲不絕於耳。

  田靈兒更不遲疑,右手一舞,只見琥珀朱綾化作的那根巨棒在空中「嗚」的一聲劃過,重重向申天斗當頭打去。

  申天斗雙眉緊皺,面色肅然,在這片刻間他的仙劍已飛回到他手中,但見他咬緊牙關,右手握緊仙劍,左手曲伸,眼看那巨棒就要打在他的頭上,台下眾人一片屏息,突地一聲巨響,在他身前平台之上,原本平鋪的木台瞬間破裂,只見五、六道巨岩突然破台而出,擋在他的身前。

  台下,田不易與蘇茹都微微變了臉色,相反,朝陽峰首座商正梁卻是連連點頭。

  只聽著「轟隆」一聲巨響,閃著霞光的巨棒與那岩石重重撞在一起,片刻間塵土飛揚,瀰漫在整座台上。田靈兒只覺得身子劇震,對方的「御巖術」竟是堅不可摧,琥珀朱綾整條反震了回來。

  塵土還未落下,申天斗面色微微蒼白,但竟也是毫不停歇,喉間一聲大吼,身子一飄飄到巨大岩石之上,雙手齊握劍柄,灰褐仙劍大放光芒,一下子插入堅硬之極的岩石之中,勢如破竹。

  「卡卡卡!」幾聲沉悶而嘶啞之極的碎裂聲響了起來,田靈兒臉色一變,只覺得腳下大地竟是搖動不已,忽然間又是幾聲巨響,田靈兒立腳處的木板盡數破裂,「轟隆」聲中,無數巨大而尖銳的岩石竄地而出,在原來田靈兒立腳處戳的是體無完膚。

  「啊!」台下的張小凡失聲叫了出來,但立刻閉緊了嘴,只見田不易夫婦面色也變得嚴肅,蘇茹更是帶了幾分緊張。與此相反,朝陽峰弟子卻是大聲叫好,掌聲雷動。

  「申師兄,好樣的!」

  「真厲害!」

  「必勝!」......

  呼喊聲此起彼伏,台上同時也是塵土瀰漫,幾乎難已見物,但高高站在巨岩上頭的申天斗卻沒有一絲放鬆的樣子,雙眼圓睜,仔細搜尋著四周。果然,片刻之後,前方巨岩上空濃濃塵土之中,霞光忽地一閃,剎那間光芒大放,只見田靈兒如紅色鳳凰,霍然飛出,琥珀朱綾霞光流轉,急轉不止,飛旋在她的身旁。

  田靈兒面色肅然,杏目中射出攝人寒芒,雙手法訣齊握,隨後向下重重一揮,只見琥珀朱綾忽然急停,突如一條毒蛇般直穿入地,生生從那些堅硬的岩石上鑽了進去。

  申天斗臉色大變,想也不想,立刻向後飄去,果然,就在他剛剛離開站立處,原本像毒蛇的琥珀朱綾此刻竟已如一條紅色巨龍一般從地下狂猛衝出,申天斗剛才所立處登時沙飛石走,破了一個大洞,聲勢之猛,令人膽寒。

  田靈兒此刻身在半空,左右手作蘭花法訣,交叉胸口,口中嬌喝:「縛神!」

  琥珀朱綾凌空一頓,一聲脆響,瞬間霞光大盛,見風就長,只片刻間也不知長了多少倍出來,遮天蔽日一般,迅疾穿走,或當空轉圈,或衝入地下又從另一側破地而出,以申天斗為中心,無數紅綾將他嚴嚴實實地圍在圈裡。

  大竹峰眾人情不自禁地對望一眼,在兩年前田靈兒與林驚羽那場鬥法中她就用過這「縛神」奇術,今日看來,這「縛神」威勢更大,天上地下全部圍住,倒不知道這申天斗比起當年的林驚羽如何?

  只聽隨著田靈兒咒語聲聲,琥珀朱綾整個化作一個巨大紅球,並不停向內壓去,在那縫隙之中,霞光之下,隱約還看得到灰褐光芒,看得出申天斗還在頑強抵抗,但那道道紅綾雖受抵抗,減緩了速度,卻依然不可抗拒地向內壓去。

  台下一片寂靜,朝陽峰弟子都收了口,緊張地看著台上那個巨大的紅球,誰都知道,在這仙家法寶重壓之下,一個支撐不住,會是什麼後果?

  紅綾現在已收到了六尺大小,霞光閃爍,完全壓下了灰褐光芒,不時還傳來「咯咯」的壓迫聲音。眾人這時已是根本看不清申天斗的身影,而田靈兒依然停在半空中,臉色微微潮紅,左右手握著的蘭花法訣微微有些顫抖。

  過了一小會,琥珀朱綾又慢慢向內壓了一尺,眾人幾乎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就在這時,只聽「呀」地一聲怪叫,申天斗勢若猛虎,竟是持劍破綾衝了出來,只不過此刻他的臉色已是完全慘白。

  台下朝陽峰弟子歡聲雷動,但首座商正梁卻是閉上了眼睛一聲歎息,而坐在另一側的田不易夫婦則相視一笑。

  果然,這已是申天斗的垂死掙扎,田靈兒臨空折起,右手一指,琥珀朱綾如附骨之錐,緊緊跟上,向申天斗背後打去。而此時的申天斗卻似乎連轉身也困難之極,動了一動,沒有躲過去,被琥珀朱綾在背後輕輕一打,登時整個人向前飛出,「砰」地一聲跌到台下。

  台下朝陽峰弟子喝彩到了一半,突然像啞了一般,沒了聲音。商正梁站了起來,搖了搖頭,對身旁弟子喝道:「還不快去把申師兄扶起來?」

  朝陽峰弟子這才醒悟過來,紛紛跑了上去把申天斗扶起,這時田靈兒收起法寶,落到台下,笑盈盈地對申天斗道:「多謝申師兄手下留情。」

  申天斗看了她一眼,苦笑一聲道:「田師妹天縱奇才,佩服,佩服。」說著便讓身邊人扶到一旁去了。

  商正梁走了過來,多看了田靈兒幾眼,對走來的田不易夫婦道:「田師兄,侄女的年紀雖小,但對修真一道竟有如此天賦資質,實在令人羨慕啊。」

  田不易面有得色,口中卻笑著說道:「過獎了,過獎了。」

  蘇茹也笑道:「商師兄門下人才濟濟,相信還有更加厲害的高手未出吧。」

  商正梁一笑置之,田不易也不多問,轉身走回。這時田靈兒走回大竹峰眾人所在,立刻便被眾人圍住,諸弟子個個喜笑顏開,恨不得把所有讚美之詞都說出來淹死田靈兒,只聽得田靈兒眉開眼笑,張小凡更是高興。田不易夫婦走了回來,田靈兒一下子撲到蘇茹身邊,拉住她的手臂笑道:「怎麼樣,娘,我厲害吧!」

  蘇茹白了她一眼,終究還是笑了出來,道:「厲害,厲害。」

  田不易也是滿臉笑容,畢竟自己的女兒取了個開門紅,他臉上大大有光,在同門面前更是揚眉吐氣,也伸出手拍了拍女兒的頭,意甚嘉獎。不過他隨即轉過頭,對其他弟子道:「再往下就到你們了,有靈兒在前頭做榜樣,你們也可以看見其他各脈的弟子也未必便是高不可攀了,待會你們也要努力。」

  眾人齊聲道:「是!」

  張小凡也和著眾人一起喊著,還喊得特別大聲。眼看其他人都各自去做準備了,接下來的八場比試中大竹峰倒有三人上場,所以田不易與蘇茹分開去看,走時蘇茹見張小凡還在原地,叮囑了幾句「自己去認真觀看」的話後就走了,張小凡想了一下,打算找到田靈兒與她一起找個擂台為師兄加油,舉目四望,忽然間只見前頭人群之中,田靈兒快步向前走去,而在她前方,玉樹臨風的齊昊正站在那裡,微笑著看著她。

  張小凡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田靈兒走到齊昊跟前,笑嘻嘻地與他說了幾句,齊昊隨即滿面笑容,在田靈兒耳邊說個不停,田靈兒也是笑個不停,二人的神情都是高興之極。說笑了一會,他們二人便結伴走了開去,似是挑了一座擂台去看比試了。

  張小凡站在原地,怔怔出神,恍惚間只覺得一陣巨大的悲傷失望湧上心頭,所有沸騰的熱血都冷了下來,直寒到心底。

  注一:《神魔誌異·靈獸篇》三眼靈猴:西方須彌山所出,聰慧頑劣,壽逾千載,遂開靈目,能見千里,能御草木土石,為燃燈古佛座下護法。

  注二:《神魔誌異》:上古奇書,記載天地異像,奇珍瑰寶,珍禽異獸,妖魔神怪,傳為上古奇人蕭鼎所著。原書十篇,今多失傳,僅存世四篇。

  又註:蕭鼎其人,不載史冊,野史九峰山人筆記《山河記》有言:古人蕭氏,生卒不詳。幼即聰慧,過目而不忘。嘗行天下,盡訪名山古澤,乃著《神魔誌異》十篇,奇幻瑰麗,為天下第一奇書,多佚,惜哉!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神劍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神劍

  「哈哈,張師弟!」

  忽地,張小凡肩頭被人重重一拍。

  張小凡此時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漸漸遠走的田靈兒身上,全然沒有注意到身邊情況,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向旁邊跳開,轉眼看去,卻是早間剛剛認識的曾書書。

  只見曾書書滿臉笑容,神情輕鬆,上下看了看張小凡,隨即目光移到了他身邊的猴子小灰身上。

  小灰眼看這討厭之極的傢伙又跑了過來,樣子便老大的不願意,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轉身跳到大黃背上,拍了一下大黃的狗頭,大黃瞪眼衝著張小凡和曾書書吠了兩聲,撒腿跑了開去。

  張小凡眉頭一皺,叫道:「小灰,回來,不許亂跑。」

  曾書書笑著道:「別怕別怕,三眼靈猴聰明得緊,不會跑丟的。」

  張小凡聳了聳肩膀,轉過頭來,正要與曾書書說話,忽地心中一動,轉眼看去,只見大黃背著小灰跑去的方向果然是廚房,心中咯登一下,失聲道:「啊,死猴子你又去......」

  曾書書奇道:「怎麼?」

  張小凡乾咳一聲,乾笑道:「沒、沒事。對了,曾師兄你不是要參加比試的嗎,怎麼會有空過來找我了?」

  曾書書笑道:「哦,我已經比完了,閒來無事,看到你在這兒,就過來打個招呼。」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什麼,你已經比完了,結果如何?」

  曾書書手中扇子刷地一合,在頭上黑髮處蹭了蹭,道:「呃,不小心就贏了一場,嘿嘿。」

  張小凡看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一點也不像經歷過一場大鬥,小心地問道:「曾師兄,莫非你的修行很高麼?」

  曾書書立刻搖手道:「哎呀,張師弟你說什麼,我那點微末修行,哪裡夠得上場面?要不是我爹老是逼我修煉,我才懶得去修真煉道,每日裡去養花喂鳥看書,那是什麼樣的逍遙日子!不過話說回來,」他伸手搭在張小凡肩膀,帶著他向前走去,低聲道:「我倒是沒想到,在這七脈會武大試上,居然還有比我更差的人。」

  張小凡苦笑一聲,道:「比你差的多著呢!」

  曾書書一聳肩膀,滿不在乎地道:「多又怎麼樣,反正我再貪心也不敢妄想能勝到最後,不過我倒是對你那頭三眼靈猴很有興趣,嘿嘿,張師弟,不如你把它......」

  張小凡見他一副奸商嘴臉,立刻道:「曾師兄,你可別打我小灰的主意!」

  曾書書一窒,眼珠一轉,道:「那我用東西跟你換,你不知道,我在風回峰上養了好多好玩稀奇的東西,比如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沒殼的烏龜還有有翅膀的蛇......」

  張小凡忍不住道:「真的有那麼多奇怪的東西?」

  曾書書面有得色,道:「那還用說,為了收集這些寶貝我可沒少花心思,也沒少挨我爹的打罵,不過我還就喜歡你這只三眼靈猴,怎麼樣,你喜歡什麼我拿來給你換?」

  張小凡搖頭道:「不要,我養小灰只是看它與我有緣,再說你給我那些黑白兔子、沒殼孔雀什麼的......」

  曾書書立刻糾正道:「是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沒殼的是烏龜!」

  張小凡吐了吐舌頭,道:「哦,是,是,不過我對那些都沒興趣,還是不換了。」

  曾書書眼珠又是一轉,把張小凡拉到偏僻處,四處張望了一下,滿臉詭異,悄聲道:「張師弟,那我給你看點好東西,你看喜歡不喜歡?」說著從懷中摸出了厚厚的一本藍色封面的書,遞給張小凡。

  張小凡接過一看,卻見書上連個名字也沒有,而且封面古舊,看樣子年代已經頗久。再看曾書書的樣子,表面上行若無事,但一雙靈動的眼睛卻不斷瞄著四周,很是警惕的樣子,原本清秀的臉現在看起來居然有幾分詭異甚至猥瑣,看來此書不是記載著絕世法訣,便是罕世孤本。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曾師兄,這種珍貴的書我受不起,而且我資質太差,拿來也是無用,也不想用小灰來換,你就收起來吧。」

  曾書書瞪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不看就這麼說,先看看,快啦。」

  張小凡看他樣子古怪,也不由得對這書有幾分好奇,翻開一看,登時一呆,剎那間面紅耳赤,原來這厚厚一本書中,除了大量文字之外,還有許多圖畫,畫的卻都是赤裸男女擁抱纏綿,竟是一部春宮圖書。張小凡生平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偏偏這書中畫風細膩,人物刻畫栩栩如生,他心中一跳,不由得失聲道:「曾師兄,你、你、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噓!」曾書書嚇了一跳,趕忙搶過那書揣進懷裡,然後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走來走去的同門弟子,瞪了張小凡一眼,道:「別那麼大聲。」

  張小凡醒悟,但還是驚魂不定,低聲道:「曾師兄,你怎麼會有,呃,會看這種書?」

  曾書書嘴角一抿,道:「看了又怎樣,告訴你,這可是一本奇書,聽說還是孤本呢!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弄來的,保證你看過之後,從此笑傲花叢,贏得世間女子歡心。怎麼樣,用它來換你那小灰......」

  張小凡立刻搖頭道:「不行。」

  曾書書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告訴我你要什麼?」

  張小凡老老實實道:「我什麼都不想要。」

  曾書書無計可施,啐道:「你這傢伙怎麼和根木頭似的?」

  張小凡呵呵笑了一聲,也不在意,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遠處,隱約白雲飄渺間,那個美麗身影若隱若現。

  曾書書死了心,收好那本書,刷地一聲又打開了扇子,扇了兩下,忽只聽遠處鐘鼎齊鳴,看來是又一場比試開始了。

  曾書書向那處看了一眼,忽地一笑,拉了張小凡一把,道:「走,我帶你去看看此次大試中,青雲門裡人氣最盛的人物。」

  張小凡一愣,訝道:「是誰啊?」頓了一下,面色忽然陰沉了下來,道,「是不是龍首峰的齊昊師兄?」

  曾書書「咦」了一聲,看著張小凡很是有些驚奇的樣子,不過還是搖頭道:「齊師兄的修行那自然是大大的有名,不過你沒聽說麼,這一次最受矚目的卻是另外一人。」

  張小凡想了半晌,還是道:「誰啊?」

  曾書書似乎在片刻間已把剛才的爭執忘光了,滿臉笑容,神神秘秘地道:「你跟我來不就知道了!」說著拉著張小凡就往前走,張小凡身不由己,而心裡也不由得對這所謂的神秘人物有些好奇,便跟了過去。

  曾書書帶著張小凡徑直往八座擂台中那座最大的「乾」台走去,張小凡跟在他的身後,放眼看去,只見在那座台下,青雲門弟子人山人海,擠得水洩不通,看這樣子少說也有四五百人,張小凡在心裡稍稍算了一下,估計在廣場之上的青雲門人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聚在這座台下,尤以年輕一輩的男弟子居多。

  二人走到近處,便只聽得喧嘩聲音漸大,周圍全是青雲弟子興高采烈的討論聲音。

  「小竹峰一向盛產美女,聽說這一次的陸雪琪更是被譽為五百年來最出色的美女呢!」

  「那還用你說,那日我在玉清殿上看到了她,當真是傾國傾城......哎呀,誰打我的頭......咦,師叔?」

  一個白鬍子老頭在他身邊怒道:「小兔崽子,你是修真之人,就應該心如止水,怎麼還如此貪戀美色?若是讓你上了台,還不得只顧看著那張臉,沒動手就先輸了!」

  「......是。」

  「哼,所以我早就和首座師兄說過了,紅顏禍水,我們青雲門就不該收女徒。」

  ......

  「咳咳,師叔您老人家果然是、呃,是英明神武聰明睿智,不過您說話的聲音是不是太大了?」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白鬍子老頭吹鬍子瞪眼,聲音反高了幾分。

  「不是不是,」那幾個年輕弟子連忙圍住了他,陪著笑臉之後低聲道:「師叔,水月大師就坐在裡面。」

  「......」壓低了聲音,那老頭道,「哼,要不是看在同門面上,我早就......」

  眾弟子一齊稱是,齊聲稱頌老先生修為高深心胸寬廣不與小人後輩計較。曾書書與張小凡對望一眼,曾書書一聳肩膀,張小凡低聲對他道:「你說的那人是小竹峰的師姐嗎?」

  曾書書點了點頭,向那台上看了一眼,道:「現在還沒開始,待會你就知道她的名氣了。不過,唉,這裡人實在是太多了。」

  說話間,二人轉來轉去,卻一直還是在人群外圍打轉,內裡早就被一層層的青雲弟子給擠得滿滿當當,連針也插不進去。張小凡心中越來越是好奇,看來這個神秘人物果然人氣鼎盛,居然有這麼多的青雲弟子被吸引而來。

  曾書書滿臉焦急,口中不停道:「糟了糟了,沒有好位置了,早知道就該昨天晚上就來這裡排隊的。」

  張小凡吃了一驚,還未說出話來,忽然間曾書書眼前一亮,看到前面站著幾十個風回峰的弟子,二話不說,拉上張小凡就衝了過去,那處風回峰一脈弟子一看是曾書書,紛紛露出笑容,其中一個高個漢子笑道:「呵呵,來遲了吧。」

  曾書書也不理他,拉上張小凡就往裡擠,風回峰弟子顯然對曾書書極好,一個個都往旁邊讓開,連帶著張小凡沾光也擠了進去。不消多久,二人鑽進內圈,這裡果然視線大佳,只見在最靠近擂台處坐著七八個人,青雲門掌門真人道玄真人、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都赫然在座,其他的看過去多半也是各脈的有名長老。而在他們身後,密密麻麻站著的都是青雲弟子,最引人注目的小竹峰一眾美女弟子都站在水月大師身後,張小凡認識的文敏也在其中,而離水月大師最近的卻是昨日在玉清殿上抽籤時那藍衣美女,此刻她依然冷若冰霜,清麗無比,吸引了無數的目光。

  「看到沒有,就是她了。」曾書書用胳膊捅了一下張小凡,示意他看向那藍衣女子。張小凡多看了那女子幾眼,低聲道:「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大熱門?」

  曾書書一副陶醉的樣子,道:「熱門倒也未必,聽說陸雪琪入門時日也不是很久,修為難測,但是大家都說,若論美貌絕對是非她莫屬!」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曾師兄,你流口水的樣子看起來很猥瑣的!」

  曾書書:「......咳咳,我、我有嗎,嘿嘿,你一定是看錯了。對了,你看看周圍我們的同門師兄弟們?」

  張小凡放眼看去,只見周圍年輕一代的青雲弟子中,大多數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小竹峰一眾美女身上,尤其是那藍衣女子陸雪琪更是引人注目。不過看起來那些美女似乎早就習慣如此,一個個神態自若,那陸雪琪更是面無表情,冷若冰霜,彷彿對身後那些個同門男弟子視若無睹。

  曾書書吞了口口水,低聲對張小凡道:「說起來這也難怪,我們青雲門這些年來突然大肆招收年輕弟子,你看看周圍,像我們這個年紀的少說也有三、四百人,嘿嘿,我們修為不深,自然就容易受到誘惑了。」

  張小凡斜著看了他一眼,只見曾書書原本相貌清秀的臉龐此時看起來似乎都變了味道,聯想起剛才那本書,他只覺得曾書書的額頭上彷彿寫了個「色」字。

  曾書書回過頭來,訝道:「張師弟,你怎麼不看她們老看我啊,我是和你投緣,當你是朋友才拉你過來看的,對了,你覺得她們中間哪個人的身材最好?」

  張小凡立刻轉過頭去,在心中對曾書書的評語後邊又加了個「狼」字。

  這時,原本滿場喧鬧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在眾人注目之下,陸雪琪走上一步,向坐在椅子上的水月大師行了一禮,水月大師淡淡地點了點頭,道:「去吧。」

  陸雪琪應了一聲,一整身上衣襟,右手輕輕握住法訣,一雙亮盈盈的美目往那台上一望。此刻原本在她腳下白玉石板處的淡淡雲氣,忽然從四面八方向她急速旋轉聚集了過來,很快的,一個白色雲團在陸雪琪腳下形成,緊接著,只見陸雪琪如仙子一般,整個人在這白雲渺渺之中,緩緩上升,飄到半空,移到了台上。

  山風吹來,那潔白的雲氣如最柔軟美麗的絲綢一般飄動婉轉,陸雪琪衣衫飄飄,膚色如雪,清艷不可方物,宛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塵,令人心中愛憐之時,竟還有幾分敬畏。

  片刻之後,台下掌聲雷動,山呼海嘯,聲浪之大,張小凡猝不及防,耳朵裡立刻嗡嗡作響,心下大吃一驚,沒想到陸雪琪竟如此受歡迎,不過話說回來,便是他自己看向半空之中那道美麗身影,也依然是心動神馳,難以自制,真是難以想像世間竟有如此美麗之人。

  台下坐著的水月大師一直冷漠的臉上,此刻也多了一分笑容。

  過了片刻,不知從哪裡走上擂台的(因為根本沒人注意)一個年輕弟子,方臉濃眉,模樣倒也端正,只是看著樣子頗有些激動。一到台上,便向陸雪琪道:「陸師妹,我是龍首峰門下弟子方超,今日有幸與師妹切磋,真是三生有幸!」

  「噓!」台下噓聲四起。

  陸雪琪面無表情,在半空中冷冷道:「方師兄有禮,小竹峰八代弟子陸雪琪,今日向方師兄討教。」

  張小凡站在台下,看著兀自停在半空宛如仙子一般的陸雪琪,心中忽然沒來由的一痛,就在剛才,靈兒師姐不也是這般風姿過人地凌空而立麼,恍惚中看去,陸雪琪的身影竟似乎與田靈兒的模樣重合了起來。

  此刻台上的方超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看他的樣子如果能夠這麼一直說下去不要比試直到地老天荒也無所謂,不過幸好這世上他的反對者是佔了多數,還不等他說了兩句,便有無數人包括站在張小凡身邊的曾書書都大聲怒道:「還不開始麼?」

  「色鬼!」

  「唧唧喳喳的,和女人一樣!......咦,這位小竹峰的師姐,啊,你做什麼,不要,我可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

  「噹!」

  決戰的最後鐘鼎聲終於響過,陸雪琪面色一寒,直直向方超看去。方超被她冰冷眼睛一看,頓覺渾身發涼,雖然從這裡看去,就算陸雪琪寒著臉也依然冷艷無雙,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再行說笑,連忙收起了笑容,端正心思,右手法訣一引,一柄銀白色的仙劍祭了起來。

  張小凡眉頭一皺,不由得又想起了齊昊的那柄仙劍「寒冰」,這時他只聽身邊曾書書忽然哼了一聲,低聲道:「龍首峰的人有了齊昊做榜樣,個個都喜歡修煉這類仙劍了。」

  張小凡目光閃動,向四周望去,只見人頭聳動,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動齊昊的影子,更不用說在他深心處最想見但此刻卻最不想見的那個身影了。

  他們去了哪裡?張小凡低了低頭,心中一陣悲苦。

  忽地,曾書書一拉他的胳膊,喜滋滋地道:「小凡,快看,開始了。」

  張小凡抬眼向台上看去,只見方超已然祭起仙劍,檯面上頓時寒氣襲人,但在張小凡的眼中,卻直覺地發現,相比與當年和田不易鬥法的齊昊,方超在驅用寒冰仙術上顯然還有一段差距。

  反觀陸雪琪,她依然面無表情地停在漂浮不止的雲端之上,看著方超在她身下前方運氣凝冰,似乎一點沒有進攻的意思。在她背後,背著一把天藍色劍鞘的仙劍,雖然這柄仙劍沒有像大多數人修煉的仙劍一樣可以與主人合體為一,但從台上的方超到台下所有的青雲門人,無一人膽敢輕視於它。

  修真道上,通靈法寶往往可以在主人長期修煉之後,與主人合體為一,在使用時方才祭起,十分方便。但有些奇異法寶,因為自身靈性太強,人體不能負擔,便無法做到這一點,只能由主人隨身攜帶。但此類法寶往往都是仙家至寶,威力極大,主人修為越深,所發揮出來的威勢越是驚人,青雲門鎮門至寶——古劍「誅仙」,便是屬於此類。

  此刻擂台之上,方超周圍三丈之地,檯面上都已結起了薄薄的冰,靠得近的如張小凡、曾書書等台下弟子,都感覺到了一份涼氣撲面而來。但看依然停在半空中的陸雪琪卻似乎對此無動於衷,只是冷冷地看著方超。

  方超在眾目睽睽之下唱著獨角戲,仙劍飛舞,眼角餘光中台下幾百道目光看著倒也罷了,但在陸雪琪的目光卻彷彿比自己仙劍散發出的寒氣還要冰冷些,直寒到了心裡,幾乎有手足無地可放的感覺。

  方超心中微微有些急噪,當下右手劍訣一指,銀白仙劍從下往上向陸雪琪射去,口中喊道:「陸師妹,小心了!」

  台下人群中一陣哄笑,看方超的樣子,倒是生怕會傷了陸雪琪似的,坐在台下的蒼松道人臉色頗為難看,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哼聲中帶著不屑,落到了他旁邊一人耳中,登時起了反應:「怎麼,蒼松師兄似乎有些不滿啊?」

  蒼松道人也不轉頭,淡淡道:「水月師妹,你門下弟子果然個個姿色過人啊!」

  水月大師臉色一變,在這個鬥法比試的時候,蒼松道人不去誇獎她門下弟子修行反而稱讚眾女子美貌,顯然便有譏諷之意,水月大師何等樣人,雙眉一豎,立刻道:「我也不知道青雲門修真門下,竟還有如此之多的登徒浪子,好色之徒。」

  蒼松道人大怒,正要反駁,坐在他們中間的道玄真人抬手微笑道:「好了,好了,都幾百歲的人了,在這麼多弟子面前吵架也不怕丟臉。看比試,看比試。」

  二位首座都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方超的銀白仙劍此刻已經疾射到陸雪琪腳下那團雲氣處,陸雪琪冷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不見她怎麼動作,腳下雲團載著她的身子向後退去,但方超的仙劍速度卻是更快,眨眼間便已追上,台下頓時尖叫歎息聲四起。

  眼看在這間不容髮之際,陸雪琪反手一翻,身後那柄寶劍被她拿到手上,只見她玉臉如霜,竟也不拔劍出鞘,只用著這天藍寶劍在身前一擋。

  「錚!」

  清脆的回音在這廣場之上遠遠地迴盪開去,十分悅耳。

  方超的銀白仙劍如受重擊,向後反彈了回去,台上方超台下蒼松道人,臉色都是大變。在眾人驚訝眼光之中,只見陸雪琪絲毫沒有猶豫,雪白臉上一道微微粉紅掠過之後,右手一拋,竟是把這柄天藍色寶劍連著鞘都拋了出去,同時右手五指曲伸,法訣緊握,那天藍仙劍頓時在半空中大放光芒,藍光覆蓋了整個巨大擂台,仙氣騰騰,顯然決非凡品。

  方超不敢怠慢,眼看那曜曜藍光鋪天蓋地而來,心下吃驚,同時對陸雪琪竟然連仙劍也不出鞘,對他這般輕視更是氣憤。但他手中依然催動仙劍,轉眼間在身前凝成了三道冰牆,散發出絲絲寒氣。

  半空之中,陸雪琪一雙明眸亮若星辰,黑髮衣襟在大風之中飛舞飄蕩,風姿絕世,動人心魄。她口中似在低低念誦咒文,冰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隨著她的注視,眾人只看見此刻飛在半空中的那柄散發萬丈藍光的仙劍上突地一聲大響,猶如猛獸狂吼,聲震四野,剎那間藍光大盛,那仙劍如破天而出,狂龍出淵,方圓十數丈內的所有雲氣竟在片刻間全部被逼得消散開去,無影無蹤。

  只見在萬道藍光之中,在那最深處藍得如天際藍天一般的地方,仙劍如從天邊飛來,疾射而至,衝向方超,聲勢之猛,一時無兩。

  方超面色凝重,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顯然是震驚於陸雪琪這柄藍色仙劍的莫大威勢。只見在一個瞬間,那仙劍已衝到面前。

  「卡,卡,卡!」

  在幾百位青雲弟子目瞪口呆之中,方超凝成的三道冰牆竟如豆腐一般,被那柄藍色仙劍視若無物地衝了進來,撞得粉碎。

  方超大驚,以他的實力,並非不能凝結更多冰牆作為防禦,但以他本意三道冰牆就已足夠,不料這陸雪琪道行竟是如此高深,那柄藍色仙劍更是出乎意外的厲害,轉眼間就到了跟前。

  在這生死之際,方超勉強穩住心神,銀白仙劍泛起光芒,守住身前,祭起白色光盾。片刻之後,陸雪琪的藍色仙劍已然與這白色光盾硬生生撞在一起。

  「轟!」

  巨響聲如天際狂雷,隆隆而至,巨大而無形的衝擊波以這兩柄仙劍為中心,迅速向四周擴散開去,台下站著的所有青雲弟子頓時只覺得大風撲面,整個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而整個圍觀的人群***,竟也是同時向後擴大了一圈。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震驚於這前所未見的仙家法寶大威力。

  在那片刻驚歎過去之後,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擂台之上,只見陸雪琪不知何時已經落到了台上,那柄仙劍連著鞘已飛回到她的手裡,藍光與白光都漸漸散去,但所有人都發現,方超的臉色如死灰一般。

  只見方超緩緩抬起頭來,指著陸雪琪,聲音不知為何變得嘶啞,嘶聲道:「你......」

  眾人驚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忽然間異變發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停在方超身前的那柄銀白仙劍忽然在劍身上起了幾聲悶響,之後,在無數道目光注視之下,劍身上突然起了一到裂縫,然後迅速擴大,片刻之後,這柄仙劍發出了痛苦的一聲,「咚」地一下斷為兩截,掉到了台上。

  台上台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修煉許久的仙劍對一個修真之人意味著什麼,在這個雲海之上的人,沒有一個不清楚的。

  「哇」,台上,方超噴出了一口鮮血,手撫胸口,臉露痛苦之色,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意外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意外

  龍首峰一脈立刻有數人衝上擂台,扶起方超,眼看著在地上斷成兩截的仙劍,個個是滿面怒容,瞪著陸雪琪,恨不得要把這美麗女子給吃了一般。

  台下,蒼松道人緊握拳頭,冷冷道:「水月師妹,你這弟子可當真心狠,明明勝了還不夠,偏偏還要仗著法寶神器生生壞了他人仙劍,這是什麼道理?」

  水月大師一臉淡漠,冷冷道:「雪琪修行太淺,道行不深,無法控制『天琊』這等神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蒼松道人怒氣上衝,便要發作,忽然間一隻手放到了他肩膀之上,卻是道玄真人不知何時站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蒼松道人看了看他,終於強把怒氣壓了下去,鼻中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走開。

  道玄真人望著蒼松道人高大的背影,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轉過頭來,正要說話,卻見水月大師居然也走了開去。這時陸雪琪已然從台上走了下來,來到水月身前,水月看了看她,臉上泛起一絲微笑,點了點頭。陸雪琪也不說話,微微施了一禮,便站在了水月身後,跟著她揚長去了。

  張小凡站在一旁,這才從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鬥法中回過神來,看著水月與陸雪琪這一對師徒漸行漸遠,忽然發現這兩人竟是這般相像,一樣的冷若冰霜,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他正看得出神,忽只聽身旁曾書書歎了口氣,道:「想不到天琊這等神物也出世了!」

  張小凡莫名其妙,道:「天琊是什麼東西?」

  這時圍觀的青雲弟子都漸漸散開,曾書書向同門風回峰的弟子打了個招呼,和張小凡一起走開,口中道:「天琊就是你剛才看見陸雪琪使用的那柄仙劍了。我以前曾經在《異寶十篇》中看過記載,天琊最早出現是在千年前一個散仙枯心上人手中,傳說這法寶乃九天異鐵落入凡間,枯心上人在北極冰原偶得,修煉而成。當年正魔決戰,正道之中自然是以我們青雲門青葉祖師為首,但這枯心上人也是大大有名,尤其是他以這天琊神劍,與魔教凶人黑心老人激鬥了三日三夜,最後重創黑心老人,為我正道除了一個心腹大患。據說當時也只有這天琊神劍可以克制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從此『天琊』之名響徹世間,成了修真人士心中夢寐以求的神物法寶。不過聽說枯心上人坐化之後,這天琊就不知所蹤,想不到居然落到了小竹峰的手裡。」

  說到這裡,曾書書搖了搖頭,道:「小凡師弟,那陸雪琪有了這等神物,只怕我們此次大試都沒有希望了。」

  張小凡卻沒有什麼失望之情,反正他也從未想過自己能夠有什麼作為,只是看著曾書書頗為失望的樣子,心中奇怪,問道:「咦,曾師兄,你不是對我說你對這次大試也不是很感興趣的麼,怎麼看來很失望的樣子?」

  曾書書臉上一紅,道:「不過若真的能夠站在台上撐到最後,那也是很威風的,你不覺得嗎?」

  張小凡啞然失笑。

  曾書書看他樣子古怪,心下倒有些不好意思,捶了他一拳,笑道:「你笑什麼?」話未說完,自己倒也笑了起來。

  二人笑著走向另一座擂台,看著另一場比試。

  這一天中,大竹峰除了張小凡外,出戰的七名弟子中,四勝三敗,宋大仁、田靈兒、何大智和杜必書都進入了下一輪,加上運氣好的張小凡,大竹峰八名弟子中倒有五人晉級,這是數百年來少有的好成績,只把田不易樂得合不攏嘴。

  ※※※ 

  第二日。

  早晨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雲海之上,青雲門弟子如前一日一樣來到廣場上,繼續觀看著這一甲子一次的青雲門七脈會武大試。

  大竹峰眾人站在昨日那張紅榜之下,只見那紅榜上有一半人的名字被除了去,而在張小凡的名字旁邊,也寫上他今日的對手——楚譽宏。

  從早上起來,張小凡心裡就不知為何開始緊張,雖然他明知道自己多半是來見識一下,但心裡頭就是不由自主地緊張,心跳加速,口乾舌燥,連早飯也只吃了兩口就沒有胃口了。

  此刻他正悄聲問站在身邊的大師兄宋大仁,道:「大師兄,這楚譽宏是什麼人,厲害麼?」

  宋大仁皺著眉頭,搖頭道:「我也不清楚,以前沒聽說過,看著榜上寫著他是朝陽峰一脈弟子,但是道行怎樣我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宋大仁看了張小凡一眼,見他很是緊張的樣子,微笑道:「小師弟,別緊張,不打緊的,我第一次參加大試也是緊張的要命,上了擂台就好了。」

  張小凡吶吶道:「是。」

  這時站在一旁的杜必書走了過來,不懷好意地笑道:「喂,諸位師兄,不如我們來打個賭,看小師弟這一次勝負如何......」

  「好啊好啊,我賭小師弟輸!」

  「我也是!」

  「我也是......對了,我壓雙份!」

  「算我一份。」

  宋大仁大怒,指著眾人道:「你們幹什麼,小師弟比試在即,你們還打擊他不成?」

  張小凡感激不已,叫道:「大師兄......」

  宋大仁:「老六。」

  杜必書吐了吐舌頭:「大師兄,我剛才是開開玩笑的,你可千萬別告訴師父。」

  宋大仁:「不是,反正你都打擊過了,剛才你開的那個賭我壓五份!」

  杜必書、張小凡:「......」

  這時田不易與蘇茹走了過來,大竹峰眾弟子都迎了上去,田不易看了看眾人,道:「昨日你們的表現不錯,但今日進入第二輪,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各脈的精英弟子,你們切要小心。」

  眾人齊聲道:「是。」

  蘇茹看了一眼張小凡,走了過來,道:「小凡,今天你是第一次比試,一切小心,知道了麼?」

  張小凡心頭掠過一陣溫暖,低聲道:「是,師娘。」

  蘇茹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麼,忽然間只聽鐘鼎齊鳴,比試已正式開始。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一眼,點了點頭,道:「你們自己都知道比試的地方了罷,剛才那張紅榜上也寫清楚了,等一會比試開始之後,我和你們師娘也會到台下看你們比試,可不要讓我們丟臉了。」

  眾人一起應聲,田不易點了點頭,與蘇茹一起低聲說著話,走了開去。隨著他們一起來的田靈兒轉眼向四周看了看,向張小凡走來,張小凡心頭忽地一陣急跳。

  走到跟前,田靈兒直直看了看張小凡,忽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回頭對眾人笑道:「你們看小凡多緊張啊,額頭上都冒汗了。」

  眾人都笑,宋大仁也笑道:「我剛才也安慰過小師弟了,不過看起來也沒什麼用處,還是要小師妹你出馬才行。」

  田靈兒啐了一口,轉頭對張小凡道:「小凡,我等一會也要比試,不能去為你加油了,你自己要努力,還有,一切小心啊!」

  張小凡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美麗臉龐,吹氣如蘭,彷彿聞到了淡淡幽香,忍不住心中一陣激動,重重點頭,卻不知怎麼,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田靈兒卻顯然沒有想得太多,衝著張小凡笑了笑,便走過去與各位師兄談了幾句,片刻之後,眾人三三兩兩都分開走去了,顯然比試的去了擂台,沒比試的就去為同門加油,只是,卻根本沒有人想到與張小凡一起,或許,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個根本沒希望的人吧。

  張小凡站在原地,看著諸位師兄都走得遠了,心中忽然一陣說不出的難受,緩緩走到那張紅榜前,又仔細看了一遍。

  他與那朝陽峰弟子楚譽宏被安排在了最遠的「震」位台上比試。

  張小凡苦笑了一聲,向著前方走去。一路之上,無數青雲弟子穿來行去,談笑風聲,張小凡在一旁聽了,多半是議論昨日比試結果的。昨日比試,眾人公認的幾位熱門人物均輕鬆勝出,其間還有不少人談到了龍首峰一脈除了齊昊之外,似乎又出了個年輕高手,張小凡聽他們形容了幾句,便猜想那多半便是林驚羽了。但更多人談論的卻是小竹峰的陸雪琪。這擁有神劍「天琊」的美麗女子,道行高深出人意料倒還罷了,但昨日在眾目睽睽之下,生生擊斷了對手的仙劍,似乎令許多人很是不滿,不過這卻讓更多人想去觀看她的比試,人氣反而有升無降。此外,失蹤已久的「天琊」更是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想去看看這千年前正魔大戰時的神物,就連一些青雲門長老也不例外。

  張小凡邊聽邊走,心中也不禁想起了昨日那冰霜美人陸雪琪的模樣,搖了搖頭。就在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呼喊:「小凡。」

  這聲音聽起來十分熟悉,張小凡抬頭一看,立刻笑了出來,只見林驚羽大步走了過來,張小凡迎了上去,笑道:「我說怎麼一直找不到你呢,原來跑到這裡來了!」

  林驚羽向身後一指,道:「今天我還要比試,就在『坎』位台上,自然要早早過來準備了。」說著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笑道:「今天也輪到你了吧,在哪個台?」

  張小凡道:「我在『震』台,馬上要開始了,不能過去給你喝彩了,你自己要小心。」

  林驚羽笑道:「你也是,咦,怎麼你同門師兄長輩都沒來看看你的?」

  張小凡怔了一下,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一脈人少,而且今天比試的人又多,師父師娘他們都去觀看大師兄和師姐的比試了。」

  林驚羽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張小凡振作精神,笑道:「這也沒什麼,反正我也只是來見識一下,不打緊的。倒是你可要加油了,可別讓別人說我們草廟村裡出來的人沒出息。」

  林驚羽重重點頭,正要說些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鐘鼎響聲,他回頭看了看,道:「我的比試就要開始了,不和你說話了,等一會如果來得及,我立刻過去看你。」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你快去吧。」

  林驚羽轉身走了,張小凡看著他背影走遠,在心中念了一句:「如果你趕得及過來,我還能在台上支撐得住的話,那才是奇怪。」

  他在自己心裡這般自嘲著,慢慢走到了「震」位台邊,這裡是雲海廣場的最東邊,一眼看去,居然只有十幾個青雲弟子,多半也是朝陽峰門下弟子,與中央處陸雪琪的乾台相比真是天差地別。台下只擺了一把椅子,一個白鬍子老頭坐在那兒,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便想起這是昨日早上在陸雪琪比試前,在人群外頭罵弟子好色,還埋怨不該招收女弟子的那位長老,只是不知道他是青雲門哪一脈的門下。

  七脈會武大試之中,共有八座擂台,一般情況下,每座擂台青雲門都會安排至少一位長老坐鎮,否則年輕弟子年少氣盛,打得興起那便不好控制了。

  張小凡走了過去,來到那白鬍子老頭面前,彎腰施了一禮,道:「師伯,我是大竹峰門下弟子張小凡,今日在『震』位台上比試。」

  白鬍子老頭轉過頭,瞄了張小凡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哦,你來了,馬上要開始了,你上台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向台上看了一眼,見台上空無一人,看樣子那叫楚譽宏的朝陽峰弟子還沒有來。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遵從白鬍子老頭的話,從台階上走上台去。同時,身後台下的一眾朝陽峰弟子中,登時傳出了竊竊私語,顯然在議論著他。

  這時,清晨的太陽已經升起,通天峰的第一縷陽光悄悄落在了他的身上,有一點點的暖意。張小凡站在台上,向東方天際望去,那裡,一輪初升的朝陽正緩緩升起,紅通通的,光線柔和而不刺眼,映紅了天邊遠處的雲霞。

  張小凡的心中,忽然有一陣感慨,五年前,他還是一個不懂世事的農村小孩,從來不曾夢想過會有站在通天峰上觀看日出的這一天,不,不是沒有夢想過,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世間會有如此美麗的日出。

  一轉眼間,人生渺渺如白雲。

  他一個十六歲少年的心境,此刻竟像是六十歲老者的愁苦。

  他伸出手,探到懷中,摸著了那根冰涼的燒火棍。一個月前,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也不會注意的情況下,張小凡驚訝地發現了自己竟然可以勉強操縱這根黑呼呼的燒火棍,那一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當他在夜深人靜無數次地重複之後,隨著他的念力驅動,這根燒火棍的的確確在移動著。

  「驅物」,這是青雲門修真道法中如雷灌耳的一個詞,是太極玄清道修煉至玉清境第四層境界的表現,更是每一個新近弟子在無數年修煉的日子中都在深心處重複念著,盼望著,努力著,而張小凡甚至於只敢在夢裡才想著自己達到這個境界,能夠在師父面前爭一口氣,能夠讓師父開顏一笑。

  可是,這可能嗎?

  張小凡拚命壓抑住了自己,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此事,而與此同時,他在試著用念力去驅動其他物體如廚房的鍋碗瓢盆時,卻沒有任何動靜,這也打擊了他的自信心。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何會出現這麼古怪的情況?

  深夜夢迴,他爬起凝視著這似乎注定與他糾纏不清古古怪怪的燒火棍時,都能感覺到那一絲冰涼之氣,在他身體裡緩緩遊蕩。

  「噹!」清脆的鐘鼎聲響了起來,嚇了張小凡一跳,把他驚醒過來。轉頭一看,只見台下仍舊是那十幾個朝陽峰弟子,白鬍子老頭仍然坐在那裡昏昏欲睡,但是在台上對面,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男子,三十左右模樣,正向自己微笑著看來。

  張小凡臉上一紅,連忙行了一禮,道:「大竹峰弟子張小凡,向楚師兄請教。」

  楚譽宏微笑道:「不敢不敢,江山代有才人出,張師弟年紀雖輕,但大試在前,依然神色自若站在台上,毫無焦急神色,更無膽怯之情,比起我當年強得太多了,佩服佩服。」

  張小凡呆了一下,吶吶道:「不瞞師兄,我剛才其實是在發呆。」

  「嘩」,台下一片嘩然,那十幾個朝陽峰弟子無不笑得打跌,楚譽宏也愣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又感覺不妥,強忍住道:「張師弟說笑了,呃,時辰已到,我這就向師弟討教了。」

  張小凡心裡一跳,一陣緊張,慢慢道:「請楚師兄手下留情。」

  楚譽宏笑而不答,看他樣子似是成竹在胸,只見他右手一震,「匡啷」一聲,一柄散發了淡淡黃光的仙劍祭起。

  「劍名『少陽』,張師弟,請。」

  張小凡向那少陽仙劍看了一眼,只見那劍上黃色光芒純正溫和,遠遠的便感覺精神一振,看來並非凡品。他暗地裡吞了口口水,不覺面上有些發熱,但終於還是伸手到懷中,握住了那跟燒火棍,拿了出來。

  場中所有的人,楚譽宏和台下十幾個朝陽峰的弟子,目光都落到了這黑呼呼的燒火棍上。

  一時無聲。

  「哈哈哈哈......」不知是誰第一個笑了出來,打破了寧靜,反正片刻之後台下笑成了一片,夾雜著不知道是誰怪辛苦地說道:「那、那是什麼?」

  「我早就說過,大竹峰的人個個古怪,你別說,昨天那個瘦子用骰子法寶就成了笑柄,沒想到今天,今天居然還有用燒火棍的人,真、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此刻就連台上的楚譽宏也忍耐不住,笑了幾聲才辛苦忍住,道:「張師弟,這就是、呵呵,是你的,呵呵,對不住,我控制不了,啊,這就是你的法寶麼?」

  張小凡聽著身邊之人笑成一片,臉色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本也知道用這根燒火棍太過難看,必定惹人恥笑,但偏偏其他事物不能驅動,而且他深心處也隱隱有那麼一絲小小的、微微的希望,希望這真的可以證明他自己,所以到了最後還是把這燒火棍帶了出來。

  可是,到了最後,這燒火棍帶給他的,卻還是別人的蔑視與嘲笑。周圍的人大聲笑著,張小凡低下了頭,目光所及,這個世界只剩下了他手中那根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

  他們笑著,大聲笑著,一如臨行前同門師兄們那樣大聲笑著,甚至連他深深念著的靈兒師姐也一般笑著。

  他低下了頭,合上了眼。

  冰涼的感覺彷彿從身體深處幽幽叫喚了一聲,緩緩在他身體裡遊蕩。

  一個人,感覺最孤獨的時候是什麼?

  是不是獨自面對著整個世界的冷漠,是不是獨自面對著所有的恥笑?

  一個人的血,是冰冷還是沸騰?

  他霍然抬頭,看著前方。

  這時,陽光正照在他的臉龐,沒有人看清他的表情。

  楚譽宏手中的少陽仙劍,在台下的笑聲與喝彩中,迸發出幾乎可與此刻初升太陽一般的光輝,燦爛輝煌,正氣凜然。隨著他法訣引處,一聲斷喝,少陽仙劍如煌煌日光,堂堂正正壓了過來。

  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但張小凡的心裡卻寒冷如冰。不知為了什麼,看著前方那團襲來的光明,在那一個瞬間,他忽然想起了許久以前的那個早上:他與林驚羽在野外度過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回到草廟村時,卻看見了一片屍山血海,就在那個早上,他所有的幸福都失去了,他甚至感覺到自己被埋在了那片血海之中,拚命掙扎,妄想找到自己的親人卻終究無法可施,痛入心間。

  熱氣彷彿要炙傷了他的皮膚,他眼前卻又浮現起那一個幽靜的夜晚,碧水潭邊,那一個美麗女子站在水邊,與愛人緊緊相擁。

  「啊!」這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低低呻吟,莫名的痛楚竟這般強烈,以至於他完全忘記了迎面而來的光芒卻咬破了嘴唇,殷紅的鮮血,輕輕滴落。

  落在那黑色的,玄青中帶著紅絲如血的燒火棍上。

  下一刻,他被那團太陽般燦爛的光芒吞沒了。

  台下一片歡呼,朝陽峰弟子無不喜形於色,只有夾雜在他們笑聲中的一聲驚呼,顯得那麼刺耳。

  突然出現的曾書書無視於旁邊十數道充滿敵意的目光,大聲歎息,為了這新交的朋友惋惜不已,可惜按大試規則不能幫忙,不然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多半便衝上台去了。

  就連坐在一旁的白鬍子老頭似也被曾書書驚動,瞄了一眼過來。

  台上,燦爛的金黃光芒與天際初升的陽光交相輝映,輝煌耀眼,楚譽宏心裡一陣得意,這一刻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修行已經達到了從未豈及的巔峰,而他,在勝過了眼前這不中看更不中打的對手之後,必將高歌猛進,就算是最後折桂也未可知!畢竟,過了今天,也只是需要再勝四場而已。

  念及此處,他嘴角壓抑不住地露出笑容,少陽仙劍光芒更盛,眼看著前方那少年在熾熱的光芒中痛苦地皺起了臉,甚至咬破了嘴唇。

  忽然,就在此刻,他的心臟猛地一跳,就像有人在他身體裡用重錘狠狠地砸了一下。在所有人都看不清張小凡的這個時候,楚譽宏,這個站在張小凡對面的人,卻分明透過自己少陽仙劍燦爛光芒,看見他抬起了頭,睜開了眼。

  那一雙血紅色的充滿暴戾殺戮的眼神!

  一股無形未知的冰冷迅速擴展開來,楚譽宏眼看著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在這一刻似乎活了過來一般,黑氣騰騰,棒頂端那顆圓珠更是青光大做,映在張小凡的身上,彷彿已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一切變化都發生在少陽仙劍的光芒之內,除了楚譽宏再也沒人看見。

  楚譽宏驚駭之極,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冰涼氣息就已藏在少陽仙劍光芒下纏上了他,他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一陣天旋地轉,全身上下噁心欲吐;片刻之後,燒火棍上那顆圓珠發出的淡淡青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台下,曾書書緊張地看著被那團光芒包住的張小凡,一想到張小凡現在就像一隻被燒烤的猴子(按常理應該想到是豬被燒烤,可不知怎麼曾書書腦海中出現了猴子的念頭),他幾乎都不願意再看下去了,相反,朝陽峰弟子們卻都是鼓掌歡呼,樂不可支。

  便在此時,忽然間眾人只聽得台上楚譽宏一聲大吼,少陽仙劍振天而起,光芒立刻消散,現出了張小凡的身影。而楚譽宏竟似乎身負重傷,連連後退,片刻之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裡,他面上七竅竟同時都湧出血來,顫巍巍地伸出右手指著張小凡,好像想說什麼,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只見他身子搖晃了幾下,咚的一聲摔倒在地,昏了過去,不省人事。

  台上台下,一片寂靜,眾人面面相覷,驚得說不出話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運氣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運氣

  半晌,還是那白鬍子老頭最先反應過來,身子一閃便躍上擂台,來到楚譽宏身旁,仔細查看一番,卻發現他全身完好,也無中毒跡象,倒似是被仙家法寶重創,內腑劇烈震動所致。

  他皺起眉頭,站起身來,看向張小凡,不由得對這少年刮目相看,眼光順便也瞄了瞄張小凡手中緊緊握著的那根黑色的燒火棍。

  「你勝了。」白鬍子老頭壓下自己心頭的疑惑,平靜地道。

  台下朝陽峰弟子大嘩,但事實擺在眼前,卻是無話可說,只是楚譽宏敗得太過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明明勝卷在握,忽然間一聲大吼就敗了,實在讓人接受不了。

  此時曾書書也看傻了眼,不過聽到白鬍子老頭說了那三字,他便也衝了上去,跑到張小凡身邊,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大聲笑道:「好小子,原來你是深藏不露啊!」

  張小凡霍然回頭,面色如霜,冷冷地盯著他。

  那一雙冰冷但卻是黑色的眼眸!

  曾書書心裡忽地感覺一寒,訝道:「小凡,怎麼了?」

  張小凡被他一問,身子一震,似是想起了什麼,目光登時柔和了下來,眼中那股奇異的冰冷感覺也消失不見,回復了平日裡的感覺,似乎還帶了些困惑,道:「沒,沒什麼啊,我沒事啊,怎麼了?」

  曾書書瞪眼道:「你還問我怎麼了,你幹嘛不問我你不知道你自己勝了這一場?」

  張小凡嚇了一跳,訝道:「什麼,我勝了嗎,我居然勝了?」

  曾書書卻是被他嚇得更是厲害,臉色都白了一下,連忙伸出手在他額頭量了量,道:「苦也,你該不會是剛才被那團火光給燒糊塗了吧?」

  張小凡抓了抓頭,隨即看到遠處台上幾個朝陽峰弟子抬著昏迷不醒的楚譽宏走了下去,其中幾個還恨恨地看著自己。

  望著那些人越走越遠,張小凡腦海之中,剛才鬥法的場面一幕一幕都清楚地浮現出來。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手中那根黑色的燒火棍。這難看的短棒安靜地在他手中,一動不動,但在張小凡眼中,這陪伴了自己兩年的燒火棍卻從來沒有這麼陌生過,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幽谷之中,重現了那個恐怖的夢魘。

  「啪」,卻是曾書書在一旁看張小凡怔怔發呆,用手中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腦袋,道:「你想什麼呢?」

  張小凡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把燒火棍收到懷中,道:「沒什麼,我們走罷。對了,你怎麼會跑來看我比試?」

  曾書書瞄了一眼他收到懷中的燒火棍,道:「比試還沒開始,我沒事幹就跑過來看你比試了,沒想到居然看了一場好戲,咦,今天你那只三眼靈猴,你叫它什麼來著......」

  張小凡接口道:「小灰。」

  曾書書道:「對,小灰,今天怎麼沒看見小灰啊?」

  張小凡搖頭道:「一大早就沒看見它影子了,大概是和大黃又溜到哪去玩了。」

  曾書書「哎呀」叫了一聲,滿臉遺憾的樣子,張小凡看在眼裡,不由自主地猜想這傢伙說是過來看自己比試,其實該不會只是想來看看小灰的吧?

  「嘩!」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大大的喧嘩,二人離了老遠也聽得真真切切,抬眼看去,只見在遠處中央,青雲門弟子團團圍在「乾」台下邊,驚歎聲此起彼伏。

  張小凡還沒反應過來,曾書書已然跌腳叫道:「糟了糟了,只顧著看你,卻忘了最重要的事了。」說著拉著張小凡撒腿就跑。

  張小凡不明所以,邊跑邊問:「什麼事?」

  曾書書一臉懊悔,道:「那裡是陸雪琪在比試啊!」

  張小凡不禁莞爾,同時心中卻不禁也有了一絲感動,抬眼向這只結識了短短兩日的朋友看去,剛才在那冷清的擂台之下,看不到他的同門長輩,諸位師兄,卻只有這個人在滿是朝陽峰弟子的台下,獨自站在他這一邊。

  一陣溫暖,從心裡緩緩泛起。

  「曾師......書書,多謝你剛才過來看我。」

  正在飛奔的曾書書愣了一下,放緩了腳步,回頭看了張小凡一眼,隨即笑道:「呵呵,小事小事,你要是太感動了不如就把小灰......」

  「我們還是快走吧!」

  曾書書身子一側,搖了搖頭,跟著跑得像風一樣快的張小凡跑去,嘴裡還含糊咕噥了兩句。

  ※※※ 

  二人跑到近處,卻見一群一群青雲弟子已然散開,多數人神色間都頗為激動,彼此間激烈爭辯著什麼。他們抬頭向台上看去,只見台上空無一人,但木台傷痕纍纍,看來是已經結束比試了。

  曾書書眼珠一轉,拉上張小凡左轉右轉,在人群中穿來穿去,不消片刻,便被他找到了目標——那一群風回峰的弟子。

  曾書書連忙靠了上去,那些風回峰弟子一看是他,都笑了出來,其中張小凡還有些印象的一個高個漢子笑道:「師弟,你不是說必看陸雪琪的麼,怎麼跑得沒影了?」

  曾書書乾咳一聲,道:「我這不是,呃,不是有事嘛,對了,快說說結果如何?」

  旁邊一個濃眉男子道:「不用說也知道了,有天琊在,就算是長門通天峰的段雷師兄也一樣不是對手的!」

  曾書書訝道:「連段師兄也敗給她了麼?」

  張小凡在一旁向曾書書道:「那個段雷師兄很厲害嗎?」

  曾書書點頭道:「是,段雷是近年來長門中很出色的人物,這次七脈會武他奪魁的呼聲也是很高的。」

  那高個漢子搖頭道:「那有什麼用,你沒看見,天琊神劍威力實在太大,藍光閃了幾閃,響了幾聲,段雷師兄就敗下來了,」說到這裡,他似乎意猶未盡,歎了口氣,道:「說了你也不相信,到了最後,陸雪琪仍然沒有把天琊神劍抽出劍鞘。」

  曾書書獃了一下,道:「那還比試什麼,還有誰是她對手了?」

  高個漢子搖頭道:「那也不盡然,天琊這等神物,便是不拔出劍鞘威力也是差不多的,倒是那陸雪琪一身修行道行,卻真是了不得。」

  曾書書看了他一眼,道:「高師兄,你怎麼知道的?」

  張小凡看了那高個漢子一眼,心中暗想,這個姓倒是名副其實,只聽那高師兄道:「我也是聽師父說的。」

  曾書書訝道:「我爹?」

  高師兄道:「是,剛才你沒來的時候,師父也在這裡看,末了嘴裡念叨了一句,說是這女子只怕已把太極玄清道修到了玉清境的八層以上,便是到了第九層也未可知。」

  曾書書變了顏色,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張小凡心中奇怪,只覺得這曾書書明明從一見面開始就稱自己並不在乎比試結果,但怎麼看都十分在意。

  這時遠處鐘鼎聲音傳來,以高師兄為首的風回峰一眾人似乎有人比試,紛紛往聲響處走去,張小凡看曾書書還呆在原地,過去拉了他一下。

  曾書書驚醒,隨即笑道:「完了完了,這下子我們可是徹底沒希望了。」

  張小凡倒是真的滿不在乎,道:「完了就完了,對了,你不是還沒比試嗎?」

  曾書書看了遠處一眼,道:「我還沒開始呢,不過也該過去了,你呢,準備去哪?」

  張小凡想了想,道:「我要過去找師父師娘稟告一聲,雖然我是僥倖取勝。」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那你有空就過來找我吧。」

  張小凡點頭應了一聲,二人就此別過。

  張小凡轉過身子,往人群另一頭走去,聽著身邊走過的青雲弟子口中大都談論著剛才陸雪琪與段雷一戰。找了半天,張小凡終於在西邊找到了大竹峰一眾人,但遠遠的便望見田不易臉有怒色,面色鐵青,張小凡一向對田不易十分畏懼,當下偷偷走了過來,田不易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睛轉開,連問他結果也不問一下。

  蘇茹與田靈兒還有其他的幾位大竹峰弟子都在此處,只不見了大師兄宋大仁。張小凡瞄了眾人一眼,見田靈兒還好,但諸位師兄臉上卻滿是沮喪,便悄悄問身邊的杜必書道:「六師兄,怎麼了?」

  杜必書看了田不易一眼,見他似乎沒看著這裡,悄聲道:「剛才除了大師兄外,我們都有比試,結果只有小師妹一人勝了,師父正生氣呢。」

  張小凡呆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蘇茹站在一旁,見眾弟子戰戰兢兢,田不易臉色鐵青,搖頭歎息一聲,溫聲對剛回來的張小凡道:「小凡,你回來了,結果怎樣?」

  張小凡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師娘,我,我僥倖勝了。」

  蘇茹:「哦,沒關係,輸了就輸了,就當見識一......」她的聲音忽然小了下來,看著張小凡,訝道:「你剛才說什麼?」

  眾人包括田不易都同時回過頭來看著張小凡,張小凡臉色一紅,但生平第一次在眾人目光注視下,特別是在蘇茹身邊的田靈兒驚訝的目光中,感覺到了一絲虛榮的興奮,稍稍抬高聲音,他看向田不易,道:「師父,師娘,我剛才,僥倖勝了。」

  眾人嘩然。

  ※※※ 

  大竹峰眾人聚集在「坤」位台下,看著今日最後出場的宋大仁比試。台上,宋大仁與對手激鬥正酣,「十虎」仙劍巨大的劍軀在半空中彷彿化出了無數只兇猛巨虎,發出地動山搖的巨響,一劍一劍向對手直劈了過去,佔盡優勢。

  然而在台下,大竹峰眾人高興之餘,卻依然無法接受張小凡所說的事實。

  「小師弟,你是說在剛才的比試中,本來你就要敗了,不料對方那叫楚譽宏的傢伙突然發了急病,流了滿臉的血就昏了過去?」

  「是啊,四師兄,你和二師兄、三師兄、五師兄都問了我二十二遍了,怎麼還在問啊?六師兄,你快勸勸他們吧,我說的真得都是實話。」

  杜必書:「......小師弟,你是說在剛才的比試中,本來你就要敗了,不料對方那叫楚譽宏的傢伙突然發了急病,流了滿臉的血就昏了過去?」

  張小凡抱頭,呻吟道:「......是啊,第二十三次了。」

  一旁的田靈兒嗔道:「你們幹嘛這麼逼他,小凡不會說慌的?」說到這裡,她卻也是搖了搖頭,道,「不過小凡,你運氣這麼好,是不是有些過分啊,也難怪人家不信。」

  張小凡啞口無言。

  聽著身後眾弟子喋喋不休地嘮叨著,田不易和蘇茹卻還一直看著台上。過了片刻,蘇茹忽然低聲道:「你怎麼看?」

  田不易皺了皺眉,反道:「說是他憑本事勝的,你信麼?」

  蘇茹笑了笑,道:「我們這個徒弟啊,運氣真不是普通的好!」

  田不易哼了一聲。

  「轟隆」!一聲巨響,台上宋大仁大吼一聲,只見十虎仙劍黃芒貫天,幾乎映得人張不開眼來,如劈山斬海一般帶著無敵聲勢殺了過去,對手終於抵擋不住,被這巨大力量擊垮,口噴鮮血向後飛了出去。

  大竹峰眾人歡聲雷動,田不易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宋大仁走下擂台,回到眾人之中,首先向田不易與蘇茹見過,然後便是眾人熱情洋溢的祝賀。

  ......

  「呵呵,僥倖僥倖!六師弟你就不要說得這麼肉麻了!咦,小師弟你也回來了,今天結果如何,沒傷到哪裡吧,唉看你這樣子,聽大師兄一句話,你修道日淺,以後機會有得是,一場勝負別放在心上......呃,你們為什麼都這樣看著我?」

  田不易首先轉過身走開,蘇茹向這個大徒弟笑了笑,也跟了上去,宋大仁摸不著頭腦,向眾人問道:「怎麼了?」

  田靈兒走到他身邊對他說了一遍,宋大仁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張小凡畏懼地縮了一下身子,道:「大師兄,我知道我運氣太好不是好事情,可事情它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

  宋大仁瞪大了眼睛:「......小師弟,你是說在剛才的比試中,本來你就要敗了,不料對方那叫楚譽宏的傢伙突然發了急病,流了滿臉的血就昏了過去?」

  張小凡絕望地跌倒。

  ※※※

  這一日下來,青雲門七脈會武仍然參加比試的只有十六人了,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的,是一向式微的大竹峰居然在其中佔了三人,遠遠勝過了往屆。不管內部如何,但田不易對外可是臉上大大有光,這一日臉上都是笑呵呵的,看在眾弟子眼裡,私下議論紛紛。

  杜必書:「你們看師父高興的樣子,這下子可揚眉吐氣了。」

  吳大義:「誰說不是呢,大師兄和小師妹的確給他老人家長臉了。」

  何大智:「說來慚愧,小師妹年紀雖小,卻比我這個四師兄爭氣多了,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鄭大禮:「你們別忘了還有小師弟啊,他也進了第三輪了。」

  杜必書:「要不我們再來開賭,看小師弟再闖一關的可能有多大,你們敢不敢下注?」

  吳大義、何大智、鄭大禮、呂大信:「我賭他輸!雙份!」

  杜必書:「......咳咳,咦,走著走著大師兄怎麼不見了,啊,小師弟?小師妹?怎麼搞的,人都上哪去了?」

  何大智想了一下,道:「小師弟和小師妹我不知道,但大師兄我倒猜到了幾分可能......」

  眾人對望一眼,齊聲道:「小竹峰文敏師姐!」

  宋大仁老大一個個子,身子卻突然莫名其妙抖了一下,文敏看在眼中,大感奇怪,道:「你怎麼了?」

  宋大仁皺了皺眉,道:「不知道,身子上突然冷了一下。」

  文敏瞄了他一眼,嗔道:「你該不會是做賊心虛吧!」

  宋大仁立刻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連聲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文敏臉色放緩,但還是哼了一聲,道:「那你偷偷一個人跑到我這小竹峰女弟子房間來做什麼?」

  旁邊傳來一陣笑聲,宋大仁尷尬地看了看周圍,此時比試結束,小竹峰女弟子大都回來,一個個面帶微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宋大仁臉色微紅,岔開話題,道:「哦,......怎麼沒看見我小師妹啊?」

  文敏微笑道:「你那小師妹天生美麗,性子又活潑,自然早就被人約出去了。」

  宋大仁吃了一驚,訝道:「什麼,被誰約出去了?」

  文敏搖頭不語,卻道:「你若是見到你靈兒師妹,還是勸她明日小心些吧。」

  宋大仁說起了田靈兒,便沒有單獨對著文敏那麼尷尬,話語也說得流暢了些,皺眉道:「我知道小師妹明日就要和你們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比試了,我們兩脈師長一向交好,應該不會有事的,再說了七脈會武,也不過是比試切磋一下。」

  文敏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師娘蘇師叔自然是與我師父很好的,但我師父看你師父卻是大大的不順眼,只怕到現在還在怪你師父拐跑了我們蘇師叔呢!」

  宋大仁一窒,還待說些什麼,卻見文敏又看一眼周圍的小竹峰女弟子,只見諸女子都安靜了下來,看著這裡。宋大仁訝道:「怎麼了?」

  文敏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宋師兄,陸師妹與我們是不一樣的,她性子有些古怪,但師父卻十分寵愛於她。上了擂台之後,一切就不好說了。」

  宋大仁臉色一變,道:「怎麼?」

  文敏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下去。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自尊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自尊

  「小凡,你不是說要找小灰和那隻大黃狗麼,怎麼帶著我走到廚房來了?」曾書書跟在張小凡背後,走進了廚房嘮叨個不停。

  張小凡向廚房裡仔細看去,只見這裡不知比大竹峰的廚房寬敞了多少倍,光線也明亮的多,他一邊注意看著,嘴裡道:「雖然我從一大早就沒看見它們,但我猜多半就在這裡了!」

  曾書書聳了聳肩膀,道:「不可能,你把三眼靈猴看成什麼了,那可是天生靈物,與人比起來都與過之而無不及,怎麼看你的樣子把它當作賊一般似的,而且還是貪吃的那種賊......啊!」

  在曾書書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張小凡從廚房角落的一個罐子背後把小灰給拎了起來,小灰被他拎在半空,「吱吱」尖叫不止,隨後從罐子背後跑出大黃,衝著他二人大聲吠了起來。

  張小凡看了曾書書一眼,曾書書一臉哭笑不得的模樣。

  把小灰抱在懷中,張小凡罵了大黃一句:「死狗,別叫了,想讓人來抓我們啊?」

  大黃似乎聽懂了他的話,看了縮在他懷中的小灰,狗嘴裡「嗚嗚」輕哼了幾聲,便沒了聲音。張小凡看了周圍一眼,見事物大都完好未動,看來這兩個小偷還未得手,不由得十分慶幸,連忙抱著小灰往外走去,走了兩步,發覺大黃沒有跟上來,回頭一看,卻見大黃夾著尾巴跑到剛才那罐子後鼓弄兩下,然後叼著老大一塊肉骨頭跑了過來。

  張小凡瞪了懷裡的小灰一眼,小灰裂著猴嘴,呵呵傻笑。曾書書在旁邊看在眼裡,大搖其頭。

  二人帶著猴狗偷偷摸摸出了廚房,生怕被人發現,那一生污名可就再也洗刷不了了,好不容易跑到遠處,二人這才鬆了口氣。

  張小凡喘了一會,道:「對了,剛才還沒恭喜你呢,又勝了一場。」

  曾書書卻全不在意,一雙眼睛只仔細端詳著他張小凡懷裡的小灰,道:「那有什麼,反正遲早也要敗在別人手下......小灰身上怎麼這麼髒啊,你幾天沒給他洗澡了?」

  張小凡愣了一下,道:「從來沒洗過。」

  曾書書似要暈倒,以手擊額道:「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它!」

  張小凡心裡大是不以為然,暗想這猴子整日爬上爬下,哪裡洗得乾淨,但看曾書書一臉心痛的樣子,知道在這個問題上此人不可理喻,乾笑一聲,岔開話題,道:「對了,你知道嗎,明日第三輪的比試中,陸雪琪的對手是我師姐田靈兒呢。」

  曾書書果然一愣,道:「是你師姐啊,就是用琥珀朱綾的田靈兒麼?」

  「是啊。」張小凡伸手到正爬上肩頭的小灰頭上摸了摸,道:「這兩天那陸雪琪風頭很厲害,我有些當心我師姐了。」

  曾書書點頭道:「說的也是,別的不說,單是陸雪琪手中那柄『天琊』就讓人受不了。」

  張小凡有些擔心,道:「書書,你說我師姐會不會有危險,你看陸雪琪第一場比試就毀了對手的仙劍,第二場聽說那個長門的師兄也傷得不輕呢。」

  曾書書瞪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多心,我看你那個師姐道行比你高得多了,你還是擔心自己吧,往後下去那是一個比一個厲害,照你自己說你連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三層也沒修煉,到時還不給人一劍劈死!......把小灰給我抱抱。」

  張小凡猶豫了一下,把小灰遞了過去,曾書書喜滋滋地把它抱在懷中,小灰卻是大為不滿,「吱吱」尖叫。

  張小凡歎了口氣,道:「你說得是,師姐道行高深,人又漂亮,有那麼、那麼多人喜愛,哪裡輪得到我去關心她?」

  曾書書把小灰抱得緊緊的,眼睛直瞪著看,生怕少看了一眼就吃虧似的,口裡漫不經心地道:「你知道就好,還是想想明日裡怎麼保命才是。我可是跟你說了,明日你那個對手,我風回峰的彭昌師兄的道行,絕對不是今天那個楚譽宏可比的,尤其是他修煉的那柄仙劍法寶『吳鉤』,是用千年火銅所鑄,厲害著呢。」

  張小凡苦著臉,愁眉不展,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法寶滿身,我有什麼辦法?」

  曾書書眼也不抬,還是看著小灰,邁開腳步向前走去,道:「小灰,跟我回去,我拿兩串香蕉給你,好不好?呃,小凡,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張小凡和他並肩走著,歎息道:「真羨慕你們可以驅用法寶,那是什麼感覺啊?」

  曾書書聳了聳肩膀,道:「還不就那樣,修煉仙劍時間久了,自然而然法寶就會和你有些感應,以此為憑,以念力靈力驅動法寶,上天入地,開山劈海那就隨你了。」

  張小凡在旁邊怔了一下,道:「感應,是不是一種涼絲絲的感覺啊?」

  曾書書一雙眼睛都放在小灰身上,隨口答道:「不一定,看法寶的材質了。」

  張小凡想了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放棄自己腦海中的妄想,道:「書書,你說象天琊那般神物,當初也不知是怎麼打造出來的,場面一定很壯觀吧?」

  曾書書奇怪地看了張小凡一眼,道:「我怎麼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傳說的神物。」說著又低下頭看著小灰,也不管小灰一臉怒氣,眉開眼笑地摸著小灰的毛,嘴裡道,「不過要說感應啊,以前我從古書中看過,真正與修真之人心意相通的法寶,倒也不是這些所謂的神物奇珍。」

  張小凡訝道:「那是什麼?」

  曾書書道:「是一些用主人自身精血煉化造出的法寶,以血為媒,法寶往往帶了魔戾之氣,但與主人卻有血肉相連的感覺,雖然書上說這些都是邪道,煉出的也多是凶煞邪物,正道不為,但這些法寶只能是擁有主人血氣的才能驅用,不像我們現在修煉的這些法寶,落到了道行高深的前輩手中便被降服......咦!」

  曾書書停了腳步,發現自己身邊空無一人,回頭一看,卻見張小凡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站在他身後怔怔地看著他,臉色大是古怪。

  曾書書心下奇怪,道:「怎麼了,小凡?」

  張小凡身子一震,勉強露出笑容,道:「沒、沒什麼。」

  曾書書多看了他一眼,以為他正擔心明日比試,笑著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已經和彭師兄說過了,明日比試,他不會對你下重手,還讓你敗得體面些,讓你可以在師父師娘面前交差。」

  張小凡的樣子似乎心不在焉,但還是點了點頭,道:「哦,多謝你了。」

  二人向前又走了幾步,曾書書忙著端詳懷裡的小灰,張小凡卻似是滿腹心思,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小灰似是再也忍受不了曾書書那非人目光,怒叫幾聲,伸爪向曾書書抓去,曾書書見從剛才開始小灰就頗為老實,一時放鬆了警惕,冷不防又被它偷襲,這一次卻實在躲不過去,白白淨淨的臉上登時多了幾道傷痕,疼得他一下子鬆開了手。

  小灰重得自由,高興雀躍,卻沒有回到張小凡身邊,而是竄到地下飛快地向前跑去,三步兩步跑到正迎面走來的兩人前,「嗖」地竄到一人身上。

  張小凡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見那女子笑容如花,站在白雲飄渺間,衣衫輕動,腰間紅綾,清麗無雙,正是田靈兒。他心中頓時湧上一陣歡喜,正要開口,忽然間全身熱血又冷了下來,直寒入了心裡,在田靈兒身旁,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瀟灑男子,不是齊昊又是誰人?

  這時田靈兒也被嚇了一跳,平日裡小灰都只纏著張小凡,沒想到今日突然變了性子,和自己親熱起來,大大的意想不到。其實在她心裡,也頗喜歡這只聰明伶俐的猴子,當下撫摩著小灰,衝著這裡笑道:「小凡,你怎麼會在這裡?」

  張小凡面無表情,低聲道:「我和朋友來這裡走走。」

  站在田靈兒身旁的齊昊看了曾書書一眼,嘴角露出笑容,拱手道:「曾師弟,我們又見面了。」

  曾書書不敢怠慢,回禮道:「齊師兄,你好。」

  田靈兒看了看他們,訝道:「你們認識嗎?」

  齊昊微笑道:「曾師弟是風回峰曾師叔的愛子,家傳淵博,道行高深,這一次七脈會武可是我們的大敵呢!」

  曾書書笑了笑,道:「齊師兄你名動青雲,青雲門下年輕弟子自然以你為尊,我豈敢放肆!」

  齊昊大笑,道:「曾師弟太過獎了,不敢當不敢當。」

  田靈兒見張小凡神情有些異樣,走了過來,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師姐,你明日就要和小竹峰的陸雪琪比試,千萬要小心啊!」

  田靈兒微微一笑,轉頭向齊昊看了一眼,齊昊微笑不語,田靈兒報以笑容,隨即轉過頭來對張小凡道:「我心裡明白,這不,齊師兄道行高深,人又熱心,因為和我有些投緣,特地約我出來指點我一些明日比試要點呢。」

  張小凡低下頭去,許久,澀聲道:「師姐,明日你比試時我也正好要與風回峰的彭師兄比試,不能為你喝彩了,你自己小心些!」

  田靈兒滿不在乎地道:「沒關係,小凡,爹和娘都說過了要去看我的比試,再說了,」她脈脈含情地看了齊昊一眼,又道:「齊師兄也會去看我比試的,以他高深修行,經他指點,我一定不會敗的。」

  齊昊在遠處笑道:「那我可不敢保證。」

  田靈兒回過頭來,衝著他瞪了一眼,隨即又忍不住笑了出來,白玉也似的肌膚欺霜勝雪,微微透出淡淡粉紅,明艷之極,幾乎讓人看呆了眼。

  只是曾書書站在一旁,卻分明看到張小凡的眼光臉色都迅速黯淡下去,幾乎沒有了絲毫生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

  夜已深,冷月高懸天際。

  雲海之上,悄無人聲。一個孤單影子,徘徊在冷冷月光之中,在淡淡雲氣虛無縹緲間,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

  不知不覺,他走上了虹橋,又來到了那灣碧水潭邊。水平如鏡,波瀾不驚,倒影著滿天星斗,都落到水裡一般。

  良辰美景,美不勝收。

  但這人卻似乎絲毫沒有注意這些,只呆呆站在水邊,看著水面,彷彿回憶著什麼,許久,他的身子忽地一抖,雙手緊緊握住,看去很是痛苦的樣子。

  然後,他緩緩轉頭,看向虹橋邊上的那一片黑暗的小樹林,慢慢走了過去。

  月光照在張小凡的臉上,有幾分淒清。

  是不是應該,永遠站在這個黑暗的角落,靜靜地看著別人幸福,品嚐著自己的痛苦!

  遠處,隱隱有腳步聲傳來。

  黑暗,悄悄蟄伏在這片小樹林中。

  「這麼遲了,掌門師兄叫我們來是為了什麼?」隨著聲音,六個身影出現,張小凡躲在暗處,大吃一驚,那是青雲山除通天峰外的六脈首座,田不易也在其內,說話的是朝陽峰首座商正梁。

  走在最前頭的蒼松道人道:「聽說今日掌門師兄已用通靈術與靈尊試了一下,只怕是有些發現了,要我們前去商議。」

  「靈尊」水麒麟乃是青雲門鎮山靈獸,關係極大,眾人聽了都不再言語,面色凝重,片刻之後,便行得遠去了。

  待這些高人走了好久,張小凡才敢從小樹林中走了出來,下意識地看了看碧水潭,只見水面平靜如常,那靈尊看來早就在水裡睡了。

  他抬頭怔怔地看著天上冷月,正想回去,卻又伸手從懷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燒火棍。日間曾書書的那番話給了他很大的震動,令他驚疑不已,但此刻他腦海中卻全然沒有什麼其他念頭,只浮現著靈兒師姐與齊昊站在一起般配的模樣。

  他的心裡,一直如被針扎一般,而到了現在,卻已變成了麻木,空空蕩蕩,彷彿三魂七魄都散去了。

  緩緩拿起燒火棍,在玄青色的表面下,一條條細小的血紅色小線清晰可見,如血絲一般,滿滿分佈在棍子全身,連頂端上那顆珠子裡也有。

  這是不是我的血呢?

  張小凡在心裡這般淡淡地想著,在聽到曾書書話的那一刻,他幾乎立刻湧起了把這燒火棍丟掉的衝動,然而,隨之而來的齊昊、田靈兒,卻給他心裡更大的衝擊,令他絲毫不在意這所謂的邪物了。

  「哼!」他低低地苦笑,「就算是邪物,那也是威力絕倫的法寶,我又哪有那麼好的命,配得上這些東西,和我在一起的,不就是根難看的燒火棍嗎?」

  冰涼的感覺,緩緩從燒火棍上泛起,在他身體裡遊蕩著,彷彿在安慰著他。

  「法寶?法寶?」

  張小凡咬緊了牙,「我算什麼東西,怎麼會用法寶?」說到後面,他的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就連那股冰涼氣息,也似乎被他這股悲傷驚動一般,一跳一跳的感覺,似乎活躍了起來。

  張小凡感覺到了,卻全然不放在心上,只當是山風吹來身子冷了。他緩緩抬頭,看著手中的燒火棍,腦海中泛過了當年與田靈兒一同去那幽谷中的情景,一時間恍如隔世。

  燒火棍玄青色裡的那條條血絲,緩緩亮了起來,像是感應著什麼。張小凡無意間看到,心裡咯登一下,吃了一驚,同時想起了白天曾書書的話。在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無法抑制的衝動。

  閉上了眼。

  剎那之間,那冰涼的感覺走遍全身卻沒有絲毫寒意,四下無聲但深心處竟是這般清晰地聽到一聲狂吼,彷彿九幽之下無數冤魂的嘶喊,帶了無盡怨氣,騰騰而起。

  白骨,鮮血,厲嘯,血腥!

  張小凡霍然睜開雙眼,大口喘息,然而,就在片刻之後,他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平平鋪開,手指或伸或曲,握成法訣形狀,而黑色的燒火棍此刻已飛離了他的手掌,凌空佇立在半空中,黑氣騰騰,青光大放。

  在燒火棍的前方,小樹林前頭正對著他的一棵原本生意盎然的樹木,在這片刻間已完全枯萎,枝葉零落,像是被什麼東西在瞬間吸去了所有的生命。

  張小凡生平第一次地感覺到,自己與這燒火棍如此親密無間,儘管那棍子停在半空,但隔著這段距離,他卻分明感覺到自己正握著它,那股熟悉的冰涼之氣也前所未有地強大起來,在那之中,彷彿還有絲絲莫名的清新氣息,從那黑棒中吸來,走遍全身。

  就在此時,張小凡身後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低沉呼嘯,他在驚駭中轉頭,只見碧水潭裡水波突然大亂,似是有什麼東西受了驚動。他再不多想,下意識地撒腿就跑,迅速跑到了虹橋之上,頭也不回,往前跑去,直到跑過了虹橋,來到了雲海,感覺不到身後有什麼異樣了,這才停下大口喘息。

  許久,他再一次地凝視著手中那根黑色的燒火棍,此刻,那燒火棍卻一如往日,平平淡淡,難看而安靜地躺在他手中。

  ※※※

  隔日,青雲門七脈會武進入了第三輪。

  十六位青雲弟子,正好分佈在八座擂台之上,同時比試。大竹峰三人中,張小凡被安排到「坎」位台上比試,宋大仁在「離」位台,至於田靈兒與陸雪琪這一場比試,被安排在了最大最顯目的「乾」位台上比試。

  按張小凡認識才三天但已混得極熟的朋友曾書書的說法,在擂台安排上,青雲門那些老傢伙大有問題,其實說也難怪,陸雪琪與田靈兒這一場比試可是萬眾矚目,身懷「天琊」的陸雪琪就不用說了,這幾日裡青雲門年輕弟子凡是她出場比試,必定就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而大竹峰田靈兒本來在青雲門中就有早慧名聲,這兩日更是大顯身手,連克強敵,眾皆矚目,而且模樣也是清麗無雙,與陸雪琪一時瑜亮,好事者在私下多有評論。

  今日這兩位青雲門近百年來最出色的年輕女弟子過早相遇,長輩中或有惋惜之情,但年輕弟子們卻無不歡欣雀躍,早早就把乾台圍得如鐵桶一般。

  宋大仁與張小凡都站在田不易身前,向他道別,田不易看了看宋大仁,道:「今日你的對手是長門的常箭,此人性子堅忍,修道多年,道法上防禦極強,正好與你修煉的仙劍『十虎』相反,你要小心了。」

  宋大仁恭恭敬敬地道:「是,師父。」

  張小凡心裡一動,覺得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想了一會才回憶起那是五年前他初次上山時,就是常箭引著他與林驚羽到玉清殿上的。想到這裡,他心裡不覺又有些掛念林驚羽了,聽說昨日這兒時好友也勝了第二場,實力出眾,為眾人視為奇才,只是自己沒空過去祝賀於他。

  田不易轉眼看了看站在宋大仁旁邊的張小凡,這出人意料的小徒弟低著頭站在那裡,一聲不吭。田不易皺了皺眉,道:「老七,你也小心一點,如果不行認輸也沒關係,注意別傷到了。」

  張小凡身子一震,旁人卻看不出他內心什麼感覺,只低聲道:「是,師父。」

  宋大仁向遠處看了看,對田不易道:「師父,時候不早了,我與小師弟去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站在一旁的蘇茹微笑道:「一切小心。」

  宋大仁應了一聲,與張小凡向圈外走去,一路之上,他隱隱覺得今日這小師弟似乎不大對勁,悶聲不響的不像往日,便向張小凡道:「小師弟,你今天怎麼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緊張了?」

  張小凡看了大師兄一眼,強笑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宋大仁開朗地笑了一下,道:「你別想得那麼多,勝負也別看得太重,雖然師父師娘他們很愛面子,但決不會怪罪你的,知道了嗎?」

  「是。」張小凡應了一聲,心裡卻暗自念了一句:他們對我沒有任何期望,自然不會怪罪我了。

  宋大仁點了點頭,這時二人走出了人群,擠進來不容易,出去倒是頗為輕鬆,宋大仁呵呵一笑,道:「小師弟,我們要分開走了,祝你好運,希望待會你再勝一場。」說完也不待張小凡有何反應,自己倒哈哈大笑起來。

  張小凡微歎一聲,向自己比試的擂台走了過去。

  「坎」位台下,風回峰弟子大都在此,張小凡從中還看到了那高姓師兄一幫人。風回峰是青雲門中一大支脈,弟子人數超過了兩百人,僅次於長門通天峰和龍首峰。很顯然風回峰眾人從曾書書那裡聽到了什麼,一個個神情輕鬆,看到張小凡居然還很友好地微笑點頭。

  不知為什麼,張小凡突然覺得前方所有人和善的笑容都那麼討厭,都是對自己的一種蔑視。他面無表情的走上了擂台,身後台下,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這一次,甚至連曾書書也不在了,因為他自己也要比試。

  可是就算他來了,也應該要為同脈的師兄喝彩吧!

  張小凡的心中,忽然湧出了一陣說不出的寂寞,站在這高高的擂台之上,遍觀圍在台下的無數目光,卻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究竟為了什麼,為了什麼,總是要一個面對著所有人,連一個朋友也看不到!

  十六歲的少年,在心裡默默呼喊,倔強地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山風徐徐而來,拂過臉畔。

  「噹!」

  近處遠處的鐘鼎聲幾乎同時響了起來,迴盪在通天峰頂,遠遠得傳了開去。張小凡心裡一跳,第一個念頭卻是:靈兒師姐應該也開始比試了吧,她可不要受傷了。

  隨即他心中一酸,暗道:「她受不受傷,哪裡輪得到你來管,別說師父師娘都在那裡,就是那齊昊也說了在盡快解決了對手之後立刻趕去。嘿嘿,盡快解決了對手,好威風,好自信啊,真是把對手視若無物......」

  他心裡這般想著,倒忘了自己也身處擂台之上,直到站在他對面的對手大聲叫到了第三聲:「......張師弟!」

  張小凡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卻見對面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了一位風回峰的師兄,身材高大,神情倒是頗為溫和,只是此刻看見張小凡發呆,表情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古怪。

  張小凡面色通紅,只聽台下亦是一陣哄笑。

  彭昌微笑地拱手道:「在下風回峰弟子彭昌,請張師弟賜教。」

  張小凡連忙回禮,道:「大竹峰門下弟子張小凡,見過彭師兄。」

  二人見過禮,彭昌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小凡,隨後壓低了聲音,道:「張師弟,你的事曾師弟都已經和我說過了,我......」

  張小凡身子一抖,忽然間不可抑制的衝口而出:「彭師兄,請你放手過來吧。」

  彭昌一愣,仔細看了看張小凡,半晌,收起笑容,點了點頭,右手在身前劃過,「錚」的一聲,一柄散發了紅色光芒,幾乎像是被燃燒的火焰包圍的仙劍祭了起來。

  「此劍『吳鉤』,以千年火銅所鑄,請張師弟賜教。」不知為何,彭昌整個人神色嚴肅,氣度森然,倒是像對一個勢均力敵的大敵說話一般。

  張小凡隔了老遠,便感覺到那熾熱之氣撲面而來,而這股火熱氣息強猛剛烈,與昨日朝陽峰楚譽宏的少陽仙劍的溫和正氣截然不同,多了幾分霸道。

  張小凡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於在想到了待會將要面對的結果時緊張得連身子都有輕微的顫抖,但他咬緊了牙關,竭盡全力控制自己,從懷中拿出了那根黑色的燒火棍。

  台下,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哄笑。

  張小凡如被針刺了一般,身子抖了一下。

  站在他對面的彭昌卻沒有笑,看了一眼那黑色的燒火棍,正色道:「張師弟,請!」

  張小凡看著這個對手,在那燃燒的火焰背後,彭昌就如上古火神一般,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熾熱的火焰令空氣中飄起了陣陣煙氣,連他的臉看去都有些模糊了。

  緊緊握住了黑棒,張小凡再一次感覺到那血肉相連的感覺,彷彿是知道了主人的心情,那一股冰涼的感覺又一次地沸騰起來。

  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慢慢地騰空而起,離開了他的手掌,散發出玄青色的光芒,雖然難看,雖然微弱,但它佇立在半空之中,面對著前方彷彿勢不可擋、無所不能的強大火焰,它,和它的主人,卻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之意。

  一個人,一根燒火棍,面對了整個世界!

  台下,哄笑聲慢慢平伏了下來,人們不知道為了什麼,屏住了呼吸。

  那團巨大的火焰越來越盛,讓人不知道它究竟是燒什麼才燃燒的如此旺盛,遠在台下的風回峰弟子們都感覺熾熱逼人,修為淺些的弟子甚至都向後退去,一些與曾書書交好知道內情的如高師兄等人都變了臉色,誰都看出彭昌此刻哪裡像是手下留情,完全是一副全力施為、生死相搏的樣子。

  火龍越發的大了,張牙舞爪幾乎覆蓋了擂台上空。遠遠看去,站在台上的張小凡,衣衫褲子,甚至連頭髮眉毛的末梢,竟都似有了枯焦跡象,可以想像他此刻身處熔爐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那少年站在那裡,臉上雖有痛楚卻毫不退縮,眼中縱有畏懼卻那般狂熱,深心裡的火焰,彷彿也在他眼眸燃燒。

  一聲呼嘯,巨大的火龍撲了過來,吞噬盡世間所有。

  彷彿一個瞬間,卻凝固了一生歲月。

  張小凡仰天長嘯,燒火棍青光如許,衝入了火焰之中。

  巨響厲嘯,在熊熊焚燒的火焰之中,震耳欲聾。

  台下,高師兄等人面面相覷,半晌,跌腳歎息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堅持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堅持

  「好!」

  掌聲雷動,「乾」位台下,完全是另一個世界。所有人都在大聲呼喊,為了台上那兩道美麗身影癡迷不已。

  琥珀朱綾的霞光萬丈,天琊神劍的無盡藍芒,將這裡映得彷彿人間仙境,美麗異常。但更美麗的,卻是穿來飛去的兩位年輕女子,這一場比試從早上直到現在,一個時辰過去了,雙方還是未分勝負。尤其是大竹峰的田靈兒,在陸雪琪天琊神劍之下,居然有攻有守支撐了這麼久還未露敗像,讓人大感驚奇。

  場下,田不易、蘇茹、水月大師等兩脈前輩高人都在台下就不用說了,就連掌門道玄真人也坐在椅子上,觀看著精彩的比試,嘴邊還露出微笑,頻頻點頭,意甚欣慰。

  田不易與蘇茹親情連心,更是緊張,但看田靈兒道法靈動,絲毫不落下風,心下也放寬了些。田不易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見她神情緊張,輕聲道:「放鬆些,靈兒沒事的。」

  蘇茹轉過頭看了丈夫一眼,微微笑了一下,轉頭又向台上看去了。田不易微微搖頭,忽然間發覺身後圍觀的弟子,甚至再遠處的其他各脈弟子都是一陣騷動。

  他轉頭看去,片刻間以他修為之深,也呆了一下。

  在人群自動讓開的一條窄窄通道裡,張小凡緩緩走了過來,渾身衣衫盡數燒焦,甚至有的地方還在冒著輕煙,臉上、手上、身上到處都是大塊大塊的焦黑,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走得很辛苦,彷彿走一步都用盡了他全身力氣,但不知為了什麼他依然執著地向前走著,走著。

  田不易就這麼看著自己最小的弟子慢慢走了過來,一聲不吭地,他矮胖的身子離開了座位站了起來,蘇茹感覺到了什麼,奇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隨即發現不對,順著他目光看去,頓時臉色一白,立刻也站了起來。

  這時,更多的人都看向這裡。

  張小凡走了田不易的面前,田不易看著這平日裡自己最忽視的弟子,看著他不知所謂的倔強,心中卻忽然湧起一陣無法遏制的憤怒,這怒氣是如此之強,以至於他雖然竭力壓抑但所有人還是聽出了他的憤怒:「老七,是哪個傢伙竟如此傷你,難道勝了還不夠嗎?」

  蘇茹身子一震,聽出丈夫居然為了這往日看不起的小弟子而動了真怒,有些擔心,拉了田不易一下,但眼光隨即又落到了張小凡的身上。

  兩旁,大竹峰門下的眾弟子,因為太過驚愕,都呆在了原地,忘了去扶小師弟一把。

  台上,陸雪琪與田靈兒激鬥正酣,法寶在空中飛來飛去,仙氣凜然。

  張小凡深深往那台上看了一眼,然後看向了身前的師父,看到了他肥胖臉上的怒容,彷彿還有那麼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關懷。

  他精疲力盡地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的,師父,我勝了。」

  說完,他只覺得頭腦中一陣眩暈,剎那間天昏地暗,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張小凡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但他昏過去之前所說的話,卻讓大竹峰上至田不易下至諸弟子都呆住了,片刻之後,田不易等人反應了過來,扶起了張小凡。

  田不易細細察看了一番,發現這小徒弟身上幾乎像是被大火烤過一般傷痕纍纍,但內腑五臟倒沒有什麼大礙,昏過去多半是力竭所至,也不知道剛才那場比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沉吟一下,眼角餘光便看到周圍越來越多的人都看向這裡,他不願站在這裡被眾人看戲,當下抱起張小凡,對蘇茹低聲道:「我帶老七回去,你在這裡看著靈兒。」

  蘇茹眉頭緊皺,但還是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雙眼緊閉的張小凡,臉上的焦急神色再也掩飾不住。旁邊大竹峰諸人也圍了過來,杜必書道:「師父,我也陪你去吧。」

  田不易搖頭道:「不用。」

  此刻,連道玄真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道:「田師弟,這是你門下弟子麼,怎麼了?」

  田不易淡淡道:「他學藝不精,受了些輕傷,我帶他去治療一下,失陪了。」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轉過身子,又看向台上那場精彩的鬥法。隨著田不易抱著張小凡走出人群,這件事也迅速平伏下來,人們重新為台上的兩位美女而激動,只有少數站在人群外圍的年輕弟子,不經意間發覺,風回峰一脈的弟子大都臉色鐵青,三五成群地向遠處彙集過去。

  如果張小凡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看出,那裡是曾書書比試的地方。

  ※※※

  九幽之下,閻羅殿堂,到處是熊熊燃燒的大火,炙烤著哭泣嘶喊的人們,血腥焦臭,聞之欲吐,張小凡只覺得天旋地轉,但只在片刻間,他忽然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一個平靜的小山村,清風如許,淡淡怡人。

  然而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天空烏雲如山,如怒海波濤洶湧澎湃,轉眼之間,和藹親切的村民變作了如山的死屍,安寧的小村成了人間地獄!

  「不!」

  他竭盡全力地呼喊,繃緊了全身肌肉,一陣鑽心的疼痛,從他胸口傳來,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全身顫抖,驚醒過來。

  「啊,醒了,小凡醒了。」熟悉的幾乎是刻在深心處的那個聲音,第一時間響了起來,帶了幾分擔心與欣喜。張小凡睜開眼睛,便看到了田靈兒。

  彷彿,又回到從前,她一身紅衣,腰間依然纏著琥珀朱綾,秀髮柔順的從她白皙的脖子披下,襯著她有些蒼白的臉,還有那明亮的眼眸,純淨的眼瞳,張小凡甚至從那裡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師姐!他在深心處的一聲呼喊。

  張小凡看著她,連眼睛也沒有眨,如果這一刻成了永恆,那該多好!

  屋中,大竹峰眾人都圍了過來,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脈,點了點頭道:「好了,沒事了。」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一個個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張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大竹峰眾人都在這裡,自己正躺在房間裡的床上,各位師兄都站在地下,田不易與蘇茹坐在床前椅子上。

  「怎、怎麼了?」

  田靈兒微笑道:「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白天你與風回峰的彭昌比試,回來就暈了過去,嚇了人一大跳,還好沒什麼大礙。」

  張小凡動了動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累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他的地方都已沒什麼事了,不由得訝道:「怎麼會這樣,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截道:「那些燒焦的不過是皮外傷,用我青雲門秘製靈藥擦了便好,你現下身上只有胸口處受了一記重擊,但骨頭經絡都未移位震動,休息幾日便好了。」

  坐在一旁的蘇茹笑了一下,道:「小凡,你還不謝過師父,這次若不是他親自施救,光外傷你起碼也得養半年了。」

  張小凡吃了一驚,心裡大是詫異,但感激之情仍是溢於言表,低聲道:「弟子無能,又拖累師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面色轉冷,道:「你哪裡無能了,現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張小凡又是一驚,不知道田不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得道:「師父,我,不,像師姐,啊,還有大師兄諸位師兄他們都遠勝於我,我不敢......」他說著說著聲音卻小了下來,只看著站在他身前的諸位師兄和田靈兒此時臉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眾人身前的大師兄,今天面色看起來特別蒼白,整個人不復平日裡生氣勃勃,看著竟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蘇茹歎了口氣,道:「大信,搬張椅子給你大師兄坐吧。」

  呂大信連忙應了一聲,從一旁拿了張椅子放到宋大仁身邊,宋大仁本想拒絕,但身子搖了幾搖,終究還是坐了下來,大口喘氣。

  張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師兄,你怎麼了?」

  宋大仁苦笑一聲,卻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師弟,現在七脈會武到了第四輪,我們大竹峰只剩下你一人了。」說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地向周圍看了一眼。

  張小凡整個人都呆了一下,隨即想起什麼,轉頭向坐在床頭的田靈兒道:「師姐,那你也......」

  田靈兒神色一黯,低聲道:「我也敗了。」

  張小凡看著她神色間一片失望,心中一痛,但此時此刻,卻容不了他胡思亂想了。

  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沉下了臉,道:「老七。」

  張小凡心中一跳,只聽著田不易這話裡似有隱隱怒意,再看師父臉色極是難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懼,道:「是,師父,有什麼......」

  也不待他說完,田不易盯著張小凡,斷然道:「你這一身道法修行,是怎麼來的?」

  張小凡腦袋中「嗡」一聲大響,張大了口,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話。他往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只見平日裡熟悉和藹的師兄們此時也保持了沉默,看著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這也難怪,一個平日裡其笨無比的小師弟突然一鳴驚人,任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接受。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張小凡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有那麼一刻,他幾乎要衝口而出告訴師父他背地裡修煉著一種別派功法,然而,話到嘴邊,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他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不知世事的無知少年了,平日裡在同門師兄的談話中,他早就知道了天音寺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個夜晚裡,那個名叫普智的枯瘦老和尚的真正身份。這些年來,他獨自修行著「大梵般若」功法,但在內心深處,對普智的感激之情從未稍減。

  「我,不,弟子愚笨,這些年裡修真進境一直進展不大,」張小凡低下了頭,不敢面對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發現能夠驅動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稟告師父師娘,沒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沒想到這次卻一鳴驚人,大出風頭!」

  張小凡連忙道:「不,不是的,師父......」

  田不易豈是這麼好蒙騙過去的,當下冷冷道:「你說你能驅動事物,但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層的修行,我問過大仁,他只傳了你第二層的法訣,那你可否告訴我這個孤陋寡聞做師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繞過第三層修煉至第四層境界的呢?」他說到最後,話聲已是冰冷無比,帶了幾分煞氣,聽得眾人都變了臉色。

  張小凡不說話了,房間裡一片寂靜。

  許久,就在田不易臉色越來越是難看,眾人擔憂之情越來越重的時候,張小凡卻默默地爬了起來,看得出他依然十分疲憊,但他還是掙扎地下了床,然後在眾人面前,在田靈兒一雙晶瑩流轉目光注視之下,他在田不易的身前,跪了下來。

  田不易絲毫沒有動容,冷冷道:「怎樣?」

  張小凡深埋下頭,眼裡只注視著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沒有向旁邊再看上哪怕一眼,低聲道:「師父,請您責罰我吧。」

  眾人聳然動容,田不易更是氣得勃然變色,蘇茹皺了皺眉,道:「小凡,你若是有什麼顧忌便與你師父直說就是,何必如此?」

  張小凡跪在地下,一動不動。

  田不易冷笑兩聲,氣極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個硬骨頭,我也收了個好弟子啊!」

  張小凡匍匐在地下的身子一顫,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心情與表情,這個屋子之中,彷彿也有個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只聽他低著聲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錯,請師父責罰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咯嚓一聲,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眾人變色,只見他對著張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錯,嘿嘿,你可知道背師偷藝乃是我青雲門中大忌,輕則面壁數十年,重則廢去道行逐出青雲,你可知道?」

  張小凡猛地抬起頭來,看著田不易,只見師父臉上滿是怒意,但絕無一絲誇張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麼會是這樣?」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當初田靈兒私自傳他法訣時,並不是這麼說的。

  只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回過頭去看上一眼。

  這個房間裡像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開口說上一句話。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聲。

  一個人的心,就在這片寂靜中,這麼靜靜地、冷冷地寒了下去,彷彿瘋狂卻這麼理智地看著自己,張小凡閉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頭,像是一個絕望的人慢慢踏出了最後一步:

  「弟子不肖,請師父責罰!」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張小凡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之上,塵土飛揚中,落到地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眾人變色,以宋大仁為首強撐著跪下,其他眾弟子都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來,道:「師父,你饒了小師弟吧!」

  宋大仁更道:「師父,我、咳咳,我,是我教導無方,才讓小師弟做了錯事,錯都在我,您就饒過小師弟吧。」

  在眾人哀求聲中,田靈兒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倒在牆壁角落痛苦掙扎、血灑衣襟的張小凡,臉色煞白而沒有一絲血色。

  田不易看著跪在腳下的這些弟子,又盯著還在牆角的張小凡,滿臉怒色不退,怒哼一聲,一甩袖袍走了出去。蘇茹看了眾人一眼,搖著頭輕歎一聲,對宋大仁等人道:「你們都起來吧。」說著又看了看遠處的張小凡,對被何大智扶著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們去照顧一些小凡,我要去看看你們師父。」

  宋大仁等人連忙道:「是,師娘。」

  蘇茹又是一聲輕歎,走了出去。

  屋內,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田靈兒緩緩走了過去,背對著眾人,扶起了張小凡,張小凡嘴邊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彎裡,居然還笑了笑。

  那一個瞬間,一滴清涼的淚珠,悄悄滴落在他臉上的血泊之中。

  ※※※

  這時已是夜深,雲海之上,依舊那般雲氣飄蕩,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廣場之中,昂首看天。

  但見夜空繁星無數,月冷如霜。

  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蘇茹走到了他的身邊,抬頭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心情好些了麼?」

  田不易哼了一聲,卻不說話。

  蘇茹微微一笑,道:「你騙得過大仁、靈兒他們,卻只是瞞不了我。你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動小凡的胸口經脈,好讓淤積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體外,對不對?」

  田不易看著夜空,一聲不吭。

  蘇茹搖了搖頭,道:「都幾百歲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死要面子!」

  田不易轉過頭來,瞪了妻子一眼,道:「你又不是沒看見,那臭小子跟什麼似的,『師父,請責罰我吧!』」他學著張小凡的口吻說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錯了,居然還說得十分委屈的樣子,反而是我這做師父的欺負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豈有此理!」

  蘇茹回頭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

  田不易道:「什麼?」

  蘇茹淡淡道:「靈兒的樣子很是古怪,你不覺得麼?」

  田不易哼了一聲。

  蘇茹笑道:「你也看出來了罷。小凡這五年來呆在大竹峰從未外出,只能是我們門下弟子私傳於他。靈兒一向與小凡要好,平日裡仗著我們寵她,私傳給小凡第三層法訣只怕也是敢做的。而且她心中若非有鬼,以她平日裡什麼事都要替小凡出頭的個性,這一次居然一個字也不說?不是她還有誰?」

  田不易對妻子的話似是早已想到,臉上也沒什麼驚訝之色,但仍有怒氣,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靈兒的錯,但你看張小凡這小子當著那麼多弟子的面,硬是頂我的嘴死都不說,真是該死!」

  蘇茹失笑,輕輕拍了拍丈夫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認錯的性子,還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說了,小凡這般做還不都是為了靈兒,這份心意很難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卻沒有再說什麼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準備回去以後怎麼收場啊?背師偷藝這個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們看在靈兒份上就不要太過分,明日就讓小凡回大竹峰,在後山面壁個三五十年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哼了一聲,卻道:「好不容易我門下弟子才出了一個、一個......怪才,讓他面壁豈不是便宜了蒼松、商正梁他們,想也別想,明日不管死活,還是讓他繼續參加比試。」

  蘇茹嫣然一笑,風姿動人,走上去牽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這人嘴硬心軟。」

  田不易肥胖的臉上居然紅了一下,不過立刻回復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道:「老夫老妻了,你也不怕別人笑話。」

  蘇茹斜著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笑意,道:「怎麼,你現在做了首座便怕了麼?三百年前,也是在這通天峰上,七脈會武比試之時,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處把我叫到這裡,那時我師父真雩大師和師姐水月都在附近,也沒見你怕過!」

  田不易嘿了一聲,笑道:「你師父真雩那時候有六百多歲了吧,早就老糊塗了,我才不怕;至於你那凶神惡煞一般的師姐,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單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拖著你不放,我恨她都來不及,哪裡還會怕她!」

  蘇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許你說我恩師和師姐的壞話!她們對我可都是情深意重。」

  田不易聳了聳肩膀,沒有說話。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頗為滑稽,看他神色間居然還有幾分洋洋得意的樣子,大有她們對你再好,你還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蘇茹看在眼底,忍不住嗔了一句:「老不正經的。」

  田不易心情大好,伸手拉住妻子的光滑如絲的玉手,緩步走在這雲海之中。

  ......

  「對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緊的事。」

  「怎麼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燒火棍當做法寶居然還用得風生水起,剛才只顧生氣忘了把那東西拿來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還是私自修行,於法寶操控運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個時間指點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說吧。昨晚掌門師兄把我們幾個首座叫去,說是在與靈尊以通靈術交流之後,發覺靈尊似是因為感覺到某個凶物煞氣才有所動作,但後來卻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靈尊至少也活了六千年,你師父六百歲就糊塗了,靈尊現在糊塗一些也不奇怪!」

  「......」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前四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前四

  隔日,陽光照常升起,大竹峰眾人來到了廣場之上,才發現原來的八座擂台已拆了四座,剩下的分做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排列。

  田不易與蘇茹走在前頭,張小凡身上的傷好像在一夜之間好了起來,走在眾人之中,從未受到如此重視的他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回頭看了看,低聲對身旁的杜必書道:「六師兄,大師兄傷得很重嗎,怎麼會到了走不動的地步了?」

  杜必書搖了搖頭,道:「師父早上給大師兄看過了,說是昨日那場比試中他與長門的常箭師兄比試太過激烈,且一個主攻一個主防,鬥來鬥去鬥了個兩敗俱傷,傷了經絡,只怕於修行受損不輕。」

  張小凡大吃一驚,道:「連大師兄都鬥他不過,我今日與常箭師兄比試,豈不是、豈不是更是被他打了落花流水?」

  杜必書白眼一翻,道:「若是按常理自然如此,但就是按著常理,前兩日裡你比試時諸位師兄賭你輸的可佔了多數!」

  張小凡啞口無言,只得閉上了嘴。

  北方最大的那個擂台之下,人山人海,不用說自然是陸雪琪今天在那裡比試了,田不易往那處看了一眼,哼了一聲,對於那個打敗自己女兒的人他自然沒什麼好感,當下率著門下弟子向西邊擂台走去。

  沒走幾步,張小凡身子一震,看到前方一群人從斜次裡走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個模樣蒼老的老者,在他身旁與他並肩走著的赫然就是曾書書,而在他們二人身後,足足有一百來人的風回峰弟子跟在其後,張小凡看到了高師兄那一群人,獨獨沒見到彭昌。

  彷彿注意到張小凡搜索的目光,兩方人擦肩而過時,曾書書忽然對著張小凡道:「彭師兄沒來,在居所養傷呢!」

  張小凡勉強笑了一下,卻見曾書書臉色嚴峻,看過來的眼光竟也似冰冷的。

  帶頭的那個蒼老老者,自然就是風回峰的首座曾叔常了。他看了張小凡一眼,張小凡只覺得那老者的目光雖無什麼鋒芒,但深邃之極,彷彿一眼之間就看到了自己深心處。

  他情不自禁地縮了一下,就在此時,只聽田不易道:「曾師兄好啊。」

  曾叔常回禮道:「田師兄好,聽說貴派門下出了位叫做張小凡的奇才,道法奇特,昨日與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彭昌比試了一回,便把他打得重傷垂死。」

  張小凡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彭師兄傷得那麼重?」

  此話一出,風回峰門下弟子登時嘩然,只覺得此人實在惡毒,傷了人還故做驚訝,顯示自己無心或是譏諷彭昌。

  曾叔常目中怒意一閃而過,但對著後生晚輩他卻無法發作,只得冷冷一笑,對田不易道:「田師兄,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田不易本來是眉頭大皺,覺得張小凡這臭小子太也不會說話,但聽曾叔常這麼一說,倒似有些譏嘲意思,田不易性子本就好強護短,立刻便對曾叔常笑道:「哪裡哪裡,曾師兄過獎了。小凡,過來見過曾師叔。」

  張小凡一呆,曾叔常臉色卻是一變,袖袍一揮,冷冷道:「不必了。」說罷拂袖而去。

  曾書書看了張小凡一眼,淡淡道:「我倒是沒看出你深藏不露,虧得我還求彭師兄手下留情,沒想到反而是害了他。」

  張小凡心中一急,道:「我沒有......」

  他話說了一半,曾書書卻已掉頭走了,風回峰眾人跟了上去,看過來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張小凡心裡難過,便在這時,他卻忽然看到人群之中,高師兄走過身前,卻忽然是眨了眨眼。

  張小凡呆了一下,高師兄卻已走開了。

  田不易瞄了風回峰眾人一眼,冷冷一笑,手一揮又帶著眾人向今日比試的西邊擂台走去。來到近處,眾人發覺此地竟然也圍了二百人來人,人頭聳動,看這樣子除了陸雪琪那一台,雲海廣場上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悄悄對身邊師兄道:「這麼多人,那位常箭師兄很厲害吧?」

  眾人都笑,何大智一本正經地道:「常師兄道行高深那是不用說的了,但我看這些人多半還是來看你的,小師弟!」

  張小凡大吃一驚,訝道:「怎、怎麼會啊?」

  何大智嘿了一聲,道:「到今日為止,七脈會武只剩下了八人,其中最大的黑馬非你莫屬,誰不想來看看你到底長了幾張嘴還是幾隻手?」

  張小凡啞然。

  田不易帶著眾人走到台下,一路之上,看到他們是大竹峰一脈,人群紛紛退避,讓出一條路來。田不易向四周看了一下,見周圍人群中長門弟子人數不少,想來是因為今日比試的有長門的常箭,所以來觀看的長門弟子也多了起來,但倒是沒看幾個長門的長老,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也不在這裡。

  田不易皺了皺眉,向身邊蘇茹低聲道:「掌門師兄怎麼沒來,長門中還有其他弟子比試嗎?」

  蘇茹搖了搖頭,道:「沒了,今年不知怎麼,長門弟子資質都不甚好,現在只剩下常箭一人而已。」

  田不易沉吟一下,走到台下正中,那裡放了五、六把椅子,但只有一位白鬍子老頭坐在那裡。看到田不易等人到來,那老者也站了起來。

  張小凡一愣,認出這白鬍子老頭就是前天與楚譽宏比試時坐在台下的那一位。

  那白鬍子老頭顯然也記得張小凡,目光往張小凡身上飄了一眼,隨即向田不易道:「田師兄,想不到你門下今年倒是出了個人才了。」

  田不易似乎與這老者關係不錯,呵呵一笑,道:「范師兄過獎了,請坐請坐。」

  這時,台後鐘鼎聲響起,田不易回頭對張小凡道:「老七,你上台吧。」

  場內幾百道目光登時刷刷地掃了過來,落在了張小凡的身上。張小凡這輩子從沒有被如此多的人盯著,臉上一陣發熱,應了一聲:「是。」說著轉過頭不敢再看身後,向台上走去。

  沒走幾步,卻被蘇茹拉住,張小凡有些訝異,道:「師娘,怎麼了?」

  蘇茹微微一笑,但臉上卻有關懷之色,道:「你身子上的傷還疼麼?」

  張小凡搖頭道:「師父親手為我治過,差不多都好了。」

  蘇茹卻也搖了搖頭,道:「外傷容易,內裡就沒這麼快了。小凡,今日與你比試的常箭非同小可,你大師兄這等修為也敗在他的手下,雖然聽你大師兄說他就算勝了也不好過,但以你半吊子的修行只怕還是不行,待會不要逞強,若不行了認輸就是,千萬不要再冒險受傷,知道了嗎?」

  張小凡心中一暖,卻沒有點頭,只吶吶說了一句:「師父......會生氣......」

  蘇茹微笑搖頭,道:「傻孩子,你放心去吧,你師父心疼你還來不及呢。」

  張小凡腦袋中一聲大響,立刻轉頭向田不易看去,卻見田不易與那姓范的白鬍子老頭談笑正歡,一眼也沒向這裡看來。

  蘇茹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去吧。」

  張小凡慢慢走上了擂台,一個人站在台上,但頭腦中依然迴響著蘇茹的那句話:「你師父心疼你還來不及呢!」

  他腦中一片混亂,從小到大,從入門青雲開始,田不易在他心目之中,簡直便與神人無異,雖然田不易待他一直不好,但能得到師父的讚許卻一直是少年張小凡的最大心願。

  而此刻,突然聽師娘說出這話,他卻一時不敢相信。

  他在台上想了半晌,台下卻是議論紛紛。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連張小凡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他的對手直到現在還沒有前來。

  台下,長門弟子中尤其顯得焦急,多數人都回頭四處張望,就在此時,遠處快步跑來一個長門弟子,面色焦急,顧不上身邊人異樣的目光,衝到那個白鬍子老頭身旁,在他耳邊急促地說了幾句話。

  白鬍子老頭臉色大變,似是不能置信,追問道:「當真?」

  那弟子恨恨地往台上看了一眼,終於還是重重點頭。白鬍子老頭剎那間面如死灰,一臉沮喪,跌坐在椅子之上。田不易看在眼裡,大是奇怪,道:「范師兄,出了什麼事?」

  白鬍子老頭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振作精神,重新站了起來,朗聲道:「長門弟子常箭,因昨日比試受傷太重,無法起身,放棄今日比試。」

  台上台下,一片寂靜。

  片刻之後,人群中一片嘩然!縱然青雲門弟子多為修道之人,但仍是有不少人粗口罵了出來,而大竹峰一脈門下,首先的反應卻並非驚喜,反而一個個面色古怪,面面相覷,許久之後,才一個個感慨萬千地搖頭苦笑。

  在身後人變幻著無數表情、人聲鼎沸的時候,田不易與蘇茹緩緩站起,看著仍怔在台上的小徒弟,蘇茹微微一笑,低聲對田不易道:「我早就說了,你這個小徒弟的運氣,當真不是一般的好!」

  田不易為之啞然,苦笑不已。

  這一日,張小凡都是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中渡過的,幾乎每一個走過他身邊的青雲弟子都要多看他幾眼,倒像他是只奇珍異獸一般。與此同時,一日下來,比試的結果也出來了,張小凡「有幸」與齊昊、陸雪琪、曾書書三人並列四強。

  齊昊本來就是奪魁的最大熱門,陸雪琪這幾日裡人氣鼎盛,但曾書書與張小凡進入前四卻是出乎絕大多數青雲門長輩的料想之外。在此之前,曾書書以曾叔常的獨子聞名,雖然在風回峰一脈中是公認的年輕俊才,但在青雲門中並不十分出名,這一次過關斬將,道法精妙,令眾人刮目相看。相比之下,張小凡站在四人當中,就顯得極是礙眼。

  擂台之上,四人並排而立,掌門道玄真人與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站在前頭。道玄真人的臉上還是掛著微笑,根本看不出他對這次大試中長門弟子意外的全軍覆沒有何不滿。

  台下,近千的青雲門人圍在一起,前排坐著的都是各脈的首座長老。蘇茹看著台上,低聲對田不易道:「小凡看去有些緊張啊!」

  田不易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眾目睽睽之下,妻子看到的他如何會看不到,台上四人,齊昊瀟灑自若,陸雪琪冷若冰霜,曾書書亦含笑而立,唯有張小凡站在原地,目光直看著眼前地下,一雙手似乎不知道放在哪裡才好的樣子,很是尷尬。

  台上道玄真人看了這四人一眼,嘴角掠過一絲笑意,轉過身子對著台下道:「諸位,到今日為止,七脈會武已決出了前四位弟子,他們天資過人,道法精妙,俱是我青雲門中精英,肩擔著日後光大我青雲一門的重任......」他話才說到一半,忽然台下不知何處傳出了「噗嗤」一聲笑聲,片刻之後,青雲弟子人群中爆發一片哄笑聲。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斜眼瞄了一下身後四人中年紀最小的張小凡,微微搖了搖頭。這時,場下笑聲不斷,原本莊嚴的場面變得有些滑稽,站在一旁的蒼松道人寒下了臉,踏上一步,目光如刀,向著台下掃了過去。

  人群中的笑聲頓時小了下來,蒼松道人目光所到之處,笑聲頓滅,不消一會,場面中又恢復了平靜。蒼松執掌青雲門刑罰多年,在眾弟子中威勢之重,還要勝過了掌門道玄真人。

  待場面完全平靜下來,蒼松道人才退後,對道玄真人道:「掌門師兄,請。」

  道玄真人微笑道:「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蒼松師弟,你來吧。」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轉向台下,朗聲道:「明日比試,由龍首峰齊昊對風回峰曾書書,小竹峰陸雪琪對大竹峰張小凡......」

  蒼松還在繼續說著,台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張小凡到了這時才鬆了口氣,剛才台下無數道目光注視之下,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

  「你怎麼流了這麼多的汗?」忽然,曾書書在他身邊突然低聲道。

  張小凡吃了一驚,自從昨日他意外勝了彭昌之後,曾書書在人前對他都是冷冰冰的,沒想到他會主動和自己說話。雖然才認識不過三日,但張小凡卻已把他當做自己好朋友之一。

  當下他偷偷看了曾書書一眼,卻見曾書書一本正經地站在身邊,目不斜視,面帶微笑看著台下,彷彿剛才根本沒說過話一樣。

  「笨蛋,別轉過頭來。」曾書書面上表情絲毫不變,只是嘴唇微動,道,「你害得我被我老爹罵了半死還不夠啊!」

  張小凡心中歉然,連忙把眼光移開,同時也低聲道:「對不住了,我當時、當時......唉,彭師兄他沒事吧?」

  「彭師兄受傷雖重,但並無大礙,修養幾日就會好了,不然我豈會與你甘休?不過想不到你還真的深藏不露。」

  「不是的,唉,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多半是彭師兄謙讓於我,我又一時頭腦發熱就......」

  「我問過彭師兄了,他雖然敗了,但對你卻頗多贊言,並說當時他全力施法,並無容讓,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張小凡又是一驚,隨即又道:「那你說的被你爹責罵的事......」

  「哼,還不是高師兄那群笨蛋多嘴,把我當初為你向彭師兄求情的話都說了出來,雖然彭師兄為我說話,但還是被老爹罵了一頓,不然我也不會在人前對你做出那副樣子了。」

  「......書書,真是對不住了。」

  「一點小事,不足掛齒,反正我從小也給他罵慣了。倒是你小子的運氣真是......不過我看你自己要小心了,下一場與小竹峰那冰霜美人比試,小心一劍就被『天琊』給斬了!」

  張小凡苦著臉,低聲道:「我也知道,要是和你比試就好了......」話說了一半就停了下來,他與曾書書兩人同時感到了一陣心寒,忍不住向身邊看去,只見站在一旁的陸雪琪一雙冰冷目光不知何時盯在他二人身上。

  張小凡登時噤若寒蟬,曾書書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二人不敢再說,都裝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架勢,聽著蒼松道人在台上的訓話。

  好不容易蒼松道人說完,眾人散去,準備明日漸入高潮的比試大會。張小凡與曾書書下了台來,背後依然感覺涼絲絲的,心中不禁咋舌,這陸雪琪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極北冰原來的,看人一眼就讓人寒到了心裡。

  他正想與曾書書道別,轉過頭去看了曾書書一眼,卻見曾書書忽然板起了臉,眼中滿是蔑視地望著他,然後大大不屑地「哼」了一聲,頭一台,驕傲地離開,不遠處,在一群風回峰弟子的簇擁下,他父親正站在那裡看向他們。

  張小凡苦笑一聲,轉身走回大竹峰眾人所在,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吧。」說著又看了田靈兒一眼,道:「靈兒,你跟我過來一下,我和你娘有話對你說。」

  田靈兒應了一聲,臨走時還對張小凡笑了一下。

  眾人轉回居所,一到房間之內,大竹峰眾人登時炸開了鍋,吳大義等人忙著把好消息說給躺在床上的宋大仁聽,呂大信則把張小凡抱了起來,呵呵直笑,只有杜必書在一旁搖頭晃腦,道:「沒天理啊沒天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奇術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奇術

  又到夜深。

  張小凡翻來覆去睡不著,連帶著在他身邊的猴子小灰也睜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至於其他的師兄都早已鼾聲大做,便是大黃,此刻也趴在地上睡熟了。

  月光如水,從窗口照了進來,灑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張小凡悄悄爬起,小灰立刻竄進他的懷中,張小凡抱著它,摸了摸它的腦袋,向外走去。

  迴廊清清,悄無人聲。

  他暗自苦笑,從到了通天峰之後,他幾乎就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過,想到明日就要與陸雪琪的比試,他心裡仍然有說不出的緊張。

  便在這時,他懷中的猴子小灰忽然不安地動了一下,張小凡向它看去,只見在月光之下,小灰一雙機靈的眼睛正看著前方陰影處。

  黑暗中,彷彿有一道身影閃過。

  張小凡心中一動,跟了上去。

  那身影跑得並不快,而且一邊跑肩頭似乎不斷聳動,倒似是哭泣的樣子。張小凡遠遠看去,認出了是田靈兒,心中更是奇怪,同時看著師姐哭泣的樣子,心中又有了一絲莫名的難過。

  田靈兒直跑到雲海上,來到中心的擂台邊,看看四周無人,彷彿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哭出聲來。

  張小凡從未見到師姐如此傷心,腦海中一陣恍惚,緩緩走到了她的身邊,低低叫了一聲:「師姐,你......」

  田靈兒嚇了一跳,跳起轉身,見是張小凡,才放下心來,隨即心頭又是一酸,忍不住撲到張小凡的懷裡,在他肩頭大聲哭泣。

  張小凡身子在瞬間一片僵硬,全身上下都被石化一般,再也不能動上一動。

  她的抽泣聲迴盪在耳邊,從肩頭感覺到她傳來的淡淡的身體的溫暖,彷彿在夢境中常常見到的情景今天竟然真的發生了。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隱約傳來。

  張小凡就這麼站著,看著遠方,儘管心中有無數個念頭想要擁抱這個女子,卻終於還是沒有。

  也許,真的擁抱了你,生命就從此不一樣了吧?

  田靈兒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的肩膀。張小凡心中一片空虛,隱約中,感覺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的肩頭,已被淚水打濕了。

  田靈兒用手揉了揉紅了的眼睛,看見了被自己哭濕的張小凡的肩頭,臉上一紅,道:「對不住了,小凡。」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師姐,你怎麼了。」

  田靈兒剛要說話,卻聽腳下有東西「吱吱」叫了兩聲,低頭一看,卻是小灰也跟了上來。她默默俯下身子,把小灰抱在懷裡。

  「從來沒有過的,小凡,從來沒有過的。」這女子站在黑夜月光之中,淒清美麗,帶著幾分哀愁的對著張小凡說道:「爹和娘從來沒有這麼罵過我的。」

  看著那哀痛中美麗的臉龐,張小凡心中一陣撕裂般的痛楚,彷彿她那般悲傷都是自己帶給她的。他強自穩住心神,柔聲道:「師姐,怎麼了?師父師娘為什麼罵你?」

  田靈兒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張小凡,從小到大,這個小師弟一直都是她除父母以外最親近的玩伴,此刻在她心裡,似乎隱隱約約想到了一個念頭:小凡師弟是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就對我這般溫柔的?

  然而,這念頭卻只是一閃而過,她的心中此刻滿是悲傷,終於還是向張小凡帶著哭聲道:「還不都是為了齊昊大哥!」

  張小凡臉色刷地白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拳頭,他握得這般緊,以至於指甲深深刺到了手掌之中。

  「你還不知道吧?」田靈兒一旦打開了話頭,對這個小師弟就再也沒有防備之心,可是張小凡卻在心裡狂呼著:「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月光冷冷,灑滿人間。

  「齊昊師兄與我兩情相悅,我對他們說了,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他的。」田靈兒平靜了一點,卻沒有發覺,她每說一句話,張小凡的臉色便失了一分血色。

  「......但是爹卻大聲罵我,說我不懂事,就連一向疼我的娘也變了臉色,站在爹那一邊。怎麼會這樣,小凡?」

  張小凡低下了頭,不讓田靈兒看到自己的臉,低聲道:「師父師娘怎麼會知道的?」

  田靈兒心情激盪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張小凡話裡有些破綻和異樣,嘴角一扁,幾乎又要哭了出來:「我本來也想不到,後來才知道,是與我同住的小竹峰文敏師姐她們告訴了水月師叔,水月師叔又和我娘說了。我與文敏師姐她們那麼要好,叮囑了她們好多次了,可她們還是說了出去,我、我......」

  她眼眶一酸,淚水終於還是流了出來。

  張小凡澀聲道:「也許師父師娘他們是為了你好,他們是你父母,決不會對你不好的!」

  田靈兒擦乾了眼角淚珠,大聲道:「他們懂什麼!他們只懂得門派之見,只知道齊昊大哥是龍首峰蒼松師叔的得意弟子,只知道若是我與齊昊大哥好了他們就會在青雲門中抬不起頭來,根本就沒有為我想過。」

  她帶著幾分傷心幾分憤怒乃至幾分決然地道:「那些面子和我的幸福比起來,算得了什麼,我真懷疑他們是看重面子還是看重我這個女兒?」

  張小凡霍然抬頭,看著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師姐。

  那是何等傷心的一種眼神啊!

  彷徨無助,像失去父母的小鳥獨自佇立在風雨之中,哀傷中帶著一絲驚惶,如刀一般刺入了他的魂魄!

  張小凡幾乎立刻就被這種眼神打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從心頭泛起,如果能夠讓他為這個女子承擔此刻的痛楚,他無論什麼樣的艱難都願意一肩承擔,可是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低低叫了一句:

  「師姐!」

  「我要和他在一起,」田靈兒決然斷然地說道,與其她是對張小凡說的,還不如說她是對著自己內心、對著不在此處的田不易夫婦說的,「我一定要和齊昊師兄在一起,我們山盟海誓過了,就算爹娘再怎麼反對,就算等到海枯石爛,我們也會在一起的。」

  她仰望夜空,對著那輪明月這般發誓。清冷月光靜靜灑在她的身上,她美麗的像是一朵帶著哀傷在夜晚盛放的百合,讓人眩目於她的美麗而忘卻了在她身旁,那道蕭索而心死的影子。

  ※※※

  站在高處,初升的陽光暖暖地灑在張小凡的身上,溫暖了身子卻暖不了內心。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擂台之上,面對著站在自己對面美若天仙的陸雪琪。

  那個冰霜女子眼中的輕蔑如此明顯,在廣場之上,誰都知道,他更多的是靠運氣而不是實力進入到前四行列。

  在她背後,天琊散發著淡淡的藍色的光芒。張小凡看著這傳說中的神物,淡淡地想到:再過一會,自己面對著就是它了麼?

  然後,他在片刻之間就把這個問題忘了,從昨晚回來之後,他的精神就都在一種恍惚中起起伏伏。

  雲海之上,此刻只剩下了兩個大擂台,但以圍觀的青雲弟子人數論,觀看西邊齊昊與曾書書比試的人數只怕還不及這裡的三成,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此次風頭最勁的陸雪琪以及運氣太好的張小凡給吸引了過來,而在長輩之中,包括掌門道玄真人在內的絕大多數人也坐在了這個擂台之下。

  只是,當眾人看到陸雪琪登上擂台之後,人群中在一陣歡呼之後,多半便是討論張小凡會在一息還是一剎之間敗北。

  台下,田不易眉頭緊皺,縱然張小凡的根底他知道的頗為清楚,但聽到身後人們的輕蔑議論依然讓他很不舒服。而坐在他身旁的蘇茹卻是在四處張望找著女兒,昨晚的一場大吵,田靈兒哭著跑開,今日一早便不見了人影,以她為人母對女兒的瞭解,只怕這倔女兒是跑到齊昊比試擂台那裡去了。

  她搖了搖頭,雖然她十分疼愛這個唯一的女兒,但這一次她卻完全站在丈夫這一邊,或許這是為人母的本能吧,她總是覺得,龍首峰裡的人都不甚好。

  她轉過頭,看向台上,與此同時,台上的張小凡也正面無表情地看了過來,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片刻之後,張小凡在她身邊看了看,彷彿沒有找到要找的人,又默默把目光收了回去。

  蘇茹微微皺眉,對田不易道:「小凡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對,好像死氣沉沉的樣子。」

  田不易淡淡道:「他緊張而已,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不足為奇。」

  蘇茹沉默了下來,便沒有再說話。

  張小凡收回了目光,落到了對面陸雪琪的臉上,那在初升陽光中絕美的臉龐奕奕生輝,光彩照人,很快的,陸雪琪感到了張小凡望來的目光,眼中再度出現了不屑之意。

  但是這一次,張小凡卻沒有再迴避,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對面譏諷的眼光,那美麗的容顏此刻對他來說竟然完全沒有了意義,只有在他深心處,低低的、痛苦的念著一句話:「她不在,她去看齊昊的比試了!」

  聰明如陸雪琪,很快地發現這個對手只是目光看著自己,但在他空洞的眼神中卻分明想著另外的事而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這幾乎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經歷,在她眼睛中彷彿也隱約現出了一絲驚訝。

  「噹!」

  鐘鼎齊鳴,迴盪在通天峰上。四下裡迅速安靜了下來。

  陸雪琪挺直身子,深深呼吸,只要再勝兩場,就兩場,就可以實現自己的夢想以及恩師的期望。天琊在她的背後,藍色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

  「小竹峰弟子陸雪琪,請賜教。」

  張小凡如從夢中驚醒,第一個反應卻不是回禮,而是懷著萬分之意的期望向著台下看去,那裡,人頭聳動,萬眾矚目,卻沒有自己想見的人的身影。

  陸雪琪臉色一變,台下青雲弟子也是一片嘩然,這是頭一個對著陸雪琪如此失禮的人,田不易與蘇茹對望一眼,同時都覺察了出來,今天這個小徒弟是真的有些不對勁。

  張小凡緩緩轉過頭,面色如死灰,淡淡地道:「我是大竹峰張小凡,請師姐千萬莫要手下留情。」

  陸雪琪一怔,雖然在比試之前說的不過都是客套話,但這張小凡看起來卻大是古怪,哪裡有人會說什麼不要留情的話,聽起來像是譏諷,但看他樣子卻又不像。

  但陸雪琪畢竟是水月大師的得意弟子,心力堅定,臉上神色絲毫不變,也不再多說什麼,右手一比,在她背後的「天琊」緩緩升起。

  張小凡看著那藍色的光芒越來越深,越來越大,照著自己的身軀都帶了藍色,卻再也找不到一點緊張的感覺,反而在內心深處,隱隱期待著什麼。

  他拿出了那根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

  台下一陣哄笑,與對面堂皇高貴仙氣萬方的「天琊」相比,燒火棍就像是地上醜陋的一條蟲子。

  而此時此刻,還是一條心喪若死的蟲子。

  冰涼的感覺,再度充盈了全身,不知為何,今日這根燒火棍上,彷彿有了靈性般特別興奮,那股冰涼感覺游動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許多。張小凡甚至感到,若不是自己與這燒火棍有血肉相連的感覺,若不是自己握住了這燒火棍,只怕它自己早就衝向陸雪琪了。

  不,應該不是向著陸雪琪,而是向著天琊,那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像是兩個深仇大恨的仇人。

  此刻,陸雪琪的臉色忽然也變了變,天琊的光芒太盛,似乎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吧。

  可是張小凡,卻沒有意思深想下去,他望著那在藍色光輝之中的美麗女子,忽然間發現,她好像師姐,可是「師姐」卻帶著冰冷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擂台之上,令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張小凡與陸雪琪兩個人,竟然沒有動手,只是互相盯著對方,一動不動。

  場下嘩然,議論紛紛。

  陸雪琪猛然驚醒,剛才一向與她靈性相通的天琊突然出現了往日不曾有過的異動,令她心中奇怪,但以念力查看天琊,卻並無什麼異樣,只是彷彿天琊隱隱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感覺到場下無數道異樣的目光,陸雪琪眉頭一皺,定了定神,冷哼一聲,把諸般雜想排出腦海,一聲輕叱,天琊藍光盛放,沖天而起,但仍然沒有出鞘。

  自七脈會武比試開始,天琊便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但直到現在為止,陸雪琪都在沒有出鞘的情況下逐一擊敗了所有對手,這也讓眾人猜測,究竟何人能夠讓她抽出神劍,此時,所有人都猜想一定要到最後決戰,以龍首峰齊昊的那等修為,才能做到這一點吧。

  藍光,映在了張小凡的臉上,卻照不出他有什麼表情,黑色的燒火棍發出淡淡的青光,緩緩離開了他的手掌,停在了他的身前。

  儘管早已把這燒火棍拿來看過,但大竹峰上下人等,包括圍觀的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張小凡施法。杜必書哼了一聲,道:「要不是親眼看到,我可真不信兩年前還是笨笨的小師弟突然變做了天生奇才。」

  台上,陸雪琪臉色肅然,法訣緊握如山,只見在半空中光芒萬丈的天琊忽地轉身,疾如閃電,帶著開山斬海的氣勢向張小凡衝了過去。

  燒火棍立刻迎了上去,玄青色的光芒在半空中與那萬丈藍光撞到一起,那陣勢,竟似乎絲毫不懼。

  下一刻,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只見張小凡竟是不堪一擊的樣子,如受重創,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燒火棍更是光芒失色,黑忽忽的在空中打轉飛回主人那個方向。

  一時之間,大竹峰的人都站了起來,性急的如杜必書等人還失聲叫了出來。

  張小凡背向後撞到了擂台柱子之上,跌落了下來,喉口一甜,一口鮮血噴出,灑在了飛回的燒火棍上,帶了幾分血色,然後,在沒有人看見的情況下,張小凡的鮮血迅速滲了進去。

  天琊威勢如此之大,所有的人都驚得呆了!

  陸雪琪面冷如霜,更不遲疑,藍光一閃,天琊在半空無情地斬了下去。就在此時,燒火棍上突然間黑氣蒸騰,尤其是在棒身頂端,青光更是大盛,張小凡嘴角掛著血絲,緩緩站起,面色蒼白但眼眶如血,相貌竟然帶了幾分猙獰。 

  說時遲那時快,燒火棍在黑氣青光中再度衝向天琊,兩件法寶在半空中一旦接觸,便即互相彈開,站在後方的陸雪琪與張小凡身子都是大震。

  半空之中,藍光閃爍,青光燦爛,在空中飛來縱橫,所到之處,擂台之上原本堅硬之極的巨木都如紙屑一般四散飄飛,聲聲巨響如晴天霹靂,震耳欲聾。圍觀的近千青雲門人無不變色,大試開始以來,沒有一場比試像今天一般,一開始就如此激烈,場面更無今日宏偉,只片刻之間,偌大一個擂台竟被這兩件威力絕倫的法寶給拆了七七八八。

  台下原本圍觀的人們向後退了一段距離,只見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此刻都已飄浮至半空之中,陸雪琪雙手握著法訣,全力操控,姿態嚴肅中透著瀟灑;但反觀張小凡,卻似乎有些古怪,燒火棍威力雖然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大,但他卻並沒有像陸雪琪一般手握法訣,反而是人在半空,手舞足蹈,而那燒火棍竟也隨他心意,疾若閃電,與天琊鬥得不亦樂乎。

  儘管如此,但張小凡心裡卻是有苦說不出,天琊威力之大,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燒火棍每一次與天琊的撞擊,他全身經絡就劇震一次,若不是他從小在太極玄清道外還暗自修習了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功法,經脈強固,同時有大梵般若護身,勉強抵住天琊神力,早就吐血敗亡。但看著前方陸雪琪卻絲毫沒有什麼異樣,天琊在她操控之下,藍光越來越盛,威勢越來越大,漸漸把燒火棍青光黑氣給壓了下去。

  這廂裡張小凡叫苦不迭,另一側陸雪琪心裡卻也是吃驚不小,對方其貌不揚的燒火棍法寶竟然有可以與天琊相抗衡的靈力不說,而且還似乎隱隱有一種吸嘬之力,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自己體內靈力精血,若不是根基堅固,只怕首先壓不下體內翻騰的熱血了。

  念及此處,陸雪琪心頭又是一陣氣血翻湧,浮在半空中的身子幾乎差點失去平衡,她心頭驚怒焦急,從交手情況來看,她直覺地發現對手在太極玄清道上修行其實並不甚高,遠遠不如自己,但不知為何他運用著這根古怪法寶威力竟如此之大,連天琊也只能在表面上佔了上風。

  陸雪琪銀牙一咬,粉臉生煞,全身衣衫無風自飄,只見天琊在半空中與燒火棍重重一擊之後,張小凡全身大震,燒火棍也慢了片刻。

  趁著此時,天琊霍然飛回,陸雪琪疾探右手,握住天琊。在她玉一般的手掌與天琊相觸的那一刻,剎那間藍光萬道,吞沒了她的身影,天琊劍身一震,發出如龍吟一般的巨響,扶搖上天,陸雪琪竟似與天琊人劍合一,沖天而起,直上青天。

  張小凡此刻心中早已忘了什麼身外之事,只感覺到自己與半空中身前的燒火棍那種血肉相連的感覺愈發濃烈,甚至感覺出這燒火棍就像一個活物,此刻正興奮不已,一股莫名的煞氣直衝上腦海。

  他在半空之中,昂天長嘯。

  聲動四野,天地變色!

  黑色青光,直上天際,狂風大做,雲氣沸騰!

  忽地,藍光一閃,一聲尖嘯從遠及近,從悄不可聞迅速增大,直到震耳欲聾,讓人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萬道藍光,此刻竟都合為一體,成一巨大光柱當頭擊下,看這氣勢幾乎欲將青雲山脈斬為兩半。

  張小凡面孔扭曲,五官七竅在這片刻間突然全都流出血來,但看他神色之間,竟無絲毫畏懼之意,目光炯炯,同樣伸手一探抓住燒火棍,瞬間內漫天青光黑氣如握在他手中一般,直直迎向向下衝來的藍色光柱。

  外圍,年輕的青雲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直了眼,再無一人對張小凡有任何輕蔑之意,而老一輩的長老首座之中,也紛紛變了臉色。

  這一場比試,竟已是生死之爭。

  但不知為何,卻沒有人出來制止?

  「轟」,如天際驚雷,炸響人世,彷彿整座通天峰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藍光倒折而回,陸雪琪現身天際,緊握天琊,但嘴邊卻緩緩流出了一道鮮血。

  台下,水月大師霍然站起。

  半空之中,張小凡耳邊只剩下了狂風呼嘯的聲音,眼前一片模糊,殷紅的鮮血幾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如果他聽得到外界的呼喊的話,就會聽見在他下方,大竹峰眾人的驚呼之聲。

  蘇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看著半空中那幾乎已成了一個血人的小徒弟,急促而低聲地向田不易道:「不易,讓小凡認輸罷,快讓他認輸罷。」

  田不易身子抖了一下,死死盯著半空之中,慢慢搖了搖頭。

  感覺不到痛楚了,張小凡在那瞬息萬變的空中,心裡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他甚至忽然想到,我死了之後,師姐她會不會來看我呢,許多年後,她過著幸福日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把我忘了呢?

  他伸手擦去了眼角的血,和,水!

  陸雪琪只覺得渾身劇痛,體內氣血在劇烈震動的經脈中到處衝突,彷彿要破體而出,歡呼著衝向前方那恐怖的青光黑氣之中的猙獰惡魔。

  這已是生死時刻!

  這已是永恆瞬間!

  這美麗女子,在狂風中傲然佇立,任憑風力如刀,竟不肯稍退半分。她昂首,望天。

  風,突然停了,凝固在半空之中。

  天地,突然靜了,停在了這個時刻。

  「轟隆!」低沉的呼嘯彷彿從天邊傳來,迴盪在整個天地之間。

  陸雪琪反手,拔出了「天琊神劍」。

  頓時,漫天的藍光消散了,收縮了,彷彿如巨龍吸水一般都被吸到那如秋水一般的劍刃之上。

  通天峰上,一片寂靜!

  傳說千年的天琊終於出鞘!

  陸雪琪面如寒霜,手握劍訣,竟然在懸空的狀態下腳踏七星方位,凌空連行七步,長劍霍然刺天,玉顏在剎那間再無一絲一毫的血色,口中誦咒:

  「九天玄剎,化為神雷。

  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片刻之間,原本晴朗的青天黑了下來,天際突然出現的烏雲翻湧不止,雷聲隆隆,黑雲邊緣不斷有電光閃動,馳騁天地間,一片肅殺,狂風大做。

  大風撲面而來,張小凡微微張開了口,這個情景,彷彿在久遠之前的記憶中曾經出現過一次。地面之上,上至道玄真人下至各脈首座長老,個個臉上都是驚駭莫名齊齊站了起來,又轉而看向小竹峰的水月大師。

  半晌,田不易澀聲道:「你教出的好徒弟啊!」

  水月大師卻是全然不理眾人,一向淡漠的臉上首次出現了擔憂,望著在天空中的那兩個人。

  「神劍御雷真訣!」道玄真人緩緩收回了目光,心中大為震動,想不到青雲門下,年輕一輩之中,竟有了如此了不起的人才。

  只是,看著那女弟子臉色,雖然勉力施展出這等蓋世奇術,但身子顫抖,面白如紙,只怕是力不從心了。

  天空之中,雷聲愈急,張小凡分明感覺到,自從天琊出鞘的那一刻起,手中燒火棍上頓時騰起了一股充沛無比的力量,就像是這與自己血肉相連的法寶從內心深處深深吶喊一般。

  彷彿是它等待這一刻,已有千年!

  天空更黑,烏雲壓頂,厚厚雲層中緩緩出現了一個巨大漩渦。


正文 第三十章 懷疑
正文 第三十章 懷疑

  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深深不可見底的巨大漩渦倒掛在天際,如九幽妖魔張開了恐怖大嘴,要吞噬世間一切。狂風凜冽,風捲殘雲。雷聲隆隆,電芒竄動。

  張小凡欺身飛進,燒火棍玄青光芒閃動,在漫天黑雲之下顯得引人注目。陸雪琪望著張小凡裹在青光中衝來的身影,玉臉煞白。

  「神劍御雷真訣」是道家仙法中的無上奇術,以凡人之身引發天地至威,可以想見陸雪琪身體此刻所承受的壓力之巨。「天琊」乃不世出的神兵,本來正是用來施展「神劍御雷真訣」的好兵刃,但與之相比,陸雪琪本人的道法修行卻是不足。

  此刻,她只覺得天際烏雲之中,無限的巨力如洶湧澎湃的怒濤般向她身體裡湧來,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沒有什麼變化,但體內血氣翻騰,幾乎都要被這股大力漲破一般。若不是天琊不斷吸走了這匯聚而來的洶湧巨力,陸雪琪只怕早就支撐不住了。

  風聲呼嘯,雷電轟鳴,她凌空而立,恍惚中幾乎以為自己像是風中無力的小草,下一刻,她想起了師父水月傳她這奇術時的話:「雪琪,你資質之佳,是我生平僅見,但這真訣威力太大,故反噬之威更是沛不可當。你修道之日尚淺,雖能勉強掌握,但千萬不可隨意施法,免遭滅頂之災。」

  「轟!」

  一聲炸雷,幾乎就是從通天峰當頭天空炸響,每個人都隱約感覺到腳下土地輕輕晃動了一下,彷彿上古雷神被人驚擾了沉眠,狂怒嘶吼!

  一時間人人變色!

  張小凡此刻距離陸雪琪只有兩丈,看了這威勢,任誰都知道一旦陸雪琪施法完成,只怕他便要灰飛湮滅。只是他突然全身一緊,身子竟如撞到一面軟牆一般停了下來,前進不得。

  張小凡在剎那間面如死灰。「神劍御雷真訣」是青雲門鎮山奇術之一,何等神妙,在施法時通過神兵自然而然在施法者身邊布下一層無形護罩,張小凡竟不得進。

  燒火棍光芒更盛,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或許在靈力威勢上,張小凡的燒火棍並不遜於天琊,但在功法上卻相差太遠,他只是以本身靈力催發燒火棍威力,決然比不上陸雪琪那經過了千百年青雲門各代祖師千錘百煉的無上奇術。

  但就在這絕望一刻,眼看天空中那巨大漩渦旋轉更急,雷電大做,天琊神劍光芒越來越亮,這絕世仙法就要施展完成的時刻,陸雪琪卻忽然身子一震,原本雪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幾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霧。

  天琊神劍登時光亮搖晃,似有不穩,陸雪琪銀牙緊咬,閉上眼睛,將全部心力靈性全部集中到天琊之上,片刻之後,天琊光亮穩定了下來,反而更勝從前,燦爛奪目,不可逼視。

  烏雲中一聲巨響,那巨大漩渦最深處彷彿出現了一道亮光,那是無數閃電正彙集成一,隱隱正對著陸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劍。

  只是,陸雪琪心裡卻是一陣絕望,風聲中,果然傳來了一陣尖銳呼嘯。她全力護衛天琊,卻再也無力顧及身畔護罩,張小凡大喜之下,與那燒火棍化做一道玄青光柱,劃過天際,衝向這在風中搖擺的美麗女子。

  就這樣了麼?

  一切都到這裡為止了麼?

  她心頭忽然平靜了下來,在那一個瞬間心頭這麼淡淡地想著。

  這個瞬間,短短的瞬間,天地是安靜的,凝固的,所有的東西都定在那裡,只有她立在風中,衣衫飄飄,黑髮拂動,睜開了閉上的眼,望向前方那道疾馳而來的青光。

  那一刻彷彿永恆!

  張小凡望見了她,和她的眼神!

  她在風中雨中獨自佇立,面對天地巨威卻如此安詳,只是她臉色微微蒼白,眼中竟有一分哀傷,還有一絲驚惶。

  風雨呼嘯,淒涼天地,這美麗女子,與他靜靜相望。

  那是誰的眼神,哀傷而這般淒涼,彷彿昨夜,那個人為情所傷!那一種痛,深深入了骨髓,深深入了魂魄。

  深深!深深!

  是你麼,那個愛戀著別人的女子?

  你斬釘截鐵一生不悔地念著他麼?

  張小凡忽然笑了笑,帶著一分哀傷與心死,恍如昨夜。

  燒火棍溶入到天琊神劍光芒之中,所有人都再也看不清他們二人身影,也看不到燒火棍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來。此刻,天際巨響,一道無比巨大的電柱從天而降,落到天琊之上。

  整個天地,滿天神佛,彷彿在同一時刻,一同吟唱。

  巨大的光柱從天琊上折射而出,帶了毀天滅地的氣勢,衝向了張小凡,生死關頭,燒火棍騰空而起,擋在了主人的身前。

  下一刻,張小凡被光芒吞沒了。

  許久!許久!許久!

  天空烏雲散去,光芒消失。

  人們怔怔地看著天空,看著那一個少年,緊緊握著一根黑色的燒火棍,如一顆受盡折磨遍體傷痕的石頭一般,直直掉了下來。

  他沒有掉到地上,田不易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身下,接住了他。只見田不易臉色凝重,出手如風,立刻撬開已毫無知覺的張小凡的嘴,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黃色的藥丸直接倒到了張小凡的嘴裡。

  那藥丸入口即化,田不易一聲不吭,騰身而起,一道赤芒立刻升起,載著他風馳電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場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竹峰去了。

  蘇茹等大竹峰一脈眾人,也紛紛跟了上去。

  這時,臉色蒼白的陸雪琪落了下來,立刻被狂喜的小竹峰眾人包圍,在師姐妹們簇擁下,她卻一言不發地抬起頭,望著天空中漸漸遠去而消失的那道赤芒,怔怔不語。

  ※※※ 

  他彷彿在黑暗中沉眠千年,渴望甦醒卻無法睜眼,在沉沉無邊的黑暗中,只有他孤獨一人。

  只是他決然不願,便在這黑暗中孑然獨行,然而除了黑暗,竟是無路可走。

  於是他悲憤,深心處有熊熊大火焚燒不止,於是便向那九幽魔神許下重誓:就算他身體魂魄一起化為灰燼,也要點亮這一點光亮,哪怕為此將世間所有,與他一同埋葬。

  亙古以來的那一絲戾氣,竟是桀驁如初!

  張小凡緩緩睜開了眼睛。

  柔和的光線映入了他的眼簾,熟悉的居所的味道,飄浮在這個房間。

  這裡,似乎沒有人在。

  他緩緩坐起,剛想抬手擦去額頭上的一點汗水,便只覺得肩膀胸口小腹處一起劇痛,當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疼得臉色發白。

  他坐在床上,不敢再動,過了良久,這鑽心疼痛才緩緩散去。

  這時該是午後了,房門虛掩著,兩扇窗子支起,隱約可以看見庭院中依舊青翠的青草修竹。一向跟著他的小灰和一向跟著小灰的大黃都不見了,會不會是又找到肉骨頭了呢?

  他笑了一下,對著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自己對自己笑了一下。

  「吱呀」,門推開了,端莊美麗的蘇茹走了進來,張小凡身子一動,叫了一聲「師娘」,還沒起身,臉上登時又抽搐了起來。

  蘇茹快步走到床邊坐下,柔聲道:「你別動,小凡。」

  張小凡待痛感稍退,才向蘇茹道:「弟子不知道師娘你來......」

  蘇茹嗔了他一眼,道:「命都去了大半,你倒還有心思記得這個!別廢話了,坐好吧。」

  張小凡訕笑一下,蘇茹替他查看了一番,點了點頭,道:「你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體內經絡損傷太重,不安心靜養是不成的。」

  張小凡道:「是,徒兒給師父師娘丟臉了,真是對......」

  蘇茹截道:「你給你師父大大長臉了才對,近三百年來除了當初你師父自己參加的七脈會武,大竹峰一脈再沒有比你更出色的弟子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低頭道:「那、那都是弟子運氣好。」

  蘇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小凡隨即想起,道:「比試結束了吧,最後是誰奪魁,是那位陸師姐嗎?」

  蘇茹微微搖頭,道:「不是,是龍首峰的齊昊。」

  張小凡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一陣酸楚,低聲道:「原來是齊師兄,他真是厲害,連擁有天琊的陸師姐也敗在了他手下。」

  蘇茹聽他這麼一說,彷彿也觸動了什麼心思,低低地歎了口氣,岔開話題道:「你這一次傷得可不輕,你師父費了老大心力救治,聽他說了,以天琊神劍運用神劍御雷真訣,雖然陸雪琪修行不夠,但若不是你那燒、燒......你那法寶替你擋了一下,只怕神仙也無力回天了。」

  張小凡聽了她的話,忽然想起,向四下一看,卻是找不到那根黑色難看的燒火棍。

  蘇茹看著他的樣子,淡淡道:「你那件法寶被你師父拿去了。」

  張小凡怔了一下,低聲道:「是。」隨即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道:「師父他老人家......」

  蘇茹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到昨晚傷勢才穩定下來,今天一早,通天峰的掌門師兄傳信過來,讓你師父去一趟,此刻應該在通天峰吧。」

  張小凡慢慢點了點頭,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自己也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但這兩年來那根燒火棍第一次離開自己,卻總有些隱約失落的感覺。

  蘇茹看了他一眼,眼中彷彿也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但還是道:「你剛剛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吩咐過了,讓他們不要過來打擾你,三餐讓必書送來就是了。」

  張小凡道:「多謝師娘了。」

  蘇茹點頭道:「那你休息吧,回頭我讓必書把飯菜送來。」說著回過身子,向外走去,就在她正要走出房門時,忽然聽到身後張小凡叫了一聲:

  「師娘。」

  蘇茹轉身,道:「什麼?」

  張小凡看著她,似乎遲疑了一下,才道:「師娘,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龍首峰的林驚羽這次比試結果如何了,當時我在通天峰上,實在無暇去找他問了清楚。」

  蘇茹又看了看他,道:「他進了前八,但敗在了同門師兄齊昊手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原來他也......謝謝師娘。」

  蘇茹微微搖頭,道:「你休息吧。」說著轉身走了出去。

  張小凡緩緩躺了下來,望著房間的天花板,默然不語。

  ※※※

  青雲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內。

  道玄真人居中坐著,其餘六脈首座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無他人。

  眾人皆默然不語,道玄真人低眉垂目,看著手中把玩著的一根黑色的燒火棍。

  「田師弟,」道玄真人打破了沉默,道:「你怎麼看?」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張小凡上山之始,並無此物,多半是這些年中機緣巧合,在哪裡偶然得到這等寶物。」

  蒼松道人在一旁冷冷道:「此棍可與天琊相抗,已是神兵之屬,但遍觀天下,從未聽說有這等寶物。」

  田不易臉色一沉,冷然道:「神州浩土,何等廣大,不知道還有多少不世出的奇珍異寶,你我充其量也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

  蒼松道人臉上怒色一閃,還未發作,卻聽小竹峰的水月大師冷冰冰地道:「我們自然是井底之蛙,但這黑棍施法時妖氣騰騰,明明便是一件邪物,倒不知道為何田師兄卻看不出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發些黑氣便是妖氣了麼?有些紅絲便是邪物了麼?若如此,我回去把臉塗黑了,諸位是不是也把我當做魔教妖人給斬了?」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田師弟,你不要這麼說話,怎麼好端端的說自己是魔教妖人!」

  田不易冷哼一聲,甩過頭去,不再說話。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把手中那燒火棍放到手邊茶几上,道:「今日請諸位前來,便是商議一下,一來此次七脈會武之中,大竹峰弟子張小凡手中多了這一件古怪法寶,來歷不明而威力絕大,二來當初我等商議派前四位弟子去空桑山萬蝠古窟查探,另三位大家都沒意見了,唯有這張小凡......」

  田不易越聽越怒,本來他對張小凡修行忽然突飛猛進也有些困惑,對這燒火棍亦有疑心,但在這玉清殿上,別人不說,偏偏對自己門下弟子諸般挑剔,他如何不怒,當下沉著臉,刷地起身,大聲道:「掌門師兄,你欲待如何?」

  道玄真人沒想到田不易竟有這麼大的反應,吃了一驚,眾人紛紛側目,坐他田不易身旁,一向與他關係還算不錯的風回峰首座曾叔常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道:「不易,掌門師兄也沒說什麼,你先坐下。」

  道玄真人臉色微沉,道:「田師弟,此間事的確有些古怪,我為一門之長,自會秉公處理,你放心好了。」

  田不易臉上怒色依然,但看著道玄真人臉色以及身旁曾叔常勸了兩句,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道玄真人緩緩道:「諸位,此棍剛才大家也都看過了,外表平平無氣,內裡卻隱有煞氣。但最緊要的是,以我等修行,都不能掌控此物,反而是那一個頂多只有玉清境第四層境界小弟子可以驅用,這是何理?」

  眾人包括田不易都是默然,他們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人,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沒有人願意說出口來。

  最後還是道玄真人道:「以我看來,這黑棍多半便是『血煉』之物。」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在座各位首座還是微微變了臉色,所謂血煉之物,便是以人本身精血化入煉造寶物之中,這等奇術,方法詭異艱險不說,法寶材質更是苛刻無比,萬中無一,而且煉造過程凶險之極,一個不小心便為法寶凶煞血厲之氣反噬,死狀苦不堪言。當然,若能成功,則此法寶必定是威力絕倫,而且更有一個好處,便是寶物與主人血氣相連,除非有煉造人血脈,旁人皆不能用之,但也因為是以鮮血為引,往往便有了凶煞之氣。

  傳說中這血煉之法,傳於上古魔神,自古以來在魔教妖人中代代相傳,卻並未聽說有什麼出名的血煉法寶,多半是這法子太過凶險,連魔教中人也不敢輕易嘗試。

  只是,如今竟在青雲門一個少年弟子身上,出現了這等法寶。

  道玄真人望向田不易,田不易臉色鐵青,緩緩站起身來,道:「師兄,你說的或許有理,但我還是要說,張小凡不過十六,如何懂得這血煉之術?而且他自上山以來,五年中從未下山,來時更是身無長物,又去哪裡找這舉世難尋的法寶材質?」

  蒼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或許他是魔教中人處心積慮安插進我青雲門下,也不足為奇!」

  田不易大怒,道:「若他真有如此心機,又怎會在七脈會武大試中,在近千人眼皮底下驅用此物?再有,若他真是魔教奸細,嘿嘿,蒼松師兄,你門下那個林驚羽怕也不乾淨吧!」

  蒼松道人似被刺到痛處,起身怒道:「你說什麼,驚羽怎麼能和你那笨徒弟相提並論?」

  田不易臉色更黑,哼了一聲,斜眼看去,道:「是啊,我那徒弟是笨,但聽說還進了前四,倒不知道蒼松師兄門下那叫林驚羽的奇才此次名次又是多少?」

  蒼松怒道:「他是運氣不佳,遇到了他師兄齊昊,若非如此,又怎會進不了前四!」說到這裡,他冷笑一聲,道:「反正他是沒有某人運氣那麼好,一路之上,都靠著別人棄權輪空才得以晉級,居然還敢大言不慚!」

  田不易大聲道:「難道他與陸雪琪那一場也是運氣?」

  蒼松道人接道:「不錯,就是因為不是運氣,所以他就敗了,而且敗得那麼慘,幾乎連命都沒了!」

  田不易越發憤怒,他口舌一向不甚靈活,說不過蒼松,但心中怒氣更大,臉色漲得通紅,怒道:「你要怎樣,是否也想看看我是不是浪得虛名?」

  蒼松道人竟是絲毫無意退讓,當即站起,傲然道:「那我就領教一下田師兄你的赤芒仙劍!」

  田不易更不說話,踏上一步,右手已握住了劍訣,大殿之上,空氣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聲大響,卻是道玄真人一掌拍在手邊茶几之上,滿臉怒容,站了起來,「你們兩個可是當我這個掌門的死了不成!」

  道玄登上掌門寶座已近三百年,德高望重,平日裡雖然和藹,但這一下發怒,田不易與蒼松道人都是吃驚非小,心中震盪,隨即退了下去,低聲道:「是,掌門師兄息怒。」

  道玄真人看了看這些首座,臉上怒容過了半晌方才緩緩退去,沉吟了一下,道:「田師弟。」

  田不易走出一步,道:「掌門師兄。」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無論如何,這黑棍來歷古怪,若真是魔教之物,那張小凡與魔教有何牽連,我們便不能容他,你可知道?」

  田不易微微低頭,默然許久,才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田師弟,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滋事體大,我們不可不慎重行事。你今日且先回去,待那張小凡病勢稍好,你便仔細盤問,再帶到此處,我等再行商議,如何?」

  田不易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忽然間重重頓了頓腳,點了點頭,連話也不說一句,轉身便走了出去。

  門外一聲呼嘯,多半是御劍去了。

  大殿之上,曾叔常向道玄真人道:「掌門師兄,田不易師兄的大竹峰一脈難得出現一個人才,卻出了這等事,他自然心裡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搖頭道:「我自然不會在意,田師弟為人我是知道的,也是信得過的。」

  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什麼,轉頭對小竹峰水月大師道:「水月師妹,這幾日你門下那女弟子陸雪琪......」

  水月淡淡道:「多謝師兄關懷,雪琪身體已經大致恢復。若不是田不易師兄門下出了那等怪人怪寶,一場比鬥中耗去了雪琪大半元氣,她本也不會輸給別人的!」

  蒼松臉色一變,道玄真人卻已搶先搖手道:「哎呀,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計較了。」

  蒼松和水月彼此瞪了一眼,轉過頭去,道玄真人看在眼裡,心中歎息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身旁茶几之上,只見那根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正靜靜地躺在茶几上面。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正道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正道

  大黃躺在地上,瞇著眼睛,尾巴不時搖上一下,猴子小灰則趴在他的床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看著臉色顯得憔悴的張小凡。張小凡瞪了它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看什麼看?」

  小灰自然不會對著張小凡說什麼人話,卻「吱吱」叫了兩聲,看它猴臉,主人受了傷,非但未有什麼擔憂之色,看著反而幸災樂禍的樣子多了些。

  張小凡心中有些惱火,不耐煩地道:「去、去、去,到一邊去!」

  這時腳步聲響了起來,未待他進門,張小凡已然聽到,笑著道:「六師兄,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送飯......」

  他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只見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從房門處緩緩踱了進來。張小凡吃了一驚,這些日子以來,蘇茹只讓他安心靜養,其他各位師兄包括田靈兒在內只來看過他一次,其餘時間都只有杜必書三餐為他送飯來,根本想不到田不易會突然出現。

  他在床上愣了一會,忽然醒悟,連忙爬了起來,下了床就要行大禮,田不易心思重重,臉色陰晴不定,揮了揮手,道:「罷了。」

  張小凡應了一聲,起身立於一旁,看著田不易走過來坐在桌旁,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田不易看了這徒弟一眼,從剛才那反應看,這小徒弟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像是個內涵錦繡的奇才,反而比普通人似乎都差了一些,但偏偏......

  田不易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老七,你過來坐下吧。」

  張小凡又是一驚,從來田不易對他都是不假顏色,今日對他和藹了一些,他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不易等了一會,卻見張小凡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心中又是一陣生氣,微怒道:「是不是要讓我請你坐下?」

  他這一罵,氣勢十足,張小凡登時找到了往日師父威嚴的感覺,居然立刻反應了過來,乖乖坐了下來。

  田不易看他樣子,反而窒了窒,又多看了他一眼,隨之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你身子怎麼樣了?」

  張小凡恭恭敬敬地道:「回稟師父,從通天峰回來以後,蒙師父師娘救治,還有各位師兄的照料,已差不多都好了。」

  田不易看著他,淡淡道:「七脈會武已過去一月有餘,看來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有幾句話,現在要問問你。」

  張小凡心下一沉,隱隱覺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來了,但事在眼前卻只能道:「是,師父請說。」

  田不易緩緩道:「你那根黑色棍子,是怎麼來的?」

  張小凡心頭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也正盯著他,一張臉雖然還是一副平淡模樣,但目光炯炯似有神光,竟是不怒而威。

  那一刻他在心中轉了千百個念頭,一時竟是不得做聲,田不易慢慢沉下了臉,面色難看之極,再次沉聲道:「你說!」

  張小凡被他催促,片刻間額頭汗水已現了出來,他雖見識不多,但多年前幽谷之中噬血珠與那奇異黑棒激鬥之後意外融合之事,畢竟太過古怪,而且其中凶煞險惡,且有吸噬精血異能,這些在平日裡與諸師兄談話時他已知道了決不會為正道所容,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實情,只怕更是後果不堪設想。

  此外,在他深心處,仍然還有一事,一直是個深深的忌諱,特別是自從他知道了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後,再想到他傳授給自己的那套口訣......

  在那一個瞬間,他便已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不能說出普智之事,連關於他的一絲一毫也不能說。

  田不易盯著他。

  張小凡在那逼人的目光中,站起,又跪了下去。

  「師父!」

  田不易眉頭緊皺,哼了一聲,冷冷道:「說。」

  張小凡俯下頭,慢慢地道:「那根黑棒,是數年前我與師姐一同去後山幽谷中時,無意得到的。」

  田不易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兩年前確有此事,田靈兒到那幽谷之中曾無故昏迷了過去,蘇茹曾去查探過卻並無什麼異樣,後來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確如此。此事一直是個小小迷團,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現在看來,多半便是這根黑棒的緣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無人催動便能令田靈兒昏了過去,這是何等凶煞之物,張小凡卻如何能夠得到驅用?田不易想到這裡,心中疑團只有越來越大,沉聲道:「你是怎麼得到的?」

  張小凡不敢抬頭,生怕被田不易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他本就不是機巧之人,此刻更是焦急萬分,倉促間無論怎樣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釋借口。

  田不易見他遲疑,他是何等世故老練,當即大喝道:「說。」

  張小凡被他一嚇,汗水涔涔而下,心頭亂跳,不敢再瞞,終於把當日情況大致說了出來,但在這其中,他話到嘴邊,卻還是把有關噬血珠的事情硬生生收了回來,只說是當日在幽谷之中,他看到黑棒,一時好奇拿起,結果黑棒竟將他精血吸出(其實那是噬血珠的緣故),並感覺噁心欲吐,其後他就昏了過去。在昏迷之前,他隱約看到黑棒把他的精血吸了進去,融入棒身。

  他說完之後,頭也不敢抬,不敢再看田不易,田不易卻皺著眉頭陷入苦思:看這小徒弟倒是不像說謊,那種種法寶異能決不是他能編造出來的,但這等奇異法寶,便是連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聽說,如果說和這黑棒有些相似的,只怕便只有千年前魔教的大凶之物「噬血珠」了。

  但是很明顯,這黑棒與那噬血珠決然不同。

  田不易站起身子,在房間中負手來回踱步,沉吟半晌,回頭看向張小凡,道:「你先起來罷。」

  張小凡低聲應了一聲,站了起來,但仍然低垂著頭,站在一旁。

  「但就算如此,那法寶與你有血氣相連,是血煉之物......」

  張小凡訝道:「師父,什麼是血煉之物?」

  田不易怔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道:「你不知道就算了,我問你你聽好就是。」

  張小凡立刻低頭,低聲道:「是。」

  田不易看著他,道:「就算那黑棒乃是不世出的異寶,但不管怎樣你也要至少修煉到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層境界才能驅用......」

  張小凡臉色一變。

  田不易緩緩地道:「當日在通天峰上,我就問過你,今日我再問你一次,究竟是誰私傳法訣於你的?」

  張小凡身子一震,他知道自己此時為了這不知名的黑棒已然有了大麻煩,若再加上私自修習法訣之事,只怕等待自己的懲罰更是無法想像。

  只是此刻,他眼前卻彷彿飄過了田靈兒的樣子:少年時帶著自己上山砍竹的身影,雨夜裡孤燈旁溫柔的容顏,還有往日裡大竹峰頭的笑罵奔跑,就連那飄在記憶中她身體的淡淡幽香,此刻竟也這般清晰。

  一點一滴,浮上心頭!

  他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叩頭,卻再沒有說一個字。

  他俯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傷後初癒有些消瘦的身子有了一分堅強,看起來卻似帶著一分淒涼。

  田不易深深地看著他,半晌,忽然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起來吧,隨我到通天峰去,至於你有沒有命回來,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

  白雲深處,仙氣繚繞,一切都平靜祥和的如人們夢想中的仙境一般。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雲門七脈首座盡在此處,目光都看著跪在堂下的那個少年。

  道玄真人望著跪在那裡的張小凡,腦海中不由得又浮現出五年前那兩個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雲蒼狗,世事流轉,彷彿一轉眼間,他們便已長大成人。

  他在深心處低低歎了口氣,目光離開張小凡,對其他首座道:「諸位,剛才張小凡說的話,你們意下如何?」

  眾人沉默,半晌,忽地蒼松道人的聲音想起,斷然道:「此子之話,決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張小凡身子一抖,卻並沒有抬起頭來。

  道玄真人皺了皺眉,道:「蒼松師弟為何如此肯定?」

  蒼松道人看了張小凡一眼,道:「血煉之法,陰邪惡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點於他,他怎會有這等見識法力來煉造如此法寶,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細,不可饒他性命。」

  蒼松一向執掌青雲門刑罰之事,位高權重,說話聲調堅決剛硬,張小凡聽在耳中,臉上血色盡失,幾乎喘不過氣來。

  眾人都沒有出聲,田不易卻沉著臉,緩緩道:「若他真是如你說的這般處心積慮潛入我青雲門下,又怎會故意在眾目睽睽下施展法寶?」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道:「魔教妖人,本就難以猜測行徑,居心叵測,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為奇。」

  田不易怒道:「你這豈不是牽強附會,強詞奪理?」

  蒼松道人冷冷道:「我強詞奪理?請問田師兄,這血煉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語塞,臉色漲紅,此刻任誰也看了出來,田不易到底還是站在他徒兒一邊,正當這尷尬時刻,忽有個冰冷聲音傳了出來,一聽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師:

  「請問蒼松師兄,你口口聲聲說血煉之法陰邪惡毒,請問一句,它到底如何陰邪,如何惡毒了?」

  蒼松道人張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術,還用多說麼?」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說來,蒼松師兄也是對血煉之法一無所知,怎地便以為此法陰邪惡毒,便要誅殺這個少年了?」

  蒼松道人向水月大師看了過去,目光炯炯,氣勢逼人,道:「哦,水月師妹,那你是什麼意思?」

  水月大師淡淡道:「諸位師兄,此間之事,一來我等對血煉之法所知不多,雖有所聞但多為揣測,若萬一所謂血煉之法當真便有這碰巧之事,我們豈不是錯殺好人?二來這少年年僅十六,身世來歷又是清楚明白,強要說他是魔教中人,只怕於理不合罷。」

  蒼松道人瞇起了眼,眼縫裡卻透露出尖銳光芒,道:「水月師妹為何今日一反常態,大力為這少年開脫,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臉上怒意一閃而過,即道:「我乃是就事論事,決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門別脈出了人才,害怕威脅自己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趕盡殺絕,毫無人性!」

  若論口舌鋒利,在座七人中有六個男子,卻無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師,蒼松道人氣得臉色發白,霍地站起身來。

  道玄真人連忙插口進來,道:「好了好了,說著說著怎麼又吵起來了,坐下,坐下。」

  蒼松道人不敢置掌門的話於不顧,只得恨恨地坐回位置,反觀水月,卻是一臉的若無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之上。

  道玄真人搖了搖頭,轉向其他人,道:「諸位,你們是何意思?」

  其他各脈首座沉默了一會,風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門,我以為水月師妹言之有理。這少年來歷清白,入門後又從未下山,只怕真是機緣巧合得了這一件寶物,說起來反而是我青雲之福。」

  道玄真人撫鬚微微點頭,轉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天雲看了看蒼松,道:「此事我同意蒼松師兄的做法。」

  蒼松道人得了個盟友,向著天雲道人點了點頭。

  最後只剩下個朝陽峰的首座商正梁,他看了看田不易等人,又看了看蒼松道人與天雲道人,最後眼角餘光又仔細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微一沉吟,即道:「我以為水月師妹說得有理。」

  田不易臉上一鬆,蒼松道人卻是哼了一聲,道玄真人隨即點頭道:「大家都說了,那我也不客氣了。」說到這裡,他卻先向著依然跪在地下的張小凡道,「小凡,你先起來罷。」

  張小凡身子一震,抬頭看了看諸位師長,緩緩站了起來。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兩眼,彷彿想要把他看個清楚,然後對著其他首座說道:「諸位,其實我也以為張小凡不似魔教中人。這黑棒雖有凶煞之氣但內斂其中,並不似過往中我等見過的魔教凶物一般,殺氣騰騰,凶相畢露......」

  蒼松道人聽著不對,忍不住叫了一聲:「掌門師兄,魔教妖人凶險惡毒,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啊!」

  道玄真人臉色一變,看了他一眼,喝道:「蒼松師弟,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蒼松自知失言,低頭不語。

  道玄真人臉色嚴肅,但聲調轉為低沉,緩緩道:「蒼松師弟,你執掌我門中刑罰二百餘年,公正嚴明,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這十幾年來,戾氣漸重,殺性愈盛,為兄心中十分擔憂,你可知道?」

  蒼松道人低聲道:「是,師兄。」

  道玄真人凜然道:「寧殺錯不放過,乃是魔道中人所為,我青雲門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便當寧可放過,也不殺錯,否則我們與魔道中人有何區別?蒼松師弟,你道行雖深,但仍需潛修道義,參悟道法才是。」

  蒼松道人單掌豎起,道:「多謝師兄指點,蒼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鬆,道:「你知道就好了。」說著轉向眾人看了一眼,眾人都道:「掌門師兄做主就是。」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對張小凡道:「你都聽見了?」

  張小凡心中感動,連忙道:「是,多謝、多謝諸位師伯師叔,」說著又轉向田不易,聲音中帶了一些哽咽,道:「多謝師父。」

  田不易擺了擺了手,卻沒有說話。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邊茶几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拋給張小凡,微笑道:「這東西非你不可驅用,你收回去吧。」

  張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後立刻感覺到那熟悉而冰涼的氣息一下子騰了起來,走遍全身,彷彿通靈性般的有說不出的歡喜。他深深向道玄真人行禮,道:「多謝掌門師伯。」

  道玄真人微笑一下,拍了三下掌,堂後立刻有道童走了過來,道玄真人吩咐幾句,道童點頭應了一聲,走了出去,過不多時便引了三人進來。張小凡看了過去,卻都是認識之人:齊昊與曾書書走在前面,曾書書趁著他老爹曾叔常不注意,還偷偷向張小凡做了個鬼臉。至於走在最後的,卻是清冷美麗的女子,正是小竹峰的陸雪琪。

  這三人再加上張小凡,正好便是這次青雲門七脈會武的前四名弟子。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下山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下山

  齊昊與曾書書看到張小凡在此,或多或少都是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只有陸雪琪依然一臉漠然,但眼光仍是向他瞄了一眼,眼眸深處彷彿也有不知名的情緒閃過,但轉眼就消散不見。

  道玄真人看著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讓你們四人前來,是有一事,要讓你們下山去歷練一番。」

  齊昊等人一起動容。

  道玄真人便把前日空桑山「萬蝠古窟」一事說了一遍,又道:「此事關係重大,你們四人乃是我門下精英,所以才會派遣你們去查探一番。但魔教妖人奸險毒辣,你們都要小心從事。」

  四人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此外,除了我青雲門外,焚香谷與天音寺都有派出出色弟子前往一同追查,你們在人前不可失禮,但也不可折了我青雲門的氣勢。此外,而且長門的蕭逸才蕭師兄也早已過去空桑山追查此事,你們若找到他,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對望一眼,又是齊聲答應。

  道玄真人細細看了這四個年輕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後目光落到齊昊身上,招手道:「齊昊,你過來。」

  齊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轉頭對蒼松道人笑道:「師弟,你們龍首峰後繼有人啊!」

  蒼松道人的臉色從剛才開始就不大好看,此時終於露出了些笑容,笑道:「師兄笑話了。」

  道玄真人微笑著從懷中拿出一物,遞給齊昊,道:「收下罷。」

  齊昊接過一看,卻是一面小鏡,形狀古拙,青銅鏤邊,上刻龍,下刻虎,鏡上刻著八卦方位,中間鏡片處卻非一般銅鏡,黃濛濛的看不清楚。

  齊昊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蒼松真人已然喜形於色,喝道:「傻小子,還怔著做什麼,快跪下謝恩。」

  齊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這不起眼的東西多半便是法寶「六合鏡」,連忙跪下,道:「多謝掌門師伯。」

  道玄真人微笑著道:「不必了不必了,起來吧。」說著向其他人道:「你們先出去吧。」

  眾人知道他要傳授齊昊六合鏡的秘訣,便一起退了出來。

  走到殿外,張小凡首先和田不易走到一邊,田不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現在身負重任,就不要再回大竹峰,等一下便與他們三人一起下山吧,大竹峰那裡我替你說一下。」

  張小凡吃了一驚,隨即低下了頭,低聲道:「是,師父。」

  田不易道:「你養傷的這一個月裡,我聽說你師娘傳了你些御劍法門和道法秘訣,你可都記下了?」

  張小凡點頭道:「是,弟子都記下了。」

  田不易轉過了身子,緩緩道:「那就好,雖然你資質不好,但始終是我大竹峰門下,出去了不要給我丟臉。」

  張小凡立刻道:「是,師父,弟子決不會丟你老人家的臉。」

  田不易哼了一聲,他背著身子,張小凡也看不到他的臉,不知他是什麼表情,但聽他聲音,倒也沒有什麼怒氣。半晌,田不易彷彿歎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張小凡,也不多說什麼,擺了擺手,算是打過了招呼,便祭起仙劍破空去了。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師父身影化做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際,直到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來,卻正是笑嘻嘻的曾書書,再看看周圍,其他各脈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們兩人還有站在遠處獨立的陸雪琪。

  曾書書笑呵呵地道:「算你命大,我還擔心你這次過不了關呢!」

  張小凡與他在一起,登時便感覺輕鬆多了,聞言笑道:「是啊,我也嚇了半死。」

  曾書書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後看了看,低聲道:「怎麼沒把小灰帶來?」

  張小凡苦著臉道:「我一早被師父帶來,沒想到會立刻下山,什麼都沒帶呢,哪裡想得到小灰?」

  曾書書笑道:「沒事,衣服我可以借你,要不等我們到山下河陽城裡去買也可以。」說著他向張小凡眨了眨眼,悄聲道:「呵呵,反正我們這次可賺到了。」

  張小凡不解其意,道:「什麼?」

  曾書書眉毛聳動,往身後一瞄,嘿嘿偷笑道:「有美女同行啊!」

  張小凡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向陸雪琪那裡看了一眼,與此同時,彷彿陸雪琪也有感應似的,向這裡看了一眼,二人目光遠遠相望,張小凡只覺得她目光如霜,嚇了一跳,連忙移開了視線。

  二人說笑了一會,曾書書正對著他偷聲說著以後與陸雪琪上路如何如何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張小凡原本微笑的臉上忽然僵硬了起來,目光也變得直了,盯著他的身後。

  曾書書微覺疑惑,轉頭看去,卻見在長長檯階之下,一個男人歪歪扭扭走了上來,四十多歲,身上衣服還算乾淨,但一臉茫然,目光呆滯,口中胡亂地說些前言不接後語的話:

  「下雨了,天黑了......臭......娘親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在曾書書和遠處看過來的陸雪琪的注視下,張小凡走了過去,走得很慢很慢,彷彿過了許久,他才走到那個男子身邊。

  就像,走到了往事身邊!

  「王二叔,你還好嗎?」他拚命壓抑著激動心情,低低地道。

  那男人眼中卻似乎完全沒有張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唸唸有詞,甩開張小凡走了過去,不久,消失在大殿後邊。

  「他是誰啊?」曾書書走到他的身邊,問道。

  張小凡看著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淒然道:「一個瘋子!」

  曾書書看他臉色,知趣地沒有再問下去。過了一會,滿臉喜色的齊昊從大殿中走了出來,向著他們三人打了個招呼。

  張小凡心不在焉地與曾書書一起走了過去,幾人商議之下(張小凡怔怔出神,一言不發),決定先下山到河陽城裡。

  曾書書笑著對齊昊道:「齊師兄,掌門師伯傳給你的六合鏡可厲害麼?」

  齊昊笑道:「六合鏡乃我青雲門至寶,自然厲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夠啊!呵呵,好了,此處乃是山頂,除了七脈首座外其餘弟子不能御劍,我們下去雲海,從那裡再御劍飛到河陽城吧。」

  陸雪琪面無表情,張小凡茫然點頭,只有曾書書笑容滿面,看來下山對他這一個好玩的人來說,可算是一件喜事。

  ※※※

  從青雲門到河陽城,這一路之上,青雲門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劍而來,別人都是輕鬆自如,但張小凡便不免有些吃力。

  他養傷一月,蘇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會有事,傳了他些青雲門道法秘訣,順道把如何驅用法寶御空而行的方法也傳了給他。其實說也簡單,只要道行夠深,法寶不是太次,以青雲道法輔以念力驅動法寶即可。不過張小凡修行不深,法寶自然是不差,卻大是古怪,對新學的青雲門道法也頗為陌生,這一用起來便大是麻煩。

  當初蘇茹也沒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還想著先讓他記住法訣,回大竹峰後再讓他多加練習,其他各脈的首座當然也不知道這古怪小子的底細,看他在七脈會武大試中的表現,想當然便以為這最基本的御劍道法他是知道的。卻不知張小凡偷學道法,糊里糊塗的練到了「驅物」境界,卻哪裡知道什麼御劍的本事。

  看著其他人祭起仙劍,齊昊是白色的「寒冰」仙劍,陸雪琪是藍色「天琊」仙劍,曾書書則是一柄微帶紫氣的仙劍----「軒轅」。張小凡心中緊張,強撐著祭起「燒火棍」,但在感覺上卻似乎差了一些,沒有七脈會武那日得心應手的感覺。

  穿雲越山,這一段本是半日的路程,四人卻直到太陽下山了才到達河陽城。張小凡與另外三人為了避嫌,在河陽城外一個僻靜處落到地上時,全身上下都已濕透,面色蒼白,看這情形似乎比當日比試時還要辛苦。

  這一路在天上,他幾次掌握不住燒火棍,若不是齊昊等人在他身邊看出不對,不敢離他太遠,及時加以援手,只怕他這新近的青雲門「出色弟子」不免從高空摔下粉身碎骨而死,還未替師門爭光便先遺臭萬年,讓青雲門丟盡臉面。齊昊等人決定在城外停下,步行進城,雖有避嫌之意,但也有生怕萬一在城中鬧市,眾目睽睽之下,張小凡一個不好栽了下去,青雲門兩千年來在這裡辛辛苦苦建立的崇高威信便要毀於一旦,嗚呼哀哉!

  稍事休息,待張小凡緩過氣來,四人便在夕陽中,向那座高大的河陽城裡走去。張小凡走在最後,感覺到前頭齊昊與陸雪琪不時投來疑惑的目光,顯然他們不能理解為何一個在七脈會武大試中大放異彩的人,居然連普通的御劍而行也用不清楚。倒是曾書書依舊笑呵呵的與張小凡走在一起,絕口不提剛才的事,口中滔滔不絕地向張小凡介紹著河陽城:

  「方圓百里之內,這裡是最大最繁華的所在了。住在這城裡的百姓,少說也有個二、三十萬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來商旅極多,更是熱鬧......」

  張小凡聽著聽著,心中著實佩服曾書書博學多識,道:「書書,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曾書書面有得色,道:「這有什麼,看書多了自然知道。」說著他面露詭笑,偷偷附耳到張小凡耳邊,低聲道:「其實我來過這裡好多次了,都是偷跑下山的。」

  張小凡大吃一驚,道:「你,你......」

  曾書書嘴一撇,道:「看你嚇得那個樣子?這有什麼。從我修習御劍之術,自然是要經常練習,飛著飛著飛到這裡,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小凡為之啞然。

  聽著他們二人在後邊嘀嘀咕咕,齊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陸雪琪道:「陸師妹,天色已晚,今晚我們就在這裡過夜,明日再趕路吧。」

  陸雪琪一張臉上冷若冰霜,沒有絲毫表情,只淡淡點了點頭。

  進到城內,他們為了避免麻煩,一早便把青雲門弟子服飾給換過了,倒也沒引起什麼懷疑,但陸雪琪相貌絕美,卻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惹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張小凡在一旁瞄了陸雪琪一眼,見她雖然面無表情,但一雙明眸卻閃過一絲怒意,不由得為這些路人擔心起來,萬一天琊出鞘,只怕這歷史悠久的古城先毀了一半。

  不過陸雪琪的涵養顯然要比張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們住進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棧之後,陸雪琪也沒有什麼動靜。齊昊在眾人中閱歷最深,四人隱隱便是以他為首,像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張羅,其後他們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後園居住。

  這家山海苑規模頗大,後園中共有四個別苑,他們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間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齊昊便叫上眾人,到前頭酒樓吃飯。

  山海苑自帶酒樓,地處河陽城最熱鬧的大街之上,但在三樓貴賓廳裡,卻是清淨的很,寬敞的大廳裡只擺了不到十張桌子,現在大概有五桌有著客人正在吃飯。齊昊叫過小二,點了幾樣菜,看他樣子對這裡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張小凡心裡這般想著,他出身農家,從未到過山海苑這等奢華之地,剛才經過二樓時看見大廳裡富麗堂皇,但走到三樓卻見雕龍畫鳳,紅木橫樑,古香古色,與二樓完全兩樣。他自然不知道世間人若是到了富貴處,便反倒追求起身份品位來了,縱然有些人喜歡光彩奢華,但為了讓人說上一句自己有些修養,附庸風雅也是常有的。

  他們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張小桌上,曾書書向廳堂裡的佈置看了一眼,對齊昊道:「齊師兄,這裡的價錢不便宜吧?」

  齊昊微微一笑,道:「這裡是河陽城裡最好的酒樓,自然便宜不到哪去,不過我們青雲門在這裡素有名聲,他們老闆巴不得我們來,不會收我們多少錢的。」

  曾書書「啊」了一聲,點頭稱是,過了一會,店小二便端了數盤小菜鮮炒上桌,尤其最後還有一盤新鮮燉魚,看那魚身魚體延長,前部亞圓,後部側窄,體暗褐色,有須兩對,粗長。最緊要處是肉質白潤,香氣四溢,登時讓人食指大動。

  張小凡對烹飪一向有著興趣,又從未見過這種魚類,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這魚叫做什麼魚,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聲,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這道『清燉寐魚』,乃是我們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這河陽城百里之內,可是大大有名......」

  張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到嘴裡,立刻閉上眼睛點頭不已:「啊,肉質真好,不過煮得更好,甜處是放了些糖,加了薑片去腥,呃,有爆蔥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鮮小蔥頭,啊,最難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對了,還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厲害,厲害!」

  他一臉陶醉的樣子,看得齊昊、曾書書目瞪口呆,便是陸雪琪也看著他,臉上露出古怪神色,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卻當真是佩服之極,大聲誇道:「客官真是行家,識貨!」

  張小凡此時方才注意到身邊眾人的樣子,臉上一紅,連忙放下筷子,但還是追問了一句,道:「請問小二哥,這寐魚產自何處?」

  店小二還未說話,忽聽隔壁一張大桌旁有個女子聲音道:「這寐魚乃是南方諸鉤山的特產,離此有千里之遙,如何能夠運來,你這店家豈不是騙人麼?」(注一)

  眾人吃了一驚,看了過去,只見那一張大桌之上,坐了八個人,六個身著黃衣的男子,另有兩個女子,一女身著淡紫長裙,面蒙輕紗,看不清楚容顏,但露出的幾分肌膚卻是雪白;另一個女子便是說話之人,年紀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歲,一身水綠衣衫,相貌秀美,細眉雪膚,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極是靈動,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陸雪琪也不輸幾分。

  張小凡「啊」了一聲,卻見那女子說了這一番話後,眼光便落到了他這一桌的陸雪琪身上,似是也為陸雪琪容貌所驚。女子愛美,便是陸雪琪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卻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時賠笑道:「這位客官說的是,不過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這寐魚的確是南方諸鉤山獨有,但後來青雲門道玄真人路過諸鉤山,特地將這寐魚移了回來,就放在青雲山陰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漸漸繁盛。我們都是托了青雲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崇敬之極的神色來。

  張小凡等青雲門人看了,自然個個高興,面露笑容,但那少女聽了,回頭與那面蒙輕紗的女子對望一眼,坐了回去,嘴裡卻是哼了一聲。

  ※※※

  吃完可口的晚飯,張小凡等人心滿意足地回到住處,齊昊在西苑門口對眾人道:「今晚諸位就先在這裡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便趕路前往空桑山。」

  張小凡與曾書書應了一聲,陸雪琪卻是一聲不吭,直接便走回自己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齊昊呆了一下,向他們二人苦笑一聲,道:「二位師弟,也早些休息吧。」

  張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面孔一眼,只見在夕陽之下,齊昊神采竟是絲毫不遜於往日,反而還有了幾分出塵之意,忽然間心灰意懶,提不起精神,勉強和曾書書打個招呼,居然也不理齊昊,自顧自走回房間。

  曾書書呵呵一笑,與齊昊說笑了兩句,二人便也分別回房休息去了。

  這一夜,是張小凡五年來第一次離開青雲山,翻來覆去的,不知為何一夜沒有睡好。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睡去,赫然間卻夢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猙獰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同時心裡深處竟翻湧著說不出的狂熱殺意,彷彿眼前紅色的鮮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著他,引誘著他,讓他忍不住地想通過殺戮來獲得這一切。

  「啊!」

  張小凡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氣,全身大汗淋淋,過了好一會兒,他激烈跳動的心臟才緩緩平服下來。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無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邊的那根燒火棍,一股冰涼的感覺包圍了他。這個夢與這些年來他不停夢到的噩夢十分相似,那彷彿變做另外一個人的情景,那個夢中噬血的凶人,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懼。

  四下無聲,周圍一片漆黑。

  他盤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呼吸,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放在身前。

  黑暗像是溫柔的女子,輕輕纏繞著他的身體,一層淡淡的金色的光,若隱若現地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映著那淡薄的光芒,張小凡的臉上,彷彿也蒙上一層他所不應有的莊嚴。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層金色光芒才漸漸散去,張小凡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心情一片平和。每到這個時候,他就特別想念那位慈和的普智和尚。

  他再也沒有睡意,走到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旁邊幾個房間都是漆黑一片,想必齊昊他們都睡著了。山海苑的後園建在一個花園之中,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建有四個庭院。張小凡從自己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處的那處花園。

  這時已是夜深,仰望蒼穹,繁星滿天,一輪圓月掛在天邊。夜風習習,隱約帶著一絲芬芳。小徑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處。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開放。

  張小凡心頭一陣惘然,順著這小徑走了下去,微風拂面,帶來絲絲涼意。

  這樣一個幽靜的夜晚,一個少年,獨自在幽深花園中走來,回味往事。

  路旁,一朵小花兒在夜風中輕顫,有晶瑩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瓏剔透,張小凡停下腳步,不覺竟是癡癡看得呆了。

  隱隱幽香,暗暗傳來。

  忽然,一支纖纖玉手,彷彿從永恆黑暗處伸來,帶著一分幽清的美麗,印著天上月光星光,探到這支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張小凡腦中「轟」地一聲響,彷彿滿天月華都失去了光彩,這個花園中頓時陷入黑暗一般。

  他轉頭,看了過去,帶著一點莫名的恨意。

  一個水綠衣衫的年輕少女,站在那兒,像是引住了滿天光芒,輕輕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聞了一下。

  ※※※

  注一:《山海經·山經第四卷·諸鉤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曰諸鉤之山,無草木,多沙石。是山也,廣員百里,多寐魚。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萬蝠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萬蝠

  張小凡怔了一下,認出此人便是晚飯時出口爭論寐魚的那個美麗少女,此刻見她依然身著那一套水綠衣裳,在月光下肌膚如雪,清麗無雙,恍如仙女一般。

  那少女把剛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氣,臉上浮現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驚心動魄的美麗。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臉龐前,竟也似更加燦爛。

  只是張小凡卻從內心深處,冒出一陣無名的怒火,皺著眉頭道:「這花兒開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折了它?」

  那綠衣少女明眸流轉,眼波如水一般在張小凡身上打了個轉,淡淡道:「我摘了這花,便是這花的福氣;被我聞它香味,更是這花三世修得的緣分。你這樣一個俗人,又怎麼會知道?」

  張小凡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聽說如此荒謬之事,搖頭道:「這花被你折下,便是連命也沒了,又怎麼會高興?」

  綠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麼知道它不會高興?」

  張小凡聽著這女子言語大是蠻不講理,心中更是氣憤,道:「你也不是花,又怎麼知道它會高興了,說不定這花兒此刻正是痛苦不已,啊,你看,那花上有水,保不定就是痛得哭了出來。」

  那綠衣少女明顯呆了一下,片刻之後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下當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艷逼人,幾乎讓張小凡看呆了眼。

  「花淚?......哈哈,花淚,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見一個大男人把露珠說成是花的眼淚,笑死我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吶吶說不出話來,但看那少女笑得腰都彎了,臉上發燒,強自道:「那、那又怎麼了?」

  不想那少女聽了這話看他樣子,笑聲反而更大了些,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這個靜謐幽暗的花園中,平添了幾分暖意。

  張小凡發火不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看著那女子歡喜笑容,賭氣地跺了跺腳,轉身走了。

  沒走兩步,忽然間聽到後面那綠衣少女收了笑聲,但語調中還是帶了幾分笑意,道:「喂,你等一等。」

  張小凡本來今晚出來,心情不錯,但碰到這個女子之後,心情便是大壞,此刻聽她叫了出來,心頭又是一陣煩躁,忍不住回頭道:「我又不叫喂,你叫誰呢?」

  那少女怔了一下,臉上笑容登時收了起來,看著張小凡的目光彷彿也冷了幾分,似乎很少人如此頂撞過她。但片刻之後,她又似想到了什麼,雖然沒有恢復剛才那燦爛笑容,但聲調還算溫和,道:「哦,那你叫做什麼?」

  張小凡衝口就道:「我叫......」窒了一下,他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

  那綠衣少女臉色一肅,看著似乎有些生氣,但她看了張小凡負氣的表情,便如一個賭氣的小男孩一般,居然忍不住又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便把剛才她沉下臉的氣勢完全散了去,襯著天上月華,滿園芬芳,這美麗女子面上滿是笑意,彷彿她知道這樣不是很好,搖著頭正要忍住,卻依然還是笑了出來。

  彷彿,許久以前的天真,在今晚又活了過來。

  月光如水,輕輕灑在她的肩頭臉畔,映出了動人心魄的美麗。

  張小凡不知何時,看得癡了。

  那少女笑了一陣,發現張小凡正盯著她看時,嘿了一聲,居然也無一般女兒家臉紅的樣子,反而徑直道:「我好看麼?」

  張小凡卻被她嚇了一跳,像是做賊被人捉住一般,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竟有無處可逃的感覺:「我......你......呃,你,好看!」

  話一出口,張小凡自己先呆了一下,心頭浮起一股說不清的奇異滋味,那少女卻似乎並不在意,面上有淡淡笑容,道:「我想也是,從小到大,誰不說我漂亮,你們這些男人啊,都是一個樣子。」

  聽她說話語氣,小小年紀,倒似乎歷經滄桑一般。張小凡氣往上衝,正要反駁,但不經意間看去,卻見她明眸皓齒,獨立在月華之中,隱隱竟有幾分熟悉。他登時想起了青雲山上,碧水潭邊,自己親眼看到的師姐美麗身影,那一刻之間,他忽然意興闌珊,再也提不起精神來,又看了綠衣少女一眼,低低歎了口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喂,」走了幾步,卻又聽到身後傳來叫聲,張小凡皺著眉轉過身,看著那綠衣少女。

  她微微瞇上了眼,潤色的唇也似乎抿緊了些,彷彿想著什麼,但氣氛卻一下子沉默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啊?」她依然這般地問,眼波中倒影著他的影子。

  張小凡卻忽然退縮了,剛才的怒氣在片刻間全部消散,彷彿對著這個身影,些許的憤怒都是不應該的。他迴避了那柔和的眼光,帶著他自己也不安的一點怯弱,說了一句:「張小凡。」

  然後快步向後走去,倒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他低著頭大步走著,剛走到那曲折小徑的一個拐角處,猛然間發現前頭出現了一個黑色身影,在這幽暗園中,若不是走到近處還真是難以發現。

  他幾乎收勢不住,幸好身體反應還算靈敏,緊緊在那人身前停下。黑暗中,一雙明亮但幽靜的眼眸出現在他的眼前。

  二人相距過近,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退後一步,這才看清,這人卻是晚飯時,坐在那綠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此刻她依然蒙著面紗,但身上已換了一件黑色絲裙,在這個夜裡,幾乎便如幽靈一般。

  張小凡定下神來,不覺還有些喘息,鼻中隱隱聞到一股幽香,不知是這園裡芬芳,還是剛才靠近那女子時......。

  他心頭一跳,只覺得今晚出來真是錯了,當下含糊說了一聲:「對不住。」,便從那蒙面女子身邊走過,往自己住處走去。

  從頭到尾,那蒙面女子都未說過一句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眼中注視這這個少年。當張小凡走過她身邊後,她還緩緩轉身,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許久,當她的身影幾乎與這幽暗花園裡的黑暗融為一體的時候,她才轉過身子,向著花園深處走去。很快的,她看見了那個綠衣女子,依然站在原處,手裡把玩著一朵折下的鮮花。

  綠衣少女抬頭,沒有吃驚的樣子,微笑道:「幽姨,你回來了。」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鮮花一眼,面紗輕動,看來是點了點頭,道:「那四個人是青雲門下。」她的聲音迴盪在花園之中,幽深飄蕩,雖然輕柔,卻帶著一分鬼氣,「帶頭的是龍首峰一脈的齊昊,其他三個不曾見過,看來是年輕一輩,不知姓名。」

  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一個,剛剛過去的那人,叫做張小凡,好土的名字。」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瑤,許久沒見你賞花了。」

  綠衣少女,也就是被稱做碧瑤的少女,彷彿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臉龐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細細看了看。然後,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視中,綠衣少女含著笑,手中卻決然斷然地握緊,把那美麗的花朵揉成了碎末。

  ※※※

  次日,青雲門四人起床,梳洗之後,齊昊聚集四人,商議道:「空桑山在東方三千里之遠,路程不近,我們還是趕路要緊。」其餘三人並無異議,於是便結帳出發。

  山海苑的老闆果然對青雲門心存敬慕,原本昂貴的房錢居然打了個五折,幾乎便與普通房錢一般。張小凡看著齊昊與那老闆說笑算帳,眼光卻向四處瞄了一眼,但直到走時,他也沒有再看到昨晚綠衣少女那一眾人。

  他們四人御空而行,這三千里路程足足花去了十天,其間,張小凡自然是大大拖了後腿,不過到了後幾日,張小凡道法漸熟,於「燒火棍」也更是熟悉,居然也飛得像模像樣,每日裡在天空縱橫高飛的時候,那一股穿行於青天白雲間的感覺,著實讓他興奮了好幾天。

  這一日終於到達了空桑山,眾人落下雲頭,都是吃了一驚,只見方圓百里之內,一座大山險峻高聳,但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見人煙,一片荒涼。

  這時已近黃昏,日頭西沉,暈黃的夕陽照在空桑山上,彷彿帶了幾分蕭索,也有了幾分可怖。眾人在山腳落下,收起仙劍法寶。齊昊看了看天色,道:「我看這裡也無可借宿的人家,不如我們即刻上山,一邊尋找那『萬蝠古窟』,一邊看看有無合適地方先休息一晚。」

  曾書書點頭道:「齊師兄言之有理,我們這就上山吧。」張小凡見曾書書答應了,自己也沒什麼意見,陸雪琪看了看天色,一言不發,但卻是第一個向山頂走去。

  這空桑山雖然比不了青雲山通天峰那般高得誇張,但也不低,加上偏僻險峻,無路可尋,四人從山腳往上,只走到山腰處,天色便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四人走到一快平台之上,齊昊叫住眾人,從懷中拿出一面小銅鏡,三人都是一眼認出這便是青雲門至寶「六合鏡」,一時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齊昊要做什麼。

  只見齊昊把六合鏡拿在手中,口中低低誦讀了幾句咒文,原本暗淡無光的六合鏡似有感應,逐漸亮了起來,隨之從齊昊手中飄起,停留在他頭頂二尺處,光芒漸盛,帶著淡黃的光暈照亮了他們四人周圍六尺左右的一個圓地,把他們護在中央。

  齊昊這才道:「空桑山在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集聚之地,而且我觀此山荒涼詭異,只怕多有山精魅怪。六合鏡功能護主,我們也好防範於未然。」

  張小凡向那漂浮在空中的六合鏡看了一眼,只見那面小鏡似貌不驚人,但古拙中隱有瑞氣,不可小看。正在此時,眾人忽聽得遠處一聲巨響,隨之是「劈啪劈啪」的聲音響起,聲音漸漸密集,到了最後非但越來越響,更是幾乎連節奏都聽不清楚了,只有「轟隆隆」巨大雜音迴響在這荒山野嶺,遠處,靠著黑暗中六合鏡發出的一點點光芒,眾人赫然望見在那遠處山背後,霍然騰起一片黑色雲氣,在這黑暗中更增詭異,而轟隆巨響便是從那發出。

  眾人都是變色,曾書書眼珠一轉,忽地失聲道:「六合鏡!」

  他話一出口,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片在空中越來越是巨大的黑雲卻已感覺到了什麼一樣,向這裡移了移,片刻之後,彷彿從黑雲中傳來一聲刺耳呼嘯,剎那間那片黑雲竟是齊齊轉了過來,向這四人處,這黑夜裡唯一的一點亮光撲了過來。

  瞬間,原本星光閃亮的夜空漆黑一片,彷彿被什麼遮住了一般。眾人只覺得一股腥臭味轉眼充斥了四周,張小凡等人無不大驚失色。唯有齊昊還算鎮定,但臉色也已發白,疾道:「不用亂動,千萬莫要離開六合鏡光圈範圍。」

  又過片刻,呼嘯轟隆聲已近在耳邊,映著六合鏡的光芒,眾人終於看清了那片黑雲,赫然竟是無數只黑色蝙蝠,密密麻麻,而且看著身形,比往日所見的蝙蝠竟是大了一倍不止,每一隻都張著大口,在一身黑色之中,口裡猩紅一片,猙獰恐怖。

  但六合鏡所散發出來的淡黃光芒,卻在這時顯露了作用,只見所有的蝙蝠都被隔在那光圈之外,任它們如何撞擊擠壓,這光圈竟是絲毫不動。反而是在光圈近處,與淡黃光芒相觸的蝙蝠,黑色的身子發出「滋滋」的聲音,片刻之後便掉到地上,掙扎不已,眼見是不能活了。

  只是這群蝙蝠實在太多,放眼望去,連夜空星斗都被遮蓋,怕沒有數百萬數千萬隻。死在地上的那些只怕還不到其中百萬分之一,但見無數蝙蝠前赴後繼,衝上前來,四人被圍在中央,雖然暫時無事,但前後左右都是恐怖之極的血盆大口,腥臭之味幾欲令人作嘔。

  不過六合鏡畢竟是道家至寶,在這無數兇惡畜生攻擊之下,竟無絲毫脆弱動搖跡象,那黃色光圈看似輕薄,偏偏便屹立如山,不消一會,光圈周圍的蝙蝠屍體便越堆越高。

  此刻,在這光圈周圍上空也不知圍了多少黑色蝙蝠,哪裡是裡三層外三層,只怕是裡三百層外三百層。但這些畜生對光圈的撞擊似乎慢慢緩了下來,似乎知道徒勞無功,便不再做這無用之事。只是這些蝙蝠似是捨不得到口的美味,依然圍住不肯離去。

  張小凡心神動盪,他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兇惡之物,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緊張害怕,他喘著粗氣從外圍蝙蝠上收回目光,眼角餘光卻看到站在身旁的陸雪琪的臉色也蒼白之極。

  彷彿就在同時,陸雪琪也感應到他的目光,向張小凡這裡看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陸雪琪忽然轉過頭去,蒼白的臉龐似乎又白了些,但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刷......」

  忽然,所有的蝙蝠都震翅飛起,曾書書看著它們,方才鬆了口氣道:「好不容易才......」

  話未說完,他便說不下去了,只見滿天黑雲,無數的蝙蝠飛到高處,遽然轉身,前頭一隻隻如冰雹般衝了下來,打在六合鏡的光圈之上,卻被六合鏡光圈反震回去,然後騰起一團血霧,在淡黃光芒之下,粉身碎骨地落到地上。

  污血橫流,血腥撲面,無數恐怖的血花在夜色中閃爍出現然後掉落在地,但後來的蝙蝠竟彷彿對前頭同類之死無動於衷,依然是撞擊不停。青雲門四人個個是面色蒼白,望著這世間罕見的凶蠻異物。

  光圈周圍,很快的,堆起了足足快接近有半人高的厚厚的蝙蝠屍堆。

  張小凡忽然發現,自己背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盡數濕了。

  這恐怖一幕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屍體幾乎堆到有一人來高的時候,蝙蝠群終於停止了這強悍凶蠻的攻擊,此刻,就算是六合寶鏡,散發出來的光圈的亮度也黯淡了幾分,但依然閃爍在黑夜之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雲,圍著這個黑夜裡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離去。

  四個人連眼睛也不敢閉一下,手中各自握著自己的仙劍法寶,不敢有一絲懈怠。

  只是這些巨大群的蝙蝠卻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好方法了,只是圍著不肯離去,但也沒有再發動什麼攻擊。

  就這樣持續到了黎明。

  當天邊第一縷的陽光照過來時,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呼喚一般,所有的蝙蝠忽然飛起,在空中盤旋片刻,然後都往昨晚飛出的那處地方飛了回去,來也快,去的更快,不消片刻,這無數只的蝙蝠都已消失不見。

  青雲門四人緩緩鬆懈下來,但又過許久,齊昊直到完全確定那些蝙蝠不會再出來的時候,才撤去了六合鏡。

  光圈消散。

  一聲悶響,四人周圍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屍體,忽然間從四面八方向中間倒了進來,把四人淹沒在這噁心可怖的河流中。張小凡在那一刻,心臟裡猛地一跳,幾乎以為自己停止了呼吸,而在這同時,他更是聽到身邊人傳來一聲尖叫,一隻玉手伸了過來,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

  用力之大,隔著衣服,指甲都陷入了他的肉裡。

  這痛楚鑽進了他的心頭,他回過頭,看著這個受驚的美麗的女子,她蒼白的臉在朝陽中帶了一絲驚惶,讓人心頭莫名的一痛。

  忽然,他心中所有的恐懼都消失不見,縱然還有些緊張,但他的注意力都被陸雪琪吸引了過去,就像是在她面前,他是決不能畏縮的感覺。

  他走上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

  陸雪琪的喘息聲緩緩平靜了下來,她微微抬頭,嘴唇輕動,深深看了一眼張小凡的臉龐,鬆開了手。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古窟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古窟

  四人好不容易才從堆積如山的蝙蝠屍體中走了出來,但都已是狼狽之極,身上沾滿了污穢暗色的鮮血不說,便是氣味也覺得惡臭無比。 

  他們四人都是青雲門人,平素一向乾淨,尤其是小竹峰的陸雪琪,更是生性愛潔,此刻情景,真比砍她三刀還要難受。 

  四人忙不跌地向遠處走去,此刻都只想離那堆噁心的蝙蝠屍體越遠越好。一口氣走出了老遠,來到一塊還算平整的岩石上,四人拍打衣衫,整理多時,只拂到了一些雜物,但那些蝠血痕跡,惡臭腥味,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張小凡等三個男人還好一些,但陸雪琪平日就冷冰冰的臉此時卻更是如霜似雪,狠狠在衣裳上拂拭著,大力搓揉,看來不把這些噁心的東西從她身上弄走是決不罷休。 

  只是這些血污似乎特別粘稠,很快的,齊昊、曾書書和張小凡都放棄了努力,只有陸雪琪依然白著臉不肯放棄。三個男人面面相覷,就算是最老練的齊昊現在神情也是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就在四人默然不語,只有陸雪琪皺著眉頭搓揉衣服時,天空中忽然傳來幾聲呼嘯,眾人抬眼看去,只見天際閃現四道光芒,二黃一白一青,片刻之後,這四道光芒在他們前方落下,一陣閃爍過後,現出了四道身影。 

  左側兩人,卻是兩個和尚,稍後的一個身材高大,濃眉巨目,滿臉橫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著袈裟,只怕還被人以為是攔路搶劫的盜匪。但站在他身前另一位出家人,卻是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年輕和尚,與他完全不同,皮膚白淨,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看去讓人感覺有些瘦弱,卻無論如何沒有輕視之心。 

  右側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極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這四人向青雲門四人看來,見到他們身上血污,都是皺了皺眉,那年輕白淨的和尚首先喧了句佛號,道:「阿彌佗佛,請問四位施主可是青雲門下?」 

  青雲四人對望一眼,齊昊越眾而出,回了一禮,道:「正是,在下齊昊,請問諸位是……」 

  那年輕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這位是師弟法善。旁邊這兩位乃是焚香谷的傑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還甕聲甕氣地問候一聲,但那焚香谷的李洵、燕虹卻都是神情倨傲,都是微微點頭,就算見過禮了。 

  齊昊眉頭一皺,當下便不理焚香谷兩人,向法相道:「啊,久仰天音寺法相師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譽為千年罕見的人才,今日得見,果然風采過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齊師兄實在謬譽了,小僧資質魯鈍,唯恩師普泓不棄,授我真法,以期為天下蒼生做些善事,卻不敢與青雲門諸位師兄相提並論的。」 

  齊昊大笑,連連擺手,道:「法相師兄太謙虛了,來,我為諸位引見一下我的幾位師弟師妹。」說著將張小凡三人介紹給他們,張小凡隨著他們見禮,但不知怎麼,他覺得那法相在齊昊介紹他時,目光卻似乎亮了一亮,多看了他一眼。 

  此時,從談話開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谷李洵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待齊昊介紹完畢,他突然開口冷冷地道:「齊師兄,你們青雲門一向自居正道領袖,道家真法獨步天下,怎麼今日一見,卻個個是如此狼狽?」 

  青雲門四人臉色都是一變,張小凡看著他一副眼高於頂的架勢更是反感,眼角餘光掃處,卻見陸雪琪不知何時也停止了拂拭衣衫的舉動,玉臉含霜,冷冷地看著焚香谷兩人,但更多的卻是與那叫燕虹的美貌女子對視著。 

  齊昊畢竟老於人情世故,心中雖有微怒,但還是很快恢復過來,呵呵一笑,道:「不瞞諸位,在下與同門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萬蝠古窟,不料卻碰上了無數蝙蝠……」 

  法相四人聽到此處,臉色都變了變,那人高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聲粗氣地道:「唔,那就是在萬蝠古窟裡的無數畜生,凶蠻殘忍,難對付的很。」 

  齊昊何等機靈,一聽之下,便知面前這四人多半是早來幾日,也碰上了這些令人頭疼不已的傢伙。他心思急轉,卻忽然聽見身後曾書書一聲長笑,走上前來,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師兄,如此說來,你們也曾與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點了點頭,看來是個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數目太多,我們只好退走了。」 

  曾書書「啊」了一聲,歎了口氣,道:「不瞞各位,我們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為民除害,不料從早殺到晚,任我們如何使力,卻始終殺不勝殺,最後只能是把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卻也落得是一身污穢,唉,慚愧,慚愧!」 

  他回頭看向齊昊,二人相視一笑,齊聲道:「慚愧啊!慚愧!」 

  眾人都變了臉色,不同的是焚香谷的李洵哼了一聲,臉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靦腆,但臉上也清楚現出了不信的樣子,而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語,法善臉上卻起了佩服之情,張小凡則是呆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笑得燦爛無比的二人。 

  片刻之後,法相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們三派長老本就要我們年輕一輩受些歷練,如今人數已經到齊,不過青雲門諸位師兄遠來辛苦,不如我們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進萬蝠古窟查探如何?」 

  這時站在旁邊的李洵冷哼一聲,道:「法相師兄說得有理,不然進去之後,又有人要找些借口了。」 

  除了張小凡,出自名門青雲的齊昊、曾書書與陸雪琪哪一個不是在各自一脈中受盡師長寵愛,哪一個骨子裡沒有一些傲氣,當下齊昊冷哼一聲,道:「李洵師兄說得有理,否則以我現在疲累之身,到時還要救你,那可無能為力了!」 

  李洵顯然沒想到青雲門下之人一個個也是如此傲氣,他出身於焚香谷,自幼便得師長看重,修真道法,在同輩之中,除了少數幾人,無一不遠勝過其他平輩同門,由此養成了目空一切的自大個性,如何受得了這份氣,當下臉色便是一變,盯著齊昊道:「如此說來,齊師兄修行遠勝於我了,在下倒想討教一番。」 

  事關師門臉面,齊昊身子一挺,便要走出,忽見陸雪琪突然從身後走了出來,俏生生往場中一站,冷冷道:「不勞齊師兄大架,我來領教一下焚香谷的仙法罷。」 

  李洵忽地一呆,只見陸雪琪雖然一身血污,但一張玉臉上肌膚卻更是被映得潔白如雪,神情雖冷,凜然中卻自有睥睨眾生飄逸出塵的清麗。他從未見過如此絕色,一時間竟是呆了一下。 

  與此同時,天音寺法相走了出來,含笑道:「諸位師兄,我等來此本是為了查探魔教餘黨,臨行前想必各位師長前輩都已教誨過了,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們在此意氣用事,只怕回去不免受到責罰,再說本也是些小事,還是大家都退讓一步,如何?」 

  李洵回過神來,哼了一聲,仰首看天,雖然不說話但意思倒也頗為明顯了。齊昊此刻心裡想到臨行前道玄真人的囑咐,心下也有些後悔,正好趁機下台,便在後邊喚道:「陸師妹,法相師兄說得有理,我們還是以和為貴吧。」 

  陸雪琪看了看眾人,哼了一聲,走了回來,看見張小凡正看著自己,目光在張小凡臉上掃了一眼,便獨自走到一旁去了。 

  張小凡被她看了一眼,心裡忽然一涼,說不出的感覺泛上心頭, 

  只聽法相又道:「既如此,我們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自無異議,於是法相帶路,眾人跟著他御劍而行,來到離空桑山三十里之遠的一個小山丘上,這裡居然還有一灣清泉,正是青雲門眾人所需。當下眾人在水邊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靜處換過衣衫,這才走出來與法相等人見面。 

  陸雪琪是女兒之身,不太方便,換衣地方也找得最遠,所以最後一個才走出來,眾人看去,只見她梳洗過後,容光煥發,於原本清麗中竟是又添了幾分嬌媚,登時都是眼前一亮,不用說曾書書、李洵等人眼睛發光,便是那一直沉默的焚香谷燕虹,也多看了她幾眼。 

  這八個當今正道三大門派最「優秀」的弟子圍地而坐,談論起來,張小凡從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當年魔教畜養的異種,凶蠻殘忍,性好吸血,本為魔教幫兇,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據點覆滅之後,仍有少數蝙蝠殘存下來,天長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龐大規模,每出掠食,把這方圓五百里內搞得是全無人煙。 

  不過這些蝙蝠似是畏懼陽光,所以都只在夜間活動,白日都棲息在萬蝠古窟之中,昨晚青雲門眾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無事。 

  聽到此處,曾書書皺了皺眉,向那法相問道:「法相師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萬蝠古窟之中,我們又如何進去查探?」 

  法相遲疑了一下,道:「據小僧這些日子觀察,這些畜生在白日都只倒懸於古窟洞頂,並未活動,我們或可進去也不一定。」 

  曾書書啞然,張小凡卻是忍不住道:「那就是說法相師兄你也沒有把握了,說不定那些傢伙看了我們進洞就撲了過來,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來,眼中似乎隱隱有什麼光芒閃爍,但神態依然溫和,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實也沒有十成把握,但師門授命,總是要去做的,不若也試上一試,大不了我們退出來便是。今日我與法善師弟還有焚香谷兩位施主本想進去打探一番,沒想到正遇上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應!」 

  「哼」,卻是一旁的李洵又是冷哼一聲,青雲門四人同時向他看了過去,李洵卻是絲毫不懼,只有當他看見陸雪琪的眼神望過來時,神情多少才有些變化。 

  齊昊不去理他,轉頭對法相道:「還有一事,請教法相師兄。」 

  法相道:「齊師兄請說。」 

  齊昊道:「三個月前,我青雲門長門弟子,蕭逸才蕭師兄已經先行來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法相搖了搖頭,道:「我們與焚香谷二位一起到此,並未見過蕭師兄。」 

  齊昊皺起眉頭,沉吟不語。 

  ※※※ 

  隔日,朝陽初升,張小凡等八人便來到空桑山上,但見滿山荒蕪,沙石滿地,偌大一座山上,竟連普通的鳥鳴聲也聽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點心,便是早已遷移出了這座山峰。 

  法相等人早來數日,已經找到了萬蝠古窟的所在。當下眾人跟隨,一路小心翼翼,終於來到了萬蝠古窟的洞口。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半山洞穴,位在山陰背陽處,微微向下傾斜,只有洞口有些許光亮,再往裡處便是漆黑一片。站在離洞口還有五六丈遠的地方,眾人卻都感覺到洞裡陰風一陣陣的吹出,拂過臉上,陰冷入骨。同時隱隱還有些沙沙聲傳來,似低語,似鬼哭,讓人心頭發麻。 

  齊昊又多看了那洞穴兩眼,回頭強笑一聲,道:「如此,我們就進去罷。」 

  眾人默然,法相點頭道:「正是,不過此洞內危險難測,各位最好備好仙器,以防萬一。」 

  事關生死,眾人都是不敢怠慢,紛紛將法寶拿在手中,當李洵、燕虹與天音寺二僧看到張小凡拿出一根黑呼呼的燒火棍時,都是呆了一呆,神情錯愕。張小凡臉上一紅,頗感尷尬,幸好在這個時候,陸雪琪在她天琊藍光之下,冷冷說了一句:「走罷。」說著第一個向那漆黑洞穴走去,眾人連忙跟上,這才解了圍。 

  就在快進洞口,那股陰風越來越是陰冷的時候,法相似乎有意無意地靠近了張小凡,張小凡感覺出來,向他笑了一下,法相報以微笑,同時低聲道:「張師弟,前頭艱險,你可跟在我的身後。」 

  張小凡一怔,卻見法相已走入那黑暗之中,一時間也來不及多想,看著眾人都進了洞,也急忙跟了進去。 

  才跨進洞穴之中,沒走幾步,張小凡便覺得腳下一軟,整個人向下陷了下去。他大吃一驚,但還好只陷到腳踝處便停了下來。此時眾人已身處黑暗之中,不過各自法寶仙器祭起,散發出道道霞光,張小凡向腳下看去,臉色登時就苦了下來,原來腳下踩著的竟是極厚的蝙蝠糞便,惡臭不說,腳還陷在裡面,那滋味有多難受便多難受。他抬眼向前望去,見其他人多半也是一般的神情,尤其是兩個女子,陸雪琪與焚香谷的燕虹,更是緊皺眉頭,面色蒼白。 

  張小凡搖了搖頭,勉強定下心來,眾人熟悉了這個環境之後,隨之又向裡面走去,此時,那如妖魔低語的沙沙聲也同時大了起來,彷彿在遙遠處,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後左右,到處都是。 

  就這般又走了三、四丈遠,在最前頭的齊昊忽然低聲道:「慢!」 

  眾人立刻都停了下來,只見齊昊的那柄寒冰仙劍緩緩升起,光芒漸亮,把前頭洞穴照亮不少時,眾人登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個極大的洞穴,洞穴頂端離地極高,在寒冰仙劍白光照耀下,眾人赫然看見在這山洞頂端,密密麻麻地倒掛著無數黑色的蝙蝠,幾乎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岩石。而那「沙沙」聲音,便是這些畜生摩擦低鳴所生。 

  黑暗之中,被白光照到的蝙蝠彷彿感覺到了不安,一個個活動起來,但並沒有飛起,而是用爪子在岩石上攀爬著向黑暗處移去,有的乾脆就抓在同類身上。那些在黑暗中越發可怖的獠牙大口,令人驚心。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停了片刻,眾人便都發覺,雖然這裡的光亮在一片漆黑特別醒目,但這些蝙蝠似乎的確沒有動靜,不會襲擊。發現了這一點,眾人多少鬆了口氣,法相低聲道:「還好小僧判斷無錯,諸位,我們繼續前行罷。」 

  眾人轉頭,又再向這恐怖古窟深處,更深沉的黑暗那端走去。隨著眾人行進的腳步,腳下的蝙蝠糞便越來越厚,而寒冰仙劍白光照耀之下,洞頂的蝙蝠竟似無窮無盡一般,越來越多,尖牙利齒,喃喃低鳴,都在身邊呼嘯。若不是他們八人都是身懷正道仙法,心志堅定,換了常人非發瘋不可。 

  就這樣也不知走了多久,張小凡走在隊伍中間,而法相卻也始終走在他的身前,看著前邊這個年輕的和尚一身月白僧袍上也染了幾點污穢,張小凡忽然想起了普智。 

  那個在回憶深處的人,便是和眼前這個和尚來自同一個地方麼? 

  前方,忽然傳來了齊昊輕微的一聲呼喊:「啊!」 

  張小凡還沒回過意來,便只覺得腳下感覺有異,竟好像是一腳踩到了硬地之上一般。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妖人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妖人

  站在前頭的法相低聲念了一句佛號,片刻之後,一顆閃爍著莊嚴肅穆金光的圓珠從他手中祭起,起先這光芒還似依戀著法相,但隨著法相法力催持,剎那間金光大盛,以這珠子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湧去,張小凡站在原地,幾乎錯覺耳邊「呼」的一聲呼嘯,金色的光圈便已掠過了他的身旁。

  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都被映做了淡淡金色,同時心情一陣舒暢,縱有幾分緊張之意,也在瞬間平伏了下來。偌大的一個空間,轉眼間已亮如白晝,若不是怪石猙獰還有蝙蝠蠕動,幾乎讓人以為到了佛家勝境。

  一向眼高於頂的李洵此刻卻有了幾分驚異,站在一旁訝道:「輪迴珠!」

  法相看了他一眼,道:「李師兄好眼力。」

  李洵言語間卻似乎對法相突然多了幾分客氣,道:「不敢,法相師兄你才是道行高深。」

  張小凡此時藉著「輪迴珠」的光芒,已然看清腳下的確已經踩上了乾淨的硬地,抬頭看去,只見在頭上岩石洞頂,那些黑色的蝙蝠不知為何都消失不見了,但那「沙沙」聲卻分明還在耳邊。

  他又仔細看了兩眼,這才發現,在身後的洞穴頂端,無數黑色的蝙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頂部,但就在他們數人腳踏的硬地之上,洞穴頂端的岩石,卻有著一道紅色細線劃過洞頂,看那樣子倒似生在岩石之中的脈絡一般。

  以這紅色細線為界,無數的蝙蝠都聚集擁擠在外頭,竟無一隻越過紅線,而腳下咫尺之遙,便也沒有了外頭腥臭的蝙蝠糞便。

  法相看了看周圍,沉聲道:「此處古怪甚多,諸位切要小心。」

  眾人如何不知,但好不容易踩上了乾淨地方,待查探過周圍沒有什麼異樣之後,多數人第一個動作便是整理身上衣服。站在張小凡旁邊的曾書書脫下鞋子,把裡面惡心的東西倒出來,低聲對張小凡道:「我這輩子第一次知道,原來走在乾淨的路上是那麼舒服的事!」

  張小凡笑了笑,迅速清理了一下,整個人也感覺舒服了些。過了一會,齊昊見眾人差不多都好了,便道:「走罷。」說著當先向洞穴深處走去。

  眾人都跟了上去,很快的,隨著他們的腳步向前,背後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而在前方,彷彿黑暗如妖獸,張開雙臂露出獰笑,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黑暗中的一點光,緩緩前行。

  就這樣也不知走了多遠,這個古老深邃的洞穴竟似乎毫無止境一般,雖然還一直很是寬敞,但曲曲折折,彎彎曲曲,除了大概是向地底傾斜之外,幾乎讓人分不清楚方向。

  洞穴口那些蝙蝠的沙沙聲早已聽不見了,在這片黑暗中,除了眾人的腳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張小凡覺得週遭濕氣越來越重,也不知道已是深入地底多深了。

  法相祭起的「輪迴珠」依然散發著金色佛光,照耀著眾人,而在最前頭的齊昊此時為了以防萬一,也把六合鏡祭了起來。兩樣寶物交相輝映,就這般又走了一會,一直走在前頭的齊昊突然停了下來,伸出手向後邊人道:「慢。」

  眾人立刻都停了下來。

  周圍一片靜謐,沒有一點聲響。

  「輪迴珠」與「六合鏡」的光芒逐漸都亮了起來,在眾人眼前,前方洞穴,霍然開了兩條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彷彿如妖魔張開的大口一般。而在道路中間,同時也是兩條岔路的中心,豎立著一塊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雕刻著四個血紅大字:

  天道在我!

  ※※※ 

  焚香谷李洵哼了一聲,怒道:「魔教妖人,也敢妄稱天道!」

  法相卻皺起了眉頭,向這石碑多看了幾眼,道:「我來時曾聽恩師普泓上人言道,八百年前魔教在此洞穴中的確有此一塊石碑,但當時已被我正道仙人以大神通一劍斬開,今日再見,怎麼卻是完好無損?」

  這時,一直默不做聲的焚香谷燕虹突然開口道:「你們看那石碑下四分處,可是有一道斷痕?」

  她聲音柔媚,聽來竟是讓人心中一蕩,加上青雲門眾人都是第一次聽到燕虹開口,心裡都微感訝異。眾人走上仔細一看,果然見那地方有一道細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個石碑分為兩半,裂縫處石頭紋理呈現暗暗紅色,但若不細看,決然是看不出來。

  齊昊點了點頭,對燕虹道:「燕師妹好細的心。」

  燕虹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齊昊又看了那石碑兩眼,轉身對眾人道:「既然這座石碑已被人修復,可見魔教妖人多半在此,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趟我們算是來對了。」

  法相接著道:「齊師兄言之有理,眼下這洞穴中危機四伏,眼前就有一個難題,這兩條岔路,我們該走哪一條?」

  齊昊微一沉吟,道:「法相師兄,你剛才曾說令師普泓神僧曾對你提過此地之事,那他老人家可有提過這岔路?」

  法相點了點頭,道:「恩師的確說過,但他也是從上代祖師口中得知,據說當年正魔大戰時,這兩條岔路之後都有魔教妖人巢穴所在,至於如今的情況,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眾人默然,過了一會,齊昊看了看本門其他三人,對法相等人道:「既如此,我看不如兵分兩路,我青雲門四人往左邊岔路查看,法相、法善師兄與焚香谷兩位往右邊岔路查探,若遇上魔教妖人,便以長嘯示警,如何?」

  法相默然,雖然明知道這般分散開來並非好事,但山洞幽深,也不知這兩條岔路有多遠,萬一走錯再行回頭,時辰上只怕耽誤太多,而在場之人都是各派精英,未必不能自保。當下他轉頭看了看焚香谷李洵、燕虹,見他們二人並無異議,遂道:「那就依齊師兄所言,諸位千萬小心。」

  說著,他有意無意又看了張小凡一眼。

  張小凡心裡一動,覺得這法相師兄似乎真的對自己另眼相看,但臉上還是報以微笑。

  齊昊點了點頭,向法相等人一抱拳,便帶著張小凡等三人走進了左邊岔路,沒走幾步,身後的光芒轉了一轉,也漸漸消失,看來法相等人也進了右邊岔路。

  齊昊走在最前頭,把六合鏡祭起頭頂,催發仙力,六合鏡淡黃光圈灑下,把四人罩在當中。

  這一條岔路比之剛才一路走來的洞穴,便顯得窄了許多,同時兩邊岩石突兀,尖銳叢生,張小凡一不小心還差一點掛了彩。唯一相同的便是周圍永恆的黑暗,在這裡,竟似乎從未有過一絲光明。

  青雲門四人都沒有心情說話,尤其是走在最前頭的齊昊,更是全神貫注,防備著前方未知的危險。

  這一走,又是許久,以至於張小凡心裡都不禁懷疑,就算自己這邊遇上了魔教妖人,發出長嘯,但法相師兄那裡會不會聽到還是一個問題。

  便在此時,異變突生,眾人行進的過道中,彷彿永恆黑暗寧靜的四周,忽然響起了巨大的「唔唔」鬼哭聲,震耳欲聾,聞之心驚。

  四人大吃一驚,齊昊剛要開口提醒,便是身子一震,只見從四面八方無盡黑暗之中,亮起各色異芒,同時衝向過道中四人所在,打在了六合鏡光圈之上。

  這力量之大,就連六合鏡竟也是一陣搖擺,齊昊更是身子劇震,竟是再也說不話來,連忙定下心神,加力護持。

  鬼哭之聲越來越大,直聽得人頭昏眼花,曾書書、陸雪琪和張小凡將齊昊護在中央,只見無數道光芒被六合鏡反震回去,在空中轉了個彎,竟又是狠狠折回再次衝來,黑暗中,竟不知藏匿著多少敵人,在空中,也不知道飛舞著多少法寶。

  齊昊面色蒼白,雙手緊握法訣,雖然在外界法寶圍攻之下,但六合鏡還是逐漸穩定了下來,光圈漸盛,就在青雲門眾人將要鬆一口氣時,張小凡忽然發覺腳下堅硬的土地竟然動了一下。

  他心念一動,還未反應過來,便聽曾書書急呼一聲:「小心,腳下有......」

  話未說完,一聲巨響,竟然壓過了漫天呼嘯,剎那間眾人只覺得山搖地動,一股大力從腳下霍然湧出,將地面炸得支離破碎不說,青雲門四人更是各飛東西,六合鏡能護周圍,卻防不了腳下,這一下突發難於內部,登時光芒四散,落回齊昊飛出的身影之上。

  在黑暗中無數道光芒呼嘯而過,彷彿發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分別向分開的四人衝了過去。

  張小凡站位靠前,被那股大力從腳下一推,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向前飛去,但他究竟在青雲門修行多年,驚而不亂,把早已拿在手中的燒火棍往胸口一放,那股熟悉冰涼的感覺遊遍全身。「燒火棍」在半空中發出淡淡玄青光彩,正對著後方緊緊追來的數道光芒。

  片刻之後,其中一道暗紅光芒當先衝到面前,張小凡頓時聞到一股血腥氣味,幾欲嘔吐,趕忙屏住呼吸,驅動燒火棍,玄青光芒漲起,抵住了那道暗紅光芒,在燒火棍光芒之下,不知怎麼,那道暗紅光芒突然黯淡了許多。

  黑暗中不知名處,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驚疑聲。

  就在這時,另兩道一黃一灰兩道光芒也衝了過來,一起打在了燒火棍上。張小凡藉著光芒,這才看清,剛才那道暗紅光芒乃是一把暗紅小叉,上有濃濃血痕,而黃光是一柄三尺長的寶劍,灰光卻大是古怪,是一顆巨大的不知名的野獸獠牙!

  張小凡身子還在半空,本已穩住,不料被這三件法寶衝撞,雖然有「燒火棍」凌空抵住,但巨大之力竟是把他整個人向後直直推了過去,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打在旁邊石壁之上,直陷了半個人進去,石屑橫飛。

  張小凡眼前金星直冒,後背上痛入心腑,但知道這乃是生死關頭,拚命咬牙忍住疼痛,落到地上,眼見那三件索命物在空中一個轉彎,又是惡狠狠衝了下來。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控制法寶的人身處何方?

  張小凡左支右拙,握緊法訣一聲呼嘯,燒火棍御空而上,在半空中與衝來的黃色飛劍野獸獠牙對撞,一聲巨響,各自震開,隨後趕忙向前撲地翻開,另一道疾追而至的暗紅小叉收勢不及,轟隆一聲打在他剛才站立之地背後的石壁之上,碎石亂飛,竟是在石壁上打出一個大洞來。

  而此時灰色獠牙又是追回,當頭砸下,閃著寒光的牙尖在黑暗中特別醒目,看它聲勢,張小凡不想也知道這古怪法寶砸到自己身上的後果。

  張小凡緊咬牙關,雙手虛空劃下,燒火棍物隨意動,青光一閃,出現在頭頂撞上那只獠牙,半空之中,只聽聞一身低低悶響,那獠牙之上赫然現出了一道裂痕。

  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叫,大有痛惜驚愕之意。

  只是張小凡根本來不及回味這一點點可憐的喜悅,黃色飛劍轉眼間又已衝至面前,張小凡不及反應,額頭出汗,危急間大叫一聲,雙手一震,整個人向上飄起,溶入燒火棍玄青光芒之中。

  黃色飛劍竟是絲毫不留餘地,在半空中一個拐彎,從腳底又是衝了上來,上有獠牙,下有飛劍,張小凡全身微顫,再也不及多想,身子縮起,口中誦咒,燒火棍青光大放,將他團團包住。

  「轟」,兩聲幾乎同時發出的大響分別在張小凡頭頂腳下響起,敵人兩件法寶倒沖而回。燒火棍在空中一陣顫抖,張小凡大口喘息,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那片刻幻覺之間,他幾乎下意識地以為自己看到燒火棍裂為碎片。

  不過幸好,這不知道什麼材質的燒火棍雖然難看,但居然強硬之極,完好無損,倒是看那飛劍獠牙,光芒黯淡,多半受損。不過話雖如此,燒火棍受此重擊,騰起保護張小凡的青光便也散了開去。

  張小凡大喜,正要召回燒火棍,忽然間肩頭劇痛傳來,半身乏力,腦海中一片空白。低下頭去,他只看見胸肩處竟赫然冒出了一把暗紅小叉,穿透而出,殷紅鮮血噴湧不止。

  竟是剛才那把暗紅小叉,趁著張小凡懈怠之機,偷襲重創於他。

  張小凡只見那小叉之上,原本暗紅的顏色此刻竟似乎亮了起來,彷彿聞到了血腥味甦醒一般。他低低呻吟了一聲,本想伸手拔開小叉,忽然之間,隨著暗紅小叉上血色痕跡的加深,一道黑暗中的陰影彷彿無中生有一般,從這小叉上騰起,隨即緊緊附在了張小凡的背上。

  這暗紅小叉的主人看著竟是寄生在這法寶之上的。

  張小凡只覺得頭暈目眩,無力甩開身後妖人。而傷口處除了疼痛,此刻還傳來了麻癢感覺,只怕多半上邊還有劇毒。他眼角餘光看去,卻看不到身後那妖人臉貌,只看見他緊緊抓在肩頭的一雙手,乾枯污穢,腥臭難當。

  遠處,傳了一陣狂笑,而在背後,也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青雲門的臭小子,這是你們自尋死路,乖乖地把精血給我吧!」

  張小凡還來不及反應他話中意思,便從他動作中明白了,只見那陰影中的妖人竟是張開大嘴,一口咬在張小凡左邊脖子之上,大口吸血,而與此同時,那把暗紅小叉竟也是更加明亮,彷彿也在喝血一般。

  張小凡恐懼之極,但覺全身血液都向喉嚨而去,身子有輕飄飄的感覺,全身上下的力氣都緩緩散去一般,就連在半空中的燒火棍他也無力支持,掉了下來。

  此情此景,恍惚之間,他忽然像是回到了從前,那一個幽谷之中。

  那一個噩夢裡頭!

  燒火棍從他頭頂掉下,落在他的面前時,發出淡淡青光,像是召喚著什麼。張小凡一把抓住,頓時只覺得燒火棍上那股冰涼感覺洶湧澎湃,如狂怒一般。

  他身上的血液不停流出,被那妖人吸食而去,張小凡此刻再也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響,只是奮起全身最後一絲氣力,如困獸之鬥一般,把閃爍著青光的燒火棍用力向身後那妖人插去。

  燒火棍平鈍無鋒,但此刻竟視那血肉之軀為豆腐一般,勢如破竹地插了進去。

  背後那妖人身子一顫,停止了吸血,似是不能置信,轉過頭來看著張小凡,張小凡也同時看到了他。

  冥冥中,彷彿九幽妖魔的低低冷笑,又似黑暗中誰的心跳,張小凡握著燒火棍的手,感覺到了一波一波的心跳聲,像是血脈的流動,又似妖魔的歡呼!

  暗紅小叉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後邊,無盡的黑暗衝了過來。

  在黑暗吞沒張小凡與那妖人的那個瞬間,張小凡在半昏迷的神志下看到了一幕他一生也忘卻不了的景象。

  那個妖人原本皺紋橫生但依然飽滿的臉上,在片刻之間乾癟下去,血肉化為枯皮,附在骨頭之上。

  下一刻,黑暗包圍了他。

  失去的重新得到,源源不絕的力量從燒火棍棒身傳來,溶入了他的身子。

  張小凡重新清醒,卻怔在當地,肩頭的傷依然疼痛,但噴湧的血卻已經在那未知的力量作用下止住了,但對這個少年而言,此刻竟全不曾注意到這些。在他腦海之中,只翻湧著這樣一個念頭: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怪目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怪目

  後方遠處,呼嘯爭鬥聲不絕於耳,光芒閃爍,顯然青雲門三人正與黑暗中的其他妖人激烈廝鬥,但在張小凡這裡,卻突然陷入了一片怪異的安靜。 

  張小凡怔怔出神,但暗地裡黃色飛劍與灰色獠牙的主人卻是親眼目睹了剛才怪誕一幕,吃驚過甚,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 

  「野狗,我沒看錯吧,姜老三吸人血,怎麼好像反被人給吸乾了?」 

  黑暗中另一人粗聲粗氣道:「見鬼了,青雲門居然也有人會煉這『吸血大法』,這傢伙難道是我們仙教門下弟子不成?」 

  原先說話那人「呸」了一聲,但過了一會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惱道:「不行,這傢伙來歷古怪,一定要問個清楚!」 

  兩團光芒在張小凡面前亮了起來,逐漸現出兩個身影,張小凡回過神來,嚇了一跳,連忙拋開雜念,凝神對敵。 

  光亮中,黃色飛劍與灰色的獠牙各自飛回那兩人手中,左邊一人接著飛劍,是一瘦高男子,面貌削瘦,鷹鉤鼻小眼睛,眼裡黑白分明,閃著凶光;旁邊一人卻更是古怪,張小凡一看之下,立時就吃了一驚,只見他個子也頗為高大,但樣子極怪,眼皮下搭,鼻子突兀,耳朵向上,嘴唇殷紅,一隻舌頭看來頗長,不時伸出口來,看去倒是很像一隻狗。那只灰色獠牙此時飛回到他的手中,張小凡立刻下意識地想到,這不會是哪只大狗的牙齒吧? 

  那被叫做野狗的人見張小凡看了他就轉不開視線,眼中大有驚奇之意,大怒,喝道:「呔!你這小鬼,為何盯著你野狗道爺?」 

  「野狗道爺?」張小凡皺了皺眉,這才發現原來這野狗樣的人身上居然是一件黑不溜秋的道袍,看來還是和青雲門同一個信仰宗派,只不知往上追溯三千年會不會有些淵源。 

  自稱野狗道人的那人見張小凡明顯有輕蔑之意,更是惱怒,道:「小鬼,道爺我在問你如何殺死了吸血鬼?」 

  張小凡一呆,道:「什麼吸血鬼?」 

  旁邊那高個怒道:「不就是你背上那個!」 

  張小凡這才記起自己還背著那個屍體,登時覺得脖子上涼絲絲的感覺,大驚跳開,把那屍體甩下,「砰」地一聲悶響,那已變做皮包骷髏的傢伙掉在地上,張小凡看在眼裡,一陣噁心,扭過頭去。 

  野狗道人和高個男子目光在那骷髏上看了一眼,隨之互相對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疑之意。吸血大法殘忍詭異,雖然厲害,但對已身損害卻也是極大,練了之後便人不像人,鬼不似鬼,他們雖是魔教中人,一向也都敬而遠之,但對這神秘功法還是略知一二。 

  而眼前橫屍地下的此人,號稱吸血大法唯一傳人的吸血鬼轉眼間卻被人吸乾了全身精血,據他二人所知,這份道行不消說遠遠勝過了這死了的吸血鬼姜老三,便是連那傳聞中的吸血老妖,只怕也未必有這等道行。但看眼前這青雲派小子,卻無論如何沒有吸血門下那種怪戾之氣。 

  野狗道人看了張小凡一眼,道:「你可是吸血老……老前輩的門下?」 

  張小凡一愣,道:「什麼吸血老前輩?」 

  野狗道人狗嘴一張,老長的舌頭在外轉了一轉,張小凡看在眼裡,不由得想起青雲山上大竹峰的那隻大狗大黃來了。但正在他轉念之間,忽然間聽見洞穴後方傳來一聲尖嘯,飛劍閃爍,一個黑衣人從黑暗中摔了出來,血流滿面,在地下掙扎了幾下,眼看是不活了。 

  張小凡忽然醒悟,同門夥伴正在殊死搏鬥,自己卻在這裡與這些魔教妖人說話,真是糊塗,當下立刻騰身而起,就要過去相助。 

  野狗道人和高個見張小凡身形忽動,都是一驚,以為他突起發難,連忙戒備,但只見張小凡身子才動,卻忽然齜牙咧嘴的掉了下來,半跪在地上,直吸涼氣,額頭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原來張小凡心急之下,竟忘了那把暗紅小叉兀自還插在他的肩頭血肉之中,這一下身形才動,立刻疼入心脾,生生又落了下來,原本暫時止住的血,此刻又從被扯動的傷口中流了出來。 

  見此良機,野狗道人與那高個如何肯錯過,寧殺錯不放過,二人眼中凶光泛起,手中飛劍獠牙又再度亮起光芒。 

  但就在此時,忽然從後方傳來一聲清脆嘯聲,只見在黑暗裡各色雜光之中,一道燦爛奪目的藍色光芒霍然亮起,耀眼輝煌,登時把所有各道光彩都壓了下去。藍色光芒之中,只見「天琊」傲然出鞘,在它身後半空之中,陸雪琪風姿絕世凌空而立,全身衣衫獵獵而動,隨風飄舞。 

  在野狗道人和那高個目瞪口呆中,天琊神劍藍光爆漲,幻化出巨大藍色光劍,向黑暗處斬下,立時有多道雜色光芒飛起抵抗,但一接觸到巨大而純淨的藍光便灰飛湮滅。只聽得怪叫連連,五、六條人影從陰影處跳了出來,「轟隆」一聲,藍色光劍斬在石壁之上,碎石亂飛,威勢驚人。而跳出來的幾人幾乎個個都掛了彩,與此同時,齊昊寒冰劍的白色光芒也亮了一亮,陡然從斜刺裡衝了出來,劍芒過處,數個魔教徒眾都成了冰棍。而隨之而來的曾書書御劍如飛,將之一個個打得粉碎。 

  張小凡身前的那個高個子與野狗道人對看一眼,同時舍下張小凡衝了上去,黃色飛劍與灰色獠牙同時祭起,抵住了齊昊與曾書書的攻勢。 

  他二人的道行看來在魔教眾人中勝出一截,立刻便擋住了齊昊等人的攻勢,但二人心中卻是一起叫苦。 

  本來他們昨晚偷窺到齊昊等人被蝙蝠襲擊一幕,才在這古窟深處設下埋伏,突起發難破去了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六合鏡」光圈護罩,然後再把這四個青雲弟子各個擊破。這個謀劃倒的確如期完成,不料這些青雲弟子道行竟是出乎意外的高,難以對付。 

  此次埋伏,魔教方面本是以野狗道人和高個男子以及吸血鬼姜老三為首,他們也是看出張小凡似是四人中最弱一人,這才約好三人一起發難,意圖迅速解決張小凡,再分頭對付其他三人。不料事情詭異,張小凡雖然受傷,但吸血鬼姜老三卻莫名其妙地反被人吸乾精血而亡。 

  此刻他們雖然暫時抵住齊昊與曾書書,但一旁還有一個御著藍色奇劍的美貌女子,身後那臭小子雖然受傷,但大是古怪,萬一那二人一起上來,情況便大大不妙。又鬥了兩個回合,眼見著陸雪琪連傷了幾個魔教徒眾,正回過頭來,野狗道人當先大叫:「跑!」 

  在他身旁的高個與他心有靈犀,與他同時撤回法寶,附身上去,刷刷兩聲,化做兩道異芒向洞穴深處逃逸而去。其他魔教徒眾看了,一聲驚叫,四散而逃。 

  齊昊當機立斷,喝道:「追那兩人。」說著御劍而起,直追而去,曾書書緊跟而上,陸雪琪藍色天琊光芒一轉,正要追去,忽然又想起什麼,正欲回頭,卻忽然看見張小凡御著閃爍玄青光芒的燒火棍騰空而起,肩頭血流如注,但插在他肩頭的暗紅小叉已被拔起。 

  張小凡向前飛去,陸雪琪看著他的身影,彷彿怔了一下,才又跟了上去。 

  這一場在山洞深處的追逐,倒有幾分像當年張小凡與田靈兒在大竹峰後山追逐猴子小灰的情景,曲折離奇,忽爾往左,忽爾向右,忽爾直衝上天,忽爾直落地底,到後來更是一路岔道,但青雲門四人都不管那麼許多,只看著前方那一黃一灰兩道光芒,緊追不捨。 

  洞穴裡怪石嶙峋,奇峰突兀,張小凡緊跟在同門之後,全神貫注駕御著燒火棍,到後來有些地方幾乎窄得僅容一人穿行而過,張小凡也根本來不及害怕考慮,呼嘯一聲,居然也穿了過去。這前後追逐,在山洞黑暗中化為六道光芒,速度快得驚人,張小凡只覺得狂風與黑暗彷彿纏在一起,在前方源源不斷地撲面而來。 

  這一追又追了小半個時辰,野狗道人兩人仗著熟悉地形,左穿右折,雖然沒把身後那四個陰魂不散的傢伙甩開,但也沒有被他們拉近距離。 

  忽然,在他們前方遠處出現了一絲光亮,野狗道人和高個子立刻向那裡全力飛去,齊昊等人緊追不捨,張小凡跟在他們後面,只覺得肩膀的疼痛漸漸退了去。剛才他強忍劇痛拔出小叉,居然也跟了上來,連他自己也頗感意外。他肩頭雖痛,體內卻是氣血活絡,彷彿有一種使不完力氣的感覺,但一旦聯想到剛才那幕,一想到那野狗道人所說的「吸血」二字,他的心就冷了下來,寒入骨髓。 

  前方那點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亮,六人如離弦之箭,向那光亮處衝了過去。 

  ※※※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綻放的妖異之花,照亮了人們眼前。張小凡隨著眾人躍入光明,眼前一亮,登時便是為眼前情景大吃一驚。 

  原來剛才他們最後追逐的地方是一條寬敞而筆直的通道,在這通道外邊,竟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巨大空間,頭頂百丈之高方才是岩石洞頂,而腳下十丈處就是地面,前方不遠的地面上,赫然立著一塊發射著強烈光芒的巨石,照亮了整個空間。 

  但最令人驚訝的,卻不是這快巨石,而是在這巨石背後,光亮深處,卻是一道豁然而開的巨大深淵,這塊巨石散發的光亮照亮了石洞穹頂,卻似乎無法深入它身後那深淵半分,從空中看去,漆黑一片,竟連這深淵的另一端也無法看見,只有一片死氣沉沉、陰森森的黑暗。 

  那塊巨石前面,此刻站著三個人,一個是滿臉鬍鬚的大漢,一個是頗為美貌的少婦,還有一個則是臉色蒼白身著白衣的青年,滿臉邪氣。野狗道人與高個同伴落了下來,站到巨石前面。齊昊看在眼裡,見那些人個個身貌奇異,不敢大意,招呼同門,在離那巨石下眾人五丈處落了下來。 

  張小凡站定,放眼看去,只見那塊奇異發光巨石上以古篆龍飛鳳舞刻著三個大字: 

  死靈淵! 

  看著青雲門四人落了下來,站在巨石下的幾人並沒有什麼動靜,只有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皺了皺眉,道:「野狗,劉鎬,你們也太過差勁,遇上幾個青雲的小輩,竟然狼狽成這個樣子,還把他們引到這死靈淵來!」 

  野狗道人狗臉一紅,正欲分辨,站在那大漢身後的一個中年少婦看了他們一眼,忽然尖聲道:「姜老三呢?」 

  野狗向青雲門眾人處看了一眼,道:「死在他們手下了。」 

  「什麼?」原本穩如泰山的這些人紛紛動容,不過似乎不是為了青雲門眾人道行高深可以殺了姜老三,只見那少婦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這一下吸血老妖追究起來,我們可不好交代了!」 

  那滿臉鬍鬚的大漢沉吟一下,轉過身子看向青雲門眾人,口中道:「那我們拿下這幾個青雲小輩,到時侯交給吸血前輩,也就是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稱是。齊昊見他們一個個如此托大,更是小心,低聲對身後三人道:「這些人看來就是魔教在此的主腦人物,只怕道行還在剛才那幾人之上,大家要小心應付。」 

  張小凡應了一聲,轉過頭,忽然看見陸雪琪的目光掃過了他肩頭的傷口,他微微一怔,陸雪琪隨即便把目光移開。 

  這時,那大漢走上一步,向著青雲門眾人道:「我勸你們幾人還是束手就擒吧,免得等會我們出手,你們就要碎骨斷筋,受皮肉之苦!」 

  齊昊哼了一聲,還未說話,便聽身後陸雪琪冷冷道:「妖魔小丑,還敢猖狂,今日便是你等死期。」 

  齊昊與曾書書同時擊掌,道:「陸師妹說得好,正是如此!」 

  那大漢臉色一變,面如寒霜,冷然道:「這是你們自己找死!」 

  也未見他如何動作,只是把眼往四人處瞪了一眼,張小凡正自凝神戒備,忽看見那大漢本來正常的雙眼中,右眼突然變大了一倍,轉為赤紅之色。整個巨眼顯在他臉龐之上,又是可怖又是滑稽。 

  他心裡正奇怪處,突然間那大漢的赤紅巨眼中竟射出一道紅芒,疾射而至。青雲門眾人看他模樣古怪,早就留了心,齊昊立刻祭起寒冰仙劍,「卡卡」兩聲,在身前結了兩道冰牆。 

  不料那紅芒竟似含了凶煞之力,片刻後打在冰牆之上,瞬間就在冰牆上熔了個小洞直穿而過,無聲無息卻是勢如破竹一般衝了過來。 

  齊昊大吃一驚,來不及再行反應,立刻把寒冰仙劍往眾人身前一擋,紅芒打在寒冰仙劍之上,閃了兩閃,就在寒冰仙劍白色光芒之中消失無蹤。但齊昊卻是身子一顫,瞄見自己寒冰仙劍之上,原本純白的劍身此刻居然有一小塊染上了淡淡暗紅之色。 

  寒冰劍劍身輕顫,似是受了邪物侵害,齊昊看著心痛無比,其實修真之人,哪一個不是把自己的法寶看得極重。但此刻容不了他多想,那道紅芒剛剛消失,遠處那大漢赤紅巨目中又發射出一道紅芒,疾衝而至,在與那兩道冰牆相撞時,同樣是無聲無息就破了兩個洞且勢頭絲毫不減,擊向四人。 

  齊昊眉頭緊皺,寒冰劍閃爍白光,凌空迎上,轉眼間就把那紅光消於無形,但寒冰劍身之上又多了一道紅痕。 

  遠處,那大漢一聲不吭,赤紅巨目中如發箭一般,不斷射出紅芒,速度極快,轉眼即至,齊昊一一擋下,但眼看著那暗紅之色越來越多,寒冰仙劍的白光也逐漸黯淡。 

  旁邊三人都看出不好,曾書書第一個衝了出來,御起他的法寶仙劍「軒轅」,正欲從旁衝上,不料那大漢只把頭微微一轉,赤紅巨目中又射出一道紅芒向他而來,曾書書躲閃不及,只得把軒轅仙劍凌空祭起,擋住這古怪紅芒。 

  半空之中,軒轅仙劍泛起淡紫光輝,立刻把那紅芒消了去,但劍身之上,卻也一樣如附骨之錐般出現了一道紅痕,軒轅仙劍立刻發出了一陣低顫。 

  曾書書只覺得劍身上陡然傳來一股煞氣,竟似欲侵入體內,但還好隔了老遠,威力不強,而軒轅仙劍本身上也立刻騰起瑞氣抵消了這股煞氣。 

  只是就此他卻無法再進一步,看著遠處那大漢只是悠閒地站在原地,微微擺頭,那只赤紅巨目不斷發射紅芒,就把齊昊與曾書書二人釘在原地,不得寸進,而且隨著那紅痕漸漸多了起來,二人更是感覺仙劍上傳來的那股煞氣越來越重,並且以仙劍劍身為媒,緩緩向他們二人身體侵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死靈淵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死靈淵

  張小凡眼看著他們二人陷入困境,立刻也衝了上去。那大漢看在眼裡,頭顱微轉,又是一道紅芒射出,向張小凡衝了過來。

  張小凡無路可退,雖然把齊昊、曾書書兩人樣子看在眼中,但事到臨頭還是無法可施,只得硬著頭皮祭起燒火棍,迎了上去。

  半空之中,紅芒與散發著淡淡玄青光芒的燒火棍碰到一起,轉眼消散,張小凡只覺得空中一股大力傳來,身子抖了一下,其他的倒並無異樣感覺。他連忙向燒火棍上看去,卻見黑呼呼的燒火棍上居然一如往常,不見紅痕。

  雖然燒火棍還是一樣難看,張小凡卻是大喜過望,連忙往前踏了一步。但在遠處的魔教諸人卻都是吃了一驚,紛紛往這裡看來,那大漢「咦」了一聲,巨目中又是一道紅芒射來。

  燒火棍迎了上去,青紅兩道光芒在空中相撞,片刻之後,紅光消散,燒火棍抖了一下,但依舊安然無事。張小凡放下心來,心想自己這燒火棍難看歸難看,但俗話說人賤命硬,看來這法寶多半也是一樣,兩位師兄的仙劍漂亮尊貴,卻不如自己這低賤之物來得硬朗。

  他心裡這般閃過亂七八糟的念頭,腳下卻是沒停,緩緩向那大漢處逼去。此時那大漢原本輕鬆(不過因為有個恐怖巨目在臉上,輕鬆也成了噁心)的神情已化為烏有,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這看似最弱的張小凡身上,在齊昊與曾書書處只是隔一段時間放一道紅芒,擋住他們前進,而對張小凡則是「嗖嗖嗖」連射不止。

  每道紅芒閃過,雖然看得出張小凡明顯吃力,但那黑呼呼的棍子就是不受其害,而紅芒上所帶的凶煞之氣,似乎對這少年也無影響。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就這麼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

  轉眼之間,那大漢額頭上已微微有汗,在他心裡,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費盡三百年心血修煉而成的「赤魔眼」,對那些仙家重寶都有奇效,為何竟對這看似普通的燒火棍無能為力?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赤魔眼固然威力極大,以其凶煞血腥之氣打在齊昊等人仙劍之上,的確可以污穢仙氣,並以劍身為道,慢慢將煞氣逼入他們體內,一開始就處於不敗之地。但張小凡看似難看的燒火棍,卻是當年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和大竹峰後山幽谷中不明來歷的黑棒,以張小凡精血為媒熔煉而成。若是單論煞氣,單是「噬血珠」就不知勝過了那「赤魔眼」多少倍,何況還有與「噬血珠」凶氣不分上下的無名黑棒。

  這兩件大凶煞之物熔為一體,彼此牽制,凶煞之氣反而內斂,又有張小凡精血蘊含其中,故只有張小凡能催動於它,也是因為這樣,才能瞞過了青雲門諸位前輩長老,張小凡才在鬼門關上轉了回來。

  但此時此刻,那大漢欲以赤魔眼發出紅芒來攻擊燒火棍,自然便是無功而返,這還是張小凡年少無知,身懷重寶而不自知,若換了是千年前那個魔教老祖宗黑心老人,單憑一個噬血珠,只消舞了幾下,便把這大漢吸得血乾肉癟,只剩下一顆赤魔眼在他屍身上滴溜溜打轉了。

  只是在場之人,決無一個可以想到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那大漢正在凝神對敵卻依然阻止不了張小凡一步一步緩緩走近時,從一開始就默不做聲站在旁邊的那個滿臉邪氣的青年忽地冷笑道:「年老大,你的赤魔眼中看不中用,連幾個青雲小輩也對付不了,虧你剛才還如此訓斥野狗,我看不如把你這宗主位置讓與我算了。」

  大漢與一旁的少婦臉色都是一變,那美貌少婦首先皺眉道:「林鋒道友,此刻正是大敵當前,你怎麼還說出如此話來?」

  那滿臉邪氣的林鋒斜斜想青雲門眾人這裡看了一眼,看到陸雪琪時還特意多看了一眼,然後冷笑道:「這些黃毛小子也算大敵,那我們煉血堂還憑什麼在仙教聖門立足,還談什麼恢復千年前黑心老人前輩創下的大業?」

  那姓年的大漢發出一道紅芒射向張小凡,暫時止住了他前進的腳步,然後向林鋒怒道:「你除了誇誇其談還會什麼,不若你也上來試試?」

  林鋒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詭異笑容,道:「好,我就讓你心服口服。」

  手著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描金扇子,對著自己扇了扇。

  青雲門眾人都聽到了他們對話,對這滿身邪氣的青年都多了幾分警惕,但過了半天,卻見這青年只是不急不緩地搖著扇子,意甚瀟灑卻是紋絲不動,都是愕然。

  莫非這林鋒真的只是會誇誇其談而已?

  那年老大卻更是被他氣了半死,怒道:「林鋒,你若沒本事就站到一邊去,這些青雲小輩我自能對付,不用你在一旁冷言冷語,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本事?」

  那林鋒臉色一變,冷哼一聲,道:「我本是不想與你聯手,勝之不武,但如今不露兩手,你還以為我騙你不成?」

  說話間隨手一拋,就把手中那把描金扇子拋到空中,整把扇子在空中發出淡淡金光,刷地一聲,打了開來。

  描金扇面之上,以工筆畫法,畫著一山、一河、一大鵬,筆法細膩,栩栩如生。

  風起,雲湧,雷鳴,電閃。

  這裡本是地底深處,古窟之內,本不該有此異象出現,但此刻青雲門四人眼前耳邊,竟都有此景象出現。正驚駭處,忽然間一聲巨響,只見那把寶扇在半空中一陣顫抖,片刻之後,那扇中畫裡的大山竟生生移了出來,見風就長,轟隆聲中竟長做百丈之高的山丘,幾乎將這龐大空間都塞得滿了,然後如泰山壓頂一般地向青雲門四人壓了下來。

  張小凡大驚失色,但見這巨物當頭壓下,根本無力相抗,哪裡還顧得了許多,全力一蹬便向後飛去,眼看著大山壓了下來,他卻還有半截身子在裡頭,就要被壓成兩半,忽然後領被人一拉,硬生生給拉了出來。

  張小凡回頭一看,卻是齊昊救了他一命,在這生死關頭,他心中卻忽然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苦澀,但還是低聲道:「多謝齊師兄。」

  齊昊哪裡會想到這小子心頭所想,滿臉嚴肅只微微點了點頭,他剛才站位稍後,退得也快些,眼見張小凡正好就在身邊,順手就拉了他一把。

  只是眼前這突然而出的巨大山丘卻是讓人頭疼之極,只見這山丘轟然壓下,頓時間地面劇震,石壁顫抖,就連百丈以上的岩石穹頂竟也紛紛落下碎石如雨,威勢之大,令人心驚。

  曾書書也退了回來,但卻是滿臉驚愕,愕然道:「山河扇!這是碣石山***老祖的看門法寶,怎麼會落在這人手上?」

  眾人都是一驚,張小凡倒還罷了,但齊昊閱歷頗廣,卻是知道這***老祖乃是東方碣石山上清修的一個有名修真,道行高深,在修真道上頗有名氣,平素行事在於正邪之間,並無大惡且與世無爭,所以正道邪道都沒去招惹此人,只是沒想到這個青年居然會身懷***老祖的看家法寶出現在這些妖人之中。

  眾人正驚疑不定處,那座大山卻是毫不容情地又再度騰空而起,也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大法力才能舉動這龐然巨物。

  眼看眾人身後就是石壁,退無可退,巨大山丘上亂石如雨,電閃雷鳴。就在這生死關頭,青雲門眾人正焦急處,齊昊一咬牙,便要挺身而出,用六合鏡護住眾人,意圖強抗這勢如萬鈞的巨山。忽只見藍影一閃,陸雪琪突然出現在三人之前,清嘯一聲,但見藍光暴漲,「天琊」神劍龍吟出鞘,仙氣萬道,直衝穹頂。

  上空中雷鳴更急,那大山以無敵氣勢,當頭罩下,眼看要把四人壓為肉餅。陸雪琪臉色如霜,長髮在狂風中飄起飛舞,恍如九天仙子!「天琊」劍身微顫,似乎感應主人心懷,如怒龍躍天,沖天而起,萬道藍光瞬間照亮整個巨大洞穴,在空中合而為一,一劍向那大山斬去!

  「錚!」

  沙飛石走,狂風呼嘯,眾人凝望空中,但只見巨大氣流,幾似有形之物一般向四周狂猛湧來,陸雪琪人在半空,臉上血色頓失,整個人被巨大反震之力直直打入石壁之中。

  但那座大山被藍色光柱重重一斬,壓下之勢頓止,在半空中顫抖幾下,巨響過處,竟是縮了回去,不消片刻在飛沙走石之中,整座大山化為烏有,重新出現在那山河扇中。

  那滿臉邪氣的青年林鋒向山河扇看了一眼,眉頭登時皺起,只見在畫面之上,原本氣勢雄偉的一座大山此刻竟是從山頂到山腰,生生多出了一條大裂縫出來,如此原本和諧的扇面便有如破了相一般,看去有了幾分生硬。

  青雲門這裡,天琊神劍如有靈性般飛了回來,陸雪琪卻從石壁上滑下,甫一落地,便只覺得腳下一軟,幾乎就要坐到地上,但幸好其他人都早已過來,張小凡看在眼裡,一把扶住了她。

  陸雪琪大口喘息,但她性子要強,還待推開張小凡,只是手伸到一半,忽只覺得唇邊一熱,卻是流了一道鮮血出來。

  殷紅鮮血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膚上流過,紅白相印,竟是有驚心動魄的艷麗。

  張小凡呆了一下,便聽到那林鋒在遠處叉指怒罵:「好你個臭女人,竟敢壞我法寶,縱死十次也不足償命!」話說之間,這滿身邪氣之人已是騰空而起,山河扇金光閃爍,與他一身邪氣頗不相襯,但依然在空中一張一合,疾衝而來。

  遠處,年老大已停止放射紅芒,那只「赤魔眼」也恢復了正常,站在原地。旁邊那美貌少婦走上一步,看了青雲門陸雪琪一眼,低聲道:「你看清了嗎?」

  年老大面色肅然,道:「是天琊!」

  那少婦哼了一聲,道:「想不到如此神物,竟落到了這小輩手中!」

  年老大看著此刻已與青雲門諸人鬥在一起的林鋒,口中道:「天琊神劍乃是九天神兵,當年我煉血堂祖師黑心老人便是敗在此劍之下,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把此神劍奪來!」

  美貌少婦點了點頭,道:「那林鋒......」

  年老大冷笑道:「這小子仗著和***老祖有些親戚關係,一向眼高於頂,若不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我早不容他,便讓他先打頭陣罷,你我看準機會,出手搶奪神劍。」

  那少婦點了點頭,凝神向場中看去。

  「山河扇」每扇一次,便有大風暴起,風捲落石向青雲門四人刮去,但每到近處,便都被齊昊與曾書書擋了下來。剛才那大山突起,眾人猝不及防,幾乎束手無策,但此時便看出這二人不同凡響的道行來。

  齊昊自不用說,他的寒冰仙劍白光閃爍,便抵下了一陣一陣的狂風,而站在另一側的曾書書此刻方才顯露出他真正的本事,散發著淡紫光彩的「軒轅」仙劍在齊昊掩護之下,紫芒閃動,每每在狂風空隙鑽了進去,如毒蛇一般,林鋒一個不留心幾乎便被這紫芒傷到,只得留心應付,一時之間,三人竟是打個平手,難分高下。

  張小凡站在後方,依舊扶著陸雪琪,目不轉睛地看著齊昊等人比試,但見齊昊揮灑自如,把仙劍運用的出神入化,對道家仙法的使用更是自己遠不能及,不由得也有了幾分敬佩。一直以來,他都只是修習太極玄清道的基本功法,直到下山之前,蘇茹才囫圇吞棗地傳了些實際道法給他,自然是比不上齊昊。

  此刻他正看得入神間,忽然覺得胳膊一鬆,卻是陸雪琪休息了一陣,精神稍復,便自站立,離開了他的扶持。

  張小凡看著她原本玉一般潤白臉上此刻都成了蒼白之色,忍不住問道:「你沒事吧,陸師姐?」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伸手擦去了唇邊血跡,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張小凡自認識這冰霜美人以來,早已熟悉了她的作風,當下自然不會再去追問,而且他對這美麗女子一向有些敬畏,便轉過臉看向場中。

  不料他剛剛轉過頭去,忽然間竟聽到陸雪琪發出一聲驚呼,他大驚看去,只見在他與陸雪琪此刻站立之處後邊的石壁裡,突然冒出了一條黑色繩索,迅疾無比將陸雪琪雙手縛在身側,動彈不得,片刻之後石壁中竟是冒出了一個女子身影,正是剛才還站在遠處的那個美貌少婦。

  只聽她「咯咯」笑道:「小妹妹,你長得這般美麗,真是我見猶憐,這一條『縛仙索』就是姐姐專門為你們這些正道仙家準備的哦!」

  張小凡眼見陸雪琪臉上浮現痛苦之色,再看那「縛仙索」在片刻間已深深陷入肉裡,苦痛之處,可想而知。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空中一聲呼嘯,只見年老大當頭撲下,伸手便向陸雪琪背後的「天琊」神劍抓去。

  張小凡如何能夠容他亂來,「燒火棍」騰空而起,直撲年老大。年老大一見又是那古怪之極的黑色短棒,心中不由得有些忌憚,身子一歪,生生停了下來,落在地上。

  這是前方的齊昊、曾書書聽到聲響,回頭一看,大驚失色,正要回頭救援,但林鋒一看這二人異動,心道若讓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豈非在年老大面前丟盡面子,當下山河扇呼嘯成風,一陣緊過一陣,齊曾二人一時竟不得出。

  張小凡暫時逼退年老大,更不遲疑,身子一側,燒火棍便向那美貌少婦衝去,不料那少婦輕輕一笑,只把手中繩索一蕩,陸雪琪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橫了過來,擋在她的面前。

  張小凡大吃一驚,幾乎就要收勢不住,猛然頓住,燒火棍就在陸雪琪身前三分處才險險停下,幾乎把她玉一般的臉都映成了蒼青顏色。

  還不等張小凡喘息稍定,便聽得後方又是兩道風聲突起,張小凡心急之下,向前急撲,這才狼狽地躲了過去,回頭一看,卻是原先野狗道人和那高個子劉鎬趁火打劫也衝了上來,而年老大奪寶心切,居然也不顧身份,一樣衝了過來。

  張小凡以一敵三,立刻便陷入苦戰,若不是年老大對燒火棍有些忌憚,而野狗劉鎬兩人在剛才黑暗中看到燒火棍吸血的可怖情景,心中有些畏懼,出手不敢太過,張小凡早已敗北。

  但饒是如此,幾個回合間,在天空中三件法寶夾攻之下,張小凡已然險象環生,而且最頭疼的卻還有一樣,站在一旁的美貌少婦看似旁觀,但一旦張小凡意圖反擊,便是手臂一震,把陸雪琪拋了進來,張小凡便只得縮手縮腳縮了回來,一時之間連連受挫,眼看便要傷在三個妖人手中。

  在縛仙索之下,陸雪琪用力掙扎卻是沒有任何作用,眼看背後那少婦得意微笑,場中張小凡因為害怕傷到自己更是險象迭生,陸雪琪臉色更白,心神激盪,喉口一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灑在她衣衫之上,點點殷紅,觸目驚心。

  張小凡聽到聲響,轉眼看到,以為陸雪琪被那「縛仙索」所傷,大驚之下,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燒火棍霍然騰起黑氣,疾若閃電,向那美貌少婦射去。

  那少婦沒料到張小凡不顧自己安危突起發難,一時沒有防備,眼看這燒火棍就衝到眼前,連忙沖天而起,這才險險避過。

  但同時張小凡亦是背後空門大露,年老大赤魔眼射出一道紅芒,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寶和劉鎬的黃色飛劍一起打在了張小凡的背上。

  張小凡眼前一黑,幾欲昏去,全身上下劇痛過後,幾乎一片麻木,整個人直直向前方飛了出去。半空之中,他口中鮮血已如湧泉一般噴了出來。

  陸雪琪看在眼裡,貝齒深深咬入唇中,忽只覺得身上縛仙索鬆了一鬆,卻是那美貌少婦被張小凡分了心,暫時忘了控制縛仙索。

  陸雪琪一聲清嘯,雙手在有限空間中連連曲伸,化做蘭花指訣,「天琊」神劍霍然自動出鞘,藍光掠過天際,「卡卡」兩聲,登時把縛仙索逼開了一圈。但在「天琊」神鋒之下,那看似普通的「縛仙索」竟是堅韌異常,削之不斷,但也是「滋滋」做響。

  那少婦心疼寶物,心中又驚駭於天琊神威,連忙將縛仙索收了回去。陸雪琪一得自由之身,雖然身體兀自酸疼,但立刻騰空而起,接住張小凡飛來的身子。

  只是,還不等她二人有喘息之機,年老大等三人便已跟蹤而至。

  天琊藍光閃動,飛回到陸雪琪身前,護住主人,但陸雪琪面色蒼白如紙,自己身子都有些搖晃。

  就在此刻,忽聽遠處「唆」的一聲,隨著一聲呼痛,那林鋒大怒道:「青雲小輩,竟敢傷我,看法寶!」

  「轟隆」,響徹這個巨大山洞的每一個地方!

  眾人正驚駭處,年老大卻是頓住去勢,張口大呼:「林兄,不可......」

  他話未說完,眾人便覺得腳下山搖地動,再一看林鋒手上,那把山河扇中的大河竟是從扇裡圖畫中消失了。

  「嘩!」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眾人所處的平地上龜裂開來,剎那之間從地底深處噴射出巨大水柱,這力量如此巨大,偌大的石塊竟也被衝到半空之中,只有前方那塊刻著「死靈淵」三字的巨石紋絲不動。

  青雲門四人被巨大之力向四周衝去,陸雪琪手裡一鬆,那個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沉了下去。

  張小凡滿是血痕的身子,輕飄飄地向外飄去,前方,就是那個神秘黑暗的深淵!

  她在半空中深深望去,只在一個瞬間,卻彷彿曾經往事,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青雲山通天峰上,那個抽籤時看她臉紅的少年;

  那場比試之際,雷電狂風中,突然心軟的眼神;

  適才為了她吐血,不顧一切衝過來救她的人啊!

  一塊巨石當頭砸下,陸雪琪咬著牙,寒著臉,用了最後一分力氣,伸手在巨石上一借力,改變了身子方向,向張小凡那裡飛去。

  亂石如雨,水龍猙獰,只是這一切彷彿都在天邊,「天琊」神劍發出了淡淡藍光,追隨著主人而去。

  避開了幾道亂石,陸雪琪追上了張小凡,抓住了他的手,正欲將他往回拉去,卻只覺得自己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也遠離自己而去了。

  「她是來救我的麼?」張小凡在漸漸模糊的眼前看到了陸雪琪,在心裡念了一句,忽然發覺,自己與陸雪琪此刻都已飛過了那塊發射著強烈光芒,刻著「死靈淵」三個大字的巨石,落到了那深淵之上。

  然後,他們向下落去。

  陸雪琪彷彿失去了知覺,閉上了眼,身子向旁邊翻去,白皙的臉龐此刻看著,竟彷彿有了一絲欣慰的神色。

  張小凡在落入身下彷彿永恆黑暗的無底深淵之前,最後留在光亮處的那個片刻,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佛號,隨之金光亮了起來。

  下一刻,他陷入了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彿永恆,就連近在咫尺的身邊那個女子,他也看不到一絲半分。

  只是,在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卻依然知道,陸雪琪和他的手,還握在一起,很緊,很緊。

  甚至於他還隱約感覺到,那隻手在這個時候,那麼的冰,那麼的涼。

  無邊的黑暗,吞沒了一切。

  《誅仙》第一部完。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深淵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深淵

  傳說中,這世間本是黑暗的,其後四萬八千年,有巨神盤古,開天地,化山川;又過四萬八千年,乃有女媧造人。 

  傳說中,天地間第一束的光,卻是生於最黑暗處。 

  張小凡只覺得全身好冷,寒入骨髓,那樣的一種寒冷,彷彿不止是身體,就連心也冷了,就要死了的感覺。 

  可他竟不覺得害怕,竟沒有絲毫恐懼,只是覺得從未有過的疲累,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一般。很奇怪的,他在這身子極度睏倦無力的時候,神志卻漸漸清晰起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包圍著他,很溫柔,很小心,卻冷冷如冰,緩緩地吮吸著他身體裡的熱量,同時帶著一種異樣的舒適感覺,讓人忍不住地想就這樣舒服地睡去。 

  若不是,在他的右手裡,有一股熟悉而冰涼的氣息,像是護衛主人般的升起;若不是,他忽然感覺到,在他的左手裡,還握著一隻冰涼而柔軟的手。 

  他在睏倦中艱難地,一分一分地睜開眼睛! 

  那是永恆黑暗中的,一束光! 

  無盡而無邊的黑暗裡,卻惟獨在張小凡的眼前,悄悄亮起了一點光芒,那是一種幽幽的、帶著白色的輕光,它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纏繞著張小凡,如最溫柔的女子,挽住心愛的愛人,與他這般纏綿。 

  它又像是一陣輕煙,帶著些虛無飄渺,在半空中,在張小凡的身旁,漸漸化出了一張美麗而淒清的臉,向著少年的嘴唇,吻來! 

  那唇間,有淡淡的芬芳,有絲絲的意亂,還有的,卻只剩下冰涼! 

  寒入心間的冰涼! 

  燒火棍霍然騰起,玄青色的光芒擋在了張小凡的身前,那陣輕煙一般的白光幻化的美人臉龐,似乎對此有些畏懼,不得已向後退去。張小凡身子一震,翻身而起,隨即會過意來,失聲驚叫:「陰靈!」 

  古老相傳,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終,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輪迴不息。然而世間之中,卻有怨靈所在,以貪、嗔、癡三毒故,以畏、惡、怕恐懼故,眷戀塵世,回首前塵,不願往生,是為「陰靈」。 

  想當然爾,陰靈乃是陰魄之物,自然喜宿於陰濕之地,這死靈淵中黑暗潮濕,有這等鬼物也不足為奇。但張小凡生平何曾見過這等事物,小時候在草廟村中聽大人們說過這世間有鬼,後來在大竹峰上才聽得師兄們說過這叫陰靈,心中便有些畏懼,這一下猝然見到,當真是從頭涼到了腳。 

  他這一聲叫喚,只在黑暗之中遠遠地傳了出去,在周圍那一片漆黑中,他的聲音顯得輕飄飄的,過了許久,卻隱約有淡淡回音傳了回來。也是隨著他這一聲叫喚,彷彿驚動了什麼,在他周圍的黑暗裡,無聲地又亮了一下。 

  張小凡只覺得心頭一跳,然後就像是胸口內的心臟竟停住了一般,他屏住呼吸,看著一束和剛才那陰靈幾乎完全一模一樣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來。 

  然後,左邊一亮,右邊一亮,前邊一亮,後邊一亮,甚至他抬頭看去,連頭頂上方也亮了起來,閃現出那幽幽的白光。 

  竟是有無數的陰靈,彷彿從沉眠許久中驚醒,感覺到那數百年來第一次出現的人體的溫暖,向這裡聚集過來。 

  那陣陣輕煙一般的白光,漂游不定,幻化出無數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醜,然而此刻,在張小凡的眼中卻只有一個感覺:冰冷。 

  一想到這無數陰靈一擁而上將自己團團包圍的情景,他就頭皮發麻。不過萬幸的是,在最初的驚悚過後,他隨即發現,這些陰靈似乎對擋在他身前的那根燒火棍頗為畏懼,不敢接近燒火棍散發出的玄青色的光芒。但還沒等張小凡鬆了口氣,那些飄蕩在半空遊走的陰靈似乎又發現了什麼,紛紛向張小凡左側飛去。 

  張小凡怔了一下,隨即失色,他左手兀自握著的那只柔軟的手,此刻卻已漸漸涼了下去。他連忙用力一拉,一陣水聲響起,陸雪琪被他拉到了身邊,憑藉著周圍那些幽光,張小凡只看見陸雪琪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但一探呼吸卻還算正常,粗粗看了看,她身上似乎也沒受什麼外傷,這才放下心來,向四周看去,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與兀自昏迷的陸雪琪兩人,此刻不知怎麼身處於一灣水邊,在黑暗中看不清這水面大小,也不知這是一個小水潭,或是大湖,或是傳說中巨大的地底深海。張小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有這個想法,然而他在水中,卻感覺到這水面竟不是靜止的,一陣一陣的潮汐鼓起的波浪,如溫柔的手撫過他的身子。 

  不過,這水卻當真是冰涼透骨! 

  張小凡艱難地站起身來,再呆下去,就算不被這些陰靈所害,只怕他二人先在這水裡凍死了。他一站直身子,便只覺得一陣頭昏,身子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他在平台之上時,後背被年老大還有野狗道人、劉鎬同時擊中,傷勢著實不輕。與此同時,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像是感應一般,也暗了一下。幾乎就在同一刻,周圍無數的陰靈的幽光同時亮了起來,那一張張幻化成人的臉上,透露出無限的渴望。 

  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定下心神,燒火棍的光芒重新亮起,震住了那些陰靈。張小凡吃力地拉著陸雪琪向岸上走去,這短短一段距離,卻令他覺得這般漫長。 

  終於,他們到達了硬地之上,張小凡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周圍,無數的陰靈在燒火棍玄青色的光圈之外,飄舞遊蕩。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那些漂游的幽光,想起了昏迷之前腦海中最後的回憶,想起了陸雪琪飛身過來,拉住他的手,想起了他們墮下時身下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他甚至還隱約記得,在他失去意識前,曾有一句熟悉的佛號,在那個平台上響起。 

  那應該是法相師兄他們四人到了吧。 

  張小凡在心裡頭這麼念了一句,有了他們四人強助,加上齊昊與曾書書本身的修行道法,應該不會有事。齊師兄若是沒事,想必靈兒師姐也就不會傷心了吧? 

  可是,可是,張小凡幾乎是在同時這般地問了自己一句,若是我死了,靈兒師姐她會傷心麼?也許她也會有些感傷吧,畢竟這些年來,自己與她日夜相處,深知外表美麗好強的這個師姐,其實在內心裡,也有著溫柔而軟弱的一面。 

  若是她聽到從小玩到大的張小凡師弟不幸死了,一定也會流些淚吧?一定也會傷會心吧?一定也會在找不到屍首的情況下,在大竹峰上頭為他立一個墳吧? 

  不知道將來歲月,她會來到墳前幾次? 

  若是那樣,自己會不會就像這周圍的陰靈一般,眷念著她,不肯往生,只流連在那墳間,悄悄盼望著那記憶中的身影。 

  少年在寂靜的黑暗中,低低地、不為人知地歎息! 

  「噫」。 

  她發出一聲輕輕的呼喚,慢慢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睛。 

  千百年間,曾有一個古老相傳的問題:你若是長久沉眠方才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想見到的人,會是誰? 

  誰也不知道陸雪琪可曾聽過這個看似無聊的問題,而此刻,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是在幽幽白光之中,張小凡關切的眼神。 

  那是在黑暗中,唯一的溫暖! 

  張小凡喜形於色,喜道:「#醒來了,陸師姐!」 

  陸雪琪沒有立刻回答,她看上去似乎呆了一下,不過很快的,她恢復了正常,臉色也從最初帶著些迷惘,回復到了有些冷漠的冰霜。但隨著她看向四周,卻忍不住再一次地動容。 

  「陰靈!」陸雪琪一如張小凡剛才,叫了出來。 

  張小凡點了點頭,安慰她道:「是的,不過不用怕,它們好像有些害怕我的燒、燒火棍,應該暫時沒事的。」 

  陸雪琪此刻也發現,周圍無數飄蕩的陰靈的確沒有撲上來,只在外圍遊蕩,似乎對張小凡那根黑色的短棒十分畏懼,定下心來後忍不住道:「你這法寶叫做什麼,怎地如此厲害?」 

  張小凡面上一紅,道:「叫、叫、我叫它做……燒火棍,另外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如此厲害。」 

  陸雪琪奇道:「燒火棍?」 

  張小凡看著面前這女子在幽幽白光之中,肌膚如雪,雖然有些蒼白卻更是美麗,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道:「是,我平日在大竹峰上負責做飯的,用它來做燒火棍。」 

  陸雪琪一時說不話來,怔怔地看著半空中那根難看的黑色短棒,半晌方低低地道:「燒火棍!我得恩師傳道,艱辛修行,又有天琊神劍,卻敗在了一根燒火棍之下?」 

  張小凡心頭忽然一跳,只覺得陸雪琪的臉色在這片刻間又白了幾分,幾乎看不到絲毫血色,忍不住道:「師姐,那時可是#勝了啊,而且,我聽說若不是#在與我比試時元氣耗損太大,決賽時也不一定就敗給了齊昊師兄……」 

  他越說越是小聲,到後來更是漸漸歸與無聲,只因陸雪琪默默抬頭,冷冷地看著他,竟令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幽幽白光,照著他們兩人的身影。 

  陸雪琪重又低頭,深深呼吸,道:「我們怎麼會僥倖逃生的?」 

  張小凡呆了一下,心裡也頗為迷惑,道:「我不知道。」隨即想起了什麼,用手一指那灣水邊,道,「不過我剛醒過來時,我們兩人都躺在那水邊,會不會是我們僥倖掉到水裡方才不死,又被潮水沖到岸邊?」 

  陸雪琪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襯著陰靈發出的幽幽白光,果然看見遠處有水,隱隱也傳來潮水沖刷岸邊的「沙沙」聲。反觀自己身上,衣裳雖然干了大半,但也還是有些濕的,貼在身上十分寒冷。可想而知,若不是這張小凡把自己拉上岸,只怕還未清醒就被凍死了。 

  「多謝你了。」陸雪琪忽然低聲道。 

  張小凡呆了一下,連忙搖手笑道:「沒關係,沒關……」 

  忽然,他們兩人都愣住了。 

  兩個人的中間,兩個人的手間,直到此刻,依然緊緊相握。 

  彷彿是血肉相連,彷彿如此已是多年,竟沒有了絲毫感覺,竟似乎本該如此,竟像是二人都忘了一般! 

  陸雪琪緩緩抽回了手,張小凡尷尬地笑了笑,手在身邊左擺右擺,卻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過了一會,還是陸雪琪開口道:「你掉下來前,曾受了魔教妖人重擊,現在感覺如何了?」 

  張小凡如遇大赦,聽著這冰霜女子似乎並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連忙道:「還好還好。」 

  陸雪琪道:「你可還能御劍?」 

  張小凡微一運氣,便覺得體內痛如針扎,苦笑搖頭。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行,我們起來查探一下周圍,看看有無出路,否則一直這麼乾等下去,被這些陰靈團團圍住,遲早被它們吸成人干。」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點頭道:「是。」 

  陸雪琪站起身來,遍查週身,並無什麼大的外傷,但內裡經絡氣血卻有些凌亂,全身無力,看來是與山河扇那一拼,反震之力太強所致。而她最關心的天琊神劍,此刻正完好地回到了她背後的劍鞘內。 

  她又轉頭看了張小凡一眼,但見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身形間還不是很靈活,顯然仍受傷勢困擾,同時也知剛才他把自己從水中拉出,費了多大的精神氣力。 

  「你的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第幾層境界了?」陸雪琪突然向張小凡道。 

  張小凡怔了一下,沒有說話,陸雪琪卻以為他有意不答,轉過頭去,淡淡道:「你不說也無妨,不過我聽師父說過你修行也只到第四層,當日都是那古怪法寶厲害,當時我就不信。今日親眼見了,若不是你修行高,經絡根基堅固,早就在那些魔教妖人手下一倒不起了。」 

  張小凡抓了抓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他自己對自己的修行此刻也是有些糊塗,便含糊過去了。其實陸雪琪哪裡知道,若是單論太極玄清道的修行,張小凡此刻還當真是只有第四層境界的修為,也就是剛剛能運用法寶的境界,但在張小凡的體內,卻另有一種佛門無上真法「大梵般若」,卻才是事實關鍵。 

  佛門修真,原本就比道家更注重體悟自性,張小凡五年來修煉大梵般若,雖然修行尚淺,但在體內經脈根基之穩固,卻是在他日夜修行佛道兩大家絕世真法中,遠遠勝過了同門相同修為的年輕弟子。也正因為如此,他生生受了魔教妖人重擊,太極玄清道護身擋了一層,大梵般若同時又擋了一層,這才僥倖不死。 

  當下二人站起身來,張小凡把那燒火棍召回手中,玄青色的光芒灑了開來,把他們二人的身影圍住。陸雪琪微一沉吟,向那水邊相反的方向一指,二人便向那無盡的黑暗深處走去。 

  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這個方向竟似沒有邊際一般,過了許久,兩人依然走在空曠的空地之上,在這死靈淵下,除了大的驚人之外,竟是沒有一點生靈的跡象。 

  有的,只是在他們周圍飛舞遊蕩,兀自貪戀著那血肉滋味的陰靈,上下無聲地飄蕩。 

  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都是越走臉色越是沉重,同時感覺周圍陰氣如潮,而張小凡此刻只覺得氣血翻湧,竟有一陣陣的眩暈襲來。其實他雖然根基穩固,但修為畢竟不高,同時受了年老大、野狗道人和劉鎬的一擊,對他體內經脈的損傷還是極大。 

  片刻之後,陸雪琪也發現了張小凡不大對勁,訝道:「你怎麼了?」 

  張小凡強笑了一下,道:「我沒事,走吧。」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 

  她休息的「息」字尚未說出口,卻見張小凡忽然身子一晃,身子一軟,竟是倒了下去。而在他手中的燒火棍,也隨著他倒下的身子,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陸雪琪大吃一驚,連忙扶住了他,觸手冰涼,驚覺張小凡竟已是昏了過去。那一個瞬間,一向在同門師姐妹中以冷靜過人著稱的她,竟也有了一絲慌張。 

  隨即,她想到了另一個更為可怕的問題。 

  燒火棍失去作用了,那用什麼來抵擋周圍這無數的陰靈? 

  幾乎就在陸雪琪想到這個問題的同時,週遭無數散發幽幽白光的陰靈彷彿也怔了一下,然後,在它們面前,兩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再沒有一絲的防備地站在那兒。 

  黑暗中,彷彿同時有無數的聲音得意地狂笑著,怒吼著,無數的陰靈像是在半空中凝固了片刻,之後,它們如貪婪的野獸,衝向這兩個站在黑暗中無助的人。


正文 第三十九章𩇕重逢
正文 第三十九章𩇕重逢

  「錚」! 

  那是黑暗中的一聲脆響! 

  陸雪琪面冷如霜,擋在了張小凡的身前,奮然拔劍。 

  天琊出鞘! 

  藍光頓起,純淨而燦爛的光柱,映亮了這個黑暗的世界。 

  剎那間所有陰靈的幽光在這藍光面前都失去了光彩,儘管如此,這些陰靈似乎並無畏懼之意,依然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 

  陸雪琪一聲輕叱,蒼白的臉龐掠過一絲痛苦,但立刻就被更加堅強的神色所取代。 

  天琊神劍在主人的催持之下,藍光盛放,光芒萬丈,迎著前方衝來的陰靈橫掃過去。 

  只見在藍光與那些陰靈接觸的瞬間,立刻響起了「滋滋」的近乎油炸爆裂的聲音,當先的數十道陰靈登時化為烏有,魂飛魄散。 

  這聲音迴盪在空曠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天琊神劍威力固然絕大,卻無法嚇阻其餘的陰靈,只在陸雪琪出手的同時,便有數道陰靈從背後撲到了昏倒在地上的張小凡的身上。 

  陸雪琪眼角餘光望到,返身而上,天琊神劍只在張小凡身上平掃而過,就把那幾道陰靈驅散。 

  但這周圍陰靈數目實在太多,殺不勝殺,陸雪琪又受傷在前,沒幾個回合便是香汗淋淋,呼吸沉重。但覺得一張張鬼臉盡在周圍飛舞鬼哭,張牙舞爪,天琊藍光漸弱,陸雪琪咬緊牙關,卻仍是腳下一軟,跌坐在張小凡的身邊。 

  漫天陰靈在呼嘯聲中隱隱傳來得意的鬼哭之聲,幽幽白光大放,陰氣如織。陸雪琪轉過頭,看了張小凡一眼。 

  那少年此刻雖然昏迷,臉上卻有痛苦之色,可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嗎? 

  陸雪琪低低地念了一句︰「想不到我今日會和你死在一起!」 

  她坐直身子,此刻面上已是無絲毫血色,但她依然不肯放棄,右手手指曲伸,作蘭花法訣,隨著她的手勢,天琊神劍在半空中微一停頓,霍然倒插而下,「錚」地一聲插入陸雪琪身前地下,隨之藍光又起,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以天琊神劍為中心,把陸雪琪和張小凡兩人包圍在內的光圈。 

  週遭陰靈眼看著可口的血肉之軀就在眼前,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一道道疾衝而上,但片刻之後,地上那光圈突地向上一漲,頓見藍光騰起,瑞氣蒸騰,只見這藍光如有靈性,呈圓弧狀從二人頭頂閃過,登時把陰靈擋在外邊。 

  但若是明眼人看了,便看出這光圈光芒太弱,其中瑞氣也是有氣無力,只是陸雪琪垂死掙扎而已。 

  眼看到口的美食又被擋住,漫天陰靈大是憤怒,鬼哭之聲越來越大,無數陰靈奮力撞擊這脆弱的光圈,每撞一次,陸雪琪身子就抖了一下,臉色更是蒼白一分,天琊神劍的光彩也就黯淡了一分,原本兩人高的光圈,在短短時間內,就被壓到了只剩不到一人大小。 

  陸雪琪面白如紙,眼看著光圈之外那些陰靈幻化的人臉露出猙獰可怖的獰笑,眼看著他們張開了虛渺的大嘴,她的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般。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身旁昏迷不醒的張小凡的嘴裡,忽然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陸雪琪霍然轉頭,沒有什麼言語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來她獨自與這些陰靈搏鬥,猛然間聽到同伴的聲音,竟是有種從未有過的歡喜泛上心頭。 

  但還沒等她看清張小凡的模樣,異變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塊堅硬地面,此刻卻忽然在張小凡處無聲地裂開一個大洞,張小凡頓時掉了下去。 

  陸雪琪整個人呆了一下,只見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淺,只有在那深處,有一雙巨大而恐怖的血紅色的眼睛,一閃一閃! 

  下一刻,沒有任何的猶豫,天琊神劍散發的光圈消散了,就在漫天陰靈呼嘯聲中,陸雪琪伸手拔起天琊,更無二話,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而下! 

  片刻之後,半空中所有的陰靈,也跟隨而入,刺耳呼嘯,響徹洞間。 

  沉悶地撞擊聲在洞中響起,片刻之後,在陰靈鼓蕩的呼嘯聲中,猝然響起了一陣尖銳刺耳的長吼。 

  「嗷……」 

  叫聲痛苦,聽去倒有幾分像野豬受傷時的狂怒怒吼,片刻之後,一道巨大的身影首先從那洞中躍出,隨後是無數陰靈竄出,滿天飛舞。 

  陸雪琪在那陣陣幽光之中,左手攙扶著張小凡躍出地面,嘴角流出一道殷紅的鮮血,左半身更是紅了大片,看來也是受了傷了。 

  而張小凡此刻只能依靠著陸雪琪才能站著,但他的眼睛睜開了,燒火棍重新亮了起來,雖然微弱,卻依然散發出玄青色的光芒。 

  這年輕的一男一女,在這黑暗世界之中,彼此攙扶,彼此依靠著。 

  陸雪琪看著滿天飛舞憤怒卻還是不敢衝下的陰靈,心中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歡喜,雖然還未擺脫險境,但有個人站在身邊,真是很好。 

  隨後,二人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那個巨大的陰影身上,襯著陰靈散發出的白光,他們在聞到一股強烈之極的腐臭味道後,看見了那個妖獸的模樣。 

  這是只有兩人來高的巨大妖獸,豬頭狗身,獠牙長而尖利,全身赤黑,棕毛如鋼針般根根直立,一雙巨目在黑暗中呈現血紅色,倒有幾分像是魔教妖人年老大的赤魔眼。(注一) 

  此刻這妖獸趴在遠處呼呼直喘粗氣,在它黑色骯髒的皮毛下,左前爪處血肉翻開,看來是被陸雪琪所傷。而它也直瞪著這兩個傷它的人類,眼中射出刻骨仇恨,直欲吞之而後快! 

  陰靈在天空飛舞著,也有飛過這只妖獸的身旁,但卻沒有攻擊它,顯然他們之間一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陸雪琪只覺得週身疼痛疲倦,幾乎就想就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麼,但幾番掙扎,仍是強撐著,低聲對張小凡道︰「這裡妖獸陰靈太多,等一會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東西出來,我們先退。」 

  張小凡哪裡會有意見,點頭同意。二人向後退去,可惜他們走了一步,天空中的陰靈就跟上一步,而那頭妖獸似乎也不願放棄,居然也跟了上來。這般走走停停,陰靈是顧忌張小凡燒火棍,而那豬頭妖獸似乎對他二人也有些忌憚,卻又不肯就此罷休。 

  張、陸二人本來身上就受了傷,在這陰暗潮濕的死靈淵下,又經過連番激鬥,早已疲憊不堪,此刻若不是陰靈與那妖獸苦苦相逼,只怕他二人一放鬆精神,就要雙雙暈了過去。 

  但此刻他二人面臨生死關頭,體內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與氣力,居然苦撐到了現在。 

  這個從不為正道人士所知的死靈淵,竟是一個大得驚人的巨大深淵,他二人在這裡退了半天,居然還是只在空地上行走,絲毫沒有絕壁的影子,也不知道當時掉落下來時,怎麼會落到如此之遠的地方? 

  只是他二人現在也無暇去想這個問題,前方周圍都是虎視耽耽的妖獸陰靈,生死當真只在需臾之間。張陸二人正束手無策,張小凡忽然覺得背後一痛,竟是撞上了一個硬物。 

  一直以來他二人都不敢對那妖獸有絲毫掉以輕心,所以都只是後退著走路,這一下突然撞上,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回頭,卻意外地看見居然是一棵大樹,樹幹粗大,看樣子沒三個人也合抱不過來。 

  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對兀自看著後方的陸雪琪道︰「沒事,一棵樹而已……」 

  話未說完,張小凡忽然覺得喉嚨一痛,脖子被一條繩索狀的事物纏住,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擰了起來。 

  陸雪琪大吃一驚,回頭驚看,失聲道︰「樹妖!」(注二) 

  只見在這塊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長著的這棵大樹,此刻所有靜止的樹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動了起來,而纏住張小凡的就是其中的一條粗大的樹枝。黑暗中,這樹妖忽忽舞動的身姿,恍如九幽惡魔。 

  張小凡只覺得脖子上的樹條越勒越緊,漸漸喘不過氣來,陸雪琪剛想救援,卻只聽得遠處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那豬頭妖獸抓住機會,一躍而上,巨大的爪子閃著幽幽綠光,當頭打下,只怕還帶著巨毒。 

  陸雪琪無奈只得回身招架,但身形被它一阻,幾次欲過去救援張小凡而不可得,反而自己也是連遇險著。 

  張小凡被那樹妖擒住,喉嚨巨痛,卻見那樹妖發出難聽的忽忽聲,想來多半是歡喜之意,纏在脖子上的樹條把自己往後向樹身拉著,同時又有幾條樹枝過來纏住了他的身子,除了兩隻手還能舞動,竟是不能再掙扎了。 

  張小凡心急如焚,看向陸雪琪卻發現她自顧不暇,回頭一看更是亡魂大冒,只見樹妖的樹幹之上,緩緩裂開了一個大口,裡面噴湧而出刺鼻的腥臭味,而樹條正把他拉到那個大口中去,只怕這就是樹妖的大口了。 

  張小凡渾身一抖,打死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做了一棵樹的肥料,這種死法當真令人難以接受。 

  不過如今箭在弦上,他的確一分一分地向那張大口移去,腥臭味道越來越重,轉眼間張小凡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眼看就到了大口邊上,張小凡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奮力一掙,用腳抵在樹幹上不肯前進,可惜那樹妖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樹條扯了幾下,張小凡登時力竭,被送到大口嘴邊。 

  濃烈的腥味撲面而來,也不知道這樹妖曾經害死了多少生靈,張小凡在這生死一發之際,垂死掙扎,奮力一揚手,握著手邊唯一的武器燒火棍,向那樹妖大口旁邊插去。 

  燒火棍上,特別是前端那顆圓珠之上,泛起了幽幽青光。 

  原本粗鈍的燒火棍,被張小凡揮動著打到樹妖身上,竟然如神兵利刃,砍瓜切菜般地徑直插入樹妖堅硬之極的樹幹之中。漫天舞動的樹妖枝條在那個瞬間,突然都凝固住了不動了。 

  張小凡自己也怔了一下,同時在心頭,忽然泛起一陣害怕的情緒。 

  一股熟悉的、冰涼的感覺游過全身,然後它帶來了嶄新的氣息,絲絲暖流從燒火棍上,流進了張小凡的體內,一如前些時候,張小凡在萬蝠古窟中與吸血鬼姜老三斗法時的情景。 

  張小凡整個人在半空中,呆住了! 

  他木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原本不可一世、驕狂凶狠的樹妖僅僅被一根看似難看的燒火棍插入體內之後,巨大的與這燒火棍不成比例的軀體卻迅速地枯萎下來,所有的樹枝樹條甚至樹幹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水分一般,乾癟、捲縮,樹葉落如紛雨,發出了生命中最後一聲大吼之後,整棵大樹轟然倒塌,隨之,化洛uテu。 

  張小凡落到地面,怔怔出神,他甚至不用運氣也知道,燒火棍吸來的那陣陣暖流對他身體大有益處,原本受傷的經絡受到新來的暖流氣息滋補,大洛un轉。 

  他看向手中那根燒火棍,只見在玄青色的光芒輕輕轉動中,彷彿吃飽了的人一般,燒火棍散發出心滿意足的光輝,尤其是在棍身之上,原本不甚明顯的血絲,此刻卻如同吸飽了鮮血一樣,亮了起來,紅了起來,帶著一分猙獰。 

  「噹」,這看起來有幾分可怖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下,落到地上,跳了兩跳,靜止不動。 

  離開了張小凡的手掌,這神奇的黑棒竟也像是失去了寄生的宿主,所有的光芒立刻都消失了,化做了平凡而難看的一根普通黑棒。 

  張小凡深深呼吸著,心神動盪,腦海中只迴盪一個聲音︰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就在此時,忽然遠處傳來陸雪琪一聲痛呼,張小凡頓時驚醒,轉頭看去,只見陸雪琪被無數陰靈和那隻豬頭妖獸圍攻,整個人似被重擊,向後飛了出去,衣裳紅了大片,一看就知受傷頗重。 

  張小凡渾身一激靈,哪裡還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把燒火棍一把抓在手中,就向陸雪琪處飛去。 

  半空之中,燒火棍在他手裡,彷彿帶著一絲微笑,重新亮起了一道玄青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龐。 

  張小凡所過之處,無數陰靈紛紛迴避,四散逃開,轉眼間張小凡追上了陸雪琪,前頭那隻豬頭妖獸卻對燒火棍凜然不懼,大吼撲來。 

  張小凡心急之下,擔憂陸雪琪傷勢,再不肯退,同樣一聲大吼,運用下山前師娘蘇茹所傳的道法,燒火棍霍然離手,如離弦之箭,向那豬頭妖獸衝去。 

  豬頭妖獸見這一個小小黑棒衝來,巨大前爪一揮,想把這討厭的東西撥到一邊,然後衝上去把這兩個討厭但美味的人類吞進肚子好好飽餐一頓。 

  不料手掌才一揮出,便覺得手心一涼,片刻之後,心口竟又是一涼,這豬頭妖獸怔了一下,低頭看去,竟看到手掌中現出了一個小洞,而胸口心臟處,竟也出現了一個小洞,他整個身軀,竟是被這看似不起眼的燒火棍貫穿而過。 

  「嗷」! 

  豬頭妖獸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巨大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如推山倒柱一般,重重地落到地上,塵土飛揚。然後,它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終於不再動了。 

  這時張小凡接住了陸雪琪,卻見她全身冰涼,已然是支援不住,昏了過去。而又殺了一個生靈的燒火棍卻閃爍著玄青色的光芒,亮閃閃地飛了回來,落到了張小凡的手中。 

  張小凡此刻只覺得神充氣足,體內的傷勢竟是好了大半,又查探了一下陸雪琪的呼吸,卻發覺她呼吸急促,低頭一看,只見她左肩傷口處肌膚竟已成了黑色,顯然中了劇毒。 

  張小凡心急如焚,但顧忌到周圍雖然兩個妖獸已死,但還有無數陰靈,只得轉身看去,不料一看之下,卻見那些陰靈不知何時,都已漸漸遠去,隱入了黑暗之中。張小凡大是錯愕,不過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裡還去想那麼多,連忙回身照顧陸雪琪。 

  其實張小凡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拜他燒火棍上的「噬血珠」所賜。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光大魔教「煉血堂」一系,名動天下,並在這萬蝠古窟地底迷宮之中,創立了煉血堂的根本基業。 

  而黑心老人本就是凶殘之人,當年煉製這噬血珠更是傷亡了無數生靈,其中不知有多少被害死的怨靈聚階ub這死靈淵下,不得往生。 

  當年他們都是被這噬血珠所害,雖然今時今日,噬血珠與無名凶棒合而為一,形狀大變,煞氣凶氣內斂。 

  但張小凡一旦施法,噬血珠那股凶氣登時露了出來,這些陰靈一個個是嚇得溜之惟恐不及,幾以為當年那凶神黑心老人再度復生。 

  張小凡把陸雪琪緩緩放到地下,猶豫片刻,看著那已成了黑色的傷口,歎了口氣。 

  彷彿永恆的黑暗,又恢復了平靜,死一般的寂靜。 

  張小凡微微覺得有些頭暈,但看著包紮好傷口的陸雪琪的臉上已沒有黑氣,這才鬆了口氣。 

  他守護在這個昏迷女子身旁,靜靜坐著。 

  燒火棍散發出幽幽青光,籠罩著他們。 

  四周寂靜! 

  靜! 

  連蟲鳴聲,竟也沒有,這死靈淵下,彷彿除了陰靈妖獸,竟真的再沒有一個活物。 

  可是,就在此時,張小凡卻忽然聽見,有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 

  這在黑暗中的腳步,輕柔和諧,但在張小凡的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他霍然站起,轉頭向那腳步聲響處看去,同時握緊了燒火棍。 

  遠處,黑暗裡,有一點光亮,移了過來,然後,在光亮處出現了一個女子,一身水綠衣裳,細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膚欺霜勝雪,在這黑暗中彷彿帶了妖異般的艷麗,竟有種動人心魄的、詭異的美麗。 

  張小凡忽然張大了嘴,怔怔說不出話來,這女子竟是他下山時,在河陽城山海苑中碰到的那個綠衣少女。 

  注一︰「神魔誌異.妖獸篇」赤眼豬妖︰豬頭狗身,身軀巨大,黑毛,硬刺,赤目,能暗中視物。喜食腐物,喜居陰暗潮濕處。 

  注二︰「神魔誌異.精怪篇」樹妖︰千年老樹,傳言吸納天地靈氣,又傳在陰穢處吸得怨靈妖力,因而成精。大樹狀,嗜食生物。另有傳言可自行移動。


正文 第四十章𩇕黑水玄蛇
正文 第四十章𩇕黑水玄蛇

  這個時候,那少女也看到了張小凡與躺在他身邊還昏迷不醒的陸雪琪兩人,顯然也未想到這死靈淵下居然還有活人,臉色一變,也是吃了一驚。 

  隨即,她看清了張小凡的面容,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驚奇,然後露出了微笑。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在黑暗中如美麗而盛開的百合,優雅地走了過來。 

  張小凡站起,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陸雪琪的身前,畢竟,到這陰靈妖獸出沒的死靈淵下的,不會是什麼普通人。 

  少女走近了,張小凡這才看清,在她右手蔥蔥玉指上,夾著一朵白色的小花,竟會散發出淡淡白光,照亮了這女子附近的土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異種。 

  不過張小凡現在也無暇去顧及這花,雖然對著這個奇怪的女子,他心裡依然有些警惕,不過無論如何,在這黑暗孤靜的死靈淵下看到她,感覺上便立刻多了幾分親近。 

  「奶好。」張小凡本想說些客套問候的話,但出了口,卻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這不是青雲山的張小凡張少俠嗎?怎麼你會跑到這鬼氣森森的地方來了?這可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張小凡一怔,道︰「奶怎麼知道我是青雲門下?」 

  那少女笑了不答。 

  張小凡眉頭一皺,只覺得這少女大不簡單,正尋思處,卻聽那少女輕笑一聲,道︰「請問張少俠,到這裡有多久了,可找到『滴血洞』了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什麼滴血洞?」 

  那少女哼了一聲,臉上笑容漸漸褪去,但依然平心靜氣地道︰「張少俠好會裝糊塗,你們這些所謂正道人士,若不是為了滴血洞中的東西,又怎會到這黑暗骯髒的地方來?」 

  張小凡被她說得糊塗了,但隱約已明白這裡有個滴血洞,洞裡只怕有些要緊之物,但下山前從未聽師父還有掌門師伯他們說過,但他此刻想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聽出了那少女話裡的意思,沉聲道︰「奶說我們正道虛偽,那奶又是何人?」 

  那少女一彈身上水綠衣裳,夾在指間的花朵隨著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殘痕,彷彿也眷念著這片黑暗,殘留了許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不就是你們深惡痛絕的魔教妖女嗎?」她巧笑嫣然。 

  張小凡心頭一沉,忽有種失落的感覺,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過,不留痕跡,隨即哼了一聲,凝神戒備。 

  他自入了青雲山一門,便聽得各位師長師兄教誨魔教妖人如何為禍人間,殘忍無道,青雲門門規中更是嚴禁與魔道中人往來結交,彼此為生死之敵,不共戴天。 

  不過那少女看起來倒並沒有仇深似海、立刻動手的意思,眼光反而瞄到了張小凡身後,看了一眼,忽然笑道︰「這位姐姐好像要醒了吧?」 

  張小凡回頭一看,果然見陸雪琪微微翻身,嘴角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張小凡大喜,返身道︰「奶醒了!」 

  不料陸雪琪突然面現驚容,掙扎道︰「小心……」 

  張小凡還未反應過來,便只覺得周圍忽然異香撲鼻,白光閃處,一朵白色鮮花出現在了眼前。 

  黑暗之中,死靈淵下,哪裡會有什麼花朵?張小凡驚駭之下,退了一步,卻見那花朵無風自動,彷彿在半空中對他微微展露笑顏,點了點頭,頃刻之間,一朵花兒四分五裂,花瓣朵朵潔白可愛,邊緣處卻閃起了幽幽綠光,向他飛來。 

  就算是不知道那少女魔教身份,單看這異花也知道不對,張小凡陡然間被襲,手忙腳亂,連退幾步,忙亂中舉起手中燒火棍在身前一擋,那些疾射而來的花瓣與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接觸,大部分被擋了下來,但其中還有幾片險險掠過,差點傷到張小凡。 

  張小凡驚魂未定,心中咒罵這些魔教妖人果然個個奸險詭詐,師父師娘師兄們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一字不差。不過此刻他眼光一掃,見那少女身形一動,卻是向陸雪琪飛了過去。 

  張小凡大吃一驚,眼看陸雪琪重傷之後,幾無回手之力,自己距離又被拉遠,急忙手一揮將燒火棍祭起,衝向那綠衣少女。 

  聽到風聲,綠衣少女恬然微笑,右手在半空中一迎,剎那間所有的花瓣都如閃電一般飛了回來,聚集到了那朵花蕾之上,指間那朵散發著淡淡白光的小花迎了上去,白色的微光與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甫一接觸,兩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勝負,各自飛了回去。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微帶訝意的輕呼。 

  趁此機會,張小凡一面接著燒火棍,一面連忙回到陸雪琪身旁,擋在了她的身前,不讓這詭異奸險的魔教妖女再施奸計。 

  不過那「詭異奸險」的妖女此刻卻忽然停了下來,不再前進,任由張小凡回到陸雪琪身邊,看著張小凡的眼色中大有驚愕之意。 

  剛才那次交手,她滿以為以她手中的「傷心」奇花,輕易就能將張小凡治住,不料「傷心花」與那根燒火棍在半空抵住時,原本能借物傳去直透人心,令人立時癱倒的異香,竟是被抵了回來,而且還隱隱有反噬之意,讓她吃驚不已。 

  張小凡擋在陸雪琪身前,扶她站起,低聲問道︰「奶沒事吧!陸師姐?」 

  陸雪琪微微搖頭,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轉頭恨恨地道︰「無恥妖人,只會偷襲!」 

  那少女眼中訝色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怒之色,哼了一聲,道︰「好,等一會我就讓你看看妖人的厲害!」 

  說話間她便要有所動作,張小凡連忙戒備,但心中卻是叫苦,陸雪琪此刻靠在他身上,軟弱無力,顯然傷得極重,多半是毒勢未清,而面前這魔教妖女詭異難測,動起手來只怕難以顧及陸師姐了。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張小凡在這裡腦中念頭急轉,卻突然發現,事情越來越糟了。 

  黑暗中,又亮起了一點光,這光卻與綠衣少女的不同,儘管是光亮,卻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幾乎讓人以為那就是黑色的光。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來,停在了綠衣少女身旁,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還蒙著面紗,正是那日在山海苑裡與這少女同行的同伴。 

  隨後,在張小凡吃驚的目光中,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線,大概又出現了五個人,身著黃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這少女的隨從,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處。 

  張小凡只覺得喉嚨發乾,在這許多道目光注視之下,忍不住身子發冷。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陸雪琪輕微而無力的話︰「你快走,這些人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不可力敵!」 

  張小凡轉過頭去,只見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龐就在自己身旁,面上卻沒有擔憂害怕之色,彷彿只是說著再正常不過的事一般。張小凡呆了一下,搖了搖頭,抿緊了嘴唇,再一次轉過頭去,對著那些神秘出現的魔教中人。 

  「碧瑤,小心些,」那蒙面女子看著前方那兩個人,目光最後落到了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上,低聲道︰「那根黑棒有些古怪。」 

  碧瑤,也就是綠衣少女,道︰「幽姨,奶看出了什麼?」 

  被她稱為幽姨的蒙面女子看不清有什麼表情,但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一絲困惑︰「好像是……剛才那股凶氣太像了,可是正道中人怎會有這東西,他們也不會操控這珠子,而且這、這是短棒,怎麼回事?」 

  碧瑤哼了一聲,道︰「我倒要看看這東西有多厲害!」說著往前踏了一步,隨即她身後的黃衣人也同時向前走去。張小凡一看不對,雖然有心對敵,但敵我懸殊太大,只得扶著陸雪琪向後退去。 

  那黑衣蒙面女子看起來鬼氣很重,整個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飄著,跟在碧瑤身旁,幾如陰靈一般,以只有她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那少年手中的短棒凶氣極重,奶感覺出來了嗎?」 

  碧瑤看了前方緊張戒備的張小凡一眼,點了點頭。 

  蒙面女子頓了一下,道︰「雖然如此,但我感覺這短棒中的凶力只怕還未盡放,似是被什麼壓制住了,以我看來,只怕這短棒多半和我們聖教有些關係,這少年身份大是可疑,奶要三思而行。」 

  碧瑤皺了皺眉,道︰「幽姨,奶說怎麼做?」 

  蒙面女子話聲轉為平淡,道︰「擒下來就是了,帶回去給奶父親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知曉此物!」 

  碧瑤想了想,道︰「也好。」 

  說話間,她們腳下卻沒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沒有她們兩人的首肯,旁邊的黃衣人自然也不會動手,雙方一進一退在這說話間便走出了一段路。 

  張小凡扶著陸雪琪,心情越來越是緊張,耳邊卻漸漸聽到了水波聲,看來是走回到剛開始的那一灣水邊。 

  碧瑤怔了一下,轉頭對蒙面女子道︰「幽姨,這裡便是『無情海』了嗎?」 

  那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卻低聲歎了口氣,道︰「癡情只為無情苦!不錯,這裡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無情海』了。」 

  「啊!」彷彿是年輕之故,碧瑤根本沒在意到被她稱為幽姨的蒙面女子話中的苦澀之意,大是興奮,道︰「我從小就聽父親說過,無情海深藏地底,是九幽之海,而且聽他說死靈淵下的滴血洞就在這無情海邊,看來我們找了三天,終於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卻是陷入了沉默,一聲不吭。 

  碧瑤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隨即便不放在心上,轉頭道︰「好,現在我就先擒了你們,再去找那滴血洞!」 

  說著她手一揮,那五個黃衣人一起踏上,準備動手。張小凡背後是在黑暗中無邊無際的無情海,前方又被這些魔教之人包圍住了,真個是前無去路,退無可退,身處絕地之中。 

  陸雪琪感覺到身後那無情海上,吹來了一陣一陣的寒風,冷入心間,而自己體內酸軟無力,更隱隱有頭昏噁心的感覺,只怕是餘毒未清。 

  她是何等聰慧,不用想也知道這種情景,張小凡要照顧她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轉過頭,向張小凡看去,這少年此刻似乎還是有些緊張,身體繃得很緊,連扶她的手也因緊張而用力,甚至於在他眼中,還有對生的渴望,對死的畏懼。 

  只是,他卻分明沒有,哪怕一絲的退縮。 

  「張師弟。」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張小凡聽到了,肩頭也動了一下,似乎正要回過頭來,但不知怎麼,卻終於沒有回頭看她。 

  「陸師姐,在平台之上,甚至剛才奶都救我護我,我……我……不走。」張小凡心情激盪,正想說些豪言壯語什麼的,但話到嘴邊,卻似乎失了蹤影,最後只得乾巴巴說了「不走」兩個字。 

  陸雪琪不說話了。 

  張小凡心裡忽然有些不安,是不是自己言辭上衝撞了她呢?不知為了什麼,從當初見到陸雪琪開始,他就有些害怕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無情海上吹來了冰冷的寒風,吹起了身後那個沉默女子的幾根長髮,輕輕掠過他的脖子臉頰。 

  無情海的波濤,似乎突然洶湧了起來。 

  黑暗深處,彷彿像是歎息一般,有風掠過,就像是無情海露出猙獰的笑容,譏諷地看著世間人們。 

  碧瑤露出微笑,帶著五個黃衣人包圍而上。 

  張小凡退後一步,卻只覺得腳下一冷,竟是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便在這時,漸漸洶湧的無情海上,突然間,一個巨浪高高打起,海濤之聲震耳欲聾,眼看過去竟有數丈之高,狂風撲面,岸邊之人無不變色,幾乎都站不穩腳步。 

  站在最後的蒙面女子霍然變色,疾呼道︰「碧瑤,快退!」 

  碧瑤心中一驚,知道這幽姨見多識廣,連父親也一向尊重於她,當下不及多想,便退了回來。 

  她身形一動,五個黃衣人也跟著向後退去,只有站在海邊最近的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猝不及防,登時被這巨浪當頭打下,全身濕透不說,那股寒入骨髓的冰涼卻真是難受之極。 

  然後,眾人向這突生巨變的無情海望去,只見在一片漆黑的海上,緩緩亮起了兩盞閃著幽綠光芒的巨大明燈,但看了過去,這***卻著實奇怪,竟不做普通圓形,反而是自上而下的瘦長形狀,尤其是中間處,更是漆黑的兩道細細縫隙,透著冷冷凶意。 

  「是它,是它。」蒙面女子身子一抖,「這畜生竟然還沒有死!」 

  碧瑤驚道︰「畜生?幽姨,這是什麼東西?」 

  蒙面女子望著波濤洶湧的無情海上那越來越接近海岸的兩團光圈,聲音中微有懼意,道︰「這是『黑水玄蛇』。」 

  碧瑤大震,幾不敢置信,訝道︰「這魔物不是在千年前已在西方大沼澤被神獸黃鳥殺死了嗎?」 

  蒙面女子疾道︰「傳聞如此,但今日它卻在此出現,我也不知洛uC碧瑤,這黑水玄蛇是上古魔獸,凶悍無匹,非其天敵黃鳥不能除它,我們快退。」 

  碧瑤向後退了兩步,忽又轉頭道︰「但那小子……」 

  蒙面女子連連搖頭,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快走。」 

  碧瑤還在猶豫,但站在海邊渾身被海浪淋濕的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卻是在轉眼之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接近了,二人便看清,那兩盞巨大的幾乎有兩人來高的明燈,竟是一雙巨目。說起來從入了萬蝠古窟開始,張小凡就不斷地看到奇怪而巨大的眼睛,從年老大的赤魔眼到那豬頭妖獸的巨眼,但無論哪一個比起眼前這一雙,簡直都像是芥子比之須彌。 

  海風急而撲面,帶來的卻不是略帶鹹味的味道,而是鋪天蓋地的腥味,直嗆人鼻。 

  一頭無比巨大的黑色巨蛇,緩緩浮現在他們面前。它下半身盤著,蛇身浸泡在海水之中,眾人竟還不到那巨大蛇軀粗細的三分,而只是黑水玄蛇挺立在半空的上半身和蛇頭,竟也已離地數十丈之高,散發著幽幽綠芒的蛇眼,此刻正從上方望下,看著這對它來說如螞蟻一般的眾人。(注一) 

  張小凡從來也不知道,這世間竟有如此巨大的生物,甚至他曾以為,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靈尊水麒麟,就是這天下最大的靈獸了。可是和眼前這黑水玄蛇一比,水麒麟在身軀大小上簡直和小狗沒什麼區別。 

  不消說他,便是他身旁的陸雪琪,甚至是魔教的碧瑤等人,又何曾見過如此龐然巨獸,一時間都是愣在當地,作聲不得。 

  注一︰「山海經.大荒南經」︰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 

  又注︰「神魔𣻼異.妖獸篇」黑水玄蛇︰巨蛇,體黑,腹白,綠眼,蛇身粗逾四丈,長逾百丈。食神仙藥而不死,壽過萬年,居於西方大沼澤。又傳居於海中。


正文 第四十一章𩇕絕地
正文 第四十一章𩇕絕地

  無情海上的波濤,漸漸平息了下來,但眾人心頭的驚懼,卻無絲毫稍減。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軀盤在眼前,直如亙古以來的妖魔一般聳立在那兒。 

  而這龐然大物的蛇頭微擺,似乎也是沒想到在這死靈淵下會遇到活人氣息,多看了眾人幾眼,一時倒沒有什麼動作。 

  陸雪琪為人冷靜,首先反應過來,轉頭見張小凡還在直怔怔地仰頭看著黑水玄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張小凡身子一震,轉過頭來,陸雪琪輕身道︰「我們退後。」 

  張小凡立刻醒悟,連連點頭,扶著陸雪琪向後退去。站在後方碧瑤身邊那蒙面女子眼角餘光瞄到,失聲道︰「不要動……」 

  張小凡與陸雪琪都是一怔,但就在轉眼之間,黑水玄蛇巨目中綠芒暴起,似是被什麼驚動一般,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狂吼,在場之人無不手掩雙耳,卻依然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張小凡正驚駭處,轉眼見那黑水玄蛇蛇軀一動,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碩大的蛇尾一掃,剎那間掀起一排直有數丈之高,寬達數十丈的水牆,鋪天蓋地而來,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蛇尾夾雜其中,帶著無邊氣勁衝來。 

  那水花還在數丈之外,狂風便已撲面而來,幾令人站不住腳步,若是真被這如海嘯一般的水牆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張小凡顧不得那麼許多,右手一抱陸雪琪,祭起燒火棍全力向後飛去。 

  但那水牆竟是如風馳一般,快過任何動作,張小凡還未飛出一丈,便被這水牆追上。水聲如雷,幾乎就在耳邊。張小凡全身繃緊,腦海中幾乎再無任何念頭,生死之際,張小凡大叫一聲,全力向上飛去,但只飛了離地一丈餘,張小凡便只覺得全身一涼。 

  「轟隆」! 

  他身不由己地被捲入巨浪之中,轉眼間全身便已濕透,更聽得身旁陸雪琪失聲驚叫,手中一鬆,在這沛不可當的巨力之下,他與陸雪琪竟是被生生擊散。 

  張小凡大驚失色,正欲掙扎著過去拉住陸雪琪,但這巨浪是何等威力,只在瞬間二人竟已隔了數丈之遠。 

  眼看著滔天巨浪轟隆狂湧,剛才還在身邊的陸雪琪轉眼就消失在洶湧的黑暗之中,張小凡全身發抖,腦海中一片混亂,整個人被這巨浪推著,在浪花中翻滾向前。 

  就在這滔聲震天,張小凡只覺得週身上下無一不被巨力擠壓的幾乎就要裂開之刻,他忽然瞄見,浪花之中,轟隆做響處,黑影一閃,黑水玄蛇巨大無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衝了過來。 

  那黑色所過之處,水花激射,間中竟不知洛u髂野角j的砂石飛竄,聲勢無匹,打死張小凡他也不信自己能在被這巨尾擊中的情況下還有命在。 

  便在這生死一發之際,張小凡奮起餘勇,體內也不知哪又湧出氣力出來。浪花之中,只見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張小凡附身其上,亡命而逃,沖天而起,居然在這滔天巨浪之中衝上了一丈有餘。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間便覺得一股沛不可當的巨力從身下橫掃而過,頓時間全身一顫,縱然只是被這餘力掃到,眼前已是一黑,幾欲昏去,若不是他知此刻當真是生死關頭,強撐下來保持清醒,真是險些就喪命於此了。 

  饒是如此,但黑水玄蛇這蛇尾一掃之力,何等威勢,張小凡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幾乎整個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這巨浪之中,再無任何餘力,被這巨力打得遠遠飛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飛向前方無邊的黑暗。身子翻轉間向下看去,只見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轉眼間也已把碧瑤那些人吞沒。黃衣人各自飛散,但立刻都被巨浪打下。 

  那綠衣女子騰身而起,雙手做勢,但見白光亮起,她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間幻化出六朵奇花,圍著中間那花兒,每隻花又有純白光芒與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輪狀。 

  隨即見碧瑤面色蒼白,但神色間卻似乎並不慌亂,白色光輪甫一形成,便急轉而起,耀眼白光迎著滔天巨浪,竟是生生把那巨浪擋了一擋,在半空中片刻之間,巨浪如山般堆積而起,轟隆聲勢,幾近可怖。 

  就趁著這片刻喘息,碧瑤飛身而起,但就在這時,只見巨浪中喧嘩之聲忽盛,轟隆做響,那只巨大的黑色蛇尾竟就在此時,橫掃而至。 

  片刻間那白色光輪便灰飛湮滅,竟不能擋得一分半會,眼見著這花樣年華的女子就要被這巨尾擊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突然現身,手中柔軟淡黃色圓狀物在空中閃了一閃,風馳電掣而來,誑ub巨尾之前,在碧瑤身下托了一托。 

  碧瑤這才險險避過了這奪命之物,但仍然被餘力掃中,整個身子一輕,便向後邊黑暗處遠遠飄了出去。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沒在滔天巨浪之中。 

  黑水玄蛇蛇尾一掃之力,威力竟是大得不可想像。張小凡人在半空,但覺得耳邊呼呼風聲作響,呼嘯而過,整個人一直向後飛去。 

  這若是突然撞上什麼東西,比如硬石絕壁一類,還不得全身骨頭盡數斷裂,但知道歸知道,張小凡已無力控制己身,整個身體不由自主,也只得聽天由命。 

  誰知這死靈淵當真大得出奇,飛了好一會兒,居然還沒有碰到什麼東西。連張小凡自己都感覺出這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而且緩緩往下落,看來餘力漸消。 

  雖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頭土臉卻總比撞上牆壁要好得太多了,張小凡心頭正自歡喜處,忽然之間,只覺得前方黑暗突然凝固如山,當頭壓來。 

  如山絕壁,橫在前方。張小凡抱頭縮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橫飛,金星飛舞,張小凡全身大震,哇的一聲便噴了一口鮮血出來,灑在衣襟之上。只在這片刻之間,他只覺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體內有道佛兩家真法護體,當時就得沒了性命。 

  饒是如此,他也並不好受,整個人在這絕壁上停了一下,便無力地滑落,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幾次撞到堅硬的石壁之上,「砰砰」聲中,全身劇痛,也不知斷了多少骨頭,反正他只覺得全身都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了。 

  這般下落了一會,又一次撞擊之後,張小凡人往外翻,此刻他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但翻轉之間,襯著胸前燒火棍發出的微弱光芒,模糊看見下方不遠處有個黑影,似是一棵生長在絕壁之上的老樹一般。 

  在這危急時刻,他也沒想到死靈淵這等死地下,堅硬石壁之上怎麼會有樹木生長,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樹。 

  風聲急促,他下落之勢更快,但終究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際,抓到了那棵老樹。 

  觸手間,果然沒有這絕壁石頭的冰冷,反有些溫暖感覺,但這下落之勢何等巨大,那老樹似也扎根不穩,張小凡雖然抓住樹幹,但樹身劇震,土石紛落,搖了幾搖,轟然聲中,連樹帶人一起落了下來。 

  掉落的那一刻,張小凡只覺得心頭一沉,一顆心如陷入無底深淵,急驚之下,身子卻依然往下落去,但經這一阻,速度還是慢了些,只聽得一聲大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緩緩醒來,眼睛還未睜開,便只覺得全身劇痛,如散了架一般。不過有了疼痛,看來還有命在,心頭倒也不全是難過。 

  他睜開眼睛,入眼處,卻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處於一個封閉而潮濕的地方,看這樣子多半是個石洞,兩人來高的洞頂,兩側卻只有三尺寬,非常狹窄,洞邊都是冰冷堅硬的石頭,看著和剛才絕壁上的一模一樣,只怕不是在這絕壁裡,也是在絕壁附近。 

  不過這洞裡石頭似乎含有什麼發光的東西,看去不是很大卻很多,一顆一顆散發出柔和的光線,把這洞裡照得頗為亮堂。 

  張小凡仔細打量了一下這洞裡情況,覺得這似乎是在一條過道之上,一頭是一堆亂石,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另一頭向裡延伸,但在不遠處便拐了個彎,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 

  他在地上怔了一下,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動,左手在地下支撐了一下,陡然間全身劇痛,失聲叫了出來。「啊!」身子顫了一下,尤其是左手處更是疼的厲害。 

  「哼。」一聲冷哼,忽然從這洞裡深處傳了過來,張小凡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卻只見在那拐角處轉過一個女子,一身水綠衣裳,清麗美貌,不是那魔教小妖女又是何人? 

  他二人在剛才還在對峙中,此刻張小凡突然見到這魔教中人,本能地就把燒火棍舉起,凝神戒備,一時間居然把身上疼痛也忘了。 

  不料那叫碧瑤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全然沒有動手的意思,看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個人提不起勁兒似的,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看你那個傻樣子,一身骨頭都斷了七、八處,居然還這麼有精神!」 

  張小凡眉頭一皺,但見碧瑤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雖然奇怪,但還是慢慢把燒火棍放下,不料才一鬆弛,立刻間那疼痛便瀰漫了過來,忍不住又是一聲叫了出來。 

  碧瑤看著這正道少年齜牙咧嘴的古怪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氣氛登時緩和了下來,但笑聲過後,她卻又是一聲長歎,頗有悲涼之意。 

  張小凡哼了一聲,他性子倔強,被這年輕女子笑了,大感丟臉,微怒道︰「奶笑什麼?」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笑你了。」 

  張小凡聽得她如此直接,一點也不留面子,更是氣往上衝,怒道︰「有什麼好笑的,奶被撞一下看看?」 

  碧瑤臉色一變,看她樣子就要出手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動,忽然間卻是意味索然,歎道︰「我們都命不久矣,我還和你爭個什麼勁?」 

  張小凡正要戒備,忽聽得這女子說出了這般話來,不禁一呆,訝道︰「奶說什麼?」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這裡是個山洞,你看不出來嗎?」 

  張小凡道︰「是啊!那又怎樣?」 

  碧瑤哼了一聲,手往前方那處亂石一指,道︰「那裡便是唯一的出口,現在被山一般的石頭給壓住了,有本事你就開山破腹出去啊!」 

  張小凡張大了嘴,往那亂石看了一眼,只見洞口被巨大的石頭堵得嚴嚴實實,沒留一絲縫隙,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論與人對敵,他這燒火棍和這身道行,還有些用處,但若用來做愚公似的開山挖地,卻當真不頂事兒。 

  呆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連忙回頭,道︰「我記得我是撞到絕壁上掉到地上的,怎麼會到了這山洞裡來了?」 

  碧瑤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進來的。」 

  「什麼?」張小凡為之氣結。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不不遠處,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黑水玄蛇又向我們追了過來,我抬頭一看,見你扯下的那棵老樹所在居然是個山洞,裡面竟還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進去。臨走前看你可憐,便把你也拉進來了,傻瓜!」 

  張小凡皺著眉頭,道︰「那這洞口怎麼被埋了?」 

  碧瑤聳了聳肩膀,一臉倒霉神情,道︰「黑水玄蛇進不來,大怒之下蛇尾一掃,打在絕壁之上,結果塌了半座山下來,把這裡,把我們,都給活埋了。」 

  張小凡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碧瑤臉上怒意浮現,順手就抓過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扔了過來,「我騙你?早知道讓你死了最好!」 

  張小凡躲閃不及,只得以手護頭,不料那石頭正砸在左手處,登時間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幾乎差點又昏了過去。 

  碧瑤在遠處見張小凡臉色突然「刷」地白了下來,握住被石頭扔到的左手做痛苦色,心頭一跳,隨即冷冷道︰「你別裝死,嘿嘿,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張小凡此刻哪裡還有力氣去理她說什麼「裝死」,只覺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個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覺。 

  碧瑤看了一會,見他似乎不像裝腔作勢,走上幾步來到張小凡身邊,看了兩眼,也不理張小凡的臉色,伸手在張小凡臂膀上拿捏幾下。 

  張小凡登時疼得冷汗直冒,怒聲道︰「奶做什麼?」 

  碧瑤卻沒有生氣,臉上反有一絲歉意,道︰「你的手骨斷了。」 

  張小凡哼了一聲,但他性子倔強,逕直道︰「這是我被黑水玄蛇弄斷的,與奶無干。奶快快走開。」 

  碧瑤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聲,居然真的什麼也不說,走了開去,站在一旁,冷冷看著,大有看好戲的樣子。 

  張小凡本來疼痛之極,但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妖女面前丟了臉面,當時強撐著站了起來,自行檢查一下,但見週身多有擦傷,但多為外傷,只有左手斷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過就算如此,這斷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這般動了幾下,牽動傷處,冷汗又冒了出來。 

  張小凡咬緊牙關,依著從青雲山大竹峰上學來的一般療傷之術,本想固定手臂,不料遍地查找,卻都是形狀突兀的怪石,根本沒有一根較直的木條以固定手臂,不禁大是犯愁。 

  碧瑤這時站在一邊,突然開口道︰「你那根棍子。」 

  張小凡一怔,隨即醒悟,燒火棍長一尺,正好拿來用,當下看了那少女一眼,有心說些感謝,但卻見她一臉看不起自己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強道︰「我早就想到了,要奶多說。」 

  碧瑤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滿地找什麼東西?」 

  張小凡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嗎?不找出路難道真的一輩子困死在這裡嗎?」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轉頭對碧瑤道︰「對了,奶可看見了我那位同門師姐?」 

  碧瑤看著他焦急的樣子,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道︰「那時人人都是性命關頭,哪還會去注意什麼別人?」 

  張小凡默然,心中實在擔憂,陸雪琪本來中毒未清,又遭此大難,只怕性命危險。想到此處,他長歎一聲,低下了頭。 

  碧瑤的臉色卻放緩了下來,看著這少年低頭把傷臂固定在那難看的燒火棍上,不禁問道︰「你和你那師姐很好嗎?」 

  張小凡一怔,搖頭道︰「沒有,但她畢竟是我……我為什麼要告訴奶!」哼了一聲,突然醒悟過來的張小凡不再理她,撕開從身上衣服,用嘴塤uㄟt合右手把左手綁牢固定住了,又看了看這門口一大堆亂石,終於還是歎了口氣,轉身向洞裡走去。 

  看著張小凡向裡走去,碧瑤忍不住道︰「你去哪兒?」 

  張小凡邊走邊道︰「我都被活埋在這裡了,總要看看裡面是什麼情況吧!」 

  碧瑤哼了一聲,但不知怎麼,在這死氣沉沉的山洞之中,她還是跟了上去,彷彿兩個人在一起,便沒有那麼心慌。 

  轉過拐角,呈現在張小凡面前的是和他剛才處身處差不多的一條長廊,不過寬敞了些,兩側的石壁上依然發著光,把這裡照得頗為亮堂,但腳下灰塵極厚,踩上去便有明顯的腳印。 

  路中間有一道腳印向前而去,看來是碧瑤剛才走進來查探時留下的。 

  走了一會,這條長廊就到了盡頭,但前頭卻又是一個拐角,同時隱隱傳來了水聲。 

  這時走在他身後的碧瑤忽然叫了一聲︰「張小凡。」 

  「什麼?」張小凡下意識地應了一句,但立刻回頭,道︰「奶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碧瑤噗哧一笑,道︰「你在河陽城裡對我說了啊!」 

  張小凡這才想起,大感尷尬,扭過頭向前走去,同時道︰「前面怎麼會有水聲?」 

  碧瑤沒好氣地道︰「那是在這通道盡頭,有一簾小水滴下,此外就再也沒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會死在這個地方。」 

  張小凡也不理她,向前走去,這般走了一會,水聲漸漸大了起來,「嘩嘩」做響。過不多時,果然看見前方通道盡頭,從洞頂直掛下一幕水簾,水花四濺,晶瑩美麗,最後落到通道盡頭一個小水潭中,若不是在這絕地之中,倒也不失為一道風景。 

  不過此刻無論是誰,自然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來欣賞這道風景了。張小凡走到這瀑布跟前,仔細查看了一番,一顆心便涼了下去。 

  瀑布後面便是堅硬的石壁,與通道兩側的石頭沒有什麼兩樣,小水潭更清可見底,也不見水往哪裡流出,小小一個地方只怕是滲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頂,不知洛uG滿水珠,不停滴下,哪裡有什麼出路? 

  張小凡回頭,正遇上碧瑤的目光,二人對看一眼,都沉默了下來。 

  這個山洞之中,一時間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小凡只覺得心亂如麻,眼看著自己身處絕境,又擔憂失蹤的陸雪琪,心煩意亂不說,左手的傷口不知是處理不好還是如何,疼痛又是一陣陣襲來,難受之極。 

  碧瑤看著他的樣子,不知怎麼心中有些不忍,低聲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們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這絕地之中,張小凡原本對她的敵意也似乎淡了下來。若是在外面世界,他自然與這魔教妖女勢不兩立,但此時此地,二人都快一起死在這裡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門派之見? 

  張小凡默默坐下,怔怔地看著周圍,最後向那滴水地上邊石壁看去,心中暗想︰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下山便受到如此多的挫折,如今更是身處死地,若是師父知道了,只怕又要大罵一頓不肖弟子了吧!若是靈兒師姐知道了,也不知她…… 碧瑤從旁邊看來,見張小凡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麼?」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但如何肯說實話,眼睛一瞄,隨口扯開話題道︰「這死靈淵裡就是怪事多,奶看這洞頂石壁上有幾塊紅色的地方,水珠流過,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樣……」 

  碧瑤忽然一躍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緊張,急道︰「你說什麼?」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滴血洞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滴血洞

  張小凡沒料到碧瑤竟有如此大的反應,被她嚇了一跳,指著洞頂道:「那裡有幾塊紅色的石頭……」 

  碧瑤立刻走近,向洞頂仔細看去,果然透過水珠,在洞頂石壁上共有七塊半個巴掌大的紅色石頭鑲在洞頂,石質紋理與旁邊的石頭一般無二,只有顏色不同。 

  張小凡見碧瑤神色緊張,全神貫注地看著洞頂石壁,心中也頗為好奇,站了起來向那處看去,只見洞頂那七塊紅色石頭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頂,看去倒像是個古怪的勺子形狀。 

  尤其是那顏色,也不知在這洞中被水沖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紅如血,甚至連晶瑩的水珠流過這些紅石時,都被它映成了像鮮血一般的紅色,然後滴落下來,便如血滴從洞頂滴落。不過一旦離那些紅石遠了,這些水珠就又恢復了原來的透明樣子。 

  他這看著,忽然聽到身邊碧瑤口中唸唸有詞:「滴血洞,滴血洞,滴血……哈!」碧瑤忽然喜形於色,右手用力一拍張小凡,張小凡臉色頓時白了一下,這一掌之力當真不輕。 

  張小凡心中大怒,正欲喝問,卻見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臉興奮之情,道:「好你個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到這麼個地方,難怪八百年來我們找了數十次也找不到。」張小凡心中驚訝,但在腦海中轉念一想,隨即聯想到剛見面時碧瑤就曾喝問自己「滴血洞」一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哼了一聲,道:「妖魔邪道!」碧瑤心情此刻大佳,居然也不生氣,笑盈盈地道:「我便是妖魔邪道,那又怎樣?我還要多謝你幫我找到這個地方哪!」張小凡心裡更是老大的不情願,尤其是看了碧瑤此刻越發美麗的笑顏,深心處不知從哪裡騰起一股無名火來,只覺得自己無意中幫了魔教妖女的大忙,只怕日後被師門長輩知道了,非得責罰不可。 

  不過剛想到此處,卻又隨即想起,自己此刻連出去都不能,還想什麼以後的事,登時便洩了氣,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碧瑤此刻卻大是歡喜,根本沒在意張小凡莫名其妙的神情。魔教歷史極久,門中派系林立,數目繁多,時有興亡。 

  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煉血堂一系,便是號稱當時魔教第一派系,實力堅強,高手如雲,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後歲月變遷,又與正道幾番爭鬥,煉血堂逐漸衰落,被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當今之世,魔教中四大派系為首並立,分別為合歡派、萬毒門、長生堂、鬼王宗,但若論到聲勢之盛,卻無一比得上當年盛極一時的煉血堂。 

  而在魔教之中,這八百年來,一直傳說當年正魔大戰之後,煉血堂主要首腦雖然盡皆戰死,但多有密寶法器被收藏於煉血堂根基之地「萬蝠古窟」地下一個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 

  這八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萬蝠古窟,甚至連死靈淵也被找了個遍,但都是空手而歸。 

  碧瑤本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已然是這四大派閥之一「鬼王宗」裡的重要人物,此次來「死靈淵」這等大凶險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托。如今這八百年來無數前輩做不到的事情找不著的地方,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還不歡喜,一時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處絕地。 

  碧瑤心中歡喜,目不轉睛地盯著洞頂,隨即便騰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這些紅色石頭,但覺得觸手冰涼,卻與旁邊的石塊並無兩樣。她又把這些紅石輕輕敲打,也沒什麼反應,這時她的神色除了興奮之外,已多了幾分緊張。 

  只見她隨後拉、敲、掀、砸、拽,什麼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顆紅石也都碰過了,但一切如常,並無什麼異樣事發生。 

  張小凡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陣高興,忍不住笑道:「我看這根本就不是滴血洞,是你自己猜錯了吧!」碧瑤無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張小凡一眼,但心中卻也不無疑惑,難道真的是自己猜錯了? 

  在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張小凡就坐在地上,看著碧瑤這個身著水綠衣裳的少女,眉頭緊皺,來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時騰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對付那些紅石,但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看著看著,張小凡忽然覺得腹中「咕咕」叫了兩聲,卻是肚子餓了。他伸手到懷中,想拿些隨身帶著的乾糧充飢,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來多半是剛才落入水中不慎丟失了。這一下登時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飢餓,在這山洞裡又沒有東西可吃,身前這小水潭裡水是清澈的很,但卻是清得連條小魚小蝦也沒見到。 

  眼看著腹中饑感越來越重,越來越是難受,張小凡無計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卻完全不頂事兒。 

  他慘然歎息,看來只怕是要餓死在這裡了。 

  這時的碧瑤卻全然沒有飢餓的感覺,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顆紅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終究一無所獲,頹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著那些紅石,怔怔出神。 

  張小凡在一旁看著她那樣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你看那個有什麼用,我們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餓死在這裡了。」碧瑤身子動了一下,這才似乎記起身邊還有個正道中的小弟子,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肚子餓了?」張小凡如何肯在她面前丟這個臉,立刻把頭一揚,道:「沒有。」「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對一般,在他說完之後,緊接著叫了兩聲。 

  碧瑤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張小凡臉色漲紅,大感赫然,恨不得有個地縫鑽了進去。 

  碧瑤笑了兩聲,卻從懷裡拿出了一份乾糧遞給張小凡,正色道:「我看你還是快些幫我想想,怎麼解開這滴血洞的開門方法吧!」張小凡哼了一聲,轉開頭去,不去看那乾糧,斷然道:「你以為一份乾糧就可以收買我了,妄想!」 

  碧瑤怔了一下,眼珠一轉,隨即微笑道:「你錯了,我是說眼下我們身在絕地,若無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這裡了。但眼前有個滴血洞,我們找出這洞裡所在,便有另外一條出路也說不定呢!」張小凡聽了一想,倒也有幾分道理,為求活命,先找到這什麼滴血洞也不失為一個出路,否則真的只有等死了。 

  但他性子頗倔,硬是不理碧瑤遞過來的乾糧,站起身來,再次向那些紅石看去,碧瑤也不生氣,只是看著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來,向洞頂看去。 

  那七顆排列的像是勺子的紅石就這般在洞頂石壁之內,除了顏色殷紅,便和周圍石頭完全沒有兩樣,張小凡看了半晌,卻完全是一無所獲,有心上去逐一敲打,但一想到剛才碧瑤在上邊什麼方法沒試過,便放棄了。 

  這兩人從一開始的抬頭觀察,到後來累了坐到地上,再後來張小凡乾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將死之人就那樣了,居然躺到了地上,望著洞頂,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依然沒有什麼發現,到了最後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卻見碧瑤居然還瞪著一雙明眸,死死看著那七顆紅石。 

  張小凡心中此刻倒也對這女子有了幾分佩服,坐起身來,不料身子才動,忽然間肚子又是「咕咕」叫了起來,看來是餓得狠了,根本不給主人面子。 

  這山洞中本來除了滴水聲就再沒有其他聲響,「咕咕」之聲在這裡響起來,登時傳入了碧瑤耳中,轉頭看了過來。 

  張小凡幾無地自容,這人可以死,面子卻是萬萬不能丟的,立刻把頭轉向另一邊,不去看碧瑤,但臉上仍是覺得一陣發熱,訕訕乾笑兩聲,走到那小水潭邊,想捧些清水喝,稍解飢渴。 

  這水潭之中的清水,只怕都是地底湧出的山泉,冰涼之外,清澈爽口,更彷彿有一些甜味,但張小凡喝了兩口,肚中飢餓感覺卻更是強烈了。 

  畢竟水不能當飯吃,張小凡輕歎一聲,望著這水面怔怔發呆,但見水珠從洞頂石壁上滴落,打入水面,蕩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地飄了出去。而在水面之下,倒映出他有些憔悴的臉,微微發紅…… 

  微微發紅? 

  張小凡突然驚覺,怎麼水中倒影會有紅色出現,急忙凝神看去,果然看見自己在水中倒影的臉上有幾塊紅斑,但隨即卻發現不對,仔細一看,又抬頭向石壁上看去,原來是那些洞頂石壁上的紅石倒映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重合起來,才有這種情況。 

  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但便在此時,心中一動,往後退了一步,凝視水中,但見水波蕩漾,果然漸漸在水潭裡緩緩浮現出七顆紅色石子的倒影。因為是倒影的關係,此刻它們的排列,已不再是那古怪的勺子形狀,反而有點像是一個人的手掌。 

  張小凡站在原地,一時沒有說話,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猶豫,就像突然感覺自己站到了一個路口,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感覺一閃即過,他轉過身,回過頭:「喂!」碧瑤還在看著頭頂的石壁,漫不經心地道:「我不叫喂,這是你當初和我見面時說的。」張小凡一窒,原本到嘴邊的話幾乎倒灌了回來,但不知怎麼,他對著這看去有些輕乎的女子,卻有了異乎尋常的耐力,道:「那你叫什麼?」碧瑤轉過頭來,面上露出了微笑,道:「我叫碧瑤。」 

  張小凡在心裡念了兩句,搖了搖頭,道:「你過來這裡看看吧!」碧瑤微感詫異,站起身走了過來,道:「什麼?」 

  張小凡一指水面,碧瑤俯身看去,只見水面上水波蕩漾,但集中精神之後,便慢慢看清了那七顆紅石在水中如手掌一般的倒影。 

  碧瑤身子一震,疾轉過身,道:「這是……」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我也是無意中看見的,也許不是也說不定……」 

  他話未說完,碧瑤已然截道:「不管怎樣,我們都要試試。」說著更不廢話,嘩的一聲便跨入水中。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見在片刻之間,滴落的水珠便已打濕了碧瑤身上的衣裳,但她卻絲毫不曾在意,只是屏息等待著。 

  因為她踏入而散亂的水面,漸漸又平息了下來,碧瑤安靜地等待著水面中重新出現那七顆紅石的倒影。張小凡從岸上看去,只見那一顆顆如珍珠般的晶瑩水珠從空中輕輕飄落,落在這美麗女子的發上、肩上,落在她的臉上、衣上。 

  透明清澈的水珠,從她烏黑的髮梢,滑落下來,慢慢流過她雪白的肌膚,彷彿連她的臉也美麗的幾乎透明了。 

  張小凡忽然看得癡了,只覺得這洞裡原本嘩嘩做響的水聲忽然遠去,在他眼中只有面前這個站在水中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麗女子,帶著動人心魄的美麗,撲面而來。 

  七顆紅石的倒影,慢慢浮現了出來,像是一個手掌,安靜地在水中浮沉。碧瑤看準了位置,緩緩伸開右手,在那手掌的位置,按了下去。 

  她玉一般的手穿過了溫柔的水波,向下伸去,紅石在水中的倒影幽幽地飄動起來,水面上波光粼粼,不知反射著哪裡來的光芒,把這美麗女子的臉龐,照得微微發亮。 

  水潭很淺,碧瑤的手很快接觸到了潭底,有一層沙石薄薄地鋪在水底,觸手處,碧瑤便感覺到手下有五個稍稍突起的地方,正在自己手掌的五個指尖。她心中一喜,用手輕拂,果然在這沙石之下,有五塊鑲在地底的小石,隱隱泛著紅光。 

  碧瑤更不多想,五指用力,向下按去,然後抬頭。 

  沒有絲毫的動靜。 

  碧瑤臉上的歡喜一下子凝住了,她的目光與岸上的張小凡相接了片刻,又轉了回來。 

  張小凡剛想對她說兩句安慰的話,忽然只見碧瑤又似想起來了什麼,凝神看著水面,在另兩點紅石的倒影附近仔細查找,果然又找出了兩塊小石,這一次她似乎比較緊張,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也按了上去,然後,同時把七顆小石按下。 

  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張小凡和碧瑤都以為又失敗了,這個山洞裡一片寂靜,除了滴水聲就沒有其他的聲音。 

  然而,就在他們等待了漫長的一刻之後,一陣刺耳但卻沉重的「喀喀」聲在這山洞中響了起來。 

  碧瑤和張小凡同時看去,只見在水簾背後,那曾經天衣無縫、堅硬之極的石壁,竟是整塊的向後退了進去,雖然緩慢,但終於露出了一個新的洞口。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這秘洞的開啟,心中有些激動,有些畏懼,但在深心處,彷彿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他還有些好奇。 

  這八百年來的魔教重地,裡面究竟會有什麼呢? 

  碧瑤緩緩走上了岸,站到他的身邊,眼中眼波流動,盈盈儘是笑意,張小凡看了她一眼,但見她肌膚如雪,清麗無雙,臉畔更有晶瑩水珠輕輕滑落,掉了下來,幾乎如打在心田一般。 

  他身子一震,不敢再看,轉過頭去,低聲道:「恭喜你了。」 

  碧瑤彷彿怔了一下,但看著他的眼中笑意絲毫不減,聲音也顯得帶了幾分溫柔,道:「這都是你細心。」張小凡不知怎麼,嘴裡有些發乾,臉上有些臊熱,向旁邊走了一步,下意識地離這女子遠了些,道:「那你還不進去看看?」碧瑤看著他,忽然微笑道:「你好像有點怕我?」 

  張小凡立刻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道:「沒有,沒有……」 

  碧瑤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但臉上依舊有著笑意,道:「那我們一起進去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道:「不,不好,這裡是你們魔教的地方,還是你自己……」碧瑤哼了一聲,道:「那如果裡面有出路,莫非你也不肯進去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抓了抓頭,道:「那倒也是,那,那我們走吧!」 

  碧瑤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再次踏入水裡,穿過水簾,走進了那個洞中,張小凡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這是一個幽深的隧道,洞側石壁上發光的事物明顯比外邊通道上少了許多,雖然勉強還能看到道路,但非常昏暗。 

  張小凡與碧瑤走的很是小心,畢竟八百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到此,誰都不知道當年煉血堂的那些老怪物老傢伙們會不會留下一些特別厲害的禁制。 

  這一路之上,倒也太平,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只是這通道頗為曲折,又深且長,而且慢慢向上,張小凡心裡粗算,只怕自己和碧瑤兩人此刻已到了這山腹中心。 

  他正思索處,走在前頭的碧瑤忽然停下了腳步,低聲道:「到了。」 

  張小凡心頭一跳,向前看去,只見在前方隧道盡頭,一絲明亮的光線照了過來,那裡隱隱看見是一個大的石室。二人對望一眼,碧瑤當先邁步,向那裡走了過去。 

  漸漸接近了,二人也看清了這石室情況,整個石室呈圓形形狀,隧道正在石室中間,而在它對面,居然還有一條通道向裡延伸,看來這並不是唯一的盡頭。 

  在石室左邊,放著兩尊巨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的如風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點像是佛門的觀音菩薩。 

  另一尊卻完全是不同的模樣,猙獰兇惡,黑臉鬼角,八手四頭,甚至在嘴邊還刻著一絲鮮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此外在這兩尊雕像前面,還有一張石桌,上邊一個香爐,旁邊放著幾包香燭,都是灰塵遍佈,估計這八百年來從未有過香火。 

  至於這石室的另一頭,卻只有幾個蒲團,隨意地扔在地上,沒有什麼其他東西。 

  張小凡看在眼中,正詫異處,卻見碧瑤神色鄭重,走上前去拿起一個蒲團,抖去塵土後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後拿起桌上香燭,用自己懷裡的火石打著了點上,插入香爐之中,又走回到蒲團之前,一臉肅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見輕煙徐徐飄起,她匍匐在地。 

  張小凡站在她的身後,聽見了她的聲音迴響在這個石室之中。 

  「幽明聖母,天煞明王,聖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瑤誠心拜見。聖教遭厄,衰微已久,無數教眾,披肝瀝膽,為興聖教,前仆後繼。唯願聖母明王,垂憐蒼生,賜我福祉,再興聖教,渡化眾生,共登長生不死極樂歡喜境!」 

  張小凡微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這兩尊神像只怕就是魔教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聲,轉過頭去,不再多看一眼。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書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書

  只見碧瑤鄭重其事、滿臉虔誠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瞄了張小凡一眼,只見他眼看別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眉頭皺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淡淡道:「走吧!」 

  張小凡本來在與她走進來的時候,在那隧道之中,心裡對這女子倒有了幾分好感親近,但此刻見到這兩尊邪神,登時想起了門派之別,想起了自小起師長的教誨,神色間自然就冷了下來,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碧瑤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處走了進去,張小凡跟在她的身後,這一次倒沒走多遠,又進了一個寬敞地方。但這裡卻不像是外邊那個石室般裝修過,而是一個鐘乳倒懸怪石突兀的山洞,洞裡各色鐘乳石千奇百怪,顏色也是異彩紛呈,而在二人面前,洞口處立著一大塊巨碑,上邊龍飛鳳舞地刻著十個大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十個大字,每一字幾乎都有半人大小,筆意古拙,筆勢蒼勁,直走龍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嘯蒼穹之勢。 

  張小凡初看還沒什麼,但注視片刻之後,忽覺得頭腦一昏,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定了定神,但見那字依然還在碑上,紋絲不動,只是這氣魄當真嚇人。 

  張小凡心中吃驚,轉眼見碧瑤已繞過巨碑,向山洞深處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繞過石碑,只見在那背後,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鐘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繞了一會,走在前頭的碧瑤忽然停了下來,失聲輕呼。 

  而幾乎與此同時,張小凡突然發覺,自己用來固定手臂的燒火棍,忽然泛起了奇異的光芒,尤其是燒火棍前段那顆珠子,更是亮起了不同尋常的青光,但這一次卻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帶著不盡的思念與眷念。 

  張小凡驚訝地向前看去,目光透過碧瑤的身旁,他看到前邊讓碧瑤吃驚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兩側各有一條隧道,通往不知名處,但在這石壁之下,卻是一塊青石平台,上面競有一具骷髏,成端坐形狀,安靜地坐在那裡。 

  而燒火棍上的那一顆珠子,此刻就對著這具骷髏,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碧瑤站在前邊,沒有注意到張小凡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燒火棍的變化,在最初的驚嚇之後,她迅速鎮定了下來。 

  畢竟她是魔教中人,又豈會害怕一具骷髏,當下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卻也沒看出什麼意外,轉夠頭來對張小凡笑道:「說不定這位就是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張小凡自然對這魔教中人沒什麼好感,哼了一聲,道:「我們還是快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出路吧?」 

  碧瑤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聲,居然轉過身就往左邊的隧道走了進去。 

  沒走兩步,他便在暗地裡對自己搖頭,覺得自己面對這魔教女子怎麼如此沉不住氣,一受激便這麼大反應,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譏諷嘲笑也說不定。 

  但想歸想,既然踏出了腳步就不可能再回頭了,走了幾步,身後卻沒有什麼動靜,看來碧瑤沒有跟上來,張小凡不知怎地,心裡似乎有些失落,但隨即暗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振作精神,往這隧道深處小心地走去。張小凡現在所處的這一條隧道與外面來時的路並無兩樣,但卻幽深靜謐的多,往深遠處看去,幾乎便是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似乎也比較長,真想不通當年那些魔教煉血堂的人是怎麼開出這麼浩大的工程的。 

  就這般走了好一會兒,張小凡忽然發覺,前頭漸漸亮了起來,他心中三暑,加快腳步走上前去,只見前方道路盡頭散發出柔和的光線,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溫柔的觸手,誘惑著世間人們。 

  張小凡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碧瑤看著張小凡的身影消失在那條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她父親是魔教中位高權重的人物,自小開始她便有如公主一般,哪有人膽敢違逆於她。 

  不料今日在此絕境,卻遇上個正道中年紀不大、脾氣不小的傢伙,不由得她不生氣。 

  說起來,張小凡在青雲山時,也是個和氣的少年,為何在與碧瑤一起時便磕磕碰碰,除了門戶之見外,只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些事碧瑤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張小凡幾次三番與她過不去卻是真真地看在眼裡,心裡老大的不舒服,但目前兩人都在絕地之中,也不好動手教訓這個小子,只得哼了一聲,記在心裡,但要讓碧瑤委屈自己跟著張小凡去,卻是絕無可能。 

  只見她幾乎沒有思索,轉過身子,便往右手邊那條隧道走了進去。 

  走了幾步,碧瑤便感覺這是一條和外邊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兩旁裡發光的事物卻少了些,顯得隧道有些昏暗。 

  還好,這條路卻並不很長,很快碧瑤就走到了盡頭,又一次踏入了一個石室之中。 

  這是個中等大小的石室,一側擺著許多架子,一側卻堆著一堆垃圾,多是些鐵器,諸如刀、劍、槍等,大都殘損不堪。比較顯目的是在最上面還隨意丟著一把斧頭,通體鐵銹,頗為巨大,也還完整,看去整把都像是鐵鑄的一般。 

  碧瑤看了兩眼便沒了興趣,轉身走到那些架子邊,略一細看,臉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換成了失望之色。 

  只見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著標籤,上邊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還有些字勉強看得清的,卻無不讓人怦然心動,都是些如:「五嶽神戟」、「觀月索」、「離人錐」等名稱。 

  碧瑤自小長於魔教,父親更是位博古通今的奇才,家學淵博,自然知道這些都是魔教傳聞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寶,如何不喜?可惜在這些架子之上,卻大都徒有標籤而無實物,空歡喜一場。 

  她歎了口氣,卻仍心存僥倖,在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過去,只見每個架子中都空空如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在最後一個格子中給她發現了還放著一個小鐵盒子,但這個架子上卻沒有標籤,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碧瑤心中一陣歡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這盒子拿起,只覺人手頗為沉重,輕輕搖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響發出。 

  碧瑤微一沉吟,隨即把這鐵盒放在地下,深深呼吸,凝神戒備,右手一揮,頓時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突現在空中,同時發出淡淡幽香。 

  碧瑤神色肅然,右手翻轉,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飛到那鐵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籠罩住了整個鐵盒。 

  然後,碧瑤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開小盒。一按到那鐵盒蓋子上,碧瑤便感覺這盒子似乎沒有上鎖,她眉頭一皺,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貝齒,一狠心打開了鐵盒蓋子。 

  便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還沒看清鐵盒之內是什麼東西,一股黑氣先冒了出來。 

  碧瑤臉色大變,幾乎是如觸電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鐵盒上方的那朵白色小花即時衝下,黑氣頓時被白光罩住,幾番衝動卻不得而出,片刻之後,便見黑氣漸漸萎縮,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卻漸漸變黑,竟是把這黑氣給吸了進去。 

  直到黑氣完全消散之後,碧瑤也等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來,她凝神向自己那小花看去,她父親費大心血為她專門煉造的奇寶「傷心奇花」,此刻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幾分猙獰。 

  碧瑤臉色微變,低聲道:「『古屍毒』!黑心老鬼當真是黑了心了,居然煉這種東西!」 

  她一邊低聲咒罵著魔教前輩黑心老人,一邊把目光投入了那鐵盒之中。 

  那裡面很簡單,小小一個鐵盒裡只放著一樣東西:一個金黃色澤,完好如祈的小鈴鐺。 

  碧瑤呆了一下,沒想到這鐵盒中放了「古屍毒」這般罕見劇毒之物,居然只是守著這麼個小鈴鐺,她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麼古怪來,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這個小鈴鐺。 

  「叮噹」。 

  一聲清脆的聲響,如在人心田迴盪一般,在這安靜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迥響起來。 

  碧瑤拎起這個鈴鐺,但見鈴心精巧細緻,一條細細鐵索繫在鈴身上,微一搖動,鈴心輕輕撞擊鈴身,又一次地發出聲音。 

  「叮……叮噹。」 

  碧瑤看在眼裡,少女心性,很是喜歡,剛才的失望之情也沖淡了不少,當下仔細又查看了一下,的確沒有什麼古怪,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的製作精巧的鈴鐺。 

  不過黑心老人收藏的如此神秘慎重,這鈴鐺必然有不平凡之處,待有機會出去再去問問父親好了。 

  碧瑤如此一想,便定下心來,但看著這小鈴鐺卻越來越是喜歡,便把它繫在腰間,身子轉動,果然發出了一陣陣清脆鈴音,悅耳之極,碧瑤大是得意,連連點頭。 

  其後,她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這間石室,但卻再無收穫,甚至她連那堆垃圾也檢查過了,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更不用說有什麼出路了。 

  忙完之後,碧瑤慢慢站起,是去看看那個傻小子那邊情況的時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石室中依然雜亂,那堆垃圾被她翻過之後,更是亂了,各種兵器丟了一地,那把大斧頭也隨意地丟在牆角。 

  隨後,她走出了這間石室。 

  張小凡剛才進去的左手邊的隧道,比碧瑤進的右手邊那條路要長得多了,碧瑤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了光線亮起,但裡面情況卻還是看不清楚,但不知為何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她心裡有了一絲隱隱的擔憂,這魔敦中古怪殘忍的東西極多,詭異難測,會不會…… 

  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走入了那間石室之中,仔細一看,這才放下心來,只見張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著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瑤鬆了一口氣,這才仔細觀察這間石室,只見這石室比剛才她到的那個石室大了不少,但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但在石室堅硬的石壁之上,卻刻著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張小凡此刻緊皺眉頭看著的,便正是這些東西了。 

  碧瑤皺了皺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時臉上露出喜色,只見在這通篇石刻開頭,只刻著兩大字。 

  天書! 

  「天書,這是天書啊!」碧瑤竟忍不住歡呼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才發覺碧瑤來到身邊,但他的注意力卻似乎只在她的話上:「天書?你知道這天書是什麼東西嗎?」 

  碧瑤瞪了他一眼,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天書』是我們聖教經典,從古相傳至今,所有聖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從這天書中領悟而出的。」 

  張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臉上大有迷惘之意,轉過頭去盯著牆上石刻,過了半晌,卻低聲道:「不會的,不可能的!」 

  碧瑤臉色一沉,道:「這是我們聖教經典,乃是我道絕密,你不是說我們是邪魔外道嗎?怎麼還偷看?」 

  張小凡卻似乎聽若不聞,眼中只有那些刻在牆上的文字。 

  「天書·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蓋謂混沌之時,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輝,天地混其體,廓然既變,清濁乃陳。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然天地萬物,皆有其相,眾生沉迷,惑於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以為眾相故,心生三毒三懼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無刑,道褒無名,是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達光明。持一正道,內體自性,天地以本為心者也。 

  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也。 

  故無實無虛也。 

  故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也。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注一) 

  碧瑤哼了一聲,本想發怒,但轉念一想,卻又沒說什麼,也往牆上看去,只看了幾句,便只覺得頭腦發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張小凡來,這麼枯澀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進去。 

  但轉頭一看張小凡,卻是微吃一驚,只見他臉上滿是痛苦迷惘之色,整個人竟是微微顫抖,說不出的詭異之情。 

  其實換了世間任何一人,只怕也沒有張小凡此時的心境激動。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這段號稱總綱的文字,看在張小凡的眼中,卻幾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時候,發現青雲門道家修真法門與普智傳於他的佛門「大梵般若」修習法門截然相反時,帶給他的衝擊還要大上百倍。 

  從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發現,他從小暗地裡以為的道、佛兩家根本回異的修真道法,在這裡竟隱隱有殊途同歸的趨勢。即便這樣,他縱然吃驚,但也還能接受,但接著看下去,他臉色卻已漸漸蒼白,只因在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之中,他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這魔教之中諸般神通異法,偏激特異,但根源之上,便在這「天書」之中。道家講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門注重體悟自性,而天書之中,卻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門的大法。 

  換了另一個人比如碧瑤,看了這些文字自然沒什麼想法,總以為是自己祖師留下的大神通,但在這世間唯一通曉道、佛兩家真法的張小凡看來,這事卻大是可怖。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揮之不去地纏繞著他。 

  究竟什麼才是對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臉色蒼白,心神激盪,帶著狂熱與奇異的好奇飢渴,隱隱只覺得一個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卻始終摸不到,看不著,卻又更加地吸引著自己,往那個目的奔去。 

  只是,在他心裡,也有了幾分恐懼,這是不是應該的呢? 

  碧瑤看了張小凡半晌,見他依然全神貫注地看著牆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邊,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惱火,冷哼一聲,不料張小凡充耳不聞,什麼動靜也沒有。 

  碧瑤嘴角一抿,大是惱怒,但不知怎麼就是不想出手教訓這個人,恨恨一轉身走了出去,臨走時還大力踩出腳步聲,可惜那傻小子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碧瑤怒氣沖沖地走出石室,回到鐘乳石洞裡,對著那具骷髏生起了悶氣,本來想想也沒什麼的,但看那小子卻怎麼也不順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邊那朵原本漂亮的「傷心花」現在一片烏黑,登時把怒氣遷到黑心老人頭上。 

  她指著那具骷髏怒道:「你這個死老鬼,死了八百年還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變得……變得……」 

  一句話接不下去,碧瑤肝火越來越大,更不多說,袖袍一揮,「傷心花」飛出去在那骷髏上轉了一圈回來,片刻之後,只聽得剌耳的骨裂之聲響起,「喀喀」響處,那具骷髏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來。 

  出手之後,碧瑤的氣才緩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氣,但轉眼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剛才被骷髏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還有幾行字在那兒,連忙走過去細看,只見牆上寫著四行字。 

  鈴鐺咽,百花凋, 

  人影漸瘦鬢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癡情只為無情苦。 

  注一:此段總綱文字參考書目:「道德經」、「金剛經」、「壇經」、「晉書·紀瞻傳」、「周易復卦彖傳注」等。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金鈴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金鈴

  碧瑤怔了一下,又仔細看了一遍,只見這四行字筆勢勁道都較為細緻,與剛才石室中的天書石刻大不相同,看來是另外一人的所為。 

  而看這話裡意思,倒像是一位癡情女子幽怨的話語,只是卻又怎會在這魔教重地「滴血洞」裡出現,當真奇怪。 

  她尋思許久,卻依然沒有想出什麼結果,當下搖了搖頭,正欲放棄不想,不料一轉過身,赫然卻見到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無聲無息地從那石室中走了出來,站在自己背後,而且臉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驚訝,好像還有幾分迷惘,看去眉頭緊皺,肌肉微微扭曲,幾乎有些猙獰了。 

  碧瑤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發出「呀」的一聲呼喊,向頭退了一步。那個精巧的小鈴鐺在她腰間輕輕震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噹」聲,迴盪在這個山洞裡。 

  張小凡聽到了鈴鐺的聲音,身子一震,彷彿突然驚醒一般,臉色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困惑之意。 

  剛才他正在石室中對著天書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間手邊那根燒火棍如驚醒一般,亮了起來不說,那冰涼感覺幾乎是在瞬間就佈滿他的全身,然後,他就像是下意識般走了出來,直到看見了那堆碎裂的骷髏。 

  張小凡向著綁在自己左手邊的燒火棍看了過去,只見它依然亮著,泛起淡淡青光,正對著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髏,就像是對著故人哀悼一般。 

  張小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有這個想法,但看著這具骷髏,深心處他竟也有些傷感,雖然明明知道在這裡死去的這個人,必定就是魔教煉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說不定正如碧瑤所說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麼,他就是對這具骷髏有幾分親近之意。 

  燒火棍的光彩漸漸暗淡了下去,回復到難看的黑色,一動不動,張小凡卻依然注視著骷髏,然後在碧瑤的注視下,緩緩地走了上去。 

  碧瑤哼了一聲,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雖然我對黑心老鬼沒什麼好感,而且派系不同,但我們都是聖教弟子,都在幽明聖母天煞明王座前立過重誓,你若想對他法身無禮,我可不答應。」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應道:「他現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賜吧!」 

  碧瑤臉上一紅,但詞鋒絲毫不讓,決然道:「我自然會對聖母明王懺悔,但絕不容你也來無禮!」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碧瑤一呆,見他神情平和,並無仇恨之色,只覺得這青雲門的少年似乎與以往見到的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正道人士大不一樣,猶豫之間,卻被張小凡從身旁走了過去。她遲疑了片刻,轉過身向他看去。 

  張小凡走到那堆骷髏的面前,只見年歲久遠,慘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綠光彩,剛才碧瑤那一下重擊,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散了去,只有頭骨還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兩眼,正對著張小凡。 

  張小凡打了個寒顫,隱隱覺得,這眼中竟彷彿還有魂魄存在一般,注視著他。但他終究還是走了上去,慢慢伸手把這些散亂的骨骼攏好一堆,冰涼的感覺從骨骼上傳了過來,卻沒有了恐怖畏懼的感覺。 

  彷彿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張小凡深心中,像是鬆了口氣的感覺,一種做了該做的事解脫的心情,雖然奇怪,但他卻真得有這種感覺,心下卻暗自想到:這燒火棍實在太過古怪了,若這次有命回去,看來一定要問問師父才是。 

  他把這事做完,正欲直身站起,便在這時,他眼角餘光卻瞄到在剛才那具骷髏所坐之地,竟也因他把骨骼掃開,隱隱露出了些字跡出來,忍不住「咦」了一聲。 

  站在一側的碧瑤本來冷冷地看著張小凡做著這些古怪之事,突然聽到張小凡似有什麼發現的一聲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過去,向那處看去,只見那裡竟也刻著幾行字。 

  芳心苦,忍回顧, 

  悔不及,難相處。 

  金鈴清脆噬血誤, 

  一生總…… 

  到了第四句話,筆勢越來越是無力,尤其是到了第三個「總」字,更是潦草,幾乎已分辨不出,最後更是一筆帶過,就此斷了,看來到此處,所寫之人也無力再寫下去了。 

  山洞之中,張小凡與碧瑤都是一陣沉默,兩人都隱隱感覺到,在這兩段字裡行間,只怕有著一段傷心情事,女子傷了心,未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張小凡有些出神,雖然從未見過這不知名的情侶,但不知怎麼,千百年後見到這不知算不算絕筆的遺跡,卻仍然有些難過。 

  而站在一旁的碧瑤卻是緊皺眉頭,眼睛直看著那幾行字,嘴裡念叨著:「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啊!對了,金鈴!」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歡叫一聲,喜形於色。張小凡被她嚇了一跳,訝道:「金鈴怎麼了?」 

  碧瑤似極為興奮,滿面喜色,道:「就是『金鈴夫人』啊!你不知道嗎?」 

  張小凡茫然搖頭,碧瑤哼了一聲,瞪她一眼,隨即喜滋滋地道:「金鈴夫人可是我們聖教在千年前的大人物呢!傳說她聰慧絕頂,道行精深,對聖教經典天書更是有大悟於心,獨自在聖教中創下了『合歡派』一系,是我教中女子一等一的人物呢!」 

  張小凡登時沒了興趣,聽她說著就知道這金鈴夫人乃是魔教中千年前一個人物,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聽她創下的派系名字就叫「合歡」,便知這老女人不是什麼好人,看碧瑤倒是很是崇拜這個什麼金鈴夫人的樣子。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去接她的話,轉身把為了看字而弄得亂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心中卻冒出一個古怪念頭:看來你也是個癡情人,說不定也是為了個女人而死的吧! 

  死人自然沒有理他,但張小凡自己胡思亂想,居然對著這骷髏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碧瑤在旁邊樂了半天,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金鈴夫人居然和這該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負了心,無情人,活該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說!」張小凡突然在旁邊喝道。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反應過來,瞪著他看了半天,奇道:「你說什麼?」 

  張小凡話一出口,登時就知不對,他一個正道中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為一個八百年前窮凶極惡的魔教凶人開口辯護,這若是傳到青雲門師長耳中,立刻就是一頓重罰。但當時也不知怎麼,心裡一激動就是脫口而出,這時被碧瑤反問一句,卻是訕訕說不出話來。 

  碧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想起一事,登時把張小凡給忘到腦後,一把抓起腰間那個金鈴,激動不已,大聲笑道:「啊!那這豈不就是金鈴夫人的『合歡鈴』嗎!」說話間連忙把這金鈴倒轉過來,仔細查看,果然在金鈴內側的鈴壁之上,看到了三個小字。 

  合歡鈴! 

  張小凡見碧瑤一臉歡喜,只差沒笑得背過氣去,看來這是個極為厲害的法寶,被她無意間得到了,心裡一陣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嗎?」 

  碧瑤眼中滿是面前這個小小鈴鐺,隨口應道:「沒有啊!」 

  張小凡把頭轉過,淡淡道:「那你就抱著這個金鈴死在這個山洞裡好了。」 

  碧瑤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這裡才是,連忙問道:「你找到了嗎?」 

  張小凡默默搖頭,二人對望一眼,碧瑤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們先找路吧!」 

  生死當前,張小凡默默點頭。當下二人在這隧道山洞中合力尋找,仔仔細細地查看過每一面牆壁,每一道縫隙,張小凡甚至不顧碧瑤的強烈反對,連那兩尊幽明聖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還是沒有什麼發現。 

  當他們重新在那堆骷髏碎骨前碰頭時,看到對方一臉沮喪表情,臉色都暗淡了下來。 

  碧瑤澀聲道:「難道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 

  張小凡低下了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瑤也沉默了下去,突然之間,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們這兩個還年輕的生命。 

  許久,在一片寂靜中,在兩人相對無語之下,張小凡忽然一躍而起,轉身走開,碧瑤吃了一驚,道:「你做什麼?」 

  張小凡咬緊牙關,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會有出路的,我們一定不會死在這裡的!」 

  而在他心裡,卻還有一句依然沒有說出口的話,在久久迴盪:我一定還要再見靈兒師姐的,就算死,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碧瑤卻沒有動作,只坐在平台之上,看著張小凡板著臉,在這生死時刻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慾望,不停地搜索著。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碧瑤記不清張小凡究竟在這石室山洞裡進出了幾次了,每一次他都是無功而返,但他竟然仍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為什麼竟這般倔強,或是他的求生慾望競如此強烈,他一直不停地尋找著出路,一直,一直…… 

  直到,他的腳步開始搖晃,直到他沒有了力氣,直到他走過碧瑤身邊,身子搖了一搖,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碧瑤怔怔地看著,遲疑了一下,才走了過去,把他的身子翻了過來,查探一下,知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加上飢渴,所以才會昏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她忽然一呆,對著自己,在深心處問了一句:「我為什麼要放心,他沒事我為什麼會鬆了一口氣?」 

  這個念頭如電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頭掠過。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這少年如今還年輕的臉龐上,因受傷和飢渴而有些憔悴,連嘴唇都有些乾裂了。 

  碧瑤輕輕地把他放下,凝視半晌,輕輕道:「既然我們注定要一起死在這裡,我可不想太早就剩下一個人,至少有個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處那個小水潭裡取了些水回來,又取出些乾糧,和著水想餵給張小凡吃。 

  不料張小凡許是昏迷的原因,乾糧一點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瑤的水袋裡迷迷糊糊地暍了些水,卻一直沒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瑤自己也累了,在看著張小凡似乎情況穩定了之後,她也漸漸闔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瑤才醒了過來,第一個反應卻是立刻向剛才張小凡處看去,只見張小凡還是安穩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正自酣睡,這才放下心來,口中卻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怎地和死豬一般!」 

  說著,自己也微笑起來,彷彿看著這個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般,就連在前方不遠即將到來的死亡,她也暫時淡忘了。 

  只是她突然覺得張小凡雖然還在酣睡,但臉色卻是潮紅,有些不大對勁,連忙把手伸過去查看,一觸之下,竟是火熱燙手,登時嚇了一跳,沒想到張小凡竟是遲不病、早不病,在這個關頭發起高燒來了。 

  一般來說,修真道中的人士,身體自然強健,尋常時百病不生,但張小凡幾日來連受重創,心力交瘁不說,身子也受損極大,最後在這滴血洞中又不顧身體拚命搜索出路,體力透支,這昏迷過去之後,竟是發起高燒來了。 

  他這一病著實不輕,連著許久時間也不退燒(在山洞之中,碧瑤不知道究竟過了幾日),碧瑤束手無策,只能多取些涼水來為他降溫,卻全不頂用。 

  到得後來,張小凡高溫不退,竟然開始說起胡話了,碧瑤心中焦急擔憂,一想到往後自己要一個人在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幾乎要毛骨悚然了,此刻便是張小凡的一句胡話,哪怕一聲喘息,與日後那可怖的日子比起來,幾乎也如仙樂一般。 

  但任憑碧瑤想盡法子,其實也就是多弄些水來而已,在這山洞之中,一無醫生二無藥材,如何能幫得上忙,張小凡的病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說胡話的頻率也越來越密。 

  這一日,碧瑤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地張小凡身邊,忽然見他翻了個身,整個人竟是縮了起來,在迷糊中驚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齒:「你殺我爹娘,殺了全村的人,我相你拼了!」 

  碧瑤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抱住,連聲道:「沒有,沒有啊!這裡沒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張小凡漸漸安靜了下來,臉上驚懼的神色也緩緩平伏,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傷心欲絕的表情。 

  他兩眼一直緊閉著,嘴裡低聲道:「師姐,師姐,你不要不理我,我,我想……不要不理我……」 

  碧瑤一呆:心頭忽然一陣酸楚,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柔聲道:「沒有啊!你師姐在這裡,不會不理你的。」 

  張小凡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彷彿此刻就是他最聿福的時候,口中不停地道:「師姐、師姐……」 

  碧瑤看著他那張在痛苦中帶著一絲微弱幸福的臉,心頭竟有了一絲痛掠過。 

  那個被他這般眷念著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過去也念念不忘的師姐,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靈淵下,張小凡極力維護的那個手持藍色仙劍的青雲門女弟子,莫非,就是她嗎? 

  碧瑤皺了皺眉,她記得很清楚,那個女子生得一副絕美容顏,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難怪這張小凡會為她神魂顛倒了!不過任碧瑤如何聰明,自然也不會知道,張小凡念念不忘的,卻是如今仍在青雲山大竹峰上的田靈兒。 

  在接下來的時日中,一直守在張小凡身邊的碧瑤,從張小凡的胡言亂語中聽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個叫「草廟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場可怖的屠村慘禍,也知道了他心中眷念的那個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師姐,不過她還是不大肯定,這位師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藍色仙劍的女子。 

  只是,在這些日子對張小凡的照顧之中,連碧瑤自己也感覺到,她對這個少年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每日裡凝視著他憔悴的容顏,幾乎就能成為她打發無聊時間唯一的方法。 

  她常常這般凝視著他,許久許久,卻從未想過,在另一側的石室中,有著魔教經典奇書——「天書」。 

  有時,她會在張小凡睡去之後,慢慢踱步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視半晌,然後輕輕道:「夫人,教中古老相傳,您曾留下訓斥,世間男子,儘是負心之人,但是你可曾看見,這個叫張小凡的男子,卻是癡心得很呢!」 

  這個空寂的山洞中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只是在她轉身之際,那一個小小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在她的身邊,在這山洞之中,輕輕迴盪,似在述說著什麼。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雙溫柔如許的眼眸,那一縷纏綿不去的幽魂,凝望著他們,纏繞著他們。


第五集 第一章 傷痛
第五集 第一章 傷痛

  從那一陣厲害的胡話之後,不知是張小凡的身體本來強健,還是碧瑤的勸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續的高燒漸漸退了些,張小凡也慢慢恢復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過病勢依然不輕,多半還是躺著休息。 

  這一日,碧瑤無事在洞中閒逛,最終還是走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話旁,仔細地看著,不禁為之歎息。張小凡坐在旁邊,忍不住問道:「你歎氣做什麼?」 

  碧瑤哼了一聲,道:「我是為夫人歎氣,她這般才氣美貌,卻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給辜負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張小凡為之啞然。 

  碧瑤把這幾句話又仔細看了一遍,忽然間「咦」了一聲,卻是發現了一個古怪之處,這四句話的最後一句的最後一字「苦」,下邊的「口」字中竟是深陷進去,與其他字大為不同,她眼珠一轉,幾乎立刻反應過來,伸手把腰間的合歡鈴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剛剛好,忍不住一聲歡呼。 

  張小凡在背後訝道:「怎麼了?」 

  碧瑤回頭向他笑道:「有救啦!」 

  張小凡一驚,立刻來了精神,喜道:「當真?」 

  碧瑤把鈴鐺插入,見沒什麼反應,又試著左右轉了轉,片刻之後,忽然間石洞內「卡卡」聲響起,石壁震動,碧瑤大驚,拿著金鈴連忙後退,只聽「轟隆」一聲,原本光滑的石壁竟是塌了一層下來,露出了裡面的一層,上邊也如內室天書般刻著文字。 

  張小凡先是一喜,但隨之在這石壁左右查看,臉色卻漸漸難看,看來這個機關只是為了金鈴夫人為了遮掩這石壁上的文字而設,並無出路,這一下他可是沮喪之極。 

  碧瑤卻是凝神看著石壁上的文字,金鈴夫人留下的東西,又藏得這般緊要,一定不是尋常之物。過了許久,她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但感歎之色尤重,低聲道:「原來這就是『癡情咒』。」 

  張小凡在旁邊不耐煩,過來看了幾眼,卻見前頭幾句話便是: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 

  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 

  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 

  他一看便知這是邪道中的惡毒咒語,但看碧瑤神色,歡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聲,道:「這裡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麼?」 

  碧瑤一呆,道:「沒有。」 

  張小凡淡淡道:「那你學了又有何用?」 

  碧瑤默然不語,半晌才道:「你不知道這癡情咒的來歷,這咒文是我們聖教中自古傳下來的,但卻傳說從來沒有人願意用過?」 

  張小凡聽了,倒是好奇心起,道:「怎麼?」 

  碧瑤歎了口氣,道:「這段咒文傳說是當年一位聰慧女祖師從《天書》上領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煉,聽說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為厲咒,威力絕倫……」 

  她還未說完,張小凡已然打斷了她,眼中大有鄙視之意,道:「那就叫做『厲血咒』好了,還說什麼癡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風雅!」 

  碧瑤臉色一變,但隨即又怔了一下,低聲道:「你說得也對,便是如金鈴夫人她老人家,最後不也是沒用麼。」 

  張小凡沒有理她。 

  ※※※ 

  二人又在這裡過了幾日,張小凡閒暇時便去看看《天書》,而碧瑤卻是常對著石壁上的她稱為《癡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書》第一卷之中,其實並無什麼實際修煉法門,通篇艱深文字,可算是總綱。但張小凡習得佛、道兩家真法,對這段文字還能看懂,不過也只是看懂而已。對《天書》中所說的佛、道合為一體的境界,張小凡卻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說要把「太極玄清道」與「大梵般若」兩大真法同時融會施展麼? 

  儘管知道生還的希望不大,但總有些誘惑在他心中,張小凡很快地試圖依照《天書》中所說的方向修煉,但同時運用這兩大真法,豈是容易,不消片刻他便已是氣血翻湧,只得頹然停下。連著幾日,一點進展也沒有。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擺在她二人面前更大的難題——沒有食物了。 

  修真煉道之人,雖可上天入海,但終究也是肉體凡胎,傳說中道行高深的前輩行辟榖之術,不飲不食,卻是無人見過。從進入這山洞之後,張小凡的乾糧便已丟失,雖然萬幸這洞中還有清水可飲,但乾糧卻只有碧瑤一人帶得,又哪裡夠吃?縱然二人一再節省,也是很快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呆了多久,只怕不過二日的工夫,張小凡與碧瑤二人便看著空空如也的食袋發呆了。 

  「唉!」碧瑤坐在那平台之上,旁邊就是那堆枯骨,卻絲毫沒有不適感覺,看來魔教女子,果然還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樣的。不過現如今,她卻是一副愁容。 

  張小凡的病情好得很快,燒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還有些無力外,其他的也沒什麼大礙了。此時他聽到碧瑤歎氣,轉過頭向那魔教女子看去。映入他眼裡的,是那一身水綠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邊上,一雙腳搭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連帶著她腰間的那只合歡鈴「叮叮噹噹」地響著,若不是在這種環境下並且知道她的身份,張小凡幾乎要以為這還是個天真無暇的少女了。 

  只是這般看去,碧瑤卻比當初見面時,憔悴得多了。她女兒家,每日裡還是有到那小水簾處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麗,並無骯髒感覺,只是這些日子來,她卻是明顯消瘦了。想到這裡,張小凡心中一動,從小時開始,他便聽得師父師兄們教誨,魔道中人個個自私自利,心恨手辣。可如今在這山洞絕地之中,為了什麼,這個魔教女子還會把僅有的食物分一半給自己吃呢? 

  張小凡心中想著出神,沒注意到碧瑤望了過來,見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忽然一紅,嗔道:「你看什麼?」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訕訕道:「沒、沒什麼。」 

  碧瑤在他身後,卻也沒有如他想像般大聲呵斥與他,良久,卻反而是傳來了一聲歎息,道:「我們被困在這山洞死地之中,離死不遠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張小凡愣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看向碧瑤,只見她有些消瘦卻依然美麗的臉上,有淡淡無奈的笑容,忍不住衝口而出道:「其實我病重的時候,你不必把大部分乾糧都給我吃了,那樣你也可以多活幾日,說不定就……」 

  「說不定就怎樣?」碧瑤忽然打斷了他。 

  張小凡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低聲道:「說不定你可能得救的。」 

  碧瑤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點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願意在這山洞死寂之中,對著一具骷髏和另一具漸漸腐爛的死屍慢慢等待著,那樣的話,還沒等人來救我,我自己怕先發瘋了。」 

  張小凡聽得她形容的那種樣子,忍不住也是打了個寒顫,這也的確不是人過的日子。 

  碧瑤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麼,你也害怕了麼?」 

  張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聲道:「哪有!」 

  碧瑤嘴角邊露出了微笑,看著他的眼神裡漸漸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柔聲道:「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什麼?」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們現在乾糧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無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餓死了。」 

  張小凡默然不語。 

  碧瑤臉色平靜,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張小凡如見鬼魅,大驚失色:「再過幾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殺了我罷。」 

  張小凡張大了嘴,指著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卻沒有想到,碧瑤依舊臉色平靜地說著匪夷所思、石破天驚的話:「我死之後,肉身還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時日的。」 

  張小凡幾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從這巨大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便在心中對自己說道:「這魔教中人果然是個個妖孽,連這等事也做得出來!」但看著碧瑤神色,居然一片平靜,心中更是一陣發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著她的手指幾乎都有些顫抖,道:「你、你說什麼?」 

  碧瑤看著她,眼中的溫柔之意彷彿又濃了些,但在張小凡的眼中,卻似乎比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來都更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雲山大竹峰去見你的那位靈兒師姐麼,你還有幾位同門都在這萬蝠古窟中,他們必定會來找你,你活得時間越長,他們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麼?」碧瑤微微低下了頭,說話的語氣中卻還是那麼平淡。 

  但張小凡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她的語氣如何,甚至連她如何知道靈兒師姐的事也沒注意到,只是指著她怒道:「你、你居然叫我吃、吃、吃……你們這些邪魔外道,簡直不可理喻!無恥、噁心,我,我……你,你……」 

  他越說越怒,但嘴舌間卻不大靈光,「我我我」「你你你」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不過他這般反應,卻似乎早在碧瑤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氣,也未譏諷,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待到張小凡大口喘著的粗氣漸漸平服了下來,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隨你,不過你一定要先殺了我!」 

  「又來了。」張小凡勃然怒道:「你不要妄想我會和你們這些魔道同流合污,你給我些乾糧,我便用這肉身還你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斷斷不可!」 

  碧瑤緩緩搖頭,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張小凡慣性地道:「胡說,我決不會上你的當……咦,你說什麼?」 

  彷彿是在這生死關頭,碧瑤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只見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出一種張小凡從來不曾在她身上看到過的畏懼,然後,她重重地甩頭,似是要甩開什麼念頭。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等死的滋味,是怎麼樣的嗎?」她低聲地道。 

  張小凡怔了一下,隱隱發覺,她似乎另有隱情,好奇心起,道:「什麼?」 

  碧瑤眼角的肌肉彷彿抽搐了一下,在這面臨死亡的時候,對著這個在死亡面前唯一陪伴著她的少年,她竟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情懷,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朦朧與空洞:「我六歲時候,娘親帶著我回『狐歧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時你們正道來襲,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惡僧用法寶『浮屠金缽』將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親還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張小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絲不好的預感,甚至是一種惡寒,從他心頭泛起,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碧瑤此刻彷彿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眼神直望著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說話的語氣,平淡而空洞,帶著最深的痛楚:「那時,我嚇得嚎啕大哭,害怕極了。那裡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因為有幾塊大石撐著,我們才能苟活下來,但姥姥傷勢過重,不久就去世了。娘親帶著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一場,就把姥姥埋了。」 

  「我們被埋在地底深處,除了岩石間有滴幾滴水來,周圍便是一片堅硬冰涼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親一直告訴我說:小瑤不怕,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張小凡此刻屏息凝神,仔細地聽著,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與隱隱的畏懼,彷彿感覺到什麼事,就要發生。 

  「可是,這裡永遠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沒有來,我在那漆黑的洞裡,很是害怕,肚子又餓,不停地哭。我還記得,娘親在我身邊歎息著,把我緊緊抱在懷裡,不停地對我說:小瑤不怕,小瑤不怕,娘親不會讓你有事的,你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碧瑤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但依然接著說道:「可是,爹還是沒來,我卻已經餓得不行了,一直對著娘親哭著要東西吃。娘親一次一次在洞裡找著,但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東西。到後來,我已經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趴在娘親的懷裡呻吟。忽然有一天,娘親找到了一塊肉!……」 

  張小凡幾乎是在碧瑤說話的同時,看見她的身子抖了起來。 

  「我太餓了,什麼也顧不得,吃了進去,然後好像是舒服地睡了,好像那時,娘親也在黑暗中笑了出來。就這樣,娘親隔一段時間就給我找來一片肉,我就這樣活了下來,但娘親的聲音卻日漸無力了。終於有一天,我叫她,她卻沒有回答,從此以後,我就在黑暗中,一個人這樣等死。」 

  碧瑤緩緩轉過頭,看著張小凡,張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陣心寒,「你知道一個人在那裡等死的滋味麼?你知道娘親的屍體就在你身邊慢慢腐爛的氣味麼?你知道一個人永遠看不清周圍永遠生活在恐懼中是什麼樣子麼?」 

  她每問一句,張小凡身子就抖了一下。 

  碧瑤沉默了,張小凡卻連大氣也不敢喘,終於,她像是從夢中醒來,卻又似將醒未醒,恍惚中又說了下去:「終於有一天,突然,頭頂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嚇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後,那光線越來越亮,上方的洞口越來越大,我聽見了爹在叫我和娘親的名字,接著,看見爹跳了下來,擋在我的面前。」 

  「他沒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親,剛才光亮時我只顧得看上邊,竟忘了去看娘親。到我想起時已經被爹擋住,看不到娘親的屍首,可是我分明看見爹身子一震,整個人都似乎變做了石頭,然後,跟著爹跳下來的青龍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個個都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這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聲地叫著:爹。爹緩緩轉過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後,擋住了娘親的屍首,我還是看不見娘親。我小聲地問:爹,娘親呢?」 

  張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瑤此刻每說一個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彷彿那問話的女孩兒,就在他們面前一般。 

  「爹什麼也沒說,可是他臉色好可怕,我雖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時他真得想要殺我,想要殺我這個親生女兒!可是,他終究沒有動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懷裡,離開了這個漆黑的山洞。就在離開之前,我偷偷從爹肩膀向下看去,娘親的屍首已經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隻手出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隻手、那隻手、那隻手……」 

  碧瑤的聲音突然沉默了,張小凡吃了一驚,向她看去,卻見碧瑤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整個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來,看著竟是昏了過去。張小凡幾乎下意識地立刻衝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覺得觸手冰涼,幾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後初癒,身體無力,費了老大的勁才把碧瑤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張小凡忽然驚覺,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經完全被冷汗濕透。 

  那一夜(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但張小凡直覺地以為是晚上),碧瑤一直昏迷著,但在夢中不時叫喊著「娘親」「爹」等話,兩個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過來,變成了張小凡來照顧她了。 

  但這看來是碧瑤深心處一個極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幾度驚叫,冷汗涔涔,張小凡手足無措,直到最後,碧瑤無意中亂揮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懷裡之後,彷彿得到了什麼依靠,才漸漸平靜下來,安靜地睡了過去。但那一雙手,卻是緊緊地抓著張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還陷入了肉裡,疼得張小凡齜牙咧嘴,但不知怎麼,看著碧瑤蒼白的臉龐,他竟是不忍離開,強自忍了下來,任她依偎在他懷裡,安睡著。


第五集 第二章 脫困
第五集 第二章 脫困

  碧瑤的這件往事,對她來說,彷彿是傷得極深的痛楚,這些年來深埋心裡,不料在這生死關頭,又再次回想起來,心神激盪,加上這些日子來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虛弱,竟是連著昏迷了許久。 

  張小凡望著此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覺搖頭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還是一個到鬼門關頭走了一圈回來的病人,不料這個時候,卻掉轉了過來輪到碧瑤病了。這兩人竟是一先一後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難。 

  又過了一陣,張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強撐著坐直身子,只因為碧瑤此刻正躺在他的懷裡,看著她那張憔悴而略微痛楚神情的臉龐,張小凡竟是不忍離開。 

  只是這般坐著可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腳懸空一腳踩地,半斜坐著,身子挺得筆直,又沒靠的地方,時間一久,身子上各處酸疼不說,尤其是碧瑤緊緊抓著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過去之後,那勁頭居然也不稍減,真是疼入骨髓。也是張小凡性子還算堅忍,居然咬著牙忍了下來,換了別人,只怕早就跳將起來。 

  不過饒是如此,受的這份罪卻是著實不輕,張小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卻終究沒有離開,時間一久,困勁也上來了,便在這份漸漸麻木的痛楚與酸疼中,居然坐著也打起盹來。 

  ※※※ 

  「啊……」 

  張小凡伸了個懶腰,醒了過來,便覺得全身都疼,正自歎氣處,忽然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了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邊的碧瑤卻不知去向。 

  張小凡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向四週一看,依然沒有碧瑤的影子,整個山洞之中,空蕩蕩的,竟連一絲聲音也無。張小凡突然之間,心中浮現起一陣寒意,就像是一個人突然呆在了墳墓中一般。他皺了皺眉,站起身來,想也不想,便開始找碧瑤。 

  找過天書石室,又去了那間藏寶室,都沒有看見碧瑤的身影,張小凡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沒多久,便在那間供奉魔教兩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碧瑤的身影。 

  只見在慈眉善目的幽明聖母和面目猙獰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瑤跪在地上,肩頭聳動,雖然極力壓制,但依然發出了低低的哽咽聲。 

  她竟然在哭。 

  張小凡呆在當地,任他如何想像,也不會想到這一直以來堅強好勝的魔教女子在這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當地,一時竟不知所措,但終究是慢慢走了過去,遲疑地道:「你、呃,你,你怎麼……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說話還好,一聽到他的話語,碧瑤心中原本強忍的悲傷突然一下子爆發出來一般,聲音立刻高了許多,大聲悲泣,慢慢抬起頭來,原本玉也似的臉上,此刻也掛上了珍珠般的眼淚。 

  張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少年,如何懂得這些女兒家的心思,立刻間手忙腳亂,倒好似碧瑤是被他弄哭的一般,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不要、這、這個樣……我,我、不,你,不是,我是說我……」 

  碧瑤淚眼朦朧,看著張小凡忙亂樣子,搖了搖頭,咬緊了牙關,但傷心處竟是忍無可忍,忍了十數年的傷心淚水,就在今日,一湧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親的!」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帶著幾分淒楚,哀哀地道。 

  張小凡立刻搖頭,看著她此刻脆弱無依的身影,心中一陣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樣一個無助的自己的身影:「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著聲音,柔聲道:「你娘親是最疼你的人,那時你還小,什麼也不懂,又怎麼會害人呢?」 

  碧瑤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親!」 

  張小凡低聲道:「不會的,你不要亂想,你爹他不是沒有怪你麼,他不是來救你了麼,這些年來,他可曾對你不好麼?」 

  碧瑤身子抖了一下,彷彿臉龐也白了一白,張小凡從這裡看去,她原本清麗的容顏處,梨花帶雨,傷心處的風情,竟也是動人心魄。 

  只是她抬起頭,那淚光背後的,看著張小凡的目光,張小凡卻是不敢直視,轉開了眼睛。 

  許久之後。 

  「你很好。」她忽然這麼,幽幽地道。 

  張小凡深心處,不知哪裡,忽地一跳,隨即立刻強自鎮定下來,微笑道:「沒有,只是我們眼看就要死在一塊了,臨死前安慰你幾句,不算什麼。」 

  碧瑤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淚水,低聲歎了口氣,道:「是啊,我們就要死在一起了。」說到這裡,她忽然似想起什麼,對張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這裡,心裡可曾後悔過麼?」 

  張小凡怔了一下,剎那間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畫面,彷彿在這一刻,又回到了青雲山上,大竹峰裡,「我自然是後悔的。」 

  他這般低沉地道。 

  碧瑤聽了,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道:「哼,在聖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與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張小凡氣往上衝,但看了碧瑤一眼,忽然間氣又消了,只歎了口氣,搖頭道:「或許吧,只是我若是能埋在大竹峰上,卻真是死而無怨了。」 

  碧瑤臉色陰沉,盯著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為了你那靈兒師姐罷?」 

  張小凡跳了起來,指著她訝道:「你,你怎麼知道?」 

  碧瑤轉開頭,道:「是你前些時候重病說胡話時說的。」 

  張小凡呆住了,正想說些話指責於她,但轉念一想,眼看自己與她就要死於此地,從此非但見不到師姐,只怕就是死後,自己便是化做陰靈,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只不知,師姐可會記得我麼? 

  他想到此處,忽然之間,心灰意冷,長歎一聲,悲苦之意深深難以自拔,轉身走了出去。望著他的背影,碧瑤竟是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她緩緩轉過頭來,望著那兩尊神像,拜了下去:「聖母娘娘,願您垂憐世人,護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開天之力,救……」 

  她的聲音忽然中斷,整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一刻彷彿四周都靜了下來,但在她腦海之中,卻如波濤洶湧的大海,而一絲光明就在這波濤之中閃現著,卻又若隱若現,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緩緩抬頭,小心地向右手邊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個念頭大聲地呼喊:「不對,不對,這神像上少了件東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著,大氣也不敢喘,終於,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躍而起,再也忍不住歡喜,大聲叫道:「開天斧,是了,開天斧到哪兒去了?」 

  魔教傳說,幽明聖母乃撫育萬千生靈之神靈,而天煞明王卻是開天地,掌刑罰之凶神,這與古老相傳的巨神盤古開天大不相同。傳說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開天巨斧」,故而後世為其雕像時也必然有著這巨斧模樣。但眼前這尊神像,右手卻是空空如也。碧瑤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決不會有人故意不敬了,而當初建此滴血洞的煉血堂也是魔教派系,這其中必然有因。 

  張小凡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無語,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處,忽只見碧瑤滿臉喜色,衝了進來,一看他正坐在那裡,大聲道:「你若想活命,便快過來。」 

  「什麼?」張小凡吃了一驚,卻見碧瑤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右手邊的藏寶室,他猶豫了一下,但終於敵不過對生的渴望,跟了進去。剛剛踏進石室,便聽見碧瑤一聲歡呼,只見碧瑤費力地從一堆鐵器垃圾中揀起一把巨大的鐵鑄巨斧,看她的樣子極為吃力,應該頗為沉重。 

  張小凡跑了過去,幫她扶住這柄巨斧,果然覺得入手極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還有些吃不消,訝道:「你做什麼?」 

  碧瑤也不跟他多說,逕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幫我把這鐵斧頭搬到神像那裡去。」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你、你要做什麼?」 

  碧瑤懶得多說,拖著這斧頭就走,但沒走幾步就是身子發虛,呼呼喘氣,張小凡搖頭歎息,但終究還是走了過去,二人合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把這斧頭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個石室,然後張小凡翻著白眼,千不甘百不願地聽到碧瑤說,居然還要把這重傢伙裝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來張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懷疑,如今聽到居然是要為魔教邪神做事,登時就瀉了氣,但還是拗不過碧瑤,看著她滿臉大汗一個人在那裡努力著,心下一軟,想到在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個心願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幫助,。 

  這個斧頭看起來就很巨大,如今實際搬運起來,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加上二人久無食物,到後來奇跡般地完成了這看起來不可能的任務,把斧頭裝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後,張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氣,道:「你,呼呼,你,你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們可以活三日的命,現在就只剩下三個時辰了。」 

  碧瑤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興奮之色卻是掩飾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邊,仔細觀察了一會,只見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後,果然大是威風,氣勢逼人。她對著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道:「明王尊上,請恕弟子無禮。」 

  說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試探地搖動著,上上下下,卻都沒什麼動靜,本來嘛,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進去的,若是有動靜,剛才也有了,張小凡坐在地下,看著她古怪動作,大搖其頭。 

  碧瑤眉頭緊皺,低聲道:「怎麼不對,應該機關就在這裡才是……」 

  說話間心中焦急,手中力氣大了些,握著巨斧一移,居然連帶著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動了一分,忽然之間,石室之中,彷彿響起了什麼沉重的機括聲音。 

  張小凡跳了起來,碧瑤更是喜形於色,二人對視一眼,張小凡跑了過來,與碧瑤合力抓住這巨斧,用力扳動,只見這巨斧連著天煞明王的右手,從低垂的狀態舉到了半空,片刻之後,石室之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聲。 

  二人大驚,只覺得耳邊轟鳴,居痛難忍,連忙用手壓住耳朵。又過了片刻,轟鳴之聲依然在耳邊大做,但在神像後邊石壁之上,巨大堅硬的石壁竟是緩緩向兩邊退開,露出了一條通道出來,逐級而上的石階,一直往上,直到前方黑暗處。 

  這時,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劇烈震動起來,頭頂紛紛落下石塊,二人幾乎沒有說話,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向那石階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實八百年前,魔教煉血堂在修建滴血洞時,便已考慮到日後萬一式微,被敵人攻入的情景,便在這石室中山腹內暗地建了這一條通道,一旦敵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後,滴血洞就會坍塌,將敵人與煉血堂無數秘密一同埋葬。 

  張小凡與碧瑤二人拚命跑去,只聽得後頭巨響不斷,石塊橫飛,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於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裡最後一絲力氣,向前跑去。沒跑多遠,二人面前就是一片漆黑,在這狹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聽得四周巨響轟鳴,石塊橫飛,彷彿整座空桑山都在發怒一般,震動不止,但終於是憑著一股對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進的一絲光亮。 

  這密洞洞口原來是開在空桑山半山處,山陰一個懸崖下面,樹木繁茂,極是隱秘,難怪這八百年來都無人得見,想來今日煉血堂的後人多半也不知此處。 

  張小凡與碧瑤跌跌撞撞衝了出來,幾乎就在他們撲到地上的一刻,只聽得「轟隆」巨響,萬斤巨石壓下,塵土飛揚,將這洞口堵得嚴嚴實實,從今而後,就是再也無人可以得見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 

  匍匐在地下,張小凡大口喘著氣,手指緊緊抓著地面上微帶濕潤的青青小草,那一種在生死邊緣奔跑的滋味,可當真令人喘不過氣來。半晌,他的心情這才慢慢鬆弛下來,抬起了頭,向旁邊看去,只見碧瑤就在自己身邊,原本白皙的臉龐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塵,彷彿感覺到張小凡看來的目光似的,她也轉頭看了過來。 

  劫後重生的喜悅,緩緩地,在他們二人的臉上浮現出來。碧瑤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動,朦朧中帶著晶瑩,她一聲微帶哽咽的歡呼,一種在無限巨大的壓力之後的解脫,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只覺得天很藍很藍,山好高好高,清風陣陣,滿山滴翠,綠影婆娑,樹濤湧動,這世間竟是處處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們、我們活下來了!」她歡叫一聲,對著青山藍天。 

  張小凡大聲笑著,在她的旁邊,看著她放開懷抱,展露著世間最美麗的笑容。 

  「辟啪」聲中,火焰吞噬著柴木,發出脆響,冒起了陣陣輕煙,碧瑤坐在火堆旁邊,看著張小凡用一根粗大的樹枝把一隻剛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當之後,插了放在火上烤。隨著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漸漸變得金黃色,而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水珠,滴了下來。 

  山林之下,一股噴香美味,四溢飄散。在那洞中餓得很了,碧瑤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卻見張小凡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習慣性的把手伸到腰間一摸,突然臉上一怔,隨即面露喜色。 

  碧瑤訝道:「怎麼?」 

  張小凡喜滋滋地從腰間拿出一個小包,笑道:「想不到乾糧都丟了,這些東西倒是還在,前幾日還一直沒注意呢。」 

  碧瑤往那小包看去,只見張小凡小心地打開包裹,露出了幾個小瓶小罐子,心下好奇,拿起幾個聞了一下,登時呆了,望著張小凡幾乎是說不出話來:「這、這可是些鹽巴調料……」 

  張小凡滿面笑容,道:「是啊,我下山時就一直隨身帶著,就是怕萬一有在野外留宿,也好做些好吃的,沒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場。」 

  碧瑤上上下下看著張小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見他小心地把這些不知是五香還是鹽的東西灑在兔子肉上,然後慢慢轉動樹枝烤著,空氣的香味是越發的濃了。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個正道人士,居然出來還把調料放在身上,看他樣子,只怕是個廚子多過像是個名門正派出身的弟子。 

  過了一會,張小凡湊近聞了聞,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碧瑤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大耐煩了,只覺得那香味幾乎像是無孔不入,從自己身體上下的毛孔都穿了進去,聞了一聞,身子倒似飄了起來,輕了許多,至於嘴裡,那就更不用說了,若不是小心隱藏,只怕連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也被這小子給聽了去。 

  當下一聽張小凡大發善心,終於說完成了,眼前一隻金燦燦、香噴噴的兔子,幾乎口水就要流下來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時忘了,手一碰變「啊」了一聲,縮了回來,卻是被燙著了。 

  張小凡微笑道:「不要急啊!」說著把那樹枝拿開火堆,上下移動,讓那些油脂都流下了,這肉上的溫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個兔子後腿,遞給碧瑤,笑道:「吃吧。」 

  碧瑤立刻伸出手去,接過了這兔子肉,正要張口,忽然間看到張小凡一臉溫和笑容,看著自己微笑,林間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點點滴滴灑了下來,有幾點落到他的臉上,竟是那麼爽朗。 

  不知為何,她臉上突地紅了,轉過頭去,背對張小凡,這才吃了起來。張小凡愣了一下,不過也沒在意,自己也早餓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隻兔子腿,大口啃了起來。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見碧瑤轉過身來看著他,微訝道:「怎麼了,對了,這肉還好吃麼?」 

  碧瑤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樹林深處吹來的輕風,輕輕掠起了她柔軟的長髮,拂過白皙的臉畔。 

  「很好吃呢,呃……」 

  張小凡:「怎麼了?」 

  碧瑤:「……我吃完了。」 

  她的臉有淡淡的溫柔,有一絲幽幽的羞澀,張小凡微微張嘴,竟是癡了。 

  碧瑤微微低下了頭,兩人中,忽然沉默了下來,半晌,張小凡突然驚醒:「啊!」 

  他頭上冒出汗來,口裡結巴,語不成句:「我、我沒看,不是,你看我……啊,不,啊,給你吧。」 

  說著閉上眼睛,兔子腿遞了過去,不知怎麼,竟是不敢睜開眼睛。 

  可是良久,碧瑤卻似乎沒有動靜,張小凡鼓起勇氣,慢慢張開了眼睛,只見碧瑤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但眼波溫柔,竟是有說不出的柔媚風情,低低地、帶著一絲微笑道:「你把這個給我吃麼?」 

  張小凡不解,向手中看去,登時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原來他遞過去的給碧瑤的,是右手正拿著的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而大半的兔子肉,自己正抓在左手放在身邊。 

  「不、不、不是的……」張小凡困窘之極,閃電般把那丟人的兔子腿給收了回來,又訕訕把完好的兔子肉遞了過去,嘴裡吶吶道:「我是、是、是想……」 

  「我知道。」碧瑤接過那兔子,撕下一塊肉放到嘴裡,輕輕咀嚼,「很好吃,我這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你現在烤的這隻兔子。」 

  張小凡心中一跳,只見碧瑤秀美清麗的臉龐上,半是微笑,半是認真地說著,心中一蕩,不敢再看,一張嘴咬在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上,埋頭苦吃。 

  這一隻兔子,不消一會,便被這兩個餓人給消滅乾淨了。多日來頭一次飽餐,當真是快活事。碧瑤找到一條山間小溪,二人在那水邊清洗一番,不覺都有些睏倦了。說來也是,在那山腹中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只覺得一直走在生死邊緣一般,這般出來,整個人放鬆下來,困勁也上來了。 

  碧瑤首先支持不住,在這小溪邊上的一小塊青青草坪上躺著睡了,張小凡也感睏倦,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但覺得陽光和煦,溫柔地灑在他們身上,忍不住回頭向碧瑤看去。只見梳洗過後的碧瑤,頭髮雖然還有些凌亂,但臉龐已是如當初初見面時的一般白皙如玉,肌膚勝雪,幾乎是吹彈可破,此刻她閉上了眼睛,靜靜躺在那兒,微風吹來,她的髮梢輕動,在陽光下,發射了柔和的光輝。 

  忽然,碧瑤在熟睡中,彷彿像是看到了什麼,眉尖微微皺起,右手像是習慣性地伸過來,抓住了張小凡肩膀,偎依在他的身旁,然後,在她唇邊,有淡淡笑容,就這麼安心地睡著。 

  張小凡呆住了,可是看著她那微顯憔悴卻依然美麗的臉,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把她的手拿開,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漸漸的,他的睏倦也上來了,合上了眼,彷彿也忘了這事,就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一般,安心地睡了去。 

  林間微風,依然輕輕吹動,吹過樹梢,吹過綠葉,吹過靜靜流淌的小溪,泛起輕輕漣漪,最後,拂過這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第五集 第三章 文士
第五集 第三章 文士

  張小凡醒來時,天已經都黑了下來,只怕最少是睡了五、六個時辰,但碧瑤卻依然未醒,一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裳,看去像是個受驚膽怯的小孩一般,哪裡有人想得到她實際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張小凡把手放到頭下,聽著林間山風吹動樹木發出的「娑娑」聲響,忽然間,想到了青雲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發出這般的聲音麼? 

  這些時日,我失蹤在萬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經傳回大竹峰了,不知道靈兒師姐知道了之後,會不會有些傷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現到她面前,她一定也會高興起來的吧,一定也會一把抓住我的手,興奮不已,笑罵著: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的! 

  他的臉上,在漸漸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連他的眼睛,在這黑夜裡,也那麼明亮,卻沒有看到,在他身邊,有著另外一雙明眸,不知從何時開始,幽幽地看著他。 

  ※※※ 

  天又亮了,山間響起了鳥鳴聲,清脆悅耳。 

  張小凡走到小溪邊上,雙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潑到臉上,涼絲絲的感覺,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處,拆下繃帶,那斷骨處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興,把綁在手上的燒火棍拿下插在腰間,用力活動了一下左手,果然沒有什麼大礙。 

  「手好了嗎?」碧瑤從他身後走來,看了他一眼,然後蹲下用溪水洗臉。 

  「是啊。」張小凡興高采烈地道,「沒什麼大礙了,不疼不痛的。」 

  碧瑤用袖子輕輕抹去臉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亂動,傷筋動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張小凡順口應了一聲,隨即看向碧瑤,猶豫了一下,才道:「碧瑤小姐,如今我們萬幸得保性命,從那山腹中逃了出來,你我也算、算是交了個朋友,不過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今日就在這裡分手了罷。」 

  碧瑤蹲在水邊,沒有起身,但身子彷彿抖了一下,張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過了一會,才聽到她低沉了聲音道:「哦,是道不同麼?」 

  張小凡點頭道:「是,我是正道,你乃魔教,自小我師長就教導於我,正邪不兩立,下次再見,只怕你我已是敵非友。你在那山腹中顧我救我,我心中實在感激,這份恩情,來日有緣,我自然會報答你的。」 

  碧瑤怔怔地看著清澈水裡倒影出來的那個朦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報答我嗎?」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我們恩怨分明,若非你救我,我決不可能活下來,來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當效勞。」說到這裡,他忽覺不妥,趕忙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可不能讓我做出對不起師門道義的事來。」 

  碧瑤忽然站起,轉過頭來,道:「我看你也算是一個人才,不如投奔我們聖教吧,我向父親大人推薦你,他老人家一向愛才,必然會肯重用你的,也勝過你在大竹峰上當一個默默無名的廚子。」 

  張小凡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道:「碧瑤小姐,你不要胡亂說話,我乃是正道中人,寧死不入魔道,在我看來,在大竹峰上當一個小小廚子,也比在你們魔教中呼風喚雨好得多了。」 

  碧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話語也尖刻冷漠起來,道:「正道中人?你們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們這些魔道中人少吧,當年正魔大戰,你那些神仙祖師不一樣是見人就殺,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胡說!」張小凡勃然大怒,「這些都是你們魔教所做的好事,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你們殺人盈野,生靈塗炭……」 

  碧瑤怒道:「那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麼?還不是你的師長告訴你的,他們為了自己的臉面,又怎會告訴你真話?」 

  張小凡冷笑一聲,道:「那麼你又可曾親眼看見了?你在這裡告訴我原來正道為邪,魔教為正,又豈不是你的長輩粉飾自己祖輩的話語!」 

  碧瑤一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張小凡看了她兩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與她一起生死與共,心中一軟,放低了聲音,柔聲道:「碧瑤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們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們青雲門門規森嚴,嚴禁弟子與魔教中人來往,我長於青雲,不敢違反,今日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有緣再見,若是你能幡然悔悟,棄暗投明,我張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為你做保,讓你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辭地說著,但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只看見碧瑤一臉譏諷,冷笑不止: 

  「你們那些狗屁正道,請我去也不行,還說什麼棄暗投明,也罷,我給你指出一條明路你不走,就去當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見,我第一個就先取你人頭!」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覺得這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但終究無心爭論,而且對著碧瑤,他始終覺得有虧欠地方,當下一拱手,道:「珍重。」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去。 

  碧瑤眼看著他走遠,竟是沒有回過一次頭,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後,忽然之間,心裡空蕩蕩的,像是丟了什麼重要事物一般,整個人一下子沒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來。目光游離,不經意地掠過昨夜張小凡燒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燼,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她看著那堆灰燼,就這般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忽然發現,身後樹林中原本清脆的鳥鳴聲忽然全部靜了下去,彷彿感覺到什麼大凶氣味一般,竟是不敢發聲。 

  然後,她看到一個黑影,從她身後緩緩移出,把她籠罩其中。 

  雖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麼,好像天也似陰沉下來一般。 

  碧瑤霍然回頭,怔怔地看著身後之人,半晌,忽然間悲聲叫道:「爹!……」撲進了那人的懷裡。 

  那個陰影彷彿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沒有想到碧瑤會有這樣的舉動,只是他欣見女兒得脫大難,那種喜悅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 

  ※※※ 

  張小凡在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來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來了,但顧忌著左手傷勢,還是甘願多走了一段路,只是這空桑山一向人煙稀少,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在荒山野嶺夜宿一晚後,張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寬敞起來不說,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他在路上問了行人,打聽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這一日晌午時分,日正當中,十分炎熱,張小凡趕了半天路途,口中頗為飢渴,看見路邊有個小小茶攤,支在路旁一棵大樹底下,裡面已經坐了五、六個客人,看著陰涼,便走了過去,買了碗茶水喝,順便也坐著休息一下。 

  也別說,這小小茶攤的茶水居然也著實清涼解渴,張小凡喝了一碗,登時上下舒坦,彷彿這天也不那麼熱了,心下便尋思著,看著手上這傷勢已經大好了,下午找了沒人僻靜的地方,就御空飛回去,這也快些,也能早些見到師父了。 

  想著想著,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見到師姐田靈兒了,忍不住心頭一熱。便在這時,聽得大路一旁,傳來個溫和的聲音:「老闆,給我來上一碗茶。」 

  晌午時分難得的微風吹過,吹得大樹上枝葉晃動,透下點點碎陽,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歲模樣的茶攤老闆答應一聲,俯身倒茶,張小凡不經意間,眼光看了過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一個中年文士,細眉方臉,眉目看著儒雅,但雙目炯炯,額角飽滿,卻在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著一塊淡紫玉珮,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張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驚覺,自己竟是被這中年文士的風度所折,只覺得他這一走進來,原本包括自己在內,五、六個一起在茶攤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語,被此人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張小凡收回目光,但心中卻是微微驚歎,同時對這中年文士的氣度大為心折,雖然看著這人也並非如何俊俏,但這份從內而發的氣質,當真難得。 

  那文士進了茶攤,接過老闆遞來的茶水,隨意坐下,便開始慢慢品茶。周圍原本還在談笑的客人,現在一個個都沉默了下來,在這茶攤之內,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古怪,但惟獨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絲毫沒發覺身邊情況,一人獨自在那裡喝茶歇腳。 

  過了一會,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夠了,或是喝完了茶,一個個結帳走了,老闆過來收拾了碗,這棵大樹之下,此時便只剩張小凡與那中年文士兩人了。 

  張小凡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但又坐了一會,便覺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著結帳走人的時候,忽然間聽得身後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 

  「小兄弟。」 

  張小凡一怔,聽得這聲音溫和熟悉,轉過頭去,只見那文士正對著他平和而笑,訝道:「這位先生,可是叫我麼?」 

  那文士含笑點頭道:「正是。」說著站起身來,緩步走了過來,張小凡跟著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請問先生有什麼事麼?」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小凡,道:「沒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著小兄弟順眼,過來聊幾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張小凡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先生請坐吧。」 

  那文士笑著點頭,道:「來,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著張小凡,道:「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張小凡自幼長於草廟村,後又為青雲門收留,這些年來除了青雲山大竹峰同門,幾乎沒同外人說過什麼話,當然了,前些日子與那魔教少女碧瑤在死靈淵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內。他這時與這文士說話,心中不知怎地,對這人倒先有了幾分敬重,當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張小凡,請問先生大名是?」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張小凡,」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我姓萬,草字人往。」 

  「萬人往!」張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這名字讀起來普通,卻讓人有種金戈鐵馬的感覺,張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這萬人往臉上一片溫和,但眉宇之間威勢彷彿天生一般,竟是極重,配著這個名字,隱隱然有御萬眾之意。 

  萬人往上下打量著張小凡,微笑道:「恕我多問一句,請問張小兄莫非可是修真之人麼?」 

  張小凡吃了一驚,他與齊昊等四人下山之後,為求路上方便,便都換下了青雲服飾,穿了普通衣裳,看去與普通人並無兩樣,也不知這中年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正吃驚處,方才想問這中年人是怎麼知道的,卻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請問張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雲山門下麼?」 

  張小凡這一驚更甚,忍不住站了起來,看著這萬人往,訝道:「請問萬兄,你、你怎麼知道的?」 

  萬人往含笑搖手,道:「請坐請坐。」 

  待張小凡慢慢坐下,萬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見張小兄你神充氣足,一路下來全無疲憊之色,看著年紀輕輕,倒是勝過了許多壯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風盛行,想來閣下必定是身懷絕技之人。」 

  張小凡低頭謙謝,卻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門派,先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萬人往隨意笑道:「無他,我看小兄弟風塵僕僕,不住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歸心似箭,而北方處,離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門派,便是青雲門。說起來,在下也是胡亂猜測的,隨口胡謅,倒讓張小兄笑話了。」 

  張小凡連忙道:「哪裡哪裡,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從未相見,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這幾句話他卻是由衷而發。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青雲一門,在世間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淵源流長,道法精深,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紀輕輕便入得名門,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張小凡聽得這「不可限量」四字,心頭一動,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龍首峰的齊昊起來,末了腦中還閃過林驚羽的影子,搖頭道:「先生過獎了,青雲門中弟子藏龍臥虎,在下份屬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萬人往怔了一下,失聲笑道:「想不到張小兄你倒也會說笑話。」 

  張小凡不願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爭辯,便對他問道:「萬兄這風塵僕僕的樣子,不知是往哪裡去啊?」 

  萬人往悠然站起身,背負雙手,仰天望了一眼,道:「這天下之大,浩瀚無邊,我遊歷世間,大山古澤,隨意而往。」 

  「啊!」張小凡驚歎了一句,道:「原來如此。」 

  萬人往回頭看了張小凡一眼,忽然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笑容,道:「張小兄既是青雲門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張小凡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在下乃是青雲門中一個不成器的人,哪裡說得上道法高深了。」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張小兄客氣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張小兄你成全一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萬兄請說。」 

  萬人往道:「在下從小仰慕閣下這等修真高人,無奈機緣不夠,不得其門而入,而且在下對高人們能御法寶而行九天之上,更是夢寐以求,數十年來,無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寶而觀之。張小兄乃是名門弟子,不知可否完我這個小小心願呢?」說罷,他竟是深深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張小凡啞然,看著萬人往行禮,更是慌了手腳,連忙扶住,心中著實為難,猶豫了片刻,看著萬人往仍然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歎了口氣,道:「不怕萬兄笑話,在下並不是不願給萬兄觀看,只是、只是法寶不上堂面,只怕有礙……」 

  萬人往立刻道:「這有什麼,仙家法寶,豈有不上檯面這個道理的。」 

  張小凡面上微紅,終究是放不下面子,從腰間拔出燒火棍,遞了過去。看著他遞過來這麼一根東西,萬人往臉上驚訝之色也是一閃,但隨即消失,鄭重接過。 

  張小凡把他神色看在眼裡,苦笑道:「不要說是你了,便是我師門中人,也是常常笑話我的。」說了這話,張小凡心中忽然一驚,只覺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麼好似什麼話都願意與他說一般。 

  那萬人往卻沒有注意到張小凡,眼光都放在那根燒火棍上,原本他臉面鄭重,但眼中還有些隨意,但漸漸的,他卻似乎看到了什麼,非但臉色沉了下來,一雙眼更是死死盯著這根黑色難看的棒子。 

  張小凡在旁邊看著,只覺得這萬人往看起來好生奇怪,把一尺來長的燒火棍拿在身前,細細看著,右手托住,左手修長的五指在這棒身上輕輕撫摩,輕輕點擊,小心之極,忍不住問道:「萬兄,請問有什麼不對麼?」 

  萬人往如被夢中驚醒,遲疑了片刻,把這燒火棍還給了張小凡,道:「張小兄,在下因為仰慕仙道,所以在這方面書是讀了一些,有一些話,還要請教張小兄。」 

  張小凡道:「請說吧。」 

  萬人往眼光在這燒火棍上瞄了一眼,道:「請問張小兄,這件法寶之中,可是含有閣下的精血?」 

  張小凡大吃一驚,剎那間腦海中飄過當年在大竹峰後山幽谷中那一幕可怖情景,霍地站了起來,指著萬人往道:「你、你說什麼?」 

  萬人往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道:「請問張小兄,這件法寶,可是兩件事物合二為一的?」 

  張小凡隱藏在內心裡最深處之一的秘密,如今竟被這人說了出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覺得腦袋中嗡地一聲,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萬人往看著張小凡驚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錯了,只見他彷彿微微低了低頭,似乎想起了什麼,隱約歎了口氣,道:「你不知道吧,這棒上的珠子,原是魔教的聖物。」 

  張小凡越來越驚,幾乎連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處卻有著一個聲音,彷彿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這棍子這般邪氣,自然是魔教的邪物。」 

  「你、你說什麼?」張小凡喘著粗氣,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 

  「這珠子是八百年前,魔教祖師黑心老人的遺物。」萬人往的話,就像是一個個釘子,一字一字地釘入了張小凡的心尖,「名字叫做『噬血珠』。」 

  張小凡整個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但腦海中千萬念頭、百轉千回,卻始終有一個畫面揮之不去:那一具在空桑山山腹密洞之內的骷髏! 

  萬人往看著他震驚模樣,停了片刻,卻又淡淡地道:「張小兄,你知道了這珠子的來歷,卻不知你可還願意知道這黑色短棒的來歷呢?」 

  張小凡身子一震,說不出話來,只是直直地盯著萬人往。


第五集 第四章 小鎮
第五集 第四章 小鎮

  張小凡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自稱「萬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但同時在內心深處,卻另有一種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問道:「請先生指教。」 

  萬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黑色短棒煞氣極重,黑光潤而內斂,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內,全身氣血必定為這煞氣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張小凡心中一動,忍不住便道:「不錯,當初我遇到這東西時,遠遠的就感覺身子發沉,噁心欲吐,幾乎便要昏過去了。」 

  萬人往輕歎一聲,看著他道:「不錯,便是如此了,」說著似乎微皺眉頭,低歎一聲,「你居然不死,當真奇怪。」 

  張小凡沒聽清楚他後面的話,追問道:「什麼?」 

  萬人往微微一笑,卻不回答於他,只指著燒火棍道:「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為『攝魂』,卻不是魔教之物,數千年來從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記載,張小兄福緣深厚,居然能得這兩件世間至寶。」 

  「攝魂!」張小凡臉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萬人往臉色恢復了平靜,道,「古書《異寶十篇》中曾有記載:天有奇鐵,落於九幽,幽冥鬼火焚陰靈厲魄以煉之,千年方紅,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厲之氣,千年成攝魂之能。其實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沒想到張小兄……」 

  「鐺……」一聲脆響,黑色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落下來,摔到地上,張小凡手足皆軟,只覺得胸悶無比,踉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這些年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燒火棍,竟是說不出話來。 

  萬人往看著他驚駭神色,臉上卻突然掠過一絲冷笑,道:「張小兄,你怎麼了?」 

  張小凡用力甩頭,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痛苦萬分,喃喃道:「怎麼、怎麼會是這樣,我是青雲門下,怎麼會用這等邪物?」他這時也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難怪那些個陰靈會如此懼怕他的燒火棍,只怕多半是這「攝魂」做怪。 

  萬人往看他模樣,便知這少年一直以來都在青雲門中長大,從未見過什麼世面,如今猝遇大變,幾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樣子,卻似乎沒有什麼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為什麼是邪物?」 

  張小凡彷彿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著地上的燒火棍道:「這、這個東西不知害了多少生靈,還不是邪物麼?」 

  萬人往冷笑一聲:「殺得人多,便是邪物麼?」 

  張小凡幾乎想也不想,道:「是。」 

  萬人往面有譏諷之色,眉宇間威煞之氣便漸漸露了出來,整個人看去彷彿都變了另一個人一般,但張小凡心中雜亂,卻是沒有注意到。只聽萬人往道:「請問閣下,公豬母豬,黑豬白豬,可都是豬?」 

  張小凡沒想到萬人往突然冒出了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萬人往又道:「那麼獅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殺戮,可都是生靈?可有正邪之分?」 

  張小凡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什麼的什麼意思,但心下仍未明白,只得道:「是。」 

  萬人往哼了一聲,道:「那再請問閣下,你所謂正道邪道,可都是人麼?」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駁,但到了嘴邊卻發覺沒有話說,只得又道:「是。」 

  萬人往一臉肅然,深深地看著他,直到看得張小凡心中都有些發毛,才聽他緩緩地道:「張小兄,你們青雲山有一件名動天下、震古爍今的鎮山奇寶——古劍誅仙,你可知道?」 

  張小凡此時的情緒幾乎已完全被這個初次見面的萬人往給左右了,不自覺地點頭道:「是。」 

  萬人往臉色突然一沉,厲聲道:「那你可還知道,這誅仙劍在千年前那場正魔大戰之中,殺戮了多少生靈,毀去了多少性命?若論方今天下,世間法寶,真正殺人最多,煞氣最重的,只怕再無過於你們奉為神明一般的誅仙古劍了!」 

  張小凡腦袋中嗡地一聲大響,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同時,他彷彿覺得,在深心處,隱隱有什麼東西,自小開始就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地方,在隱隱一聲清脆的迴響之後,第一次出現了小小的裂痕。 

  ※※※ 

  陽光燦爛,從大樹頂上照下,透過茂密的樹葉,變做點點小小的碎陽,落在地上,隨著樹葉的不停晃動,就像調皮的小孩,輕輕跳動一般。 

  偶而有幾點陽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張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靜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燒火棍,在陰影中,顯得難看而醜陋。這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其實和當日在空桑山中碧瑤說的,在意思上並無太大區別,但由他口中說了出來,張小凡卻是感覺大不相同,在內心深處,隱隱有個身影,低低地冷笑著: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萬人往平靜地坐在一旁,喝著早已涼了的茶,遠處,上了年紀的茶攤老闆往這裡看了一眼,便又轉開了視線,全然不知,這裡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濤洶湧的怒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的臉色從原來的焦慮、掙扎、痛苦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燒火棍抓在手裡,站起身來,對著萬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一個遊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張小凡盯著他,抓著燒火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麼會懂得這麼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麼反應,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麼?」 

  張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萬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用著手中這根魔教邪物?」 

  張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凜然,道:「這燒火棍或許是邪魔之物,但我用來斬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問心無愧,便如你所說的我門中古劍誅仙一般。」 

  萬人往愣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小凡,像是重新認識了這人,嘴角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這一層,難得,難得,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了你們青雲,不,是世間大多數人了!」 

  張小凡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而道:「你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雲山麼?」 

  張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麼意思?」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重新崛起,勢力大漲,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你們青雲門去了不少人,在那裡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場大戰了,你怎麼不去看看?」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抬頭,口中道:「那不關我事,我再問你一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一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沒了身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闆都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張小凡一個人。 

  張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麼,他卻感覺到一陣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見他是一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張小凡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後,轉出了三兩個人,當先一人是萬人往,一人是茶攤老闆,另有一人,卻是讓張小凡看見了必定大吃一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看向東方,微微點頭,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志堅定,倒有幾分像我當年的模樣。」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闆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們魔教重寶,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來。」 

  萬人往對被人稱為「宗主」處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與攝魂不知怎麼,居然被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煉之物。如今這法寶除了這少年,是沒有人可以再能驅用了,我們搶來也是無用。」 

  碧瑤在旁邊哼了一聲,道:「我說當日在死靈淵下怎麼看著這棒子古怪,原來有這麼大的來頭。」 

  萬人往轉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你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一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一笑,道:「這少年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小受青雲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聖教,以他那份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 

  碧瑤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輕歎。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女兒的頭髮,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你多年來的心結,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一定要還。」 

  碧瑤神色一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勢慢慢散發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期手掌大權的人物,但不知怎麼,看他神情,卻似乎有著幾分悲愴,只聽他緩緩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碧瑤喜形於色,萬人往轉過頭來,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那神情與這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一般無二。碧瑤衝著他父親笑著,卻注意到旁邊那個人皺著眉頭,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雲門一個無名小子,我們值得花費這麼大的氣力麼?」 

  萬人往搖頭道:「那少年手中有曠古未有的大凶法寶,而且看他樣子,居然還能操縱自如,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一個大忙。」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聖教,爹一定會看重他的,他就是不聽。」 

  萬人往失笑,道:「他怎麼會聽?他那個性子,從小又在青雲長大,早對我們聖教深惡痛絕。只不過,嘿嘿,噬血珠與攝魂都是這天下間至凶之物,雖然如今被這少年莫名其妙地煉成了血煉法寶,煞氣內斂,不露於外,但這兩件大凶之物帶在身邊,豈能毫無影響?以我看來,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這大凶之物在一起,時日一久,被這法寶內裡戾氣所侵,性子必然改變,好殺噬血,到時正道不容於他,我們再小施計策,他想不入我聖教也難了。」說罷哈哈大笑。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擔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怔怔望向東方,但見陽光燦爛,日正當中,古道之上,卻早不見了那一個少年身影。 

  ※※※ 

  張小凡離開了那個茶攤,獨自一人向東而去。 

  這時正是午時,陽光普照大地,過了空桑山的山區,便是一片沃野,空曠而少有人煙。只有一條古道,不知曾經被多少古人今人踩過,在這片原野之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 

  張小凡沒有御空飛行,而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剛才與萬人往的對話,在內心中對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雖然他面對著萬人往說話時正義凜然,但此時此刻,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地問自己:難道我真的是對的麼? 

  黑色的燒火棍依然安靜地偎依在他的腰間,若有若無地,從它棒身上傳來絲絲涼意。 

  走著,走著,走著…… 

  蒼穹下,古道上,滿懷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仰首看天。 

  那天是蔚藍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眉頭皺在一起,低低的,向著天空,彷彿也向著誰的深心,輕輕道: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 

  這一路上,張小凡風餐露宿,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他餓時在野外抓些野鳥野兔,困時就找個樹下對付一宿,反正他往日在大竹峰上因為做砍竹功課,身子也算強健,倒也不覺得辛苦。 

  其實若是他御起燒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許多,但不知怎麼,他卻並無如此打算,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願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疑問想個明白。 

  不過若說到這裡,張小凡此刻心頭的問題,卻又如何是他這樣一個少年能夠想的明白的,任他想破了頭,總覺得師門過往的教導自然是神聖無比,天生就當如此,決然不會錯的;但再一想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卻彷彿也有幾分道理,取捨不下,真個是困惑不已。 

  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說他的六師兄杜必書,便賊笑一聲,拋開不管,反正我身在青雲門下,自然是聽青雲門的話;而若是他那大師兄宋大仁,性子嚴謹,從根本上就不信這所謂的邪魔外道,那是連想一想的念頭也不會有的。 

  偏偏只有張小凡,骨子裡性子比誰倔強,碰到了這個幾乎是對自己以往信念全盤挑戰的問題,便欲好好思考,想出個明白來。 

  如此,他埋頭苦想,走了整整三日,卻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日,張小凡忽然感覺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頭,卻是有一個小鎮,看去規模雖然不大,但可能是在這古道之上,人卻是不少。 

  張小凡心中一陣歡喜,倒也暫時忘卻了煩惱,這三日來路上都少有人煙,這時看到了這樣一個小鎮,倒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走到近處,只見鎮口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邊刻著「小池鎮」三個字,想來是這個小鎮的名字了。 

  張小凡信步走了進去,只聽著人聲漸漸大了起來,古道從這小鎮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簷宇,也有些商舖,不過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兩旁直接擺攤的小販,沿街走去,叫賣聲不絕於耳,真是一副世情畫卷。 

  張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漸漸露出些微笑,年幼時還在草廟村裡生活的時候,依稀便記得也是這麼一番模樣,人間煙火,比起青雲山上的修真歲月,彷彿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鐺鐺鐺鐺鐺鐺鐺……」 

  就在張小凡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時,忽然前方街道上傳來一陣震天響的敲鑼聲,把他嚇了一跳,接著便看見周圍的鎮民們紛紛加快腳步,向前頭一處跑去,間中還聽到有幾個人邊走邊談:「快走吧,鎮長召集要講話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聽說昨晚鎮長和李保長、范秀才他們商量了整整一個晚上,不知道有沒有商量個法子出來?」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下去了!」 

  …… 

  張小凡聽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來,便也隨著人流向前走去。只見周圍人流紛紛聚集,過不多時,便有兩、三百人在鎮中心的一塊石台邊上圍了起來。 

  張小凡站在人群中,向那中間看去,只見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還算平滑,上邊站著三人,兩老一少,想來便是剛才聽說的那個鎮長和李保長、范秀才這三個人了。 

  看見人來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紀最長的一個,站了出來,向下邊的鎮民們招了招手,鎮民們隨之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等到完全安靜了,那老人環顧四周,語氣沉重,道:「諸位鄉親,今日召集大家過來,想必大家也知道所為何事。自從三個月前,那妖孽在鎮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從此便不停騷擾本鎮,到了最近這一月以來,更是變本加厲,夜夜俱來,掠去牛羊家禽無數,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為了家中最後一隻牛而與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圍鎮民中一陣歎息,少數人更有破口罵出聲的。張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還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時只聽鎮長又道:「老夫身為鎮長,卻不能保一鎮平安,實在慚愧。昨晚與李保長和范秀才商量之後,以為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則非我等尋常人所能抵擋,不如張貼告示,請一些修道高人回來收妖,至於費用嘛,還要請諸位鼎力支持。」 

  他話一說完,台下鎮民們便紛紛道:「鎮長說的有理,是當請高人回來抓妖。」 

  「再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還在乎那一點錢麼?」 

  「對,對……」 

  那台上三人見鎮民們大都同意,鎮長也似乎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請范秀才寫了篇告示,那就張貼出來了。」說完向那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那秀才應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張白紙,上邊有些字跡,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邊一面磚牆上,貼了上去。 

  鎮民們立刻擁了過去,張小凡也跟過去看了看,只見那紙上寫著: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於鎮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晝伏夜出,騷擾本鎮,搶掠家禽牛羊,更有傷人,奈何其妖法厲害,今特請有道高人,為民除害,小池鎮願以五百兩紋銀謝之。 

  張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鎮鎮民,耳裡聽著周圍居民紛紛表示贊同。他猶豫了一下,本有心做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剛才那鎮民和鎮長的話,這妖孽怕是厲害的緊,自己法力低微,打不過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丟了性命、更丟了師門臉面,那可是自己擔待不起的。 

  他這廂正在遲疑,忽然聽見周圍鎮民中突然發出一陣嘩然,忙抬頭看去,登時吃了一驚,只見一個巨漢從外邊走了過來,所到之處,只用手輕撥,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邊分開了去。 

  待那巨漢走到近處,張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見這人看去年紀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濃眉大眼,方臉闊耳,配合了他那驚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氣迎面而來。 

  人群之中,最高個的也不過只到他的肩膀,當真便是有鶴立雞群之勢。 

  只見他大步走到那面牆邊,仔細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居然就扯了下來。 

  人群中一陣驚呼,那巨漢轉過身來,向周圍人橫掃一眼,鎮民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只聽那巨漢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金剛門』門主『大力尊者』唯一傳人石頭,奉師命出來修行,今日到此,就為諸位做這一件功德事了。」 

  張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腦海,也從沒聽說過這個金剛門什麼的修真門派。 

  周圍人都盯著他看,這時鎮長等人也趕了過來,走到這個自稱叫做石頭的巨漢面前,鎮長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壯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厲害的,並非、咳咳,並非力氣大就可以了,搞不好還有性命危險,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漢點了點頭,看了鎮長一眼,甕聲道:「你可是不相信我麼?」 

  鎮長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覺有些發毛,當下硬著頭皮道:「沒、沒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漢轉頭向周圍看了看,片刻之後,目光落在貼告示的那面磚牆上。 

  「這堵牆你們有用麼?」 

  鎮長愣了一下,訝道:「平日裡也沒有什麼用處,只是張貼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頭的巨漢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聲:「讓開。」 

  聲如驚雷,張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響,更不用說其他鎮民了,個個臉上失色,不消片刻,場中就讓開了一大快空地,只有那巨漢站在中間。 

  只見他凝眉橫手,忽地右腳往地上重重一跺,單手結印,口裡低聲疾誦短咒,一聲大喝: 

  「起!」 

  「呼」,一陣狂風,霍然從那巨漢週身發出,從眾人耳邊呼嘯而過,幾令人站不住腳,眾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後退了幾步。只見金光泛起,那巨漢赫然祭出了一根通體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橫在半空,金光燦燦,上邊刻著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幾分莊嚴。 

  眾人立時歡呼,張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卻皺起了眉頭,他當年得普智傳過「大梵般若」真法,這些年來雖然無人教導,但自己暗中修習不綴,對佛門的修真法門倒也瞭解一些。眼前這叫石頭的巨漢祭出的這根狼牙棒,金光莊嚴,再看他施法手勢,和當年普智倒有幾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門修真一系有些淵源。 

  這件金光燦燦的金色狼牙棒,巨大無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還要大上一些,此時被石頭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見石頭圓睜雙目,法訣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嘯一聲,當頭砸下。 

  眾人驚呼! 

  「轟隆」,巨響聲中,塵土飛揚,原本好好的一面磚牆,片刻之間,在他法力之下,化為滋粉。 

  「哇……」在場鎮民無不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個個眉開眼笑,這巨漢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輕而易舉。鎮長首先走了出來,呵呵笑個不停,道:「石頭壯士好本事,那就拜託你了。」 

  石頭點了點頭。 

  鎮長頓了一下,臉上忽地閃過一絲猶豫,隨即道:「不過有一件事,還希望石頭壯士能夠諒解。」 

  這個叫石頭的壯漢可能說話的語氣就是甕聲甕氣的,此刻依然還是如此道:「老人家請說。」 

  鎮長道:「至於那些酬勞,因為都是鎮民的血汗錢,所以希望能夠等壯士把妖孽除去之後,再……」 

  不料石頭聽到這裡,一擺手道:「不打緊的,我出門之前,師傅就叮囑我說,我們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兇,便當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當做是磨練自己的修行。至於什麼錢不錢的,不必再提了,你們只要管我一頓飽飯,我吃飽了有力氣去除妖就可以了。」 

  鎮長聽了大喜,還有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過。當下連連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壯士請跟我來,一定讓壯士滿意。」 

  張小凡在一旁聽了那石頭的話,胸中不知怎麼,一陣激盪,當下好生慚愧,只覺得往日裡師傅師娘也曾經這般教導同門師兄弟,怎地事到臨頭,自己竟怕事起來,真是丟盡了師父的臉。 

  想到這裡,他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乃是名門正派,豈能不管這檔子事,想著便要踏出一步,開口表明身份,與那石頭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腳才提起三分,剛剛離地的那一刻,忽只聽身邊有個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急切,道:「啊,這位小哥,你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 

  張小凡本來滿懷信心,話到了喉嚨邊上,眼看著就要說了出來,做一番正義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邊說了這一番話,嚇了一下,生生把話給噎了回去,腳下一不留神,踉蹌一步,踏錯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這一氣非同小可,張小凡跳了起來,但覺腳下發臭,雖然隔著鞋底,心裡卻是一陣發寒,只覺得身子都抖了一下。當下恨恨轉過頭來,想要看一看這說話之人是誰? 

  只見身旁站著一個老頭,鬚髮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幾分鶴骨仙風,得道高人的模樣,讓人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幾分敬意,而在老人身邊,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紮著兩個沖天辮子,生的是活潑可愛,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 

  張小凡一時被那老人的風采鎮住,倒是罵不出口了,正想著該說什麼,卻只見那老頭看了他腳下一眼,不但沒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這不是大大的預兆麼?」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什麼?」 

  老頭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你難道沒聽說過:踩到狗屎,霉運逼身;十人九死,晦氣盈天這句俗話麼?」 

  張小凡啞然,怔怔道:「沒有啊,以前我只是聽師兄們說過,是人交了極好的運道,人們才會說他走了狗屎運來著……」 

  那老頭呆了一下,連連搖頭,道:「糊塗,糊塗,簡直是胡說八道。」 

  張小凡道:「怎麼了?」 

  那老頭道:「既然這麼說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麼?」 

  張小凡嚇了一跳,想起當日在大竹峰上時,因為自己輩分最小,時常要做一些髒活,而師傅田不易養的那條大狗大黃就…… 

  當下立刻連連搖頭。 

  老頭點了點頭,道:「那你可有看見別人故意去踩狗屎的麼?」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哪有這回事!」 

  「對啊!」那老頭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運這回事,豈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時間極污穢之物,臭氣沖天,人人厭惡,一旦踩到,難道不是霉運,反而是好的不成?」 

  張小凡一聽之下,覺得這番話大有道理,看來以前的確是自己錯了,再一想到剛才那老頭的話,真個是危言聳聽,忍不住就出了一聲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剛才說我……」 

  那老頭皺緊眉頭,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直看得張小凡心裡七上八下的,這才道:「唔,看來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災,不如請到一邊,待我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張小凡怔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那老頭手邊還拿一跟竹竿,上面掛著一塊白布,寫著四個字:仙人指路。 

  原來是個看相算命的,不過話雖如此,張小凡心中卻沒有輕視之意,原因無他,當年創立青雲門的青雲祖師,便也是個江湖相師,當然現在青雲門中是無人會這一行了,但青雲一門一向對相師十分友善,否則豈不是欺師滅祖? 

  張小凡遲疑了一下,卻發覺就在他和這老頭說話的關頭,那些鎮民已經簇擁著那個叫石頭的巨漢走得遠了,當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讓這老人看上一看,也無不可,反正剛才那鎮長也說了,要請那巨漢吃飽了再去除妖,看來還有時間。 

  想到這裡,他轉過頭來,對著那老頭道:「那好吧,煩請老人家幫我看一相吧。」 

  那老頭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樹下,道:「那我們就到那裡說話吧。」說完轉身走去。 

  張小凡正欲跟上,忽聽身旁有個清脆聲音道:「大哥哥。」 

  張小凡一呆,卻見是剛才站在那老頭身邊吃冰糖葫蘆的小女孩,此刻不知為何叫了他一聲。張小凡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極是可愛,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麼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著,吐出了幾個核,看著張小凡,臉上似笑非笑,道:「你腳下面還有狗屎,很臭的!」 

  「啊!」張小凡登時滿臉通紅,跳了起來,拚命抖腳,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狽模樣,呵呵微笑,轉過身子,蹦跳著走到站在樹下的那老人身邊。


第五集 第五章 看相
第五集 第五章 看相

  好不容易把腳下的污物抖弄乾淨,張小凡才轉過身來,只見那個小女孩已經走到了那個老頭的身邊,此刻輕輕對老頭說些什麼,那老頭聽了,微微點頭,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張小凡臉上一紅,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二人在那裡笑話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道:「老先生,請問你剛才說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頭瞇起眼睛看了他兩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雖然飽滿,但兩頰微瘦,應該並非富貴中人,可對?」 

  張小凡心中一下子對他多信了三分,點頭道:「老先生說的對,我是農家出身。」 

  那老頭笑了一下,輕輕拍拍袍子,氣度從容,道:「老夫還看你眉濃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親,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又是信了三分,連連點頭,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雙亡了。」 

  那老頭微笑道:「不如請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來給我一看,可好?」 

  張小凡此刻心中對其早已信了七八分,聞言便把手伸了出來,那老頭微笑著正要觀看,不料旁邊那小女孩突然又竄了過來,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張小凡吃了一驚,卻見那小女孩學她爺爺的樣子往他手上看了幾眼,呵呵一笑,又跑了開去,只是張小凡手上卻留下了甜膩膩的幾塊冰糖,很是難受。 

  張小凡呆了一下,但對著小孩又罵不出口,只得自認倒霉,此時那老頭遞過來一張手帕,笑道:「老夫孫女頑皮,小兄弟莫怪。」 

  張小凡苦笑一聲,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乾淨,抬頭卻見那老頭和孫女又站在一起,說說笑笑,不知道又在講些什麼。 

  那老頭見張小凡看來,開顏笑道:「好了麼,那就讓我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張小凡依言伸出手來,但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搞亂,不過這時那小女孩卻似乎很是安靜,只在那裡看著張小凡吃吃笑個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麼? 

  那老頭看了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哎呀」一聲。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 

  那老頭也不多話,只用手在張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這條命理線麼?」 

  張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奧秘,茫然道:「什麼?」 

  老頭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這條命理線,非與常人一般,是在開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時必定有一場大難,且此難極深且巨,多半你身邊親人好友也牽涉其內,生機渺茫啊!看這樣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數中不幸辭世。」 

  張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個是完全相信了這個老人,澀聲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說的一點都不錯。」 

  那老人歎息一聲,隨即又道:「本來這般大難,連你也逃脫不過,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卻有『玉新格』框住,使之連續命理,再續生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張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現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說我還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麼禍福,請賜教!」 

  那老頭微微一笑,忽然間咳嗽了兩聲,道:「這個,這個……」 

  張小凡訝然,道:「怎麼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瞞小兄弟說,老夫當年出道時,曾立下為人看相必定收錢的規矩,如此……」 

  張小凡醒悟,連忙道:「老先生請說,要多少錢?」 

  那老人微笑著看著他,道:「一次十兩紋銀。」 

  張小凡本來把手伸到腰間了,聞言一呆,道:「這麼貴,可是我總共只有四兩銀子。」 

  那老人一皺眉,隨即道:「罷了罷了,四兩就四兩吧,老夫今日與小兄弟也算有緣,就當相助於你吧。」 

  張小凡一聽之下,感激萬分,反正他放著銀子在身上也無什麼大用,在野外對付著也能過去,當下便把四兩銀子都給了老頭。 

  那老頭把銀子收好,端正臉色,又仔細地看了看張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發黑,烏雲蓋頂,顯然運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艱險,不如還是轉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就這樣麼?」 

  那老頭點頭道:「不錯。」 

  張小凡遲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東方……」 

  老頭勸道:「小兄弟,什麼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還是轉回吧。」說完,雙手一拱,道,「江湖相見,便屬有緣,來日當再有會面之份,我們就此別過。」 

  張小凡皺緊眉頭,茫然點頭,眼看著這一老一少走遠不見,此刻他處身在人流之中,卻彷彿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轉過街道拐角,那老頭與那小女孩同時躲起,轉回身探出一點腦袋向張小凡處看去,只見那少年站在往來人流之中,面上有幾分茫然,過了一會,才轉過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兩銀子。」那老頭突然變了一副神態,拿出腰裡的銀子仔細看了看,呵呵笑個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臉色鎮定,瞄了他一眼,道:「爺爺,你怎麼又做出這個樣子?」 

  那老頭呵呵一笑,把銀子收起,對著他的孫女笑道:「小環,我真是沒白生你這個孫女,還不到十歲,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來,假以時日,必定是我相學一道中出類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環的小女孩哼了一聲,道:「那些粗淺的相書有什麼難懂的了,明明是爺爺你自己往日不用功,居然還好意思說!」 

  原來這爺孫兩人,真正有本事的卻反而是那小女孩,將張小凡命像看明白幾分,抽空告訴了她爺爺。 

  那老頭顯然很是寵愛這個孫女,被她說了也不在意,笑道:「你可不要小看爺爺給你看的那幾本相書,『命理九算』與『玉柱相學』,那可都是我們老祖宗青雲子傳下來的,也就是你天資聰穎,對這相學獨有天賦,換了常人,呵呵,比如爺爺我這樣的,看了一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小環啐了他一口,轉過頭去,卻見那張小凡早已走得不見蹤影了,回頭道:「那你剛才說他什麼前途艱險的,又是怎麼回事?」 

  那老頭嘿嘿笑了一聲,道:「自然是我騙他了,不過你看他氣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禍事?」 

  小環搖了搖頭,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於『後生相』也只接觸皮毛,說不準的!」 

  老頭點頭道:「不錯,往生相俱是過往定數,不可改動,自然好看;後生相乃未來未知未定之數,是我相學一門最高境界,哪有那麼容易。」 

  小環聳了聳肩膀,與爺爺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過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卻似乎十分詭異,乃是相書中記載的最難測算的一種命數——『亂魔命』,這倒是極少見的。」 

  「不管他,反正銀子到手,來,爺爺帶你去吃一頓……」 

  「切……對了,爺爺,剛才你提起青雲子祖師,你不是常說我們與青雲門乃是同宗別脈麼,怎麼不去認親,以青雲門今時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輩分,還不得吃香的喝辣的,隨便你挑?」 

  「噓……」那老頭嚇了一跳,看了看周圍,見無人注意,這才放下心來,小聲道,「小丫頭你知道什麼,青雲門如今乃是聞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們所知的卻不過乃是當初青雲子祖師的一點相學,冒然認親,只怕反被他們當做詐騙之徒在青雲山上關了個一、二百年也說不定,再說了,」 

  他淡淡一笑,神情間居然又出現了剛才與張小凡談話時那種鶴骨仙風的氣質,道:「我週一仙豈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 

  小環怔了一下,喜道:「爺爺,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種骨氣,真是難……」 

  「啊!」 

  她話未說完,忽只聽週一仙眼裡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擋在街上走過來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銀的胖婦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你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讓我來為你算上一相,如何?」 

  小環啞然,卻只見爺爺不停給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過去,裝出可愛天真的模樣,仔細看那有錢胖婦人的面相。 

  ※※※ 

  張小凡走過街道,不知不覺就走出了這個小鎮,在那鎮上耽誤了一會,他自己又有心思,這時候才發覺天色已是黃昏。 

  夕陽斜照,印得天際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此刻已是晚飯時分,家家戶戶都走回家去,小鎮外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他獨自一人,很是孤單。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陣惘然。 

  自從聽說萬人往所言,正道修真諸派將往東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師傅田不易也會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卻遇見一位「老神仙」,指點自己不可前去,可是難道要回青雲山麼,萬一到了那裡,師門諸人都不在,那又該如何是好? 

  他從空桑山死靈淵下脫險,心中便想著早些見到師傅師娘,以報平安,只不過這些日子來滿懷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轉,卻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看去,卻是那個巨漢石頭,正大步獨自一人走出小鎮。 

  只見他走到近處,聽了下來,看了張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只看了看西邊夕陽,自言自語道:「太陽在那裡乃是西方,唔,鎮長說黑石洞在小鎮北邊十里,那就是這個方向了。」找準方向,看他樣子就要邁步走去。 

  張小凡一聽之下,心裡一動,揚聲道:「石頭……壯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麼?」 

  石頭怔了一下,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張小凡,道:「正是,你是誰?」 

  張小凡心中念頭轉動,心想:既然東方去不得,那不如與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後師傅問起來,也說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師傅面前也好交代。 

  主意既定,當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鎮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來也想與你一般為鎮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擱了。不過如今幸好還來得及,不知道兄台可願與我一起?」 

  石頭大眼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甕聲甕氣道:「那裡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頗有風險,我看你年紀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門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眼看這石頭自己也是歲數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實頭腦簡單的模樣,居然會說出這般話來,倒是沒有想到,當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雲門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淺,還請石兄多多照料。」 

  石頭一驚,睜大眼睛,訝道:「什麼,你竟然是青雲門下?」 

  張小凡點頭道:「正是。」 

  石頭眼中大有羨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雲門乃是當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聽說青雲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適才冒犯,多多恕罪。」 

  張小凡呆了一下,心頭卻不由得一陣高興,沒想到自己師門在外名聲竟如此之大,當下笑道:「石兄過獎了,那不如我們一道前去,也好為民除害時多個照應。」 

  石頭呵呵一笑,道:「好啊。」 

  ※※※ 

  黑石洞在小池鎮北方十里一片樹林之中,一路之上,張小凡與石頭通過姓名,彼此交談,張小凡性情樸實,石頭身材巨大,但性子卻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談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殘陽餘輝,微弱地灑在大地之上。 

  張小凡看著前方樹木漸漸茂盛,心中估計著那片樹林就快到了,嘴裡叫了一聲:「石大哥。」 

  石頭在他旁邊應了一聲,道:「什麼?」 

  張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寶,氣度莊嚴,且法訣似乎屬佛門一系,雖然我聽說佛家中沒有狼牙棒這種法器,不過我總覺得它像是佛門那裡的寶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頭眼中有佩服之色閃過,道:「小凡,你不愧是青雲門下,大派弟子,果然見多識廣。」 

  張小凡臉上一紅。 

  石頭又道:「我這個金剛門人丁單薄,數代都是一枝單傳,我師父大力尊者當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見我,說我材質質樸,剛猛渾厚,正是修習他金剛門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真習道。他老人家曾經和我說過,金剛門追溯淵源,的確和佛門有幾分干係,但年代太過久遠,誰也記不得了,而且法訣代代相傳,早已大不相同,與如今正宗的佛門修真天音寺更是無法相比。」 

  說到這裡,石頭頓了一下,臉上憨厚一笑,道:「不過我師傅還說了,雖然我們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門的戒條約束,修道之人,自然要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橫行,便當出手。」 

  張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師傅真是高人!」 

  石頭點頭道:「是啊,我師傅是很正派的。」 

  張小凡微笑不語,但此刻心中卻忽地一動,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與萬人往所談的話來,心中暗想:若是像石頭的師傅那樣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寶乃是這樣一件邪物之時,只怕未必會容許他徒弟與我在一起吧? 

  話說回來,便是青雲門中的各位長老首座,只怕也會對這樣的邪物深惡痛絕吧! 

  那麼,使用這件邪物的自己呢? 

  難道我真的就已經是邪道中人了麼…… 

  張小凡沉默下來,石頭以為他見快到黑石洞,正凝神準備,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週身,準備與那妖孽一場大戰。 

  天色,終於黑了下來。 

  當第一顆星在天邊悄悄探出了頭的時候,他們兩人到達了一片小樹林的外頭。 

  石頭深深呼吸,對張小凡道:「我聽鎮長道:黑石洞就在這片樹林當中,洞裡盛產黑石,往年鎮民們常到此處採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來了。聽說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測,我們要小心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心道:再深也沒空桑山萬蝠古窟下的那個死靈淵深了。當下二人整頓行裝,就要踏入這危險之地,卻忽地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十丈地方,傳來一聲微帶驚惶之意的輕呼: 

  「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轉眼看去,張小凡立刻吃了一驚,只見從右邊跑來兩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為自己算命的那祖孫兩人。此刻眼見那小女孩還好,那老頭卻是氣喘吁吁,哪裡還有一點鶴骨仙風的影子? 

  張小凡迎了上去,攔在他們面前,道:「二位,怎麼了?」 

  週一仙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閃出了人來,嚇了一跳,定眼一看,卻是白天那個傻小子,這才放下心來,往後看了一眼,但見來路靜謐,連個人影也無,長出了一口氣,停住腳步,對孫女小環道:「小環,別跑了,看來那人沒有追來了。」 

  小環大口喘氣,但手上卻兀自拿著一串冰糖葫蘆,看來她十分喜愛這等甜食,聽到了週一仙的話,她又往前跑了一段,這才停了下來,呼呼喘個不停。 

  石頭這時也走了過來,站在張小凡身邊,眼看這一老一少如喪家之犬一般,訝道:「怎麼了?」 

  張小凡正也有相同疑問,但還沒等他開口,卻聽那小環已然大聲抱怨道:「都是爺爺你啦,騙了那胖女人還不夠,偏偏還去看那年輕女子,我一早就看出來了,那女的精明透頂,哪裡是我們騙得了的?」 

  週一仙怒道:「那你又不早說,害的爺爺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現在還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師密傳的遁地奇術,現在早就……」 

  話音未落,忽然之間只聽得夜空中傳來一聲清叱:「老騙子,你往哪裡跑!」 

  眾人大驚,只見一道白光如電如匹,如空中折射而下,直衝向週一仙。週一仙本就不會什麼修真法門,一下子猝不及防,縱有些旁門左道也來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擊中。 

  張小凡在一旁看了,終究顧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而且情急之下,雖然剛才聽了他們的話,隱隱感覺自己似乎也被他們二人騙了,但此時此刻,哪裡想得那麼許多,一招手,燒火棍衝了出去,如電射至,替他擋了一下。 

  「砰」,一聲大響,白光被擋了回去,空中傳來一聲微帶驚訝的女聲,隨即白光過處,一個女子落在眾人眼前。 

  片刻之後,張小凡卻是呆住了,只見那女子一身水綠衣裳,腰間掛著一隻小小金鈴,清脆作響,手指間還夾著一朵白色小花,晶瑩如玉。此刻她臉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週一仙那老頭子,一雙明眸只看在張小凡身上,輕聲笑道:「真巧啊,張小凡。」 

  卻不是那個魔教少女碧瑤又是何人?


第五集 第六章 妖狐
第五集 第六章 妖狐

  張小凡呆了一下,萬萬沒有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了這個她,有心不認,但終究在那死靈淵滴血洞裡共歷生死,心中莫名其妙的還有那一絲情懷,只得尷尬一笑,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石頭在旁邊見張小凡樣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這人是誰?」 

  張小凡衝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碧瑤的身份,加上自己與碧瑤的關係,只怕麻煩非淺,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石頭心下正在奇怪張小凡欲言又止,碧瑤卻已在那裡笑道:「你別問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識,不過見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來歷的。」 

  石頭這才明白,但看張小凡臉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頭到張小凡耳邊輕聲道:「張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對,是不是對這位姑娘有意思了?」 

  張小凡這一驚非同小可,臉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萬不能亂說,我、我與她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碧瑤原本站在那裡笑盈盈地看著他,聽到他這兩句話,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哼了一聲,冷笑道:「不錯,我怎麼會與他這個無恥、卑鄙的傢伙有關係了?」 

  眾人都是一怔,記得剛才她才見到張小凡時,明明一副驚喜模樣,不料此刻翻臉比翻書還快,再加上她話裡說了「無恥、卑鄙」二句,一時之間,每個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張小凡。 

  張小凡大窘,卻不知該如何分辨,但在誰看來,都以為這是一對小情人爭吵鬥氣,便紛紛笑了出來。 

  石頭看了看天色,對張小凡道:「張兄弟,時間不早了,我們進去吧。」 

  張小凡巴不得脫離這個尷尬場面,連忙答應,正說話間,忽地,碧瑤卻在一邊喝了一聲:「老騙子,你給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來週一仙與小環正準備趁眾人不注意時溜走,卻被碧瑤看到,眼看著碧瑤手中傷心花又泛白光,絲絲寒氣大盛,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停住腳步,道:「等等,他們怎麼惹上你了?」 

  碧瑤看了張小凡一眼,看來氣還未消,冷冷道:「不關你事!」 

  張小凡吃了個閉門羹,心頭鬱悶,但週一仙卻是在剛才吃過碧瑤大大的苦頭,此刻見好不容易有人為自己出頭,哪肯放過,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剛才我在小鎮之上,好心為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聽不得真話,一不遂她心願,竟然就對我祖孫二人動武……」 

  碧瑤怒道:「胡說,你這老騙子,滿口胡話,招搖撞騙,誑人錢財,現在還敢反誣於我,找打!」 

  說罷,手上法訣一凝,傷心花白光大盛,把周圍地方竟映得如白晝一般,眼看就要出手,張小凡急道:「碧瑤,等一下。」 

  不料碧瑤像沒聽見一般,更不說話,片刻之間,傷心花離手而出,在空中一閃、二閃而再閃,只聽得輕輕「剝」的一聲,剎那之間,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顏色,只見滿天飛花,燦爛奪目,香氣盈鼻,呼嘯而來。 

  這本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不料週一仙看在眼中,卻如見鬼魅一般,大驚失色,拉著小環轉頭就跑,右手還伸到懷中,掏出了一張黃色小紙,遠遠看去,似乎乃是民間道士抓鬼做法時用的符紙一類。 

  張小凡在死靈淵下曾見過碧瑤這法寶的厲害,又看那週一仙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終於還是挺身而出,擋在週一仙祖孫身前,燒火棍祭出身前,就要幫週一仙擋下這一陣。 

  只是碧瑤見張小凡突然躍出,眉頭一皺,玉也似的臉上卻似輕掠過一絲微笑,滿天飛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張小凡身前一丈處飛舞,卻不前進。只見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麼?」 

  張小凡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虛了三分,吶吶道:「他們又不是修道之人,你何苦為難他們,算了吧?」 

  碧瑤哼了一聲,手一揮,滿天飛花忽地收了回去,奔騰之中,卻在星月光輝之下,重新凝結為一朵白花,飛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麼不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小凡心中也在奇怪,當下轉頭向週一仙問起,週一仙本來還待模糊是非,不料碧瑤在旁邊插問冷言,俱是關鍵之處,一來二去,張小凡與石頭都聽的明白,原來週一仙順利地從那胖婦人身上賺了一筆之後,貪心不足,又看到碧瑤身上服飾昂貴,便不顧小環眼色阻止,湊了上去。 

  但碧瑤聰慧之極,豈是凡夫俗子可比,哪裡會被他三兩句就騙了。開始因為小環看得準,還把碧瑤往事說對了七七八八,但碧瑤仔細一追問,小環在旁邊又不好直接告訴週一仙,週一仙滿口胡謅,登時就露了破綻,碧瑤大怒,便要出手教訓一下這一老一少兩個騙子。 

  週一仙見勢頭不對,居然惹上了大麻煩,他對修真道法一竅不通,但當年青雲子行走江湖時傳下的一點保命本事還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土遁之術,這才暫時逃了出來。不料傳送時修行不夠,不能把握方向,卻正巧落在張小凡與石頭附近。 

  至於碧瑤在剛開始不防這老頭還有這一手,但她的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獨生女兒,這等江湖小道如何難得了她,只用異術遍查周圍,立刻便搜出這老騙子在這方位,轉眼間就追了過來。 

  張小凡呆了片刻,盯著週一仙道:「那你白天對我所說的前途艱險一事,也是假的了?」 

  週一仙眼珠一轉,還未說話,卻聽到那邊碧瑤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你居然上了他的當啊!」 

  這一笑登時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給化解了,張小凡大感尷尬,心道這一次為他出頭,真是不值,而且在碧瑤面前,更覺丟臉。當下板起了臉,就要走開。 

  週一仙嚇了一跳,心中叫苦,旁邊石頭見場面尷尬,便提醒張小凡道:「張兄弟,要不我們進去吧,辦正事要緊。」 

  張小凡點頭稱是,便不理其他人,轉身就要與石頭一起進入樹林,碧瑤怔了一下,在旁邊道:「這樹林裡妖氣瀰漫,你們二人進去做什麼?」 

  張小凡道:「我們就是要進去除妖的。」 

  說完便拉了一下石頭,快步走了進去。石頭看了身後那祖孫和碧瑤一眼,也跟了進去。場面上立刻冷清了下來,碧瑤冷著臉,回過頭來,週一仙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勢欲擋,不過能不能擋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碧瑤卻沒有動手,沉吟片刻,卻對週一仙道:「他們進去做什麼,你知不知道?」 

  週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鎮上,自然知道事情原由,當下道:「知道啊,樹林裡有個黑石洞,裡面盤踞了一隻三尾妖狐,他們是去為小池鎮除妖,怎麼?」 

  碧瑤哼了一聲,目頭微微垂下,口裡低聲道:「自己才那一點道行,居然……」 

  週一仙見她似乎站在那裡發呆,心道這般大好機會,如何能夠放過,當下一拉小環的手,輕手輕腳的就走。等碧瑤回過神來,兩人已去得遠了,只看見個背影。 

  但以碧瑤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輕而易舉,只是她卻似乎沒有這個意思,反而轉過身子,望著面前這個在月色中漸漸幽暗深邃的樹林,怔怔出神。 

  ※※※ 

  張小凡與石頭走進了樹林,但見樹木高直,枝葉繁茂,遮擋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著走著,四週一片寂靜,從林子深處,彷彿還飄起了輕紗一般的薄霧。 

  二人對望一眼,石頭低聲道:「小心。」 

  張小凡點了點頭,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寶,提神戒備,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會,但見林中古木參天,陰氣陣陣,看來已到樹林深處。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前方飄蕩在林間的霧中,傳來一個柔和而帶些淒婉的女子聲音: 

  小松崗,月如霜, 

  人如飄絮花亦傷。 

  十數載,三千年, 

  但願相別不相忘。 

  那女聲婉轉,輕聲低吟,人影雖不見,卻有一股哀傷氣息,淡淡傳來。張小凡與石頭對看一眼,臉色都是一變,這深更半夜,又是在這荒無人煙之處,只怕多半就是妖魅鬼怪。當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聲音處走去。 

  薄霧輕飄,漸漸把他們兩人的身影,也包了進去。 

  就在他們進去沒多久,綠影一閃,碧瑤出現在了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望著前邊那片黑暗中的霧氣,皺起了眉頭,凝神思索半晌,隨即投身而進。 

  林中夜色,在黑暗裡恍恍惚惚,偶而有幾寸月光,從頭頂樹葉的縫隙落下,照在灌木從中,輕輕晃動。 

  四周,彷彿只有遠處傳來的低低蟲鳴聲。 

  忽然,石頭拉住了張小凡,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 

  石頭低聲道:「你聽。」 

  張小凡凝神聽去,只聽見淡淡一聲歎息,從前方飄了過來。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一道霜華,輕輕照下,映著那裡的霧氣,婉轉飄蕩。黑暗深處,竟是緩緩走出了一個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著他們,淡淡望來。 

  張小凡與石頭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個極柔媚的女子,長而直的秀髮沒有盤起,披在肩膀,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膚上,有婉約的眉,纖巧的鼻,紅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過來,竟是如水一般,看到了他們內心深處。 

  她是個讓人看上一眼都彷彿心疼的女子,就這麼怯生生地站在那兒,站在月光之中,凝望著他們。 

  時光,彷彿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們,可是來殺我的麼?」她幽幽地問。 

  張小凡與石頭都是一驚,石頭一咬下唇,鎮定心志,大喝一聲道:「你可就是三尾妖狐那個妖孽?」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掃了一眼石頭,又在張小凡面上看過,張小凡在那一個瞬間,彷彿感覺到了竟如溫柔的手在撫摩自己臉龐一般。 

  他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類。 

  她沒有回答,只微微皺眉,彷彿有種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間。 

  她又抬頭看月,但見明月無暇,掛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 

  夜色深沉,她背後的黑暗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悄悄悸動。 

  石頭沉下了臉,手中的巨大金色狼牙棒「破煞」,漸漸發亮,照的周圍樹林,似乎也變成了金色。張小凡站在他的身邊,也是深深呼吸。 

  只是那女子卻似乎沒有什麼大的反應,看了他們一眼,輕移腳步,走到旁邊,白色如雪的袖袍輕輕揮動,二人只見灌木移開,卻是露出了一口井來。遠遠看去,那井邊石塊古舊而有綠苔,看來年月頗深。 

  她走到井邊,向下望去,用手輕輕梳理垂下秀髮。 

  二人見她行為古怪,一時都不敢輕動。 

  只聽那女子的聲音飄蕩在這片樹林之中,道:「這是三千年的古井,傳說,只要在月圓之夜,以虔誠心願,俯首看它,必定能夠得嘗所願。」她的聲音裡,彷彿有幾分淒迷,「可是,從到了這裡,看了三次了,為什麼,他的病仍舊沒有起色?」 

  張小凡與石頭相顧愕然,看她神色言語,分明便是個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石頭在這些事上卻比張小凡堅定的多,眉頭一皺,踏前一步,登時樹林中風聲漸起,怒道:「無恥妖孽,居然還敢迷惑世人,快快過來受死!」 

  那女子轉過頭來,如水眼波望過他們兩人,不理石頭,卻多看了張小凡兩眼,忽地柔聲道:「在你心頭,可也有個深深掛念的女子麼?那就過來看一眼吧。」 

  風過樹林,寒意忽盛。 

  樹梢枝頭,彷彿沙沙作響。 

  張小凡心中一陣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石頭大吃一驚,更不多話,整個人騰空而起,只見破煞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地呼嘯一聲,向那女子當頭砸下,看那迅猛之勢,莫說是個嬌弱女流,便是個壯漢也是一般要打做肉醬。 

  只是那女子身子卻似乎如落葉一般,被破煞強風給吹了起來,向後飄去,躲開了這石破天驚的一擊。隨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雙袖飛舞,霍然張開,片刻之間,這樹林中妖氣大盛,妖聲狂嘯,她身後黑暗之中,在那同一時刻,無數只猙獰巨目,同時睜開。 

  石頭正凝神處,只聽著無數狂呼,黑壓壓一片凶影,從黑暗中飛躍而出,越過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張牙舞爪直衝向石頭。而那個女子,此刻卻不曾望向石頭,一雙柔媚的目光,只看著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張小凡。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處裡,可有一個深深記掛的人麼? 

  他如癡如醉。 

  「小凡!」一聲驚呼,從背後傳來,碧瑤閃身出現,急速飛來,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個瞬間,張小凡彷彿微微怔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注視著他的那個柔媚女子,臉色也微微一變。 

  但隨即,他還是看了下去。 

  就那麼,深深看了下去。 

  風聲忽止,眾人屏息。 

  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石頭一聲大吼,震開圍攻過來的妖魅,巨大身軀一把抓住法寶破煞,面上紅芒一閃再閃三閃,片刻間臉色便似乎要滴出血來。只見他衝起半天,忽地下墮,人如離弦之箭,「噗」地一聲,破煞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時在他口裡發出一聲震天響的大喝: 

  「破!」 

  整個世界,彷彿靜止了片刻。 

  方圓兩丈之內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連帶著上邊的樹木,竟也像是被無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張小凡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樹木卻不受影響。 

  插入地下的破煞,忽然間如吸入什麼一般,整個杖身燦爛奪目,隨著石頭那一聲大喝「破」字出口,無數道光芒奪路而出,疾如閃電,射向半空中飛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時間,慘呼嘶叫聲不絕於耳,被射中的妖魅或掉落於地,或乾脆就直接蒸騰化為烏有。 

  那柔媚女子臉色一變,臉上似乎也白了一白,道:「吸土木之精化滅魔煞力,『破煞法杖』!」 

  石頭解決了身邊妖魅,第一時間就向張小凡看去,碧瑤也停住了腳步,向他看去。 

  只見張小凡緩緩抬起頭來,臉色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是有隱約的迷惘,隨即似乎清醒過來,深深呼吸,站到了石頭身邊,一起面對著那個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個柔媚女子。 

  那女子深深看著他,忽然道:「你看到了什麼?」


第五集 第七章 玄火鑒
第五集 第七章 玄火鑒

  遠處,樹林的黑暗裡,躡手躡腳的週一仙與小環悄悄躲在高大的樹木背後,陰影之中,看著場中眾人。 

  小環皺眉悄聲道:「爺爺,你不逃命,反而折回來到這危險的地方看熱鬧做什麼?」 

  週一仙眼睛還看著場中,小聲道:「我早聽說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財寶,只是往日一直無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這許多人幫我們開路,哪裡能不來看看,說不定就有油水可沾。」 

  小環粉白的臉上沒好氣地道:「要是我們油水沒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麼辦?」 

  週一仙回頭笑呵呵地道:「沒關係沒關係,爺爺我身懷當年青雲子祖師密傳土遁、水遁、千里遁的蓋世奇術,絕對是沒問題的……」 

  小環低聲道:「切,明明就是騙錢不成跑路的東西,還說什麼蓋世奇術!」 

  週一仙沒注意小孫女的話,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你不是還給爺爺看過相嗎?說爺爺天庭飽滿,眉間有金錢紋,且手相中財運線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應驗了,小環,爺爺對你的相術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環:「……」 

  「咦?」週一仙忽然似是吃了一驚,轉過頭去看向場中,只見此刻張小凡已經欺身而進,燒火棍泛著黑光,疾衝向那柔媚女子。 

  「太極玄清道!這少年居然是青雲門下。」 

  「什麼?」小環一聽,登時來了興趣,也往場中看去,只見妖聲大作,雙方正鬥法不休,便問週一仙道:「原來和我們是同一個祖宗的,他厲害嗎?」 

  週一仙凝神看去,臉上貪錢的嬉笑漸漸隱去,神色漸漸沉靜,皺眉道:「這少年年紀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層境界,奇怪?」 

  小環看了爺爺一眼,別人不知道,但她卻知週一仙雖然性愛貪財,但一生漂泊,這份見識卻是非同小可,當下道:「看不出這個人倒是一個奇才。」 

  週一仙沉默片刻,卻微微搖頭道:「我看這少年資質,差倒不能說差,但頂多只是中上,卻絕然不會是當年青葉祖師那種開天闢地的天才,按理說,以他的資質,在修真道法的進境上不可能會這麼快的!」 

  小環呆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轉過頭,繼續看向場中。 

  石頭在地上怒聲喝叱,金光閃爍,妖魅四避。張小凡卻是騰空而起,燒火棍青光與黑光交替,衝向柔媚女子。 

  那女子一雙如水眼眸只看著他,雪白長袖揮出,竟是抵住燒火棍,二人前衝,一轉眼間,不知是有意無意,竟是貼身而近。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看著那女子一張柔媚已極的臉龐近在咫尺,隱隱幽香,暗暗傳來,更有夜色裡那動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瑪瑙翡翠一般美麗,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一時間忍不住心意動搖。 

  「你,在那井裡,看到了什麼?」就算是在這鬥法的緊要關頭,那女子的聲音卻彷彿依然是柔和而帶著些媚,軟軟地鑽進耳朵。 

  張小凡心旌動盪,神志幾乎為之所奪,緊要關頭,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閃而過,便立刻平靜了下來。 

  三尾妖狐眉頭一皺,卻只見張小凡大喝一聲,在空中橫飛出去數丈之遠,落到地上,與石頭並排而立。 

  石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擔心地道:「這妖孽狐媚之法頗為厲害,要小心。」 

  張小凡心有餘悸,點了點頭。二人向空中望去,卻只見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隨風輕舞,便如畫中人一般,美麗無比。 

  遠處的週一仙眉頭一皺,吃驚道:「這少年定力好強啊!在三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術下,居然還能鎮定心志!」 

  小環卻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麼,你沒看那大個子好像也沒事一般?」 

  週一仙道:「你懂什麼,那大個子所學和佛門頗有些淵源,而佛門真法正好最講究寂滅定心之道,對這狐媚惑心妖術天生便有抗力。 

  但青雲門乃是道家,在這點上便差了許多,以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這份定力,實在少見、少見!」 

  「是嗎?」小環歪頭想了一會,又向場中看去。 

  三尾妖狐緩緩從空中落了下來,面上雖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漸漸有沉重之色。只在剛才那一會工夫,她與這二人激烈鬥法,已然察覺出這二人看來年紀雖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個大個子道法彷彿出於佛家一系,很是頭痛。 

  另一個少年,心志卻是出人意外的堅定,自己最得心應手的狐媚之術,看來竟是難以派上用場了。 

  碧瑤站在一旁,本來正欲出手,但見張小凡已恢復正常,便停住了腳步,冷冷注視著。 

  月華冷冷,透過樹葉,灑在那個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單的身影上。 

  有幾分淒清。 

  她微微低頭,長而細的睫毛彷彿遮蓋著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彷彿傾聽著這深夜樹林中的隱隱幽聲,輕輕道:「我和你們無怨無仇,為什麼要來殺我呢?」 

  石頭踏前一步,整個人看去便如一隻猛虎一般,喝道:「你這妖孽,禍害人間,攪的小池鎮上人心惶惶,還不該死嗎?」 

  她抬眼,望來。有風,輕輕吹過,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殺我,便是因為我是妖嗎?」她望向張小凡,深深看去: 「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張小凡想也沒想,道:「你為惡多端,我是正道中人,為民除害,義不容辭!」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幾歲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皺眉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輕輕抬手,把落在鬢邊的一絲亂髮小心收拾,蔥玉一般的手指,劃過黑色的發間。 

  「這些話,是你那些正義凜然的師父說給你聽的吧!像我們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為禍人間的,一定是要剷除的,對吧?」 

  張小凡皺眉,師門的教誨的確就是如此。只聽對面的三尾妖狐繼續道:「可是若是我說,這些話是錯的,你會怎麼想?」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屑一顧,正要反駁動手,但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頭,忽地掠過那日與萬人往所談論的一番話,登時人如被電擊一般,呆了一下。 

  難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對的嗎?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義? 

  「小心!」忽地,旁邊的石頭一聲大喝,風聲乍起,妖聲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張小凡一怔神間,忽地騰身飛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鋒利之爪,凌空破嘯而來。石頭大吼一聲,正欲御法,卻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周圍上下左右一片妖聲,漆漆黑暗之中,無數妖目閃爍,風聲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襲來,一時竟是分身乏術。 

  三尾妖狐認定了張小凡似是他們二人中較弱的一人,一經決定,便驅使妖物先行纏住石頭,自己全力先解決一個再說。 

  眼見著風馳電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連遠處,彷彿也隱隱傳來低低的驚呼聲。卻忽見張小凡抬起了頭,三尾妖狐與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動,但還來不及想些什麼,便只見在自己與張小凡之間,陡然出現了一根黑色的、閃爍著隱隱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下一刻,她的利爪與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種感覺,外人看去,甚至沒有預料中的那種驚天動地的大響大動作,在那個彷彿凝固的時刻裡,只望見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飄飄,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黑色的燒火棍。 

  她雪白的肌膚,突然之間,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幾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彷彿是一個深深無法見底的惡魔漩渦,在夜色中盤旋不止,獰笑著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嘯,聲音淒厲,隨即整個人沖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終於衝開了那如惡魔一般的青色光暈,落在了遠處。 

  然後,她霍然回頭,一臉驚愕,一臉肅殺,死死盯著那個少年,還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緩緩轉動的燒火棍。 

  遠處,小環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道:「好厲害的法寶,這是什麼東西啊!爺爺?」 

  她問了兩聲,卻發覺週一仙根本沒有回答,轉頭向他看去,只見週一仙眉頭緊皺,也是一臉的愕然。 

  小環吃了一驚,伸手拉了拉週一仙,道:「爺爺,你怎麼了?」 

  週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從剛才的畫面中驚醒過來,但神色間卻仍是驚疑不定,吶吶道:「這少年究竟是什麼人,青雲門下怎麼會出了這樣一個古怪弟子?」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怎麼?」 

  週一仙看向場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寶大是古怪,剛才祭起的時候,那煞氣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氣還盛,這等邪物,怎麼會……」 

  小環張大了口,向那場中看去,忽然眼角餘光看到,輕聲向週一仙道:「爺爺,你看那個女人。」 

  週一仙怔了一下,順著小環手指看去,卻見一身水綠衣裳的碧瑤,默默站在一邊,旁邊石頭與眾妖斗的不亦樂乎,震天動地,但她卻沒有向那裡看上一眼,一雙眼睛只望著張小凡處。 

  特別是看到張小凡祭起燒火棍後,臉色更是奇異,似是歡喜,又似有些擔憂,彷彿還有些猶豫樣子,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週一仙看了兩眼,道:「那女子對燒火棍有意思了,你小丫頭看什麼看!」 

  小環奇道:「什麼燒火棍?」 

  週一仙道:「就是那個少年了。」 

  小環不服氣,道:「奇怪了,為什麼她對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週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聽話兼早熟的孫女,忽只聽場中又有動靜,連忙轉頭看去,再也不管小環了。 

  場中,張小凡眼見那妖狐退卻,大好機會,自然不能錯過,轉眼間已然欺身而進,燒火棍呼嘯而來,三尾妖狐眉頭一皺,臉色彷彿又白了一分。 

  眼看張小凡疾衝而來,夜色更濃,風聲愈急,那女子柔媚臉龐之上,兩道淡淡秀眉,彷彿也鎖了起來。只聽她一聲輕叱,袖袍飛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縮彎曲,並指如刀,凌空劃下。 

  「呀!」 

  尖嘯如山,突如其來,如針般刺入眾人耳鼓。 

  漆黑的樹林中,突然迸發出無數幽芒,仔細看去,竟是從那女子身後黑暗處,如潮水般湧出無數妖物,尖叫不絕,面目可憎,衝向張小凡。 

  轉眼之間,張小凡幾乎就被這妖物給淹沒了。 

  眾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後,卻見張小凡竟在一片黑壓壓的妖物之中,人隨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燒火棍青色光芒所過,除了一些體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還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這一下眾人更是驚駭,但張小凡全力施法的時候,心中卻忽地一陣苦澀:這「攝魂」乃是焚妖物陰靈厲魄以煉之,看著此刻這些妖物面對燒火棍本能的恐懼樣子,只怕那萬人往所說的話,多半便是真的。 

  三尾妖狐眼見著這無數妖物,竟彷彿也不能阻擋張小凡,臉色更是蒼白。正在這時,稍遠處的石頭大吼聲中,金光閃爍,莊嚴肅穆,遠遠看去,竟彷彿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剛,睜眼瞪目,騰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轟隆」聲中,金光四射,這一次周圍地方塌陷的範圍更大,幾達三丈,而閃射而出的滅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電閃雷鳴。 

  哀號聲中,周邊包圍著石頭的妖物頓時有一半化作烏有,剩餘的大驚之下,多有逃開。 

  石頭落下地來,巨大的身軀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氣,顯然這等大威力術法,對他的身體法力消耗也是極大。但他畢竟身體強壯,轉眼間便似乎緩過氣來,雖然還是有些氣喘,但看了一眼周圍,便向張小凡處衝來。 

  三尾妖狐眼角餘光看到石頭衝來,眼前的張小凡亦已到了不遠處,一跺腳,便欲閃身退去身後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白光一閃,突然飛出白茫茫一片飛花,風聲凌厲,三尾妖狐嚇了一跳,一時不敢輕動,只得站住腳步。 

  定睛一看,卻是剛才一直站在旁邊那個身著水綠衣裳的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已經斷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飛花如雪,此刻漸漸收斂,盤旋到她身邊,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漸漸凝成一朵可愛小花,夾在她美麗指間。 

  背後,腳步聲響起,她回頭一看,只見張小凡與石頭已然趕了過來,成犄角之勢,把她圍在中間。 

  原先的小妖們,此刻都已經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彷彿帶著些孤單,默默站在這些人類的包圍之中。 

  她微微張了張嘴,彷彿帶些遺憾,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即便是在這個時刻,她柔媚的臉龐上依然有無雙的溫柔美麗,不曾失去分毫。 

  她看了看碧瑤,又看了看石頭,但最後,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溫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張小凡的臉上。 

  張小凡凝神戒備。 

  她卻什麼也沒動,反而輕輕柔柔地又問了一句:「少年郎,剛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周圍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這妖孽究竟為了什麼,卻對張小凡在井中看到之物或景象如此的感興趣。張小凡還未說話,石頭已經在旁邊大聲道:「張兄弟,不要上她的當!」 

  張小凡點頭稱是,默然不語,右手一抬,就要作勢衝上。 

  三尾妖狐望著他,忽然輕輕歎息一聲。 

  張小凡忽地心頭一陣迷惘。 

  月光如水,輕輕照下。 

  那女子低頭顧影,細細的睫毛,掩著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蕩漾。 

  然後,她抬頭,伸手,入懷,緩緩拿出了一件事物出來。 

  眾人凝神望去。 

  這是一件半個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圓形狀,外邊是一個碧綠顏色的玉環,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環中間處,鑲著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鏡非鏡,赤紅顏色的薄片,中間更雕刻著一個形狀古拙的火焰圖騰。 

  整個事物,那玉環倒佔去了大半,而在玉環兩邊,還各有一道紅色絲穗,繫在環上。 

  週一仙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環感覺的出來,自己的爺爺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木頭般一動不動。 

  她心裡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週一仙的袖子,道:「爺爺,你怎麼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週一仙呆呆地看著場中,直盯著三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寶,聲音彷彿帶著呻吟,道:「這分明是『焚香谷』的鎮谷奇珍──『玄火鑒』啊!這法寶乃是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脈千年來除妖伏魔的無上利器,怎麼、怎麼會在這妖狐的手裡?」 

  小環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鑒幾眼,道:「那法寶有這麼厲害嗎?」 

  週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長氣,吶吶道:「這世道真的是變了,正道門下弟子手裡拿著的是煞氣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無上神器!」 

  「切,我還以為你為什麼感慨呢!」小環嗤之以鼻。 

  週一仙怒道:「你說什麼?」 

  小環道:「這麼老土的話,你說出口居然還不臉紅。都什麼年頭了,還顧著當年正道邪道的區別!」 

  週一仙瞠目結舌,一時不能言語。


第五集 第八章 黑石洞
第五集 第八章 黑石洞

  場中,眾人皺起眉頭,見那個妖媚女子在重圍之下,拿出這一件古怪法寶,多半都想到是要做困獸之鬥,當下各自凝神戒備。惟有石頭大喝一聲,破煞法杖迎空飛舞,衝上前去。 

  張小凡在後面還來不及叫上一聲「小心」,只見三尾妖狐細長柔媚的眼睛向著石頭那衝過來的巨大身軀望了一眼,雙手各拉住玉環旁邊的一條紅穗,緩緩舉起,擺到面前。 

  那個玉環輕輕轉動著,似乎還倒影著她的容顏。 

  月光輕冷,照在了玄火鑒的上邊,不知怎麼,那鏤刻著的古老火焰圖騰,此刻卻彷彿復活一般,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燃燒起來似的。 

  石頭騰空而起,破煞法杖轟然破空而至,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就在那一刻,玄火鑒的中心,那個火焰圖騰的所在,忽然從原來的暗紅顏色,一瞬間就轉化為鮮艷的、幾乎帶些透明的赤紅顏色,就像是一轉眼間,那個火焰圖騰已被九天神火焚燒至熾熱。 

  而那個火焰圖騰,更已是化作熊熊燃燒的烈火。 

  以那妖媚女子為中心,一團無形熾熱之氣,「呼」地一聲向四周迅猛衝出,除了她腳下所站立的幾尺地方,周圍三丈之內的所有草木,竟都在一瞬間盡皆焦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一點火星,並未著火。 

  張小凡與碧瑤相顧失色,萬不曾想到在這三尾妖狐手中居然還有這等威力絕倫的法寶。人在半空向三尾妖狐撲去的石頭也把這場景看在眼中,雖然也驚訝於這法寶的威勢,但竟是絲毫沒有懼色,右手凌空一抓,將那大放金光的狼牙巨棒抓在手中,迎風更長,在空中「嗚」地發出一聲尖嘯,盤旋了一個圓圈,生生往那三尾妖狐當頭打下。 

  棒身還在半空,地面上已然是沙飛石走,三尾妖狐看去弱不經風的身子彷彿都要被這強風給吹走一般的感覺。但只見她冷然而笑,雙手手指勾住紅色絲穗,身子微斜,對準了撲來的石頭。 

  那燃燒的玄火鑒,倒映在她柔媚的眼眸中,像是兩堆憤怒的火焰。 

  「轟」! 

  巨響聲中,從那玄火鑒中心的火焰圖騰處,猛然噴射出一道火龍,張牙舞爪,聲勢驚天,渾身上下燃燒著熊熊火焰,竟把大半個林子照得亮如白晝。 

  石頭大吃一驚,只見那火龍迅速變大,剛從玄火鑒上出來時還是一道火焰,但到了自己前方光是那龍頭竟已是有兩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熾熱之氣,迎面撲來,幾讓人懷疑自己身處洪爐之內。 

  從下方張小凡處看去,只見石頭在那巨大火龍的衝擊下,還未交手,兩鬢的黑髮前端竟已變作了枯黃,可想而知,石頭他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情景。 

  但看石頭卻是凜然不懼,雖驚不亂,破煞法杖在他法力催持之下,金光更盛,向著那衝過來的龍頭當頭打下。 

  火龍在半空中咆哮一聲,一雙巨大龍目中真真切切地噴出了兩道怒的火焰,轟然張開熾熱燃燒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打下來的巨大狼牙棒。 

  金色與赤紅顏色混雜的光暈以它們交接處為中心,迅速地擴展開來,同時伴之的是轟隆雷鳴。石頭只覺得片刻間自己手中的破煞法杖竟已是燙的幾乎拿捏不住。大驚之下,奮起神力,硬生生從龍嘴裡抽出了破煞法杖。 

  只見火龍飛舞在天,嘶吼不停,霍地一張大口,赫然噴出一股粗大火柱,直衝向石頭。 

  石頭大吼一聲,雙手握住法訣,破煞法杖橫立身前,金芒閃閃,騰起一道光牆,把那道火柱擋了下來,但他的身子,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之力直向後推去。 

  張小凡眼看石頭落於下風,正在危險之中,連忙出手,燒火棍無聲而起,從一旁射向火龍。不料火龍似有靈性,居然不看而知,轉過頭來,巨目一瞪,龍口一張,轟隆隆又是一道粗大火柱衝了過來。 

  張小凡猝不及防,眼看著那火焰如山,排山倒海一般衝了過來,避無可避,只得咬緊牙關,催持法力,燒火棍泛起青光,迎上前去,抵住了那道火柱。 

  便在這時,卻見三尾妖狐長笑一聲,騰空而起,手中的玄火鑒奕奕生光,直向二人衝來。張小凡與石頭正與那火龍相持之中,見狀都是大驚,連站在三尾妖狐背後的碧瑤也是吃驚不小,急迫之下,一聲清叱,碧瑤飛身而起,右手如玉一般的手指曲伸,傷心花化作無數花瓣,滿天飛舞,直向三尾妖狐背後襲去。 

  而在不為人所見的地方,碧瑤的左手,卻悄悄放在了腰間,把那個小小的金鈴,抓在了手間。 

  三尾妖狐似是知道傷心花的厲害,不敢硬接,閃身躲了過去,碧瑤也不追趕,閃身到了張小凡處,凌空站在他的旁邊。 

  張小凡抬頭看了她一眼,碧瑤眼波流轉,卻正好也向他看了過來。 

  張小凡不知為何,立刻又轉過了頭。 

  火龍依然在半空中揚威耀武,但三尾妖狐卻在碧瑤衝過去之後,沒有半分的猶豫,伸手一招,玄火鑒飛回到她的手裡,整個人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樹林裡的黑暗深處。 

  張小凡等三人不由得都怔住了一下。 

  ※※※ 

  遠處,週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看來這三尾妖狐還是道行不夠,不能發揮玄火鑒的威力,只能嚇唬一下這幾個年輕人。不然若是以玄火鑒的威力,這幾個人就危險了。」 

  小環在一旁不服氣地道:「你怎麼知道是她道行不夠了?我看她以一敵三,還不落下風嘛。」 

  週一仙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麼,玄火鑒乃上古神物,威力絕倫,傳說最厲害的時候,能夠喚出八荒火龍,焚盡世間萬物。那還不得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給燒的連灰都不剩了。」 

  小環哼了一聲,不去理他,轉頭向場中看去,忽然眉頭皺起,道:「爺爺,你看他們好像又追了過去。」 

  週一仙吃了一驚,連忙看去,果然見張小凡等人似乎商量了幾句,便轉身往黑暗深處,也就是剛才三尾妖狐消失的地方追去,其中石頭先行,張小凡走了兩步,卻發覺碧瑤沒動身子,便轉過身來,面對碧瑤,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為何,欲言又止,一張臉上漲的有些發紅。 

  倒是碧瑤卻是一下子微微笑了出來,口裡彷彿低聲嗔了一句,當先去了,張小凡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週一仙呆了一下,跺腳道:「這些少年人,真是不知死活,那三尾妖狐有玄火鑒在手,怎麼還敢追下去?」 

  小環在旁邊咬了一口冰糖葫蘆(從一開始她就沒把這東西丟掉過),不動聲色地道:「你老人家不是說過了麼,三尾妖狐道行不夠,不能發揮玄火鑒的真正威力。既然如此,她有玄火鑒不是等於沒有,那這些少年人有什麼好怕的?」 

  週一仙啞然,彷彿被噎著了一般,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忙道:「快,我們也走啊!」 

  小環反被他嚇了一跳,道:「走?去哪裡?」 

  週一仙大步往前,道:「自然是去除妖了。」 

  小環冷笑著跟了上來,道:「往日裡碰上了那麼多的大妖小妖不大不小妖,怎麼只見你跑,不見你衝上去除過?」 

  週一仙老臉一紅,道:「我們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嘛……咦?」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被另一件事物給吸引了過去。小環在他身後,順著他眼光望著,卻見週一仙看著的卻是從一開始就安靜地停在那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的東西——古井。 

  此刻,張小凡等人都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剛才彷彿還有無數的妖物們現在也完全不見蹤影。樹林裡只剩下週一仙與小環兩人,月光清冷,寂寂照在那口古井之上,映著那青苔、古痕,透著幾分滄桑與淒涼。 

  週一仙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小環跟在他的身後,不由得也有些緊張,道:「爺爺,你想幹什麼?」 

  週一仙皺起眉頭,道:「我倒要看一看,這井裡到底有什麼古怪,為什麼三尾妖狐一直追問那個少年看到了什麼東西?」 

  小環在離那古井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心下有些發毛,只覺得周圍寂靜黑暗,但在黑暗中彷彿有風吹過,不知道在暗處有多少只眼睛正窺視著自己。 

  週一仙走到那古井邊,抬頭向四周望了望,見無異樣,便要向下看去。小環在後邊突然有些緊張,叫道:「爺爺,小心。」 

  週一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沒事。」說罷,他向下,向那井裡,望了下去。 

  小環緊盯著他的臉色,忽然望見週一仙原本有些緊張而肅穆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絲驚訝的表情,然後在轉眼間變做歡喜,卻又轉化為疑惑,抬頭深思。 

  小環走上前來,低聲道:「爺爺,你看見了什麼?」 

  週一仙皺眉道:「我看見了像山一般多的黃金。」 

  小環:「……」 

  週一仙自言自語道:「這井水中倒影出來的,竟不是人的影子,奇怪啊……」 

  「啊!」忽地,身邊小環傳來一聲輕呼,週一仙吃了一驚,連忙向她看去,卻見小環不知什麼時候,居然也趴在井邊向下望去,此刻正抬起頭來。 

  週一仙呆了一下,道:「你看見了什麼?」 

  小環聳了聳肩膀,道:「像山一般多的冰糖葫蘆。」 

  週一仙跌倒在地。 

  稍後,他們二人向著那樹林深處走去的時候,週一仙悄聲對小環道:「我想來想去,這口古井只怕就是古老傳說中的『滿月之井』,就是在滿月時分,人若望下,便會看見自己最心愛的人或事物。只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三尾妖狐為什麼一直追問那個少年從這井裡看到了什麼?不過現在,我倒還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少年到底看到了什麼了……」 

  ※※※ 

  這片樹林,從外邊看去似乎不大,但張小凡等人處身於其中,在茫茫夜色裡,卻有種漫無邊際的錯覺。三人各自御起法寶,穿行於黑暗之中,緊緊追蹤著前方一道白光,那是三尾妖狐逃逸時的痕跡。 

  不料那道白光只在眾人眼前晃了幾晃,忽地就憑空消失了。張小凡等人駕御法寶,轉眼間就來到了白光消失的地方,只見這裡古木森森,林中空地之上,卻有一個小丘,而在小丘的一側,便赫然是一個洞口,洞口旁邊的岩石,盡數為黑色。 

  不用說,這裡就是黑石洞了。 

  三人在這洞口停住了腳步,對望一眼,向那黑石洞裡看去,只覺得洞口雖然不大,但裡面漆黑一片,看去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一陣陣的陰風冷冷吹出,拂過身上,彷彿有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碧瑤皺眉,道:「這洞裡危險難測,而且剛才那妖狐手中法寶威力極大,我們還是不要冒險進去了罷。」 

  張小凡看了她一眼,還未說話,石頭卻已經在旁邊大聲道:「張兄弟,除妖務盡,我們今日放棄容易,日後這妖狐復出,只怕為禍更烈。」 

  張小凡立刻點頭,道:「石大哥說的有理,我們這就進去吧。」 

  碧瑤臉色一變,正要發火,卻見張小凡轉過頭來,臉色誠懇,壓低了聲音,道:「裡面是真的危險,我和石大哥是正道門下,義不容辭。你、你,」他頓了一下,轉過頭去,但聲音還是傳了過來,「你自己安全要緊,不要輕身犯難了。」 

  碧瑤雖看不到張小凡的臉色,卻聽得出他語氣裡有幾分真心關懷,心頭莫名一甜,但口裡卻冷冷道:「我想進就進,你管得著麼?」 

  張小凡怔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頭在旁邊看著他二人神情古怪,搖了搖頭,道:「張兄弟,我們進去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忍不住又看了碧瑤一眼,只見碧瑤哼了一聲,身形一動,卻是搶在他二人前面,進了那漆黑不見五指的黑石洞。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跟了上去,耳邊聽著風聲呼嘯,想是石頭也跟在了自己的背後。 

  黑暗之中,碧瑤手邊的傷心花緩緩亮了起來,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圍五尺左右的地方。張小凡向四周看去,只見周圍巖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石頭,看去堅如鐵石,分外生冷。 

  這黑石洞與當日空桑山的萬蝠古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而坡度卻尤過於萬蝠古窟,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來的,還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陣,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無聲息,沒有一點活物的樣子,不似在萬蝠古窟之中,還有那無數可怕的吸血惡蝠。張小凡走著走著,心緒忍不住便飄回了當日初下萬蝠古窟的情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與碧瑤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的那段時日。 

  便在這時,前頭的碧瑤忽地停住腳步,口中發出了一聲輕呼。張小凡以為有什麼危險,心中一急,連忙衝了上去,站在她的身邊,碧瑤怔了一下,轉眼看了看他。 

  眼前已沒有去路了。 

  一道斷崖,橫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但遠遠看去,在黑暗深處,卻彷彿還有幾點鬼火一般的東西閃爍不停。張小凡身子一震,恍惚間又以為自己回到了死靈淵前。 

  不過很顯然這個地方比起死靈淵差得太多,光是空間上就小了何止百倍。張小凡皺了皺眉,回頭向石頭看去。石頭此刻也走到了這個斷崖邊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張兄弟,看來我們只好下去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石大哥,你自己要小心。」 

  石頭面色凝重,道:「你也是。」說罷,法訣一指,金色的破煞法杖祭起,升到面前。他跳了上去,深深吸氣,然後緩緩降下。 

  張小凡轉過頭,看了碧瑤一眼,但這一次,卻沒有說什麼(估計是剛才被碧瑤嗆了回來),隨後便御起燒火棍,也跟著下去了。 

  碧瑤在他身後,忽地微笑出來,笑容裡滿是歡喜。 

  金、青、白三色光團,從斷崖上緩緩落下,周圍仍是那種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沒什麼,周邊上也依然沒有什麼聲音,只是有一個古怪處,越往下降,感覺上周圍的溫度,卻彷彿慢慢升高了。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離,張小凡憑藉著三人法寶的亮光,漸漸看清了周圍環境,只見這斷崖前邊並無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絕壁。自己三人所處的地方,整個看來,倒像是個放大了千百倍的古井一般,直直向下落去。 

  忽然,在最下頭的石頭急道:「小心。」 

  張小凡與碧瑤吃了一驚,急忙戒備,只見在下方不遠處的石壁上,有一個小小的石洞,洞裡面有兩團小小發亮幽深的眼眸,正望著他們。 

  石頭向他們打了個手勢,隨後緩緩靠了過去,張小凡與碧瑤都是屏住呼吸,仔細地望著那裡。 

  接近了,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過光亮照在這個黑暗的地方,當石頭的破煞法杖的金光照亮了這個小洞的時候,他們一起望見了裡面的事物:卻是一隻巴掌大的老鼠,以這小洞做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石頭搖了搖頭,退了回來,與背後的張小凡和碧瑤對望一眼,三人苦笑,然後又往下降去。 

  然而,在接下來的情景,卻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 

  一點、兩點、三點……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他們的前後左右、上下周圍,緩緩亮了起來。黑暗中,彷彿也傳來了無數低沉的喘息聲,又似有在黑暗深處低低的咆哮。 

  儘管在黑石洞的上方彷彿是不毛之地,沒有半點生機,但在這斷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見天日的地方,卻不可思議地、意外地有無數生物繁衍於此。 

  黑暗彷彿在他們的眼前掀去了亙古的面紗,伴隨著莫名的心跳,從那個老鼠洞開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漸漸多了起來,到後來幾乎隔了幾尺就有一個洞。而在那洞裡,更是棲息著各種無奇不有的生物:小到老鼠、蝙蝠,大到一人來高的黑猿、豹子,也不知道它們平日裡是怎麼捕食的? 

  這還是他們以往有點印象的動物,但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離之後,他們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這石壁上居然還有原本生於水中的螃蟹,而這螃蟹還有四隻鉗子;然後還有模樣可愛卻叫不出名字的六足狸貓,額頭上有『王』字皮紋卻長得像是一頭豬的雙角怪獸,凡此種種,不可勝數。 

  無數的眼眸,彷彿匯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視著光暈中的三人。 

  張小凡越看越是吃驚,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當日在青雲山結識的老友曾書書到了此處,以他熱愛收養奇珍異物的性子,只怕嘴都要笑的歪了。


第五集 第九章 火龍
第五集 第九章 火龍

  無數雙黑暗中的眼睛,此刻都注視著三團光暈中的人。張小凡不知怎麼,心中還是有點發毛,往碧瑤和石頭處看去,卻發覺他們二人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想來他們以前也從未曾經歷過如此情景。 

  儘管如此,但周圍的那些無數生物卻沒有做出什麼攻擊他們二人的舉動,除了幾隻看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兩聲之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動靜,只是沉默地觀望著。 

  他們繼續緩緩地下降,大概又落了四、五丈的距離之後,張小凡忽然發覺,周圍那些生物發光的眼睛,數量漸漸減少,但感覺上,似乎倒是每個發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剛才看見的,都要大的多了。 

  他皺了皺眉頭,無聲無息地往石壁邊上靠近了些,果然,憑藉著燒火棍發出的光芒,他發現,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數目少了許多,但每一個洞的大小卻無不是比上邊要大了一倍以上,幾乎個個洞口都有一人來高。而相應的,在這洞裡的生物,也明顯彪悍兇惡的多,幾乎都是體型頗大,利齒獠牙,面目猙獰,看去讓人心裡一涼。 

  其中更有兇惡的,望見張小凡靠近,模樣像是山豬卻有巨大熊首的一隻怪獸,咆哮一聲,巨爪揮出,險些就打中了他的身子。 

  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駕御法寶,退後了數尺。這時,碧瑤與石頭聽到聲響,都向他這裡看來,張小凡輕聲道:「這裡好像都是比較兇猛的怪獸,我們小心些。」 

  碧瑤與石頭都點了點頭,各自凝神戒備。 

  但除了靠近石壁,會受到那些怪獸的攻擊之外,他們三人卻也沒有受到其他的騷擾。似乎這些怪獸雖然兇猛,卻並未有飛空的本領,所以只能呆在山洞之中。張小凡一邊小心地控制自己飛行,一邊暗想:也不知道這些怪獸不會飛行,在這絕壁之上,卻到底是如何捕食的? 

  如此這般,三人又往下降了數丈。此時從黑石洞斷崖往下,他們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之深,但往下看去,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圍那些怪異生物的眼睛發出的亮光,卻依然深邃而不可見底。 

  而與以往認知更不相同的是,在這深淵之下,非但沒有覺得寒意,相反,這裡的溫度卻比黑石洞表面之上高了許多,此刻張小凡甚至都感覺自己有些要出汗了。而看周圍,卻依然是漆黑一片,連一點火星熱度的跡象也沒有,十分詭異。 

  石頭駕御著他的破煞法杖,在緩緩下降的時候,忽然嘴裡咒罵了一聲:「格老子的,這只死狐狸,居然找了個這麼古怪的地方做窩。」 

  張小凡倒沒什麼,但卻聽見旁邊不遠處的碧瑤「撲哧」一聲,低低笑了出來。笑聲清脆悅耳,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在這靜謐的空間裡,卻彷彿傳的很遠。 

  張小凡向她看去,只見在傷心花白色而柔和的光暈中,碧瑤笑顏如花,眉眼間盈盈都是溫柔,此刻她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轉頭向張小凡看來,二人目光相接,張小凡心裡一跳,連忙又轉過了頭去。 

  再往下的地方,情況卻似乎又發生了些許變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變大,裡面的生物的體型也比上邊石洞裡要更大一些,看去已經要比常人要大了。但在此處,三人卻意外地發現了有將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來都比較清新的空氣裡,此刻彷彿也隱隱傳來了淡淡的血腥氣息。 

  三人對望一眼,眼中都有警惕之色,但饒是如此,卻並未減慢他們下降的速度。 

  腳下那無邊的黑暗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 

  深淵之上,週一仙與孫女小環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膽地走到了剛才張小凡等人躍下的那個斷崖邊上。看著這前無去路的斷崖,還有腳下深不可測的無底深淵,週一仙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小環畢竟年紀不大,雖然小小年紀已經和爺爺浪跡天涯,但處身在這黑暗寂靜的黑石洞中,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她探頭往斷崖下邊看了一眼,立刻就把頭縮了回來,悄聲向週一仙道:「爺爺,你有辦法下去麼?」 

  週一仙眼珠轉了幾轉,頹然道:「我們不會道法,又沒有準備繩子,這下可就糟了。」 

  小環卻是鬆了口氣,用手拍心口道:「還好,還好。」 

  週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好什麼好,底下說不定有金山銀山瑪瑙翡翠山在等著我們呢,這下可、可、可是吃大虧了!」言下痛惜不已。 

  小環哼了一聲,拿起右手握著的冰糖葫蘆,咬了一口,道:「還金山銀山呢,我看說不定是屍山骸山骨頭山在等著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們就快走吧。不然萬一碰到一、兩個小妖,你這個大名鼎鼎的青雲子祖師第十三代傳人又要丟盡祖師爺的臉面了。」 

  週一仙大怒:「胡說,我週一仙何等人,豈會丟祖師爺的……」 

  話聲未落,忽然這寂靜山洞之中,來路之上,從黑暗裡「唆唆」兩聲,竟是閃過兩道光芒,迅如急電,轉眼之間,竟落在了他們二人身前。 

  週一仙驚喊一聲,一拉小環,右手伸到懷裡,握住了黃色紙符,就要施法遁走。不料那光芒晃了兩晃,現出兩個身影出來,來人的動作更是快如鬼魅,還不等週一仙拿出紙符施法,只聽「嘶」的一聲脆響,週一仙脖子一涼,卻是已被一物架在了頸邊,登時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心中叫苦不跌。 

  稍稍定神之後,週一仙發覺對方並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頸邊之物也未拿開。壯起膽子向那兩人看去,卻見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面如冠玉,極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嬌艷無雙。 

  此刻他們二人離週一仙和小環都還有一丈之遠,但那男的揮手處,卻是有一件狀如玉尺、純正溫潤的法寶抵在週一仙脖子邊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時遙控著一把青色仙劍,制住了小環。可憐小環嚇得面色蒼白,右手還緊抓著冰糖葫蘆,口裡已是大聲哭了出來,道:「妖怪哥哥,妖怪姐姐,你們別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們就吃我爺爺吧。」 

  週一仙差一點摔倒在地,大怒道:「死丫頭,老夫真是白養你這麼大了,平日裡看不出來,一到生死關頭,就要出賣你爺爺不成?」 

  小環帶著哭腔道:「爺爺,你別怪我,你死之後,起碼還有我隔三岔五的送你一串冰糖葫蘆給你……」 

  週一仙怒道:「胡說,老夫生平最討厭就是這甜甜膩膩的東西,要送也送些叫化雞、清蒸寐魚什麼的!」 

  小環點頭道:「爺爺,我記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週一仙這才鬆了口氣,道:「這還差不多,那我走的也安心些……等等,等等!」他忽然驚醒,鬚眉倒豎,「死丫頭,我放什麼心,去哪裡去啊?沒良心的,我……」 

  聽著週一仙接下來嘰裡呱啦連綿不絕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痛斥小環的話,而且看他樣子不到明天還說不完的樣子,那如神仙一般的兩個男女都皺起了眉頭,對望一眼,同時收回了法寶。 

  只聽那女子道:「師兄,我看他們身上並無妖氣,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錯。」說著轉過頭來對著週一仙,大聲喝道(非如此不足以打斷週一仙的長篇大論):「你們是什麼人?」 

  週一仙愣了一下,立刻換了個心平氣和的表情,道:「呵呵,老夫與孫女乃是知道了此處有妖孽橫行,特來降妖,為民除害的。」 

  小環在旁邊為之啞然,轉眼盯著爺爺,卻見週一仙處之泰然,神色如常。 

  不料那男的上下一打量他們爺孫二人,冷笑一聲道:「我看你們道法粗淺,只怕連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對手,居然還敢到這凶險之地來,還是趁早回去吧。」 

  週一仙老臉一紅,只得道:「是,是。」說著拉了小環,轉身就向外走去。 

  那著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後,那男子轉頭看了看前方的斷崖,道:「師妹,看來我們要下去了。」 

  美貌女子道:「是。這一次真是天助,讓我們從那小鎮上得知這妖狐餘孽居然藏身在這黑石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鑒,谷主必定大為歡喜呢。」 

  那男子瀟灑一笑,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說罷,光芒亮起,這一男一女,如閃電劃過,往斷崖之下的無底深淵,投身而去。 

  但在斷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閃,週一仙與小環卻又是緩步走了出來,原來他們二人並未去遠。 

  只見週一仙眉頭緊皺,沉吟片刻,對小環道:「這兩個年輕人資質極佳,道行高深,剛才我看他們袖子邊緣都銹著一團火焰圖案,只怕是焚香谷門下的弟子。」 

  小環一驚,道:「焚香谷?」 

  週一仙點頭道:「焚香谷勢力極大,在修真界中與青雲門、天音寺並列三大正道大派,門下高人極多。近日裡聽說又出了兩個極出色的弟子,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洵,女的喚燕虹,從他們二人剛才的法寶來看,多半便是這兩人了。」 

  小環向那斷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擔心道:「那剛才下去的那三個人……」 

  週一仙聳了聳肩膀,拉著小環向外走去,嘴裡道:「那我們就管不著了,反正今晚這麼熱鬧,我們是佔不了什麼便宜了,唉,真是可惜。」 

  小環輕笑一聲,也不言語,跟著爺爺向外走去。 

  只有斷崖下依然漆黑一片,李洵與燕虹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見了。 

  ※※※ 

  張小凡處身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圍溫度越來越熱,還不時有些怪獸的眼睛盯著之外,真的有彷彿再次回到死靈淵的感覺。 

  周圍的那些山洞,越來越是巨大,此刻洞口大都已經大到了一人半甚至兩人高左右,裡面的怪獸也是越來越是兇猛,體型亦是更加巨大,但空著的山洞,卻也是越來越多。而空氣裡的那股血腥氣味,彷彿也越來越是濃烈。 

  甚至於,他在這下降的過程中,隱隱聽到從不知名處傳來的輕微咀嚼之聲,就像是什麼未知巨獸,撕扯吞嚥著食物,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便在這眾人蹦緊了全身肌肉,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微妙時刻,忽地,從下方黑暗之中,張小凡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風從自己腳下吹過。 

  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他心隨意動,燒火棍在那風聲觸體的一瞬間,向旁邊迅速移開了三尺。 

  「啪!」 

  一聲巨響,映著微光,黑暗深處彷彿有一條巨大無比的如觸手一般的事物,像鞭子一般甩過張小凡的身邊,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個絕壁,彷彿也震動了一下,嘩啦啦塵土飛揚,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片刻之後,淒厲的叫聲忽然從這深淵之中,石壁之上響了起來,狂呼不止。張小凡等人大吃一驚,回頭望去,只見那如惡鬼一般的巨大觸手竟是衝進了石壁上一個巨大的石洞,攪動抽搐了幾下之後,收了出來。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腥風撲面而來,一隻體型碩大的五目劍齒怪虎,被那巨大觸手捲住,硬生生從洞裡拖了出來。儘管五目劍齒怪虎張牙舞爪,咆哮不已,但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身體與這不可思議的巨大觸手相比,竟是渺小的如嬰孩一般,無能為力。 

  那觸手一旦捉住了怪虎,立刻就向下方黑暗處迅速縮了回去,轉眼間就沒於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怪虎淒厲絕望的吼叫聲。 

  三人都頓住了身形,相顧失色,尤其是碧瑤,臉色更是蒼白。 

  腳下方那黑暗沉沉,深邃不可見底,真不知道還有多少可怖的東西,藏於其中。 

  過了片刻,石頭咳嗽一聲,正想開口說話,不料碧瑤眼尖,忽地驚叫:「下面,小心!」 

  張小凡與石頭又是一驚,連忙向下看去,只見在腳下黑暗之中,火光突地一閃,片刻間這周圍空間裡熱度猛然上升,只見那火光迅速變大,伴隨著狂風熱浪呼嘯而來,稍到近處,三人看得真切,立刻都變了臉色,只見一道火龍,昂首狂嘯,從那地底深淵,奔騰咆哮,直衝上來。 

  看那火龍模樣,與之前三尾妖狐用玄火鑒召出的火龍相差不多,但不知為何,此刻的火龍在體型大小和威勢之上,卻已遠勝於剛才在地表之上的火龍。 

  雖然三人心中有這疑問,但此刻自然不是細想的時候,眼看著火龍猙獰,熱浪盈天,轉眼間就到眼前,竟是銳不可擋,三人慌忙分開,駕御法寶,以避其鋒。 

  三色法寶毫光,俱是大放光芒,保護主人,但這火龍威勢實在太大,相形之下,立刻把這些法寶光圈壓了下去。張小凡等三人也幾乎同時被巨大火浪向後推了出去,片刻之後,「砰砰砰」撞到了石壁之上。 

  火龍直衝上天,餘勢驚人。張小凡後背撞上了堅硬的巖壁,更是痛的眼前一黑。不過他還算是幸運的一個,稍稍定神之後,他便看見遠處石頭巨大的身軀不偏不倚,居然就撞入了一個洞穴之中,而很不幸地,很快的就從那洞穴之中傳出猛獸咆哮之聲。 

  張小凡大吃一驚,正欲衝過去幫忙,但只聽石頭大吼聲中,那洞穴裡「砰砰」作響,末幾,金光一閃即收,一個巨大身軀被擲了出來,卻是另一隻模樣希奇古怪的怪獸,看那樣子,便是有氣也不多了。 

  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心想這人叫做石頭倒也不是沒有道理,果然比石頭還硬! 

  就在這時,那沖天而起的火龍在上方折了個***,狂嘯聲中,勢若狂雷一般又衝了下來。 

  這一番從高沖低,威勢更是驚人,張小凡咬緊牙關,緊握法訣,從半空中生生向旁快速移開一丈,避開那猙獰龍首,右手一指,燒火棍破空射去,直取龍頸。 

  那火龍龍吟一聲,噴射著火焰的龍目流轉,巨大的左前龍爪一抬,卻是抵住了燒火棍的青光,張小凡臉色一白,只覺得前方熱浪如焚,滾滾而來,當下惟有咬牙苦苦支撐。 

  此刻只聽嬌叱一聲,被火龍照亮的深淵之上,水綠身影閃過,碧瑤綠裳飄飄,盈然飄下,傷心花白光大盛,漫天飛舞,花雨淒厲,向著火龍巨首當頭罩下。 

  「吼……」狂焰之中,火龍又是一聲龍吟,右爪一抓,登時滿天白色花雨都被它抵退三尺。但張小凡與碧瑤二人合力,法力洶湧,立刻就把火龍向下壓低了一丈,正好撞到了剛從洞穴中衝出來的石頭。 

  石頭定睛一看,只見張小凡與碧瑤二人都在與那巨大火龍全力抗衡,週身都被火焰包圍,雖然有各自法寶護身,但二人的臉龐卻都已經是被映的通紅。 

  石頭圓睜雙眼,縱身跳起,人在半空之中,卻化作盤膝坐姿,雙手托起破煞法杖,片刻間金光大放,整根狼牙棒透出金光,幾欲透明,顯然被法力全力催持,而石頭本人更是法像莊嚴,遠遠看去,幾如佛門高僧一般。 

  但見他猛然睜目,如滅魔金剛,威勢逼人,身在半空化作疾電金光,在空中劃過,轟隆巨響聲中,整根破煞法杖生生插入了堅硬石壁。瞬間,原本堅如鐵石的石壁竟然凹了下去,範圍幾達四丈。 

  只見石頭原本粗豪的臉上青筋蹦起,幾近可怖,甚至連嘴邊也似乎緩緩流出淡淡的血絲出來,但手中的破煞法杖卻是金芒腰眼,不可逼視。但聽著他大吼聲中,所有的金芒忽地收縮,聚為一道巨大金光,射中了那火龍龍首。 

  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不問可知乃是石頭全身法力之聚,饒是火龍兇猛無比,被這當頭一擊,加上張小凡與碧瑤從上邊兩相夾攻,重壓之下,火龍發出了長長嘶吼,聲震四谷,但終究還是無力抵擋,掉了下去,迅速沒入腳下黑暗之中。 

  石頭一擊成功,身子卻是一晃,臉上更是血氣閃過,一失足間,竟是險些也跟著掉了下去。幸好張小凡眼看著石頭臉色不對,立刻衝到他的身邊,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拖住,石頭這才站穩了身子。 

  然而還未等他們二人喘息,上邊的碧瑤卻又是一聲驚呼,綠裳飄舞,衝了下來。張小凡眼角一瞄,亡魂大冒,只見剛才那如惡鬼一般巨大無匹的龐大觸手,居然又衝了上來,而這一次更是直接向著他二人頭頂打將下來。 

  風聲刮面生疼,石頭氣息未定,張小凡猝不及防,眼看就要喪生於這巨大觸手之下,卻只見碧瑤面容蒼白,但身形如電,片刻間身影閃過,擋在了張小凡身前。她手中的傷心花瞬間幻化出六朵奇花,圍著中間那花兒,每隻花又有純白光芒與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輪狀,張小凡看在眼中,頓時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她抵抗黑水玄蛇時似乎也是用這術法。 

  但顯然這黑暗中的未知生物也是與那黑水玄蛇一般,都是極其強橫的生物,雖然比不上黑水玄蛇,但一擊之力,碧瑤的白色光輪雖未如那日對黑水玄蛇立時渙散,整個人卻是身形大震,立刻被打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壓入無邊黑暗之中。 

  張小凡腦海中「嗡」地一聲作響,只覺得眼前一熱,不知哪來的氣力,也根本不曾想到什麼,放開已經站穩的石頭,騰身疾下,燒火棍青光大放,迅速追上在空中猙獰扭曲的巨大觸手和勉力支撐的碧瑤。 

  碧瑤正自苦撐,但只覺得壓力如山,幾乎就要失去控制的時候,忽見張小凡突然現身在身邊,心中一驚,失聲道:「你快走……」 

  話未說完,只見張小凡附身燒火棍上,青芒閃動,疾衝而去,重重打在壓在碧瑤上方的巨大觸手上。那觸手被燒火棍擊中之處,突現萎縮,原本是滑膩的皮膚,竟是瞬間枯死了一大片。 

  那觸手似乎受痛,立刻收了起來,碧瑤壓力一鬆,見張小凡居然不顧生死前來救護,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但還未等她開口,臉色卻刷地白了。 

  黑暗處,那巨大觸手竟是赫然再現,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從腳下直衝張小凡,張小凡一時猝不及防,身子一痛,竟是被那觸手捲住,隨之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沒入了黑暗之中。 

  碧瑤與此刻趕到的石頭同時失色,更不言語,飛身追下。


第五集 第十章 異獸
第五集 第十章 異獸

  就在碧瑤等人追去不久,這片方才經歷了劇烈爭鬥的黑暗地方,正要漸漸恢復平靜的時候,只聽著上方傳過「唆唆」銳響,一白一青兩道光芒射了下來,晃了兩晃,暫時停了下來,現出光團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焚香谷門下李洵與燕虹二人。 

  李洵英俊的臉上此刻也微有驚訝之色,藉著法寶光芒,看了看周圍,對燕虹道:「師妹,想不到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還有這番洞天。」 

  燕虹臉上也有著幾分訝異,點頭道:「是,我往日裡從未見過如此情景,這許多怪獸,只怕從未現於世間,」頓了頓,她低聲道,「師兄,這裡情形詭異,只怕凶險異常,我們要小心了。」 

  李洵淡淡一笑,臉上浮現出幾分傲然之色,道:「師妹放心,諒那妖狐不過五百年的道行,何足道哉!」 

  燕虹微微一笑,道:「師兄,你天資過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過萬一要是那只『六尾魔狐』也在『三尾妖狐』身邊,以它千年的道行,只怕還有些麻煩的。」 

  李洵望了燕虹一眼,露出一絲笑容,忽然道:「師妹,你話雖然說的好聽,但心裡只怕是說我這個做師兄的貪功冒進,十分擔憂吧?」 

  燕虹嘴角一動,低聲道:「師兄,你多慮了。」 

  李洵轉過身子,向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師妹,你可有感覺,這深淵之下的氣溫有些異常麼?」 

  燕虹點了點頭,道:「不錯,下了這麼深,似乎卻更熱一些了。」 

  李洵道:「不是熱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熱上許多,而且我一路下來,分心仔細看過這深淵之內的黑石,斷定這乃是上古時候,從萬丈地底噴射而出的岩漿衝出地面,冷卻而成。這處深淵,多半便是一個火山口!」 

  燕虹「啊」的一聲輕呼,隨即美目中眼波流轉,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說……」 

  李洵接著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選這火山口作其巢穴。三百年前,妖狐一眾賊膽包天,不知死活,妄入我焚香谷禁地,竊去玄火神器。但當日鎮守神宮的上官師叔是何等人物,聞訊趕來,大展神威,即將一眾妖狐擒下,只可恨六尾魔狐生性詭詐,成了漏網之魚。」 

  說到這裡,他忽然冷笑一聲,又繼續道:「但上官師叔道行高深,所煉法寶『九寒凝冰刺』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絕頂奇珍,威力絕倫。往日在谷中我便曾聽谷主說過,六尾魔狐雖然僥倖逃脫,但已被上官師叔以九寒凝冰刺刺入狐脈,壞其道行根基。這三百年來,它縱然不死,也必定痛苦不堪,道行散盡,而且冰毒日夜攻心傷身,除非處身於至陽至熱之處,方可稍解痛楚。」 

  燕虹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那六尾魔狐多半便在這深淵之下。師兄你深謀遠慮,小妹真是佩服。」 

  李洵臉上又現出淡淡傲然之色,道:「我們乃是焚香谷門下弟子,身受師門大恩,自然不能給師門丟臉。此次只希望老天保佑,物歸原主,神器歸位,妖魔伏誅而已。」 

  燕虹微笑不語,李洵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燕虹額首,二人身形騰起,再度化作疾光,急衝下那黑暗深處。 

  ※※※ 

  張小凡右手緊緊抓著燒火棍,但身子卻被那巨大觸手緊緊勒住,幾乎聽到自己身體裡的骨頭都在「咯吱」做響,呻吟不已。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又被著那巨大觸手帶著向著地底深處疾衝而下,風聲刮面生疼,但覺得眼前金星亂閃,腦海中一片混亂,不停地閃過些恐怖畫面。 

  這觸手之長,實在是駭人聽聞,足足往下拉了大概有五丈之遠,張小凡在混亂中忽然藉著微光,慌亂地看了周圍一眼,只見前方竟已是到了這個深淵的底部,這裡周圍寸草不生,只有前方石壁上赫然有個巨大石洞,高十丈、寬亦有七、八丈之巨,裡面漆黑一片,深深不能見底。 

  這巨大觸手便是從這巨大石洞之中伸出的怪物,此刻見了它的後端,更是龐大無匹,真不知道若是生物,那它的整個身體是個什麼模樣。 

  張小凡被那觸手在空中揮了一圈,身不由己的眼看就被它拖進那個石洞裡邊而去,但就在這個時刻,那個巨大石洞洞口幽光一閃,消失已久的三尾妖狐手中持著那個玄火鑒,突然出現。 

  她一抬頭,便看見了張小凡被這巨大觸手緊緊抓住,看著已無還手之力,柔媚臉上殺氣一閃,就要回頭對那洞中開口說些什麼。但不知怎麼,她似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又停下,轉過頭來,深深看了痛苦掙扎但毫無作用的張小凡一眼,歎息一聲,低聲道:「看你望那滿月之井的模樣,也是個用情人,罷了,罷了。」 

  說著,她舉起手中的玄火鑒,向那巨大石洞裡照了一下,同時口裡發出古怪低嘯,聲音幽厲,聽著彷彿荒野狐吠一般。 

  片刻之後,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命令,那只巨大觸手「唆」地一聲迅速往石洞裡縮了回去,張小凡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覺得突然滿是奇異的腥位,而纏著自己的那只觸手表面更是滑膩,但不知怎麼,偏偏抓著自己就是牢不可拔,連一絲一毫一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在洞外的三尾妖狐聽到了呼嘯之聲,抬頭望去,只見頭頂上方出現了金、白兩道光束,疾射而下。她冷笑兩聲,身子一閃,退回洞口,玄火鑒往洞裡一照,口中又再度發出與剛才相似的狐吠出來。 

  那兩道光束自然便是石頭與碧瑤了,他們眼看追到了三尾妖狐,心中正自一喜,碧瑤還多了個心眼,卻見周圍並無張小凡身影,心下又是一憂。但還不等他們二人身形停穩,隨著三尾妖狐的動作,那個巨大石洞之中,狂風驟起,赫然竟是又衝出了一隻巨大觸手,轟然向他二人打來。 

  ※※※ 

  張小凡被困於黑暗之中,被那觸手一直往裡拖去,一路之上在洞裡石壁上磕磕碰碰,其中似乎還轉了幾個彎,雖然沒有頭破血流,但灰頭土臉那是免不了的,不過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也沒人看得見。 

  這一拖又不知拖了多深進去,只覺得那腥臭氣息越來越是濃重,但周圍一片漆黑,一絲光亮也無,根本看不清周邊情況。不過萬幸的是,雖然那巨大觸手依然緊緊勒住他的身子,但剛才三尾妖狐似乎是下了一個暫時不要傷害他的命令,這只觸手倒沒有繼續勒緊,張小凡也得以暫得喘息之機。 

  終於,那只巨大觸手停了下來,在一個漆黑的地方,不再動彈,但依然緊緊勒住了張小凡。 

  張小凡大口喘息,驚魂未定。 

  黑暗如山,在自己的前方,無窮無盡。 

  張小凡忽然覺得,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黑暗深處,也許就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巨大怪物,盤踞於此。一念及此,他全身從頭到腳都涼了三分。 

  這個古老的山洞裡,彷彿從亙古以來就沒有光亮透進來過似的,漆黑如墨,但這未知的世界,卻給了人最古老而最深邃的恐懼。 

  纏在身上那龐大的觸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在他面前,所面對的,將是怎樣一個怎樣不可思議的生物。 

  時間,彷彿凝固一般。 

  遠處,隱隱出來了打鬥的聲音和巨響,那聲音雖然低微,但聽來卻有幾分耳熟。 

  忽地,黑暗深處,彷彿是什麼東西不安地悸動了一下。黑暗裡,忽然有波動發出,張小凡雖然看不見,但心中千百念頭掠過,暗想是不是這巨大怪物身體在此,卻又伸出另外一隻觸手,到了洞外與碧瑤等人交戰。 

  只是這個念頭並沒有保持很久,張小凡突然發覺,原本已經不再加力的纏著自己的觸手,忽然間像是受了什麼驚嚇,或是其他什麼原因,又再度開始收緊,雖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以那觸手之巨,這向內勒壓之力當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張小凡眼前一黑,週身大痛,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以本身太極玄清道修行苦苦支撐,但這觸手恍如惡鬼一般,有沛不可擋之力,竟是苦擋不住。 

  眼看著只感覺胸口肋骨格格作響,氣血翻湧,張小凡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病急亂投醫,奮然把暗自修行的另一半、傳自天音寺普智神僧的佛門真法『大梵般若』運行起來,希望能多抵擋片刻。不料不運還好,一運起來,這佛門無上真法與青雲門道家奇術,修行法門迥異,運氣方式更是大異,居然立刻就在體內翻江倒海地排斥起來,全身經脈裡立時如針扎一般劇痛不已。 

  而與此同時,外界那巨大觸手又在不斷壓下,筋骨欲裂。張小凡人在黑暗之中,彷徨無措,人的神志也隨著壓力巨大,漸漸模糊了起來。 

  便在這時,在這生死關頭的一刻,他的腦海之中,忽地閃過莫名其妙的一段段文字: 

  「……天象無刑,道褒無名,是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達光明。持一正道,內體自性,天地以本為心者也。……」 

  這些話,彷彿在他深心處亮起來的一般,迴盪在他腦海之中。這是『天書』第一卷總綱中的文字,本來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佛道兩家修行法門根本不同,到最後如何能夠融合為一。 

  但就在此刻,他身處絕地,週身欲裂,實在萬苦之境,腦海中的某個地方,卻不知為何,漸漸清明起來,甚至不顧那錐心的苦痛,只迴盪著深深刻在他腦海中的那些文字: 

  「…… 

  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也。 

  故無實無虛也。 

  故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也。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卻已經失去了光澤的燒火棍,此刻,忽然又緩緩亮了起來。 

  幽幽的玄青光芒,淡淡泛起。 

  冷冷的冰涼感覺,游過身體。 

  張小凡在黑暗中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卻瞪大了眼睛,滿腦子只迴盪一句話:「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啊!」 

  他昂首,向天,嘶喊,聲音卻已嘶啞。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一直在他體內爭鬥的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二氣,忽如洪川瀉海,劇烈碰撞之後,從他右臂處狂湧而出,生生逼進了黑色的燒火棍。 

  片刻之間,燒火棍大放光芒,玄青色的光暈之下,棍身之上似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絲絲脈絡都一分一毫地清晰起來,甚至連那血絲,也彷彿得到了鮮活的鮮血一般,隱約在輕輕搏動著,悸動著,彷彿流淌著暗紅的隱晦而詭異的血。 

  「咯、咯、咯、咯、咯……」 

  伴隨著燒火棍的異像,張小凡的週身竟然到處都發出了異響,但不是那種骨頭斷裂的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像是劇烈心跳,又似血漿沸騰、更似肌膚穿孔破洞而出但看他週身卻並無異樣等怪誕之音! 

  不知不覺之間,張小凡恢復了神志,放眼看去,還沒想清楚自己身體到底有什麼變化,卻發覺自己依然被那巨大觸手所勒住,但不同的是,經過自己剛才那一瞬間頓悟而把佛道兩家真法強逼入燒火棍後,燒火棍已然散發出與往日稍有不同的光彩,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還隱隱散發著縷縷金光,更有那搖曳著的淡淡血絲紅光,帶些猙獰,帶著可怖,分外清晰。 

  而這團光暈,竟已經把周圍那觸手勉強撐開了小小的一段距離,但隨即張小凡便發覺,這巨大觸手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彷彿發覺了張小凡的抵抗突然變強之後,那向內勒壓之力,竟也隨之大有以十倍百倍的勢頭,重新壓了進來。只片刻工夫,燒火棍重新泛起的法寶光圈,卻已經搖搖欲墜,支撐不住了。 

  張小凡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再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條。當下把心一橫,干冒大險,狠命一咬牙,全力催持法力,燒火棍光芒瞬間大盛,趁著這個最後機會,張小凡一聲低吼,駕御燒火棍如急電射至,擊在困住自己的觸手之上。 

  只聽一聲「噗」的悶響,燒火棍全根沒入,硬生生如神兵利刃一般刺了進去。 

  黑暗裡,唯一散發著光亮的燒火棍陷入了那觸手之中,周圍頓時暗了下來,沒有一絲的光亮。感覺著那黑暗的氣息,感受著周圍無邊的死寂,張小凡有那麼一瞬間,整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 

  一道光線,忽然出現,從那觸手之上,竟被這光芒刺穿了一個大洞,透出了燒火棍那詭異的光芒。 

  「突!」 

  又是一聲悶響,在觸手的另一邊,又是一道光線衝出! 

  緊接著,「突、突、突!」之聲連響不止,張小凡微微張大了嘴,看著困著自己的這條巨大觸手之上,此刻卻如一張薄紙不斷被捅破一樣,從裡面射出了越來越多的光線,照亮了周圍數尺地面,也照亮了他自己。 

  很快的,張小凡便感覺困著自己的這只觸手無力的滑落下去,此刻,那燒火棍也穿出觸手體內,飛回到他的手中。憑藉著燒火棍的光暈,張小凡看到了在那地下,巨大的觸手傷痕纍纍,到處是焦枯乾裂的模樣,與適才強悍滑膩的樣子大不相同。 

  他才從鬼門關頭僥倖逃回,驚魂難定,而眼前這怪物也是奇怪,受這巨大創傷,竟仍然毫無聲息,倒似乎沒有痛感一般。 

  張小凡喘息方定,正想尋路而出,卻只聽著前方黑暗之中,竟又是發出一聲冥冥尖嘯,巨大風勢如山撲來,稍到近處,張小凡藉著微光,張望一眼,幾乎嚇得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只見黑暗深處竟是又衝出了巨大觸手,而且黑影狂舞,竟不知有多少條。 

  這一條觸手都幾乎要了小命,如何還能當著這種情況,下場可想而知。張小凡想也不想,一招燒火棍,御起就飛,轉身就走,不料才飛出不到一丈,「砰」的一聲,竟是連人帶棍撞到了堅硬之極的石壁之上。 

  這一下痛徹入骨,撞得著實不輕,隱約感覺面上有濕膩東西,只怕是見血了,但此刻哪裡還顧得了那麼許多。 

  只是他如今被困在這漆黑洞穴之中,如瞎子一般,剛才被那觸手抓進來的時候又是被拖的七葷八素,根本記不得來路。當下遍如沒頭蒼蠅一般,架御著燒火棍,幾乎完全靠著本能和那巨大風聲,在這山洞裡到處亂撞,不小心就撞上了石壁,反正能躲一時就是一時。 

  但那黑暗中的觸手非但巨大,居然也十分靈活,張小凡亡命而逃,卻只聽著背後風聲大嘯,緊貼後背,不禁心膽俱裂,生死關頭,閉上了眼,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催持燒火棍向前衝去,只求能離那索命觸手越遠越好。 

  不料在他亡命而奔的力量下,燒火棍速度雖然暴增,前方的石壁卻不給面子,沒有飛過三丈,「轟隆」一聲,又是撞到了石壁之上。 

  不過這一次卻似乎有些奇怪,那處的石壁彷彿比較薄弱,一撞之下,竟然被直撞了進去,從其中還透出了些光線出來,更有熾熱的熱浪,滾滾而來。 

  張小凡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實際上也沒辦法回過神來,腦袋再硬,法寶護身再強,這麼一撞,也是要頭上腳下昏七暈八了),只覺得身子一空,整個人卻是落到了一條窄小而向下傾斜的甬道之中,直向下滾了下去。 

  這一滾又不知道多久,但一路之上,張小凡在混亂之中,只覺得周圍滿是赤紅之光,同時熱浪熾人,觸手處灼熱無比,有幾次碰到傷處,更是痛的眼冒金星。 

  其實若說實話,張小凡能撐到如今,只怕已經比外邊正在鬥法的石頭更像石頭了。 

  終於,翻滾的身子停了下來,張小凡嘴角流血,滿臉傷痕,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在呻吟中,緩緩抬起頭來。 

  然後,他就呆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地底巖洞,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裡到處都是熾熱到通紅的岩漿,形成了一個焦熱的湖面,充斥了整個巖洞下方。湖面之上,不時有熱浪氣泡冒起,然後破裂,更有洶湧處,竟如潮汐一般,熾熱的岩漿非彈而起,直至半空。而岩漿發出的紅色熱焰,更是把這個巨大的巖洞照成了紅色的世界。 

  至於張小凡自己,正處在岩漿湖上方一個平台上,背後是一條向上的甬道,他就是從此處滾下來的。而在他的正前方,平台的盡頭,靠近熾熱岩漿熱到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方,是一個橢圓形狀的石窩,上面靜靜地趴著一隻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大狐狸! 

  它的眼睛閉著,彷彿在安然入睡,身子蜷縮,很是安靜。 

  很是,美麗! 

  張小凡緩緩站起身子,屏住呼吸,向它慢慢地走了過去。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熱浪越發熾熱,燒的張小凡滿臉通紅,但他竟都恍如不覺。他一雙瞪大的眼睛裡,只望著那只漂亮、美麗、溫柔、安靜的狐狸,還有它的身後處。 

  那裡,漂亮的皮毛處,安靜地捲著它的尾巴。 

  細小而美麗的皮毛,分岔卻和諧的地方,一共有六隻尾巴。


第六集 第一章 妖逝
第六集 第一章 妖逝

  熾熱的地下洞穴中,熱浪滾滾,平台下方的赤紅岩漿不停翻湧著,不時發出爆裂的炸響。 

  張小凡只覺得呼吸也彷彿漸漸有些困難,似乎吸進的空氣一直到了肺裡,也是滾燙的。在這個感覺上隨便走一步都會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只白色的六尾狐狸,卻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裡,看去倒似乎很享受一般。 

  他站在原地,望著前方,心中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向前走去,同時,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燒火棍。 

  這個平台長而窄,一直向前延伸到岩漿湖面的深處。隨著張小凡越走越近,周圍的溫度也越發的熾熱,幾乎到了讓人無法忍耐的地步。 

  不知是這炙人的溫度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張小凡的喉嚨乾的厲害,但他絲毫也不敢分心,一雙眼,緊緊地盯著那隻狐狸。 

  他走到了離牠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距離近了,看的也更真切了些,他心中忽然驚覺,這的確是一隻漂亮的狐狸,純白的皮毛從上到下,特別是在這個如火焰地獄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說有一根雜毛,便是連一點烤焦的痕跡也沒有。 

  只是,牠的眼卻是閉著的,兩眼之間輕輕皺著,彷彿有一絲痛苦,掛在牠的眉間。 

  張小凡看著牠,心中卻閃電般轉過無數念頭,從小池鎮到現在,他聽到的都是這裡有一隻「三尾妖狐」盤踞為害。但看著面前這隻狐狸,顯然與剛才鬥法時的那只三尾妖狐不同。 

  他隱約記得,小時候曾聽大師兄宋大仁講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山川靈秀,亦多妖魔鬼怪。故老傳說,狐狸乃禽獸之中的聰慧之種,多有修煉成妖者。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脈最具靈氣的,便有一個特別處,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巴之數也就越多。 

  看著眼前這只六尾狐狸,張小凡心裡咯登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那只六尾狐狸,彷彿突然從深深的睡眠中醒來一般,尾巴微微晃動,頭顱輕擺。 

  隨後,牠張開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裡,倒映著身前處,那個微帶緊張的少年的身影。 

  張小凡心中一驚,退後一步,把燒火棍橫在胸口,凝神戒備。不料那只六尾白狐只是看著他,身子卻依然趴在那個青石窩中,沒有一絲動手的樣子。 

  一人一狐,就這麼彼此對峙著。周圍沒有什麼聲音,有的只是彷彿已存在萬年的岩漿湖面,依然翻湧發出的聲響,卻顯得那麼遙遠。 

  空氣依然炙熱,飄蕩在人狐之間。 

  「少年郎。」低沉,彷彿還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從那隻狐狸的口裡發出,打破了這裡的沉默:「你到這裡做什麼?」 

  張小凡從這只狐妖的聲音裡,又一次肯定了這隻狐狸身上有傷病,所以說話才這麼有氣無力,但饒是如此,他卻依然不敢大意,沉聲道:「你們這些妖孽,為害世人,我是正道門下,今日就要為民除害。」 

  六尾白狐看著他,目光閃爍,沒有發怒,也沒有譏笑,只是就這麼淡淡地看著他,半晌,牠才移開了眼光,平靜地道:「好志氣啊!」 

  張小凡怔了一下,隨即皺眉喝道:「你少來這套,快快起身,我 ……」 

  「你是要殺我吧?」六尾白狐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平和地問道。 

  張小凡不料牠這麼直接地說了出來,反而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過來,道:「你們這些妖狐為禍世間,害人不淺,我殺你乃是替天行道!」 

  六尾白狐橫過頭來,眼中彷彿有幾分譏笑,又有幾分蒼涼,道: 「少年郎,我看你年紀只怕還不過二十吧?」 

  張小凡哼了一聲,道:「那又怎樣,我一樣要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頭,彷彿突然有幾分感慨,低聲道:「是啊!你們人類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獨厚。我們狐族千餘年艱辛修練,你們中資質好的,卻只要個幾百年便勝過我們了,就像上官那個老傢伙 ……」說到這裡,牠忽然停了下來,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看向張小凡,緩緩道:「少年郎,你年紀這麼小,又怎麼會知道我們狐族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了?」 

  張小凡冷笑一聲,道:「你那個三尾妖狐的同伴,日夜騷擾小池鎮居民,掠去牛羊無數不說,還殺傷人命,這難道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嗎?」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錯,這事我聽她說過了。的確如你所說,三日之前她去小池鎮時,那父子二人竟敢出來阻擋,正好那日我病勢又重,她心情不好,便將那不知死活的兩個蠢人殺了。」 

  張小凡怒道:「那你還有何話說?」 

  六尾白狐卻是淡淡道:「你搞錯了,我又不是對你分辨什麼,就算那日換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殺了。」 

  張小凡大怒,戟指怒道:「那你居然還敢說什麼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 妖孽受死!」怒喝聲處,燒火棍青光騰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卻沒有動彈的意思,依然趴著不動,淡淡道:「你說的世間,又是什麼意思?」 

  張小凡又是一怔,心裡念頭轉過,忽然間不知怎麼,看著眼前這只六尾白狐,聽著他低沉的話語,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個萬人往來。 

  隱隱約約的,彷彿在深心的某處,有個莫名的聲音在叫喚著。 

  燒火棍的光芒,漸漸隱去了。可是白狐的聲音,卻依然還在繼續:「在你的眼中,所謂的世間,便是由你們人族當家作主的吧?天生萬物,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 

  張小凡看著牠,沉默而不言語。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三尾妖狐和這六尾白狐似乎都喜歡對他說話。但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了什麼,這些聽起來離經叛道的話語,卻對他的心志,有這麼大的影響? 

  「但是,你可曾想過其他族類的感受?那些被你們人殺了、吃了的禽獸,又是什麼感覺?說到底了,不過是因為你們人族強大而已,禽獸無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白狐的聲音平淡地繼續著:「既然如此,我們狐妖一族比你們一些人類強大,那殺了你們一些人,又有什麼?反正這世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而已。」牠笑了笑,望著張小凡,道:「你說呢?」 

  張小凡瞪著牠,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還有,就算在你們人族之中,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們修真煉道,到如今長生還未修得,卻彼此爭鬥的不亦樂乎。所謂的正道邪道,其實還不是只在你們自己嘴裡說的,無非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 

  牠又笑了笑,望著張小凡,重複地道:「你說呢?」 

  張小凡合上了眼,仰起頭,深深呼吸。白狐也沒有說話了,似乎說了這麼多話以後,牠也感覺有些疲憊。 

  良久。 

  「你要我說什麼?」張小凡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發現他已睜開了眼睛。少年複雜卻明亮的眼睛,正看著牠。 

  「你們一個個,都對我說這樣那樣的道理。」張小凡冷冷道: 「倒似乎我身為正道便是錯的,你們殺人做亂反是對的。你們這些邪魔外道,除了蠱惑人心,還會什麼?」 

  白狐忽然皺起了眉,眼中有光芒閃爍,忽然道:「怎麼,還有其他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嗎?」 

  張小凡不答,但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已再一次漸漸亮了起來,映著他的臉色,變幻不定。只聽著他的聲音道:「妖孽,動手吧!」 

  青光如許,幽幽而來,竟是蓋過了無處不在的熾熱紅光,如大山橫下,排空而來。 

  六尾白狐看著那壓迫而來的青光,在這熾熱熔岩的地方,竟還帶著一絲冰冷,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張小凡忽然聽到身後,就是剛才自己掉下來的那個甬道之中,傳來了奔騰呼嘯的聲音。 

  那聲音似野獸狂吼,又如千軍萬馬,鐵蹄肆虐,氣勢洶天,還未見而勢已至。張小凡心中大驚,卻又不敢對前方那六尾白狐掉以輕心,只得立刻收回燒火棍,橫在胸口,凝神以對。 

  而在遠一些的地方,那只六尾白狐竟也是微微皺了皺眉,向那甬道看去。 

  未幾,張小凡便覺得從那甬道之中傳來的熱浪越發熾熱,呼吸也更加困難,幾乎給人感覺在這個熔岩地穴之中,人都要被煮熟了。 

  正自驚疑處,卻聽著那聲勢越來越近,氣勢越來越凶。片刻之後,他只覺得眼前一亮,那條黑暗的甬道裡瞬間大放光芒,從那狹窄的洞口裡硬生生竄出了一條巨大火龍。出洞之後,那火龍長嘯一聲,騰空而起,張牙舞爪。從龍首之上白影閃過,飄下了一道白色身影,卻赫然是那個柔媚之極的三尾妖狐。 

  只見她落到那只六尾白狐面前,臉上不知怎麼,帶著幾分惶急,身上原本整潔的衣服,此刻竟也有幾處撕破污穢的地方,看來剛才在外面的鬥法,她竟是吃了一些虧。 

  張小凡怔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上前,目光反被依然停在半空中遊走的那只巨大火龍所吸引。只見那火龍全身熱焰,熊熊燃燒,便是連龍目之中,也是兩團巨大白熾的火焰。 

  火龍在這個地下巨大的熔岩洞穴,彷彿受了什麼滋潤,氣勢上也越發兇猛,龍吟聲中,火龍竟是一頭衝下。 

  張小凡大吃一驚,連忙退後幾步,卻見火龍只是擦過他的身邊,在撲面而來的熱浪下,火龍咆哮著鑽入了腳下的岩漿湖中,轉眼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卻又竄了出來,在這炙人可怖的湖裡,愜意地翻滾游泳。 

  忽只聽前方傳來了那三尾妖狐幽幽的聲音:「大哥,你沒事吧?」 

  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這位正道門下的小兄弟,還沒有對我這只垂死狐狸動手呢!」 

  張小凡臉上一紅,隨之皺眉,聽那六尾白狐的話,倒似乎牠病得快死一般。 

  三尾妖狐臉色卻有幾分淒然,低聲道:「大哥,上邊除了和這少年一起來的兩人外,連焚香谷也來了兩人。」 

  六尾白狐身子彷彿也抖了一下,轉頭向她看去,道:「是上官那個老傢伙嗎?」 

  三尾妖狐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是兩個年輕一輩的弟子,但他們道行頗深,我、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歎息一聲,道:「唉!你不過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鑒,又怎麼能和這些名門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罷了,罷了。」 

  三尾妖狐柔媚已極的臉上,竟是怔怔滑落了兩道淚痕:「可是,大哥,如今這」火龍洞「裡再無去路,上面又被他們四人封住,現在只靠」大黑蛭「勉力擋住,但我看他們法寶厲害,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攻下來了。我們、我們怎麼辦啊?」 

  六尾白狐看著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舉到半空,卻又落了下去。牠喘息半晌,方道:「你還沒看出來嗎?就算他們不來,我也不行了。」 

  三尾妖狐的淚水,滴到了白狐那純白如雪的皮毛之上。 

  倒是白狐的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平靜的多:「三百年來,我東跑西竄,整日整夜都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谷的人前來追殺,又要日夜忍受」九寒凝冰刺「的冰毒攻身。可是到了今日,終於還是逃不過去。」 

  三尾妖狐淒聲道:「大哥,你別說了,我這就帶你衝出去,我們還有玄火鑒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緩緩搖頭,低聲道:「我將近千年的道行根基,在這三百年中,都已經被這九寒凝冰刺的冰毒一點一滴地壞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已經是不成了。」 

  三尾妖狐身子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白狐抬頭,彷彿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必枉死,而且你有玄火鑒在身,等一下他們衝下甬道,你驅起火龍,逆沖而上,他們大驚之下,未必便擋得住你。你、你還是……」 

  牠忽然停口不說了。三尾妖狐在牠面前,緩緩站了起來,手伸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兩端有紅色絲穗的法寶,正是玄火鑒。 

  在這個熱焰騰騰的熔岩地穴之中,玄火鑒也被照得隱隱發紅,而在它正中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此刻彷彿也將燃燒起來一般,幾欲噴薄而出。 

  三尾妖狐,張小凡眼中那個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視著手中的玄火鑒,未幾,忽然有一滴淚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鑒上,片刻之後,化做白煙,裊裊昇起。 

  原來,狐狸也是有淚的嗎? 

  原來,妖孽也是有情的嗎? 

  張小凡怔在那裡,一動不動。 

  「三百年了,大哥。」她低低的、哀哀的道:「整整三百年了,從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歧山「遇見了你,從那以後,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蠻荒,從此暗無天日,從此日夜擔憂,被人追殺。 

  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的……」 

  張小凡慢慢的走近了幾步,站在牠們的身後,心裡深處忽然一陣莫名的迷茫,他在聽到狐歧山這三個字時,深心處一動,覺得有幾分熟悉,但卻一時想不起來。 

  那個柔媚女子,此刻眼中已滿是晶瑩淚水:「可是今天,為、為什麼你還要叫我走?」 

  白狐低下了頭,同時張小凡注意到牠的身子,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激動的緣故,開始緩緩地顫抖起來。 

  「大哥!」 

  那個柔媚的女子,忽然大叫了一聲,這聲音竟是如此淒厲,白狐迅速抬頭,張小凡也被她嚇了一跳,轉頭看去。 

  那個形狀古拙的玄火鑒,被她輕輕放在胸口,貼著她溫柔起伏的胸膛,散發出淡淡的光暈。 

  白狐全身都抖了起來,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硬撐起了上半身,嘶聲喊道:「不……」 

  「砰!」 

  一聲悶響,卻如同打在了張小凡的心上,他站在那個柔媚女子的身後,生生地看著她原本柔和的背,透出了玄火鑒的光芒。 

  一點、一滴,匯聚成熾熱的光束,貫穿了她溫柔的軀體。 

  周圍的世界,所有的聲音,在那瞬間,突然都變得這般遙遠了… 

  … 

  所有的殺伐,心中的執著,都慢慢的退去了。 

  少年的眼中,只有殷紅的血,從那溫柔美麗的身體流出,滴到地上,化做鮮艷的紅色的花,再慢慢的滲入岩石。 

  血紅之地,永不褪色! 

  她無力地倒下,倒在白狐的身前。白狐口中發出了嘶啞的呼喊,可是張小凡聽不懂牠在喊著什麼,只看到白狐嘶喊著,全身抖動著,掙扎著向前爬去,爬向前方不遠處那個脆弱的垂死身軀。 可是牠竟是如此的衰弱,掙扎了半天竟只爬出了半分。 

  張小凡忽然衝了過去。 

  他衝了過去,那一刻,他似乎忘卻了所有。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重傷的柔媚女子的身體,放到了白狐的面前,然後默默地退後一步,站在他們的身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那個甬道之中,再一次傳來了呼嘯之聲,隨後一聲巨響,從那甬道裡掉落了一個東西,枯黑乾澀,但張小凡卻分明認得,那便是曾經困住他的巨大觸手的一部分。 

  他怔怔回過頭來,注視著前方那兩隻狐妖。 

  白狐抓住了柔媚女子,全身都在劇烈抖動著,牠曾經美麗的皮毛,此刻,卻幾乎是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地枯萎下去。 

  「你……」他嘶啞著聲音,彷彿每說一個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柔媚女子,那個被人們叫做三尾妖狐的妖孽,她的臉蒼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卻意外地依然溫柔如許,彷彿垂死的恐懼、撕胸的疼痛也絲毫不能將她左右。 

  直到此刻,她依然溫柔地看著白狐。 

  「大哥,如今,你就不能叫我走了吧!」 

  白狐哽咽不能成聲。 

  她抬手,彷彿想要撫摸他,但伸到一半終於還是掉落了下來。她的鮮血,染紅了白狐的胸口。 

  就連她的聲音,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大哥,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她合上了眼睛,再沒有睜開。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第六集 第二章 共死
第六集 第二章 共死

  放在她胸口的玄火鑒,漸漸地平息下來,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張小凡忽然驚覺,在下方那曾經翻滾的巨大火龍,不知什麼時候,也消失不見了。 

  真的,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怔在當地,千百萬個念頭在腦海中激盪著,可是,卻依然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 

  六尾白狐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了頭,向著張小凡道:「少年郎,你過來一下。」 

  張小凡慢慢的走了過去,而在他身後,那條甬道之中,呼嘯風聲,已經越來越大! 

  六尾白狐依然緊抱著身前那具已經毫無知覺的身體,臉色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連聲音,也寧靜如水:「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張小凡沉默一下,道:「什麼?」 

  白狐看了一眼懷裡的女子,靜靜地道:「把我們兩個,一起扔到下面的岩漿裡去吧!」 

  張小凡猛抬頭,退後了一步。 

  白狐看著他,一言不發。 

  張小凡張大了嘴,彷彿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覺得自己的眼眶裡,忽然像被火焰炙烤一般,開始發熱。 

  他重重的點頭。 

  白狐微笑,抱緊了懷裡的女子。 

  一步,兩步,張小凡捧著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隻狐狸,向著平台的盡頭,緩步而去。 

  熊熊的熱浪,在他的腳下,奔騰咆哮。 

  終於,他走到了盡頭,站在這生與死的邊緣。 

  白狐的臉色,忽然好看了一絲絲。它抬頭,望著這個少年。 

  沒有人看到,張小凡此刻的表情。 

  然後它忽然微笑,彷彿所有的恩怨都已忘卻,只像年老的長輩凝視著少年。 

  「少年郎,何必如此?」 

  張小凡沒有說話。 

  白狐輕輕拿起依然放在那女子胸口的玄火鑒,用它最後的力氣,拉起張小凡右手的衣袖,用兩端紅色的絲穗,將玄火鑒綁在他的胳膊之上。 

  「這是我們狐族用無數性命換來的無上神物,送給你當紀念吧!」它微笑著,同時全身開始再一次地劇烈發抖,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不過,你可不要讓別人看見了……」 

  他的聲音,終於,也低了下去。 

  張小凡咬緊了唇,深深呼吸,然後,鬆開了雙手。 

  遠處,隨著一聲轟隆巨響,碧瑤和石頭,以及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二人,從甬道之中如電般射出,現身在平台之上。正好看見,張小凡將那兩隻狐狸,丟入岩漿之中。 

  張小凡站在平台盡頭,對身後的事恍如不覺,怔怔地望著那在空中翻滾著的身影。 

  不知哪裡吹來的風,掠起了他的衣襟。 

  有淡淡的光芒閃過,那個柔媚女子在翻轉的婉約中,褪去了人世的衣裳,現出了真身,一隻美麗的三尾狐狸。 

  兩隻失去生命卻依然美麗的狐狸,緊緊擁抱,在空中翻滾著,向下落去。直到伴隨著一聲低沉的聲音,他們溶入了那個湖面,再也不見蹤影。 

  碧瑤有些擔心,走上前去,大聲叫道:「小凡……」 

  可是那個少年,如若不聞,只是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 

  從火龍洞出來,再經過黑暗的黑石洞,終於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了。 

  每一個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包括李洵和燕虹。看他們二人的神情,也有幾分疲倦,可想而知,昨晚被他們四人聯手才擊敗的那只叫「大黑蛭」(注一)的怪物,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但只有張小凡,卻不知怎麼,一直沉默著。 

  站在他身邊的碧瑤,輕聲地詢問他,張小凡只是搖了搖頭。 

  李洵往這裡看了一眼,走了過來,對著張小凡道:「原來張師弟竟然得脫大難,從那死靈淵下逃了出來,真是可喜可賀。」 

  張小凡勉強一笑,點了點頭,回禮道:「多謝李師兄。」 

  這時燕虹也走了過來,她的神情就比李洵要緩和多了,微笑道:「張師兄,你福緣深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到這裡,她忽地一笑:「說起來當初在死靈淵下的時候,因為找不到你,你同門的那幾位可真是急得不成樣子,特別是你那位陸師姐啊……」 

  張小凡心中一動,抬起頭來,向燕虹看去,卻見她臉上似笑非笑,向旁邊的李洵看了一眼。 

  李洵感覺到燕虹看來的眼光,難得的笑了笑,不過眼神深處卻隱隱有道光芒閃過,緩緩點頭道:「不錯,你那幾位同門都很擔心你,你還是早些回去報平安吧!」 

  張小凡心下有些感動,微微欠身道:「多謝二位。」 

  燕虹微笑回禮,眼角餘光卻在無意中瞄到了站在張小凡身旁的那個綠衣女子,容貌俏麗,但此刻臉色卻有了幾分陰沉。 

  燕虹一向細心,立刻就留上了意,不由得多看了碧瑤兩眼,當下向張小凡道:「張師兄,請問這兩位是……」 

  張小凡轉過頭去,道:「哦,這一位名叫石頭,是正道修真『金剛門』大力尊者門下弟子。」 

  然後他向石頭道:「石大哥,這兩位是焚香谷門下的李洵師兄以及燕虹師姐。」 

  石頭一聽,登時肅然起敬。在天下修道人的眼中,焚香谷聲名赫赫,絕不在大名鼎鼎的青雲門之下,當下見禮道:「二位有禮了。」 

  李洵與燕虹欠身還禮。燕虹微笑道:「石大哥的道行很高呢!」 

  石頭臉上一紅,但他乃是直腸子的人,臉上不由得便有幾分得意顯露出來,笑道:「過獎了。」 

  燕虹笑著轉過了身子,看了一眼碧瑤,對張小凡道:「那這位姑娘呢?」 

  張小凡窒了一下,沒有說話。碧瑤站在他的旁邊,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倒是石頭看他們不說話,便笑著道:「這位是碧瑤姑娘,乃是張兄弟的朋友,修行很深的。」 

  李洵看了碧瑤一眼,卻見她無意打招呼,便把頭也轉開了。但燕虹卻似乎對碧瑤很是留心的樣子,微笑道:「啊!原來是碧瑤姑娘,不知道你出於哪一家門下?」 

  碧瑤看了張小凡一眼,卻見他沉默不語,忽地冷笑一聲,道:「我無門無派,天生孤獨,偶而幫人一次,卻也被人嫌棄!」 

  張小凡聽在耳中,皺起眉頭。燕虹卻微笑著打量著她。 

  這時李洵在前頭咳嗽一聲,向著張小凡道:「張師弟,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你一下。」 

  張小凡不敢怠慢,道:「李師兄有話請說。」 

  李洵看著他,緩緩道:「張師弟是最先一個進入火龍洞的人,請問在那洞中,或是在那白狐身上,可曾見到一個玉環,中間有火焰圖騰,兩端有紅色絲穗的法寶嗎?」 

  張小凡心頭一跳,旁邊的石頭卻已經大聲叫道:「有啊!有啊!昨晚我們和三尾妖狐鬥法的時候,就看到她用這個法寶了。」 

  李洵和燕虹同時面露喜色,但燕虹心思較為細密,轉念一想,向李洵道:「那怎麼我們昨晚下去時,三尾妖狐卻不祭出玄火鑒?」 

  李洵淡淡道:「她用玄火鑒召出火龍與我們相抗,那玄火鑒必定就在她身上。」 

  燕虹沉吟點頭。李洵轉向張小凡,道:「張師弟,那玄火鑒乃我師門重寶,關係甚大,不知道你可曾見到過?」 

  眾人目光睽睽,一時都注視到張小凡的身上。張小凡深深呼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沒有。」 

  李洵一怔,皺起眉頭。 

  燕虹的眼光在張小凡身上轉了轉,沉吟道:「怎麼,張師兄與『三尾妖狐』還有那『六尾魔狐』鬥法的時候,他們居然沒有用這玄火鑒嗎?」 

  張小凡又是沉默了片刻,道:「昨夜我誤打誤撞進了那個火龍洞之後,發現那白狐,就是你們說的那六尾魔狐已經身懷重病,奄奄一息了。到後來三尾妖狐進來的時候,可能是與你們四人在外面鬥法,也是元氣大傷。我沒花什麼力氣,就把他們打,打下去了。」 

  燕虹與李洵臉上立刻都有了失望神色。燕虹轉過頭,向李洵看去,李洵淡淡道:「從火龍洞出來之前,我已經仔細找過那附近地方,都沒有玄火鑒的蹤影,只怕是和他們一起掉到岩漿裡面陪葬了。」 

  燕虹歎息一聲,隨即道:「算了,李師兄,不管怎麼說,我們除去了妖狐餘孽,也算對師門有個交代。」 

  李洵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來,對著張小凡等三人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與師妹二人還需回焚香谷稟告師門,那就先走一步了。」 

  張小凡與石頭連忙道:「二位請便。」 

  只有碧瑤卻依然臉色沉沉,站在一邊,動也不動。 

  李洵點了點頭,對燕虹道:「師妹,我們走吧!」 

  燕虹微笑點頭,但又似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對張小凡道:「張師兄,最近魔教又蠢蠢欲動,青雲門會合其餘正道之士,在東海流波山相聚,聽說你師父一脈都有前去,你何不前往相會?」 

  張小凡吃了一驚,隨即面有喜色,道:「真的嗎?他們都有去流波山啊!那我馬上就動身前去。」 

  燕虹微笑點頭,道:「那就好了,我與李師兄回師門一趟之後,說不定也要過去,到時候有緣再見吧!」 

  說罷,轉過身子,與李洵一道走了幾步,燕虹忽然又回過頭來,卻是對著碧瑤微笑道:「碧瑤姑娘,你腰上的那個金鈴,真是好看。」 

  碧瑤臉色一變,她腰間的金鈴,自然就是她與張小凡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時,得到金鈴夫人所留下的「合歡魔鈴」。 

  這一下突然被燕虹說起,幾乎是錯以為這焚香谷的溫柔女弟子已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但燕虹只說了這一句話,卻如沒事人一般,只是對她笑了笑,便與李洵離開了。 

  碧瑤皺起眉頭,心中驚疑不定,忽有所覺,向旁看去,只見張小凡也向她看了過來。 

  當下三人也離開了黑石洞外的這片樹林,其間經過昨晚那個滿月之井,碧瑤記起三尾妖狐曾幾次追問張小凡在裡面究竟看到了什麼,便也問了他幾句。張小凡先是一怔,卻沒有回答,只是搖頭而已。 

  碧瑤心中有氣,便不再問他,但心中倒是十分好奇,逕自走了過去。她從那古井上看了下去,只見井裡深幽,井水清澈,倒映著自己面容,十分美麗,卻沒有什麼其他的異樣,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們出了林子,回到小池鎮上,鎮長和其他百姓們早就等著心焦,一見他們身影,立刻就圍了上來。 

  當聽到石頭大聲說這妖孽已除,日後諸位鄉親可以安心生活的時候,眾人歡聲雷動,個個興高采烈。 

  張小凡站在旁邊,望著歡喜的人群,心裡頭卻是一陣迷茫,眼前又浮現出那兩隻妖狐的身影。 

  適才李洵向他詢問玄火鑒的時候,他自然知道他們要找的東西其實就綁在自己的手臂之上,但腦海中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只白狐說的話來。 

  其實說起來,他與那六尾魔狐相見不過一晚,絕談不上什麼交情,但眼看著三尾妖狐決然自盡,六尾魔狐更是抱著她一起躍入熾熱岩漿之中,那驚心動魄的場景到現在依然如在眼前。 

  他深心處,竟是對那妖狐有了親近之心,便莫名其妙地向李洵二人推脫不知,瞞了過去。 

  石頭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之中脫身出來,向他二人使個眼色。張小凡與碧瑤朝他身後看去,只見諸位鄉親父老意猶未盡,各個面帶笑容還待圍了上來。 

  石頭轉身向眾人道:「諸位,請聽我一言,此間事已了,我等也要繼續修行,今日就在此別過。至於說什麼銀兩感謝之物,在下與這兩位同伴一併謝過了,但銀兩乃身外之物,要之無用。諸位請回吧!」 

  說罷,他快走幾步,一拉張小凡,低聲道:「快走。」 

  眾百姓只見那三人化做幾道電光,呼嘯兩聲便不見身影,唏噓不已,聚在一起議論了一陣,便漸漸散了去。 

  但在眾人散去之後,在街道拐角處,卻有一老一少走了出來,望著他們三人消失的方向,眺望看去,正是算命先生週一仙和他的孫女小環。 

  週一仙往那方向看了幾眼,見左右無人,對小環低聲道:「想不到那三尾妖狐雖然有玄火鑒在手,居然還是被這些人給除了。」 

  小環手裡拿著一串新買的冰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著,口裡道:「如果那法寶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厲害,三尾妖狐又怎麼會有事?我看那玄火鑒什麼的,多半也是徒有虛名而已。」 

  週一仙皺眉道:「玄火鑒乃是上古神器,不容置疑,我看多半是那三尾妖狐道行不夠,不能將玄火鑒威力全部施展開來。再加上昨晚又來了兩個焚香谷的厲害人物,她也是劫數難逃啊!」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你說,那玄火鑒被誰得到了?」 

  週一仙聳了聳肩膀道:「多半便是被焚香谷的那兩個弟子收回去了,算了,唉!本來還想進去看有沒有什麼好東西的,沒想到……」 

  小環「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個冰糖葫蘆的核,道:「那我們現在去哪裡,爺爺?」 

  週一仙微一沉吟,道:「我聽說最近正魔二道的人物,紛紛都往東海而去,不知道有什麼緣故。而且看剛才那三人去的方向,正是東方,不如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小環呵呵一笑,道:「那我們走吧!反正我們去哪裡都是一樣。」 

  ※※※ 

  張小凡等人走後,小池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那個黑石洞裡,自然就再也沒有什麼妖怪出來為害百姓。但奇怪的是,不久以後,黑石洞外的那個樹林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許多野獸,其中還有些模樣怪異的,小池鎮上的百姓以往都未曾見過。 

  接下來的日子裡,有不慎誤入樹林的人,十個有九個便再也沒有出來。不過這些怪獸卻有一個特性,那便是不會從那個樹林中出來。到後來小池鎮的百姓發現了這一點,便再也無人前去那個樹林。 

  年深月久,那處便越來越是荒涼,毫無人煙,更無人記得,在那樹林之中,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小池鎮上的百姓在張小凡等人走後,感歎之餘,日後便在這鎮上東邊,一起修了座仙人祠堂,上供著三位神仙:中間一位壯碩高大,如金剛模樣,旁邊各是一男一女。女的頗為美貌,但那男子卻十分古怪,手中拿著一根燒火棍模樣的東西。 

  ※※※ 

  其後歲月深遠,後人早忘了今日之事,但小池鎮上仙人祠堂香火卻十分旺盛。雖然有好事者多方考證,卻始終猜不出這是天上的哪一路神仙,說他們是小池鎮上的土地菩薩,卻是不像。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香火太久便有了靈氣,據說到這仙人祠堂拜神請願的,居然十分靈驗。名聲傳開之後,附近十里八鄉的人也跑了過來參拜,有保佑發財的,有祈願為官的,到後來懷孕的婦人乞願生子,居然也過來參拜石頭等人的神像。 

  不知他們三人若是得知此事,又是何種感想? 

  ※※※ 

  注一:「神魔誌異·妖獸篇」──大黑蛭:上古異種,居於陰暗地穴之中。體碩大,高十丈,有觸手,長逾數丈,食肉,有近者無不掠之而食,不見骨矣。


第六集 第三章 昌合城
第六集 第三章 昌合城

  張小凡、碧瑤以及石頭三人離開小池鎮後,向東而行,飛了一段距離之後,落到了地上。 

  石頭首先向張小凡問道:「張兄弟,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裡?」 

  張小凡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焚香谷的燕虹師姐都說了我師父要去東海流波山,那我便也前去見見他們。你呢?」 

  石頭想了想,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師父叫我出來遊歷天下,修道積善。這一次正好聽說魔教餘孽又要興風作浪,我也去出一把力好了。」 

  「哼!」忽地,旁邊傳來一聲冷笑,卻是碧瑤哼了一聲,冷冷道:「好志氣,好正派,可不要到時候你降妖伏魔不成,反被那些魔教餘孽給降了伏了才是。」 

  石頭一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轉頭向張小凡看去,只見張小凡一臉尷尬,看向碧瑤,卻也同石頭一般說不出話來。 

  碧瑤冷笑道:「你們看我做什麼?」 

  張小凡與石頭面面相覷,張小凡倒還好些,畢竟曾與碧瑤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多少知道她的脾氣,而且他心裡知道碧瑤的身份,也不是很在意。 

  但石頭粗豪直性的一個男子,此刻突然被碧瑤莫名其妙的頂了幾句,心中鬱悶,卻又不好意思對這一個俏生生、嬌滴滴的姑娘生氣,只得悶在心裡。 心想師父在出門之前就多次告誡,一定要遠離女色,言道這世間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年輕的美貌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師父當真是英明無比。 

  張小凡看了石頭一眼,見他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發,心中便有點過意不去。他哪裡知道這傢伙心裡頭在大發感慨,對世間女子議論了一通兼讚揚自己師父英明睿智,還以為石頭被碧瑤搶白了幾句,正生悶氣。 

  他轉過頭來,看著碧瑤,見她依然冷著臉,歎了口氣,道:「你準備去哪裡?」 

  碧瑤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要你管!」 

  張小凡被她嗆了回來,吶吶說不出話來,但心裡倒不是太生氣,畢竟自己要是前去東海流波山,便幾乎是與她為敵,她生氣倒也算是正常。正好在這個時候石頭走到張小凡身後,眼裡滿是同情,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理解你的樣子。 

  張小凡看著他的模樣,張大了嘴,半晌卻一個字還是說不出來,只覺得這場面實在尷尬,自己有苦說不出來,真是鬱悶。 

  那一日到了最後,張小凡和石頭還是沒問出碧瑤要去哪裡。其實他二人被碧瑤頂了幾句之後,便也不敢再問,反正向東而行,碧瑤卻是走在他二人前頭。 

  一路之上,她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冷言冷語,不絕於耳,到後來,張小凡與石頭簡直有些怕她。二人正自聊天聊到高興處,一見碧瑤轉眼看來,他們立刻便噤若寒蟬,或壓低聲音,或暫時住口。 

  如此走了兩日,三人向東而行,來到一個大城,名喚「昌合城」。 

  他們走到城裡,石頭與張小凡分頭向人打聽了一下,原來這昌合城已經是離東海最近的一個較有規模的大城。離此往東再行四百里,便是東海之濱。 

  三人行走在昌合城中,只見東海民居,百姓服飾,都與中原之地相差無幾。此處本來就是東海一帶要衝,往來客商旅人,大都在此歇息貿易。不過這一段時間以來,這城裡卻多了許多修真之士,便是此刻他們走在街上,也看到許多人身著不同門派服飾,走來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也欲往流波山而去? 

  張小凡與石頭在一旁合計了一下,便打算在這裡先找個小客棧,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出發前往流波山。二人談定,轉眼向站在一旁的碧瑤看去。其實剛才他們二人講話的時候,聲音便特意放大了些,料想碧瑤站在他們旁邊,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不料碧瑤卻彷彿什麼也不知道一樣,面無表情站在那裡,一雙俏目看著街上往來行人,一點反應也沒有。無奈,張小凡只得硬起頭皮,走上前去,問道:「碧瑤姑娘,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碧瑤身子一動,倒似被嚇了一跳,目光這才從街上遠處收了回來。 

  張小凡見她眉頭微皺,沉吟不語,不像是故意冷落自己,倒似乎是看到了什麼疑惑之事一般,不禁奇道:「怎麼了?」 

  碧瑤目光一飄,向遠處又看了看,張小凡順著她眼光看去,卻見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其中也有不少奇裝異服之士,想來都是修真道上的人物,但卻不知道她看的是什麼。 

  碧瑤沉默了一下,轉過頭來,道:「你問我什麼?」 

  張小凡當下小心地把與石頭商量說去客棧住上一晚的事告訴了她,見碧瑤沒有回答,又轉眼看見石頭還站在遠處,便壓低了聲音,道: 「你、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總不能和我一起去見我師父吧!我看這昌合城中有許多正道之士,你的身份萬一敗露,那可就危險了!」 

  碧瑤看了他一眼,忽地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全,還是怕我連累了你?」 

  張小凡一呆,抬眼向碧瑤看去,見她一雙明眸如水,正凝視著自己。他心裡深處,忽然一跳。 

  碧瑤忽地一笑,轉身走去,石頭在遠處走了過來,看了碧瑤一眼,對張小凡道:「怎麼樣?碧瑤姑娘怎麼說?」 

  張小凡還未回答,碧瑤卻已經在前方轉過頭來,臉上露出這幾日來少見的一絲微笑,道:「不是說要去住店嗎?還不走?」 

  張小凡與石頭二人都是一怔,然後對望一眼。石頭臉上有佩服之色,暗中對張小凡豎起了大拇指,道:「張兄弟,你真有本事,幾句話就把這個大小姐給哄得開心了!」 

  張小凡莫名其妙被石頭一誇,欲待分辨,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默默與石頭跟在碧瑤後邊,但心裡卻已轉過念頭:自己與這魔教的女子,牽扯是不是真的已經太深了? 

  按照張小凡與石頭二人的意思,只要找一家小客棧住上一晚便可以了。不料走著走著,二人便看著碧瑤頭也不回地走入一家叫做「海雲樓」的客棧,而這家客棧怎麼看也比他們想像中的「小客棧」要奢華寬大了十倍不止。 

  張小凡與石頭面面相覷,但見碧瑤走了進去,只好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張小凡小聲地道:「石大哥,你身上的銀兩夠嗎?我可只有四兩銀子……」 

  話剛說到這裡,張小凡忽地失聲,卻是想起連這僅有的四兩銀子,也已經被那個江湖相士週一仙給騙去了。 

  石頭沒有注意到張小凡的臉色,苦著臉道:「我比你好一些,但也只多幾兩。」頓了一下,他小聲地道:「我看這裡的擺設,起碼也要個三、四十兩的……」 

  就在這時,碧瑤已經走到了掌櫃的櫃檯前面,那掌櫃抬起頭來,臉上堆起笑意,道:「姑娘,請問要住店嗎?」 

  「砰」,一錠小金子拋在掌櫃的面前,看了樣子,至少也值個百八十兩的銀子。掌櫃立刻笑的連眼睛也圓了,一疊聲道:「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賓至如歸,放心而來,滿意而去……」 

  碧瑤打斷了他的話,道:「給我來一間上房,要乾淨的。」 

  掌櫃陪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碧瑤向後看了一眼,道:「你再給站在那裡的那兩個人找一間房子吧!」 

  掌櫃看了張小凡二人一眼,轉頭對碧瑤笑道:「那麼這兩位也是要……」 

  碧瑤哼了一聲,道:「給他們一間柴房就可以了。」 

  掌櫃啞然。 

  張小凡與石頭站在那裡,也是一般的啞然。 

  末了,掌櫃招呼夥計,把碧瑤如公主一般招待著進去。至於張小凡與石頭二人,掌櫃終究還是不敢真的把他們安排到柴房裡去,但也只安排了一間普通房間。 

  張小凡與石頭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們誰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物,只是心裡對碧瑤那大小姐脾氣,又多了幾分瞭解。 

  他們三人進去之後,這間客棧裡又恢復了平靜,街上行人匆匆,來來往往,眼看著天上風雲變幻,漸漸到了黃昏,卻又走進了一老一少兩人。那老的手上拿著一面布褂,上頭寫著「仙人指路」四字,那小的是不過十歲的小女孩,手上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正是週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 

  週一仙看了看周圍,小環同時也在打量這裡的環境,見這裡裝飾的富麗堂皇,倒吸了一口涼氣,悄聲道:「爺爺,你是不是走錯路了?」 

  週一仙面有得意之色,道:「你以為你爺爺這麼多年,當真是一無是處嗎?」 

  小環奇道:「難道不是嗎?」 

  週一仙被她問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你等著看。」 

  說罷,他轉頭四望,看到那掌櫃的正站在屋角櫃檯後邊算帳,當下一拉小環,走了過去。 

  掌櫃感覺有人走到前頭,便抬起頭來,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臉上有驚訝表情。 

  週一仙微笑,整個人鶴骨仙風,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櫃,還記得我嗎?」 

  那王掌櫃「啊」的一聲驚呼,竟是從櫃檯後面跑了出來,面色恭謹之極,神色更是驚喜不已,只把旁邊的小環看得目瞪口呆。只聽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麼來了?唉!這、這、這有三十年不見了吧!我可時常掛念著您呢!」 

  週一仙微微一笑,氣質超卓,伸手輕拂衣上風塵,淡淡笑道: 「我本非俗人,這些年來雲遊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訪仙人,吸取天地靈氣,哪有時間過來?」 

  小環在旁邊跌倒在地。 

  但王掌櫃卻是深信不疑的樣子,頻頻點頭,道:「對,對,老神仙您當然和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了。」 

  說著,招呼週一仙和小環坐在一張乾淨的桌子上,連忙叫過夥計,叫他上最好的茶來。 

  週一仙微笑著看了看四周,道:「看這樣子,這些年來,你的生意應該還不錯吧!」 

  王掌櫃恭謹地道:「是,託您老的福。」 

  週一仙咳嗽一聲,道:「我這次前來這裡,想要出東海拜訪一位道友,想起和你當年還有一段宿緣,便過來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這裡吧!」 

  王掌櫃連連點頭,道:「那當然,您可一定要給小的這個面子,我還打算讓內人家小,都來拜見您呢!」 

  週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懷裡,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銀兩 ……」 

  王掌櫃立刻搖頭,道:「看您說的,您到我這裡,我盼都盼不來了,怎麼還能收您的錢?」 

  週一仙手還放在懷中,搖頭道:「唉!王掌櫃,我知道當年我是指點了你幾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壞了規矩……」 

  王掌櫃有些激動,道:「老神仙,您看看這算怎麼回事,若不是您當年指點迷津,並讓我在──」說到這裡,他忽然看了看周圍,然後壓低了聲音,道:「若不是你讓我在」東海龍穴「種上了財神樹,我又怎麼可能連發三十年。您來住店,我要是還收您的錢的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週一仙微笑著把手拿了出來,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王掌櫃點頭不已,當下又聊了幾句。夥計過來說,上房已經安排好了,王掌櫃便起身,親自把週一仙二人送了過去。一路到了後堂,只見這房子建得甚怪,三層樓高,卻呈六角模樣,中間空出一個大庭院,都鋪著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處可見石縫中有青綠小草。只在最中心處,孤零零有一棵白樺樹,但枝葉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櫃把他們送到了三層樓一間僻靜的上房,陪坐了一會,便知趣的走了,走時還道晚上一定前來請老神仙大吃一頓云云。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脫,說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間煙火已久。但王掌櫃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後老神仙終於是看在孫女小環的面上,勉強答應了下來。 

  待王掌櫃走後,小環關上房門,屋裡只剩下週一仙與她兩人。週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樣?」 

  小環卻反問道:「剛才你真的是想付給他錢嗎?萬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錢怎麼辦?」 

  週一仙正氣凜然,道:「那有什麼?我週一仙乃得道仙人,豈是在乎那一點身外之物?」 

  小環哼了一聲,道:「你少來這一套,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裡根本沒錢!」 

  週一仙嚇了一跳,道:「你說什麼?」 

  小環道:「你身上錢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帶,一份在你靴管,還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褂裡頭,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裡連一分銀子也沒有。」 

  週一仙怔了一下,臉上一紅,道:「你這小鬼,怎麼什麼事都知道。」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騙了他什麼?」 

  週一仙怒道:「胡說,我什麼時候騙他了?」 

  小環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少來,東海龍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靈境,決然是在飄渺深海之下,如何會在這俗世之中?你這話,也只能騙騙王掌櫃這等老實人。」 

  週一仙尷尬一笑,但接下來,卻是歎息了一聲,居然頗有幾分滄桑淒涼的感覺。 

  小環皺眉,道:「怎麼了?」 

  週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實,這事和你爹有關係。」 

  小環訝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嗎?」 

  週一仙點頭,道:「三十年前,我帶著還是個少年的你爹,一起來到了昌合城中。他雖然年少,但和你一樣,真的也是在這相術一道上有天賦之才。那時候王掌櫃也不過是個普通客棧裡的夥計,但你爹說他面相頗好,額頭寬平,臉方卻無稜角,眼大卻無眉鉤,主一生平和,可平安發財。我便……」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個時間,偷偷指點了他一下,說只要在東海龍穴上種上一棵白樺,通一」發「字,必定能走財運。 所以……」 

  小環接著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說的去做了,而且果然發了財,開了這一家大客棧,生意興隆,便以為當年都靠你指點迷津,對不對?」 

  週一仙呵呵一笑。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我倒是頗為好奇,你對他說那東海龍穴,是在什麼地方?」 

  週一仙眉頭一挑,笑道:「你過來。」說著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環吃了一驚,往下一看,卻見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樺樹,訝道:「就是這裡?怎麼這樹看起來要死不活的?」 

  週一仙哂道:「廢話,你家的樹要是種在青石板上,能活的好嗎?」 

  小環啞然。 

  週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這麼陰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漸深沉,從傍晚開始下起的雨,到了這萬籟俱靜的時候,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碧瑤住在三層的上房,張小凡與石頭卻一起住在了最低的一樓,下雨之後,便覺得空氣中有些潮濕。 

  張小凡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不過有一點原因倒也是很明顯的。 

  石頭是睡著了,但那個粗豪壯漢的呼嚕聲,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說驚天動地,也是震的這個床鋪隱隱作響。 

  張小凡歎了口氣,坐起身來,披上衣服,在黑暗裡坐了一會,便走過去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這個庭院,竟彷彿也是深深不可見底。 

  不知哪裡來的幽光,帶來隱約的光亮,讓他看見庭院深處,那棵在雨中佇立的白樺隱約的影子。 

  他抬頭,看天。 

  深深呼吸。 

  清涼而略帶一絲冰冷潮濕的空氣湧進他的胸膛,雖然站在走廊處,外邊的風,卻把細細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 

  他回頭把房門帶上,沿著這條環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風呼嘯,雨深沉。 

  從蒼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裡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 

  迴廊上方的屋簷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輕輕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這一路走來,彷彿也似走在幽深靜謐的某個深山水洞之中。 

  又彷彿,曾幾何時,少年記憶之中,曾也有過的這樣的── 

  夜晚! 

  黑暗裡的不知名處,有低低的歎息聲! 

  風吹過,「嗚」的一聲,漫天的雨勢,也那麼斜了一斜。 

  張小凡的衣襟濕了幾處,他卻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風雨中,有人素手撐傘,默默站在雨中樹下,靜靜佇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動,彷彿聽到了什麼,感覺了什麼,那女子輕輕回頭。 

  蒼穹沉默,風雨沉默。 

  他與那個女子,默然而望,悄悄無語。 

  風雨,依然在吹著,下著……


第六集 第四章 出海
第六集 第四章 出海

  夜色深深,天地間風雨吹打,不知道哪裡來的落葉,在風雨中輕輕飄蕩,隨風掠過。 

  青綠色的油布傘下,她的衣裳輕輕拂動,有幾縷黑髮,貼在她雪白的腮邊。 

  張小凡站在原地,卻在那麼一剎那間,心頭有迷惘掠過。在這異鄉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卻有彷彿熟悉的風雨…… 

  他緩緩的,走了過去,走入了風雨之中。 

  在他身後,隱約的黑暗深處,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 

  走的近了,整個世界,也彷彿悄悄安靜了下來。 

  她的目光,就在前方。 

  溫柔如許。 

  「你怎麼還沒有去睡?」張小凡慢慢地道。 

  碧瑤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明眸如水,倒映著他的影子。 

  雨水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衫,從他的發間,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瑩的水珠,流過他的黑髮,輕輕滴落,從他的臉龐滑下。 

  「你呢?」她反問道:「你怎麼還沒有睡?」 

  張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頭他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大了,我睡不著。」 

  碧瑤怔了一下,然後「噗哧」一聲,輕笑出來,眼波流動,那隱約圍繞著她的淡淡光芒,彷彿也突然亮了起來。 

  在張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輕輕綻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著,伸出手來,拉住了張小凡的手,張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風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綠傘,橫了過來,擋在他的頭頂。 

  傘下,是她輕輕的呼吸聲。 

  張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便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她,只是那隱約的彷彿從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卻圍繞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嗎?」碧瑤靜靜地道。 

  張小凡心裡一動,道:「是啊!」說著,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你呢?」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 

  張小凡臉色一變,皺了皺眉道:「你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那裡的正派中人極多,我師父他的脾氣更不好,你去了會有危險的。」 

  碧瑤不說話了,只默默地注視著他。張小凡心裡隱約有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麼,但心想自己與她這樣深夜站在雨中,總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碧瑤沒有回答,張小凡便離開了她的身邊,向回走去。 

  可是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時候,身後,雨中,忽然傳來她的聲音。 

  「小凡!」 

  張小凡怔住了,這是碧瑤第一次這麼親暱地叫他。 

  他緩緩轉過身子,風雨橫在他們之間,彷彿又大了些,於是碧瑤的面容,也顯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聲音,卻是這般清晰地傳了過來。 

  「剛才我一個人站在這裡的時候,心裡想著,其實若是我們兩個人就死在滴血洞中,逃不出來,那也不錯。 」 

  張小凡身子一震,隨即強笑一聲,道:「你別亂開玩笑了。」說著,快步走了開去。 

  碧瑤望著他的身影,慢慢低頭,輕輕的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道:「起碼,我不會後悔。」 

  張小凡走上迴廊,離開了風雨,心裡彷彿也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他面對著碧瑤這個魔教的美麗女子,總是感覺有不知名的緊張感,或許,這就是她的身份所帶來的壓力吧! 

  他暗自歎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向後望了一眼,見風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佇立,搖了搖頭,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回去了。 

  他走後沒有多久,碧瑤撐著青綠油傘,也走了上來站在迴廊之上,望著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語。 

  就在這個時候,在她身後的暗處,忽然那黑暗動了一下,卻是走出了一個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紗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碧瑤轉頭,淡淡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張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平靜而不帶感情地道:「走吧!你爹正在流波山等你呢!」 

  碧瑤緩緩點頭。 

  清晨,好不容易睡著的張小凡卻被石頭大聲地叫醒:「張兄弟,快起來了。」 

  張小凡費勁地張開眼睛,只見石頭精神奕奕,神充氣足,顯然昨晚睡得極好! 

  他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說,爬了起來,迷糊著眼睛往旁邊的臉盆處走去洗臉。石頭則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張兄弟,不是我說你,你年紀這麼輕,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來,應當精神煥發才對。怎麼看你樣子,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張小凡在心裡念了一句:「有你在誰能睡的著。」但面上卻還是只能苦笑點頭。 

  他二人洗漱完畢,石頭便拉著張小凡準備叫上碧瑤一起動身。張小凡暗自皺眉,心中卻著實不願,卻又不好對石頭明說。 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門,卻無人應答,再到掌櫃那裡一問,卻是碧瑤昨晚深夜就結帳走了,順帶也把他們二人的住宿費算清楚了。 

  石頭怔了一下,搖頭覺得奇怪。張小凡站在一旁,心裡一盤算,聽王掌櫃所說的時間,大概在自己與碧瑤分手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了。 

  其實本來張小凡也一直煩惱碧瑤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那該如何是好,但這番她突然不辭而別,他心裡卻又是一陣惘然。 

  站在旁邊的石頭正好過來與張小凡商量,不料此刻王掌櫃多看了他幾眼,忽然道:「敢問這位閣下,大名可是叫做石頭?」 

  石頭一怔,道:「正是,你怎麼知道的?」 

  王掌櫃面上有歡喜之色,從櫃檯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間寄在我這裡的,說是給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頭的年輕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頭接過信一看,信封上果然寫著自己的名字,便打開來看,張小凡這時也回過神瞧了過來。石頭看著看著,眉頭皺起,失聲道: 「師父!」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你師父怎麼了?」 

  石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這封信是我師父寫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廟見他。張兄弟,我看我們要暫時分開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沒關係,那你去好了,我也急著去流波山見我師父他們呢!」 

  石頭笑道:「等我見了師父,與他一說,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會去流波山的,我們到時候再見。」 

  張小凡與他相處時日不少,心中也有幾分親近,笑道:「好啊!」 

  石頭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張小凡送他到了客棧門口,看著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會,便轉過頭去,獨自向東而去。 

  在他們都走得遠了,海雲樓的大堂之內,週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這才慢慢走了出來。 

  小環悄聲道:「好險,差點就碰上冤家了。」說著橫了週一仙一眼,道:「還不都是爺爺你,走到哪裡,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些被你騙過的人,想來天下間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週一仙白了小環一眼,不去理她。這時王掌櫃看到老神仙走了出來,自然是早就迎了上來,慇勤上茶上菜,熱情招待。週一仙也不客氣,與小環大剌剌坐了下來,與王掌櫃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著。 

  王掌櫃道:「老神仙,你知道嗎?昨晚我們昌合城外聽說出了大事了?」 

  週一仙一怔,道:「怎麼回事?」 

  王掌櫃道:「我也不大清楚,但聽說是這些日子聚在這裡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那頭遇上了魔教的人,兩邊鬥法鬥了起來,情況很是激烈。聽城西的人說,連城牆都在震動呢!」 

  週一仙訝道:「魔教與正派已經打起來了嗎?」 

  王掌櫃聳了聳肩膀,道:「消息都是早上傳過來的,但多半不會有假吧!」說著頗為關心地道:「老神仙,正道一脈都是修真之人,聽說魔教的一般也不會來找我們平民百姓的晦氣。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請您出手懲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噗」,旁邊的小環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噴了出來。 

  週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強忍住笑,見王掌櫃面有關懷之色地看了過來,她頗為辛苦才保住正常口氣道:「啊!王掌櫃,我、我不要緊,是,呵呵,是喝水嗆到,呵呵,嗆到的……」 

  東海流波山(註一),入海七千里,是這世間極東之處,更遠處便是茫茫大海,茫無邊際。 

  這裡偏僻之極,原本自然是渺無人煙,不料就在張小凡等人進入空桑山幾日後,魔教人士忽然從各地冒出,數日間便有數十個修真門派被魔教所滅,一時天下震動。魔教八百年後重新崛起,聲勢大盛。 

  正道中以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為首的諸大門派,急忙商議。 

  便在這時,焚香谷突然傳來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將在東海流波山這荒僻之處聚集,不知所為何事? 

  所謂道義當頭,勢不兩立,正道中人義憤填膺。未幾,便以三大門派為主,派出門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長老帶領,浩浩蕩蕩前往東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許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圖掃清妖人,為天下蒼生造福。 

  張小凡一路之上,著意打聽,多少知道了事情經過,胸中熱血泛起,更是堅定了往東海去的念頭。 

  然而這極東之地,路途卻是極遠的。魔教選了該處,只怕也是看到雖然中原為富饒之地,卻也是三大門派根深蒂固之處,所以甘願跑到邊荒大島。 只不過萬料不到如今正道昌盛,而且在諸位正道人士心中,義字當頭,大老遠的,依然衝過來要滅之而後快! 

  這一路上,張小凡心急趕路,除了歇息之外,便都是駕起燒火棍御空飛行。約莫過了二日多,出了海,剛開始還經常能看到些小海島,又行十日,飛得遠了,便只見碧海藍天,天高雲淡。 

  經常是一日一夜不停飛著,大海清澈蔚藍,若不是海波蕩漾,幾乎就像晶瑩剔透的美麗寶石在他腳下,可就是沒有一點島嶼的影子。 

  此時張小凡便在半空中傻了眼,海風吹來,撲面涼爽,但他心中卻是焦慮不已。 

  到了今日,他飛出東海已經十日了,這一次更是一日兩夜沒找到海島休息了,想不到居然在這渺無邊際的大海上迷了路。 

  不過這些日子來,他餐風露宿,別的沒有,御空飛行的本事倒是大大見長,不再像以前那般心驚肉跳了。 

  此刻,他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腳下湛藍的大海,不由得苦笑出來。 

  正自沒思量處,張小凡忽然聽見一聲清脆鳥鳴,在自己前方響起,他抬頭一看,卻是一隻潔白的海鷗,展翅翱翔在大海上空。 

  張小凡心中一動,出海之初,倒是多有見到這些海鳥的,但飛得遠了,海鳥力不能及,便再也看不到了。不料在這大海深處,居然還能看到海鳥,看來附近必定是有島嶼了。 

  一念及此,張小凡登時興奮起來,更不遲疑,便往那海鷗方向飛了過去。茫茫大海,渺無邊際,遠方地平線上,海天一色,如詩如畫。 

  御空飛行在這天地之間,忽忽然竟有出塵之意,心曠神怡,彷彿整個人都與天地化為一體。 

  眼看著又飛了小半個時辰,果然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島。從天上看下去,整座島上鬱鬱蔥蔥,植被遍佈,周圍近島處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藍,如晶瑩剔透的藍玉一般。 

  張小凡飛了許久,身子也有些累了,當下便御著燒火棍落了下來,在這島上歇息一會。腳一踏上實地,張小凡便向四周望,只見在這地上看著,景色又與在天上看著不同,更是清楚。 

  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沖刷著潔白的沙灘,近海處,大都生長著一種中土未有的樹木,樹幹高聳,卻無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樹頂分出大片的枝葉,枝葉下頭,正結著如小孩腦袋一般大的果實。 

  而更往島裡深處,除了這種高大喬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漸漸繁茂起來。樹林密佈,卻是看不到有道路,看來這裡只怕是千百年來,都未有人到過。 

  頭頂處,海鷗在海島上空鳴叫盤旋,清新的海風從海平面吹來,涼爽不已。張小凡深深呼吸,在這邊荒孤寂之地,一股倦意泛了上來,看看左右,並無什麼奇異之處,便找了塊乾淨地方,和衣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倒是頗香,海島寂靜,除了潮汐海風,也沒有什麼異動,自然更不會有人前來打擾,張小凡直睡到天色黃昏,方才醒來。 

  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張小凡信步走到沙灘之上,舉目眺望,只見這黃昏時分的海景,與日間又是大不一樣。夕陽如血,在西邊天際海岸線邊,映紅了老大一片雲霞和海水。雲霞蒸騰,形狀各異,幻化無方。海風從海面上迎面吹來,張小凡忍不住張開了懷抱,深深呼吸。 

  一種舒暢的感覺,充滿了他的身子,在這恍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彷彿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 

  那一刻,他忍不住地想著,若是能在這清淨之地生活,每日與靈兒師姐做伴,看著這夕陽美景,真是不枉此生了。 

  一想到田靈兒,張小凡心頭又是一熱。從下山至今,已有一個多月了,從他入青雲門開始,從未與師姐分開這麼長的時間,如今在這寂靜小島,又想到師姐可能就在附近另一座海島上,張小凡心中立刻翻騰起來,再也不能平靜。 

  站立良久,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只聽到「咕咕」兩聲,卻是肚子餓了。張小凡苦笑一聲,自從在空桑山滴血洞裡被困了一回之後,他似乎就特別容易餓。 不過還好,他身上的乾糧還夠,只是清水剩得不多了。 

  張小凡舉目四望,最後目光落到那種高高聳立的高大喬木的果實上,騰身而起,摘了幾個下來。 

  沒想到這果殼居然極為堅硬,最後張小凡把它在石塊上砸了十數下方才砸開,不過從裡面流出的卻是白色果汁。張小凡大喜,一口氣就喝乾了一個果子,只覺得雖然微帶澀味,但味道甜美,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就著這天然美味,張小凡心滿意足地飽餐了一頓,眼見天色黑了下來,便想著明日再行趕路。 

  這時天色漸晚,海風吹在身上,也越發地涼了。張小凡皺了皺眉,走向樹林,但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走進去,只在這外圍找了個避風的地方,躺下休息。 

  夜色漸濃,明月從東方昇起,滿天星斗,彷彿像一個個調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來,在夜空中眨著眼睛。 

  下午睡了大半天,張小凡此時一時無法入睡,翻來覆去的,腦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古道茶攤,萬人往對他所說的話。 

  他拿起插在腰間的燒火棍,映著天上星斗微弱的光線,只見這原本黑色的燒火棍上,散發出幽幽的蒼青色光芒,尤其是內裡如血脈一般的紅色血絲,此刻彷彿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鮮活的血液在裡面流淌著。 

  這些,便是萬人往所說的,我的精血嗎? 

  張小凡在心中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時間百感交集。當日在那幽谷中的情景,他分明還記得清清楚楚,噬血珠從他掌心之內,吸出了大量鮮血……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用力甩了甩頭,不願再去想那些往事。 

  只是,這件法寶依然這麼清楚地在他面前,甚至連那股獨有的清冷感覺,依然這麼熟悉地在他身體裡游動著,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那一日,他雖然對萬人往冠冕堂皇地說了些話,但到了他自己這裡,卻依然不是這麼好受的。 

  畢竟,要他這樣一個從小在名門大派中長大的小小弟子,突然間接受自己的法寶是魔教邪物,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向燒火棍看了過去,看著其中此刻越發清晰的血絲,心中不禁想道:這件法寶,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 

  這其中的血液,只怕也藏著許多人的怨靈吧!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可是,他突然想到,如果萬人往說的是真話,那麼在青雲山通天峰幻月洞府裡的那柄「誅仙古劍」,又算什麼呢? 

  這世間正義、邪惡,真的便如師父師兄們教導的一般,是自古就有、長存不變的嗎? 

  忽然之間,他腦海之中,騰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是誰說了,我們正道就一定是正義的呢? 

  一念及此,張小凡突地跳了起來,毫不猶豫,閉上眼睛先「劈啪」 

  一聲,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大聲道:「混帳,該死,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註一:「山海經‧海經第九卷‧大荒東經」: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


第六集 第五章 傷心
第六集 第五章 傷心

  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張小凡兀自站在原地,忍不住有些喘息,過了許久,心情才慢慢平靜了下來,隨即搖頭苦笑,對自己道:「張小凡啊張小凡,你算老幾,一個青雲門不入流的小小弟子,居然敢在這裡置疑祖師傳下的道義,真是自不量力。青雲門傳了兩千多年,天下景仰,自然便是對的了,哪裡是你能夠懷疑的。」 

  想到這裡,他心情登時放鬆,雖然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但卻很是有效,便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安心地躺了下去。 

  不料還沒躺穩,卻突然間聽到在這原本寂靜得只有潮汐、海風之聲的海島上空,傳來一聲尖銳之極的破空之聲。 

  張小凡立刻跳將起來,抬頭看去,只見夜空天際,一道白色光芒如同夏日流星,燦爛無比地從空中劃過,而在它之後,竟然還跟著幾道光芒,色澤卻是紅、黃、白不一。 

  張小凡看了幾眼,便知道這是修道中人御劍在天空鬥法,而且明顯的是前頭一人逃避,後頭幾人追蹤。 

  在這荒僻之地,原本杳無人煙,此刻居然有人在天空鬥法,想來必定是正道人士與魔教中人在此相鬥。張小凡在這茫茫東海上找了多日,心中正自焦急,一見大喜,反正這兩方必定有一方是正道中人,更不遲疑,法訣一指,燒火棍騰空而起,御之沖天而上。 

  燒火棍載著張小凡,在這無邊夜色中發出「嗚……」聲音,疾衝而至。但天上幾人似乎都不曾想到腳下這荒僻小島上居然還有人在,前頭逃跑之人以為這是對方埋伏,後頭追兵卻也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對頭設下的圈套。當下都是一聲叱喊,前頭白光回轉,後頭紅光、黃光、白光轉向,竟然都向張小凡打來。 

  張小凡大吃一驚,心中叫苦,頓時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窘境,但這些法寶來勢何等之快,哪容得了他解釋,當下硬生生在半空中頓住身子,整個人倒栽下去,如石頭一般掉落。 

  ※※※ 

  天上這兩派四人,看來都是高手,反應極快,只片刻間就看清形勢,各自法寶在空中微一停頓,居然也紛紛跟了下來,如附骨之錐,窮追不捨。不過兩派之中,也有幾人發出輕叫,微帶疑惑,顯然發現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要對這個不速之客痛下殺手。 

  只可憐張小凡無辜做了冤大頭,突然間被這四件法寶在背後追著,稍為不慎只怕就要身首異處。耳聽著身後風聲越來越緊,張小凡緊咬牙關,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在落下半空中轉過身子,但見那四道光芒如電閃雷鳴一般呼嘯而至,他大叫一聲,燒火棍玄青色光芒大盛,橫在身前,硬生生擋下了這一擊。 

  「轟隆」一聲大響,在平靜的海面上遠遠傳了出去,四道光芒反震回去,張小凡卻與燒火棍一道,重重地從天上被砸落下來,落到水裡,「撲通」聲中,水花濺起了老高。 

  巨大的漣漪,在水面上一層層蕩漾開去,天上的四人,逃的不逃了,追的不追了,雙方在半空中對峙了片刻,心下都隱隱感覺,剛才這一下出手,只怕中間有些古怪。 

  過了一會,卻見這水面上緩緩浮起一個人,四仰八戟地浮在水面之上,看那樣子,倒是昏過去了。天空中那四人同時降了下來,又顧忌著對方,小心翼翼地接近水面,湊著天上星光,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水中人的模樣。 

  「小凡!」 

  兩聲驚呼,卻是從兩方人口中同時傳出的。 

  ※※※ 

  冰涼的海水浸泡著,這份感覺讓張小凡恍惚中以為自己還在空桑山死靈淵下的無情海中,還在那不見天日的地底之下,只是,怎麼天空中會有這麼亮的星星啊? 

  他搖了搖頭,清醒了過來,轉頭看了看四周,只見自己半躺在岸邊,遠處沙灘上卻站著四人,一邊是個綠衣女子,另一邊是一女二男,看那服飾,竟是青雲門下。 

  張小凡定了定神,向那一女二男看去。只見那兩個男子眉目熟悉,居然是大師兄宋大仁和六師兄杜必書。那女的眉目如畫,一身紅衣,面目之間那般熟悉。 

  剎那間他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腦海中嗡嗡作響,竟是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念頭,直盯盯地望著那裡,大聲叫道:「師姐!」 

  那紅衣女聞聲轉過頭來,嫣然微笑,頓時間這海外孤島、淒清夜色,竟也似乎是明亮起來一般:「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有什麼言語,能形容那種狂熱?張小凡只覺得千言萬語堵在心頭,無盡思念,萬般苦楚,這些日子來在生死關頭的眷念,一股腦都衝了上來,望著前方那巧笑嫣然的美麗女子,深心處不知怎麼,忽然一酸,竟是怔怔流下淚來。 

  師姐,師姐,師姐!他在心中念了無數次、無數遍,如今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了,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 

  直到,那一聲帶著嗔怒的喝聲響起:「張小凡,你這個死傢伙,居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不止是他,看樣子,田靈兒那邊三人也被嚇了一跳。張小凡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去,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 

  只見月華如水,滿天星斗,清清冷冷地照在這海外孤島沙灘之上,那一個水綠衣裳的少女,臉有薄怒,肌膚勝雪,明眸中眼波如水,正恨恨地盯著張小凡,卻不是碧瑤又是何人? 

  張小凡對著她,心中忽然有些緊張起來,連口舌也不大順暢了,吶吶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碧瑤恨恨地盯著他,卻不答話,眼光隨即又瞄到了另一邊田靈兒的臉上,見田靈兒果然容貌清麗,姿色出眾,心中更是不知哪裡冒起了一團火來。 

  碧瑤那日在昌合城的海雲樓,深夜與那個黑衣女子一起走後,在城外遇到父親,就隨著父親一道來到東海流波山,會合一眾人等,準備在流波山上做一件大事,同時正道人士也隨之而來,雙方在流波山上對峙已有數日。 

  算算時日,碧瑤料想張小凡已經到了,經過在死靈淵滴血洞裡生死與共的經歷,加上後來一路上的相處,碧瑤對這個平凡的青雲弟子,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牽掛。這一日月白風清,她卻忽然間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只想再見一見這個張小凡,當下偷偷跑了出來,摸上青雲門住處,沒找到張小凡,倒是被田靈兒等人發現,追了出來。 

  其實這中間時日,張小凡本該到了流波山,只是誰都沒想到,張小凡第一次出門,糊里糊塗的居然在東海上迷了路,耽誤了好些時日,反倒是碧瑤比他早到了幾天。 

  這一晚居然在這小島上意外地碰見了張小凡,碧瑤心中本來喜出望外,而且剛才失手傷了他,心中也不無歉意。 

  不料張小凡醒來之後,受沒受傷還沒看出,倒是先看出這臭小子一見到他那師姐便魂飛九天,神魂顛倒,連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的樣子,碧瑤立時氣就不打一處來,哪裡還有什麼歉意,恨不得把這小子抓過來先打一頓再說! 

  張小凡看看碧瑤,見她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又轉頭看看師姐那邊,見田靈兒與兩位師兄都睜大了眼睛,面上都有困惑之意。 

  他夾在中間,有心對師兄師姐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轉頭對著碧瑤,一看到那魔教少女水波一般的眼光,心中一陣激動,胸口一悶,竟是哇的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 

  「啊!」田靈兒與碧瑤同時叫了出來。 

  張小凡其實倒也並非有什麼大事,剛才在半空中他生生受了四人合力重擊,雖然有真法護體及燒火棍在前擋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宋大仁等人的修行都比張小凡來得深厚,雖然發現了不大對勁,收起了幾分力,但這股大力仍是把他砸了下去。也幸好這下方正好是海面,受震不大,否則若是硬地,便夠張小凡受的。 

  此時張小凡胸口本就鬱悶,又被這個尷尬場面一激,氣血翻湧,居然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只是這是淤血,雖然誇張,卻並無大礙。 

  不過田靈兒等人如何知道,她與這小師弟自小便極為要好,關心之下,立刻就跑了過來,不料身子甫動,眼看對面那魔教少女居然也是一臉焦急,跑了過來。 

  田靈兒畢竟是女兒家,心思細膩,愕然停下。但宋大仁與杜必書看了,卻是以為這魔教妖女要趁著小師弟受傷,趁人之危。一聲大喊,宋大仁的「十虎」仙劍迎風變大,向著碧瑤當頭劈下。 

  碧瑤正自當心張小凡,心急中卻被這大個子阻擋,一陣憤怒,但看這來勢洶洶,倒也不能小瞧。她身子一扭,化做一道綠芒,居然在間不容髮之際,從十虎光芒中穿了過去。只是還未飛出一丈,忽見前方白光閃閃,一顆形狀古怪的方形法寶飛了過來。 

  碧瑤一時看不清這是什麼東西,不敢硬接,只得停下身形,右手在風中一招,玉也似的指間出現了一朵潔白小花,正是她的得意法寶「傷心花」。 

  傷心花隨著碧瑤法訣,騰空而起,抵住了那顆怪東西。碧瑤定睛一看,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眼看著前邊這東西六面方塊,上面還刻有點點數字,居然是個骰子,想不到正道之中,居然還有這種離經叛道的法寶,倒真是少見。 

  傷心花白光一逼,登時把杜必書的骰子逼退了一丈之遠,看來杜必書道行與碧瑤相比,頗有不如。不過杜必書修行不如宋大仁,但人卻機靈的多,一見道行不夠,也不硬碰,祭起另外兩枚骰子,上下飛舞騷擾。 

  三枚骰子飛馳如電,上打一下,下衝一個,轉來轉去,左右兼顧,雖然攻不進傷心花的範圍,但碧瑤一時間也衝不過去,只耽誤了片刻,背後的宋大仁卻又已經衝了上來。 

  碧瑤剛才與宋大仁交過手,知道這人修行深厚,真要單打獨鬥,自己還未必勝得過他,再加上前邊這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另外旁邊還站著一個張小凡口中的「靈兒師姐」,料想自己今晚決計討不了好去。當下往張小凡處遠遠看了一眼,心中恨恨罵了一句:「臭小子!」 

  宋大仁待要追上,卻見正和杜必書交手的妖女突然身子倒飛回來,手中那朵花突然幻化出千百奇花,一時間遮天蔽日,心中一驚,急忙凝神守備,不料這只是碧瑤一個障眼法,萬千花朵中,只見碧瑤綠色身影沖天而起,疾馳去了。 

  宋大仁剛要去追,便聽杜必書與田靈兒同時叫道:「大師兄,不要追了。」 

  宋大仁隨即回過意來,連忙收起仙劍,和眾人一起跑向張小凡處。 

  ※※※ 

  東海流波山,島上山勢宏偉險峻,佔地極廣,若論大小,在東海諸島嶼山脈中其實可算第一,但因此山地處偏遠,人跡罕現,所以在名氣上,反而遠不如東海另兩座名山島嶼──「蓬萊仙山」與「閻羅之島」。 

  不過此刻的流波山,卻正是自古以來最熱鬧的時候,連著數日,魔道人物在這山間似乎搜索著什麼。雖然山勢廣大,但修道之人御劍來去,速度何等之快,常常便發生不期而遇的狀況。雙方「苦大仇深」,往往一見面看清了便運起法寶砸了過去,一來二往,聲響震天,同袍道友又紛紛趕來相助,遂成「群毆」架勢,無數燦爛奪目或陰險狠毒的法寶,在流波山上空飛來飛去。 

  一連數日,兩派中各是傷亡了十數人,而流波山上的小山頭小山丘什麼的,也無辜被削平轟碎了無數。 

  自從那晚與田靈兒等人會合之後,張小凡在他們的帶領下,終於找到了流波山的所在,也見到了師父田不易與師娘蘇茹。 

  原來這一次魔教崛起,勢頭極猛,非但一些藏匿多年的老魔頭重新出山,更有無數新生面孔冒了出來,而且道行竟大都不低,可見這些年來魔教韜光養晦,實是處心積慮、謀定方動。 

  敵勢頗大,正道中人也不敢怠慢。青雲掌門道玄真人在與天音寺、焚香谷商議之後,派出了門下七脈中的龍首峰、朝陽峰、大竹峰、小竹峰四脈精英弟子,以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居首,輔以數位長老,帶著數十名青雲弟子,加上天音寺與焚香谷,以及其他少數正道散仙,一起來到了流波山上。 

  田不易乍見到張小凡,神色間一愣,雖然有些喜色,但還能把持的住,但師娘蘇茹卻沒有那麼多的顧忌,滿面笑容,把張小凡拉到一邊問個不停。 

  張小凡心中感激,看著師娘幾乎淚水又要流了出來,強自忍住,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但終究顧忌到碧瑤身份,便把碧瑤和滴血洞的事都隱去了,只說被困在山腹之中,接連數日,萬幸才找到密道逃生云云。 

  眾人聽著,紛紛感歎,真是個死裡逃生。這一次大竹峰眾弟子中,來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田靈兒四人,從他們口中,張小凡得知那日在萬蝠古窟中的八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安然無恙,齊昊與曾書書也有驚無險。 

  最險的是與張小凡一起落下死靈淵的陸雪琪,身受赤眼豬妖巨毒,又在與陰靈樹妖爭鬥中受傷,其後突然而至的上古魔獸黑水玄蛇那場大「海嘯」裡,整個人被巨浪撞至不省人事,昏倒在死靈淵下。但憑著天琊神劍發出的護主藍光,冒險潛下死靈淵救人的齊昊等人,居然找到了正被無數陰靈包圍的陸雪琪,這才把她從閻羅殿上又搶了回來。 

  那時候陸雪琪才剛清醒,便說出張小凡仍然活著,也在這死靈淵下。但眾人連找數日,毫無頭緒,陸雪琪餘毒未清,重傷未癒,但卻不知為何,依然堅持要找到張小凡。過了幾日,她實在支撐不住了,眾人只得不顧她的強烈反對,放棄了尋找,帶著陸雪琪回到了青雲山。 

  這一次青雲門大舉東來,這些位張小凡的老熟人,除了曾書書外都有份前來。 

  田靈兒笑嘻嘻地道:「若是陸雪琪陸師姐知道了你平安無事,一定高興得不得了。你可不知道,那日在死靈淵下,她見找不到你,不知有多麼焦急呢!」 

  張小凡愣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陸雪琪的容貌,想起當初在死靈淵下她多次施救,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激,道:「陸師姐顧著同門之誼,我自然是……」話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田靈兒道:「師姐,那時你又不在,怎麼會知道陸師姐焦急了?」 

  田靈兒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笑道:「我聽齊昊師兄說的。」 

  張小凡怔住了,看著靈兒師姐巧笑嫣然的容顏,忽然之間,再見面以來一直沸騰不止的心,都冷了下來。 

  ※※※ 

  隔日,正魔兩派又起紛爭。 

  爭鬥鬥法之中,天音寺等有道神僧看見樹木狼籍,森林中野豬野兔野狗野蛇等生靈塗炭,不免喟然歎息,誦念起往生慈悲咒來。念完之後,一聲「阿彌陀佛」,佛指一揮,一記法寶石破天驚地打出,魔教中人閃身躲過,轟隆一聲,又是一個小山頭報銷,生靈再次塗炭,只得又再念起往生咒來。 

  「賊禿驢,死光頭,有種的就閉上嘴過來決一死戰,整日裡在那兒嘰哩咕嚕念個鳥咒,老子不被你們咒死也被你們煩死了!」 

  「阿彌陀佛,野狗施主,你罪孽深重,還不回頭,只怕死後要墮入阿鼻地獄了!」 

  「呸呸呸!賊禿驢,你還算出家人嗎?居然直接咒我!」 

  「……」 

  張小凡在後邊聽了這聲音居然十分耳熟,定睛看去,果然是當日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中那個容貌怪異的野狗道人。此刻他正站在魔教陣營前方,一臉怒容、口沫橫飛地對著正道一位天音寺僧人戟指大罵,而年老大、林鋒、劉鎬和那個美貌少婦,此刻也都站在魔教人中。 

  張小凡正想著這些傢伙居然也來了這裡,忽聽得身後有人誦了一句佛號,道:「阿彌陀佛,張師弟好啊!」 

  張小凡回頭看去,卻是熟人,是天音寺的法相與法善二人。在先前萬蝠古窟八人中,天音寺這兩個僧人一直與他要好,尤其是這個法相,更是對他另眼相看。而且從田靈兒口中他還知道,雖然當日不顧陸雪琪反對,做出離開死靈淵決定的就是這個法相,但據說他神色之沉痛,卻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張小凡聽了之後,一直心存感激,此時一見是法相法善兩人,連忙行禮道:「兩位師兄好。」 

  法相仔細看了看他,長出了一口氣,面浮微笑,道:「古人道:『吉人自有天祐』,如今信矣。張師弟大難不死,可喜可賀,必有後福。」 

  高高大大的法善站在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師兄後邊,也甕聲甕氣地道:「張師弟福氣啊!」 

  張小凡心中感激,道:「多謝二位師兄掛念。」 

  法相微笑點頭,隨即看了看場中,野狗道人已經和那個天音寺僧人鬥法起來,便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空我們再聊。」 

  張小凡連忙應道:「是。」 

  法相走出兩步,忽又回頭,對著張小凡微笑道:「張師弟,你有空可要去看一看貴派的陸雪琪陸施主了,她對你可是擔心的很呢!」說著面上微帶神秘,與法善相視而笑,一道去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忍不住向一旁的青雲門小竹峰處看去。這一次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未來,各女弟子以大師姐文敏為首,聽從蒼松道人與田不易的調遣。陸雪琪此刻就正站在她們中間。 

  一個多月不見,陸雪琪顯得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傷帶來的,但從這裡看去,張小凡仍有驚艷感覺,只覺得這女子竟是天生的艷麗,絕世的容顏,即便是她清瘦了,也彷彿是在盛開的百合間,輕輕顯露的那一滴清冷露珠,淒清而帶著些孤傲,更添清麗。 

  小竹峰門下女弟子,大都是容貌美麗的女子,吸引了周圍無數目光,除了天音寺那些目不斜視的老和尚,青雲門和焚香谷等男弟子都有意無意地向這裡看來,陸雪琪更是吸引了最多的眼光。只不過這時的她,卻又恢復了當初的冷傲,目光無意間掃過張小凡時,也只淡淡停留了一下,便移了開去,沒有什麼其他表情。 

  張小凡心中彷彿有些失落,不過過了一會便反而還有些高興。本來他對這個冷若冰霜的美艷女子就有些畏懼,如今見她不搭理自己,他反而輕鬆。不消片刻,他的精神就被田靈兒「咯咯」的笑聲給吸引了過去,再也轉不過來了。


第六集 第六章 戾氣
第六集 第六章 戾氣

  場中與野狗道人對陣的是天音寺一位高僧,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燦爛的金色木魚法寶,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追著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狼狽之極,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寶灰沉沉的不再發光,怕是被對方給破了。 

  只見場中木魚聲陣陣響起,空中金木魚搖頭擺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後,野狗道人呼呼直喘粗氣,狼狽飛跑,模樣滑稽。正道中人嘩然大笑,田靈兒更是少女心性,「咯咯」笑個不停。張小凡站在她的身邊,偷偷向師姐看去,但見田靈兒笑顏如花,雪一般的臉畔露出了兩個淺淺酒窩,真是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他心頭一陣迷醉,只希望這一刻便是永遠了。 

  忽聽到場內一聲呼嘯,張小凡放眼看去,卻是那個年老大越眾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遠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小心應付。 

  張小凡看了幾眼,忽然發現一件奇怪事情。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時,除了年老大、劉鎬等人面色難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一副看熱鬧、幸災熱禍的表情,後來見野狗道人支撐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卻都是束手旁觀。張小凡心中奇怪,暗想這魔教中人當真不可以常理相看,該不會是他們自己內裡也有什麼派別之爭罷? 

  其實張小凡猜的倒也差不多。年老大與野狗等人都屬於魔教煉血堂一系,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手下自然是風光無比,聲名遠揚,但如今式微已久,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擠。這時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勢眾的魔教中人非但沒有幫忙,反而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起笑話來了。 

  年老大畢竟是一派之首,道行匪淺,沒幾回合便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勢。 

  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過氣來,大罵一聲:「賊禿驢,幾乎害了你家道爺爺!」罵聲中,回身撲去,與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嘩然,紛紛有人罵道:「魔教妖人,無恥之極。」 

  聲討聲中,張小凡忽然覺得身邊風聲一起,嚇了一跳。卻是田靈兒不甘寂寞,衝了出去,琥珀朱綾霞光陣陣,簇擁著她曼妙身影,騰起半空。 

  「無恥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師,我來助你!」田靈兒喝道。 

  張小凡這才知道場中那僧人名叫法中,聽這名字似乎和法相法善他們是同一輩分的,但看長相卻比他二人老的多了。 

  只見場中法中一看田靈兒躍了出來,喧了一句佛號,道:「多謝施主。」 

  法中說著右手一招,空中那隻金色木魚立刻衝向年老大,纏住了他,把他帶過一旁,田靈兒順勢就接給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靈兒年輕,把明顯道行差的野狗留給了她。 

  張小凡眼看著田靈兒與野狗接上了手,心中焦急,正想也出去幫上一把,忽然間肩頭被人拉住,一看卻是大師兄宋大仁。只聽宋大仁端正神色,低聲道:「小師弟,魔教妖人無恥,要倚多取勝,我們卻是不屑做的。」 

  張小凡立刻醒悟過來,點了點頭,收住勢子。不經意間看到田不易夫婦,都是一副神凝氣定的樣子,隨即想到,有師父師娘在這裡,靈兒師姐哪裡會有事呢?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向周圍瞄了一眼,見周圍諸人似乎都在看著場中,無人注意到他的失態,宋大仁也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看著半空中的鬥法,這才放下心來。便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有道目光,從旁邊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轉過頭去看時,見那裡是小竹峰諸位師姐所在,陸雪琪也在其中,卻沒有一個人看向這裡的。 

  這時在半空之中,田靈兒把琥珀朱綾運用的是隨心所欲。霞光萬道之中,野狗道人頭昏眼花,只覺得上下左右前後都是一條條一道道的朱綾,將自己生生給困在中間,衝不出打不破,再過一會只怕自己就要被這朱綾給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見女兒露臉,臉上不由得顯出得意之色,正道中人也多有讚歎之聲。田靈兒本來就容貌端麗,比之野狗道人那副狗模樣,自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到後來不只正道人士鼓掌,連魔教中人居然也有幾個大聲笑了出來。 

  野狗聽在耳中,惱羞成怒。他雖修為不深,對敵經驗卻遠非田靈兒這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轉,在田靈兒身上瞄了幾眼,便看出這小妞多半是剛出來的新人,立刻便大聲喊道:「臭丫頭,看你樣子倒還清秀,想不到你居然和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場之人突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正道中人無不破口大罵,魔教中人笑成一片,還有些淫褻之徒大聲起哄笑道:「說得是,說得是,真是看不出來!」 

  田靈兒又氣又急,怒道:「你、你胡說什麼?」 

  野狗戟指,狗臉上「正氣凜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樣道:「呸,你若不是與這老和尚相好,如何會跳出來幫他?」 

  這話說著連法中也變了臉色,連喧佛號「阿彌陀佛」,田靈兒更是氣白了臉,她其實也知道這是野狗激將之計,但她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庭廣眾面前被冠以這巨大侮辱,如何不氣,登時就在法寶間露了破綻。 

  野狗瞄準了機會,趕忙衝出了琥珀朱綾的包圍。這才看他身影竄了出來,便只聽得轟隆一聲,滿天紅綾轟然合下,這人若是在中間,還怕不被夾成粉碎? 

  野狗不由得一吐老長舌頭,道:「好狠的丫頭!」 

  田靈兒氣惱之極,原本雪白的臉龐漲成通紅,更不多話,琥珀朱綾迎風而起,如電飛馳,再次衝向野狗道人。 

  野狗驚嚇之下,抱頭就跑。魔教中人看他逃了回來,噓聲四起,忽然間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呼呼」聲中,居然一個個騰雲駕霧地飛走了,竟無一人幫忙。 

  轉眼間場中魔教人物只剩下了煉血堂一眾人等。年老大在那裡看了,臉色陰沉,心中憤恨,但終究知道這已不是久留之地。當下赤魔眼連發紅光,將法中逼退數丈,抽身而起,用手一招眾人,也逃逸而去。 

  田靈兒還要再追,只聽得後邊父親田不易朗聲道:「靈兒,不要追了。」 

  田靈兒硬生生停下腳步,臉還是漲紅,轉頭對田不易道:「爹,你聽那妖人胡說……」 

  田不易笑了笑,蘇茹卻走上前去,把她拉了下來,微笑道:「那些魔教妖人,什麼惡事都做得出來,更何況是說了些粗話,我們只當聽不到就是了。」 

  這時正道中人大都隨聲附和,紛紛道:「正是,正是。」 

  「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田靈兒這才悻悻然下來。正道中人見魔教妖人已散,便也大都散了,這些時日來經常這般與魔教眾人鬥法,鬥了散,散了又鬥。 

  張小凡正想上去和靈兒師姐說話,肩膀卻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頭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隨即喜形於色。只見林驚羽正站在身後,一臉喜色,許久不見,他一身白衣,背上斜插著斬龍寶劍,劍眉星目,俊朗飄逸,真個是出類拔萃。 

  說起來這是張小凡自七脈會武大試之後,第一次見到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些日子他飄蕩江湖,每在生死關頭,腦海中也未嘗沒有掠過林驚羽的身影。 

  林驚羽看了他半晌,臉上先是歡喜,又是激動,忽地衝上來一把將張小凡抱在懷裡,緊緊不肯放手,許久方才鬆開。張小凡心情一樣激動,還看到林驚羽眼中似乎還有些許淚光閃動。 

  「小凡!」林驚羽一開口,竟有些哽咽起來,抓著他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不止,幾乎讓張小凡都疼了起來。 

  但張小凡全然沒有顧及,看到了林驚羽之後,彷彿自己這些日子來在生死邊緣所經歷的恐懼絕望,都只有這個兄弟才能明白一般。只有在這個兄弟面前,他才能真正放鬆自己。 

  林驚羽緊緊地抓著他,低聲地道:「小凡,我、我、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話說到這裡,他心情太過激動,嘴唇微微顫抖,竟是說不下去了。 

  「我、我也是。」張小凡同樣的看著他,未幾,二人忽地相視一笑,長長呼出了口氣。 

  「回來就好,我們以後還要一起掃蕩魔教,一起報仇呢!」林驚羽抓著張小凡的肩頭,微笑著道。 

  「對。」張小凡重重點頭。 

  林驚羽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臉色也平靜許多,看著張小凡如今略顯有些風塵的臉,忽然眉目間有一絲黯然,道:「聽說到你下山之後,我又是替你高興,又是恨我自己。想不到這些年來枉費師父對我厚望,成就反而不如你。」 

  張小凡吃了一驚,搖頭道:「驚羽,你可不能這麼說,誰不知道你資質勝我十倍。上次大試要是碰到了你,那是一定要輸的。我只不過是運氣好一些而已。」 

  林驚羽吐出一口氣,開懷一笑,道:「說的也是,日後我再努力修行,不信就勝不過你了,不過你可也不能放鬆才是。」 

  張小凡大笑,用力點頭。 

  他二人在此敘舊,那裡田靈兒依然嘟著嘴對母親撒嬌,蘇茹微笑著正在安慰。 

  張小凡與林驚羽說了一會,看了看師門那裡,一把抓住林驚羽的手,道:「來,我向你引見一下我師父師兄。」 

  不想林驚羽哼了一聲,低聲道:「就你那個矮冬瓜師父,算了吧!」 

  張小凡瞪了他一眼,道:「不許胡說。」說著硬把他拉了過來。 

  林驚羽一臉無奈,只得隨他。走到近處,張小凡正要說話,忽然間看到旁邊田靈兒與師娘蘇茹說話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出來,玉樹臨風,瀟灑英俊,正是齊昊。 

  齊昊溫聲對田靈兒說了幾句,田靈兒登時笑了出來,哪裡還有一絲生氣的模樣。她笑顏如花,竟然在眾人面前,一把抓住齊昊的手,向田不易這裡走了過來。 

  張小凡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剎那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景象了,只剩下師姐拉著齊昊的手走了過來,隱隱的還聽到了旁邊林驚羽帶著一絲笑意,低聲道:「本來你那矮冬瓜師父是堅決不肯齊昊師兄與田師姐在一起的,但齊師兄去懇求師父,師父一向看重齊師兄,又去請掌門真人說項,你那師父只得首肯了。嘿嘿,你看他們現在都已經公開了……」 

  林驚羽突然中斷了說話,微微張大了嘴,看著身邊的張小凡。 

  此刻的張小凡,竟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一般,只覺得在深心處突地冒起一股狂怒之火,幾乎要把自己的身子都焚燒乾淨了。 

  他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九幽惡火中被活活炙烤,而前方,那個男子,還有那個自己最心愛的美麗女子,手卻正拉在一起,走了過來。 

  一直藏在腰間的燒火棍,也在此時騰起了熟悉的冰涼感覺,遊遍他的全身,但對那狂熱之火非但沒有降溫作用,倒好似火上澆油一般,一股兇殺戾氣,一絲噬血狂熱,就這般,扭曲了張小凡的臉龐。 

  這個場面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怔住了,原本和諧的氣氛在瞬間冰封。然後眾人就看到一直以來和順溫文的小師弟,突然間全身散發出連剛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沒有的殺氣煞氣,在他周圍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著這突然間變作凶神惡煞的人,殺氣騰騰地向著齊昊,也向著田靈兒,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藍天,彷彿暗了下來。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來,擋在張小凡的面前,立刻便感到這個從小他看著長大的小師弟身上,此刻卻連一點熟悉的影子也沒有了。 

  感覺到有人擋在面前,張小凡緩緩地抬起頭來,瞪著宋大仁,宋大仁看著他此刻突然滿是血絲的眼睛,竟是一陣心寒,強笑一下,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沒有回答,只是低沉著聲音,微帶嘶啞地道:「讓開。」 

  他的語調拖的很長很低,彷彿用了很大力氣才說了出來,但聽在眾人耳中,卻都有悚然之意。 

  田不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眾人也是一片愕然。 

  隨之而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見宋大仁依然擋在身前,右手便握緊了那根燒火棍,登時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從那棍身上發了出來,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肅殺之意。 

  宋大仁這一下可是當真嚇到了,倒不是肅殺之意這般濃烈,也不是張小凡下山一月之後,道行之高似比以前突飛猛進,而是這個從小敬他愛他的小師弟,此刻看來是當真有殺他之意。 

  他看了出來,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裡,陰沉了臉往前踏了一步,雖然他心裡還是以為張小凡並非宋大仁的對手,但這小徒弟的那件法寶卻大是古怪,當日在七脈會武大會之上便出盡了風頭,只怕宋大仁還不易對付。 

  就在這個時候,田靈兒一臉訝然地跑了出來,擋在了張小凡與宋大仁的面前,對著這個她從小最喜愛的小師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麼了?」 

  那一張鏤刻在深心的臉龐,那一雙明亮的眼眸,這魂牽夢縈的女子,就這般站在身前,關心地、關懷地問著…… 

  張小凡突然呆了,整個人呆住了,像是從夢中驚醒,體內的戾氣如潮水般退去,可是,可是,他竟感覺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師姐,有種想要痛哭的感覺! 

  你可知道,生死的那個關頭,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你嗎? 

  你可知道,夢迴青雲,萬千纏綿的心緒,只為你嗎? 

  你可知道…… 

  「啪」,重重的一聲脆響,張小凡的臉上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田不易打了一記耳光,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遠遠地落在了外邊。 

  眾人聳動。 

  張小凡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回過神來的他,此刻卻更感覺到無比羞愧。怎麼竟然想要對從小一直照顧自己的大師兄動手,還起了凶念,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他艱難地爬起來,但身子還未挺直,腳下一軟,竟又是摔了下去,半邊臉頰高高地腫了起來,更有殷紅鮮血,從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體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覺不到了,只在內心處帶著從未有過的畏懼,對著自己狂吼:怎麼了,怎麼了,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你瘋了嗎? 

  他怔怔地抬起頭,望著前方師門的人,彷彿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來。而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著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張小凡艱難地站了起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他,但看著他的表情,卻是迷惑遠遠多於害怕,彷彿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宋大仁畢竟是從心裡愛護張小凡的,轉頭對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他並沒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田不易一聲斷喝,宋大仁不敢再說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來卻如一尊高聳入天的怒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張小凡。 

  張小凡臉上露出了一絲畏懼,這,畢竟是他從小最害怕的師父,他甚至不敢想像接下來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了張小凡的面前。 

  眾人大驚。 

  林驚羽面如寒霜,劍眉緊皺,但面對著這一個名動天下的青雲門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時一般,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白衣如雪,站在那裡,恍如釘子釘在地上一般,沒有再移動一分,便是前頭有驚濤駭浪,彷彿也不能動他分毫。 

  「匡啷」,龍吟聲中,斬龍劍霍然出鞘,碧綠的光芒籠罩了他與張小凡──這兩個身世相同的人。他帶著凜然之氣,根本就不看他一向敬重的大師兄齊昊正不停地給他打眼色,決然道:「你要敢再碰小凡一下,便先殺了我再說!」 

  齊昊倒吸了一口涼氣,偷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此刻的臉色要多難看便多難看,幾乎成了豬肝色。他心中盛怒到什麼地步,不想可知。 

  只是齊昊身為龍首峰的大弟子,絕無迴避之理,而且林驚羽一向深受恩師蒼松道人喜愛,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齊昊看著田不易的神色,便知要去勸他根本是毫無用處,只能迅速跑了過去,一拉林驚羽,低聲道:「你瘋了,師弟,這是他們大竹峰內部家事,你來管什麼閒事。就算是恩師在這裡,也不好說什麼的,快與我一起走罷!」 

  不料林驚羽今日卻大異往常,哼了一聲,道:「我若一走,小凡還不知道要被這人折磨到什麼地步去了。他身世孤苦,與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這一邊,世上便再也無人站在他這一邊了。」說話間目光如電,直看著大竹峰門下,雖然明知道實力差距太大,但看他神情,為了身後這個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齊昊啞然,見這林師弟犯了牛脾氣,真個是心急如焚。正焦急間,忽然一隻手搭上了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一驚,回頭看去,卻見是張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後,半邊臉腫得老高,但眼中已是熱淚盈眶,說話聲中已帶了哽咽:「驚羽,你、你的心意我領了。如今是我不對,我會向師父認錯的,你先隨齊師兄回去吧!」 

  林驚羽眉頭一皺,正要說話,但聽得齊昊在耳邊急道:「林師弟,你再在這裡,只怕反而是惹得田師叔越來越怒,反而是害了張師弟了,走,快走!」 

  說著強行把他拉了就走。林驚羽正自掙扎,但看了張小凡微帶懇求的目光,心中猶豫,拉拉扯扯,半天才好不容易地被齊昊拉走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張小凡這裡。 

  田不易臉色難看之極,大竹峰門下人人面面相覷,無人敢說一句話。 

  張小凡默默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來,把頭俯在他面前的地上,一動不動。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啊!我可不敢當,這是誰啊!道行那麼高,殺氣那麼大,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師父嗎?」 

  張小凡身子一抖,只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頭也不抬起,依然俯在地上。 

  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愛這個小師弟,看他這個樣子,早忘了剛才張小凡那副奇怪模樣,紛紛向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 

  田不易一擺手,眾人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裡。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怒哼一聲,冷冷道:「想不到我這些年來,竟是教出了一個忤逆之徒!」 

  他說完頭也不回,轉身走了,竟是不再理會張小凡。 

  蘇茹歎了口氣,跟了上去,眾人無奈,只得也跟了去,場中只剩下一個張小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他的頭,依然沒有抬起。 

  ※※※ 

  天色黑了下來,正道中人紛紛到了流波山南面山腰間休息。這裡有著天然形成的十幾個巖洞,很是方便,當日一上山來,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雲門以四脈區別,分佔了四個山洞。大竹峰人數最少,在最西邊一個山洞,旁邊就是密林,在另一側過去的依次是龍首峰、朝陽峰、小竹峰。再過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谷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 

  這一次張小凡回來,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見過了,齊昊也過來打了招呼,陸雪琪站在小竹峰眾人中沒有過來,只沒見到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不過此刻的他自是沒有心思想這些事,跟著眾人回來,他不敢進洞,便一直跪在洞外岩石之上,從下午到現在天黑,整整跪了四個多時辰,田不易卻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 

  青雲門其他各脈弟子和天音寺、焚香谷的人多有出來看到的,往往圍成一團,在遠處指指點點,譏笑聲隱約可聞。 

  張小凡心中羞愧,但終究不敢起來。不過跪了這麼許久,膝下卻是酸疼無比。 

  忽然間旁邊山洞,也就是龍首峰弟子所住之處傳來一陣喧嘩。張小凡沒有抬頭,但隱約聽到了林驚羽在那裡大聲憤怒說話,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就要衝了過來,但被齊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 

  正自喧鬧,在隔壁山洞裡忽然傳出一個帶著濃重威勢的聲音:「驚羽,你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張小凡知道這是龍首峰首座蒼松師叔的聲音,龍首峰弟子那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可見蒼松道人平素的威嚴。未幾,終於是不敢違抗師命的林驚羽走了進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黑夜裡又恢復了平靜,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去,只剩下依然跪著的張小凡,匍匐在山洞門口。 

  便在這時,大竹峰洞裡又傳來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等人懇求田不易的聲音,但田不易怒聲呵斥了幾句,眾人便不敢再說。 

  只是還未沉默片刻,卻傳來田靈兒激動的聲音:「爹,你做什麼?小凡在外邊已經跪了快五個時辰了,他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是傷了大師兄還是殺了他,他都已經認錯了,你還不讓他進來……」 

  「轟」一聲大響,石塊橫飛,想是田不易餘怒難息,一掌打在堅硬的石頭之上,把岩塊打得粉碎。田靈兒卻似乎還欲再說,聽得師娘蘇茹低聲說了幾句,把她拉過去,便再也沒有聲音了。


第六集 第七章 風雨
第六集 第七章 風雨

  黑沉沉的夜色,看不到月亮與星星,夜空中沒有一絲的光亮。 

  張小凡跪在洞口,已經快六個時辰了。其他門派的弟子,大都已經睡了,連最後亮著的、大竹峰山洞裡的那一堆火光,也在萬分不情願中,漸漸滅了。 

  山洞裡,田不易彷彿說了一句什麼話,田靈兒幾乎立刻就喊了出來:「爹!」 

  沒有聲音,沒有下文,張小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很快的,宋大仁走了出來。 

  張小凡抬起頭,看著大師兄。宋大仁臉上大有不忍之意,但終究還是狠心道:「小師弟,師父說你跪在這裡惹他心煩,叫你要跪就跪得遠些去。」 

  張小凡心沉了下去,但臉上卻忽然感覺一涼,冷冰冰的。這個黑漆漆的夜晚,下起了雨來。 

  他沒有說一句話,默默地爬起身,走到遠處,在密林邊緣,古木之下,跪了下來。 

  宋大仁向著他看了半晌,卻見小師弟的身影在這夜色雨霧之中,漸漸模糊,輕聲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走了回去。 

  「轟隆」一聲大響,天際傳來轟然雷鳴,白色閃電張牙舞爪地劃過蒼穹,彷彿漆黑的夜空裂為數塊。 片刻之後,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一般砸了下來,打在岩石之上,啪啪作響。稍後,傾盆大雨,滂沱而下。 

  轉眼天地之間,一片迷濛,張小凡全身片刻間已經完全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說不出的冰涼。他抬起頭向前方看去,原本漆黑的夜色,加上大雨,根本已經看不清山洞那裡的情景。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這裡,受著苦。 

  他低下頭,一動不動。 

  這場大雨,卻彷彿也是上天也懲罰他一般,竟是下個不停,雨勢絲毫不退,電閃雷鳴,在他身上猖狂呼嘯! 

  雨水從他濕淋淋的發間流淌下來,順著他的臉龐滑下,張小凡的眼睛幾乎已經睜不開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在這風雨無人的時刻,他卻突然看見,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個身影,一雙腳,踏在了他的面前。 

  他吃力地抬起頭,天空中電光閃過,巨雷轟鳴,藉著那一道微光,他看清了那一個淒美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張小凡整個呆住了。 

  陸雪琪渾身上下一樣濕透了,閃電一閃而逝,她的身影也變做了黑暗裡一道朦朧的陰影。可是張小凡卻分明感覺的到,她就在自己的面前。 

  在暴雨狂風之夜,這般溫柔的身影,在他的面前輕輕蹲了下來。 

  雨愈急,風更狂! 

  樹林深處,彷彿有妖魔狂嘯,嘩嘩作響。 

  一隻冰涼的手掌,帶著微微的顫抖,撫過張小凡的髮梢,彷彿夢語一般的聲音,在這個風雨之夜,低低地道:「別怕,很快就會過去的!」 

  「……」 

  「我會在這裡陪你的!」 

  「……」 

  「轟隆!」雷聲彷彿震裂了夜空,震碎了心魄。狂電閃處,風雨呼嘯之中,冰冷雨花如妖魔一般狂舞時分,那一張溫柔的臉,那一雙溫柔的眼,如幽夢中最甜美的身影,陪在身旁。 

  她在風雨中,低聲自語,對著張小凡,又彷彿是對著自己深心,輕輕,輕輕道:「你救我護我,不惜自己的性命,我便一般對你了。 

  你心中苦楚,天知我知,我不能分擔你的痛楚,便與你一道承擔。總希望有一日,你能與心中愛人,歡歡喜喜在一起的……」 

  話聲越來越輕,漸漸消逝。風雨更狂,那身影這般柔弱,若風中受傷的小草,搖擺不定。張小凡心頭恍惚,如夢似幻。 

  夜色黑沉,蒼穹無語! 

  風雨肆虐許久,方才稍稍收斂,張小凡全身冰涼,寒氣侵襲體內,手腳早已冰冷了,知道再這般下去,必定大病一場,但無論如何,他也不願起身躲雨。 

  在這片寒冷中,卻從他右手的臂膀上,若有若無地傳來淡淡的溫暖,緩緩在他體內遊走著,抵去了不少寒氣,似乎是來自綁在他右手上的那個法寶玄火鑒。 

  張小凡忽又想起剛才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恍惚中以為那是陸雪琪,但到了此刻,卻再也看不清人影何在,也不知是走了,還是從未出現過。 

  想到此處,他嘴邊露出一絲苦笑,甩了甩頭,水珠四濺。卻在這時,分明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個聲音:「傻小子!」 

  張小凡一怔,連忙回頭,幾乎一聲「陸師姐」便叫了出來。但只見密林深處,緩緩走出一個女子,手中一把傘遮擋風雨,笑盈盈地看著他,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的人──魔教少女碧瑤。 

  這時夜幕之中,雨勢雖然比剛才小了一些,但仍然頗大,稍遠處便看不真切。張小凡還以為自己眼花,不料定睛一看,卻真的便是碧瑤,俏生生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一絲笑容。 

  只見她依然是一身水綠衣裳,手中還是撐著那一把青綠色的油布傘。但是這風雨太大,她輕飄的衣裳邊上,也濕了好幾處。走到跟前,便越發看得真切,那幾處被水淋濕,柔柔貼在肌膚之上,若隱若現。 

  張小凡忽然低下頭來,不去看她。 

  碧瑤怔了一下,在他面前蹲了下來,上下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道:「你這人倒是當真古怪,這麼大的雨,偏偏要跪在這裡,莫非這也是你們青雲門中的修行法門嗎?」 

  張小凡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卻只見碧瑤那一張俏臉在這夜色之中,意外的溫柔如水,不禁呆了一下。 

  「轟隆!」雷聲隆隆,從天邊黑雲中傳來。幾乎就在此前一刻,巨大的閃電劃過天際,將夜空裂為兩半,閃了一閃,才消退了去。伴隨著這道閃電雷鳴,這漫天雨勢,竟是又大了起來。 

  碧瑤皺了皺眉,人向前靠了些。張小凡忽然發覺,原本打在身上生疼的雨點,竟是突然少了下來,整個人就像是一直在重壓之下突然獲得解放一般,輕鬆了起來。 

  他抬頭一看,卻是碧瑤把傘移了一半過來,替他擋住了雨水。但這雨勢何等之大,碧瑤顧得了張小凡,自己就難免有所疏漏,轉眼間半邊身子都濕了。 

  張小凡心中一陣暖意,忍不住就伸手把雨傘推了過去,低聲道: 「你在滴血洞裡剛剛大病了一場,小心著涼了。」 

  碧瑤似乎怔了一下,看著張小凡。 

  張小凡被她看的奇怪,訝道:「怎麼了?」 

  碧瑤抿嘴微笑,神色間卻似乎大是歡喜,道:「原來你這個小子,還知道關心我的身子?」 

  張小凡臉上一紅,不過幸好在這風雨夜中,很難看的出來,當下訕訕道:「我是怕你等下病了,又怪到我的頭上。」 

  碧瑤往他身邊一靠,登時便和他緊緊並排蹲在一起了,不同的是張小凡是跪在地上,而碧瑤則是蹲在他的旁邊。與此同時,碧瑤的那把傘也再次移了過來,擋在他們二人的上方,遮擋風雨。 

  張小凡只覺得風中雨中,身邊卻有淡淡溫柔、隱隱幽香,暗暗傳來,忍不住便向旁邊看去,不想碧瑤卻也正在望著他,二人視線相對,登時便怔住了。過了一會,張小凡首先移開了目光,只不知道為何,他的心中,卻開始劇烈跳動起來。 

  而一直以來都很會說話的碧瑤,此刻卻也安靜了下來,靜靜地蹲在張小凡的身邊,陪伴著他,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又悄悄把傘向張小凡身子處移過去了一些,為他多擋了些許的風雨。 

  「啊!」正在沉默中心緒混亂的張小凡,突然間想起一事,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頓時回頭看著碧瑤,面上有焦急神色,急道:「你、你怎麼可以來這裡了?」 

  碧瑤倒是不太驚訝於他的反應,只淡淡一笑,聲音幽幽,在這漫天席地的風雨聲中,帶著些淒迷:「我是來看你的呀!」 

  張小凡壓低聲音,但聲音中的焦急卻是溢於言表,道:「這裡周圍都是我們正道中人,不要說還有天音寺和焚香谷的那些前輩,就是我們青雲門裡隨便出來一個長老,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你還不快走?」 

  碧瑤卻彷彿無動於衷,只是微笑地看著張小凡那焦急神色,忽地歎息一聲,道:「你這臭小子,倒也算是有幾分良心!」 

  張小凡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 

  只聽得碧瑤悄聲道:「你不是以正道自居嗎?你不是正邪不兩立嗎?怎麼不喊人來抓我?」 

  張小凡心中焦急,聽了她這話,卻如醍醐灌頂一般,心中大震,全身都出了冷汗。他在外人眼中雖然不似林驚羽和師姐田靈兒那般有過人資質,絕頂聰明,但畢竟不是傻瓜,只不過這些年在大竹峰上,一直無人重視於他,使他自己也有些自卑罷了。 

  此刻聽了碧瑤這似嗔似喜的話,張小凡登時反應過來,此刻自己的狀況,實在是大大不妥。不要說自己還是被師父責罰的戴罪之身,便是此刻被同門中人發現,竟然與這一個魔教少女狀似親暱地在一起,只怕自己滿身是嘴也分辨不清了。 

  一想到這個後果,張小凡腦袋中「嗡」的一聲響,無論如何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心中一亂,正要開口叫喊同門,不料眼神一瞄,卻見碧瑤肩膀正靠在自己身旁,而此刻風大雨大,她卻把大部分的雨傘都遮在了自己頭上,她自己那半邊身子,竟然都已經濕透了。 

  那衣裳,緊緊貼在她的肌膚之上,映射在他的眼眸之中。甚至在她雪白的臉上,也有了幾點雨水,凝結成珠,慢慢滑落。 

  這一聲叫喊,張小凡竟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了。 

  「你、你這又是何苦?」張小凡低下了頭,輕聲道:「我也猜到你父親一定是個大人物,想必你平日裡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何必為了我一個小小的青雲弟子,冒這麼大的險,來這裡受苦?」 

  風雨蕭蕭,天地肅殺,蒼茫夜雨中,彷彿整個世間,都只剩下了這一處地方,只有他們兩人。 

  碧瑤彷彿感覺到些微寒冷,又向張小凡處靠緊了些,這動作既親切又熟悉,一如當日在滴血洞中,他們兩人在生死關頭的情景。 

  她的聲音,此刻也帶了幾分飄忽:「不是的,我沒有受苦。你不知道,這世上真正苦的,都是在人的心裡……」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邊的話漸不可聞,張小凡卻猝然發覺,她悄悄把頭倚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風聲、雨聲,呼嘯而過,張小凡卻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只有身旁那一絲幽香,在這冷冷風雨之中,卻是那般真實地纏繞著他。 

  清晨,雲開日出,雨歇風止。 

  田不易一人獨自走出山洞,遠遠的只見自己的那個小徒弟,居然還是跪在遠處密林邊緣,一動不動。 

  他皺了皺眉,走了過去。走到近處,張小凡聽到聲音,抬起頭來,見竟是師父田不易,嘴巴動了兩下,低聲叫了句:「師父。」 

  田不易見他渾身衣衫盡皆濕透,頭上發間不時還有水珠滴下,臉色看去更是顯得蒼白,顯然昨晚滂沱大雨,他很是受了些苦。 

  想到此處,他也不禁皺眉,此刻又聽到身後那一排山洞之內,隱隱有人聲傳來,料想是各門各派的弟子起來了。田不易哼了一聲,抬步向樹林中走去,經過張小凡身邊的時候,淡淡道:「你隨我來吧!」 

  張小凡連忙應了一聲,便要起身,不料身子才站起半截,忽地腳下一軟,竟又摔了下去,只覺得兩隻腳麻木酸疼不已,想是跪了一個晚上所致。 

  田不易走在前頭,身子一停,看去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有回頭,仍是徑直向前走去。 

  張小凡咬著牙,用手在雙腿上連連敲打按摩。好在他平日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當初在大竹峰砍竹時鍛練出來的身體此刻便有了回應,過不多時,居然氣血稍暢,可以走路了。 

  張小凡站了起來,向前一看,卻見田不易的身影都快要消失在樹林中了,連忙跑著跟了上去。不多久,在山洞裡的各正派弟子出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們二人的身影了。 

  流波山上的樹林裡,到處都是參天的古木,一人環抱的大樹比比皆是,便是兩三人才抱得住的巨木,居然也是時有所見。想來是因為這裡地處偏僻,向來無人煙所致。 

  張小凡跟在田不易的身後,在林中緩緩而行。清晨的微光從樹頂透下,灑在林間的灌木之上。 

  在這個雨後的林中,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被清洗了一遍,到處都是青青的綠色。偶而有不知名的小花,綻放在寂寞無人處,散發著淡淡清香。 

  田不易在前頭走著,一直沉默而不言語。他個子矮胖,此時的張小凡已經比他高了半個頭,但在張小凡的眼裡,那個人的身影,卻彷彿如山神一般的高大。更何況,此刻在他的心中,碧瑤的事情也如小山一般壓著他,令他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張小凡心裡煩亂,正想著要不要向師父說出碧瑤的事情時,田不易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張小凡心裡一跳,也停下了腳步。 

  只見此處已是樹林的深處,四周清幽無人,古木森森,除了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聲,便再無任何聲音。 

  田不易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無表情地道:「你淋了一個晚上的雨,身子沒問題吧?」 

  張小凡搖頭,低聲道:「弟子罪有應得,沒關係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嘴上說的輕鬆,心裡可是在恨我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原本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急道:「師父,我、我絕沒有那種想法的,這都是我罪有應得,絕不敢怪罪師父。」 

  田不易望著面前這個這些年來一直被自己最忽視的小弟子,看著他臉上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嘴角一動,歎了口氣,臉上的神色也溫和了一些。 

  「好吧!現在四下無人,你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張小凡心中一緊,暗想難道師父已經知道了碧瑤的事情。如今張小凡與碧瑤之間的關係頗為微妙,昨晚碧瑤前來,他更是害怕被各師門長輩知道,難道…… 

  他正自胡思亂想,田不易卻有點不耐煩,見他一直都不言語,道:「我問你,你昨日為何突然對你大師兄那般?」 

  張小凡怔了一下,明白了師父並非是指碧瑤之事,這才放下心來。 

  但隨即又是張口不能言,他總不能說因為看到田靈兒與齊昊在一起,而失去理智的罷?更何況,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股在片刻間控制了自己情緒的奇異煞氣,究竟是什麼? 

  田不易等了半天,見張小凡依然吶吶說不出話來,忽地冷笑一聲,道:「你可是因為看到了靈兒與齊昊在一起的親暱舉動,所以心生不滿?」 

  張小凡大驚失色,只覺得腦海中嗡的一聲大響,整個人呆在原地。 

  他私下單戀田靈兒之事,本是他最深的秘密之一,從未對任何人說過,不料此刻突然被自己最敬畏的師父冷冷說了出來,當真是比昨晚那震天動地的巨雷還要震動魂魄。 

  片刻之間,他幾乎不能動作,連否認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望著田不易,張大了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六集 第八章 舊人
第六集 第八章 舊人

  森林裡透下的光線,穿過繁茂的枝葉,灑在田不易與張小凡師徒兩人的身上。張小凡站在田不易的面前,無地自容,半晌才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田不易看著他,只見這個小徒弟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卻突然有些血色,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張小凡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但心裡深處的秘密突然被自己一向最敬畏的人識破,那份驚惶感覺到現在也未消退。 

  田不易站在那裡,負手而立,半晌沒有說話。張小凡垂頭站在他的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喘。 

  過了好一會,田不易才緩緩道:「如此說來,當日私傳太極玄清道法訣給你的,也是靈兒了?」 

  張小凡心裡又是一跳,但事關田靈兒,他立刻頭腦就清楚多了,急道:「師父,那不關師姐的事,是我,是我求師姐傳授於我的……」 

  田不易轉過身來,盯著張小凡一看,張小凡的聲音立刻就小了下來,知道自己再怎麼說,只怕也瞞不過這位師父了。 

  樹林中,師徒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張小凡垂下頭來,心亂如麻。便在這時,他聽到了田不易的聲音:「老七。」 

  張小凡心頭一跳,抬頭應道:「師父。」 

  田不易看著他,道:「你入我門下,也快五年了吧?」 

  張小凡低聲道:「是。」 

  田不易淡淡道:「當日我收你入門時,其實並未看好你的資質,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張小凡身子一動,但深心處,卻不知怎麼,隱隱有微微的喜悅。 

  田不易繼續道:「至於你私戀靈兒的事情……」 

  張小凡心裡一急,道:「師父,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 

  田不易卻瞪了他一眼,道:「我說你錯了嗎?」 

  張小凡一下子張大了嘴,這一下真的被田不易嚇到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年紀正當少年,又不是天音寺那些和尚,加上自小與靈兒一起長大,有些喜歡她,又有什麼奇怪了?你當你師父這些年是白活的嗎?連這一點都想不清楚?」 

  張小凡低下頭來,忽然間眼眶一熱。這世間所有溫暖的話語加起來,在他心中,只怕也比不上田不易冷言冷語的這幾句話。 

  只是田不易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如今事情已然不一樣了,我也看得出來,靈兒只怕是真心喜歡那個齊昊。至於你嘛?怕她只是拿你當弟弟看,你知道嗎?」 

  張小凡點頭,但眼光卻一直盯著腳下,低聲道:「是,師父。」 

  田不易緩緩道:「我往日反對靈兒與齊昊往來,倒不是因為齊昊本人,而是因為……」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一下,眉頭皺起,便轉過了話題:「說實在話,雖然你在道法上的進境比我料想的要快,但比起齊昊,還是相差許多。」 

  田不易深深看了張小凡一眼,緩緩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小凡緊緊咬著唇,半晌才道:「是,我明白的,師父。」 

  田不易點了點頭,長出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 

  張小凡感覺到師父那寬厚而溫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頭一熱,重重點頭。 

  田不易看了他一會,道:「那我們回去吧!」 

  說完,他向著來路走回去。 

  張小凡抬起頭來,向著頭頂上方,深深呼吸,鬆開了一直緊握的雙手。 

  只是,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迷惘,卻總牽掛在他的心頭。 

  他苦笑一聲,振作精神,也跟了上去。 

  他們二人走回山腰上那一排山洞處時,各派人頭聳動,大都已經起來了。田靈兒等人更是就站在洞口,臉上有焦急之色,四處張望著,顯然很是擔心。 

  張小凡遠遠看到,心中一痛,低下了頭。 

  一看到田不易與張小凡二人回來,田靈兒便跑了過來,什麼也不說,先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確定他不曾受到田不易的「虐待」之後,才輕聲道:「小凡,這一大早的,你和我爹去哪裡了?」 

  張小凡見她滿臉關切,一雙明眸只望在自己身上,心裡又是莫名的一痛,但面上卻強做出一副笑臉,道:「沒事的,師父帶我出去走了走,教誨了我幾句,現在已經原諒我了。」 

  田不易走在前頭,似是聽到了這小徒弟的話,哼了一聲,也不見他什麼神色,慢慢走了回去。望見妻子蘇茹站在洞口,正看著他輕輕微笑,他不禁臉上神色一窒,白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就走了進去。 

  到此,這一場小小的風波,也算是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張小凡便日夜和分別許久的師兄們在一起。他從小便是在各位師兄的注視下長大的,如今回來,大是親切。而宋大仁心胸開闊,也不曾把那日張小凡的無禮記在心上,加上蘇茹私下也曾經與他隱約提了幾句,他便也是瞭然於胸,反而是更加疼愛這位小師弟了。 

  這一次到流波山上來的正道中人,自然是以「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為首,但其他規模較小的正道門派也有不少。 

  其中多有張小凡聞所未聞的,想必都是為了正道公理,要與魔教餘孽勢不兩立。 

  至於在三大派之中,這一次除了青雲門來了蒼松道人和田不易,其餘兩派卻並未有長老一輩的人前來,所以無形之中,凡事便由青雲門為首。 

  如此過了三日,張小凡在這流波山上,居然陸續見到了幾個熟人。 

  其中有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也在隔日來到了流波山;稍後,他又在天音寺僧人處,看到石頭,還有站在石頭身邊一個瘦小枯乾的老者。 

  張小凡頗為高興地上去打了個招呼。石頭一見是他,神情也大是興奮,說了幾句,便要介紹師父「大力尊者」與他認識,說著轉身向那位正和法相說話的老者道:「師父,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那位青雲門的張兄弟了。」 

  那老者轉過頭來,張小凡一見他臉,一時錯愕,本來他想像之中,石頭所在之門派稱為「金剛門」,他師父又叫作「大力尊者」,想必是個威猛無比的巨人。不料眼前竟是這一個看去頗為瘦小的老者,這一下子還當真回不過神來。 

  石頭卻顯然沒想的這麼多,呵呵笑道:「張兄弟,你還不快見過我師父。」 

  張小凡這才醒悟,連忙行禮道:「老前輩,弟子張小凡,久仰大名。」 

  那老者哼了一聲,淡淡道:「罷了。」說著又回過頭去,與那法相道:「如此說來,令師普泓上人閉關參禪,到現在還未出關嗎?」 

  法相微笑道:「正是。本寺之中雖然恩師乃是主持,但一向以來,都是由我從旁協助普空師叔管理俗務。此次魔教復起,普空師叔本也要前來,無奈寺中事務繁雜,只得由小僧前來,聊盡一二棉力。」 

  大力尊者點頭道:「有你前來,那也夠了。不過我來之前,本以為你師父普泓還有普空二位神僧雖然不會前來,但你四師叔普方向來痛恨魔教,定會前來,怎麼卻……」 

  看著大力尊者望過來疑惑的目光,法相微歎,道:「前輩有所不知,自從五年前三師叔普智神僧突然逝世……」 

  張小凡心頭猛的一跳。 

  也就在這個時候,法相的目光竟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地向他這裡看了一眼,隨即又移了開去,繼續道:「普方師叔與普智師叔交情最是深厚,從那之後,便在寺中靜心參閱佛經,不再外出了。」 

  大力尊者「啊」了一聲,大有感歎之意。 

  法相微笑道:「不過這倒也並非壞事。」 

  大力尊者呵呵一笑,道:「不錯,不錯,諸位神僧自然還是要以自身圓滿功德為要緊,不似我這老傢伙,與佛無緣,便整日裡東奔西跑。」 

  法相笑道:「前輩說笑了,你與我們天音寺乃有溯源,這一點來時恩師和普空師叔都特意交代過了的。來,請老前輩裡面坐。」 

  大力尊者謙讓了幾句,便和他一道進去了。 

  張小凡看著他們二人走了進去,忽有感覺,轉頭向旁邊看去,卻見是石頭拉了他一下,悄聲道:「你看出來沒有?好像這個年輕的法相,卻是天音寺這一群和尚的領頭人呢!」 

  張小凡點了點頭,這數日來他每日與這些正道中人接觸,多有看見天音寺諸位大師的。也發現雖然法相年紀輕輕,但在這次來流波山的「法」字輩天音寺眾僧人裡,法相的氣度卓然出眾,隱隱有為首之風。 出面接待講話的,大都是他,而旁邊一些年紀大的和尚,反而沒有什麼聲音。看來,法相乃是天音寺著力栽培的一個出色人物了。 

  只是,他心中此刻,卻依然想著剛才,法相在談到普智時,突然看過來的一個眼神,便也沒聽到石頭在旁邊咕噥地說著什麼,只聽到最後他似乎說:「……我看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話也說錯了。」 

  張小凡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石頭看了看左右,低聲道:「我記得以前聽人說過,佛門中人若是功德圓滿,善終的話,便當稱為」圓寂「。他剛才卻亂說什麼逝世的,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倒好似普智神僧他是……咦,張兄弟,你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 

  張小凡心亂如麻,強笑著對石頭點了點頭,便走回青雲門所在之地去了,弄得石頭站在原地,搞了半天也摸不著頭腦。 

  轉眼間張小凡已來到流波山上半個月了,這段時間裡,正道之士與魔教中人依然對峙,雙方在日間多有相遇時候,不時便有鬥法。但令正道中人迷惑的是,魔教中人卻似乎不願戀戰,往往鬥法斗了數個回合,便虛晃一槍遁走。 

  往日裡是聽說魔教要在此荒僻之地聚會,想來多半是商量些毒計欲禍害天下,所以正道之士才欲來除魔。不料這時看了,卻又不像。 

  若說是與正道為敵,便應當出來決戰才是;若是聽說了正道中竟有了兩位青雲門首座人物,怕自己實力不夠,那也該主動退去。 

  偏偏魔教中人戰又不戰,退又不肯退。流波山地勢又大,在空中目標明顯,但若要深入下去尋找魔教中人的老巢,還當真不易。這一拖,時日便延宕下來了。正道中人紛紛猜測,魔教餘孽究竟想要在這個荒僻之極的島上做什麼? 

  張小凡這些日子來,也跟著師父師兄在流波山上搜索魔教中人。 

  但他私下裡,卻另有一處擔心,便是害怕萬一碰上碧瑤,那該如何是好? 

  不過說也奇怪,明明碧瑤也來到了流波山這處海島,但從那一個風雨之夜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倒是魔教中其他人,包括張小凡與陸雪琪等人認識的年老大、野狗道人等人,出現的十分頻繁,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找尋什麼東西似的。 

  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都是數百年的修行,碰到這種事情,也感覺有些棘手。這一日入夜,他二人便叫上天音寺與焚香谷的人,聚在一起商議。 

  代表天音寺出來的,自然便是法相,而焚香谷過來的人,居然也是熟人,便是李洵。這二人看去都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但在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面前,他二人的神色卻都是十分恭敬的。 

  見禮之後,蒼松道人淡淡道:「二位師侄,此次我們正道諸派前來除魔,其中還有諸多借助二位的地方,貧道在這裡先謝過了。」 

  法相與李洵同時欠身道:「不敢,若有需要處,請蒼松師叔儘管吩咐。」 

  田不易揮了揮手,讓他們二人先坐了下來,道:「廢話我們也不必多說了。到今日為止,我們來這東海荒島已有半月,雖說果然有魔教餘孽在此,但看他們行蹤詭秘,卻猜不透用意何在。不知二位師侄有何看法?」 

  法相與李洵對望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蒼松對李洵道:「李師侄,這一次的消息是由你們焚香谷首先放出來的,敢問貴派可知道魔教的目的嗎?」 

  李洵在蒼松道人這個名滿天下的前輩面前,臉上再無往日驕傲神色,當下道:「回稟蒼松師叔,這一次的消息也是鄙派無意中知道,魔教復興之後,突然有大批餘孽前往東海流波山,但所為何事,卻是不知。」 

  蒼松與田不易對望一眼。 

  法相忽然道:「二位師叔,依小僧這幾日看來,魔教中人翻山越嶺,往往對每處山頭都仔細搜索,極像是找尋某件重要事物。」 

  蒼松沉吟道:「不錯,我與田師弟也是這般看法,但他們究竟在找什麼東西,竟如此重要?」 

  田不易皺起眉頭,隨即道:「既然如此,我們猜也猜不出來了。 

  不過魔教中人一向陰毒,你們回去之後,也要小心戒備才是。我們這裡白天再加緊搜索,等找到魔教中人的老巢,再把他們一舉剿滅,為天下除害。」 

  法相與李洵齊聲道:「是。」 

  在這之後,他們又商議了片刻,法相便和李洵告退了。看著他二人走了出去,蒼松忽然道:「田師弟,這兩個年輕人的資質當真不錯啊!」 

  田不易緩緩點頭。 

  蒼松道人道:「尤其是天音寺的法相,我觀他眼瞳黑淨,邊緣卻似有淡淡金光,眼神溫潤而不散,只怕在天音寺大法」大梵般若「上已有大成了。」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你也莫要小看那個李洵,他剛才雖然在我們面前刻意低調,但聽我那個不成器的小徒弟說了,他在空桑山和火龍洞裡的道法,只怕道行未必便比法相差了。」 

  蒼松哼了一聲,道:「天音寺與焚香谷這數百年來,暗中無不想著取代我青雲門正道領袖之位。如今刻意培養出這些出色門人,派了出來,多半便有向我等示威之意。」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忽道:「無妨,只要有蒼松師兄你門下那幾個出色弟子,自然就不怕他們了。」 

  蒼松臉色一變,冷冷道:「田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田不易站起身來,淡淡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我門下出了個笨徒弟,僥倖在七脈比試上勝了幾場,能跟著你門下的出色弟子出去歷練。卻不料在魔教之地,與魔教中人力戰之後,卻被人遺棄在那古窟之下。若不是他人賤命大,只怕我也見不到他了。」 

  蒼松臉上怒容一閃,道:「田師弟,你要把話說清楚了。什麼被人遺棄在古窟之下?齊昊他們回來之後,我也曾經仔細詢問過他,那時候的確是因為小竹峰的陸雪琪傷勢太重,而且連找數日,你那徒弟一點消息都找不到,在那死靈淵下,又有眾多陰靈妖獸,這才被迫放棄。又哪裡是什麼故意遺棄了?」他話說到後面,聲音也大了起來。 

  田不易卻沒有絲毫退縮的樣子,看了他一眼,亦大聲道:「哼,若是你徒弟被人留在下面,不知死活,你還不早鬧翻天了!」 

  他二人聲音大了起來,傳到洞外,青雲門門下弟子登時動容,個個探頭探腦地往裡看來。田不易與蒼松畢竟是有道之士,決然不會在這些晚輩面前做失了什麼事。田不易淡淡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過了片刻,齊昊與林驚羽走了進來,他二人乃是蒼松道人最看重的弟子,也只有他們才敢在蒼松道人心情不是甚好的時候接近他。 

  齊昊小心地道:「師父,怎麼和田師叔吵起來了?」 

  林驚羽在旁邊憤憤不平地道:「這個人最是小氣了,真是一點前輩風範也沒有……」 

  蒼松忽然喝道:「住口!」 

  林驚羽一驚,低下頭來,道:「是,師父。」 

  蒼松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齊昊道:「他是還記著當日你們放棄找尋張小凡的事。」 

  齊昊愕然。 

  蒼松哼了一聲,道:「你們莫看他平日裡似乎對那個徒弟不甚看重,但那是在他自己門中,到了外面,他卻最是護短。更何況這一次那張小凡在七脈會武上為他露了一回臉,我私下聽說他心裡其實極是高興。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對齊昊道:「你可知道,這一次那個張小凡大難不死,平安歸來,對你卻是大有好處的嗎?」 

  齊昊一時沒回過意來,道:「怎麼?」 

  蒼松冷笑一聲,道:「你不是與他女兒田靈兒要好嗎?」 

  齊昊臉上一紅。 

  蒼松道:「雖然我請了掌門師兄為你說項,他也勉強首肯你們往來。但我看他今日神態,顯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若不是這次張小凡活著回來,只怕將來你還有的苦頭吃了。」 

  齊昊醒悟,連連點頭,道:「多謝師父成全徒兒。」 

  蒼松擺了擺手,緩步走到洞口,向田不易所居的那個山洞看去,臉上毫無表情,默然不語。 但林驚羽與齊昊在旁邊看去,只見他目光炯炯,顯然在思考著什麼東西。


第六集 第九章 魔教
第六集 第九章 魔教

  「啊!」 

  一聲輕呼,張小凡從夢裡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小聲喘息,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這幾日間,似乎就是從那日聽到法相談到普智開始,張小凡突然又開始夢到兒時那個噩夢,那一場深深銘刻在心間的屠村景象,漫天蓋地的向他湧來,彷彿要把他吞沒一般。 

  燒火棍依然還躺在他的身邊,從棒身上,還傳來熟悉的微涼感覺,彷彿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只不過,在這之後,張小凡也感覺到,從綁在自己右手臂膀上的那個奇異法寶,卻似乎散發著與燒火棍相反的,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傳進自己的身體。 

  他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在黑暗中,在無人看的到的地方,悄悄地蜷縮起身子。 

  有誰知道,有太多秘密的人,也是這般的累呢? 

  黑暗中,其他人都在安然入睡,石洞外邊一向都有看夜的弟子,所以大家都很放心。聽著他們平靜而熟悉的呼吸聲,張小凡怔怔出神。 

  遠處,那細細的、就算是在夢裡也彷彿帶著她獨自的溫柔的聲音,隱約傳來。黑暗隔斷了視線,張小凡卻似乎覺得自己竟能看的清晰,那美麗的女子微笑著,在這靜謐的深夜裡,甜美入睡。 

  只不知,在她夢裡,究竟是誰? 

  他伸出手,輕輕握著燒火棍,拿到自己的胸口,緊緊依偎,彷彿只有它,才能與自己相伴,不離不棄。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對坦然赴死的妖狐。 

  若換了是我,我有沒有勇氣,和心愛的人一起而死呢? 

  他在黑夜裡,靜靜地想著。 

  日出東方,海風陣陣,這一天,天高雲淡,正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大竹峰門下數人,離開了居住的石洞,御起法寶,向著流波山深處飛行而去,一路仔細搜索,希望能找到魔教徒眾。 

  田靈兒一馬當先,「琥珀朱綾」紅光閃閃,飛在最前頭,宋大仁和何大智緊跟著她,杜必書與張小凡飛在最後。 

  他們這一脈弟子中,除了宋大仁乃是用仙劍「十虎」之外,其他人或用朱綾,或用寶筆,更有怪異滑稽的骰子、燒火棍之類,在同是青雲門弟子幾乎都用仙劍的情況下,極是醒目。 

  但此處畢竟不是青雲山,流波山上且不說魔教中人,光是正道其他門派便有十數個,各種各樣的法寶比比皆是,倒也不那麼突出了。 

  不過各位正道同仁弟子們無聊時私下議論,有好事者品評各人法寶,便有「高人」指出,此次流波山上,諸位手中法寶,最古怪的莫過於青雲門大竹峰某個弟子的骰子法寶,而最土氣的居然也是青雲門大竹峰門下某個弟子的燒火棍法寶。可見青雲門領袖天下,果然藏龍臥虎,不可小覷! 

  不知道田不易若是聽到了這等評語,會做何感想? 

  此刻正道各門派弟子紛紛三五成群,四處飛飆。流波山上風聲呼嘯,各色光芒急緩相間,閃爍而過,極是好看。 

  張小凡在法寶之上向旁邊看去,只見正道眾人向四周扇形飛去。而在自己這一群近處,大概隔了數十丈遠,右手邊是清一色的女子,自然便是小竹峰弟子,陸雪琪也飛在她們之間,衣裳飄動,秀髮拂肩,配著她清冷美麗的容顏,竟似有出塵之態。 

  張小凡心裡一動,不敢多看,回過頭來,向另一邊看去,卻見也是隔了數十丈遠,便是龍首峰一脈眾弟子,大概有六七人,齊昊和林驚羽都在其中。這時林驚羽也遠遠看了過來,臉露微笑,揮了揮手。 

  張小凡微笑以對。 

  在龍首峰眾弟子的後面,還跟著一群人,看去便是剩下的一脈朝陽峰的弟子了。 

  就在這時,忽聽著前方田靈兒一聲清嘯,張小凡向前望去,只見田靈兒法訣一握,琥珀朱綾紅光閃動,「嗚」的一聲,載著她俏麗身影,卻是直衝上天,速度快了數倍不止。 

  宋大仁嚇了一跳,知道這小師妹性情好動,這番出來機會難得,不似在青雲山上有諸多約束,這些日子裡一旦出來,便常常暢意飛翔,為此蘇茹頗為擔心,說了女兒好幾次,今天臨行之時,還叮囑宋大仁要看住她。 

  只是田靈兒自小便在眾人寵愛中長大,宋大仁一句重話也不會說她,又如何看得住她,無奈之下,只得自己也加快速度,緊追而上。 

  張小凡、何大智等人自然也是驅動法寶,緊緊相隨,轉眼之間,他們就與龍首峰、小竹峰等人拉開了距離。 

  張小凡加快速度,追上了田靈兒,飛在她的旁邊一丈開外,偷偷向她看去。只見田靈兒臉露微笑,神情興奮,今日穿得一身紅衣,配著那條琥珀朱綾,更是好看。 

  半空中風聲凜冽,但其中卻傳來了田靈兒歡喜的笑聲,張小凡聽在耳中,心裡一熱。 

  「小師弟!」旁邊突然傳來了宋大仁的聲音。 

  張小凡連忙回頭,道:「什麼事,大師兄?」 

  宋大仁御著他那巨劍,微笑道:「小師弟,沒想到你在道法上進境如此之快,這才短短時間,居然便到了這種地步。」 

  張小凡心裡感激,道:「大師兄,這都是你教導有方。」 

  宋大仁搖頭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你看剛才,飛的速度居然比我和老三、老六都快多了。」 

  張小凡這才發現,原來適才看到田靈兒飛的快速,他心急之下,便加力趕上,不曾注意旁邊,不料這就飛到了三位師兄的前頭。但是看此刻宋大仁、何大智飛在自己身後,氣定神閒,只怕真要飛起來,未必便比自己差了。 

  張小凡當下臉上一紅,道:「大師兄,我……」 

  他話才說了一半,前頭的田靈兒轉過頭來,笑容滿面,一看是張小凡,更是高興,大聲道:「小凡,這樣子飛得舒服吧?你看看,這天有多高,有多藍?」 

  張小凡轉過頭去,深深呼吸,露出笑容。 

  天高雲淡,蔚藍無限,的確令人心曠神怡,可是,卻怎比得上,深心處裡那一個心愛女子的──一個微笑? 

  田靈兒迎風而進,秀髮飛揚,只見頭上青天,腳下青山,遠處更有茫無邊際的蔚藍海洋,極目遠眺,海天一線。 

  這江山如畫,美不勝收,田靈兒心情極佳,嫣然而笑,回頭時身子一擺,向旁移了過來。張小凡突見田靈兒飛近,向她看去,道:「師姐,怎麼了?」 

  田靈兒笑道:「小凡,還記得我們當初抓小灰的時候嗎?」 

  張小凡有些疑惑,道:「記得,怎麼了?」 

  田靈兒伸手一抓,握住他的手臂,笑道:「我們走!」 

  張小凡正奇怪處,卻見田靈兒法寶猛的一沉,竟是向下疾降。張小凡急忙也降下法寶,緊跟著她。而在他們二人身後,宋大仁等人離得較遠,沒聽到他二人說些什麼,這一下措手不及,這法寶在半空中速度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到前邊去了。 

  三人一起叫苦,連忙煞住身形,回頭望去,只見小師妹與小師弟一前一後,竟是往腳下青山森林中飛去,不由得搖頭苦笑,只得也急忙跟上,反正師門之命是搜索魔教餘孽,在這森林中搜索,也是一樣。不過這一來,他們離張小凡和田靈兒,便有了一段距離。 

  張小凡緊緊跟隨著田靈兒,轉眼間便降到森林下方,只聽著田靈兒在前方輕輕一笑,回頭道:「小凡,快啊!」 

  說著,琥珀朱綾如有靈性,如靈蛇翻身,在她俏麗身影之下翻轉呼嘯,紅光閃閃,飛入了蒼莽森林之中。張小凡看著前方那團紅影,心中熱血上湧,更不想其他念頭,直飛而下。 

  這片山頭上的森林裡,也與流波山其他地方一樣,到處都是巨大古木,筆直向天,便是在地面之上,也多有灌木荊棘,難以落腳。 

  二人一進入這森林之中,便感覺周圍忽地安靜了下來,耳邊再沒有凜冽風聲,一股樹木清新之氣,迎面而來。田靈兒面帶微笑,人站在琥珀朱綾之上,身形如電,在這片古老森林之中,在無數巨大古樹之間,穿梭飛行。 

  張小凡從背後看去,只見那團美麗紅影忽上忽下,在繁密枝葉間快速飛行,伴著那尖銳輕嘯之聲,她如世間最美麗的仙女,在這世外之地,古木林中,在無數綠葉彷彿充滿笑意帶著隱約歡呼的世界裡,飛躍出最美麗的舞姿。 

  那身影,如電,如光,貼住巨大樹木的身軀,看似極險,卻帶著溫柔的婉約,輕輕滑過,不曾碰到絲毫。 

  那身影,如癡,如醉,恍惚中又是少年時光,青山綠水,有歡欣的快樂的笑聲,迴盪開去。 

  他忽然開懷,笑著放開懷抱,燒火棍綻放著蒼青光芒,載著他,追著她,飛翔在這個古老而寧靜的森林之中。 

  彷彿,這時光,也這般,永遠不會結束…… 

  ※※※ 

  天色不知怎麼,似乎突然有些陰沉,天空中厚實的雲,也漸漸多了起來。 

  張小凡收回目光,心想這海外之處,畢竟與中原之地不同,剛才還是天高雲淡的晴天,轉眼間似乎就要轉做陰天了。 

  他與田靈兒在密林中飛了許久,卻連一個魔教徒眾也沒看到,最後在一個小山坳間,田靈兒望見下面有一條小溪,加上飛了半日,也有些疲憊,便叫上張小凡落了下來,此刻正在用溪水洗臉。 

  這條小溪蜿蜒流淌在古老森林中,清淺而清澈,溪水中有許多圓圓的鵝卵石,隨著清澈水波蕩漾的微光,很是漂亮。溪水兩旁除了一些沙石淺灘,更遠些的地方,便又是茂密的森林,一眼看去,這森林彷彿無窮無盡一般。 

  「小凡。」田靈兒突然叫了一聲,張小凡轉頭向她看去,卻是田靈兒洗臉洗了一半,發現溪水中一個極漂亮的石子,探手拿了出來,喜孜孜地轉頭向張小凡道:「這個石子漂亮嗎?」 

  張小凡向那石子看了一眼,見這石子不過拇指大小,上邊卻有三色石紋,大致整齊地圍繞其上,如緞帶一般,真的是頗為漂亮。當下笑了笑,抬頭向田靈兒看去,正要回答,忽地卻微微張口,說不出話來。 

  那一張熟悉的、美麗的臉龐,微笑著望著他。剛才洗臉時清澈的溪水還未拭去,晶瑩的水珠輕布在她白皙的臉上,不時看見,那水珠帶著溫柔,從她肌膚滑下,掠過臉畔,在她光滑柔和的唇下,卻依然留戀不去,最後終於帶著一絲動人的婉約,輕輕滴落。 

  而那一雙明亮清淨的明眸上,長長的睫毛邊,也有幾顆水珠凝結其上,彷彿如淚,卻像雨後的白色梨花,那樣清艷動人。 

  田靈兒嗔道:「我在問你啊?」 

  張小凡驚醒,道:「什麼?」 

  田靈兒把石子往他眼前一亮,道:「好不好看嘛?」 

  張小凡深深呼吸,低低的,但彷彿是從心靈最深處迸發的聲音:「真好看!」 

  田靈兒點頭微笑,從懷裡拿出絲巾,把臉上水珠擦去,然後又仔細地把這石子擦了一遍,放入懷裡,轉頭對著張小凡,帶著他眼中這世間最美的笑容,道:「等一下我們回去以後,我就把這個石子送給齊大哥,他一定會喜歡的!」 

  流波山的天空,彷彿在那個片刻裡,又陰沉了幾分。 

  張小凡站在那裡,像是突然僵住了,低著頭,一動不動。 

  田靈兒向前走了幾步,發覺背後沒有聲音,轉過頭來卻見張小凡還站在原地不動,訝道:「小凡,走呀!」 

  張小凡緩緩抬頭,臉上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一絲微笑,只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唇卻似在隱約的顫抖,輕聲道:「師姐,我們走的太快了,不如等一下大師兄他們吧!」 

  田靈兒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道:「別管他們了,我們就順著這條小溪走吧!往上游去,看看有沒有魔教賊子,順便──」她掩口輕笑,道:「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更漂亮的石子。」 

  是什麼,像是焚燒身軀的感覺? 

  是什麼,如有仰天狂嘯的衝動? 

  原來九幽的魔火,便燃燒在心間,將身體裡的魂魄,一絲一毫,狠狠焚煉。 

  他低垂著頭,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的沙啞,低聲道:「好吧!」 

  ※※※ 

  琥珀朱綾,纏在她的腰間,襯著她紅色的身影,越發美麗。兩個人沿著這條小溪,又走了半個時辰。 

  一路之上,田靈兒神情輕鬆,四處張望,張小凡則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這條小溪看似不大,但長度居然不短,走了這麼許久,居然還不見源頭。眼看著前邊又是一座小山,其上拐彎處有個山澗,小溪便是從那裡流出。 

  田靈兒走了這半日,也有些疲累,便轉頭對張小凡道:「小凡,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過去這個山澗看看,如果還沒有發現的話,我們就回去罷。」 

  張小凡默然點頭。 

  田靈兒多看了這小師弟兩眼,心中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放在心上,轉身便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走到那山澗拐彎處,向裡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前頭巖壁之後,卻是個極大的洞穴,看著足足有十丈來高,這條小溪便是從這山洞裡流淌而出的。因為巖壁擋住了視線,不要說飛在空中,便是站在附近稍遠些,便也看不到這個洞穴,倒是十分隱秘。 

  田靈兒皺了皺眉,對張小凡道:「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張小凡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見除了洞口有些亮光,再深處便是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陣不舒服。 

  這些日子以來,特別是他下山之後,入了兩個洞穴,一個是空桑山的萬蝠古窟,一個是小池鎮外的黑石洞,但都沒有什麼好印象,此刻看了這個洞穴,本能上便有些厭惡。再加上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十分惡劣,便道:「師姐,我看這洞穴也不似有人居住,不如我們回去吧?」 

  田靈兒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也這麼想的,那我們……」 

  話才說了一半,忽地,他們二人頭上傳來一陣破空之聲,片刻之後,「唆唆」之聲更是不絕於耳,竟是有許多人往這裡飛了過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立刻抬頭看去,片刻後臉色都白了起來,只見天空中那群人的服飾,便是魔教中人,而看這人數,隨便一數,竟不在數十人之下。 

  二人相顧失色,田靈兒人較機靈,知道魔教中高人不少,此刻若貿然飛起逃逸,很難避開。危急之下,只得行險,一拉張小凡的手,兩人便跑進了那個黑暗的洞穴之中。 

  黑暗,吞沒了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沒過多久,魔教中人便紛紛落了下來,目標果然都是在這山澗周圍,稍後,似有人點起火把,然後眾人竟也向這山洞裡走來。 

  原本躲在山洞近處的張小凡與田靈兒,只得又摸索著向洞內悄悄逃去。兩人此刻的心都懸在了半空之中,這時雙方力量實在相差太大,若被發現,他們決然是無力抵抗。 

  但好在因為魔教人多,又似乎不曾想到此處會被正道中人發現,一路上也未控制談笑腳步,便僥倖地把他們二人那些輕微的動作聲音,給掩蓋過去了。 

  這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處寬敞地方,魔教中人停了下來,周圍拿火把的人便很熟悉地在四周找到些石縫,將火把插了進去,看來他們是經常到此處的。 

  這山洞裡的空地中,便亮了起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停了下來,躲在光亮照不到的更裡邊處,大氣也不敢出。 

  張小凡偷偷向外看去,只見遠處,那些魔教之徒圍成一個半圓,各自找了大的石塊坐下,有些看來是粗豪之輩,乾脆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遠遠看去,只見魔教中人果然與正道之士大不相同,怪模怪樣的人甚多,張小凡印象甚深,長著一張狗臉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坐在其中,旁邊還有年老大、劉鎬、林鋒以及那個不知姓名的美貌少婦等人,也在一起。 

  此外,在他們身後似乎還站著個年輕人,臉很陌生,張小凡卻從未見過。 

  田靈兒忽然在他耳邊,輕聲道:「小凡,你看魔教裡邊,好像有很多派別呢?」 

  張小凡只覺得耳朵一陣發癢,但心裡卻是莫名一苦,不敢多想,點了點頭,還是向外看去。果然如田靈兒所說,外邊魔教中人雖然大致圍了一個半圓,一起面對著一個方向,那裡坐著三兩個人,但其他的卻依然是一群一群坐在一起,派系之分,十分清楚。 

  正在這時,只聽三兩個人中的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諸位,請靜一靜。」 

  頓時,魔教中人都安靜了下來,似乎這聲音的主人,有莫大的權威一般。 

  張小凡離得較遠,一時分辨不出那聲音是哪個人發出的,便悄悄伸長了脖子,向那場中看去。但覺得身邊衣服輕輕摩挲,卻是田靈兒也在探頭向外看著。 

  石壁上的火把,靜靜燃燒著,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魔教中突然有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個站了起來,向著一個方向,朗聲道:「尊使,此次『鬼王宗』召集我等來到這荒僻海島,說是有三千年方才出世一次的奇獸『夔牛』,但如今找了這麼多時日,一根牛毛沒找到不說,卻把正道中那些討人厭的傢伙引了過來,終日纏鬥不休。請問現今該如何是好?」 

  張小凡一怔,輕聲向田靈兒道:「夔牛是什麼?」 

  田靈兒想了一會,終於也是搖頭,道:「我也不知。」 

  二人又向場中看去,只見那人開了頭,後邊便有許多人紛紛附和,其中那野狗道人道行雖不高,但性情卻似乎很是火暴,所以在眾人之中,聲音顯得最大。 

  「說的有理,『鬼王』他老人家高高在上,自然不會理會這等小事,但要我們在這裡平白無故受苦,卻是為何,多少也要給老子一個解釋吧?」 

  年老大在旁邊聽他說的無禮,眉頭連皺,正想伸手拉他一下,要他安靜一點。 

  便在這時,在眾人議論紛紛、吵吵鬧鬧的時刻,忽地有個甜美的女子聲音,聲調卻頗冷漠,淡淡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嗎?」 

  這女子聲音一出,張小凡心中大震,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又伸出了幾分,只見在火把照耀之下,魔教眾人面對著的那個方向,卻是有個綠衣女子,緩緩站了起來。 

  赫然正是碧瑤。


第六集 第十章𩇕鬼王
第六集 第十章𩇕鬼王

  且不說張小凡突然看見碧瑤,心裡一驚,場中那一群剛才還大聲喧嘩的魔教之人,一見碧瑤出面,立刻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對碧瑤十分忌憚的樣子。就連看那模樣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狗道人,此刻也沒了聲音。

  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敢向她說話。但片刻之後,忽只聽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緩緩道︰「碧瑤小姐,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小凡放眼望去,卻見說話的那個人,正是與年老大等人站在一起的那個陌生年輕人。此刻看著年老大等人臉上卻亦有吃驚表情,似也想不到這個年輕人會突然發話。

  年老大眉頭緊皺,對那年輕人低聲道︰「小周,這裡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碧瑤向那年輕人看了一眼,也似乎不認識他,向年老大道︰「他是誰?」

  年老大連忙露出笑臉道︰「他是我們煉血堂新收的人,姓周名才。」

  碧瑤哼了一聲,道︰「無妨,你讓他說。」

  那個名叫小周的年輕人倒並無怯場神色,走了出來,從容道︰「碧瑤小姐,這裡誰都知道,奶乃是『鬼王』的獨生愛女,故大伙都敬重於奶。而鬼王召我等前來尋找夔牛,大伙自也是義不容辭。只是──」他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緩和的微笑,但口裡的話,卻漸漸冷了起來︰「只是如今夔牛找尋不到,正道中人卻日益增多,聽說連青雲門七大首座都已經來了兩人,我們就更非其敵手。到了這種情況,鬼王宗卻依然讓我們在這裡瞎忙活,卻不解釋一聲,只怕有些教友,便要問上一句,難道鬼王宗竟是欲借正道之手,反過來除去我們嗎?」

  眾人嘩然。碧瑤身邊數人,更是霍地站起,看那樣子,多半便是魔教中鬼王宗的人。只是除了鬼王宗的那幾個人,其餘的魔教中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卻並無一人指責這年輕人,反而是個個向碧瑤處望去,臉上有警惕之色,而四周低低的議論之聲,更是紛紛而起。

  張小凡不禁有些為碧瑤擔心,同時心中暗想,這姓周的年輕人怎麼這般說話,都是魔教中人,而且又有這許多派系,難道鬼王宗平日裡便……

  他正想著,忽只聽場中碧瑤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敢來挑撥離間!」

  小周微微一笑,對著這個位高權重的美麗女子,卻是無絲毫懼色,淡淡道︰「我只是個無名小輩,因為仰慕聖教才加入,與碧瑤小姐奶相比,更是天差地別。只不過,如今正道之士在一旁虎視耽耽,欲殺我等而後快,而鬼王宗乃是我教中四大派閥之一,此時此地,更是我等領袖,卻將我們置於險地而不顧,這只怕說不過去吧?」

  這時連張小凡也感覺出來,這個小周雖然說話平和,但句句都針對鬼王宗,挑撥之意再也明顯不過,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但看年老大等人驚訝神色,卻又不似受了煉血堂一系的指使。

  這時場中其他的魔教之人神情更是激動,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面對著鬼王宗等人,臉上也漸漸露出了敵意。碧瑤微微皺眉,退後一步,轉過頭和身後之人快速低聲交談了幾句。

  張小凡遠遠看去,只見火把燃燒,但並不甚光亮。碧瑤旁邊是個高大男子,而在那高大男子的背後,似乎還站著個中年男子,只是所站處甚是陰暗,又被前頭高大男子擋住,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碧瑤與那人說了幾句,轉過頭來,踏上一步,冷冷環顧四周。

  她美麗容貌,如霜如雪,在燃燒的火把昏黃的光亮中,隱隱有種蕭索而淒涼的美。

  周圍的聲音,迅速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諸位──」她的聲音迴盪在這個山洞之中︰「鬼王宗與諸位一樣,都是聖教弟子,也信奉幽明聖母、天煞明王。這等悖逆教義之事,鬼王宗縱然勢力再大,也不敢做的,請諸位放心。」

  此言一出,在場大多數魔教中人臉色都鬆了下來。年老大長出了一口氣,連忙走上前拉住小周,低聲道︰「你說夠了沒有?」

  小周轉頭向年老大笑了笑,忽地朗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也放心些了。只不過,碧瑤小姐,還請奶把夔牛之事解釋一下,若實在無法找到夔牛,也好讓我等早些離開,不然就是鬼王宗無意害我等,我們卻也要死在正道中人手裡了!」

  碧瑤與其他鬼王宗之人幾乎同時向著這個小周盯了過來,但看小周,也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麻煩似的,依然微笑著站在那裡。但身邊周圍的魔教近數十人,卻同時喊了起來。

  「說的有理!」

  「正是,還請碧瑤小姐給個話吧!」

  「……」

  待周圍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些,碧瑤才從小週身上收回目光,知道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道︰「諸位,其實就算他不說,我們鬼王宗也是要給大家一個交代的。其實這次到東海流波山,是為了……」

  「轟隆……」

  整個巨大的山洞,忽然間好似震動了一下。張小凡和田靈兒在那洞穴深處,也幾乎一個踉蹌,場中的魔教之人更是吃驚,當時便有人喊了出來。

  「怎麼回事?」

  「難道地震了嗎?」

  不過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只聽得洞穴外頭風聲呼嘯,如雷震耳,一個雄厚的聲音透過這長長洞穴,傳了進來︰「魔教賊子,快快出來受死!」

  眾人相顧失色,張小凡與田靈兒卻是對望一眼,臉有喜色,他二人一聽之下,便認出那是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的聲音。

  張小凡心中著實佩服,從那洞穴外頭到這裡,還有極長的一段距離,蒼松道人聲音清晰無比不說,更把這周圍巖壁震得微微共振,這份法力道行,當真是非同小可,自己遠遠不如。

  魔教中人面面相覷,不多時便有人驚道︰「這裡如此隱秘,那些正道之人怎麼會找的到?」

  此刻那小周忽然大聲道︰「碧瑤小姐,此間正是危難關頭,諸位道友聽得鬼王宗所召來這流波山上,卻不料遇此大險,這究竟如何是好?」

  眾人一聽,紛紛道︰「說得有理,碧瑤小姐奶快說句話啊!」

  碧瑤深深呼吸,此刻洞穴外頭破空銳響不絕於耳,只怕是正道之士得到消息,紛紛往這裡趕過來了。碧瑤臉色陰沉,踏前一步,道︰「諸位道友,正道中人洛u|知道我們所在之處,我也搞不清楚。但如今我身為鬼王的唯一女兒,也陷在此處,與諸位同處險境,難道諸位還對鬼王宗有什麼懷疑不成?」

  此話一出,大多數人便安靜了下來。這時站在碧瑤身邊的那個高大男子,走上一步,沉聲道︰「諸位,眼前正是危急關頭,大伙何不同心協力,共抗強敵?我等合力,殺了出去,也未必便輸於外邊那些正道的偽君子!」

  眾人紛紛點頭,其實此時此刻,也並無其他方法,這山洞雖大,卻是一條死路,並無其他出口,當下各魔教眾人整理妥當,呼嘯壯膽,蜂擁而出。

  不多時,外邊便響起了法寶碰撞、眾人咒罵咆哮之聲,而原本還擠的滿滿噹噹的山洞之中,卻只剩下了鬼王宗的碧瑤和那個站在陰影中看不清面容的人而已。

  張小凡心裡一邊高興,一邊卻又有些不由自主地為碧瑤擔心,雖然明知她乃是魔教妖女,與自己絕非同路之人,但這一路上幾次經歷生死,實是對這有些刁蠻的女子產生不一樣的感覺。

  碧瑤緊皺眉頭,正欲回頭與那陰影中人說話,忽然眼角一瞄,卻見場下竟然還孤零零站著一人,沒有隨眾人一起前去抗敵,正是小周,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

  這小周幾次三番挑撥眾人敵視鬼王宗,碧瑤對他哪有好感,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冷笑道︰「你不去幫助各位道友,留在這裡,意欲何為?」

  小周卻依然臉色和緩,根本看不出正道之士大兵壓境的驚惶,微笑道︰「我是想在這裡看一看,鬼王宗的人,是不是真的與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卒子共進退,還是乾脆就把我們當做了炮灰?」

  碧瑤臉色一冷,正欲反駁,忽聽身後那站在陰影中的男子道︰「你不是我聖教門下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碧瑤大吃一驚,但那叫小周的男子,身子卻也是震了一震,目光向那陰影處望去,眼中射出警惕之色,沉聲道︰「這位是誰,怎可如此胡說?我乃是聖教煉血堂一系弟子,難道只因為我仗義執言,你們便要污蔑於我嗎?」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是吃了一驚,不料事情竟有如此變化。但張小凡心裡卻更多了一層疑惑,便是那個看不清容貌之人,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熟悉,只不知道在哪裡聽過。

  只聽那站在陰影中的男子淡淡道︰「煉血堂一脈在八百年前自然是領袖聖教,不可一世,但如今早已式微。以你的資質修行,年老大尚不如你,又怎能收你做普通弟子?若他真有這份本事,煉血堂早就翻身了。」

  小周哼了一聲,道︰「你又不曾見我動手,又怎麼知道我道行深淺?」

  那人似乎笑了笑,道︰「看你道行深淺,又何必見你施法?剛才那蒼松老道以『太極玄清道』逼音入石,震動山脈,意在立威,道行稍差者便心魄震動,立足不穩,年老大尚且不免,你卻恍若無事,這道行高下,一看便知,又有何難?」

  小周臉上變色,向那陰影中人看了半晌,道︰「想不到魔教之中,果然藏龍臥虎。閣下究竟是誰?」

  碧瑤一聲輕叱,人飛起半空,怒道︰「受死吧!」

  突然之間,這原本陰暗的山洞裡,白光閃過,幽香陣陣,碧瑤身前白花飛舞,如霜似雪,盤旋不盡。只是這白光再亮,卻似乎也照不進那男子的陰影,眾人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小周不敢怠慢,後退一步,伸手凌空一抓,只聽著「嘶嘶嘶……」聲不絕於耳,他竟是從憑空處,生生抓了一把明亮晃眼的仙劍出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亮如秋水的劍身之上,赫然有七顆亮星,雕琢其上。

  「咦?」那陰影中的男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七星劍』!」

  說時遲,那時快,碧瑤已然和小周鬥在一起,二人飛至半空,只見花來劍往,這偌大空間,被他二人這麼一鬥,竟是顯得小了許多。

  張小凡在一邊聽著,便明白這小周多半也是正道中人,心裡便有些為他擔心,但看二人鬥法,看著看著,目光卻又老是瞄到碧瑤身上。他心裡著實矛盾,只盼望著二人不分勝負,快快結束,碧瑤也趕快遁走就是。

  只是此刻田靈兒在他身邊,卻忽然悄聲道︰「那個小周,只怕多半是我們青雲門下弟子。」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奶認得他?」

  田靈兒搖了搖頭,往場中看了一眼,輕聲道︰「我記得以前聽娘說過,這七星劍乃是長門通天峰一脈的有名神劍,當年道玄師伯也用過的。後來聽說是傳給了……」

  話音未落,忽只聽場內碧瑤嬌喝一聲,傷心花四散而開,轉眼間風聲呼嘯,整個山洞裡滿是耀眼白花,如一面鋒利光牆,排山倒海一般推了過來。

  張小凡幾次見過碧瑤施展這一法術,深知其威力不可小覷,心裡正自為那小周擔憂。

  不料只見小周皺起眉頭,身子凌空後退一丈,右手連握法訣,左手握右手腕,似握千鈞,如摹狂草,手指在空中竟有破空銳嘯,轉眼間便在身前生生畫出一個太極圖出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一看,再無疑問,便知這小周的確是青雲門中弟子,剛才這道法,一看便知乃是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

  剎那間,七星劍倒轉而上,光芒大盛,佇立於太極圖正中,「錚錚錚錚」震動銳響不止,片刻之後,七星劍飛馳電掣而出,劍刃周圍,更有太極光輪閃動流轉,威力赫赫,竟是勢不可擋。

  未幾,只見這兩件法寶,在半空之中,轟然對撞!

  「轟隆隆……」

  巨響過處,兩件法寶碰撞而迸發出的光暈迅速向外衝去,整個石洞轟鳴不止,上方巖壁更是受不住巨力撞擊,大小石塊,紛紛落下。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覺得周圍震動,幾乎立足不穩,心中更是驚佩,這小周在太極玄清道上的修行,只怕比他見過的所有青雲門年輕一代弟子,還要強上幾分。

  場中碧瑤的白色花牆光芒褪去,消失不見,但見她臉色微白,顯然吃了小虧。張小凡與她也算相處一段時日,心中便叫糟糕,料想她必定不肯善罷甘休。果然,只見碧瑤怒色一閃而過,傷心花一閃而收,手卻是伸到腰間,握住了那個清脆漂亮、金色的小鈴鐺。

  小周眉頭一皺,凝神戒備。眼前這女子年紀輕輕,但道行之高已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剛才他一出手便用上九成法力,卻也只能小挫於她,但看她模樣,竟似有更強法寶。而他最忌憚的,卻依然是默默站在那陰影中的男子,實在高深莫測,那才是心腹大患。

  只聽著清脆鈴鐺聲音,「叮叮噹噹」響了起來,在這殺氣騰騰的山洞所在,卻是十分的不協調。碧瑤輕立半空,雙手輕拂,一個金色小鈴鐺緩緩飄在她的身前,清脆作響。

  從張小凡這裡看去,只見半空中那美麗女子,雙手柔若無骨,輕輕舞動,金色鈴鐺在她雙手之間,緩緩開始旋轉,不時發出清脆之聲。

  「叮噹」,「叮噹」,「叮噹」……

  小周忽然一震,驚覺自己竟已出神,幾忘卻自己正在生死關頭,若不是這些年來道心堅定,便已喪去心神。這小小鈴鐺,竟似有勾人心魄之能。

  他只在這片刻猶豫之間,腦海之中竟又是一陣發悶,不由得大驚,再不敢凝聽下去,大喝一聲︰「妖孽受死!」

  這大喝之聲,震動四壁,強把那「叮噹」聲壓下片刻,七星劍如電如光,轟然射至!

  碧瑤臉色微白,看去似乎也有些吃力。但見七星劍迅速射至,亦不稍退,右手玉指一挑,向外彈去,「合歡鈴」便迎上前去,「叮」的一聲,與七星劍在半空撞到一起。

  小週身子一震,只覺得那魔音如穿耳蝕骨一般,竟由那七星劍上凌空而至,片刻間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正要出去救援,忽見小周臉色突然平緩,大喝一聲,七星劍光芒復盛,竟是反攻回去。反觀碧瑤,卻是臉色蒼白之極,目光竟也有些呆滯,彷彿突然喪了心神,似乎無力阻擋,眼看就要死在七星劍下。

  張小凡心頭一震,片刻間腦海裡一片空白,再也不管許多,跳了出來,失聲道︰「不要……」

  他話聲未落,半空中卻有陰影掠過,紫氣寒芒一閃而收。

  「砰」的一聲,小周整個人竟是被打了回來,轟然倒地,嘴角立刻流出殷紅的鮮血,而七星劍更是倒飛而出,「錚」的一聲,被巨力生生插入了堅硬的巖壁之中。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失色,跳到小週身前。田靈兒就要驅起琥珀朱綾,不料小周強壓劇痛,一把拉住他們二人,嘶聲道︰「不、不可,張師弟,田師妹,那人、那人道行太高,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張小凡一怔,旁邊的田靈兒已經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二人的名字?」

  小周欲言又止,向前望去,二人感覺到了什麼,一起轉頭,朝碧瑤看去。

  只見半空中,一個中年男子背對著張小凡等人,扶著碧瑤一起落了下來,平和地道︰「瑤兒,這合歡鈴乃是金鈴夫人遺下的神器,奶道行不夠,妄自使用,極易為它反噬,日後不可輕用!」

  碧瑤此時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低聲道︰「是,爹。」

  張小凡等三人一下子都怔住了,小周此刻看來也好了些,盯著那人背影,沉聲道︰「莫非你就是當今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嗎?」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轉過身來,張小凡等人也看清了他的臉容。但見他細眉方臉,眉目儒雅,與剛才那些凶狠粗豪的魔教中人大不相同。但張小凡卻更是吃驚,愕然道︰「是你?」

  這個中年文士模樣的鬼王,竟就是當日在空桑山山下,茶攤之內告訴他燒火棍秘密者──萬人往。


第七集 第一章 隱憂
第七集 第一章 隱憂

  張小凡看著前方那個中年文士,也就是當今正道的心腹大患「鬼王」,腦海中一片混亂。這些日子以來,他在深心處不時對自己往日的信仰有小小的疑惑,其實都根源於當日空桑山下茶攤裡的一番對話。

  如今,又見故人,這份心情當真複雜,幾乎讓他一時間忘了此時此地的處境。

  不過就算他忘了,旁邊的人可不會忘。

  小周伸手擦去了嘴邊的鮮血,勉強站了起來,低聲對張小凡、田靈兒二人道:「此人道行太高,不可力敵,我來拖住他,你們二人快走!」

  說罷,他伸手一招,倒插在巖壁中到現在兀自在輕微振動的「七星劍」,似受他召喚,「錚」的一聲破壁而出,飛回到他手上。

  鬼王看了看小周,點了點頭,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微笑,道:「以你的道行,看來青雲門門下年輕弟子一輩裡,要以你為首。想不到青雲門除了這個張小凡,居然還有你這樣的人才,不錯,不錯!」

  張小凡嚇了一跳,卻發覺師姐田靈兒與那小周的眼光都瞄了過來,一時臉上有些發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小周深深呼吸,踏前一步,手中的七星劍隨之亮了起來,鬼王卻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站在那裡微笑地看著他。小周知道此人實是平生所遇最強之敵,但身後還有同門的師弟師妹,無論如何不能棄戰而逃,只盼著自己能拖住他,讓兩位同門先走才是。

  不料他剛想運氣御劍,忽然間心口氣血霍然翻騰,倒灌上來,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衝上前來扶住了他。小周臉色蒼白,知道自己被那鬼王一擊之下,震動內腑,經脈受創,再也無力施法。他心中驚駭,一半是知道自己身處絕境,另一半卻是對這鬼王道行之高,直是駭人聽聞,日後對正道之害,只怕難以估量。

  鬼王看了看他,忽地道:「你勉力欲戰,可是想拖住我一時半會,好讓你這兩個同門逃走?」

  小周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田靈兒卻站起身來,擋在他的面前,怒道:「妖魔外道,別以為你道行高些就得意了,我可不怕你!」

  張小凡吃了一驚,剛才鬼王一擊即傷了小周,任誰也看得出來他道行極高,自己三人加起來也未必是他對手。眼看著田靈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心中便有些擔憂,上前拉了拉她,示意田靈兒不要太過衝動。

  田靈兒還未反應過來,但這番舉動卻已經落到了鬼王和碧瑤的眼中。碧瑤臉色陰沉,冷冷哼了一聲,看了看田靈兒,又看了看張小凡,忽地開口道:「張小凡,這位可就是你一直掛在嘴邊的那位師姐田靈兒吧?」

  田靈兒與小周都吃了一驚,小周皺起眉頭,道:「張師弟,難道你與他們父女都認識嗎?」

  張小凡沉默半晌,低聲道:「是。」

  這時,田靈兒忽然叫了一聲,道:「啊!我認出來了,你就是那天晚上偷偷跑過來的魔教妖女,後來被我們追到外面的小島上,說是要找小凡的那個人……」

  她話說了一半,忽然就收口了,只是眼睛瞪著張小凡。

  張小凡心亂如麻,其實一直以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出現這種場面,如今果然出現了,他卻依然不知道如何才能應付過去。

  鬼王站在那裡,看見張小凡神色複雜,他卻仍是微笑道:「張小兄,當日在空桑山下一別,這些日子以來可好?」

  張小凡心煩意亂,不去理他。小周眉頭緊皺,心中著實疑惑,看鬼王父女對這張師弟神色曖昧,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怕大不尋常。只是青雲門門規森嚴,對與魔道中人交往更是嚴厲禁止,只不知道這位張師弟究竟與他二人是什麼關係,可不要觸犯門規,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此刻畢竟不是追問的時候,他們三人仍處絕地,小周勉強收束心神,轉身面對鬼王,正要說話,鬼王卻看了他一眼,忽地搶先道:「你強運真元,暗注靈力入七星劍,可是想以殘餘之力拖住我,好讓你這兩個同門能有脫身機會?」

  小週身子一震,面如死灰,不料這鬼王心思竟如此縝密,以他的道行,再加上事先有了防備,自己等人只怕絕無幸理。

  不料鬼王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失望,我並無意為難你們。」

  「什麼?」小周與田靈兒同時奇道,張小凡也是一臉驚訝,向他看了過來。

  鬼王看了看碧瑤,又轉過頭看了看張小凡,微笑道:「張小兄,當日在空桑山死靈淵下,你對瑤兒也算是患難見真情,同歷生死……」

  他話才說了一半,張小凡面色已然變了,更感覺到旁邊小周與田靈兒都已用異樣的眼光望了過來,心中一急,就要開口道:「你、你胡……」

  便在這時,張小凡望到碧瑤看來的眼光,但見她明眸之中,隱隱竟有幾分哀怨。忽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大風狂雨之夜,天地肅殺,卻只有她一人陪伴自己受苦的情景,深心處竟是莫名一軟,這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鬼王的話,卻依然在繼續著:「而且當日你更開解瑤兒,化解了我們父女這十幾年來的一段心結,可以說是有恩於我。」他笑了笑,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上,我就放過你們三人。只是如此一來,將來你回歸青雲,必定要受那些不辨是非的老傢伙責難,何不就此入我聖教,我必定好好器重於你,你也好與瑤兒雙宿雙棲,豈不……」

  「住口!」一聲斷喝,卻是張小凡再也忍耐不住,手指著鬼王,大聲道:「你來殺我吧!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入你魔教!」

  田靈兒這才鬆了口氣,拍手道:「說的好,小凡。」

  但旁邊的小周淡淡地看了張小凡一眼,眉頭卻依然沒有鬆開。

  鬼王微笑搖頭,道:「罷了,那也隨你。反正來日方長,你再慢慢考慮吧!」

  說完,他一拉碧瑤,再不停留,兩人向洞外飛去。

  碧瑤在半空之中,忽然回頭,望向張小凡,張小凡看她回望的目光,本來怒氣沖沖的心裡,又是一陣惘然。

  小周站在一邊,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裡,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鬼王父女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片刻之後,外頭噪音忽盛,似是正道中人突然受了什麼突襲似的。

  不久之後,呼嘯陣陣,風聲尖銳,似乎有許多人一起飛上天空。

  只聽蒼松道人雄厚的聲音傳來,聲動四野,道:「尊駕何人,道行如此高深,為何不敢下來與貧道切磋一二?」

  這話明顯是對著鬼王說的,但只聽風聲呼嘯,卻無人回答,想來鬼王與碧瑤是去的遠了。

  山洞裡,此刻也是安靜了下來,田靈兒看著小周面色蒼白,有些關切地道:「周師兄,你身體不要緊吧!呃,不知道你是哪位師伯的門下?」

  張小凡在旁邊看著小周搖搖欲墜的樣子,連忙跑了過去,扶住了他。小周看了他一眼,張小凡心中有些不自在,低下了頭。

  小周輕輕歎息一聲,露出了微笑,對他二人道:「你不要叫我周師兄了,這是我混入魔教之內的假名,我不姓周。」

  田靈兒「啊」了一聲,道:「那你是……」

  小周笑了笑,同時眉頭一跳,似是什麼地方痛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微笑道:「我是青雲門通天峰,道玄恩師座下弟子,姓蕭,名逸才。」

  「什麼,你是蕭逸才蕭師兄?」

  小周,也就是蕭逸才含笑點頭。

  張小凡與田靈兒面面相覷,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

  夜已深,流波山上的夜空,閃爍著無數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照耀世間。

  某個隱秘的地方,鬼王緩步走出,只見碧瑤獨自一人站在一個小山坡上,怔怔地望著流波山東邊的方向。

  那裡,是正道中人所居之地。

  鬼王輕輕歎息,走到她的身後,輕聲道:「瑤兒,夜深露重,你要小心身子。」

  碧瑤身子動了一下,默默轉過身來,強笑了笑,道:「是,謝謝爹。」

  鬼王看她神色,忽地道:「你是在想張小凡那個小子吧?」

  碧瑤臉上一紅,卻沒有說話。

  鬼王面露慈愛之色,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向前走了兩步,道:「今日見他,我發現他自從與你去一次火龍洞後,似乎道行又更進了一步。」

  碧瑤怔了一下,面上有些歡喜之色,道:「是嗎?」

  鬼王點頭,道:「我推測之下,多半是他在看了『天書』第一卷之後,有些領悟。」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微笑道:「說起來,你從滴血洞中給我帶出的那部天書第一卷總綱,我看了之後,對道法修煉,大有助益。」

  碧瑤喜道:「是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天書共有四卷,傳說中還有第五卷,不過從未有人看過。但自古我聖教之中,便傳下四卷,可惜多已流失不見。我們鬼王宗能有今日的風光,便是多靠三百年前上一代鬼王祖師偶然得到了天書第二卷。」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道:「只是在那第二卷中,雖然道法精深,玄妙莫測,但總綱文字,關鍵法訣,卻是緊承著第一卷而來,所以這數百年來,我鬼王宗也只能與合歡派、長生堂、萬毒門三大宗共分天下。不過日後,嘿嘿……」

  碧瑤笑道:「那我要恭喜爹了。」

  鬼王微笑點頭,道:「這一次你實在是立下大功。本來派你前去空桑山煉血堂,除了讓你歷練一下,也只不過是想找找當年黑心老人前輩可否留下什麼法寶異器,不料卻帶回了天書,這可比任何法寶都要好上十倍不止了。」

  碧瑤笑了笑,但臉色卻忽然有些黯淡下來。

  鬼王看了女兒半晌,忽地失笑。

  碧瑤驚醒,臉上一紅,嗔道:「爹……」

  鬼王笑著搖頭,道:「你何必如此擔心?」

  碧瑤咬了咬牙,道:「爹,你今天也不是沒看見,張小凡那、那個死傢伙對他師姐田靈兒那個樣子,我只怕、只怕……」

  鬼王道:「只怕什麼,怕他癡心一片,對你並無情意?」

  碧瑤低下了頭。

  鬼王淡淡道:「我卻與你看法不一樣。」

  碧瑤吃了一驚,道:「爹,你說什麼?」

  鬼王道:「以我今日所見,張小凡的確對他師姐不錯,但在你與那小周鬥法到危急時刻,他卻控制不了自己,失聲叫出並不顧及自身安危跳了出來。只憑這一點,再加上往日你與他共經生死,一路相伴,在他心中,或許他自己還不明白,但你的份量,也未必比他那師姐差多少了。」

  碧瑤臉上又是一紅,夜色之下,更顯嬌艷,但隨即眼波流動,卻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之色。

  鬼王把她神情看在眼中,走過去輕輕撫摩她的秀髮,關愛之色坦露無疑,又道:「不過,你也不能高興的太早。首先門戶之別,便是他跨不過去的一道坎;再有,青雲門中他那些師父師叔師伯,也不可能會容他對你有什麼情意的。所以我今日臨走之時,才故意將你們關係說的曖昧,我看那叫小周的,在青雲門中地位必然不低,由他回去傳話,青雲門必定對張小凡起疑。如此一來,他投靠我們聖教的可能,又多了幾分!」

  說罷,他似乎對自己的做法很是得意,呵呵笑了兩聲。

  碧瑤開始還笑了出來,但不久之後,卻又緩緩收起笑容,默默低下了頭。

  鬼王眉頭一皺,道:「怎麼了?」

  碧瑤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我、我有些擔心,如此一來,只怕小凡他又要受苦了!」

  鬼王哼了一聲,道:「若無磨礪,又怎知寶劍鋒利!他若是連這一點苦也受不起,莫說是把你交給他我不放心,便是讓他來我門下,我也看不起他!」

  碧瑤緩緩點頭,但心中不知怎麼,卻還是有些擔憂,忍不住向東望去,卻只見蒼穹之下,林海茫茫,隔斷了視線,彷彿有了千山萬水之遠。

  ※※※

  蕭逸才的突然出現,在青雲門中著實引起了一陣騷動,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都是又驚又喜。而且從蕭逸才的口中,他們也得知了魔教似乎是想尋找在這流波山上出現的奇獸「夔牛」,並意外地知道了此次連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竟也來到了此處。

  此刻,蕭逸才因為身體有傷,正躺在一張臨時搭起的石床之上,背靠石壁,周圍只有蒼松道人和田不易兩人,其他的弟子都被暫時遣開了。

  蒼松道人緩緩點頭,面色凝重,道:「原來那人就是魔教鬼王宗新一代的鬼王,果然道行高深。」

  田不易皺了皺眉,道:「逸才,你是怎麼混入魔教裡面去的?」

  蕭逸才笑了笑,道:「當日我奉恩師之命,潛入空桑山查探魔教行蹤,果然發現有魔教煉血堂一系的餘孽在那裡活動。但經我多方暗中觀察,這些煉血堂餘孽並非大敵,不足為慮,只是多次聽他們說到聖教如何如何,似是魔教之中,有什麼隱秘大舉動一般。我為查究竟,便化名小周,也正好他們正在用人之際,看我還算有幾分本領,居然也很順利的就入了魔教。」

  說到這裡,他微帶歉意,對田不易道:「不過田師叔,當日張師弟與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掉入死靈淵的時候,我正好被分配在另一路對付天音寺的法相師兄等人,不及救援,心裡著實有些抱歉。不過幸好張師弟福大命大,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田不易微笑道:「無妨,這也怪不了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蒼松道人在旁邊聽了,忽地哼了一聲。

  田不易聽在耳中,也不去理他。

  蒼松道人轉頭對蕭逸才道:「不過話說回來,逸才師侄,你這番舉動可實在太過冒險。要知道魔教賊子個個陰險狡詐,萬一弄的不好,你受了什麼傷害,我可沒辦法向掌門師兄交代了。」

  田不易也點了點頭,道:「不錯,此次下山之前,掌門師兄對你數月沒有消息,心中也頗為擔憂,特地私下囑咐我們要留意你的行蹤呢!」

  蕭逸才臉色一黯,搖頭道:「唉!都是我不好,讓恩師擔心了。」

  蒼松道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待我們將此地魔教餘孽清剿乾淨,回山之後,掌門師兄必定不會怪你,只怕還要重重賞你也說不准呢?」

  蕭逸才臉上一紅,道:「蒼松師叔,說笑了。」

  田不易淡淡道:「這也不是什麼說笑,你這次的確功勞不小。不過逸才,日後你可不要再做這種危險之事了。掌門師兄是極看重你的,日後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之後,這掌門之位,也多半便是傳給你,到時你身負重任,可不要再任性妄為了。」

  蕭逸才肅然道:「是。多謝蒼松師叔與田師叔的教誨。」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看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幸好今日你的傷沒有傷及經脈根本,不然就麻煩了。」

  蕭逸才看著蒼松道人和田不易都站起身來,也欲起身相送。田不易按住了他,搖頭道:「你身上有傷,好好歇息就是。這些俗禮,我們也不是在青雲山中,就能免則免了吧!」

  蕭逸才不好違逆於他,加上身子的確疲累,便又重新靠上了石壁,道:「多謝二位師叔,那就恕我不送了。」

  蒼松道人揮了揮手,與田不易向外邊走去,眼看就要走到洞口,忽聽著蕭逸才在背後叫了一聲:「田師叔。」

  田不易怔了一下,轉過身來,道:「怎麼?」

  蕭逸才靠坐在石壁上,微笑道:「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就忘了。去年到大竹峰拜訪師叔你時,蘇茹師叔曾提過想要一顆東南沿海特產的『大貝珍珠』,正好我這次來到東海,就找到了一顆。師叔是否要現在觀看?」

  田不易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蕭逸才,笑了出來,道:「嗨,你不說,我居然也給忘記了,還好你有心,不然我回大竹峰之後,只怕要被你蘇師叔給煩死了。」

  說著,他笑著走了回去。蒼松道人在原地略微停了停,自然不會去打聽這什麼珍珠之事,便走了出去。

  洞裡,便只剩下了田不易與蕭逸才二人。

  田不易微笑著走了過來,但走到蕭逸才身前坐下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然不見,略向後看了看,淡淡道:「你蘇師叔的脾氣向來是外和內急,早一百年前,她就跑到東海邊找到了那什麼大貝珍珠了。此刻無人,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蕭逸才點了點頭,看著田不易,道:「師叔果然慧眼,我把師叔留下來,其實是想對你談一談你門下張小凡張師弟的事。」

  田不易眉頭一皺,心裡微吃一驚,道:「他怎麼了?」

  蕭逸才咳嗽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田不易隨即會意,身子微微前傾,凝神細聽。

  山洞之中,一片安靜,此刻只有隱約的低語聲,輕輕迴盪。


第七集 第二章𩇕往事
第七集 第二章𩇕往事

  氣氛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顯得有些壓抑,田不易緩緩伸直身體,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看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蕭逸才沉默了一會,道︰「田師叔,這件事我也猶豫了許久,但一想總不好瞞著你……」

  田不易深深呼吸,點頭道︰「蕭師侄,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你了。」

  蕭逸才點了點頭,又似想起了什麼,道︰「田師叔,我看張師弟雖然與鬼王父女認識,但似乎也還未入了邪道,只是魔教中人陰險毒辣,張師弟年紀又輕,只怕多半會有些危險。」

  田不易哼了一聲,面色如霜,冷冷道︰「那個畜生,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他!」

  蕭逸才向他看了一眼,道︰「田師叔,我有句話,不知……」

  田不易道︰「你說。」

  蕭逸才道︰「是。田師叔,我之所以私下與你講張師弟這件事,便是希望在事情不要鬧大之前,你能好生處理。蒼松師叔向來掌管青雲刑罰,性子又頗為剛強,若為他所知,只怕張師弟……只是他畢竟是你門下弟子,而且這些年來你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若真要鬧大了,你和蒼松師叔面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張師弟並無犯什麼大錯,你私下教誨一番,也就是了。」

  田不易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道︰「蕭師侄,你果然有大將之風,也不枉掌門師兄這般看重你。看來日後掌門之位,非你莫屬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田師叔你過獎了。」

  田不易此刻臉色已經一切如常,淡淡微笑道︰「好吧!你也快些歇息吧!這次你的好意,我大竹峰一脈會記住的。」

  他不知是有意無意,在「大竹峰」三字之上,加重了口氣。

  蕭逸才卻似什麼也聽不懂一般,微笑道︰「師叔太客氣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站起身走了出去。

  田不易獨自一人站在樹林裡的僻靜處,負手而立。

  這時已是夜深,蒼穹上繁星點點,明月高懸,明亮的月光透過森林裡繁茂的枝葉,照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從黑暗中看去,他的面上眉頭微皺,顯然有什麼心思正在思索。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田不易轉過身子,向後看去,突然一怔,訝道︰「是奶?」

  來人卻是他的妻子蘇茹。只見在這淒清夜裡,寂靜林中,她靜靜走來,似乎在瞬間就讓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她的身上。

  彷彿,這麼多年的歲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麗。

  蘇茹走近了,看了看田不易,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你剛才要大仁回來叫小凡到這裡,小凡正好不在,我讓他去金剛門大力尊者那裡看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望了蘇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

  蘇茹淡淡道︰「你自晚上去看過蕭逸才,回來一直眉頭緊皺,有什麼事嗎?」

  田不易長出了一口氣,臉色放鬆了些,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瞞不過奶。」說著,便把蕭逸才對他所說有關於張小凡的事,講了一遍。

  蘇茹默默地聽完,沉吟片刻之後,搖頭道︰「先不說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還有他那個女兒認識,但就算他們認識了,要以此說小凡就入了魔教,甚至說他是魔教潛入青雲門的奸細,我絕然是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這個不用奶說我也知道。嘿,我以前收了六個徒弟,從老大到老六,就沒有一個這麼會惹事,又讓我這麼煩的!」

  蘇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過從老大到老六,也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在七脈大試上給你露臉的啊!」

  田不易窒了一下,但嘴上卻不肯認輸,白眼一翻,道︰「切,那也叫露臉嗎?被人用雷劈得像個燒焦的石頭一樣。」

  蘇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師兄,聽說三百年前,你自己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時候,也不過才進了前四而已啊!」

  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帳,面上頓時有些尷尬,道︰「那我還不是……還不是那個時候心裡念著,比試的頭天晚上還跑去找奶,與奶一起溜出來在通天峰『虹橋』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沒睡。到了比試的時候,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哪裡是萬師兄的對手?」

  「呸!」蘇茹啐了他一口,但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看去溫柔無限,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年輕時的那個夜晚︰「萬師兄天縱其才,絕頂聰明,我們這一輩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門師兄,在道法修行上更無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麼?當初進了前四,已經讓你師父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居然還想著打敗萬師兄嗎?」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顯心情也好了起來,道︰「萬師兄他自然遠勝於我,不過奶當年卻在他與我之間選了我,可見我還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蘇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當初鬼迷了心竅,瞎了眼了,才會跟著你的。」

  田不易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看著妻子,呵呵笑著,眼中滿是笑意,忽然間伸出手去,拉住了蘇茹那柔若無骨的手。

  蘇茹瞪了他一眼,悄聲道︰「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這麼肉麻做什麼?再說等一會小凡就要過來了,被他看見那像是什麼樣子!」

  田不易但笑不語,蘇茹微微低下頭來,卻也沒有把手抽回來。

  夜色如水,四野無人。清涼的晚風悄悄吹過,拂動夜色裡的樹梢枝頭。

  樹林裡頭,很是安靜。

  半晌,蘇茹忽然道︰「其實,我覺得小凡現在這個樣子,倒和你當年很是相像。」說著,她抬起頭,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覺嗎?」

  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蘇茹微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其實當年你看起來也似乎是傻傻的樣子,誰都以為你比不上那些意氣風發的師兄師弟。但最後在你大竹峰一脈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師父後來也把首座之位傳給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我那個叫做內斂,可不是傻。」

  蘇茹失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這個人啊!年紀大了,臉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沒辦法。」頓了一下,她接著道︰「不過說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以他這一兩年間的表現,縱然不如林驚羽、陸雪琪那般的聰慧資質,但也不能說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過頭些年來,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來便縮手縮腳的有些木訥而已。」

  說到這裡,蘇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當年最粗淺的太極玄清道第一層道法,他怎麼會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時間才能修好呢?」

  田不易搖了搖頭,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淡淡道︰「現在也不用想那麼多了,等一會老七來了,我自然要好好問一問他,這些日子,他究竟幹什麼去了?還幹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出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會對他又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還沒說話,便被你嚇得話也說不出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道怎麼,我有時候看著他那個樣子,心裡便有一股氣出來。」

  蘇茹微笑道︰「其實你還不是想讓你這個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進一步,就是在平日裡對人處事,你也想要他像齊昊、蕭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將來……」說到此處,蘇茹微微歎息一聲,停口不說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麼了?」

  蘇茹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過了這麼多年,也不曾見你改的像當年萬師兄一般,所以……」

  田不易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說了。」

  蘇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小凡知道,他這個一向看不起他的師父,居然對他期望最大的時候,不知道他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田不易哼了一聲,一臉不屑,轉過頭去,道︰「就他那個笨瓜樣子,還讓我對他期望最大?別做夢了!」

  蘇茹在他身後,微笑地看著他,感覺到依然握著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溫暖而寬厚,彷彿,這三百年的歲月,一點也不曾改變過。

  她悄悄的,也握緊了他的手。

  張小凡與宋大仁離開了石頭和他師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回走來,耳邊彷彿還迴盪著石頭那甕聲甕氣的笑聲。一路之上,但見夜色漸深,除了幾個守夜的弟子,眾人都慢慢向住處走回去了。

  眼看著快要到大竹峰所住的那個洞穴了,宋大仁心裡有些不放心,轉過頭來,對張小凡道︰「小凡,剛才我對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張小凡道︰「是,大師兄。」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為了什麼找你,但我看他從蕭逸才師兄那裡回來之後,眉頭就一直皺著,只怕有些不快之事。」

  張小凡默然不語,心裡更是忐忑不安,不知是不是蕭逸才把那日鬼王與碧瑤的事對師父講了出來,如果真是這樣,等會師父問起,他可真不知要如何解釋了。

  宋大仁見張小凡沒說話,以為他心裡有些害怕,便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凡,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師父平日裡雖然嚴峻,但心裡卻是十分愛護我們這些師兄弟的。」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放低了聲音,道︰「不過,你可不要再突然衝動起來,萬一頂撞了師父,那我們也沒辦法為你求情了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溫暖,咬了咬牙,向宋大仁看去,低聲道︰「大師兄,我、我前些日子那樣對你,真是對不住,你,你別怪我!」

  宋大仁呵呵一笑,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說這些做什麼?快點走吧,別讓師父等久了。不過這天也真是的,剛才還明月高懸,怎麼就這一會,烏雲就飄了過來。東海這裡,畢竟與我們中原不同。」

  張小凡抬頭看了看天,果然見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適才還明亮之極的月亮,如今只在漸漸堆積的黑雲中穿梭,光亮大為減弱,看得讓人心裡發悶。

  說話間,他們二人已經走了回來,宋大仁與張小凡停住腳步,只聽見洞穴裡傳出田靈兒與杜必書開玩笑的清脆笑聲。

  張小凡沉默片刻,對宋大仁道︰「大師兄,那我就不進去,直接去樹林裡找師父了。」

  宋大仁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也好,快些去吧!不過現下有些黑暗,你在樹林中行走要小心一些,知道嗎?」

  張小凡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向前方那片森林走去。

  宋大仁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小師弟有些孤單的模樣,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走回山洞裡去了。

  一走入森林,黑暗便似乎從森林深處呼嘯一聲,湧了過來,包圍住他的身影。

  張小凡停頓了一下,心裡一動,但過了片刻,眼睛漸漸適應了森林裡的環境。夜空上方殘餘的月光還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了下來,落在無人處,有隱約的光亮。

  森林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白日的鳥鳴,沒有野獸的呼吸,甚至連往常隨處可聽見的低低蟲鳴,在這個夜晚,似乎也聽不到了。到處是高大而聳立的巨樹,巍峨挺立,在黑暗中,如默然的戰士!

  只有風聲!

  從遠方大海深處吹來的海風,拂過了森林的上方,吹動了樹梢,沙沙做響。

  幽暗深邃的森林中,少年獨自前行。

  張小凡的思緒,忽然飄盪開去,在這個幽深的森林、寂靜的夜色中,他突然回憶起了許久、許久以前的往事︰昏黃的燈下,還是孩童的他,依偎在娘親的懷抱,對著外邊的夜色,瞪大了眼睛,有淡淡的恐懼……

  原來,不經意間,那一段過往的歲月,已經離了這麼遠了。

  他合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後甩了甩頭,加快了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只是,他並沒有發現,在他走來的路上,黑暗深處,忽然無聲地亮起了兩團紅色的、像是燃燒著恨意火焰的光芒。

  如一個人,憤怒的眼瞳!

  田不易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了,道︰「怎麼搞的,這麼久了還沒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哪有這麼快的?大仁跑過去找他,他再從大力尊者那裡回來,就算用跑的,也要一段時間。你總不能讓他為了這一點事,便騰雲駕霧地飛過來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怔了一下,道︰「奇怪了,東海這裡的天色怎麼變得這麼快?」

  蘇茹看了看周圍,也微微皺眉應道︰「是啊!剛才還亮堂著呢!轉眼就烏雲蓋頂了。」不過她卻沒把這個放在心上,話題一轉,問起另一件事去了︰「不易,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有一事不解。」

  田不易看了看她,道︰「什麼?」

  蘇茹道︰「如果小凡真如蕭逸才所說的與鬼王父女相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與蒼松師兄說才對,這一點他應該很清楚。但他卻私下對你說了,反對蒼松師兄相瞞,且他平日裡和我們大竹峰又並非很熟,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人,不簡單的。」

  蘇茹眉頭微皺,道︰「怎麼?」

  田不易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沉吟了一會,道︰「據我所知,掌門師兄這些年來,專心參道,門中之事,已是漸漸不再理會,平日裡的煩瑣之事,大都交給以蒼松為首的幾位長老處理。」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冷笑一聲,道︰「如今門中有人私下議論,蒼松現在已經是住在龍首峰的掌門了。」

  蘇茹身子一震,面上有擔憂之色,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低聲道︰「這話你可千萬不可在外邊胡說。」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說完,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奶也知道的,我們青雲門兩千年來,特別是從青葉祖師創下青雲七脈以來,這掌門之位,一向是由長門通天峰裡的弟子接任的。但如今……」

  蘇茹笑了笑,接著他的話道︰「但如今,蒼松師兄在門中德高望重,道法又強,聲望更是僅次於道玄師兄。本來蕭逸才接任掌門像是並無異議的事,如今看來,卻似乎有些疑問了。」

  田不易淡淡道︰「而且這二百年來,蒼松他一直執掌青雲門刑罰之事,平日裡說一不二,除了道玄師兄,他早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蕭師侄有些擔憂,也是正常的。」

  蘇茹低下了頭,半晌才道︰「不易,這掌門之爭,牽涉頗大,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田不易搖頭道︰「我何嘗不知,但我乃是一脈首座,如何能躲得開去。今日蕭逸才既然向我示好,多半便是為了日後相爭,留下一道情面。反正我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蘇茹歎息一聲,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嗚」的一聲,森林裡不知名的深處,忽然有一陣陰風,吹了過來。

  張小凡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涼,抬頭看著滿天樹影,婆娑舞動,幾如妖魔。他眉頭微皺,只覺得今晚這森林裡鬼氣森森,大是不同於往日。不過隨即又想,在此處住了許多日子了,從來也不見有什麼邪物,難道天色暗些,便有了嗎?

  想到這裡,他自己心中便覺好笑,就要往前快步走去。

  突然,在他身後,鬼嚎之聲霍然而作,直逼入耳。張小凡大驚失色,立刻轉過身子,面色立刻就白了幾分。只見在身後來路,黑暗之中,緩緩亮起了一顆閃爍著暗紅光芒的骷髏頭,飛到半空,旋轉不已。

  只見在那鬼哭聲中,這紅色骷髏頭逐漸停下,面孔正對著張小凡。張小凡只看見那深陷的眼孔裡,竟彷彿有幾點幽火,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片刻之後,在這鬼物背後,卻又緩緩升起兩個身影。襯著紅色骷髏頭的光芒,張小凡看見其中一人是個高瘦老者,面目猙獰,容貌乾槁,幾乎是皮包骨頭,看去倒似乎與那紅色骷髏頭相差不遠,一雙眼惡狠狠盯著張小凡,大是憤恨的樣子。

  而另外一人,看起來卻頗是狼狽,個頭雖然也頗為高大,卻被那老者如拎小雞一般拎在手中,動彈不得,滿臉無奈沮喪之意。

  張小凡定睛一看,忍不住吃了一驚,口中「咦」了一聲。

  這人看著眼熟,卻是個熟人,便是最初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下見到的,這幾日在這流波山又見過幾回的野狗道人。只見他被那枯槁老者用右手拎著衣領,哭喪著臉,不料一轉眼間卻看到張小凡正站在前方,一臉詫異地看了過來,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指著張小凡叫了出來︰「啊!就是他,就是他!」

  張小凡嚇了一跳,見野狗道人指著自己叫個不停,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卻只見那老者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發出了刺耳而沙啞的聲音,對野狗道人道︰「就是這個青雲門的小崽子?」

  野狗點頭不迭,連聲道︰「對,對,就是他,吸血前輩,就是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您的唯一傳人,吸血鬼姜老三。」


第七集 第三章𩇕吸血老妖
第七集 第三章𩇕吸血老妖

  這個面目猙獰的老者,卻是魔教中一個隱世多年的老魔頭,自號「吸血老祖」,正道中人,包括魔教的許多人,私下卻稱他做「吸血老妖」。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他所修習的邪門妖法「吸血大法」,要吸食活人精血入體方可修煉,大是詭異可怖。

  不過這妖法雖然厲害,卻對修習者本人亦有反噬之力,所以凡是修習吸血大法的人,無不是個個面容猙獰,不容於世,便是魔教之中,也多有私下非議的。

  但話說回來,這妖法卻是非同小可,百年前他出世之時,也曾經鬧過一場腥風血雨,攪得正道中人頭痛不已。只是後來魔教失勢,正道連手打壓,吸血老妖為逃避正道中那些高人的追殺,也隨著魔教漸漸退出中原,以後便再沒有什麼消息了。

  這一回魔教復興,群魔齊舞,吸血老妖本屬魔教四大宗派之一的「萬毒門」,也被請了出來。而在出山之前,他門下唯一的一個弟子吸血鬼姜老三,因為和野狗道人、劉鎬等人臭味相投,被他們拉去助拳,不料卻在萬蝠古窟下,莫名其妙地被人殺了。

  吸血老妖知道之後,震怒之極。要知他這一脈,因為吸血妖法名聲太差,且修煉過程凶險難測,一不小心便被妖法反噬,爆血而亡。所以就是魔道之中,亦鮮少有人願意修行,這姜老三乃是他在十數年前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一個弟子,性子還正好對了他的古怪脾氣,所以在心裡很是喜愛。不料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

  近日,魔教中大有動靜,由鬼王宗先行開道,來到這東海荒僻之地流波山,隨後,其他三大宗派也先後派出強援,吸血老妖便是其中之一,算算也就是今日才來到流波山上。說巧也巧,正好就被他碰上了野狗道人等煉血堂一系人馬。

  年老大、劉鎬等人,俱是狡詐之輩,一看吸血老妖面色陰沉,知道這老魔頭性子古怪暴戾,料到他必然還記恨徒弟之死,一個個便腳底抹油跑了。

  偏偏這野狗道人的性子,說好聽些是個直性子,往壞處說便是反應遲鈍,居然上前給吸血老妖打招呼見禮,口中還說著諸如︰「啊!老前輩,多年不見,不想身子還康健如昔……」

  話未說到一半,吸血老妖聽著便覺得野狗這廝實在該殺,連累我徒兒喪命不說,居然還敢來諷刺我老而不死?大怒之下,一把便把野狗道人拎了起來。野狗道人這才感覺不對,只嚇得求饒不止。

  吸血老妖也不廢話,只對他道︰「現在我們就去青雲門那裡,找那個殺我徒弟的王八蛋,找到了算你命大,找不到我就先吸乾你的血,為我徒弟祭奠一番。」

  這番話只說的野狗面無人色,叫苦不迭。

  自來到流波山上,張小凡已經數次看到了野狗道人,但野狗道人當時不是在與別人鬥法,便是在空中逃之夭夭,都未看見張小凡。算上在隱秘山洞的那一次,張小凡也是躲在黑暗處,等他出來的時候,野狗也早和別人一起衝了出去,和正道弟子「乒乒乓乓」打得熱鬧去了。

  這野狗心想,誰知道那小王八蛋有沒有來這流波山,萬一他沒來,吸血老妖暴怒之下,自己豈不死得冤枉,當下哀求不止。無奈吸血老妖心如鐵石,充耳不聞,拎著他便偷偷飛到了正道中人居住所在。

  這時在這黑暗林中,突然看見了張小凡的身影,野狗道人當真是喜出望外,比見到自己親生爹娘還要高興,立刻便大聲叫了出來︰「就是他,沒錯,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吸血老妖冷哼一聲,手上輕輕一拋,登時把野狗像扔什麼雜物一般丟了好遠出去,半晌張小凡才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悶響,隨即有呼痛聲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掉到了地上,還是撞上了一棵大樹?

  吸血老妖上上下下打量著面前這個青雲門的小輩弟子,卻沒有立刻出手,反是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性子暴戾,但也並非全無理智。當日在看到煉血堂托人運回姜老三的屍首之後,狂怒傷心之餘,隨即也發現了奇怪之處。這姜老三血肉乾枯的死法,怎麼看怎麼像是被自己同門中的吸血妖法所致,難道這世間除了自己和姜老三之外,還有人修習這門「奇術」不成?

  他自然是不知道張小凡手中那根燒火棍上,有魔教前輩黑心老人傳下的「噬血珠」,但以他數百年修行的見識眼光,很快就認定了這個「兇手」就算不是用吸血妖法,至少也是與吸血妖法相類似的法術,而且道行絕然不低,只怕還不在自己之下。故而如今見到張小凡,他反而沉住了氣,先仔細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奇怪之處?

  只是他東看看、西瞧瞧,眉頭大皺,卻仍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這小子仍然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雲門弟子,一點出眾的地方也沒有,更無半分吸血妖法那種殘忍暴戾之氣。

  張小凡站在原地,卻是被這一個鬼氣森森的老傢伙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他與野狗道人在一起,想來必是魔教中人,看他們二人的言談,似乎是特意前來找自己的。

  半空中那個泛著紅光的紅色骷髏頭,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緩緩旋轉,吸血老妖的聲音從那紅光背後冷冷傳了過來︰「青雲門的小崽子,就是你殺我徒兒姜老三的嗎?」

  張小凡一怔,奇道︰「誰是姜老三?」

  吸血老妖窒了一下,心中大怒,換了往日,早就一個法術過去,先吸乾這傢伙的血再說。只是一想到這青雲門的弟子身上竟會有道行不低的吸血術法,這個無論如何都要先搞清楚。

  他當下強壓住怒火,但聲音聽起來,卻已經像是鬼哭狼嚎︰「就是你在空桑山萬蝠古窟裡,用吸血大法殺了的那個!」

  張小凡心頭一震,再一聽吸血二字,立刻便想了起來,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幕可怖情景,忍不住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向腰間那根燒火棍摸去。

  燒火棍安靜地別在他的腰間,如沉眠的惡魔。

  吸血老妖見他半晌不言語,倒似出神一般,當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到了極點,比起當年追殺自己的那些青雲門高手還要「囂張」十倍。

  他性子一向暴戾,若不是心中仍有些許疑問,哪裡會忍了這麼許久,這一氣非同小可,大吼一聲︰「青雲門的小子,還我徒兒命來!」

  張小凡悚然一驚,退後一步。只聽著周圍鬼哭之聲大作,陰風凜冽,觸體生寒,就連自己脖子後頭也涼颼颼的,全身的寒毛都似乎倒豎起來了。

  半空中的紅色骷髏頭,忽然張開了陰森森的嘴,剎那之間,只見從那嘴裡閃出五道黑光,落到張小凡身前,過了片刻,竟是抖抖嗦嗦站了起來。

  張小凡凝神戒備,知道眼前這魔教妖人邪法怪異,但仔細一看,卻仍是忍不住頭皮發麻。只見那五道漸漸長大的身影,卻是五個形容各異,但面貌同樣猙獰的鬼怪,或血盆大口,或獠牙利齒,腥臭污穢之氣,撲鼻而來。

  不到一會工夫,這五個鬼怪竟然已經長大到比張小凡還高上半個身子的巨人,在他們的後面,吸血老妖雙手結著奇怪法印,在那個紅色骷髏頭上或點或拍,時不時的晃動一下,那些鬼怪便相應地動了動,顯然被這老魔頭在控制著。

  此刻,彷彿是襯著那個骷髏頭散發出來的紅光,連吸血老妖的眼睛裡似乎也有些發紅,只聽他冷笑一聲,雙手十指忽緊,「嘶」的一聲,牢牢勒住了紅色骷髏頭上。

  幾乎與他的動作相應,那五個巨大鬼物的眼睛裡,突然全部紅亮了起來,發出深深凶戾的目光,同時仰首,向天嚎叫。

  「嗚啊……」

  張小凡身子劇震,神志幾為所奪,只覺得周圍鬼影閃爍,那鬼哭之聲更是如穿耳之錐,直插入了自己腦袋,痛楚不堪。

  那五個鬼物仰天長嚎,片刻後竟是一起撲了過來,風聲呼嘯,張小凡竭力向後躲去,險險才躲過這一擊。只是還沒等他平靜下來,那五個鬼物一起下手,嚎叫聲中,竟把鬼爪齊齊插入地下。

  張小凡人在半空,把燒火棍緊握在手,心下稍安,燒火棍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泛起了蒼青色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

  只是還沒等他多想什麼,那五個鬼物深插入地面的鬼爪,彷彿拉住了什麼地皮一般,長嚎聲中,陰風頓起,整塊地面竟被扯了起來。但更可怖的卻是從那地下,竟然「唆唆唆」飛出了無數大小陰靈,向著張小凡飛去,轉眼間就把他給包圍了起來。

  吸血老妖嘴邊露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又皺了皺眉,他因為心裡顧忌這少年只怕身懷異能,所以一開始並未用他的看家本領吸血大法,而是用了這些年來另外修煉的一套得意法術──「五鬼御靈」。以本身精魄煉成的五個「命鬼」為媒,將附近十里之內所有死靈幽魂強行拘來,再以厲鬼之術煉化,俱成貪噬生靈血肉的陰靈,往張小凡攻去。

  但這個青雲弟子的道行雖然不低,卻似乎並沒有修習什麼吸血大法,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還是野狗那傢伙為了活命,隨便指了個替死鬼給自己?

  吸血老妖心裡正在想著,忽然間似有所感,身子一震,抬頭向前望去。只見已被無數白色幽魂陰靈團團圍住到看不見身影的張小凡處,突然,在那重重白影鬼眸之中,有一道幽幽玄青之光,穿過無數陰靈,照了出來。

  那聲音,像是撕裂了什麼一般,清脆而響亮。

  流波山上的夜色,更加陰暗,此刻已經連月亮的微光,也漸漸看不到了。

  寂寥而帶著些淒涼的夜色裡,隱約有一聲長嘯。

  甚至連遠方大海上的波濤,也彷彿漸漸澎湃。

  那一種冰涼的感覺,從心間,悄悄掠過……

  燒火棍赫然劇亮,那原本黑幽幽的棒身,彷彿突然驚醒的惡魔,睜開了雙眸。瞬間,冰涼而暴戾的氣息,從張小凡的身上傳了開去,無數的陰靈竟是驚駭飛起,驚惶飛舞。

  遠處的吸血老妖眉頭緊皺,臉色漸漸肅然,低聲自語了一句︰「好重的煞氣……」

  那五隻巨大的命鬼,齊聲嚎叫,身形閃過,「唆唆」幾聲騰空而起,落在張小凡周圍,將他包圍在中間,同時鬼爪向空撕扯,銳聲頓起。

  適才還因為燒火棍上神秘煞氣驚慌不已的陰靈,此刻突然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張小凡分明看見,其中許多幻化做人形的臉上,有痛苦之色,只是在瞬間之後,又變做凶殘。

  「呀!」

  淒厲鬼嘯,破空而出,無數的陰靈返身而下,向著那場中唯一的血肉之軀,撲了上去。

  張小凡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前後左右儘是白色鬼影,紛至沓來,直是應接不暇。只是還沒等他招架幾下,但見滿天鬼影,如厚厚幽雲一般壓了下來,將他逼回到地面,張小凡咬牙支撐,但還沒等他招架幾下,忽然間他身子一絆,腳下劇痛,幾乎跌倒在地。

  張小凡大吃一驚,向下看去,只見腳下土壤之中,赫然伸出兩隻巨大鬼手,將他的雙腳牢牢抓住,鬼爪鋒利,幾乎就要刺入血脈。而在周圍,剛才原本有五隻命鬼,如今卻只剩下了四隻。

  半空中無數陰靈齊聲歡呼,尖嘯著蜂擁而至,那一張張貪婪的大口,彷彿就在眼前。

  張小凡面色蒼白,肌肉彷彿也有些扭曲,強忍劇痛,右手結法訣在身前疾劃,燒火棍騰空而起,在空中「嗚」的一聲,閃過一道光牆,幽幽青光,一閃再閃。

  當先衝下的幾隻陰靈,收勢不住,生生撞到了那黑色棒身之上,連尖叫聲也沒有,竟是化作輕煙消散。

  與此同時,張小凡身子再震,向下一瞄,卻見那鬼爪如利刃一般,已經劃破了他的肌膚,鮮紅的血,流淌了出來,滴在那黑色的鬼爪之上。

  那一股鮮美、甘甜的,血的氣息啊!在空氣中,頓時散發出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

  滿天飛舞尖嘯的無數陰靈們,也怔了一下。

  燒火棍上的光芒,也彷彿,輕輕震了一下,就像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氣息,受到刺激了一般。

  片刻之後,無數陰靈們叫囂著衝下,衝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軀。只是在那風聲凜冽處,卻有人昂首一嘯。燒火棍落了下來,張小凡一把抓住,再不管上方陰靈,瞪大了眼,那眼中隱約有紅色的光芒晃動。

  一把插下!

  向下插下!

  穿過了那鬼爪,也穿過了自己的鮮血!

  紅色的血,附在黑色的棒身,靜靜滲了進去。燒火棍上紅色的血脈,突然之間,一起亮了起來。

  「撲!」,地底深處,有一聲悶響。上方所有的陰靈,忽然都停頓不前,面露懼色,就像前方,便是傳說中焚煉陰魂的惡魔。

  黑暗裡,彷彿只有燒火棍的光芒,閃爍著。

  遠處,吸血老妖手中的紅色骷髏頭,忽地發出一聲低低脆響,在右手邊的位置上,突然碎了一塊下來。

  吸血老妖臉色大變,霍然抬頭,這少年竟是破去了他五鬼御靈法陣中的一隻命鬼。而現場中,缺了一角的四隻命鬼明顯已經控制不住如此之多的陰靈,漸漸的竟有些陰靈逃逸而去。

  張小凡周圍的地面,忽地陷了下去,足足有半尺之深,而抓在他腳上的鬼爪,也慢慢鬆開,化作腥血,滲入地面。

  只是,還不等他鬆一口氣,卻只聽滿天陰靈,齊聲呼嘯。他悚然大驚,正要抵抗,卻只見那無數陰靈,竟是四散飛逃,只見白光四晃,鬼嘯連連,陰靈飛舞,紅光閃過……

  紅光?

  那穿過無數白色陰靈之間,奔馳而來的紅光,如電如光,閃爍著的骷髏頭,轉眼已到眼前。張小凡正要躍起,卻是腳下一痛,牽扯到剛才受創的傷口,身子不穩,竟是沒能閃開。

  只見紅色骷髏赫然張口,竟如惡鬼一般咬來,張小凡驚駭之中,御起燒火棍擋在身前。卻只見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口中竟伸出一隻乾枯手來,霍然長了三尺,五指成爪,重重抓在他胸口之上。

  張小凡身體大震,剎那間只看那鬼手之上,原本乾枯的肌膚突然如有血液灌入,竟是飽滿起來。頃刻他的頭腦中一陣發暈,只覺得全身的血脈一齊翻騰,竟是都往胸口那傷口處倒流而去。

  這自然便是吸血老妖的看家本領吸血大法了,眼看著張小凡被他控於手掌之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喝一聲,手臂伸起,竟是硬生生把那少年的身體舉到了半空,喝道︰「小子,還我徒兒命來!」

  張小凡被他抓在手中,全身血脈逆流,痛苦不堪。他神志漸漸模糊,只能用著最後一點力氣垂死掙扎,將燒火棍向那鬼手打去,但力道全無,如飄羽一般。

  吸血老妖全然不放在眼中,哼了一聲,心裡卻暗想著︰這少年別的沒什麼,道法也只一般,但手中這法寶卻大是古怪,等一會吸乾了他的血,倒要將這燒火棍似的東西,帶回去好好看看。

  就在這時,燒火棍落在了他抓在張小凡胸口的那隻手上。

  玄青色的珠子,劃過了此刻正在猖狂吸血的肌膚。

  那皮膚之下的鮮血,彷彿在召喚著什麼?

  吸血老妖忽然尖嘯一聲,放開了張小凡,向後躍開,向手中看去。只見原本因為吸血而變的飽滿的肌膚,幾乎就在瞬間,就突然乾癟了下來,比原來的還要不如。

  而在前方,張小凡身子搖搖欲墜,但他手中的那根燒火棍,特別是棍頂頭上的那顆珠子,卻詭異地亮了起來,映的它周圍的血絲,閃閃發紅。

  吸血老妖忽然冷笑了出來︰「我說怎麼姜老三會這般死法,原來古怪在你這裡,嘿嘿,天下竟有這般奇珍,小子,連你的命一起拿來吧!」

  說著身形飛起,鬼手如爪,這一次,卻是向著張小凡的頭頂,直直插下。可憐張小凡此刻全身乏力,再也無力抵擋,眼看就要死在這吸血老妖的爪下了。

  「妖孽!」

  一聲斷喝,滿含怒意,熾熱的熱浪轉眼間破空而至,如巨濤排空,席捲了整個森林。他們周圍十丈之內,所有的樹木瞬間枯萎,只有一道燦爛火光,從天邊降下,將這滿天烏雲,盡皆扯碎。

  吸血老妖大驚失色,來人道行之高,大非尋常,哪裡還顧得上傷害張小凡,雙手疾退,尖嘯聲中,紅色骷髏血光大盛,在身前騰起一道紅如鮮血的光牆。

  「轟……」

  如雷聲落地轟鳴,火光砸在血牆之上,嘶嘶熱浪,轟然而生,片刻間化做赤色仙劍,震動不已。巨大之力,將吸血老妖直往後壓去,直退了數丈之遠,這力道竟不稍減,依然如山呼海嘯一般直壓過來。

  吸血老妖面色一白,大叫一聲,法訣變化,十指連動,瞬間紅色骷髏雙目中射出兩道血光,透過血牆,打在那赤劍之上。

  巨響聲中,赤色仙劍倒飛回去,吸血老妖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幾步,這才站穩身體。

  「『赤焰』!」吸血老妖眼中忽然泛起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熾烈熱浪一閃而收,火光閃過處,田不易緩緩現身。身後另有一個身影閃過,正是蘇茹,抱住了正欲跌倒的張小凡。張小凡一看是師父師娘趕來,心中一暖。

  只見蘇茹面有擔憂之色,看著他低聲道︰「小凡,你沒事吧?」

  張小凡勉力笑道︰「我沒事,師娘……」

  他話未說到一半,忽然間眼前金星一閃,隨即一黑,卻是暈了過去。

  蘇茹眉頭緊皺,田不易不理吸血老妖,卻也先向張小凡這裡看了過來。

  片刻過後,蘇茹查看完畢,伸手到懷裡拿出一個瓶子,倒出一粒黃澄澄的丹藥,給張小凡服下,然後向著田不易點了點頭,輕聲道︰「死不了。」頓了一下,向遠處吸血老妖看了一眼,眼中有憤慨之色︰「是吸血大法!」

  田不易臉上怒氣一閃而過,轉過頭來,與吸血老妖的目光對上。

  「吸血老妖,你也是成名數百年的人物,居然用這般殘劣手段,對付一個小輩,算什麼東西?」

  「呸!」吸血老妖狠狠道︰「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兒的命便不是命嗎?」

  田不易冷冷道︰「關你鬼徒弟什麼事?」

  吸血老妖目光一凝,道︰「他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下殺了我徒弟,我便來殺他,那又怎樣?」

  「好!」田不易忽然喝了一聲︰「殺得好!」

  吸血老妖倒是一怔。

  田不易冷冷一笑,道︰「我向來看不起我這個徒弟,但今日一見,卻比我想像得有出息,居然還懂得為民除害!」

  吸血老妖這一氣非同小可,怒道︰「好,好,你們這般狗娘養的,百年前落井下石,追殺於我,今日正好讓我再會一會你的赤焰劍!」

  田不易深深呼吸,右手凌空劃過,剎那間赤焰仙劍如聽到主人心思,彷彿也一般激動地微微震動。

  「百年前讓你僥倖逃脫,今日就讓我再看一看,你這個膽敢欺負我徒弟的吸血大法,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第七集 第四章𩇕赤焰
第七集 第四章𩇕赤焰

  吸血老妖哼了一聲,卻無絲毫懼怕,枯槁的臉上浮起凶戾之色,道︰「當年你們這些正道之人,不過就仗著人多勢眾,難道我還當真怕了你嗎?」

  說著,雙手一振,身前那個閃爍著紅光的骷髏頭「嗚」的一聲劃過半空,圍繞著他的身子急速飛舞,而他的眼睛裡,亦開始漸漸發紅。

  田不易深深吸氣,凝神戒備。百年之前,他已是青雲門下出色的一人,當年追殺魔教餘孽,他也是主力之一,也曾和吸血老妖交過手,知道此人不可小視,吸血大法更是非同小可。

  這時,滿天的烏雲又是漸漸聚攏,剛才被田不易石破天驚的一劍所撕碎的痕跡已是消失不見,夜色又深沉下來。

  隱約中,遠方傳來的大海波濤之聲,夾雜在凜冽巨大的風聲裡,漸漸洶湧。那若隱若現,彷彿隱匿在深海之中的長嘯,在夜色中,蒼穹下,輕輕飄蕩。

  張小凡悠悠醒來,只覺得胸口煩悶,很是難受,此刻忽聽到有人「咦」了一聲,一隻白皙的玉手伸了過來,在他胸口輕輕推拿了幾下。

  片刻之後,原本鬱積在胸間的氣血,彷彿通暢開去,連他的精神,也頓時好了不少。

  張小凡抬頭一看,見是師娘蘇茹,正扶著自己,微笑不語。

  他臉上一紅,低聲道︰「謝謝師娘。」

  蘇茹柔聲道︰「你沒事吧?」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現在就是有些疲憊,其他沒什麼了?」

  蘇茹微笑點頭,忽地輕聲笑道︰「那就好了,現在看你師父為你出氣!」

  張小凡嚇了一跳,順著蘇茹目光看去,一時為之震動。

  黑暗的蒼穹之下,低沉的黑雲之間,赫然竟有熾熱而閃耀的光團,映亮了半個天際,連烏雲的邊緣,也彷彿鑲上了光邊。

  田不易如上古的火神,傲立在雲端,將那「赤焰」幻化燃燒的火焰,化做滿天飛舞的火龍,撕開烏雲,衝上九天。

  而吸血老妖,竟已是不見蹤影,卻見在雲邊天上,赫然有巨大骷髏,嘶吼狂嘯。風雲變化,有幽厲血光,沖天而起,與那火龍廝鬥不止。

  滿天黑雲,此刻都已沸騰不止,翻滾咆哮,從地上望去,那兩人有如九天神魔,憤怒決殺。

  張小凡只看得心動神馳,對師父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見火龍狂嘯,聲動四野,出沒雲間,真個有驚天動地之威,倒和前些日子在黑石洞下,三尾妖狐用玄火鑒召出的火龍有些相似,但威勢卻大得多了。

  想到這裡,他身子忽地一震,只覺得從自己右手臂上的玄火鑒處,忽然有一陣熱氣騰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走遍全身。

  正在他身邊的蘇茹忽有所感,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眼中有關切之色,問道︰「小凡,你身體怎麼突然這麼熱,不會是傷後發熱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不想師娘感覺如此敏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吶吶的道︰「沒、沒什麼……」

  蘇茹皺眉,正想細問,忽然感覺到什麼,轉過頭向後看去。只聽得森林中腳步陣陣,不過片刻,從各個角落竟是走出了百餘人來,都是正道中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在其中,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蒼松道人。

  蘇茹站起身來,笑了笑道︰「蒼松師兄,你們也來了。」

  蒼松微微點頭,淡淡道︰「田師弟在這裡大展神威,驚天動地,我們也不是瞎子聾子,就過來看一看了。」

  蘇茹眉頭微皺,覺得他話中隱隱有刺,但還不等她說些什麼,跟在後面的大竹峰弟子,卻已看到了張小凡身上血跡斑斑,臉色憔悴地坐在地上。

  田靈兒失聲驚呼,跑了上來,宋大仁、杜必書、何大智臉上也有焦急之色,跟在她的後面。不料他們才跑了幾步,忽只覺得白影一閃,竟是有個身影比他們更快地衝了上去,仔細一看,卻是林驚羽。

  只見林驚羽閃身到張小凡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微微蒼白,道︰「小凡,你沒事吧?」

  張小凡感覺到他眼裡的擔憂,心中一暖,點頭微笑道︰「我沒事了,無妨。」

  林驚羽上下看了看他,又瞧了他胸口傷處一眼,這才放了心,長出了一口氣,道︰「是誰傷了你的?」

  張小凡向上一指,道︰「就是那個妖人,聽我師父剛才叫他,好像是什麼『吸血老妖』?」

  林驚羽身子一震,看來他倒知道這個魔頭,訝道︰「這老傢伙居然也出世了?」說罷,抬頭向上望去。

  這時田靈兒等人也來到張小凡的身邊,問長問短。張小凡看著田靈兒關切的目光,卻低下頭去,低聲地回答著師兄們的問題,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時天空中激鬥正酣,林驚羽站在張小凡身邊,抬頭看了一會,忽然道︰「小凡,想不到你師父平時看起來不怎樣,但道法居然如此之高!」

  田靈兒一聽,心中有氣,自從當年她在家門口敗給了林驚羽,心裡便看這小子很不順眼,當下哼了一聲,道︰「我爹道法精深,哪裡是你這個龍首峰的小子能看得出來的?」

  林驚羽眉頭一皺,轉頭看來,卻見田靈兒目光逼視,毫不示弱,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忽然一笑,道︰「田師妹,奶說的是。」

  田靈兒反而窒了一下,沒料到這個當年趾高氣揚的少年,如今修養突然變得好了,但看林驚羽面帶微笑,卻是往另一處看去。她順著林驚羽的目光,卻見他正和站在遠處蒼松道人身旁的齊昊相望,相視微笑。

  田靈兒何等聰明,轉眼便想到,林驚羽必定是因為一向尊重師兄齊昊,所以才不好意思和自己爭辯。雖然她自己心裡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此刻目光與齊昊相接,仍是止不住的心中一甜。

  站在一旁的蘇茹眉頭輕皺,剛才這幾個小輩的話她都聽在耳中了,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心,片刻之後,她悄悄向蒼松道人看去,只見蒼松道人仰首觀望,面無表情,但眼神炯炯,目光閃爍,一直盯著田不易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時,只聽著狂風呼嘯,天空中火焰四射,血光沖天,顯然那二人鬥法已到了最要緊的時刻,蒼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想不到這吸血老妖居然如此膽大,敢來此處挑釁。齊昊!」

  齊昊就站在他的身邊,踏上一步,道︰「師父,有什麼吩咐?」

  蒼松道人向天空中望了一眼,道︰「你田師伯勝算已定,那老魔頭撐不了多久了,你帶人在四周佈置一下,這一次絕不能讓這妖孽跑了。」

  齊昊應了一聲,伸手招了招,把林驚羽也叫了回來,然後轉身知會其他幾大門派如法相、李洵等人,正自商量。

  蘇茹緩緩走到蒼松道人身邊,微笑道︰「蒼松師兄,你怎麼看出不易要勝了?」

  蒼松道人看了蘇茹一眼,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蘇師妹,奶又要開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玩笑了嗎?」

  蘇茹搖頭笑道︰「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您頭上開玩笑了,我可是誠心請教的!」

  蒼松道人笑了笑,道︰「蘇師妹奶向來聰慧,資質遠勝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何必太謙。吸血老妖雖然道行不低,又有『血骷髏』在身,看起來血光沖天,凶悍無匹。但我觀其聲勢雖凶,本尊法寶所在右上三分處,血色紅光卻似不純,血骷髏似有小小破損。這在平日自然不算什麼,以這妖孽的道行,回去稍加煉化,自然無事,但如今在田師弟面前,卻是他最大的破綻。」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眼中深處彷彿有一道寒芒閃過,但聲音還是依然平和,道︰「反看田師弟,從容不迫,以青雲法訣駕馭赤焰神劍,竟已可化出『赤火真龍』,血骷髏紅光雖盛,但與赤火真龍一觸即退,已非其敵。而且田師弟目光敏銳,招招直攻血骷髏右上三分處,吸血老妖看似囂張,其實已是左支右絀,必敗無疑。不知道蘇師妹看來,我說的可有錯嗎?」

  蘇茹微笑道︰「師兄慧眼,我也是聽你說了,才知道的。」

  蒼松道人淡淡一笑,轉過頭去,仰首眺望,忽然壓低了聲音,但語調平和,緩緩道︰「蘇師妹。」

  蘇茹道︰「什麼,蒼松師兄?」

  蒼松道人目光依然放在半空中激烈鬥法的兩人身上,口中卻分明而清晰地道︰「田師弟自從百年前一舉突破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這些年來,看來道法上又是突飛猛進吧!」

  蘇茹心頭一震,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微笑道︰「蒼松師兄你太過獎了,不易他哪有掌門師兄和你的大才……」

  蒼松道人緩緩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百年前我們正道一舉擊潰魔教,我和田師弟、風回峰的曾師弟、朝陽峰的商師弟,以及長門的萬……」

  蘇茹忽然低聲喊了一聲︰「蒼松師兄。」

  蒼松道人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麼,點了點頭,又道︰「……我們幾人追殺魔教中的幾個魔頭,深入蠻荒,便在那時,田師弟已突破到了上清境。萬師……那個人,便對我們說道,田師弟看似駑鈍,但內裡聰慧,尤其心志堅毅不拔,更是難得,將來於道法修行之上,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蘇師妹,那個人,奶也是認識的,他所說的話,他的目光見識,想必奶也不會有疑問吧!」

  蘇茹淡淡一笑,卻沒有言語,只轉過頭去,仰望天空。

  吸血老妖人在半空,厲嘯連連,模樣凶狠之極,但心裡卻是越來越驚。百年前他也曾與田不易交過手,那時此人雖然道行已然不低,但自己憑這吸血大法,仍然有把握勝之。

  不料百年之後,再度交手,此人道行竟然突飛猛進,由那赤焰仙劍上化出的火龍,次次都與他以吸血大法催持血骷髏所發出的「幽厲血芒」硬撼,非但不落下風,更有漸漸壓倒之勢。

  最令人頭疼的還不止這些,剛才他與張小凡鬥法時候,看他是個青雲小輩,一時大意,「五鬼御靈」法陣卻被他莫名其妙地破去了一隻命鬼。

  其實這也難怪吸血老妖想不通,他的血骷髏本是鬼厲之物,若是遇上了正道傳說中的一些無上神兵,比如陸雪琪的「天琊神劍」,自然會有些生剋,以他的道行見識,自然也會加倍小心。

  只是張小凡這小子的法寶燒火棍,卻實在太過古怪,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一毫的神兵氣息,真說起來,因為煞氣極重,倒是比較像吸血老妖的邪門法寶,吸血老妖看了之後,便不放在心上。

  不料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噬血珠」吸噬活物精血,對吸血老妖的鬼物無可奈何,但另外的一半──「攝魂」,卻是傳說中焚煉陰靈厲魄數千載而成的無上邪物,正是世間幽魂鬼厲之物的老祖宗。適才激鬥中被張小凡以本身精血催動,插入命鬼之體,登時就把命鬼化了個乾乾淨淨,比什麼正道神兵都要乾脆無比。

  換了平時,吸血老妖頂多也就是吃驚一下,因為張小凡畢竟道法修行與他相差甚遠,適才吸血老妖一馭起看家本事,張小凡便是不敵。但等他對上了道行非但不低於他,更似隱隱有勝過之勢的田不易,這小小的隱患便顯露出來了。

  五鬼御靈法陣和吸血大法,都是用血骷髏所催動,命鬼突然被破去一隻,血骷髏之上登時也受了細微破損,而此刻,卻已成了吸血老妖最大的危險。

  田不易身居青雲門大竹峰首座近百年,非但道行遠勝張小凡,見識眼光、鬥法經驗更是勝他百倍,兩人交手不過數個回合,便看出吸血老妖的血骷髏上有一處居然光色不純,立時便全力向此處攻去,剛開始還沒什麼,但時間一久,吸血老妖便覺得吃力無比。

  只見天空中火龍嘶吼,張牙舞爪,吸血老妖化身的巨大骷髏,漸漸光色黯淡,反觀這火焰熾熱,幾乎把整個夜空都染做了赤色。

  吸血老妖心中叫苦,暗恨自己過於托大,以為這百年來自己苦心修煉,除了正道中那幾個頂尖之人,便不懼怕其餘。這次前來,他其實也是暗中詢問過,知道了那幾個自己深深忌憚的人都未前來,這才放心,不料如今事過百年,這田不易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

  他正焦急處,目光無意中向下一望,登時又吃了一驚。只見地面上人影晃動,怕不有數十人以上,看那服飾樣子,多半都是正道中人,其中更有幾個面熟之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頭的蒼松道人,當年也是追殺他的青雲諸人之一。

  吸血老妖這一下更是心寒,立刻便有去意。

  便在他心神一閃之時,突然間前頭火龍狂嘯,聲若驚雷,吸血老妖大吃一驚,抬頭看去,駭然變色。只見半空中火龍突然火光大盛,片刻之後卻不攻來,反而如長鯨吸水一般縮回到田不易手中,再度化做赤焰仙劍,而那殘餘的火光,竟未稍退,直照亮了整個蒼穹。

  田不易面如嚴霜,神色肅然,赤焰橫在胸前,左手握住法訣,腳踏七星,在半空中連行七步,赤焰仙劍霍然刺天,口中誦訣︰「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地面之上,尤其是青雲門中,一片嘩然。在場眾人,尤其是大竹峰弟子,更是一個個神情激動無比,就連旁邊的蒼松道人,臉色也微微蒼白。

  原本低沉的烏雲頓時翻湧,如開了鍋的沸水,天地間風聲蕭蕭,片刻後更是從那黑雲深處,傳來隆隆雷聲,幾乎就在那兩個人的身邊,炸響開來。

  剎那間,天動地搖!

  整個流波山彷彿也震動不已,而在這座海島的周圍,原本平靜的海水,也不可思議地沸騰起來。

  一道彷彿來自遠古的電光,在天際一閃,忽地而起,刺破黑雲,撕裂長空,如驕傲不可一世的神明,落入凡間,停在那燃燒的劍尖。

  那一個瞬間,天空中的人,忽然看不見他的身影,那熾熱而耀眼的光芒,遮蓋了這片天地世間。

  有風,吹過。

  拂起了,所有人的衣裳……

  天地間,忽然一片肅殺寧靜!

  突然,驚雷再響!轟然聲中,天地變色,那一道巨大無匹的光柱,激射而出,洞穿了所有黑雲,亮過了夏日赤陽,一往無回、勢不可擋地衝向吸血老妖。

  片刻之後,吸血老妖被一片光芒蓋過了,就連血骷髏的紅光,也在瞬間全部消失。

  一道身影,從那雲層之上,掉了下來。

  田不易緊握赤焰,深深呼吸,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他立在雲端的模樣,恍如天神。

  在最初的震驚安靜之後,正道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片喧嘩,驚佩之聲不絕於耳,大竹峰弟子個個面有得色,張小凡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崇拜得五體投地,目光好不容易離開了田不易,只見周圍人個個是面帶笑容,田靈兒更是開心喜笑。

  歡喜之餘,張小凡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向小竹峰處看去,果然看見陸雪琪正默默仰望,盯著半空中田不易的身影,怔怔出神。

  同樣的一式「神劍御雷真訣」,但在田不易手中,威力卻比陸雪琪大了何止十倍?

  吸血老妖面紅如血,身子不受控制一般掉了下來,蒼松道人哼了一聲,向齊昊等人使了個眼色。齊昊會意,一揮手,頓時正道中躍出了六、七個弟子,一起向吸血老妖掉落之地衝去,同時手中法寶齊出。

  吸血老妖在半空中,身子劇顫,雙手急揮,似要反抗,但沒動兩下,面上紅光一閃,赫然噴了一口鮮血出來,瞬間面如死灰。

  眾人大笑,都看出這老魔頭已然無力反抗,眼看著齊昊等人就要生擒活捉吸血老妖,忽然只聽著蘇茹突然失聲叫道︰「小心!」

  齊昊、林驚羽等人心中一驚,只覺得眼前突然一花,片刻間紫芒、黑氣閃過,數股大力從黑暗處突襲而來,飛在最前面的兩人,一個青雲弟子和一個天音寺僧人,立刻被打的口吐鮮血,倒飛回來。

  齊昊等人大驚,硬生生頓住身形,但只片刻間那些力道已然衝到他們面前,鋪天蓋地、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過來,齊昊大呼︰「快退!」

  同時,他緊咬牙關,手中的寒冰仙劍一閃再閃,瞬間在身前連布七道冰牆,洛uP門和同道之人掩護。但還等不到其他人退回幾步,這些大力已撞上冰牆,狂猛如破竹之勢,摧枯拉朽般衝垮冰牆,直衝過來。

  齊昊首當其衝,片刻間幾乎連呼吸都止住了,卻見綠芒閃過,竟是林驚羽見大師兄情勢危急,不顧一切馭起「斬龍劍」衝了過來。

  齊昊失聲道︰「林師弟,你快走!」

  只是這些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到面前,眼看著這二人如巨浪小舟,行將不免,只得閉目待死,卻忽然只聽著後頭有人大喝︰

  「妖孽!」

  風聲驟起,片刻間那些古怪力道如遇上對手,「乒乒乓乓」連響了一陣。風聲大作,忽又停止,齊昊與林驚羽二人被人拉住衣領,直向後躍出了數丈,好歹是揀了一條命回來。

  二人定了定神,只見救了齊昊的是蒼松道人,把林驚羽拉回來的是蘇茹,而此刻與他們一起站在最前頭的,還有幾位都是其他門派,諸如「大力尊者」等前輩,也包括了不知何時從雲端落下的田不易。

  遠處,只見紫芒黑氣閃動,片刻後將落下來的吸血老妖接住。一陣晃動,現出幾個人來,而在他們身後的樹林之中,同時也響起了無數腳步聲。黑暗中陰影重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裡面,只看現身走出的那數十人,多半是魔教中人。

  張小凡吃了一驚,站了起來,只見站在魔教中人最前頭的幾人。接住吸血老妖身子的正是鬼王,而在他身邊的,卻赫然還有三人,一個是光頭禿頂的老頭,一個是樣貌凶悍但身材卻十分矮小的侏儒,至於還有一個,卻是個白面書生,瀟灑出眾,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有一絲邪氣。

  正道這裡,蒼松道人與旁邊田不易等人對望一眼,眼角彷彿也微微抽搐,哼了一聲,冷冷道︰「好啊!好啊!你們這些老傢伙,終於一個個都出世了。」


第七集 第五章𩇕青龍
第七集 第五章𩇕青龍

  這時旁邊早有人過來扶住吸血老妖,那個禿頂老頭似與吸血老妖頗有交情,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些什麼。鬼王空出手來,微笑卻不言語,神情大是輕鬆,絲毫沒有大敵當前的感覺,站在他旁邊的那個白面書生,與他對望了一眼。

  「蒼松狗道,還記得你家爺爺嗎?」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正道這裡的年輕弟子一起皺眉,卻見出聲的是那個模樣凶悍的侏儒,此刻只見他死死盯著蒼松,眼露凶光,幾如一隻惡狼一般。

  蒼松冷笑一聲,道︰「妖孽,還記得當年那一劍嗎?」

  此言一出,眾人只見那侏儒臉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齒,顯然恨之入骨。但見他慢慢點頭,用手在胸口從左肩向右方向,斜斜地劃下,惡狠狠道︰「好,好,我沒忘記,想不到你也記得,那就太好了。這一劍,我自然要還在你身上。」

  蒼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視線轉到了一直站在一邊,神色從容的那兩個人身上。

  蘇茹面色凝重,以她的目光,自然也看出了這幾人個個道行匪淺,絕不弱於剛才的吸血老妖,只怕多半都是魔教中久不出世的老魔頭。

  此刻聽到蒼松道人與那侏儒的對話,蘇茹輕聲對站在身邊的田不易道︰「這些人是誰?」

  田不易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眉頭皺在一起,道︰「這個侏儒叫百毒子,是魔教萬毒門的;那個禿頂老兒是碣石山的端木老祖,在魔教中一向獨來獨往。這兩個人和吸血老妖,都是百年前我們追殺的魔教餘孽。至於旁邊那兩人,一個看來就是蕭逸才說的魔教鬼王宗這一代的宗主,但那個白面書生,我也不曾見過。」

  蘇茹倒吸了一口涼氣,百年前那一場正魔大戰,她修行未成,並未與田不易、蒼松道人等一起深入蠻荒。但這幾人的名字當年卻是如雷貫耳,尤其是百毒子和那端木老祖,惡名昭彰,比起那吸血老妖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在這時,那個禿頂的端木老祖突然回過頭來,向正道諸人這裡掃了一眼,忽地尖聲道︰「萬劍一呢!萬劍一那狗賊怎麼沒來?」

  青雲門年輕弟子都是一怔,不知他說的是什麼,但田不易、蒼松道人、蘇茹等人卻是霍然變色。田不易冷冷道︰「萬師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經羽化登仙了,只有像你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魔教那幾人都是一怔,百毒子與端木老祖,包括這時才緩過氣來的吸血老妖,一起失聲道︰「死了?」

  站在一邊的鬼王與白面書生,身子亦似微微一震。

  萬劍一,這個在青雲門年輕一代耳中從未聽聞的名字,對這些個魔教巨頭來說,竟彷彿似有魔力一般。只見這幾人對望一眼,神色間頗為微妙,臉上憎恨之色尤重,其中夾雜著一絲畏懼,但這些卻怎麼也蓋不去,他們眼底深處那一片喜悅之色。

  端木老祖臉上神色複雜,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嘴裡咕噥了幾句,眾人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但最後一句倒是說得比較清楚︰「嘿嘿,想不到這狗賊居然也會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此人竟是忍不住狂笑起來。

  青雲門這裡的人,都變了臉色。蒼松道人盯著他,忽然冷笑道︰「你笑什麼?他雖不在,但青雲門下,對付你這等妖魔小丑,多的是降妖伏魔之人。」

  「呸!」旁邊傳來不屑之聲,卻是那個百毒子,惡狠狠道︰「我們不能親手殺了這廝,實難解心頭大恨,遲早有一日我們要殺上青雲,將他挫骨揚灰,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寧!」

  吸血老妖在後面怪叫道︰「不錯,正要如此,不然難消我這百年深仇!」

  正道中人無不變色,見這些魔教妖孽個個凶狠殘暴,言下之意連逝去之人也不放過,大是憤慨。

  田靈兒悄悄向旁邊的大師兄宋大仁問道︰「大師兄,這位萬……萬師伯是誰,好像厲害之極,連這些魔教妖孽都極怕他,怎麼我們從來沒聽說過?」

  宋大仁臉上神色一動,欲言又止,苦笑一聲,道︰「小師妹,等有空回山了,奶自己問師父師娘吧!」

  田靈兒一抿嘴,哼了一聲,微嗔道︰「不說就不說,我自己問娘去。」說著就要走上前去。

  張小凡看在眼裡,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她,低聲道︰「師姐,現在大敵當前,奶別上去,我們稍後再問吧!」

  田靈兒看了看前邊,見場中氣氛果然緊張,便停下了腳步,回頭向張小凡笑了笑。

  張小凡心中一熱,不料突然前方又傳來一聲冷哼,滿是怒意,卻是在魔教那一邊。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在鬼王身後,碧瑤緩緩現身,遠遠地盯著自己。

  不知怎麼,張小凡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鬆開了拉著田靈兒的手。

  遠處,小竹峰諸人處,陸雪琪緩緩從張小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了前方碧瑤的身上,默默端詳著她。

  這時,一直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的大力尊者,突然開了口道︰「百毒子,端木老妖,當初你們僥倖得脫,就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今日居然還敢出來作怪,可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呸!」那幾人一起咒罵,粗言穢語,不絕於耳。

  大力尊者微微變色,忽見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白面書生走上一步,微笑道︰「這位多半便是金剛門的大力尊者了吧?」

  大力尊者看了看他,道︰「不錯,你又是誰?」

  那白面書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自顧自地道︰「若是當年的萬劍一站在這裡,說了你剛才的那番話,我們這些你們眼中的妖魔小丑,還會有點顧忌。不過若是憑你金剛門那些三腳貓的道行法術,還是躲到青雲門那些人的背後去吧!」

  魔教眾人大笑,甚至連他們背後,那片黑暗的樹林中,也隱隱傳出了嘲笑聲。

  大力尊者的臉立刻就漲得通紅,神色憤怒之極,但在他旁邊的青雲門蒼松道人與田不易、蘇茹對望一眼,眼裡卻都有擔憂之色。只從那片笑聲中,便知魔教非但強援已到,便是在人數上,也多了許多。

  這一戰,只怕是艱險無比。

  「混帳!」一聲大喝,突然響起,卻是站在大力尊者背後的石頭騰身而起,不甘師父被辱,破煞法杖金光大盛,向著那白面書生急衝而去。

  田不易等人都吃了一驚,大力尊者急喝道︰「石頭,回來,不可輕舉妄動!」

  但石頭猝起發難,速度快極,轉眼破煞金光已衝到那白面書生面前,卻只見白面書生並無慌亂神色,只抬起右手,掌心隱有青光一閃,正對著衝過來的破煞法杖。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破煞金光已如離弦之箭,轟然撞上了白面書生的手心,瞬間眾人眼前一花,只見金光閃爍,空氣裡絲絲亂響,竟是看不到那個白面書生的身影了。

  正道中年輕弟子歡聲雷動,但為首的蒼松道人與田不易等人,臉色卻都沉了下來。

  片刻之後,金光漸漸黯淡下來,眾人啞然,但見場中那白面書生面色從容,只用一隻手竟然抵住了石頭莫大威勢的破煞金光,任憑石頭在半空中如何催動,竟是不能再進分毫。

  只聽他笑了笑,道︰「年輕人,回去再好好修煉一百年吧!」

  說罷,右手猛的一揮,眾人只見又是一道青光閃過,石頭如受重擊,整個人向後飛去,而破煞法杖卻是在一聲銳響之後,沖天而起,飛了老高。

  大力尊者騰身而起,將受傷而回的石頭接住,仔細一看,知道不過受了些振蕩,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但怒氣更增,身子一轉,就要出手。

  但旁邊突然伸過一隻手來,拉住了他,卻是蒼松道人。只見他面色如霜,冷冷道︰「閣下究竟是誰,這枚失蹤千年的『乾坤清光戒』,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大力尊者一怔,失聲道︰「什麼,乾坤清光戒?」

  在場之人,包括魔教那邊,十人中倒有八人聳然動容,張小凡心中好奇,低聲問宋大仁道︰「大師兄,這法寶很厲害嗎?」

  宋大仁一臉驚愕還未恢復,點了點頭低聲道︰「我以前聽師父說過,這枚戒指是極厲害的法寶,乃是九天神品,但已經失蹤千年,不想今日又再重現世間!」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聽得那白面書生對著蒼松道人微笑道︰「在下乃是無名小輩,如今在鬼王宗主麾下,做一馬前卒耳。」

  鬼王微笑搖頭,道︰「龍兄,你自謙太過了。」

  站在旁邊的百毒子、端木老祖,還有此刻也走了過來的吸血老妖,幾乎同時向這個被鬼王稱呼「龍兄」的白面書生看去,卻見他右手此刻籠在衣袖之中,根本看不清手中物品。但聽剛才蒼松道人如此肯定,而這白面書生又不否認,多半便是真的擁有這枚神品戒指了。

  一想到傳說中這枚神戒的種種異能,修真煉道之人又無不是對法寶看得極重,當真便是全身發熱。不過他們三人雖然與這白面書生同時出現,卻並非同路而來,也不曾見過此人,只知道他們到後不久,鬼王身旁就神秘地多出了這麼一個道行極深的高人。

  當下百毒子又狠狠地盯了他的右手一眼,轉頭對鬼王道︰「鬼王宗主,這位兄台我們也從未見過,倒不知道鬼王宗何時出了如此高人?」

  鬼王笑了笑,道︰「百毒道兄,我們鬼王宗乃是聖教小派,自然是比不上你們萬毒門的。」

  百毒子哼了一聲,他身屬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萬毒門,此次乃是受門主所托來此荒僻之地,說起來,這也真是他百年來首次出山。

  但不出世歸不出世,魔教中的事情他仍然清清楚楚︰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為首,萬毒門、合歡派和長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之後,煉血堂敗落時方才興起的大派,歷史悠久,根深蒂固。唯獨這鬼王宗一脈,卻是三百年前突然興起,門下高手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頭,兩百年間就已經與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稱奇。

  魔教之中,勢力傾軋無所不在,各大派系無不想達到當年黑心老人在時,煉血堂呼風喚雨的那種地步。只是各門勢力相當,就連剩下的眾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難分上下。是以雖然暗地裡勾心鬥角,但表面上眾人卻也勉強保持著和氣。

  百毒子來此之前,萬毒門門主親自囑咐於他,讓他一定要找機會刺探鬼王宗內,到底有何秘密?到底實力如何?這些年來,魔教界中,暗地裡都在流傳著一個傳言,那就是傳說中魔教無上的聖典經卷「天書」,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裡。

  而此刻,「天書」還不見蹤影,這枚失蹤千年的乾坤清光戒卻突然出現,百毒子心裡震駭,只覺得鬼王宗內裡實力,直是深不可測。但他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看起來比哭還難看就是了︰「宗主說笑了,如今誰不知道鬼王宗如日中天,不過這位龍兄我們的確不曾見過,很想認識一下。」

  鬼王深深看了百毒子一眼,眼中精光閃動,忽地一笑,道︰「道兄說的也是,反正日後也要相見。你應該知道三百年前,在上一代鬼王麾下,我們鬼王宗裡有四大聖使吧?」

  百毒子神色一變,端木老祖卻已失聲道︰「什麼,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個人,居然還活著?」

  白面書生與鬼王微笑著對看一眼,向著眾人微笑道︰「諸位好,我是青龍。」

  正道那邊,反應還不如何激烈,但百毒子等魔教中人卻是聳然動容。三百年前,鬼王宗剛剛崛起的時候,門中除了上一代鬼王,便是這所謂的四大聖使為根基力量,就此勢力日漲,在魔教中幾經廝殺暗鬥,經歷無數腥風血雨,終於有了今日局面,這四人實力,可想而知。

  只見青龍忽然歎了一口氣,轉頭對鬼王道︰「畢竟還是老了,你看對面那些正道的年輕人中,個個面有疑惑之色,多半是沒聽過我的名字。」

  鬼王笑道︰「龍兄何必多慮,後進晚輩,少見多怪,只要假以時日,龍兄之名,必定重新威震天下。」

  青龍大笑,笑聲中向著自己右手看去,彷彿還有些隱約的淒涼。

  「砰」,一聲大響,眾人嚇了一跳,向那聲響處看去,原來是剛才石頭的破煞法杖,激射向天空,直到此刻方才掉落下來。

  場中,一時安靜下來,正道這裡,多數人皺著眉頭,凝神戒備。這一次魔教復興,實力之強,已經超出了意料之外,而且看這形勢,還有更多更深的勢力,隱藏未出。

  而魔教那一邊,卻一樣是各懷鬼胎,端木老祖還好些,他無門無派,只是與吸血老妖要好,所以站在他這一邊。但百毒子和吸血老妖都是萬毒門中重要人物,此刻相望無語,對這鬼王宗已是深深警惕。

  只有鬼王與青龍站在那裡,神態從容,青龍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麼,鬼王微笑著搖了搖頭,卻彷彿不經意間,向張小凡處望了一眼。

  夜漸深沉,海風呼嘯,遠方茫茫大海之中,深夜裡那陣陣莫名的長嘯之聲,彷彿也越來越近,漸漸清晰。

  田不易與蒼松道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有退避之意。旁邊的蘇茹咳嗽一聲,輕聲對蒼松道人道︰「蒼松師兄,如今妖孽勢大,我們不如暫且避退,回山與掌門師兄商議之後,再做決策,如何?」

  蒼松沉吟半晌,決然點頭道︰「師妹說的是。」說著向田不易看了一眼,田不易緩緩點頭。

  蒼松道人正欲開口,忽又想起了什麼,向左右看了看,皺了皺眉,低聲道︰「蕭逸才呢?怎麼一個晚上都沒看到他?」

  站在他身邊的齊昊聞言,走上一步道︰「師父,剛才出來時候,蕭師兄說他身子不大舒服,就沒有跟出來。」

  蒼松道人臉色一沉,哼了一聲,但終不能在弟子們面前說什麼,只得轉過頭去,正想對其他幾派諸如法相、李洵等人說話,突然,在他們人群背後,傳來了一聲慘叫。

  眾人聳動,一陣混亂,只見數個站在後邊的正道年輕弟子,身負重創,踉踉蹌蹌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一身皆是鮮血,嘶聲大呼︰「後面有魔教的人!」

  黑暗中,古老的森林裡,彷彿有無數淒厲笑聲響起,田不易等人臉色大變。自從鬼王等人一現身,眾人的注意力就被那些老怪物所吸引過去,不料魔教中人詭計多端,暗中卻派人包抄後路,猝起發難。

  只在這一瞬間,森林中光芒閃爍,竟是飛出無數法寶殺來,正道中人紛紛馭起法寶還擊,但一來出其不意,二來魔教徒眾竟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多,登時便處於下風。

  蒼松道人面色陰沉,大喝一聲,騰空而起,不料還不等他有何動作,前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一起都撲了上來。

  百毒子口中長笑,神色凶狠,叫道︰「狗道士,拿命來!」

  蒼松道人在半空中一頓身形,不敢輕視這些個老怪物,只得回身接戰,同時他身下赤色光芒亮起,卻是田不易出手,接住了端木老祖。

  蘇茹站在地下,眉頭緊皺,美麗的面容上隱有幾分憂色。眼下正道這邊,明顯不利,魔教那裡還有兩個深不可測的鬼王和青龍未曾出手,而暗地裡的魔教徒眾更不知還有多少,局勢堪憂。

  此時局面一片混亂,彷彿深夜裡、陰影中,到處都是魔教中人,隨時隨地都會有殺人奪命的法寶厲光飛出,正道中人陷入苦戰,悶哼慘叫聲不絕於耳。

  張小凡手持燒火棍,卻沒有動手,因為大竹峰的宋大仁、田靈兒等人顧慮到他剛才受創,把他包在中間,所以一時倒也沒有受傷,不過情勢危急,他也一般緊張。

  眼看著周圍魔教光芒越來越盛,正道中人被漸漸壓縮,主要是夜色之中,根本看不到隱藏在暗處的魔教徒眾,實在是吃了大虧。

  張小凡站在原地,看到周圍幾位師兄還有田靈兒壓力也是越來越大,心裡焦急,又自覺身體雖然有些疲累,但也並無大礙,便要上去參戰。

  就在此刻,忽只聽一聲輕嘯,如鳳鳴九天,清音悅耳,迴盪開去。一道絢爛藍光,霍然騰起,陸雪琪人隨劍升,但見天琊神劍光芒大放,竟是照亮了左右方圓。

  黑暗,竟似不能靠近她的容顏身影!

  她卻往那黑暗投身而去,「呼」的一聲,銳嘯震天。這美麗女子,化做一道如電藍光,射進了古老森林裡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後,只見藍光閃耀,黑暗裡驚呼聲不絕於耳,場中眾人的壓力頓時一輕。

  與此同時,只聽佛號陣陣,法相雙掌合十而起,指尖上方,「輪迴珠」閃爍著莊嚴肅穆的金光,緩緩轉動。他忽地睜眼,輪迴珠亦向另一邊黑暗處衝去。片刻之後,一片耀眼金光,在黑暗中騰騰亮起,如同白晝,無數魔教中人驚叫飛出。

  這一來局勢立時便有改觀,如齊昊、林驚羽、李洵、燕虹,甚至包括法善、石頭等人,俱是正道中年輕一輩裡出色的人物,剛才只不過措手不及,這一下立刻紛紛出手,在周圍偷襲的魔教中人卻似乎並未有高手,少有人能擋其鋒銳,情勢便往正道這邊好轉。

  站在遠處的鬼王與青龍看在眼裡,都皺了皺眉,青龍微微搖頭,歎道︰「正道中的這些年輕弟子,資質無不是萬中挑一,比起我們這些後輩,強得太多了。」

  鬼王點了點頭,目光向遠處望去,忽然道︰「最早出手的那個女子,手中法寶,你可看清了?」

  青龍淡淡道︰「是天琊吧?」

  鬼王轉過頭來,向他看去。青龍笑了笑,緩緩地、又似乎是輕聲低語道︰「天琊神劍、天琊神劍啊!」

  鬼王負手而立,緩緩道︰「還有,天音寺的那個和尚,手中有輪迴珠;青雲門那個白衣少年,手中仙劍碧綠如水,應該是『斬龍劍』。正道這些年來,還真是苦心栽培年輕人了。」


第七集 第六章𩇕往事
第七集 第六章𩇕往事

  深夜的森林中,此刻已經被無數法寶發射出的亮光照得如同白晝,從樹林深處到最激烈的空地之上,似乎處處都有凜冽的厲光飛過,在五顏六色美麗的光芒下,不斷地騰起鮮紅的血,噴灑在微微顫抖的樹木之上。

  凝成血珠,無聲滴落。

  陸雪琪一聲清嘯,落在地上,片刻間在夜色中卻蔚藍如天、清澈似水的光圈,從她手中的天琊神劍上向四周激射而出,如美麗女子溫柔的眼波,掠過這凡俗的世間。

  無數繁茂的枝葉,一起向外翻動,嘩啦作響。

  周圍身著黑衣的魔教徒眾,怪叫不止,雖有拚力阻擋者,竟也被打了出去。自從死靈淵脫險至今,她的道行竟彷彿又精進許多。

  張小凡遠遠看在眼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驚又佩。但隨之注意力回到自己周圍,只見宋大仁、杜必書等人已經是漸漸吃力,圍攻他們大竹峰的魔教徒眾,人數不多,但道行卻比周圍其他人高。而且看他們服飾,衣衫之上都有個骷髏標𣻼,也不知道是不是鬼王宗的標記。

  田靈兒站在張小凡身前,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但舉手投足駕馭著琥珀朱綾,並未有一絲慌亂。

  在大竹峰諸弟子中,田靈兒是除了張小凡外年齡最小的人,但她資質遠勝過幾位師兄,論道行除了宋大仁外便數到她了。但周圍圍攻的魔教徒眾不知是看到她是個女子,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主攻的方向卻一直是向她而來,此刻,便是連張小凡也感覺出田靈兒有些吃力了。

  夜風,悄悄吹過已變做戰場的森林,黑暗深處,彷彿也有無數的眼睛窺視著。

  周圍的呼喊聲越來越急,張小凡緊皺眉頭,向外面看去,只見才這一會工夫,形勢又有了變化,魔教那裡已然做出了反應,剛才還勢如破竹的陸雪琪、法相、齊昊等人,此刻都已經對上了高手,被纏在原地,一時雖不落下風,卻已脫不開身。

  而周圍道行稍差的正道弟子,身邊卻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魔教徒眾,尖叫聲不絕於耳,局面又開始向魔教那裡倒了過去。

  張小凡一咬牙,抽出燒火棍,不肯再這般休息下去,至少要去助諸位師兄和靈兒師姐一臂之力,不料他身形才動,忽只聽前方田靈兒失聲驚呼,身形一窒,似是被什麼絆了一下,片刻間便有三、四道法寶奇光衝了過來。

  宋大仁等人大吃一驚,卻援手不及,張小凡未有多想便衝了上去,但眼看著卻也是遲了一步。

  在這危急關頭,田靈兒俏臉失色,幾如白紙,雙手連揮,琥珀朱綾「刷刷刷」在身前飛舞阻擋,卻也是來不及,轉眼間有兩道疾飛如電的一白一黑兩件法寶,衝到她眼前。

  張小凡一顆心幾乎都跳了出來,張大了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便在此時,忽只見白影一閃,一個身影擋在田靈兒身前,雙手揮動,登時把那兩道法寶打飛了回去,遠遠的黑暗處,立刻便傳來幾聲怒喝,幾聲驚叫。

  眾人鬆了一口氣,向那人看去,只見正是師娘蘇茹。

  蘇茹急回頭,向田靈兒上下打量一番,道︰「靈兒,奶沒事吧?」

  田靈兒驚魂未定,點頭道︰「我沒事,娘。」

  蘇茹眉頭緊皺,這時周圍魔教徒眾又逼了過來,蘇茹急道︰「你們快走,此地不可久留!等下衝出去之後,你們離開此島,我們在東海昌合城裡見面。」

  宋大仁、田靈兒等都吃了一驚,但見蘇茹面色嚴峻,不敢多言,田靈兒應了一聲,大竹峰諸人便向後而走。

  此刻場中一片混亂,戰況激烈異常,蘇茹左閃右晃,看到有正道年輕弟子危急便上前相救,令其撤退。她道行頗高,遠勝普通魔教徒眾,只見在夜色中她身影飄蕩,風姿綽約,竟不露絲毫急迫模樣。

  得有空隙處,她抬頭仰望,只見天空中烏雲沉沉,卻有光華亂閃,那半空中乃是蒼松道人與田不易,正與魔教的百毒子與端木老祖鬥在一起。

  她心中頗是擔心,但看田不易雖然才與吸血老妖鬥法一場,此刻對上了端木老祖,卻依然不落下風,心下方才稍慰。

  這時被蘇茹幾番衝擊解圍,正道中普通弟子已是分別走了許多,留在場中的大都是陸雪琪等道行較深的弟子,人數上少了許多。不過魔教那裡,也有許多人看來是追蹤而去,所以正道這裡雖然依舊處於下風,但一時倒也沒什麼大的危險。

  只不過,蘇茹心中卻越來越是焦慮,因為就在前方,從頭到尾,魔教中最神秘的鬼王與那個青龍,卻一直站在那裡,微笑看戲。

  魔教這邊,鬼王與青龍並排站著,看著場中正道的弟子不斷逃去,青龍淡淡道︰「你準備放過這些人嗎?」

  鬼王微笑道︰「這些年輕弟子,無足輕重,再說我們此次到這流波山上,也並非為了與正道這些人鬥個你死我活的!」

  青龍點了點頭,抬頭向半空中看了看,道︰「這兩個人,都是當年青雲門追殺入蠻荒的那五個人中的吧?」

  鬼王道︰「不錯,蒼松道人,田不易,還有商正梁、曾叔常,再加上一個萬劍一,便是這五個人了。」

  青龍輕輕歎息一聲,道︰「百年時光,匆匆而過,當年這些人不過還是銳意衝殺的年輕人,如今居然也都獨當一面了。」

  鬼王微微一笑,道︰「龍兄,當年是你有事不在,否則有你們四大聖使在,青雲山一戰,我們聖教雖然未必能挽回敗局,但至少也不會敗得那麼慘!」

  青龍搖頭,道︰「不可能的,百年前乃是正道三大巨派鼎盛之時,那些老不死的紛紛出山,加上我們一樣也是抵擋不住。不過,嘿嘿,可笑我們聖教數千載之下,在蠻荒聖殿之所,卻被那五個人衝殺進去,一時望風而靡……」

  鬼王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是啊,當年我因為要照顧上代鬼王,不在聖殿,但也聽說場面極是難看。可惜聖殿中高手都在青雲山那場大戰中被派了出去,死傷無數,否則……」

  青龍忽然插口道︰「那個時候我在聖殿。」

  鬼王身子一震,吃了一驚,道︰「什麼?龍兄你那個時候就在聖殿?」

  青龍苦笑一聲,道︰「不錯,其實還不止,除了那個大懶鬼玄武,白虎和朱雀也都在聖殿。」

  鬼王臉色變了變,強笑一聲,道︰「那怎麼剛才龍兄你卻沒有認出這兩個人來?」

  青龍又是一聲苦笑,道︰「說來也是丟臉的事。當年這五個人一路衝進蠻荒不說,居然還一直衝殺到了聖殿之上。那時全荒震動,震駭不已,我與白虎、朱雀雖然一向與看守聖殿的長生堂、萬毒門不和,但維護聖殿乃是首要之事,便與其他各派高手,一起守衛。」

  鬼王向半空中望了一眼,道︰「怎麼?這五個人的道行,百年前便如此之高嗎?」

  青龍搖頭,道︰「其實也不盡然,事過境遷後我細細想來,其實都是我們在青雲山大敗之後,高手死傷太多,人心惶惶,被這五人胡亂衝殺,一時都以為正道大批人馬已經殺來,未戰心已怯了,卻不曾想到只有區區五個人。」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道︰「這五人中,其實我只與萬劍一照過面,所以不認得其他四人。當年他們衝進聖殿,五個人卻分做了五路,從各個方向衝了進去。我們猝不及防,心中又是焦急畏懼,一聽前後左右都有喊殺之聲,方寸已然亂了。本來若是鎮定接戰,等局面稍定,我們必勝無疑,可惜,唉!可惜他們之中居然有一個萬劍一……」

  鬼王皺眉道︰「此人怎樣?」

  青龍眉目微閉,沉默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搖頭道︰「此人天縱奇才,驚才絕艷,乃我生平僅見。事後我等私下商談,都以為其他四人雖然道行不低,但與萬劍一比起來卻相差許多,可以說若無此人,這幾個青雲門的傢伙絕然是衝不進我們蠻荒,更不用說還殺到了我們聖殿之上。」

  看著青龍的神情,彷彿沉浸在回憶之中,隱隱有些嚮往︰「那時,其他四人從旁邊後頭衝進,我們卻把主力都聚在正門聖殿之處,心中正自猶豫驚駭,便在這時,萬劍一便孤身一人,仗劍直衝了進來……」

  鬼王一皺眉,道︰「就他一人?」

  青龍歎息一聲,道︰「不錯,就他一人。我還記得當年他白衣如雪,劍碧如水……啊!不錯,就是那把斬龍劍了!百年不見,差點認不出來了。」

  鬼王吃了一驚,見青龍左手向前指去,卻是指著兀自在場中拚鬥的林驚羽手中那把碧如秋水的斬龍劍。

  「原來這斬龍劍當初是在萬劍一手中的嗎?」

  青龍點頭,道︰「不錯,便是在他手裡。那時我大聲喝問,他卻一言不發,只是長笑不已,直衝進我們人群之中,縱橫廝殺,勢不可擋。嘖嘖,嘖嘖,唉!真是英雄了得!」

  鬼王點了點頭,臉上亦有驚佩之意,道︰「此人果然厲害,膽大包天,後來如何?」

  青龍道︰「我們都是又驚又怒,但又怕除了他還有正道高手即將殺入,而且聖殿之後喊殺聲越來越近,我們更是驚惶。慌亂之下,竟是被他衝到了供奉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的正殿之上。」

  鬼王一向平靜從容的神色突然變色,失聲道︰「什麼?」

  青龍苦笑一聲,道︰「連你也這個反應了,可以想像我們當時何等惱怒。這一下便不管什麼其他高手來不來了,全部人都和瘋了一樣向他衝了過去,有什麼看家法寶都用了出來,只片刻工夫,他身上白衣便被血染紅了。但他竟不回頭,直衝進聖殿,騰身飛到了聖殿上並排供奉的那兩座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神像之上,在二聖神像之間的白牆上,生生刻下了他『萬劍一』三個大字!」

  鬼王頓時啞然。

  青龍忽然道︰「朱雀一直以來都是黑紗蒙面,你知道吧?」

  鬼王微感意外,道︰「不錯,怎麼了?」

  青龍道︰「她是我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但侍奉二聖之心卻最是虔誠。當時我只看她不顧一切第一個衝了上去,趁著萬劍一刻字的那眨眼工夫,一刀便砍了下去,竟將萬劍一的左手給砍了下來。」

  鬼王又是一驚。

  青龍歎了口氣,道︰「你也吃驚吧!當時我們也都嚇了一跳,因為萬劍一衝殺進來時威勢太大,我們都未想到他一人對著我們這許多人,再厲害也早成了強弩之末。不料他左手雖斷,血如泉噴,但除了面色蒼白之外,竟未變色,反而身子一轉,貼近了朱雀,探手把她的面紗掀開看了看,然後大笑道︰『果然是絕色美人!』說完,他駕馭起斬龍劍,竟是又衝殺了出去……」

  鬼王搖了搖頭,道︰「他這樣居然也能殺的出去?」

  青龍歎道︰「一來是他太過強悍,手臂雖斷,聖殿上鮮血飛飄,但他劍勢威力竟彷彿更勝過往;二來其他那四個青雲門的傢伙,居然在聖殿之後放起火來,濃煙四散。我們擔心還有更多正道之人,心慌意亂,又急著救火,居然就被他衝了出去。」

  鬼王長長出了口氣,道︰「想不到正道之中,竟然有這等英雄人物!」

  青龍淡淡道︰「可惜英雄固然了得,不可一世,卻也沒什麼好下場。當日等我們搞清楚了其實只有青雲門五人衝殺進來之後,真個是氣得七竅生煙,但我也看得出來,萬毒門和長生堂那些傢伙,嘴上罵得厲害,但心裡對萬劍一此人都是驚佩之極,尤其是我那個師妹朱雀……唉!」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言道︰「那時我們都以為青雲門中,必定是此人接掌掌門大位,不料事隔不久,卻聽說乃是他師兄道玄接位。從此之後,這個驚才絕艷的人物,竟是從此再無消息,直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已經死了。」

  他說到這裡,言下唏噓,大有遺憾之意。

  鬼王一笑,道︰「不錯,可惜不能和這等英雄人物一決高下,真是生平憾事。」

  青龍抬頭,向半空中望了一眼,忽地冷笑一聲,道︰「端木和百毒子這幾個傢伙,當年從青雲山敗回,逃入蠻荒,結果還未到聖殿就遇上了萬劍一等五人,被打得落荒而逃,連聖殿也不敢回,剛才居然還敢大聲喝問萬劍一來了沒有,真是厚顏無恥!」

  鬼王微微一笑,道︰「他們不過是萬毒門裡那個老怪物的走狗,龍兄何必生氣!」

  青龍伸手,輕輕一拂身上白衣,淡淡道︰「當年被萬劍一闖入聖殿,乃是我們聖教教眾之奇恥大辱,我百年苦修,又甘冒奇險找到了乾坤清光戒,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與他再決高低。今日聽說他已然去世,心中只有失望抱憾,卻不想這些人竟然說出了挖墳掘屍這等無恥之話,真是羞與為伍!」

  鬼王搖頭微笑,抬頭觀戰,但見天空中光芒越來越盛,那四人的身影幾乎都已經看不到了。而滿天的烏雲,此刻幾乎也都被他們法寶的光芒映得更亮了。

  蒼穹無語,只有遠方大海之中,那陣陣長嘯之聲,漸漸淒厲。

  鬼王忽然皺眉,轉頭對青龍道︰「你有沒有覺得,今晚的夜色有些奇怪?」

  青龍抬頭看了看,沉默了片刻,忽然動容道︰「你是說……」

  鬼王點了點頭,道︰「傳說那奇獸每次出世,必然天地變色,伴以大風雨,所以古卷『神魔𣻼異』中有記載此物乃雷神坐騎。」

  青龍面色漸漸凝重,皺眉道︰「怎麼會這麼不湊巧,就在今晚?」

  鬼王沉吟了片刻,道︰「我到這流波山上已有些時日,但往日裡入夜並未有今晚這種怪嘯聲響,只怕當真是夔牛要在今晚出世,看來我們也要早做準備。」

  青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不錯,畢竟夔牛事大,這裡就交給萬毒門這些人吧,嘿嘿,只要將夔牛降服,再有其餘三隻靈獸,我們的……」

  鬼王忽然咳嗽了一聲,青龍一怔,隨即失笑搖頭,道︰「這一百年苦修,把人都練傻了,呵呵,宗主莫怪!」

  鬼王微微一笑,轉身行去,不再回頭看場中仍在激烈鬥法的眾人一眼。

  青龍向遠處瞄了一眼,但見遠處正道弟子紛紛離去,漸漸沒入林中,不見身影,不由得又隱隱觸動心思,歎息一聲,便轉過身跟著鬼王走去了。

  黑夜無聲,但黑暗中卻彷彿有無數猙獰的目光虎視耽耽,在眾人奔跑時,也不知道哪裡傳來的呼號聲,遠遠泛起,迴盪在這個森林深處,伴著遠方大海裡,那個不知名的神秘長嘯。

  這個夜,顯得特別的淒厲!

  張小凡與田靈兒、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一共五人,馭起法寶在森林中向前急速飛翔。

  本來以他們幾個人的道行,駕馭起法寶直上青天自然要快的多,但就在剛才他們衝出魔教徒眾的重圍,正想飛起的時候,卻看到不遠處幾個小派弟子跟著飛起,突然從腳下密林中竄出的幾道凶光,生生把他們打了下去。

  那陣陣慘呼,眼看是活不成了。

  眾人失色,眼下這森林裡枝葉繁茂,又是深夜,周圍魔教中人又是如此之多,萬一飛上去被發現了,簡直就是做了活靶子。

  宋大仁身為大師兄,畢竟比幾個師弟師妹見過些世面,當機立斷,決定在林間急飛。樹林這裡雖然黑暗,難以發現魔教徒眾,但對方也不好看見自己。只要向東直飛,一旦出了這個森林,離開了魔教包圍,那就安全的多。

  一念即定,五人便全力向東飛去。

  宋大仁一馬當先,張小凡跟在最後,每個人凝神駕馭著法寶,在林間穿梭飛行。

  此刻張小凡的胸口雖然還有些隱隱疼痛,但剛才與吸血老妖鬥法時受的傷,倒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重,而且從綁在右手臂上的玄火鑒中,不時傳來絲絲溫暖元陽之氣,在自己身體裡緩緩游動,似乎對吸血老妖那種怪異的吸血大法,有特別的克制之能。

  不過,這玄火鑒雖然暗中克制了吸血大法的邪力,但張小凡此刻駕馭著燒火棍向前飛翔的時候,從燒火棍上傳來的那種奇異的冰涼感覺,卻與這玄火鑒有些牴觸。在他體內,兩股異氣一經接觸便有所排斥,不過那玄火鑒畢竟非張小凡以靈力驅動,故很快的就被燒火棍那冰涼之氣給壓了下去。

  張小凡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在跟著前頭的師兄師姐飛行上,自然不會注意到體內這些微小的變化,他只在飛行的間隙不經意地抬頭,但見天邊黑雲,翻湧如沸騰的開水,陣陣毫光,直亮九天,映紅了大半個天際。

  那裡,自然便是師父田不易和師伯蒼松道人與魔教妖人鬥法之處,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有事?

  想到此處,張小凡隨即搖頭,暗想師父道行如此之高,自然是不會有事的,純粹乃是自己多心。暗自笑話自己多慮之後,張小凡振作精神,再加快些速度,好跟上前頭的師兄師姐。

  前方,黑暗如無邊無際的網,漫漫而不見邊緣。他們五人漸漸離那些嘈雜的鬥法聲音遠了,沒入了黑暗之中,連四周也漸漸安靜下來。

  夜色中,彷彿只有前方黑暗深處,那個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海面上,那神秘淒厲的長嘯之聲,越發清晰,越發靠近了。


第七集 第七章𩇕伏擊
第七集 第七章𩇕伏擊

  這五個人都是出身於青雲門下,此刻駕馭起法寶迅速飛行,速度何等之快,不過一會,在眾人法寶微光的照耀下,諸人已經隱隱望到了前方森林邊緣的盡頭,而更遠處的,便是隱沒在黑暗夜色裡的大海。

  海風吹來,伴隨著陣陣長嘯,迴盪在這個深夜。

  眾人心中都是一喜,精神為之一振,正要加快速度飛出這個黑暗森林。突然,就在這個時候,黑暗處無聲地射出一道暗色紅光,迅疾無匹地打在了飛在中間的何大智身上。

  何大智一聲悶哼,身子一晃,竟是從半空中掉了下去。宋大仁等人大吃一驚,但轉眼間已飛到前頭去了老遠,連忙轉身飛回,而跟在後面的張小凡、田靈兒也急忙向何大智飛去。

  諸人中杜必書與何大智站的最近,反應也是最快,立刻就硬生生停住身形,落到何大智身邊,目光向四周掃去,口中同時急問︰「四師兄,你沒事吧?」

  何大智片刻之間額頭上已經是冷汗遍佈,嘶啞著聲音道︰「小心,這人妖法好生厲……」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赫然只見黑暗中又是一道暗色紅光打了過來。杜必書眉頭緊皺,一橫身擋在了何大智身前,雙手連動握住法訣,那三顆稀奇怪的骰子立刻飛了出來,迎上了那道紅光。

  黑暗中,有人「咦」了一聲,頗有奇怪之意,不過似乎是對這法寶形狀的意外,對杜必書的道行高低,那道紅光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衝了過來。

  剎那間,二物相撞,杜必書身子一震,只覺得那紅光撞在自己骰子法寶之上時候,一道濃重的邪煞之氣竟是傳到了自己法寶之上,同時以法寶為煤,隱隱有攻向自己的趨勢。

  杜必書大吃一驚,這等妖邪道法,他以前從未見過,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宋大仁、田靈兒等人已然趕到。張小凡跟在後面,眉頭一皺,只覺得這紅光有幾分眼熟,似乎是當日在死靈淵上,那個魔教煉血堂的年老大的「赤魔眼」。

  果然,隨著幾聲長笑,黑暗處走出了數人,正是以年老大為首的煉血堂一眾人等。年老大站在最前頭,臉上擺著一隻赤紅大眼,很是可怖,不過此刻已經慢慢恢復了正常。而在他身後,那個美貌婦人和劉鎬、野狗道人也都在,只不見了年輕的林鋒。

  張小凡與這些人見過多次,一眼便認了出來,特別是那個野狗道人,今晚便是此人把吸血老妖帶了過來,讓張小凡吃了許多苦頭。但此刻向他看去,卻見野狗滿臉青一塊紫一塊,傷痕纍纍,想來多半是剛才吸血老妖把他隨手一扔,卻讓他在這樹木繁茂粗壯的森林中撞了個七葷八素,滿臉是包。

  煉血堂這些人如今勢微力弱,在魔教中大派系與正道激戰鬥法的時候,他們卻被分派到這個森林遠處的邊緣上來,只等著看有無漏網之魚,明擺著魔教諸人是看不起他們。

  年老大等人敢怒不敢言,本來正自生著悶氣,但不料真的有人大老遠的從那森林之中跑到這裡,真是個大好的立功機會,只要將這些人擒下,日後在魔教之中,煉血堂地位自然也會稍有提升。

  野狗道人今晚本是鬱悶的很,此刻轉眼看去,突然發現那個熟悉的青雲門小子居然也在這五人之中,而且此時正看著自己,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想來多半是在譏笑自己。

  野狗這一氣非同小可,吸血老妖道行太高,性子更是凶殘,給野狗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找他報仇,但此刻一見張小凡,立刻就想若不是這個臭小子,自己哪裡會受這般苦楚,當下怒上心頭,哇哇大叫兩聲,把那獠牙法寶祭了起來,向張小凡打了過去。

  那邊廂暗算成功,年老大正自盛氣凌人,待要說幾句諸如︰「你們放聰明些,就少受皮肉之苦。」的囂張門面話,不想話未出口,野狗已然衝了過去。這話到了嘴邊,張開了半張嘴正要開口,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情急之下,忍不住還岔了氣,咳嗽了兩聲,心裡大是惱火!

  宋大仁急飛到何大智身邊,落下身形,查看一番,卻發覺這個師弟剛才猝不及防,已被邪煞之力侵入體內,看來一時半會是不能動手了,但萬幸性命無憂。

  他心中正自擔憂,忽只聽背後怪叫兩聲,只見一個長得如一張狗臉的妖人衝了過來,小師弟張小凡祭起了法寶把他接住,乒乒乓乓打了個熱鬧。

  遠處,年老大氣沖沖瞪了野狗一眼,但隨即眉頭一皺,認出與野狗交手的正是手中有奇異燒火棍狀法寶的那個青雲門小子,當日在死靈淵上,自己的赤魔眼居然奈何不了此人,還險些在他手中吃了虧,所以印象很深。

  這時野狗道人與張小凡已然鬥了一會,二人身影在林間閃動,幾化作兩道光芒掠過。但野狗道人心中卻是越來越驚,數月不見,張小凡的道行竟然比當日在死靈淵上精進許多,尤其是他手中那根古里古怪的燒火棍,模樣難看但是青光閃耀,在自己面前閃來閃去。

  每一次他的法寶獠牙衝上,但一遇這燒火棍立刻就敗退下來,而且隨著時間流逝,燒火棍前頭那青黑色珠子一般的地方,漸漸散發出隱隱的吸噬煞力,向著自己吸來。

  野狗道人心中一寒,不由得想起當日那個倒霉鬼姜老三,被這小子莫名其妙吸乾精血而亡的模樣,暗叫怎麼如今的正道小王八蛋,手中的法寶居然比你家野狗爺爺還要邪門十倍!

  年老大眉頭緊皺,料想今晚聖教中來人甚多,只怕過不多時便有人前來,萬一被人看見煉血堂現在連幾個青雲小輩都收拾不了,只怕以後就再也沒臉見人了。當下轉頭向旁邊的美貌婦人和劉鎬使了個眼色。

  那二人會意,身形一動,立刻向場中奔去,但幾乎就在同時,宋大仁與田靈兒也迎了過來。

  其實這晚情勢實是對正道中人不利,本來眾人都以洛ub這荒僻之地聚會的不過是小股魔教餘孽,不料非但來了這許多人,連一些隱居百年的老魔頭也出世了。

  宋大仁心中焦急,眼看著又被魔教中人給纏上了,正想竭盡全力解決這些妖孽脫身,不料剛一出手,旁邊一道暗色紅光打了過來,宋大仁急用仙劍接下,心中猛然一沉。

  從赤魔眼上傳來的邪煞之氣,轉眼間就透過「十虎」仙劍攻了過來,宋大仁道行深厚,自然抵擋的住,但他卻已同時感受到,這妖人道行著實不低,只怕還勝過了自己。

  這時田靈兒已經與那個美貌婦人鬥在一起,杜必書在旁邊看了一會,便已看出那個大眼睛妖人的妖法厲害,大師兄有些吃力,便衝上去與宋大仁一起以二敵一。年老大站在原地,赤魔眼不斷射出滿含邪煞之氣的紅光,以一敵二,居然一時也不落下風。

  而在遠處,劉鎬卻衝到了野狗身邊,與野狗一道對付張小凡了。

  不過張小凡畢竟不是那個已經修煉多年的年老大,過不多時,立刻便感到了壓力,野狗得到強助,精神為之一振,大笑道︰「臭小子,今天待你落到我的手上,看野狗爺爺怎麼收拾你!」

  張小凡心中有苦難言,只覺得前頭壓力越來越重,但也唯有咬牙苦撐,希望二位師兄和師姐能盡快解決其他妖人,過來塤uㄐC本來他自從在黑石洞中領悟了「天書」的部分含義,道行其實已在不知不覺中更進一步,只是一來他領悟時日太短,修行不夠;二來他也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用出佛門的「大梵般若」。最後更重要的是,今晚他畢竟曾敗在吸血老妖的手下,雖然傷勢不算嚴重,但此刻激烈搏鬥,時間一久,身子便漸漸開始不聽使喚了。

  而觀旁邊鬥法,田靈兒與那美貌婦人不分上下,二人高飛低閃,容貌又都相當美麗,身影綽約,倒也好看,但要過來塤uㄐA卻是一時半會難以辦到;而宋大仁、杜必書那裡,此刻也被年老大緊緊纏住,脫不開身,雖然也看到小師弟情勢漸漸危急,但前頭那一道道暗色紅光不斷射來,急切間竟也脫不了身,反而兩人都差點因為分心而被紅光打中。

  張小凡被野狗、劉鎬二人漸漸逼得後退,額頭上汗珠冒出,大口喘息,連腳下的腳步也亂了幾分。何大智躺在地上,心中焦急,知道若再無援手,只怕過得一時三分,小師弟就要死在這兩個妖人手裡了。

  大竹峰門下弟子,感情一向頗為要好,眾人對張小凡這個老實的小師弟,一向也頗為喜愛。此刻何大智咬緊牙關,生生撐著站了起來,拿出法寶正想著幫小師弟一把,但還不等他運起法訣,體內那股邪煞之氣便倒灌上來,頭腦一昏,眼前金星亂閃,竟又是撲通一聲摔了下去。

  張小凡聽到聲響,激戰中轉頭看來,立刻吃了一驚,驚叫道︰「四師兄!」

  不料就在他這分神片刻,前頭野狗道人和劉鎬的法寶同時打來,張小凡反應不及,勉強把燒火棍往身前一擋,「轟」的一聲大響,野狗與劉鎬身子大震,但張小凡本人卻也被打的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野狗道人大笑一聲,與劉鎬一起飛起,手中獠牙與劉鎬法寶臨空打下,眼看便要取了張小凡的性命。遠處的田靈兒與宋大仁等人失聲驚呼,但救援不及,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死在此處,何大智已然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突然,森林中一道藍光閃過,如水波一般湛藍的光圈霍然蕩漾開來,轉眼間照亮了這個地方。

  何大智大喜,失聲叫道︰「陸……」

  他話還未說完,只見那人影破空而至,如離弦之箭。陸雪琪馭劍而來,面冷如霜,但一雙明眸之中,倒映著身前天琊神劍的藍色光芒,彷彿散發著熾熱光焰,燃燒不止。

  野狗與劉鎬大吃一驚,只見剛才還在遠處的那道藍光轉眼間就衝到眼前,而且看這模樣彷彿竟有開天破山、不死不回的無匹氣勢。兩相比較之下,自然是自己性命要緊,幾乎是不約而同的,他二人收回法寶,一起向天琊神劍擋去。

  「轟隆」,沙飛石走,森林中附近的樹木劇烈搖擺,落葉紛紛。野狗與劉鎬向後飛了出去,直落在年老大的身後。

  漫天落葉之中,陸雪琪的身影漸漸現了出來,站在張小凡的身旁,臉色可能是受了剛才劇烈反震之力,特別的蒼白。

  張小凡向她看去,卻見在這夜色之中,她的容顏依然驚艷般的美麗,如黑暗深處驕傲獨放的百合花。而在那一片清麗冰涼中,他卻隱隱望到,有一絲隱約的溫柔。

  「多謝奶了。」張小凡強按下自己心頭忽然一跳的那種感覺,低聲道。

  陸雪琪搖了搖頭,靜靜地道︰「當初我在死靈淵下遇險時,你也是這般救我的,何必說這些話?」

  張小凡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默然點頭,陸雪琪望著他,忽然淺淺一笑。

  那是在落葉紛紛中的一個笑容啊!張小凡看在眼裡,彷彿在夜色中,只在他的面前,融解了冰霜。

  張小凡忽然甩頭,不敢再看陸雪琪一眼,抓著燒火棍向正與年老大交手的大師兄那裡衝去。陸雪琪站在他的身後,望著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跟了上去,接住了正要上來阻擋的野狗和劉鎬。

  陸雪琪這一加入,場中局面立刻改觀,她道行本就極高,在死靈淵脫險後又更進一步,而且手中還有神兵天琊,劉鎬和野狗此刻以二敵一,居然還落了下風。

  而在年老大處,一見張小凡加入戰團,心裡便是咯登一下,他倒不怕這小子的功力,卻十分忌憚他手中那根怪棒。果然張小凡一來,便馭著燒火棍擋下了幾道紅光,臉色變都不變,宋大仁等人深深忌憚的赤魔眼邪煞之氣,彷彿對他根本不起作用一般。

  這一下宋大仁和杜必書空出手來,仙劍骰子立刻就往年老大身上招呼,年老大怒叫連連,但任他如何加力催動赤魔眼,張小凡只是在擋著紅光力道時有些吃力,但絕無分毫受邪煞之氣影響。

  只片刻工夫,年老大便已經捉襟見肘,忙亂中向旁邊看去,只見旁邊的劉鎬、野狗包括那個美貌婦人,似乎都不能討的好去,只得大叫一聲︰「走!」

  只見他大叫聲中,赤魔眼突然爆發一般,「唆唆唆」連射出七八道紅光出來,張小凡勉強只擋住了五道,但其餘幾道紅光已把宋大仁和杜必書擋了一擋。年老大趁著這個空隙,轉身就走,而遠處的煉血堂數人,也紛紛向後而去。

  陸雪琪哼了一聲,也不顧後面宋大仁大聲叫「窮寇莫追。」天琊神劍在空中劃空而過,直追而去,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跟上。

  只見天琊藍光如電,轉眼間就追了上去,跑在最後頭的野狗道人只覺得後頭冷風颼颼,背上連寒毛都豎了起來,不由得怪叫一聲︰「救命啊!」

  年老大等人大驚,急忙回頭,但就在這時,煉血堂眾人的身後,黑暗的森林深處,忽然有一道白色光芒閃過,飄出了一朵白花出來。

  張小凡站在後頭,停下了腳步,一時啞然。

  那白色奇花在空中一閃再閃,剎那間白光掠處,彷彿幻化出無數白色花瓣,化作滿天花雨,如一面幽清花海,向陸雪琪的藍色光劍衝了過來。

  陸雪琪的天琊神劍不做絲毫退避,直衝而上,瞬間,這兩道奇光異寶撞到了一起。

  時光,彷彿在那一刻,停駐了一分的光陰。

  忽然,無形卻強烈的氣波從那兩件法寶上衝擊而出,以那兩件法寶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衝去,落葉如雨,卻被吹上了天空,而在地面上的人,竟有幾個向後退了幾步。

  許久之後,這凜冽的風聲才漸漸安靜下來。陸雪琪飄回站到張小凡的身邊,張小凡向她看去,只見她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彷彿連血色都不見了。

  陸雪琪似乎感覺到張小凡的擔心,向他望了一眼,微微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張小凡轉過頭去,看向前方。

  黑暗中,那朵白色奇花在半空中緩緩轉動,片刻後漸漸落下。四下無聲,卻忽然有一隻白皙如雪的玉手,從黑暗中伸出,輕輕拿住了這一朵「傷心奇花」。

  張小凡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頭又是跳了一下。

  碧瑤靜靜的、靜靜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年老大等人臉上都有恭敬之色,但碧瑤連看他們一眼都不看,一雙眼眸,只深深望著張小凡,然後又把目光移到了他旁邊的陸雪琪臉上,細細打量。

  陸雪琪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退避,也凝望著對面那個清麗過人的女子。

  場中,沒有人說話,氣氛從剛才激烈的交戰中,突然一下子冷清下來,彷彿還有些隱隱的尷尬。

  張小凡看看碧瑤,又看看陸雪琪,只覺得口裡有些發乾,不料正在這個時候,腳步聲悄悄響起,卻正是田靈兒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對視著的陸雪琪和碧瑤,對張小凡道︰「小凡,她們怎麼了?」

  張小凡嚇了一跳,但他自己其實也不大明白,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有些尷尬奇怪,突然被田靈兒在身邊一問,一時吶吶不知所以。

  只是田靈兒這一問,碧瑤和陸雪琪卻突然同時向她看了過來,那兩雙沉靜的眼光,掠過了田靈兒的臉龐。

  田靈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過陸雪琪畢竟與她乃是同門,便向陸雪琪道︰「陸師姐,怎麼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轉過頭去,低聲道︰「沒什麼。」

  而與此同時,前方的碧瑤也把目光移了開去。

  張小凡怔在原地,忽然驚醒,暗罵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如今大家在這裡危機四伏,自己卻還呆在原地發怔,真是該死。當下便對身邊的田靈兒和陸雪琪低聲道︰「我們快走吧!這個島上的魔教人實在太多了。」

  一聲冷哼,帶著薄薄怒意,卻是站在前頭的碧瑤發出的。

  張小凡不敢看她,轉身退了回去,陸雪琪又看了看前方碧瑤,隨即和田靈兒一起向後退去,宋大仁等人等她們都回來了,扶起受傷的何大智,道︰「我們快走。」

  說著轉身就準備向海邊方向而去,而在他們後頭,野狗正躍躍欲試,卻被年老大一把拉住,低聲道︰「碧瑤小姐在這裡,奶不要亂來,一切聽小姐的。」

  碧瑤聽在耳中,卻依然無動於衷,只看著青雲門諸人在戒備著自己這邊的同時,逐漸退了出去。

  而她的身影,一動不動。

  遠方,在張小凡等人退去的大海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長嘯,這一次的聲音,卻遠非這晚之前的嘯聲可以相比,如龍吟一般,直上九天,聲動四野。

  更有隱隱雷聲,隆隆傳來,但那聲音,竟彷彿是來自大海深處。

  碧瑤站在原地,忽然抬頭,只覺得臉上一涼,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臉上。

  起了風,開始下雨了。


第七集 第八章𩇕夔牛
第七集 第八章𩇕夔牛

  彷彿突然而來一般,從黑沉沉的夜空中飄落下漫天的雨絲,而在遠方大海的深處,一陣陣的猛烈大風,也如衝破牢籠的野獸,咆哮著吹向這個無邊海洋中的孤僻小島。

  風挾雨勢,鋪天蓋地地擁了過來,轉眼之間,這些人落入了風雨之中。

  張小凡跟著眾人,一起停下了腳步,抬起手勉強遮擋著這急迫的風雨,那點點如黃豆一般大小的雨點,打在臉上,竟然已經有些疼痛了。

  前方,在風雨中波濤翻湧的大海,在這個夜晚,彷彿也像是從沉眠中醒來的巨獸,開始咆哮!

  在張小凡等人的面前,是長長的海灘,而在海灘的盡頭,便是此刻顯得有些猙獰的大海。在無邊的黑暗夜色中,越來越高的波浪一浪接著一浪打來,重重拍在平整的沙灘上,每拍一次,彷彿地面也震動了一下。

  一浪,又是一浪!

  就像是什麼兇惡的巨獸,踩著洶湧的波濤,向著他們緩緩走來!

  蒼穹靜默,除了黑雲之中,那不絕於耳的沉悶雷聲。

  眾人變色,天地之威,乃至於斯!

  田靈兒吃驚地向宋大仁道︰「大師兄,怎麼辦?這是什麼東西?」

  宋大仁心中也是驚駭,往日裡從不曾見過這般景象,一時緊皺眉頭,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站在後邊的張小凡,吃驚之餘,卻因為當初曾在死靈淵下的無情海邊,見過了那頭上古妖獸黑水玄蛇出世時的景象,反而還鎮定一些。但想起當日那黑水玄蛇的威力,實非人力所能抵擋,一時也有些心寒。

  一念及此,張小凡心中忽然一動,下意識地向旁邊陸雪琪看去,卻見那美麗女子默默站在身邊,風雨打濕了她的衣裳秀髮,貼在白皙的臉龐,只望著前方那片深海黑暗處,怔怔出神。

  「咦?」忽然,站在前頭的杜必書叫了一聲,手指向前頭一指,急道︰「你們看前邊,好像有人!」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放眼望去,果然望見在前頭數十丈遠的海灘之上,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了數十個人影,皆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若不注意還真是難以分辨出來,想來是杜必書一向眼尖,居然被他發現了。

  但發現歸發現,此刻漫天風雨鋪天蓋地而來,夜色又重,眾人根本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麼,只隱約望見他們分散開來,在海灘上忙碌著。

  田靈兒緊皺眉頭,轉過頭來道︰「你們看清楚了麼?這些人是誰?」

  杜必書與宋大仁同時搖頭,背後的陸雪琪忽然道︰「這些人都是魔教中人!」

  田靈兒怔了一下,隨即會意,此刻流波山上的正道門下都在與魔教交戰,哪可能有這幾十人在這個奇怪的海灘上做這些事情?

  一想到這裡,她心中更是擔憂,忍不住向後望去,卻見剛才還在交戰的那些魔教中人,卻沒有一個走出了這個森林。

  「怎麼辦?大師兄?」

  眾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宋大仁的身上,宋大仁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決定暫且避開,道︰「我們情勢不利,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

  說著,招呼眾人,就要向旁邊拐去,走遠處繞開這片海灘。不料眾人才走了幾步,便只聽得一聲龍吟般的長嘯,從深海中隆隆傳來。

  片刻之間,天地蒼穹中的風聲雨聲雷聲一起大嘯,一道撕裂長空的閃電,劃過天際,伴隨著頭頂一聲炸雷的巨響,大海中如小山一般高的巨浪海濤,忽然向旁邊似生生撕裂一般,分開了!

  無數的浪花飛濺,風急雨狂之中,從深深黑暗深處,彷彿踩著驚雷的聲音,一個碩大的身影赫然從大海深處躍出,在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之後,重重地落了下來。

  整個流波山,頓時彷彿一起震動了一下!

  張小凡等人頓時屏住了呼吸,這竟然是一隻極巨大的奇獸,個頭比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靈尊水麒麟還要稍大,全身形狀看去如牛,青蒼色的身子,頭上卻並未有角。

  但最令人不可思議的卻是,這只奇獸的巨大身軀之下,竟然只有一隻粗壯無比的腳,長在它的肚子正中。看了過去,彷彿是民間百姓一種獨腳戲的模樣,在那凶悍無比的外表下,竟還有一絲絲的滑稽與可愛。

  此刻,海灘上那些黑衣人,立刻都悄無聲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但在海灘之上,卻每隔數丈之遠,就倒插著一件奇怪事物,泛起淡淡紅光,正好在這只奇獸的正前方,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在黑夜中,即使隔著風雨,也依然十分醒目。

  青雲門這裡,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魔教的人在搞什麼鬼?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為了對付這只奇怪的巨獸,但這個圈套也實在太過明顯了一點,在夜色中這一個紅色光圈任誰也看得到了,只不知道這只奇獸究竟是什麼東西?

  果然,那只奇獸自從由黑暗深海出來之後,似乎就感覺到了什麼,一直就站立在波濤洶湧的海邊,沒有上岸,只把自己那碩大的頭顱,頻頻伸到空氣中聞嗅著。

  杜必書忽然一驚,失聲道︰「糟了,這傢伙可能眼睛不好!」

  眾人也都反應過來,此刻海灘上那些個紅色光點實在是很明顯,但那只奇獸卻對面前的東西視而不見,難道是往日都生活在深海之中,不曾用眼所以退化了不成?

  不知怎麼,青雲門眾人倒有些為這只奇獸擔心起來了。

  在令人窒息的一小段時間之後,電閃雷鳴、風雨瀟瀟,一點消退的跡象都沒有,但那只奇獸卻似乎沒有什麼發現,自顧自甩了甩頭,也不見它如何用力的,忽然間天空中又是一聲驚雷響處,那巨大的身軀竟是騰起半空,向前躍去。

  那一條粗壯無比的腿,生生的踏入了流波山的海灘之上,在那一片紅色的光點中,踩下了一個深深的足印。

  夜色裡,黑暗中,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響起了神秘的頌唸咒文的聲音。

  那聲音如幽冥的呻吟,低沉而悠遠,在夜空裡風雨中飄蕩。與此同時,伴隨著那個神秘的咒文,剛才還僅僅散發出微弱紅光的光點,忽然同時亮了起來,而適才消失的那些黑衣人,竟也在同時回到了倒插在地上的神秘物件旁邊。

  這只奇獸,忽然昂起頭,片刻之後,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嘶吼!

  「犴嗷……」

  巨大的聲音幾乎化作了有形的聲浪,無數的風雨竟然在這如落入凡間雷鳴一般的吼聲中向外橫飛,激射而出!

  但就在這個時候,所有的黑衣人把手都放在了沙灘的那個神秘物件之上。

  瞬間,在地面上的那些事物頓時光芒大盛,紅光晶瑩,每隔數丈之遠的紅光,突然橫向射出,片刻間連成了一體,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光圈。

  還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那一個紅色光圈,又赫然騰起,無數道刺眼的紅光同時向上射出,形成一道壯觀的紅色光牆,將那只奇獸困在光牆之中,同時往高空之上直射而去,終於在高空之中,交會於一點。

  彷彿黑夜揭開了面紗,黑暗也悄悄退去,半空中有個身影,緩緩出現。

  鬼王,傲然站立在漂浮在高空中的一隻通體泛紅的古鼎之上,面色肅然,雙手橫在胸前握住法訣,低聲頌念著那神秘的咒文。

  而所有的紅光,都源源不斷地匯聚到漂浮在他腳下的那只古鼎上。

  「犴嗷……」

  又是一聲帶著狂怒的嘶吼,那只奇獸在紅色光圈的包圍之中,憤怒躍起,直直地撞向光牆。

  半空中的鬼王面容一緊,頌唸咒文的聲音立刻快了幾分。

  而在遠處的青雲門諸人,此刻也看的目瞪口呆,都忘了眼下其實正是他們逃走的大好機會,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場中。

  天空中,彷彿就在鬼王的頭頂,一聲驚雷,霍然炸響,那只奇獸硬生生地撞到了光牆之上!

  「轟隆!」

  雷聲隆隆,響徹天際,剎那間那巨大壯觀的紅色光牆顫抖不已,無數道細小如閃電一般的小電流,在光牆上縱橫奔馳,聲音刺耳,連帶著那些就站在巨獸腳下只隔著一道光牆的黑衣人,全身都抖個不停。

  半空中,鬼王的臉色彷彿也頓時白了幾分!

  但終於,在劇烈的顫抖之後,這片紅色的光幕並沒有破裂,而是漸漸穩定下來,而鬼王腳下的那只古鼎,卻彷彿更見燦爛奪目!

  「犴嗷……犴嗷……犴嗷……」

  被激怒的巨獸幾乎陷入了瘋狂,在天際驚雷不斷炸響的同時,這只奇獸通體泛起了青光,一次又一次地撞向了這片困著它的巨大光牆。

  天地間風雨狂嘯,彷彿九天之上,也有雷神憤怒嘶吼!

  那陣陣轟鳴的巨雷,每一下都彷彿震動了流波山,震動了整片大海!

  但在這天地巨威之下,那片紅色光牆包括天空中那只古鼎,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竟是巍峨不倒,漸漸的,反而將這只奇獸的氣勢壓了下去。

  時間悄悄流逝,那只奇獸的撞擊,也越來越是無力,不過反觀魔教那邊,似乎也不大好受,半空中站在古鼎之上的鬼王還好一些,只是臉色蒼白,顯然要施法困住這樣一隻亙古奇獸,縱然有那只奇異的法寶古鼎相助,也絕然不輕鬆。

  而地面之上的那數十個黑衣人,此刻竟然已經有超過半數倒在了地上,竟是被這兩股巨力給生生震斃了。剩下的人看著也是東倒西歪,只有數個道行高的人還堅持守住光幕周圍。

  漫天風雨,此刻也漸漸收斂起來,彷彿預示著什麼。

  終於,那只奇獸在最後一次的撞擊無用之後,喘著氣低低的嘶吼一聲,站在原地,不再動彈了。

  回過神來的青雲門諸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杜必書向宋大仁道︰「大師兄,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張小凡也向宋大仁看去,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只看的他心動神馳,不知怎麼,他卻有點同情那只奇獸,深心處隱隱有想幫它一把的感覺。

  其實要說起來,這些青雲門弟子之中,心中都未嘗沒有張小凡的這種想法,他們與魔教敵對了數千年,又看到魔教如此大費周章捉拿這只奇獸,只怕關係甚大。

  但宋大仁身為大師兄,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搖頭,道︰「我們還是不要多惹事端,快走吧!」

  眾人對望了一眼,沒有人說話,畢竟都知道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於是便跟著已經走向前的宋大仁而去。

  走在最後的張小凡走了幾步,忽然發現陸雪琪卻沒有跟上來,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陸雪琪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他奇道︰「陸師姐,奶怎麼了?」

  陸雪琪望著前方被困在那片紅色光牆之中的奇獸,只見它此刻低頭垂首,彷彿已經認命一般,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裡。這時滿天烏雲,也漸漸有散開的模樣,它剛剛出海之時那種天地為之風雲變色的威勢,竟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就像是,一個窮途末路的悲傷孩子,心死了一般的站在那裡!

  幾許淒涼,幾分寂寞……

  「嗆啷!」

  藍色的光芒,如黑夜中霍然出現的流星,照亮了周圍黑暗。

  天琊神劍決然出鞘,清澈的藍光閃去,倒映在它秀美絕世的主人臉上,有淡淡的冷漠,有靜靜的目光。

  陸雪琪緩緩橫過頭來,望著張小凡,面色涼如清水,淡淡道︰「這只奇獸看來關係甚大,你快……你們快走吧!我去去就來!」

  眾人一怔,張小凡微微張嘴,失聲道︰「奶……」

  話音未落,那一道美麗的身影,化作這夜色中燦爛的流星光芒,刺破周圍黑暗,向著那片巨大的紅色光牆,直衝而去。

  青雲門諸人大驚失色,張小凡與田靈兒、杜必書幾乎同時回頭,向著宋大仁叫道︰「大師兄……」

  宋大仁額頭上汗水淋淋而下,若要離開只怕過不了眾人這一關,自己心裡也過不去,但留下來卻多半凶多吉少,這幾個師弟師妹年少不懂事,自己卻要為他們性命著想。片刻間他心頭亂成一片。

  但陸雪琪這馭劍速度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近了魔教光圈所在的沙灘之上,而此刻魔教中人亦已經發現不對,驚叫聲頓時四起。

  鬼王依然漂浮在半空之中,臉色漸漸平服,此刻向下一望,眉頭一皺,口中低低念了一句︰「天琊神劍?」

  眼看著那些魔教黑衣人對陸雪琪突然衝出猝不及防,手足無措,而半空中的鬼王似乎也來不及下來,就連被困在光幕之中那只奇獸,此刻也突然睜開了一直閉著的眼睛。

  忽然,一道清光從半路橫了出來,硬生生將陸雪琪擋了下來,天琊神劍發出銳聲,將這團清光逼退了幾分,但陸雪琪自己的身影,也頓時被擋在了離那片紅色光幕還有數丈之遠的地方。

  青龍,依然是瀟灑的一身白衣,卻彷彿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陸雪琪的身前,而同時他那只戴著乾坤清光戒的右手,又回到了衣袖之中。

  「這位姑娘──」青龍微笑著似乎根本沒把陸雪琪當作敵人,道︰「這只夔牛(注一)乃是我們費了大力氣才困住的,而且對貴派並無妨害,我們何必洛u髡A起紛爭?」

  陸雪琪深深呼吸,知道面前此人道行深不可測,自己只怕非他敵手,但她眼光流轉間,目光落到了那只奇獸夔牛身上,卻見夔牛也正向此處望來,目光炯炯,口中還發出低聲咆哮,真不知道它此刻心裡在想著些什麼?

  「妖孽!」她突然一聲斷喝,竟然是不顧其他,天琊神劍藍光耀眼,直衝向青龍。

  青龍一怔,面對天琊這支神兵,縱然他道行再高也不敢小覷,只得皺著眉頭凝神應戰。

  場中藍光清光頓時鬥成一片,但青龍畢竟道行較陸雪琪為高,而且看去乾坤清光戒似乎也不輸於天琊,時間稍久,立刻就佔到上風,清光漸漸把藍光壓了下去。

  張小凡看在眼中,心中焦急,轉過頭來,宋大仁一咬牙,急道︰「小師妹,奶和小師弟立刻帶著四師兄走,我和必書過去塤uㄐA得有空隙立刻就趕來。」

  田靈兒急道︰「大師兄,我……」

  宋大仁一瞪眼,怒道︰「現在沒空和奶廢話了,快走!」說罷,他一招呼杜必書,立刻向場中撲去,剩下張小凡與田靈兒站在原地。

  其實若按宋大仁的意思,本來卻是不想管這閒事的,但陸雪琪乃是本門所出,不能不管,但眼下情勢凶險,對方那裡又有鬼王和青龍這兩個大魔頭,急迫之下,他只能先顧全小師弟和小師妹,自己上去看看,若有機會能走就走。

  田靈兒被宋大仁罵了一句,反而怔了一下,從小到大,宋大仁都是頗為疼愛她,從來不曾罵過她一個字,今天突然被他說了一句,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但她畢竟乃是青雲門中出色的弟子,而且性子從小就頗洛un強嬌縱,凝眉沉思片刻,對張小凡道︰「小凡,你在這裡照顧四師兄,我去塤uㄐI」

  張小凡大吃一驚,還未說話,一邊受傷的何大智已然掙扎著叫道︰「小師妹,那裡危險,奶不可過去!」

  但田靈兒一旦決心一下,如何還能聽他的,此刻除非田不易在這裡,還能管得住她,何大智說的話,卻只能讓她作耳邊風了。

  何大智一看田靈兒理都不理,就要轉身,急忙向張小凡道︰「小師弟,快拉住她!」

  張小凡驚醒,連忙跑過去拉住田靈兒衣袖,急道︰「師姐,奶別過去,奶在這裡我去幫……」

  一個「忙」字還未說出口,田靈兒心情急躁,一甩手甩脫了張小凡,張小凡情急之下,還要再去拉住田靈兒,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田靈兒甩手騰身而起的同時,從她的衣袖之中忽然掉落了一件小小的圓形事物。

  一顆漂亮而光滑的石頭,在夜色中悄悄滑落。

  隱約中,彷彿有個女子輕笑著說︰「等一下我們回去以後,我就把這個石子送給齊大哥,他一定會喜歡的!」

  他忽然呆住了,伸到半空中的手,就這麼停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背後何大智焦急的聲音大聲喊道︰「小師弟,你怎麼不拉住她!」

  張小凡身子一震,霍然驚醒,渾身冒出冷汗,連忙看去,只見田靈兒已然馭起琥珀朱綾,向著場中飛去,當下他更不多想,連忙馭起燒火棍緊追而去。

  田靈兒飛到半空,只見前頭宋大仁和杜必書已經加入了陸雪琪和青龍的戰團,但青龍以一敵三,竟絲毫不落下風,反而是一副從容不迫、游刃有餘的樣子。

  田靈兒雖然性子稍急,但她天資聰慧,一眼便看出青龍道行太高,法寶又強,就算加上自己也未必能勝得過他。目光一轉,立刻就有了其他主意,竟是不再向陸雪琪等人處飛去,而是調轉方向,向著那巨大光幕的另一側悄悄飛去。

  張小凡跟在後頭,大驚失色,但看魔教中此刻似乎都被青龍以一敵三吸引了過去,就連最上頭主持法陣的鬼王,目光也隨著陸雪琪的天琊神劍而不斷變化,一時竟也疏忽了田靈兒這裡。

  田靈兒轉眼間接近到光幕另一側,此處原本守衛的黑衣人,卻都已經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下,顯然在剛才困住夔牛的劇鬥中被震死了。

  田靈兒目光急掃,突然注意到所有的紅光都是從一些倒插在沙灘裡的奇怪暗紅色鐵錐狀事物中發出,然後源源不斷地向上發射,匯聚到半空中鬼王腳下那只古鼎之中。

  顯然,這些東西所組成的法陣和半空中那只古鼎,便是困住夔牛的關鍵所在。田靈兒更不多想,玉指一揮,琥珀朱綾立刻飛出,直掃向倒插在沙灘上的那些東西。

  「砰!」一聲大響,琥珀朱綾硬生生地打在了一支被紅色光幕籠罩的鐵錐上。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注一︰「山海經.大荒東經」東海夔牛︰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𩇕

  又注︰「神魔𣻼異.靈獸篇」夔牛︰上古奇獸,狀如青牛,三足無角,吼聲如雷。久居深海,三千年乃一出世,出世則風雨起,雷電作,世謂之雷神坐騎。此處採用「山海經」說法。


第七集 第九章𩇕絕境
第七集 第九章𩇕絕境

  紅色光幕頓時一陣顫抖,半空中的鬼王和魔教其他黑衣人,包括被困的奇獸夔牛,幾乎同時轉過頭望來。

  紅光閃過,田靈兒吃了一驚,卻見那暗紅色的鐵錐周圍紅光亂顫,但其本身卻在紅光保護之下,紋絲不動。

  片刻間周圍之人都已經反應了過來,魔教中黑衣人紛紛衝來,田靈兒臉色煞白,微微喘息,正焦急時刻,忽然眼前一亮,雙手一揮,琥珀朱綾赫然鑽入地下。

  半空之中,鬼王臉色登時大變,一跺腳怒道︰「小丫頭不知死活,壞我大事!」

  只見他身影一閃再閃,迅猛無匹地撲了下來,但也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尖銳嘯聲此起彼伏,剎那間無數光芒亮起,竟是正道眾人與魔教的大隊人馬都到了此處,殺殺停停,最激烈的便是蒼松道人對百毒子、田不易對端木老祖,而蘇茹此刻卻以一敵二,擋住了受傷的吸血老妖和當日死靈淵下的那個年輕高手林鋒。

  至於其他的人,諸如天音寺的僧人和焚香谷門下,包括了大力尊者師徒,也都來到了這裡。

  這許多人來到此處,突然望見竟有如此巨大的一片光牆在這海灘之上,其中還困著一隻奇形怪狀的巨大奇獸,一時手中都緩了下來,百毒子與端木老祖同時躍開,捨了蒼松道人和田不易。

  蒼松道人和田不易此刻也無心戀戰,任由他們而去,尤其是田不易,遠遠望去,似乎竟是自己女兒被魔教中人重重圍困,忍不住臉上變色,便要做勢向那裡撲去。

  百毒子與端木老祖站在一起,首先向青龍那個戰團看去,看到青龍以一敵三依然游刃有餘,臉色變了變,哼了一聲,隨即向天空望去,此刻只見鬼王撲下,但那只古鼎卻依然在空中緩緩轉動,紅光四射。

  百毒子眉頭忽然一皺,沉聲道︰「『伏龍鼎』!」

  端木老祖站在旁邊吃了一驚,連忙向天空中望去,立刻也呆了一下。

  他二人都是魔教中資歷極深之人,見識眼光遠非一般魔教徒眾可以相比,那只古鼎遠遠望去,形狀古拙,鼎畔雙環上刻有龍首浮雕,再加上眼前這個神秘法陣,極像魔教傳說中的「困龍闕」。

  而這種神秘的困龍闕法陣,向來是要有伏龍鼎才能施法,以伏龍鼎靈力為媒,方能激發天地肅殺之氣,任你有再高道行,也要被困其中,不得而出。

  說起來,也除非是這種絕世奇寶,否則鬼王他們想要困住夔牛這種亙古奇獸,也是難以做到。

  回到場中,這時其他動手的人幾乎都已經暫時停手,注意力都被這裡吸引了過來。

  鬼王正迅疾地從半空中撲下,而田不易關心愛女,雖身在遠處,依然馭劍衝來,而在近處,張小凡卻因為最早跟來,此刻是離田靈兒最近的人,但旁邊卻已經有數個黑衣魔教中人也撲了過來。

  情勢一觸即發,而關鍵處,盡在田靈兒身上。

  張小凡眼看黑衣人堪堪將到,心中大急,用力一躍,飛近田靈兒身後,人在半空中時燒火棍已然青光大盛,在黑衣人之前掃下一片光牆。

  那些黑衣人紛紛怪叫,剎那間數道法寶便打了過來,張小凡身子大震,但終究是把這些人給擋了一擋。

  也就在這個電光火石時刻,田靈兒一聲歡呼,但見琥珀朱綾從地下鑽出,生生把一枚鐵錐頂了出來。

  頓時,紅光劇烈晃動,整個困龍闕法陣電芒亂閃,陣腳大亂,特別是在田靈兒面前處,片刻間赫然破開了一人多高的空洞。

  紅色光幕之內,奇獸夔牛一聲長嘯,聲動四野,單足發力,向著這裡衝了過來。

  田靈兒面帶歡喜,剛要招回法寶琥珀朱綾,突然間只聽得張小凡在背後失聲叫道︰「師姐,小心!」

  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赫然見那只巨大的奇獸已然衝到面前,轟隆一聲巨響,那龐大的身軀重重撞在光幕之上。

  這時困龍闕法陣已亂,被這巨力一撞,原本一人多高的空洞頓時擴散開去,一下子大了數倍,幾乎就能讓夔牛出來。而同時紅光亂顫,波動四射,竟把正撲下的鬼王身形,向旁邊擋了出去。

  此刻夔牛圓睜著一雙巨目,凶光四射,也根本不管是田靈兒才動搖了這奇異法陣,一聲「犴嗷」大吼,巨頭擺動,竟向著田靈兒咬來。

  田靈兒大驚失色,只見一張血盆大口衝著自己而來,腥味撲鼻,一時嚇得呆了,竟是一動不動。

  這時眼看夔牛突圍在即,以它剛才被困在困龍闕中卻仍然震死了十數人的威勢,所有的黑衣人不約而同都向後退去,只有張小凡驚駭之下,卻依然咬牙衝去,燒火棍青光閃閃,打向夔牛頭部。

  遠處,青龍震開了宋大仁的十虎仙劍,無意中向張小凡處望了一眼,正好看見那燒火棍向夔牛衝去,忽然間身子一震,幾乎失神,竟是失聲叫了出來︰「這……」

  場中,那夔牛不愧是亙古奇獸,感覺到法寶打來,巨首一擺,竟是直接以頭撞上燒火棍。「轟」的一聲,燒火棍倒飛了回來,張小凡身子大震,只覺得一股大力幾乎是鋪天蓋地一般湧了過來,登登登連退了幾步。

  被張小凡這一阻,田靈兒已然回過神來,臉色蒼白,就要後退。不料那夔牛今晚被這些人類擺了一道,也不知它活了幾千年,但想必從未有過如此遭遇,正是盛怒之極,根本不管面前之人是誰,要先殺了憤再說。

  只見田靈兒不過才後退半步,堪堪招回琥珀朱綾正想飛起,那張可怕的血盆大口又一次當頭咬下。

  遠處眾人一陣驚叫,面色蒼白的蘇茹與齊昊一起衝出,最先的田不易更是如電飛馳,無奈相隔太遠,眼看就差了數丈之遠,難以施救。

  但田靈兒畢竟不是等閒之輩,也不甘束手就死,情急之下,雙手連連揮動,琥珀朱綾如紅龍行天,在她頭頂擋住,只望能將這巨獸擋上一擋,便能有空隙逃出。而與她站在最近的張小凡也再次縱身撲來。

  不知是不是琥珀朱綾的紅光與剛才困龍闕的紅光有些相似,夔牛眼中狂怒之色更重,「犴嗷犴嗷……」大吼聲中,簡直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咬了下來。

  一經接觸,高下立判,琥珀朱綾被夔牛那巨口直壓了下來,田靈兒臉色煞白,雙膝一軟,生生被巨力壓的坐到了地上,塵土飛揚,這時她眼角卻望見張小凡已到跟前,急道︰「小凡,你快走!」

  張小凡何嘗不知這奇獸太過強橫,與之為敵有死無生,不料在這天地變色、風雲變幻的那一刻,在那兇惡巨獸之前,那一個身影這般脆弱的女子,卻對他焦急的呼喊。

  你快走……

  風,吹在了臉上,

  彷彿深心處裡,有什麼東西澎湃而激動!

  那從小熟悉的身影容顏,就在你的身前,過往歲月中鏤刻心間的時光,在那一刻翻湧不息。

  是什麼讓你癡狂,是什麼讓你痛楚?

  想起了滴血洞中那個傷心的骷髏?

  想起了火龍洞下一起躍入岩漿的妖狐?

  他深深呼吸,深深喘氣。

  天地世間,一片安靜。

  握緊了燒火棍,咬緊了牙關,那一個少年身影,衝了上去。

  就這麼衝了上去,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闖近了巨獸與田靈兒之間,張開雙手,大聲吼叫,如赴死的戰士,如悲哀的英雄,與燒火棍幻化一體,彷彿八百年時光,又再重現!

  心碎是為了誰?

  瘋狂是為了誰?

  夔牛狂怒的嘶吼聲中,他也在大聲吼叫,燒火棍燃燒起從未出現的盛光,彷彿是以生命為柴的火焰,熊熊焚燒!

  轟隆……

  天際,有驚雷響過,震動蒼穹!

  張小凡雙膝一軟,七竅都流出了殷紅的血來,悄悄滑落,滴在燒火棍上。

  驚呆的田靈兒忽然身子一輕,整個人向後飛去,卻是田不易終於趕到,將她拉出,待田不易急切回頭,赫然只見,張小凡已被夔牛壓在了身下。

  夔牛向天嘶吼一聲,巨大身軀騰空而起,巨大單足直向張小凡踩去,這威勢之大,在場眾人無不心驚,連田不易也臉上失色。

  張小凡重重喘息著,全身的骨骼彷彿都要碎裂一般,慢慢抬頭,滿目之中,都是天空中那片壓下來的黑暗!

  當!

  不知道,是誰失手掉落了手中的兵器?

  又是誰,在黑暗中絕望驚呼?

  一道金色的、莊嚴的光芒,悄悄迸發,伴隨著一道青色的光芒。

  握在少年手中的燒火棍上,無數細微的血脈一般的紅色血絲,突然一起發亮,陰影之下,彷彿燃燒生命一般的鮮血流淌著!

  金青交織的光芒,赫然從燒火棍綻放,映亮了他的臉龐,緩緩在他身前,就在燒火棍頂端那顆青色的噬血珠上,現出了一個佛家真言。

  「」!

  隨即,彷彿就像與這個真言共生一般,在「」字的底盤,隱約又出現了一個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除了夔牛!

  那狂怒的巨獸,已然勢不可擋地踩下,逃避不了的少年,面臨死亡的少年,伸出雙手,向上抵擋。

  時光,彷彿停了片刻。

  天地蕭蕭,黑雲又復沉沉。

  有冷風,輕吹過。

  有落葉,紛紛落。

  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急撲下來,迅如閃電,正是鬼王。只見他轉眼衝到地上,搶過被田靈兒逼出了紅色鐵錐,立刻向沙灘中插下,同時右手立刻伸出,在左手手腕生生一劃,立刻有鮮血激射而出,噴射在鐵錐之上。

  瞬間,紅芒閃動,暗紅色的神秘鐵錐之上,紅光四射,眨眼間便已在夔牛落下之前,在張小凡身前和周圍光幕連成一體,困龍闕法陣重新催動。

  半空之中,伏龍鼎光芒大盛,照亮了半個天際。

  轟隆!

  巨響聲中,夔牛撞到了紅色光幕之上,鬼王身體大震,退後了數步,但夔牛卻也被紅色光幕反震了回去,登時狂怒不已地再次衝來,但在陣陣巨響聲中,終於再也無力脫出。

  鬼王緩緩的鬆了口氣,慢慢放鬆了身子,轉過身來,只見身後那個少年依然保持著抵擋的狀態,但燒火棍的光芒,漸漸消退,只不過看他面容,鮮血流淌,帶著一絲蒼涼。

  鬼王凝視著他,張小凡微微張嘴,也望著他,場中,忽然一片安靜。

  「大梵般若!這是大梵般若!」

  忽然,背後遠處,天音寺僧人紛紛越眾而出,包括法善在內的眾僧人無不驚駭莫名,指著張小凡喝問︰「你怎麼會修煉我們天音寺的大梵般若真法?」

  只有那個法相,默默地站在激動的眾人背後,一言不發地凝望著前方張小凡處,眼中彷彿有道光芒閃動。

  張小凡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來,彷彿每移動一下,都讓他費盡了全身力氣,直到,他面對了所有人。

  田不易面色鐵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握著赤焰仙劍的手上青筋暴起,所有的青雲門弟子,都彷彿第一次看到怪物一般,驚愕地望著這個人,這個遍體鱗傷的少年。

  背後,彷彿傳來一聲鬼王深深的歎息。

  田靈兒臉色蒼白之極,走上前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在她與張小凡之間這段短短的距離,突然間竟是這般遙遠而不可跨越!

  「小凡──」她低低地,彷彿帶著連她自己都已經不再相信的聲音︰「這些大師,說的是真的嗎?」

  張小凡的嘴唇,開始顫抖,彷彿最深的恐懼,從深心一點一點的泛起,他望過田靈兒,望向師父,望向遠處所有的同門,所有人的臉色,都那樣的陌生。

  他忽然想大聲呼喊,可是張大了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晚風,吹動了他的衣衫,輕輕飄動。

  「不錯,就是噬血珠,不會錯的!」

  忽然,彷彿惡夢還沒有醒來,又一聲驚訝的呼喊,再一次的響起,青龍站在旁邊,面容儘是驚愕之色。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論是魔教中人還是正道,盡皆變色。

  「他手中法寶的頂端那顆圓形之珠,血絲繞體,剛才對夔牛又有吸噬之能,一定就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噬血珠!」

  眾皆嘩然,個個面帶驚駭神色,只有張小凡,什麼都聽不到了,一點都聽不到了,感覺中,周圍所有的人,都這麼大聲吵鬧著,無數人向他喝問著,可是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慢慢的轉過身子,鬼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在身後了,在他前方,只有被困在困龍闕法陣中的奇獸夔牛,團團亂轉,但最終還是認命一般,站立不動,向天空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

  那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夜空中,分外淒涼。

  張小凡緩緩抬頭,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的夜色啊!黑暗而漫無邊際,彷彿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笑了,絕望的笑著,無聲的笑著,身體晃動,直直的倒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彷彿那片無盡的黑暗夜空,無邊無際地向他壓來!

  然後,他昏過去了。


第七集 第十章𩇕幽姬
第七集 第十章𩇕幽姬

  這一夢,彷彿又過了千年。

  他在黑暗中獨自行走,直到望見那一個村莊,陽光明媚而熟悉的地方。他飛奔而去,那些熟悉的面孔微笑地望著他,開著玩笑。

  空氣清新的彷彿甜到了心裡,讓他在村旁玩耍的草地上,忍不住自由的打滾,盡情歡笑。

  周圍,突然又多了許多孩子,撲了過來,那個一向爽朗的驚羽,大笑著說︰「你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

  他獨自低語,彷彿重複著當年的話語。

  天地忽然暗了,黑雲壓頂,低的像天塌了下來,周圍的人突然全部消失了,遠處溫暖的村莊突然也不見了,黑暗降臨大地,只有幽幽一束光,照著那驚惶而無助的孩子……

  他突然驚叫︰「我服了,我服了……」

  翻身坐起,汗流浹背,喘息不止。

  「小凡,你怎麼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彷彿被嚇了一跳,抓住了張小凡的肩膀,急問道。

  張小凡喘息著,向旁邊看去,林驚羽坐在床前,面色緊張而帶些憔悴,正盯著自己。張小凡怔了一下,向四周望去,這是一間小小的客房,擺設簡陋,房間裡只有普通的桌椅和一張木床,自己此刻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他低下了頭,定了定神,道︰「沒什麼,我做了個噩夢。」

  林驚羽看著他,嘴角動了動,慢慢鬆開了雙手。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林驚羽遲疑了一下,道︰「我們已經離開了流波山,現在到了東海邊的昌合城裡,這裡是昌合城的一個小客棧。」

  張小凡默默無言。

  房間裡突然顯得很安靜,半晌,林驚羽忽然道︰「小凡,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

  張小凡的肩頭彷彿抖了一下,抬眼向他望去,這一個兒時的玩伴,此刻深深望著自己,可是那種眼神竟是那麼陌生。

  他又低下了頭,慢慢地道︰「沒有,驚羽。」

  林驚羽眉頭緊皺,剛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張小凡開口道︰「我們怎麼回來了?」

  林驚羽歎了口氣,道︰「那日在流波山上,你昏過去之後,大家看到你……你的樣子,都是面面相覷,最後我師父和田師叔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帶著你先退回來了。魔教那裡似乎也有些混亂,而且注意力似乎都在那隻怪獸身上,也沒有多加阻擋,我們就順利的回到這昌合城了。」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這樣多久了?」

  林驚羽道︰「已經三天了。」

  張小凡又是一陣沉默,林驚羽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陣煩躁,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小凡,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有……」

  「驚羽!」張小凡忽然大聲叫了一聲,打斷了林驚羽的問話。

  林驚羽怔了一下,望著他。

  張小凡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也不看林驚羽的表情眼色,只垂著頭低低地道︰「別問了,你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林驚羽咬了咬牙,站了起來,看了張小凡許久,終於轉過身向外走去,但在他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轉身,對著張小凡道︰「小凡,你放心,不管你是……什麼原因,我都相信你,我一定會求師父為你說話的!」

  張小凡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沒聽到一般,林驚羽又看了他一眼,毅然轉身走了出去,門外,彷彿還站著人,林驚羽和他們低聲交談了兩句,然後他的腳步聲就漸漸遠去了。

  房間裡,很是安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小凡慢慢抬起頭,掀開被子,只見自己身上穿的還是那件在流波山上穿的衣服,想來也沒人替他換過。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向床頭摸去,但突然手停在了半空。

  那裡空空如也。

  這些年來一直跟隨著他的燒火棍,不見蹤影了。

  他怔怔的坐著,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忽然,他快速地下了床,逕直跑到這間屋子的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愕然回過頭來,是宋大仁和杜必書。

  望見了張小凡,他們二人的臉色彷彿也有些古怪,半晌,杜必書才乾笑一聲,道︰「小、小師弟,你醒過來了啊?」

  一道陽光,從他們背後的天空,照射下來,曬到了張小凡的臉上,張小凡突然覺得有些眩暈,身子也搖晃了一下。

  宋大仁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想上前攙扶,但手剛伸出來,忽然又縮了回去。

  張小凡怔住了,望著他,這個從小疼他愛他的大師兄,臉色蒼白如紙。

  宋大仁嘴角動了動,終於還是慢慢地道︰「小師弟,你身體有傷,還是先在房間裡好好養傷,不要出來四處走動了。」

  張小凡緩緩把身子縮了回去,剛要轉過身的當口,忽然忍不住一般,突然道︰「大師兄,我那根燒火棍呢?」

  宋大仁與杜必書臉色都是一變,過了好一會兒,宋大仁才淡淡地道︰「小師弟,你那件法寶被師父暫時收起來了,你、你也不要擔心了。」

  張小凡沒有再說什麼,轉過了身子,輕輕的把房門關上。

  客棧的另一角,一間僻靜的房間內,蒼松道人和田不易以及蕭逸才三人,一起坐在這裡。

  在他們三人中間的小圓桌子上,安靜地擺放著那一根青黑色的燒火棍。

  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把燒火棍拿了過去,卻是蒼松道人。只見他把這根燒火棍放在身前,用手輕輕撫摸,當手指觸摸到最前端噬血珠的時刻,他的眼中彷彿也有光彩輕輕閃爍,半晌才淡淡地道︰「原來這就是噬血珠嗎?」

  田不易忽然冷冷地哼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田不易,又望了望蒼松道人,道︰「二位師叔,如今該如何,還請你們賜教?」

  蒼松道人望了蕭逸才一眼,淡淡道︰「蕭師侄你一向多謀善斷,不如你來說說?」

  蕭逸才搖了搖頭,道︰「這事關係太大,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蒼松道人望了田不易鐵青的臉色一眼,道︰「如今最麻煩的,就是天音寺那些道友,不停地向我們追問張小凡究竟如何會修煉有大梵般若真法,其勢洶洶,若不是領頭的那個法相還明白些事理盡力壓制,只怕他們早就向我們要人了!」

  田不易冷然道︰「他們想要拿人?也要等我們問清楚之後,再說我門下的弟子出事,也輪不到他們前來插手。」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頭,還想說些什麼,蕭逸才卻已開口說道︰「說到這個,田師叔,今日早上我遇到了焚香谷的李師兄,他也、他也向我們要人!」

  蒼松道人一怔,田不易怪眼一翻,怒道︰「又關他們焚香谷什麼事了?」

  蕭逸才低聲道︰「田師叔息怒,其實我也覺得焚香谷乃是無理取鬧。李洵李師兄言道,當日他曾和張師弟一同入黑石洞一夥妖狐巢穴,追查一件他們焚香谷的寶物,結果張師弟最先到達,等他們到達時,只見妖狐已死,但寶物卻不見蹤影,而張師弟卻說並未見過這個寶物,當時他們就覺得奇怪,如今看來多半是張師弟他偷……」

  「砰」,一聲大響,卻是田不易盛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只聽得「卡卡」幾聲,這桌子一陣搖晃,倒了下去,桌腳已然被這一掌給震斷了。

  蕭逸才面色有些尷尬,蒼松道人皺了皺眉,哼了一聲,道︰「焚香谷這些人分明乃是不懷好意,這種查無實據之事,不用理他們。」

  蕭逸才點了點頭,又道︰「其實焚香谷這裡,我們推脫一下也就沒關係了,但這一次張師弟在眾人面前……呃,許多同道都紛紛要我們青雲門站出來做個交代,說清楚為什麼八百年前的魔教邪物,會在我們青雲門弟子身上?」

  田不易手掌握拳,不時有輕微辟啪聲音響起,臉色難看之極,低聲怒罵道︰「這個小畜生!」

  蒼松道人緩緩道︰「田師弟,你也不必太過生氣,這種事誰也料想不到。只是如今事態太過嚴重,更牽扯到天音寺和魔教,茲事體大,我看我們還是要火速回山,請示掌門師兄再做定奪!」

  田不易深深出了口氣,但他畢竟修煉多年,當下強把心頭怒氣壓了下來,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我們立刻就動身。」說著眼光一轉,向蒼松道人手中的那根燒火棍望去。

  不料蒼松道人微微一笑,卻是把燒火棍放到了自己懷裡。

  田不易臉色一變,旁邊的蕭逸才也皺了皺眉,道︰「蒼松師叔,這法寶……」

  蒼松道人向他擺了擺手,轉頭對田不易道︰「田師弟,你門下弟子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已然讓我們青雲門在天下正道面前丟盡了臉面,還得罪了天音寺,你這個做師父的只怕要擔待些責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瞳孔收縮,冷冷道︰「那又怎樣?」

  蒼松道人淡淡道︰「我乃是青雲門中掌管刑罰之人,這件證物放在我這裡,想必田師弟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田不易盯著蒼松道人看了半晌,忽地一頓腳,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昌合城中的街頭上,依然和平日一般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週一仙和小環兩個人站在街頭一個拐角處,望著前面街道上一間門牌上掛著「東海客棧」牌匾的小客棧,一起皺了皺眉。

  小環把拿在手裡的冰糖葫蘆舔了舔,發出了滿足的「嘖嘖」聲,然後隨意地向週一仙道︰「爺爺,你真的確定青雲門的人住在這裡?」

  週一仙點頭道︰「廢話,奶沒看到門口進進出出的,都是修真煉道的人嗎?」說到這裡,他自顧自地道︰「這些人一去流波山就是好久,這一次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結果?」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真是搞不懂你這個人,要說你是人家青雲門的人吧!你自己不敢去認親;要說你不是吧!偏偏又那麼關心?」

  週一仙一窒,怒道︰「爺爺我雖然不屑於與這些青雲門的後輩相認,那是我早已看破世情,情願一生清貧,浪跡天涯,為天下蒼生做些……」

  小環掉頭就走。

  週一仙剩下的自誇的話,生生吞進了肚子裡,哼了一聲,向那東海客棧最後看了一眼,轉身也走了。

  小環邊走邊道︰「你還好意思說,本來想我們也去流波山上看看的,結果在東海邊上問了十幾天,居然都找不到一個船夫載我們去。」

  週一仙大感尷尬,乾笑一聲,道︰「那是這些船夫沒有見識,怎麼會連這流波山在哪裡都不知道,都是飯桶!」

  說著同時,心想老是提這些事情,自己不免在孫女面前老臉丟盡,便岔開話題,隨口道︰「也不知道那個叫張小凡的傢伙,這一次會不會死在流波山上了?」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別亂說,當日我看過他的手相,這人雖然命相奇特,乃亂魔之象,但命壽之容卻與運勢無關,並非是短命之人。」

  週一仙呵呵一笑,對小環道︰「說起來我倒是越來越想知道,當日在黑石洞外的那口『滿月古井』之中,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小環噗哧一笑,道︰「你到現在還記得啊?」

  週一仙點頭道︰「不錯,要知道亂魔之象者萬無其一,我現在對那個傢伙越來越好奇了!」

  小環連連點頭,笑道︰「其實我也是……」

  他二人笑著說話,一時忘了前頭,猛然間發現身前居然出現了人影,他們差點就撞了上去,登時嚇了一跳,連忙頓住身子,好不容易才穩了下來,週一仙大怒道︰「奶們做什麼……」

  不料話未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立刻就啞了下去,小環有些吃驚,同時向前看去,立刻也嚇了一跳。只見身前站著兩人,前頭是個清秀美麗的少女,一身水綠衣裳,赫然正是讓他們吃了好些苦頭的碧瑤,而在碧瑤後面,還有個女子,卻是一身黑衣,面上還用黑紗蒙面,看不清楚她的容顏。

  週一仙乾笑兩聲,連聲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說著向小環打個眼色,小環年紀雖小但何等機靈,立刻會意,二人正要回身就跑,不料身子一輕,卻是被這兩個女人一人一個拎了起來,隨即眼前晃動,幾番街道人物天翻地覆地轉來轉去,等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僻靜無人的陋巷之中了。

  週一仙額頭冒汗,知道面前這少女道行遠勝自己,這一下真不知道要吃什麼苦頭才是,當下只得苦著臉道︰「這位姑娘,我、當日是我不對。啊!我把銀子都退給奶吧!奶就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

  碧瑤眉頭皺了皺,自從流波山回來之後,此刻看去,她的臉色頗有幾分憔悴,這時瞪了週一仙一眼,道︰「誰要你的銀子,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週一仙立刻道︰「姑娘請問,我知道的無不據實回答。不知道奶要問的是財運還是壽相,要不然就是問問姻緣?這些都是我週一仙周大仙人的拿手本事,來來來,且讓我為奶算上一卦……」

  他越說越順,不料旁邊突然感覺小環不停拉他衣裳,驚訝回頭,道︰「怎麼了?」

  小環流汗不止,白了他一眼,對著碧瑤賠笑道︰「這位,嗯!漂亮的大姐姐,奶要問我們什麼事啊?」

  碧瑤沉默片刻,道︰「你們剛才在東海客棧門口張望什麼?」

  週一仙與小環對望了一眼,道︰「沒、沒什麼啊!我們只是碰巧路過,看到好多修道的人在那裡,就停下來看看。」

  碧瑤淡淡道︰「這麼說,青雲門的人,都是住在那裡了?」

  週一仙點了點頭,道︰「好像是吧!」

  碧瑤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道︰「那你們……你們有沒有看到當初救了你們一次的那個青雲門的年輕弟子?」

  週一仙一怔,隨即會意,道︰「姑娘奶是說那個叫張小凡的少年吧?」

  碧瑤倒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知道張小凡的名字,點了點頭,道︰「怎麼,你們看見他了?」臉上同時露出了幾分關切。

  週一仙與小環同時搖頭。

  碧瑤頓時有些失望,看著還想說些什麼,但忽然間似乎興味索然,擺手道︰「你們走吧!」

  週一仙和小環如聆仙樂,立刻向她道謝並快步向小巷外頭走去,不料才走出幾步,背後碧瑤突然道︰「等一下。」

  週一仙心裡咯登一下。

  只聽碧瑤緩緩道︰「你們剛才在大街上說的黑石洞外有口滿月古井,那是什麼意思?」

  週一仙這才放下心來,連忙把滿月古井的典故說一遍,最後道︰「……嗯!就是這樣了,傳說在月圓之夜,人只要向滿月古井中凝望,便會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

  碧瑤臉色變了變,不再言語,怔怔出神,週一仙還想著這個百變的少女不知還有什麼奇怪的問題,忽然被小環拉了一下,見小環連使眼色,這才回過神來,當下二人慢慢向外走去,碧瑤和她身邊的那個神秘黑衣女子,卻也沒有阻擋。

  半晌,僻靜小巷中只剩下了碧瑤和面蒙黑紗的那個神秘女子。

  「幽姨,奶說他看到的會是誰?」話才出口,碧瑤忽然又自苦笑,笑容中幾番酸澀︰「其實還用說麼,肯定就是他那個靈兒師姐了,要不,也是那個容貌絕世,使天琊神劍的青雲同門,我算什麼?」

  被碧瑤稱做「幽姨」的神秘女子,淡淡地道︰「奶不要這樣,這些男人,有時候是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碧瑤合上眼睛,半晌睜開,帶著一絲哀求的意思,向黑衣女子道︰「幽姨,我想去看看他。」

  黑衣女子立刻搖頭,道︰「不成。」

  碧瑤哀聲道︰「幽姨,他現在情況,真是生死未明,我、我、我心裡頭實在是放不下!」

  黑衣女子輕輕歎息一聲,道︰「奶爹也就是知道奶會亂來,所以才叮囑我一定要看住奶。現下青雲門中大批高手都在這客棧之中,我們貿然前去,必難悻免。」說到這裡,她聲音中也多了幾分憐惜,柔聲道︰「瑤兒,來日方長,我們一定可以再見他的。」

  碧瑤怔怔地站在那裡,半晌才道︰「可是、可是他犯的都是正道中的大忌,他們會不會就、就這樣殺了他……」

  黑衣女子皺了皺眉,搖頭道︰「碧瑤,奶清醒一點,平日裡奶不是這麼糊塗的。張小凡現在因為擁有噬血珠而被懷疑與我們聖教有關係,他身上居然還修煉有天音寺的大梵般若,這才真正是非同小可之事,若不能查個清楚,首先天音寺就不能與青雲門善罷甘休。我料定青雲門必定要將張小凡帶回青雲山,由道玄親自過問決斷,並給天音寺一個交代,所以暫時是不會有事的!」

  碧瑤下意識地咬了咬蒼白的下唇,良久,卻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

  黑衣女子看在眼裡,彷彿也有些心疼,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秀髮,低聲安慰道︰「沒事的,奶別擔心,奶爹不是也說過了嗎,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碧瑤默默點頭,忽然間她抬起頭來,抓住黑衣女子的手,急切地道︰「幽姨,我知道奶早就不出手了,但求看在我的份上,奶也幫幫他吧!」

  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目光輕輕移開,望向小巷的外頭。

  碧瑤又叫了一聲︰「幽姨!」

  黑衣女子彷彿輕輕歎息了一聲,道︰「好吧!若奶爹決定救他了,我也幫奶一次。」

  碧瑤喜形於色。

  黑衣女子笑了笑,只是笑容藏在那黑紗之中,誰也看不見,就像誰也看不見她的深心處裡,那陣陣盪開的漣漪。

  那一個漆黑而肅殺的夜晚,那一個少年決然不顧生死地向那只凶悍巨獸撲去的時候,她在黑暗中,亦怦然心動!

  依稀憶起,多年之前,那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

  就連他們臉上的神色,彷彿也有了幾分相似……


第八集 第一章
第八集 第一章

  又見青雲。 

  當張小凡再一次看到青雲山的時候,距離他上次與陸雪琪、齊昊、曾書書三人一起下山,已經有數月的時間了。 

  那依然巍峨高聳、直入雲端的山峰,依舊仙氣縹緲、莊嚴神聖,但是張小凡的處境,卻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在田不易與蒼松道人以及蕭逸才商量之後,張小凡暫時被田不易帶回了大竹峰,由蒼松道人和蕭逸才回去向掌門道玄真人詳細稟報,再做決定。 

  而張小凡因為失去了燒火棍,這一路上無法御空而行,所以一直都是由大師兄宋大仁帶著他飛回。 

  大竹峰高聳入雲,四面都是懸崖,失去了燒火棍的張小凡,此刻看來彷彿像是被軟禁了一般。 

  陣陣毫光閃過,大竹峰一脈眾人,終於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大竹峰。 

  張小凡面無表情地從停穩的大師兄的十虎仙劍上走了下來,沉默地站在一邊,田不易更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面色難看之極,直接就走回了「守靜堂」。 

  走上來迎接的留守在大竹峰上的吳大義等人一時愕然,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蘇茹和宋大仁。 

  蘇茹微微歎息,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心思說話,轉頭對宋大仁道:「大仁,這裡交給你了。」 

  宋大仁連忙應了一聲。 

  蘇茹轉頭看了看一聲不吭地站在旁邊的張小凡,只見他面色憔悴,這數日之間人已瘦了一圈,心中有些不忍,下意識地踏上一步,但隨即又停了下來,搖頭歎息,轉身走去。田靈兒轉頭看看張小凡,隨即一言不發地跟著母親去了。 

  宋大仁乾笑一聲,神色頗有些怪怪的,對張小凡道:「小師弟,既然我們已經回來了,你就回房休息去吧!不過,你……你最好不要亂走。」 

  張小凡抬起頭來,緩緩點頭,道:「大師兄,我知道了。」 

  說著他獨自一人向著大竹峰弟子住處走去,沒走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低聲的交談,顯然滿肚子疑問的吳大義等人正在追問宋大仁、杜必書。 

  雖然看不到,可是身後那無形的目光,卻彷彿如針一般,刺在張小凡的背上。 

  就在他走了不遠,忽然大竹峰上響起兩聲歡快的吠叫,張小凡心中一動,抬頭向前望去,不禁呆了一下。只見許久不見的猴子小灰裂著嘴騎在大狗大黃的背上,雙手緊抓著大黃光亮的皮毛,而大黃吐出半截舌頭,一路大聲興奮地吠叫著衝了過來。 

  張小凡忽然覺得眼眶中熱了一下,連身子也微微有些顫抖。 

  很快的,大黃跑到了張小凡的身前,小灰「吱吱」連叫,「嗖」的一下就竄上了張小凡的肩頭開心大笑,雙爪習慣性地放到了張小凡的頭上到處亂摸。至於大黃,對張小凡也甚是親熱,一顆大狗頭不停在張小凡腳邊摩挲,蹭來蹭去。 

  不知道它是不是又在懷念張小凡做的肉骨頭?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蹲了下去,用手輕輕撫摸大黃的腦袋,大黃低聲哼了兩聲,兩隻耳朵順從地低伏下來,蹭著張小凡的手心。 

  而小灰則吱吱亂笑,尾巴橫過來蕩過去,纏著張小凡不放。 

  站在遠處的吳大義咕噥了兩句,低聲道:「這兩隻畜生,老子細心照顧了它們幾個月,從來都沒對我這麼親熱過!」 

  不久,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站起身來,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去,而小灰在他肩頭坐著,大黃也跟了過去。 

  彷彿也只有到了此刻,張小凡的身影,才不顯得那麼孤單。 

  青雲山麓的遠處,碧瑤與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並肩而立,遙望那隱沒在白雲深處的山顛。 

  碧瑤的臉色微微顯得有些蒼白,眉頭皺著,看去人也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幽姬面上的黑紗微微一動,轉頭看了看身邊這為情所苦的少女,輕輕道:「沒事的,碧瑤,你別想太多了。」 

  碧瑤咬了咬唇,忽然道:「我爹呢?」 

  幽姬道:「宗主今日去河陽城中與新近趕到的萬毒門那個老怪物見面了。」 

  碧瑤一驚,道:「什麼,『毒神』也來了?」 

  幽姬淡淡一笑,道:「何止是他,據我私下聽說,就在最近幾日,只怕連長生堂和合歡派的門主,也都要趕來。」 

  碧瑤這一驚更甚,半晌才說道:「怎麼會這樣?我知道爹已經把鬼王宗的主要戰力都暗中調到了青雲山附近,如果這三位門主一來,他們門下的高手必定也會跟來,那麼豈不是我們四大……不,根本就是聖教的實力完全都集中到這裡了?」 

  幽姬的面容隱藏在她黑色的面紗之後,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但只聽她的聲音,依然從容而平靜,平緩地道:「不錯。」 

  碧瑤忽然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這麼說來,爹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救張小凡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你別多想了,宗主他一言九鼎,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會騙你的。至於說這一次我們聖教諸派捨棄前見,也是你爹極力主張,為了一雪百年前的奇恥大辱,四派門主一起在明王座下,發下重誓,趁著青雲不備,攻他個措手不及。」 

  碧瑤沉默了片刻,道:「這一戰若是成功,爹在聖教中聲望自然高漲,就算敗了,他也有個為前輩雪恥的好名聲。可是……」她忽然提高了聲音,神色彷彿有些激動,道:「可是這些我都不管,也不想管,我只想讓張小凡好好的,不要在……」 

  「碧瑤!」幽姬忽然喝了一聲,碧瑤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下去,轉過頭看著遠方渺渺白雲,一時望得癡了。 

  河陽城裡一處僻靜的大宅子裡,鬼王與青龍緩緩走入,一路之上有人在前恭敬地引入,直向內走去。 

  這座宅子自然便是萬毒門在河陽城裡的據點了,也就是在今日,萬毒門門主,魔教四大宗派門主中資格最老的毒神,來到了這裡。 

  百年之前,魔教與正道在青雲山大戰,直殺的是天昏地暗,但最後魔教仍然敗走。在那之後,魔教元氣大傷,四大宗派之中,倒有三個換了門主,其中鬼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但在諸派之中,唯獨萬毒門的老怪物毒神,卻仍是倖存下來,只是這些年來也一反當年囂張出頭的作風,就算在魔教之中,萬毒門也意外保持了低調,普通的徒眾更是等閒見不到這個老怪物。 

  一念及此,青龍也不禁微微皺眉。毒神這個稱號,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響徹魔教,當年他還跟隨著上任鬼王打天下的時候,這毒神便已是萬毒門中的得力干將,其後接掌萬毒門門主之位,更是在魔教內爭中與鬼王宗激烈爭鬥,暗地裡結下的梁子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沒想到,時過境遷,居然會和這個老怪物一起合作。 

  青龍也有將近百年沒見過毒神了,心下頗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些年來,這毒神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若以年紀計算,這老怪物只怕將近五百歲了。 

  想到此處,他忽然心中一動,向走在自己身前半個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見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鬆,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一路走來,走過庭院,進了內堂,四周都是靜謐無聲,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個位高權重的人所住的地方,有著意外的冷清。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一間看似普通的平房門口,站著八個清一色黃褐色服裝的男子,而帶路的人,也帶著他們向那個房子走去。看來,毒神應該就在這個房子裡了。 

  走到近處,那八個男子一起向鬼王彎腰行禮,顯然鬼王作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極高。不過鬼王並沒有什麼矜傲之色,對著眾人微微點頭,隨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龍一道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中,東西面都有開窗,光線照入,房間裡很是明亮,全無這世間傳說魔教中人一直待在黑暗中那種感覺。 

  至於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偌大的屋子中間,只有一張桌子和數把椅子,此外桌子旁邊還有一張躺椅,一個滿頭白髮如雪的老人正閉目躺在其上,旁邊坐著一個面色白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擺弄著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氣,不時暗暗飄來。 

  怎麼看,都像是一幅安寧的祖孫休憩圖,哪裡有一絲半點的邪氣!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過去,那老者聽到腳步聲,張開了眼睛,向鬼王處望了一眼,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來了?」 

  鬼王笑道:「老前輩,當年聖殿一別,又是許久不見,身體可好啊?」 

  這老者自然就是惡名播於天下的毒神,當下只見他似乎面帶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說著,他似乎不願再提起這個話題,岔開話頭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門主,與我身份相同,你若不嫌棄,叫我一聲老哥即可,千萬莫要再叫什麼老前輩了,我可擔當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輕鬆,在這張桌子另一側坐了下來,對毒神道:「老前輩你這話就不對了,誰不知道你德高望重,這一次大事,我們還指望著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臉上神色彷彿一怔,立刻搖頭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還說什麼,對面桌上那個年輕人已經沖好了兩杯茶,這時端了過來,淡淡地道:「宗主,青龍聖使,請用茶。」 

  鬼王與青龍伸手接過,鬼王向他多看了幾眼,只見這年輕人眉目清秀,只是面色顯得有些蒼白,但能夠在這裡陪伴著毒神的,自然與毒神關係匪淺。 

  鬼王當下轉頭向毒神道:「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關門弟子,叫秦無炎,當年我見他資質不錯,就收了下來。無炎,還不快見過這二位前輩,他們可是我們聖教之中響噹噹的人物,以後若能得他們照顧,勝過你去苦修百年。」 

  秦無炎微微低首,臉上神色也說不上是驕傲還是害羞,連聲音也是沒有改變,依然平穩緩和,輕聲道:「見過宗主、聖使,剛才我不知禮數,請二位莫怪。」 

  鬼王呵呵一笑,搖了搖手,青龍也笑道:「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輩座下,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毒神呵呵一笑,對他們二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們不要見怪。」 

  鬼王搖手笑道:「說到哪裡去了。」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老前輩,我今天前來,是真的誠心想請你主持大局。由我們四大派閥聯手,一起洗刷當年青雲大敗,聖殿被辱之奇恥。」 

  毒神沉默了一下,面色彷彿有些蒼涼,許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殘之身,實在是不堪大用了。這一次我們四大派暗中商議圍攻青雲,我自然不能落於人後,否則對不起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二聖,更對不住聖教的列代祖師。只不過主持大局這個位置嘛!我看除了老弟你的雄才大略,其他人根本不能坐啊!」 

  鬼王皺了皺眉,搖頭道:「老前輩你太過獎了,我在四大門主之中,資歷最淺,如何擔當的起?這樣吧!等長生堂的『玉陽子』和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們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這樣也好,他們應該在這幾日間就到了,我們到時再聚,這聖教百年來的奇恥大辱,今次一定要向青雲門討還回來。」 

  鬼王微笑,在這裡又坐了一會,閒扯幾句,便和青龍告辭了。毒神也不強留,命人送客。 

  離開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龍二人融入到河陽城裡人群之中。 

  鬼王忽然冷笑一聲,道:「這個老怪物,果然越來越難對付了。」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但青龍卻似乎瞭解他的意思,點頭道:「不錯,三百年前我們鬼王宗與萬毒門殊死爭鬥的時候,老怪物最是凶狠衝動,從來都是衝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與青雲那場大戰,也是萬毒門門主的他力主的。看來當年那一場慘敗,他也消磨了不少銳氣。」 

  鬼王搖了搖頭,道:「這不叫消磨銳氣,這叫長了本事。經過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整個人的脾氣一下子都改了過來,韜光養晦,這百年來,除了我們鬼王宗,實力回復最快的就算是萬毒門了。只是他不肯坐這個位子,卻是十分麻煩!」 

  說著,鬼王皺了皺眉,淡淡道:「也罷,反正也要等那兩個人到了才能商議大事,我們就先等幾天吧!嗯,對了,碧瑤呢?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沒看到她。」 

  青龍道:「我也沒看見,不過幽姬一直都陪著她,應該不會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鬼王搖頭,輕輕歎息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看著鬼王和青龍身影消失之後,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帶點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但半天也沒有說什麼。 

  至於他旁邊那個年輕人,性子似乎更是古怪,毒神不對他說話,他也自得其樂,耐心無比地在桌面上衝泡著茶水,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毒神忽然發出一聲浩歎,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那個叫秦無炎的年輕人轉過頭來,看了毒神一眼,淡淡地道:「哦!那個人道行很厲害嗎?」 

  毒神哼了一聲,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極高的,但道行再高,我們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日後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無炎微微笑了笑,口氣卻還是那麼平和,道:「知道了,師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歎道:「若是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兄能有你這份資質,我何必苦忍這許多年?」 

  秦無炎受了毒神的誇獎,面上也沒有什麼得意之色,淡淡道:「幾位師兄都是盡心盡力為您辦事的,師父。」 

  毒神哼了一聲,忽然伸手把蓋在腿上的毛毯掀開,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來,這一下才見他身材居然頗為高大,脊背挺直,哪裡有半點生病的樣子?看來剛才那種種舉動,都是為了欺騙鬼王和青龍的。 

  毒神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秦無炎卻似乎比他師父安靜許多,房間裡只迴盪著毒神的腳步聲。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秦無炎身邊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夏日裡夏蟬鳴叫的那種刺耳聲音。 

  毒神臉色一變,轉頭看去。 

  秦無炎從椅子下面拿出了一個黃色小箱子,一尺見方,這個怪聲便是從這裡頭傳出來的。 

  毒神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打開了蓋子,赫然,在他們二人面前,在箱子裡黃色柔軟絲綢上面,赫然趴著一條色彩絢麗的蜈蚣,但最奇異處,卻是這蜈蚣的尾部有七條分岔。 

  此刻若是張小凡看到此物,必定驚愕莫名,因為這東西他小時候曾經見過,正是天下絕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無炎皺了皺眉,道:「自從我們來到這青雲山附近之後,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細看了看這條七尾蜈蚣,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藥丸,放入箱子之內,隨即把箱子蓋上。很快的,從箱子裡發出的那種奇異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隨即消失不聞。 

  待秦無炎把這裝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後,毒神淡淡道:「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間僅存一對,從來相伴到死,若是分開,但在百里之內,必有感應。小七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為此事。」 

  秦無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這麼說,如今那個人,就在青雲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錯,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異種,不會搞錯的。」 

  說著,他轉過頭去,緩緩地向遠處凝望。遠方,河陽城外那座高聳巍峨的青雲山,直插雲霄,威武得幾乎不可一世,白雲環繞,仙氣飄飄。 

  「一百年了,一轉眼,又是百年了啊!」這個老人,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第八集 第二章
第八集 第二章

  青雲山大竹峰上。 

  張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怔怔出神。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柔和的光線從房間的窗口處照了進來,灑在裡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許是因為空氣中也帶了些慵懶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裡的大黃、小灰,此刻也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大黃趴在張小凡的腳邊,把頭埋在自己的兩隻前腳上,眼睛半閉著,耳朵也耷拉了下來,全身上下,只有皮毛光鮮的尾巴時不時的擺動一下。 

  而平時一向好動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黃身上,把大黃的肚子當作枕頭,閉著眼睛睡得正香,而它的身子,此刻也隨著大黃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這個寧靜的午後,彷彿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張小凡的眼光,茫然望著不知名處,這已是他回到青雲山的第三天。 

  突然,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直睏倦迷糊的大黃突然抬起頭來,雙眼睜開,連耳朵也豎了起來。 

  張小凡皺了皺眉,隨即聽到門外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陽光灑了進來,一時有些刺眼,張小凡只看到門口處站著一個身影,沐浴在陽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陽光之後,他的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只見田不易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這是三天來,田不易第一次前來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給他送飯的大師兄宋大仁外,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想必其他的人,都因為田不易下了嚴令,不能前來探望。 

  這時大黃早就跑了過去,尾巴大搖特搖,在田不易腳邊蹭來蹭去,很是歡喜的樣子。但另一隻動物小灰就沒那麼有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擾了好夢,頗為惱怒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不過終究知道田不易不是它可以惹的起的人物,所以也沒敢上去怎麼放肆。 

  在叫了幾聲之後,小灰便搖搖晃晃跳回了張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又睡了過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腳邊的大黃一眼,伸出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大黃低低地吠叫了兩聲,用腦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黃的頭,站直了身子,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對,低聲叫道:「師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沒有應他,慢慢走近,張小凡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但田不易卻沒有什麼動作,只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張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實他自從回山之後,自己也早料到要面對這樣的局面,甚至更厲害的,要面對其他更多人的審問訓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在這個溫暖而安靜的午後,當這些年來他一直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時,他卻只有低低的垂下頭來,腦海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田不易緩緩地道:「老七。」 

  張小凡身子一震,幾乎如條件反射一般地應道:「是,師父。」 

  「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無表情地看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許久的沉默之後,張小凡緩緩的搖了搖頭。 

  田不易盯著這個徒弟,縮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剛才,」田不易慢慢地說著話,彷彿這樣才能隱藏他心裡的感情:「今早龍首峰的齊昊過來傳信,明日一早,掌門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見你。」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這個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 

  清涼的山風,從開著的門口外邊輕輕吹了進來,彷彿還帶著遠方那片竹林的竹濤聲,可是,在房間裡的人卻都沒有感覺。 

  小灰彷彿又睡著了,大黃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會他們,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視著這個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著他。 

  「這幾日,你那幾個師兄們可有對你怠慢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沒有,師兄們都對我……對我不錯。」 

  田不易不說話了,房間裡又回復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長出了一口氣,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甩頭站起,頭也不回、一聲不吭地向門外走去。 

  張小凡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馬上要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沒有回頭,張小凡怔怔地叫了一聲:「師父……」 

  「老七!」田不易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在那背後,卻隱約流動著異樣的情緒。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是別派派來,刺探我們青雲密法的臥底嗎?」 

  張小凡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他跪下:「師父,我不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對著田不易,彷彿也同時對著自己的深心,這麼斬釘截鐵地說著。 

  陽光裡,彷彿有一聲輕輕的歎息,當張小凡再度抬頭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門口,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才緩緩站起,走回到床邊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動作驚醒,轉過頭來,看到是張小凡,裂著嘴笑了笑,彷彿經過睡眠之後,精神開始回復,又有些好動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張小凡下意識地環過手來,把小灰摟在懷裡,但眼光卻依然望著門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還包括小灰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當初答應過那個人的,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但它明顯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親熱地去抓張小凡的頭髮。 

  張小凡沒有移動身子,任憑小灰動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現在只有你在我身邊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呵呵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沒有。而在遠處,大黃彷彿又睡著了,在睡夢中,它的尾巴悄悄捲起,縮到了自己的身下。 

  陽光依舊柔和的照著,站在門外的杜必書忍不住張開口打了個哈欠,但片刻之後,原本淡淡的睏倦之意就消失不見了,只見田不易緩步從張小凡的住處走了出來。 

  「師父。」杜必書叫了一聲,一邊小心地看著田不易的臉色,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無奈田不易面無表情,只微微點了點頭,就這般走過他身邊,向著守靜堂走去。 

  杜必書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遠了,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張小凡,忍不住就歎了口氣。在大竹峰上,任誰也料想不到,這個往日裡平凡的小師弟,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此時此刻,連他這個平日裡一向活潑好動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心中更是為了張小凡隱隱擔憂著。 

  他這般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背後傳來一聲叫喚:「六師兄。」 

  杜必書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不禁一怔,只見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後。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正裂著嘴笑嘻嘻地看著他,倒是大黃沒有跟出來,多半還在睡覺。 

  「呃,小師弟!」杜必書皺了皺眉,道,「有什麼事嗎?」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六師兄,我想去後山走走。」 

  杜必書聞言一呆,心下有些為難。自從回山之後,田不易雖然沒有直接下令要諸人監視張小凡,但師娘蘇茹已然暗中交代過眾人。 

  只是此刻看著往日裡老實的小師弟臉色憔悴,杜必書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但卻無論如何不敢違背師門的意思,半晌才吶吶道:「小師弟,你、你知道現在……我,我……」 

  張小凡默默地低下頭去,輕聲道:「明天掌門道玄師伯就要讓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書身子一震,微微張大了嘴,忽然間莫名其妙覺得眼眶一熱,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變成了多年前剛剛上山時那個平凡的孩子,在飯桌之上,自己和他打賭師父一家誰先進廚房的模樣…… 

  可是師門之命,他卻無論如何不敢違逆,正自為難處,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二人轉頭看去,卻是田靈兒一臉複雜表情走了過來。 

  這是三天來張小凡第一次見到田靈兒,只見她臉色微白,彷彿也有些憔悴,想必這些天來,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這片陽光之中,卻依然如此美麗。 

  張小凡低下頭去。 

  田靈兒走到二人跟前,對著杜必書,但眼角餘光卻都在張小凡的身上,道:「六師兄,我爹說了,小凡他不會做什麼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書一怔,張小凡身子也彷彿震動了一下,慢慢轉過身向守靜堂方向看去,卻只見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張小凡緩緩地向守靜堂方向鞠了一躬,低著聲音彷彿還帶著些哽咽,道:「謝謝師父。」 

  田靈兒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抿緊了嘴,轉身走了回去。 

  看著她走的遠了,杜必書忽然道:「難怪今天早上小師妹和龍首峰的齊昊師兄大吵了起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什麼?」 

  杜必書道:「早上齊昊師兄來了一趟,與師父師娘說完話之後,小師妹就把他拉到一邊,不料沒過多久,似乎是小師妹說了什麼,讓齊昊師兄很是為難,小師妹便發火了。」杜必書頓了一下,向張小凡望了一眼,接著道,「我猜她多半也是讓齊昊師兄為你向蒼松師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來的。」 

  張小凡低低苦笑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搖了搖頭,向著後山走去。 

  杜必書從身後望著他的背影,但見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不時就去抓著他的頭髮玩耍,樣子頗為滑稽,只是一想到明日之後等待著張小凡的命運,他便忍不住愁上眉頭,重重地歎息出來。 

  大竹峰通往後山的那條山道,張小凡已經許久沒有走過了,一路之上,但見路旁綠意盈然,鳥鳴陣陣,不時從遠處傳來。 

  迎面而來的山風,吹拂在他的臉上,帶來了一絲清涼,順著這彎彎曲曲的小路,彷彿又回到從前。 

  原來在這裡,真的是一切都沒有改變啊!就連飄蕩在遠處,大竹峰山腰中的白雲,也似乎和當年一模一樣。 

  猴子小灰很是歡喜,一下子從張小凡的肩頭跳了下來,「吱吱」叫著,竄到旁邊的草叢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樹,在上面蕩來蕩去。 

  張小凡看著它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當年與小灰相遇時的情景,彷彿心頭的重壓在此刻也稍減了幾分。 

  走著,走著,小灰就在他的頭頂,在大樹頂端興奮地竄來竄去,可是張小凡的眼神,卻漸漸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漸漸清晰的,翠綠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憶,凝固在這裡! 

  他在竹林前頭,停住腳步。 

  山風吹來,無數的黑節竹迎風舞動,嘩嘩作響,彷彿也在歡迎著老友的回歸。 

  張小凡深深呼吸著,這世間只屬於此地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氣。 

  然後他走了進去。 

  翠綠的竹林,也和當初一樣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邊的土壤中,更有無數的竹筍破土而出,在這裡自由的生長。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從前在這裡做砍竹功課的地方,只見當初細細的黑節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竹影婆娑,竹濤陣陣,彷彿也簇擁著他。 

  往事如潮,湧上心頭。 

  他怔怔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彷彿有些癡了。 

  「張小凡!」 

  突然,一聲柔和而微帶驚喜的呼喚,從竹林的深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聲音如此熟悉,但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聽到的。他立刻轉過身,向聲音處望去,頓時呼吸一窒,赫然只見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瑤一身與周圍環境交相輝映的水綠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幾許柔情,幾許癡迷地望著自己。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在兩個人這般如傻瓜似的注視良久之後,張小凡吶吶地道。 

  碧瑤慢慢走了過來,連眼波都是溫柔的笑意,柔聲道:「我是來看你的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下意識咬緊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萬一被人發現,你就太危險了!」 

  碧瑤搖頭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碧瑤把心意說的這般直接。彷彿注意到張小凡的驚訝,碧瑤臉上也是一紅,隨即又道:「你們青雲門這一百多年來都安穩如山,早就放鬆戒備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見有人發覺。」 

  張小凡默默點了點頭,但隨即想到,如今正道中人無不知道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兒,若是此刻被人發現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說話,那後果不問可知。 

  碧瑤何等聰明,一眼看出張小凡臉上有猶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漸漸被黯然之色代替,輕聲道:「如果你擔心什麼,那我走好了。」 

  張小凡向她看去,但見著碧瑤面上雖然有歡喜之色,但總也掩不去那絲憔悴,想來這些日子,必定是因為擔憂自己而致。突然之間,他心頭一熱,脫口而出道:「我還能擔心什麼,難道我還能更糟嗎?」 

  碧瑤一怔,看了他一眼,張小凡微微苦笑,道:「沒關係的,現在不會有人來,你陪我說說話吧!」 

  碧瑤笑顏逐開,點頭道:「好。」 

  可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兩個人彼此注視,卻居然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隱隱有些尷尬。 

  半晌,碧瑤嗔道:「呆子,你說話啊!」 

  張小凡抓了抓腦袋,但腦海中一片空白,實在不知道對著這個美麗女子,該說什麼才好。正好眼角餘光向旁邊看去,見不遠處地面倒著一根粗大的黑節竹,多半年月太久腐朽而落,便走了過去,吶吶道:「你坐吧!」 

  碧瑤噗哧一笑,如鮮花綻放,清麗無雙。 

  她走了過去,正要坐下,張小凡忽然拉住了她,道:「你等等。」 

  碧瑤一怔,道:「怎麼了?」 

  張小凡仆下身子,用袖子在黑節竹上用力擦了擦,擦出一片乾淨的地方,然後起身,也不看碧瑤,低著頭道:「你現在坐吧!」 

  碧瑤收起了笑容,嘴角動了動,一雙明眸只望著張小凡的身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下,隨即拉了張小凡一下,道:「你也坐吧!」 

  張小凡臉上一紅,道:「我,我坐地上就可以……」 

  不料碧瑤用力一拉,把他拉過來一起坐在竹子上,嗔道:「叫你坐就坐呀!坐地上幹什麼?」 

  張小凡尷尬一笑,只覺得身邊隱隱幽香,淡淡傳來,從鼻端處飄了進去,到了自己的深心。忍不住轉頭向她看去,只見碧瑤也正注視著他,眼波如水,說不出的溫柔之意。 

  從來不曾發覺,甚至連當初他們二人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的時候,張小凡也沒有覺得自己與她這般的接近。半晌,他忽然道:「碧瑤。」 

  碧瑤微笑道:「怎麼了?」 

  張小凡凝視著她,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碧瑤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到自己身前的土地上,臉上彷彿也飄起了淡淡迷惘,道:「是啊!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呢?」 

  他們二人的頭頂之上,竹葉在山風中輕輕擺動著,彷彿也在輕輕訴說著什麼。 

  「我的家世,還有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半晌,碧瑤幽幽地道。 

  張小凡輕輕點頭,道:「是。」 

  碧瑤緩緩道:「我自小娘親就不在了,爹爹又忙於聖教宗派的大事,很少有時間管我,周圍人看著我爹的臉面,從來都是對我笑臉相迎、曲意奉承。」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你爹其實還是很關心你的。」 

  碧瑤點了點頭,道:「是。可是我以前都不明白,直到遇到了你之後才知道的。」 

  她凝視著張小凡,靜靜地道:「小凡,在滴血洞中的那段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的聲音,此刻聽來,彷彿也有些幽遠:「原來在黑暗裡,就算在快死的時候,我也可以找到個人依靠的。」 

  張小凡心中感動,卻不知該說怎麼才好。 

  一隻如玉般的手伸了過來,碧瑤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從她柔軟的肌膚上,傳來淡淡的溫柔。 

  她從懷裡拿出一片手帕,輕輕擦拭著剛才張小凡為她擦竹子時,袖口上留下的污漬。 

  「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討好我,送了多少奇珍異寶,可是……」她抬起頭,凝視著張小凡的眼睛,輕輕道,「就算全天下的珍寶都放在我的眼前,也比不上你為我擦拭竹子的這只袖子。」 

  這一刻,全世界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了。 

  只有這美麗女子溫柔的眼波,簇擁著他。 

  多少年後,你回首往事,還記得當年,曾有人對你,低聲訴說心語嗎? 

  那因為年輕帶著天真有些狂熱的話語,你可還記得嗎? 

  就像深深鏤刻在心間、不死不棄的誓言! 

  你有沒有張開雙臂,將那心愛的人,擁抱在懷裡? 

  不知什麼開始,在那一片溫柔的靜謐之中,他張開雙臂,與身邊的美麗女子,緊緊相擁。


第八集 第三章
第八集 第三章

  竹影婆娑,點點碎陽照了下來,落在竹林中的空地上。 

  張小凡望著遠處竹林,低聲道:「其實,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傻,師姐她明明喜歡的是齊昊師兄,我卻還……可是,那個時候,我看到她站在夔牛面前,頭腦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衝上去了。」 

  碧瑤靠在他的身邊,忽然道:「如果是我碰到了危險,你會不會這樣來救我啊?」 

  張小凡尷尬一笑,抓了抓頭,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頓了一下之後,又仔細想了想,道:「應該會吧!」 

  碧瑤微笑,嗔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遠處看去,靜靜地道:「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險,就算拿我的命去換你,我也心甘情願!」 

  張小凡吃了一驚,轉頭向她看去,只見碧瑤樣子沉靜,卻似乎不像開玩笑,吶吶道:「你說什麼?」 

  碧瑤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張小凡道:「小凡,你跟我走吧!」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去哪裡?」 

  碧瑤道:「隨便,天下之大,我們隨便去哪裡都行。你不願入我們聖教與師門為敵,那我們就不入,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然你若是留在青雲門裡,以那些老古董的脾氣,只怕你凶多吉少了。」 

  張小凡沉默了下去,碧瑤擔心地望著他,等待著。 

  終於,張小凡向她看了過來,碧瑤剛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張小凡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行,我不會離開青雲的,碧瑤。」 

  碧瑤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道:「難道你要在這裡等死嗎?」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碧瑤,你不知道的,青雲就是我的家,我是師父、師娘撫養長大的,我不能背棄他們。」 

  碧瑤怒道:「你那個師父整日罰你罵你,你還說他們好?」 

  張小凡站起身來,淡淡一笑,道:「碧瑤,也許我在別人眼裡會有些笨,但這些事,我還是看的出來的。我師父雖然一向嚴峻,但對我卻是真好,我知道的,他是真心待我。」他低聲地道:「現在這些事,其實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瞞騙了他,所以我受什麼責罰,也是應當的,但我絕不能背叛師門。」 

  碧瑤怔了半晌,忽地歎息一聲,道:「你哪裡會笨了?你聰明的緊!難怪我爹老是對我說,你這個人看似木訥,其實內秀的很!」 

  張小凡一呆,臉上一紅,道:「他,你爹他這樣說我?」 

  碧瑤笑而不答,走到他的身邊,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能勉強你走,不過你現在身懷我們聖教異寶,又和天音寺有瓜葛,真的非常危險。你想好了怎麼做了嗎?」 

  張小凡苦笑一聲,道:「聽天由命吧!」 

  碧瑤凝視著他,輕輕道:「你可不要有事啊!」 

  張小凡笑了笑,抬頭看看天色,道:「你來這裡很久了,還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我們以後有緣的話……再見吧!」 

  碧瑤身子抖了抖,張小凡心中不覺也有些苦澀,明日通天峰之行,究竟會是怎樣的結果,他心中實在是沒有把握。 

  當下他轉過身子,慢慢向竹林外頭走去。 

  就在他走出了數丈之後,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碧瑤的聲音:「小凡,我問你一件事。」 

  張小凡轉過身來,訝道:「什麼?」 

  碧瑤彷彿也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當初在小池鎮外那個樹林裡,你曾經在滿月之夜看過一口古井,我想知道,你在古井裡面,看到了什麼?」 

  張小凡一呆,奇道:「你怎麼也想知道這個?」 

  碧瑤不自覺的有些緊張,嗔道:「你說嘛!」 

  張小凡皺眉道:「那口古井究竟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你們都這麼感興趣?」 

  碧瑤笑而不答。 

  張小凡張口欲言,但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又紅了一下,居然沒說出口,半晌才道:「我,我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告訴你。」 

  碧瑤怔了一下,隨即微笑,畢竟聽著張小凡的意思,還沒有什麼甘心受師門擺佈的意思,當下微笑道:「好啊!你要記得哦!」 

  張小凡呵呵一笑,與碧瑤這一番相遇談心,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整個人也輕鬆不少,伸出手向碧瑤揮了揮,轉過身走出了竹林。 

  沒走多遠,猴子小灰不知道從哪棵大竹頂上跳了下來,落到張小凡的肩頭,還回頭看了看碧瑤。 

  竹林深處,碧瑤怔怔望著漸漸遠去的那個背影,一動不動。 

  隔日,清晨。 

  山間帶著濕潤的空氣還在大竹峰上飄蕩的時候,大竹峰眾人卻都已經起來了。 

  田不易整束停當,與蘇茹一起緩步走到守靜堂前的空地上,只見眾人都已經在此等候,張小凡站在眾人中最後的位置。 

  田不易淡淡道:「大仁,你帶著老七,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宋大仁點頭應了一聲,其他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失望神色,唯獨田靈兒卻站了出來,向著田不易道:「爹,我也要去。」 

  田不易皺眉道:「你去做什麼,添亂!」 

  田靈兒貝齒緊咬,以哀求的目光看了蘇茹一眼,叫了一聲:「娘。」 

  蘇茹歎息一聲,對田不易道:「算了,就讓她去吧!」 

  田不易皺了皺眉,終於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隨即不再看她,向著遠處的張小凡看了一眼,道:「走吧!」 

  說著,袖袍一甩,馭起了仙劍,當先飛走了,蘇茹隨即跟了上去。 

  地面之上,眾弟子圍了過來,何大智咳嗽一聲,對張小凡道:「嗯,小師弟,你、你自己當心點。」 

  張小凡這些天來,頭一次見到眾位師兄臉上都有關懷神色,心中一陣感動,低聲道:「是。」 

  宋大仁歎了口氣,道:「小師弟,我們走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走到宋大仁身邊,忍不住向站在旁邊的田靈兒看去,卻見她也正好向他看來,一雙眼中滿是關切之意,但終究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唰唰兩聲,張小凡再一次地站在宋大仁的背後,騰空而起,直上青天。 

  看著天空裡愈來愈藍的顏色,彷彿一切又像是當初七脈會武時候的開始,只是,卻沒有了當初的那分激動。 

  通天峰,高聳入雲,巍峨屹立,依然那麼仙氣縹緲,依然那麼不曾沾染半分人間俗氣,彷彿也張開懷抱,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宋大仁帶著張小凡,與田靈兒一起落在雲海之上,遠處山顛的玉清殿上,還飄蕩傳出悠遠的鐘鳴聲。 

  田不易與蘇茹此刻都已看不到人影,多半已經先上玉清殿去了,倒是雲海之上,聚集了許多長門和其他各脈的弟子,此時一看到宋大仁等人到來,登時一陣騷動,許多目光,便轉到了站在後邊的張小凡身上。 

  無數的竊竊私語,在雲海之上,如那些飄蕩的雲氣一般,飄來蕩去。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是緊繃著臉,裝著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片刻之後,從人群裡走出一人,向著他們三人走來。 

  張小凡向他看去,認得此人,便是上次到通天峰時見過的長門弟子常箭,也是在七脈會武中曾與宋大仁交過手的人。 

  宋大仁自也識得此人,見他走了過來,一拱手道:「常師兄,別來無恙?」 

  常箭連忙還禮,但眼角餘光,還是瞄了張小凡幾眼,隨即道:「宋師兄,剛才田不易田師叔已經先到了此處,特地囑咐小弟,一旦幾位到此,就讓我引著直接到玉清殿去。」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那就麻煩常師兄了。」 

  常箭淡淡一笑,側身道:「那幾位請跟我來吧!」 

  說著他當先走去,宋大仁、田靈兒和張小凡跟在他的後面,穿過雲海,穿過無數青雲弟子的目光,來到了虹橋邊上,走了上去。 

  這時,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終於射向了人間,柔和的灑在通天峰上,虹橋兩邊清澈的水波,又在層層蕩漾的漣漪中,浮現出美麗的彩虹。 

  張小凡深深呼吸,向著遠方望去,那無垠的天地,如不可思議的巨大圖畫,而自己,終究不過是它裡面的一個小小點綴。 

  他們這般走著,一直走過了虹橋,來到了碧水潭邊,也看到了那條直通玉清殿上的寬大台階,只是沒看到青雲門鎮山的靈獸水麒麟,想來多半還在碧水潭裡吧! 

  「鐺!……」 

  山頂的玉清殿裡,又傳來一下清脆的鐘鼎之聲。 

  常箭向他們笑了笑,道:「快到了,我們走吧!」 

  宋大仁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向張小凡看了一眼,卻見小師弟怔怔地望著山頂,面無表情。 

  這裡遠比雲海那裡清靜,一路之上,幾乎都看不到青雲弟子。幾個打掃的年輕小道,看到常箭,都豎掌問候。 

  一步,一個台階。 

  張小凡緩緩向上走著,人越走越高,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沉。前方那個仙氣縹緲的地方,越是接近,卻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未知而莫名的緊張籠罩了他。而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通天峰玉清殿上,又傳來一聲悠遠的鐘鳴,飄蕩在山峰之間…… 

  青雲山下,一個偏僻的地方,並排站立著四個人,三男一女,靜靜地望著青雲山。 

  半晌,年紀最大的毒神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還會回到這裡。」 

  站在他身邊的鬼王淡淡微笑,道:「有前輩你主持大局,何止能夠回到這裡,再過一會,我們就算到了通天峰頂上,也不足為奇。」 

  毒神立刻搖頭,笑道:「鬼王老弟,我們不是早就已經商量好了嗎?這次大事,由長生堂的玉陽子道兄主持大局,我們都是馬前卒而已。」 

  說著,他轉過頭,向著另一側的那個男子道:「沒錯吧!玉陽子老弟,呵呵。」 

  魔教四大宗派之一,長生堂的門主玉陽子,雙眉入鬢,相貌極是英俊,看去如三十出頭的人,其實已經是修煉數百年的魔教之士。 

  在魔教之中,長生堂是一支極特殊的派系,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派系負責在蠻荒守衛魔教最重要的聖地──聖殿,而這一脈的專旨,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只為追求長生。只不過他們名列魔教四大派系,行事之時,多不擇手段,與正道中相傳求長生之道截然相反,這個日後再說。 

  此次魔教暗中大舉前來青雲山,玉陽子到了此地,經過幾次暗中商議,被眾人推舉為此次魔教大事的主事人,心中難免有些得意,當下笑道:「青雲門這百年來處處欺壓我們聖教,今日定要向他們討個公道。」 

  鬼王笑道:「說的好。」 

  說完,他轉過頭,對著一直站在旁邊那個女子,也就是四大宗派中唯一的女門主、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微笑道:「等一會,也要看仙子你的神妙道法了。」 

  三妙仙子出身於魔教中聲名最是狼藉之一的合歡派,容貌自是極美,但看過去卻絲毫沒有淫蕩之意,面色淡淡,不施脂粉,反而竟有種冰霜出塵的美麗,倒是和青雲山上小竹峰的陸雪琪有幾分相似。 

  聽到鬼王的話,三妙仙子淡淡一笑,道:「三位道兄都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遠勝於我這個小小女子,只是我們都在聖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此次務必要同心協力,一雪當年聖殿被辱之恥,還望三位道兄一起拋棄前嫌,莫要辜負前言才好。」 

  鬼王三人對望一眼,都道:「仙子放心,我們並無二心。」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對著鬼王,道:「鬼王道兄,我來這裡已經數日,怎麼不見侄女啊?」 

  鬼王一怔,道:「你說碧瑤那個丫頭,小孩子貪玩,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不知道仙子找她有什麼事嗎?」 

  三妙仙子淡淡道:「倒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最近聽說,令千金得到了一件寶物,乃是金鈴夫人傳下的異寶合歡鈴,可有此事?」 

  毒神與玉陽子都是微微動容,顯然金鈴夫人這個名字,就算是對他們這樣的魔道巨擘來說,也是不能不慎重對待的。 

  鬼王臉色一變,眼中隱隱有精光閃動,道:「倒不知仙子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 

  三妙仙子伸出玉也似的手,在自己髮鬢輕輕梳理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我自然是聽來的。鬼王道兄,金鈴夫人乃是八百年前,我們合歡派的前輩祖師,她遺留下的合歡鈴,更始終是我們合歡派的鎮派之寶,這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王不說話了,但他負手而立,氣度端然,沒有一絲一毫退避之色,剛才還一片和諧的氣氛,轉眼間竟有些劍拔弩張了。 

  玉陽子咳嗽一聲,向毒神看了一眼,不料毒神轉過頭去,眺望遠方青雲山顛,顯然不想多管閒事。玉陽子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若是換了往日,他自己也是巴不得這兩大對頭先行打個你死我活才好,但眼前他身份既然已是此次的主事人,只得往前走了一步,道:「二位,怎麼說著說著就生氣了?兩位也是得道高人,而且如今大事當前,不如先把此事壓一壓,待此間事了,二位再自行解決,如何?」 

  三妙仙子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移開了目光;鬼王面無表情,但心裡卻是冷笑一聲:這玉陽子果然也不是什麼好人,礙著自己身份不得不勸,卻又隱隱有在大事之後,挑撥兩派互鬥之意。 

  但那合歡鈴實在是非同小可的寶物,向來與鬼王宗的「伏龍鼎」、煉血堂的「噬血珠」以及萬毒門的「萬毒歸宗袋」並稱為魔教四大奇寶,更有甚者,魔教中一直傳聞,合歡派裡的許多奇法異術,都是要以這合歡鈴為媒,才能發揮最大的奇效。 

  這等重寶,鬼王再笨也不會甘心交出去,而且碧瑤從死靈淵下的滴血洞中得到此異寶之後,他還特意囑咐過不能聲張,卻不知道這三妙仙子神通不小,居然也打聽到了此事。 

  鬼王在這片刻之間,便把自己身邊眾人想了一遍過去,但面上卻微微露出笑容,道:「玉陽子道兄說的甚是,此事我們不妨在此間事過之後,我們再說。」 

  玉陽子見這兩個往日裡一向桀驁的人今次居然聽了自己的話,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得意。 

  便在這個時候,毒神忽然道:「啊!太陽出來了。」 

  眾人聞言,一起向青雲山望去,果然見一輪紅日光芒大放,緩緩從遠方青雲山頂升了起來,把陽光灑向世間。 

  那和煦的陽光也同樣照在這四人的身上,在他們的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走完了最後一層台階,張小凡終於再一次來到了玉清殿外。這一座高大莊嚴的殿堂,聳立在他的身前,氣勢雄偉,人站在它的面前,彷彿如同螞蟻一般。 

  常箭道:「我們進去吧!」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點頭稱是,張小凡邁步剛想走去,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向旁邊望去,只見在台階的另一角落,有一個人靠著欄杆坐在地上,身上衣物倒還乾淨,但因為他隨意坐到地上,下擺處沾了些塵埃,一雙眼睛茫然看著張小凡這裡,嘴裡低聲念叨著什麼? 

  他正是瘋了許多年的王二叔。 

  張小凡心中一酸,正想走過去,卻被宋大仁拉住,低聲道:「小師弟,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別讓各位師長等久了。至於王二叔,等你……等你出來再來探望他也不遲。」 

  張小凡停下了腳步,心中一陣難過,但終究知道宋大仁說的乃是實話,自己此刻是待罪之身,當下點了點頭,對著宋大仁強笑了笑。站在一邊的常箭看在眼裡,低聲道:「二位,如果沒什麼事,我們進去覲見眾位師長前輩吧!」 

  宋大仁答應一聲,和張小凡向前走去,田靈兒卻是皺了皺眉,道:「師長前輩?常師兄,難道還有什麼別派的前輩來了嗎?」 

  常箭猶豫了一下,道:「是,天音寺來了幾位神僧,此外,還有焚香谷的前輩,都來向我們詢問張……張師弟的情況。」 

  田靈兒失色,臉色刷地白了下來,宋大仁亦是眉頭緊皺。 

  張小凡默默地走上前,道:「常師兄,我們進去吧!」 

  常箭看了看他,點頭道:「好,你們跟我來。」 

  說著,他當先走了進去,張小凡深深呼吸,邁開自己顯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了進去,在他後面,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焦慮與擔憂,但同樣的還有無奈,只得也跟了上去。 

  就在他們剛剛走進玉清殿的時候,原本一直坐在角落的王二叔,目光就看著張小凡的身影,這時見張小凡消失在了玉清殿裡,不知怎麼,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像一個小孩般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腦袋,居然也向著玉清殿裡走去。 

  這些年來,王二叔一直被青雲門照顧,他的瘋病也從來沒有好過,整日就在這通天峰上遊蕩,便是這在普通青雲弟子眼中神聖的玉清殿,他也時常進去,不過從來也不曾弄出過大亂子,日子久了,也無人去理會他。 

  這時候,他居然也就順順利利地走了進去,消失在玉清殿中。


第八集 第四章
第八集 第四章

  跨過門檻,頓時一股莊嚴肅穆之氣迎面而來,青雲門中最神聖的地方,依然如往日一般的氣勢雄偉,讓人驚歎。 

  巨大的大殿之上,站著坐著有許多人,但不知怎麼,張小凡第一眼望去的,卻都不是這些人們,而是在這個大殿的最深處,看去那麼遙遠的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 

  大殿前方,點燃的香燭沉默的燃燒著,飄起一縷縷的輕煙。 

  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鶴骨仙風的道玄真人坐在那裡,在他座位的旁邊,有一張小茶几,桌面上擺放著的,赫然正是張小凡的法寶燒火棍。 

  在他的右手邊一排,是青雲門各脈的首座,包括田不易在內的所有人,全部都坐在那裡。而青雲門其餘各脈的長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們身後。至於他們熟悉的齊昊、林驚羽等人也都在場,而陸雪琪此刻也默默地站在水月大師的身後,旁邊站著宋大仁思慕的文敏,一雙明眸中眼波流動,凝視著張小凡的身影。 

  在道玄真人左手邊的,卻是很多張小凡從未見過的人,有相貌慈祥的和尚,有面色陰沉的老人。張小凡目光掃去,在那一群人中只看到幾個熟悉面孔,其中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謹的站在一位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身後,看來這位相貌慈祥的老僧,多半也是天音寺的神僧。 

  常箭帶著宋大仁、張小凡還有田靈兒走了過去,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師父,大竹峰的張師弟已經到了。」 

  周圍的人一陣聳動,目光刷的一下都移了過來,非但張小凡,連帶著宋大仁和田靈兒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田不易旁邊的蘇茹皺了皺眉,對他們道:「你們站過來。」 

  宋大仁等人鬆了口氣,應了一聲走過來,就在這個時候,坐在田不易上頭的蒼松道人忽然咳嗽了一聲。 

  田不易臉上肌肉一動,眼角也微微有些抽搐,但終於還是冷冷地道:「老七,你站在那裡,掌門真人和各位前輩有話要問你。」 

  張小凡剛剛邁開的腳步,卻像是撞到了一面牆上,生生停了下來,半晌才低聲道:「是。」 

  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向張小凡看了看,眼中都有擔憂之色,但終究知道此刻不是時候,只得老老實實走到了田不易身後站著。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向下望去,只見在兩邊人群之間,一個少年孤零零站在那裡,眼光中有微微的緊張和畏懼,甚至連他的雙手,也緊緊握拳。 

  這個當真便是當年草廟村裡那個資質平凡的遺孤嗎? 

  他在深心處,歎息了一聲。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叫了一聲。 

  張小凡身子彷彿輕顫了一下,慢慢跪了下來,低聲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旁邊這些前輩,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為你而來的。這位就是天音寺的主持普泓神僧,坐在他旁邊是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上人,還有焚香谷的上官……」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禮數,自然要把後面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說上一遍,但張小凡卻沒有心思聽下去了。一時之間,他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最前方那兩個面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那一身金絲貼燙的紅色僧袍,白眉如雪,此刻也正向著他看來。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在天下素來與青雲門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谷谷主並列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遠非他人可比。尋常修道之人,想要見他一面都難上加難,但此次卻意外地破了百年之例,驚動無上法駕到了青雲山上。 

  不要說是張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雲門也是驚訝不已,由此可見天音寺對著意外出現的「大梵般若」真法外傳,竟是何等的重視!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 

  張小凡緩緩低下了頭,注視著自己面前地下的青磚,深心處忽然幽幽地想著:這些和尚,便是當年和那個普智一樣的人嗎? 

  遠處,安靜地躺在道玄真人旁邊茶几上的燒火棍,彷彿也感應到主人心思一般,輕輕地有青光淡淡閃過。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道:「現在我問你幾件事情,你要老實作答。」 

  張小凡低聲道:「是。」 

  道玄真人彷彿在斟酌著語句,半晌,慢慢道:「此次東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認你在和奇獸夔牛交手之時所用的道法,竟是天音寺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張小凡沒有說話,頓時玉清殿上的氣氛,彷彿也有些微微的緊張。田不易不舒服地轉了轉頭,卻發現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盯著張小凡。 

  空氣中,彷彿也有些什麼無形的東西在輕輕地跳動著。 

  半晌,張小凡的聲音慢慢地道:「是。」 

  「什麼?」 

  頓時,大殿之上一片嘩然,雖然早也料想到了這個答案,但從張小凡口中說出之後,天音寺僧人之中卻依然是神色激動,只有坐在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們身後的法相,臉色絲毫不變,默然無語。 

  而青雲門這裡,田不易的臉色越發難看,田靈兒等人的臉色也是蒼白之極。在一片驚愕之中,只有陸雪琪望著那個沉默的身影,一言不發。 

  道玄真人皺了皺眉,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處掃了一眼,卻只見在眾門人的激動神色中,普泓上人卻緩緩合上了眼睛,擺明了暫時不會開口。 

  道玄真人在心中冷冷哼了一聲,轉過對著張小凡,抬起手向著喧嘩的眾人示意安靜。 

  他畢竟身份非同小可,很快的無論青雲門下還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靜了下來,只聽得道玄真人緩緩道:「此外,還有人說,你手中的這根燒火棍,」說著,他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的棒子,繼續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陣沉默,張小凡低低的道:「是。」 

  這一次,眾人卻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這個充滿血腥邪惡的字眼,竟然會出現在一個青雲門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臉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道:「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儘管早已經想到了要面對今日的局面,但張小凡此刻的心中,卻依然一片空白,對於未知而可能受到的懲罰的畏懼,讓他的身體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我、我、我……」 

  彷彿大海中絕望卻依然拚命掙扎的小舟,他茫然說著簡單的話,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道玄真人面色嚴峻,道:「這噬血珠是怎麼來的?」 

  聲音到了最後突然拔高,音調轉厲,張小凡被他一喝,腦海裡嗡的一聲,頓時一陣混亂,終於開口說了起來,這一開頭,後面的話自然就跟了上去:從小時候被猴子小灰戲耍,到後來與田靈兒一起追到後山幽谷,噬血珠與黑色怪棒突然兩相爭鬥,最後竟變作這種形狀…… 

  大殿之上,眾人面面相覷,連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個上官老人都皺起了眉頭。噬血珠與攝魂以血為媒熔煉之事,便是他們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頭一次聽說,可見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眾人或有懷疑之心的,也為數不少,但看張小凡目光微微呆滯,神情失落,卻也不像說謊。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隨後看著張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這意外熔煉之說,但在這之前,噬血珠卻已然在你身上,你一個小小孩子,怎麼會有這等邪物?還有,噬血珠向來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時又未和攝魂熔煉,你又怎麼可能安然無事?」 

  張小凡啞口無言,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當初普智用佛門真法將噬血珠暫時禁制起來,而且當日普智也叮囑他要找個無人且偏僻的懸崖丟掉,卻是張小凡自己把這珠子收了起來當作紀念。 

  而此刻說出普智,自然也就等於說出了一切,只是,這卻是張小凡深心之中,深深不願說出的話。 

  那個慈和的老和尚,和自己其實也不過只有一個晚上的緣分,自己不過是在他油盡燈枯的時候,叫了他唯一的一聲「師父」,可是這許多年來,他無論如何竟是忘不了那個人。 

  剎那間,彷彿周圍的人的目光、聲音,都變得那麼遙遠,眼前的景色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面對著那個老和尚,小小少年倔強而堅定地對他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說!」 

  死也不說! 

  死也不說……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說!」 

  一聲大喝,聲震四下,卻赫然是田不易緊皺眉頭,憤然站起,嚇了眾人一跳。只見他面色嚴峻之極,但目光中擔憂之色越來越重,此刻張小凡已經承認了的,儘是大犯青雲門和正道大忌之事,若按常理,只怕非死不可。 

  田不易心中又驚又怒,卻見這小徒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尤其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都在此處,青雲門便是有心維護,也無計可施,再這般下去,只怕張小凡真的是小命難保! 

  無奈張小凡此刻如中邪一般,慢慢低下頭去,一聲不吭,其他人倒也罷了,蘇茹等大竹峰的人看著他長大的,一時盡皆啞然失色,張小凡性子向來沉默堅韌,此刻在這關鍵時分,竟彷彿是不顧一切都不說的樣子。 

  田不易霍然踏上一步,但還沒等他說什麼做什麼,一直沉默無言的天音寺主持普泓神僧,突然睜眼道:「田施主,有事我們慢慢商量,不要動粗罷。」 

  田不易一怔,沒想到普泓上人會突然開口為張小凡說話,但普泓神僧德高望重,便是連他這般青雲門一脈首座,也不敢不尊重他的意思,當下只得哼了一聲,坐了回去。 

  道玄真人淡淡看了普泓一眼,眉頭微皺,似有所想,隨即向張小凡道:「還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這其中關鍵,隱約牽動了當今正道兩大派系私底的暗流,這個答案,必定乃是石破天驚! 

  可是張小凡,依然沉默地跪在那裡,許久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道玄真人瞳孔收縮,冷冷道:「你還不從實說來?」 

  從頭到尾,一直注視著張小凡的法相,突然垂下了頭不再看他,便是坐在他前方的普泓普空,此刻也對望了一眼,眼光中隱隱有光芒閃動,也不知是想些什麼? 

  周圍的世界,一片沉默,但卻彷彿化作了無邊巨大的無形之牆,把自己夾在中間,冷冷地擠壓著。 

  張小凡慢慢覺得喘不過氣來,可是,他始終還是沒有說話。 

  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吧? 

  「砰!」 

  一聲大響,眾人吃了一驚,張小凡也抬頭看去,卻見是道玄真人重重把燒火棍往茶几上一拍,霍然站起,眉頭緊皺,顯然動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為你不開口,我就拿你沒辦法!」 

  張小凡身子一顫,臉上神色複雜之極,但終究是沒有開口。 

  道玄更怒,氣極反笑,道:「好,好,好,你這個孽障,今日我就讓你……」 

  「掌門息怒!」 

  突然,一聲呼喊從青雲門弟子中發出,頓時青雲門中一片聳動,眾人失色。道玄真人坐鎮青雲垂百年之久,威勢向來無人敢當,不料今日竟有人膽敢攔阻於他,此時連張小凡也轉頭看去。 

  在一片嘩然聲中,赫然只見陸雪琪決然排眾而出,走到中間,站在張小凡身邊,跪了下去。 

  道玄真人一陣錯愕,水月大師也是驚訝之極,站了起來,急道:「琪兒,你瘋了?快回來!」 

  陸雪琪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她跪在張小凡身邊的身子,竟無絲毫退縮之意,那無雙美麗的容顏之上,雪白的牙齒輕輕咬著淡淡的下唇,靜靜地道:「掌門師伯,小竹峰弟子陸雪琪,有話要說。」 

  水月皺眉,喝道:「琪兒,張小凡乃是大竹峰弟子,身犯重罪,掌門自有定奪,你不要多嘴,快快回來!」 

  陸雪琪嘴角彷彿也抽動了一下,在她身邊的張小凡,此刻也分明聽到了她突然沉重的呼吸聲,顯然在眾人面前,此時此刻跪在他的身邊,那份壓力絕對非同小可。 

  只是,在這個莊嚴而肅穆的大殿之上,在所有人陌生的眼光之中,這美麗的女子依然不曾退後。 

  玉清殿外的山風,不知什麼時候吹了進來。 

  掠起了她的幾絲秀髮,輕輕飄動。 

  張小凡凝望著身邊這個女子,沒有說話。 

  「掌門師伯,請容弟子說上幾句。」 

  道玄真人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那些其他門派的道友目光紛紛看來,只得冷冷道:「好,你說罷。」 

  陸雪琪點頭道:「多謝掌門。掌門師伯,諸位師伯師叔,我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深交,但在七脈會武之後,也曾與他一同下山,在空桑山萬蝠古窟和東海流波山上,親眼見到張師弟與魔教餘孽殊死爭鬥,絕非是魔教內奸。此刻外人在場,張師弟或有難言之隱,請掌門師伯三思而行,千萬不要……」 

  「等等!」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陸雪琪的話。眾人看去,卻是坐在天音寺兩位神僧下首,焚香谷那位複姓上官的老人,剛才張小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天音寺兩位神僧身上,沒有注意看他,此刻看去,只見他面容瘦削,身材頗為瘦長,連說出來的話,也有些尖銳。 

  「這位姑娘說的外人,多半便是指我,還有普泓道兄、普空道兄以及眾位同道吧?嘿嘿,青雲門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虧你們還自居天下正宗,難道連個交代也不要讓我們看到嗎?」 

  道玄真人與其他各脈首座長老的臉色,頓時都難看下來,坐在旁邊的蒼松道人冷冷道:「上官策道兄,今日我們掌門既然決定了要在諸位面前公審此人,就是為了給諸位一個交代的!」 

  上官策嘿嘿冷笑了兩聲,陰聲道:「蒼松道長,你們青雲門這個叫張小凡的弟子身上,隱情實在太多,除了身懷魔教邪物,居然還會天音寺的不傳真法,而且多半還與我們焚香谷的無上神器玄火鑒脫不了關係。」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目光轉向道玄真人,道:「我話先擺在前頭,玄火鑒乃我焚香谷至寶,我們可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田不易越聽越怒,冷笑一聲,道:「上官道兄,既然這寶物如此重要,你們焚香谷怎麼也不看好,隨便亂丟,居然會與我這徒弟搭上關係了?這麼說來,你們看守寶物的人,只怕也是廢物吧?」 

  上官策大怒,霍地站起,田不易毫不示弱,刷的也站了起來,場中氣氛突然緊張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道玄喝道:「田師弟,你做什麼?坐下!」 

  田不易狠狠瞪了上官策一眼,但終究不敢當眾違逆掌門,只得緩緩坐下。道玄轉頭對上官策道:「上官道兄,我們自然會給你個交代,你放心就是。」 

  上官策冷笑一聲,也坐了回去。 

  旁邊的水月微怒道:「琪兒,你還不回來!」 

  不料往日對師父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陸雪琪,今日便如換了個人一般,抬頭向道玄道:「掌門師伯,無論張師弟犯了什麼錯,懇請掌門師伯仔細查問,但他絕對不是潛入我青雲門下的內奸!」 

  她望著前方,容色端然,彷彿對著整個世界也無絲毫懼色,決然道:「弟子陸雪琪,願以性命擔保!」 

  眾人一時都被震住! 

  甚至連張小凡自己也微微張大了嘴,怔怔地望著與自己跪在一起的這個女子,那雪白的肌膚之上,冰霜的容顏中,突然間,彷彿也有隱約的溫柔。 

  「弟子林驚羽,也願以性命為張小凡擔保!」 

  幾乎就在陸雪琪說完此話的同時,林驚羽再也忍耐不住,毅然衝了出來,跪在大殿之上,也不看師父蒼松道人頓時變成豬肝般的臉色,豁出去了一般,大聲道:「張師弟為了青雲出生入死,絕對不會是外派內奸,弟子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更知絕無此事,請掌門師伯三思啊!」 

  道玄真人此刻的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此刻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青雲弟子中突然一陣騷動,片刻之間,風回峰門下弟子、龍首峰門下弟子以及大竹峰門下弟子,同時有人跑了出來,一起跪下,大聲道:「弟子也願以性命為張師弟擔保!」 

  眾人失色,放眼看去,這三人卻是曾書書、齊昊和田靈兒,此刻除了田不易夫婦,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和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時都站了起來,驚愕之極。 

  此刻大殿之上,情況一片混亂,道玄真人心中怒氣大盛,心道這些忤逆弟子難道今日都要造反了不成?偏偏這個時候正道眾多同道都在,發作不得。他這個青雲門的掌門真是丟盡了顏面,這一下怒氣直衝胸膛,卻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只聽背後有個人輕輕咳嗽一聲,卻是他的弟子蕭逸才,輕聲道:「師父,你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等一會再來處置?」 

  道玄真人立刻醒悟,重重哼了一聲,砰地一拍桌子,頓時一片混亂的青雲弟子安靜了下來,目光都向這裡看來。 

  道玄真人一聲不吭,大步向內殿走去,眾人面面相覷,只有蕭逸才微笑著站了出來,對著眾人道:「嗯,後山剛才有件急事,急待我恩師處理,請諸位稍候片刻。」 

  上官策面有譏諷之意,道:「蕭師侄,早就聽說你們青雲門的規矩大,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啊!」 

  蕭逸才眼中怒色一閃而過,但隨即微笑道:「前輩說笑了。」說著轉過身來,輕輕咳嗽一聲,走到蒼松道人等各脈首座面前,低聲道:「諸位師叔,還不叫他們起來?」 

  曾叔常等人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喚回弟子,拉到一邊狠狠訓斥不已。田靈兒被蘇茹拉了回來,卻沒有挨罵,反是她滿腹委屈,眼中有隱隱淚花,叫道:「娘……」 

  蘇茹長長歎息一聲,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了。田靈兒向田不易看去,卻見田不易面色鐵青,眉頭緊鎖,一個字也不說,悶聲坐在椅子之上。 

  陸雪琪被師姐文敏強拉著走出了玉清殿,周圍人的目光中滿是奇怪的眼色,直到她們走到了玉清殿外的一個僻靜角落,文敏低聲埋怨,陸雪琪卻低著頭一聲不吭。 

  過了片刻,水月大師緩緩走了過來。 

  文敏畢竟愛護師妹,迎了上去,低低向水月說著,盡力解釋,但水月臉色凝重,直走到陸雪琪跟前。 

  陸雪琪不敢看她,低垂著頭,輕聲叫道:「師父。」 

  水月凝視著她,這個她最得意也最美麗的弟子,半晌沒有說話,然後突然歎息了一聲,聲音頗為無奈,彷彿還帶著些淡淡淒苦。 

  文敏和陸雪琪同時吃了一驚。 

  水月從陸雪琪身上移開目光,走到玉清殿外的欄杆處,向外眺望,但見山峰入天,白雲飄緲,一派仙氣凜然。 

  「琪兒,你今日做錯事了,你知道嗎?」 

  陸雪琪低著頭,輕聲道:「是,師父,我讓您為難了,是弟子的錯。可是那個張小凡他的確不會是……」 

  水月突然回頭盯著她,道:「你為何會以自己性命為他擔保?」 

  陸雪琪臉色頓時蒼白,說不出話來。 

  水月望了她半晌,搖頭低歎:「冤孽啊!」 

  陸雪琪低聲道:「師父,我、我不是……」 

  水月突然截道:「你可知道我剛才說你做錯了事,並非是說你讓我下不了台?」 

  陸雪琪與文敏都吃了一驚,文敏訝道:「師父,你說什麼?」 

  水月微微苦笑,目光再一次向遠方望去,彷彿她也陷入了一場久遠的回憶:「你們這些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逞一時之勇,只怕反而是把那個張小凡往死路上推啊!」 

  陸雪琪臉上失色,失聲道:「師父?」 

  水月的聲音漸漸低沉,彷彿又看到了深埋在記憶中的往事:「好多年了,一轉眼就快過了百年了吧!當年,也有個人像他一樣的,犯了大錯,但是我們、我們卻不顧一切為他求情,可是終於還是……」 

  她慢慢回頭,迎著陸雪琪與文敏兩個人的眼睛,輕聲道:「當年那個人的情況,和今日張小凡雖然並不相同,但境遇卻極是相近。可是那個人,卻向來是你們掌門師伯最痛恨的人啊!」 

  水月低沉地,甚至是帶著一絲痛楚地說著。生平第一次在她的弟子面前,露出了傷懷的模樣。


第八集 第五章
第八集 第五章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還沒有回來,但眾人之中,隱隱都傳出竊竊私語之聲。 

  水月師徒三人重新走回來的時候,但見眾人分立兩旁,而張小凡卻依然孤單地跪在地上。陸雪琪彷彿猶豫了一下,但在水月嚴厲目光橫掃過來之後,終於還是默默走到她的身後站住了。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緩緩從後堂裡走了出來,回到了座位之上,大殿上頓時安靜下來。 

  道玄真人卻沒有立刻向張小凡問話,反是面有歉意,向旁邊的普泓神僧道:「普泓師兄,我門下弟子無禮,讓師兄見笑了。」 

  普泓微微一笑,合十道:「道玄師兄哪裡話!」 

  這時,蒼松道人走了過來,手中拿著張小凡的那根燒火棍,放到了道玄真人手邊的茶几上,道玄眉頭微皺,向他看去,眼中微有疑惑之意。 

  蒼松道人低聲道:「師兄,剛才你走之後,形勢稍有混亂,此物關係甚大,為防萬一,我便將它收起,現在再放回在此處。」 

  道玄點了點頭,道:「師弟有心了。」 

  蒼松道人隨即退了回去,道玄真人的目光,也再一次地回到了張小凡的身上。眾人一時都緊張起來,知道接下來的,只怕便是決定這個少年命運的時刻。 

  「張小凡,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可有話要說?」 

  張小凡額頭之上隱隱冒出了汗珠,眼下形勢實已惡劣到了極點。只是他在青雲門中多年,深知正道之中對刺探他門秘傳真法的忌諱,若果真說了出來,他自己下場如何尚未可知,但入土多年的普智和尚,只怕多半不止是名聲受損,就連法骨埋葬之處,也要從天音寺的「往生塔」中被移了出來。 

  更何況,普智和尚乃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眾人會不會相信自己,更加是個問題? 

  他在這裡內心交戰,一時想到普智音容,一時又想到師門深恩,但要他出賣普智,卻又和逼他去死一般,短時之內,斷然是無法想清楚的。 

  只是,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卻都不會再給他時間了。 

  道玄眼看著張小凡在聽了自己的問話之後,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額上雖有汗珠,但竟仍是始終未發一言,再聯想到剛才眾弟子為他求情時的情景,內心深處,忽然有一陣沉眠多年的無名之火,熊熊燃燒而起。 

  彷彿百年之前,那個白色身影,也像這般跪在玉清殿上,在三清神像面前,在眾位師長長老面前,甚至是在眾位同門苦苦為之求情之中,卻依然那般桀驁,那般的不可一世,睥睨世間。 

  坐在最後的水月,遠遠望著道玄真人的臉色,身子震了震,眼中有一絲悲哀一閃而過,緩緩低下了頭。 

  「砰!」 

  一聲大響,眾人震駭! 

  道玄真人彷彿終於失去了耐心,霍然站起,手指張小凡怒道:「孽障,當年我看你身世可憐,將你收留在青雲門中,不料卻是養虎為患!」 

  張小凡身子搖了一搖,抬起頭來,張大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道玄真人面色如冰如霜,寒聲道:「今日若不除去你這個孽障,我青雲門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罷,就讓我成全了你這……」 

  眾人失色,田不易霍然站了起來,眾人中陸雪琪、田靈兒、林驚羽等人臉色都刷的白了,便是坐在旁邊的天音寺普泓神僧,也彷彿隱隱有些不忍,向道玄低聲道:「道玄師兄,這個是不是再斟酌……」 

  道玄哼了一聲,冷然道:「這孽障身懷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說著順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燒火棍,道:「今日就讓你死在自己這魔教邪物之下……」 

  張小凡腦海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眼前彷彿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茫然望見道玄伸起了手臂,師父田不易面色鐵青,似乎正要說話,而周圍青雲弟子,亂成一團。 

  大殿之上,眼看就要有人血濺五步。 

  「呀!」 

  突然,一聲大呼,震懾全場,眾人無不失色。驚駭之中,赫然竟是道玄真人身子劇顫,怒吼一聲,將燒火棍扔了出來,如被燙手一般。 

  那燒火棍在空中劃過一道黑影,掉在地上,噹噹噹反彈幾下,竟是滾到了張小凡的身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眾人看到燒火棍上,飛起了一道黑影,片刻之後停頓在半空之中,發出吱吱怪聲。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異種蜈蚣,色彩絢麗,尾部竟有七條分岔。此刻震動飛起,搖頭擺尾,模樣驕橫之極。 

  張小凡呆住了,整個身體突然都微微顫抖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瞪著在半空中的那隻怪物,那只深深烙印在他記憶深處的東西:「七尾蜈蚣!」 

  時光剎那間如倒流而上奔騰咆哮的巨流,將他帶到了多年前那個黑色的夜晚,那個普智與神秘黑衣人決鬥,而他同時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他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深心處泛起的無邊血腥氣息,將他團團包圍。他伸出手,一把將燒火棍緊緊抓在了手中! 

  但這個時候,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道玄真人身上。 

  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其見識閱歷豈是常人可比,眨眼間即將道玄真人圍了起來,特別是與那只七尾蜈蚣隔開,待眾人向道玄真人看去,不由得盡皆失色。 

  只見道玄真人右手顫抖,中指處赫然有個傷口,顯然是被那七尾蜈蚣所傷,只見在這片刻間,流出來的血已然是黑色的,更要命的是,從指端傷口之處,一道觸目驚心的黑氣,幾乎以看得見的急速向上攻去。 

  七尾蜈蚣以天下絕毒著稱,便是道玄真人這般得道高人,竟也為之所困。 

  道玄真人片刻間只覺得頭昏眼花,氣悶難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尤勝過當年的普智和尚,立刻強自定住心神,左手並指如刀,向只片刻間幾乎已經麻木的右手連點數下,凌空畫符,登時將那道黑氣上攻之勢擋緩了下來。 

  此刻蒼松道人衝到他的身邊,緊緊扶住他的身體,一看道玄真人傷口,轉頭向張小凡大喝道:「張小凡,你個孽障,竟然膽敢暗害掌門!」 

  眾人大驚失色,張小凡失聲道:「不,不是我……」 

  被眾人簇擁著的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經稍好,但七尾蜈蚣何等劇毒,便是在他臉上,也隱隱望見黑氣,薄而不散,不過儘管如此,他神志卻還清楚,深深呼吸之後,道:「快將這孽障擒下,好好審問。」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道:「師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真人大口喘息,但心倒放了一半,點了點頭,向他看去,正待說:「那就……」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蒼松道人在他眼前的那張臉,突然從焦急神態,變得猙獰無比。也幾乎就在同時,道玄真人腹心一涼,瞬間劇痛傳來,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壓住毒勢的一身精元,突然消散。 

  「啊!」 

  道玄真人一聲大吼,左手倒切下來,蒼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兩相撞擊,蒼松道人身子大震,倒飛出去,落到玉清殿門前,片刻之後,嘴角緩緩流下一道血痕,但神色間卻在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橫握著一把短劍,晶瑩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而此刻劍身之上,血痕纍纍,鮮紅的血,從劍刃之上,緩緩地一滴一滴流了下來,滴到大殿上的青磚之上。 

  剛才還一片混亂的人群,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如死一般的寂靜。 

  道玄真人墨綠色的道袍,腹部之處轉眼間已然變做了深色,他整個人的臉色也頓時蒼白之極,只是,他此刻臉上的驚愕之色,卻遠遠勝過了身體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麼?」他嘶啞著聲音,向著站在大殿門口處的蒼松道人,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此刻,甚至連龍首峰的弟子齊昊、林驚羽等,也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個個張大了嘴,望著那個曾經是這青雲山上最有權勢之一的人。 

  「我?」蒼松道人彷彿突然變做了另外一個人般,猖狂地大笑出來:「我在暗算你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說著,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頓時向他飛去,轉眼間消失在他袖袍之中。 

  齊昊再也忍不住,聲音中帶著困惑與驚駭,大叫道:「師父,你、你瘋了嗎?」 

  蒼松道人向他看了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齊昊身邊但神色幾乎與他一樣的林驚羽,還有更多的龍首峰弟子,甚至於其他青雲門各脈的弟子,都用一種看待瘋子般不能置信的眼光望著他。 

  「哈哈哈,瘋了?是啊!我早就瘋了!」蒼松道人仰天大笑,神態彷彿也帶著一絲瘋狂:「早在一百年前,也是在這個玉清殿上,當我看到萬劍一萬師兄的下場之後,我就已經瘋了!」 

  「師父!」龍首峰的齊昊和林驚羽此刻的聲音都已經帶著哭腔,但在他們身後,圍繞在道玄真人周圍的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身體卻突然僵硬! 

  萬劍一,這個彷彿帶著夢魘般的名字,帶著濃濃的陰影,壓在青雲門的上空。 

  道玄真人眼角抽搐,這個百年來從來都沒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彷彿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蕭逸才攙扶著他的身體,卻赫然發覺,道玄真人受創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了一下,甚至隔著那層衣裳,他也感覺的到,那突然在恩師身體裡焚燒的火焰,竟是這般的炙人! 

  蒼松道人神態瘋狂地站在那裡,彷彿這許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惡氣終於洩出,一時之間,竟無人上前捉拿這個傷了青雲門掌門至尊的兇手。 

  他指著道玄真人,又指了指在人群背後,那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大聲地道:「你,你們,」他向著田不易、水月、曾叔常、商正梁等青雲首座指了過去,「你們都給我憑良心的說,這個掌門之位,到底是該誰來坐?是當年的萬師兄,還是他?」 

  沒有人回答,年輕弟子是不知所措,但田不易等人卻鐵青著臉色,一聲不吭。 

  大殿之上,只有蒼松道人如同瘋狂的聲音迴盪著:「怎麼,你們不說話了嗎?是不是心裡有愧啊?哈哈哈,是啊!是啊!其實誰心裡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樣?可是如今,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又是誰?」 

  水月臉色蒼白,望著與平日判若兩人的蒼松,緩緩道:「蒼松師兄,事情都過了百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呸!」蒼松道人此刻根本不顧及自己的身份,狠狠地呸了一聲,面有不屑之色,冷笑道:「百多年?是啊!我忍了百多年,直到今日才有機會為萬師兄伸張冤屈。當年青雲門下,蠻荒之行,你、你、你!」 

  他手指一個一個點了過去,連指了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冷笑道:「你們這百年來,當首座當的舒服了,可還記得當年萬師兄不顧一切地救我們性命?可還記得當年是誰毫無吝嗇地將修道心得與我們分享,讓我們道行大進?還有你!」 

  他赫然一指水月,冷然道:「你剛才居然說我如此執著?嘿嘿,嘿嘿,當年誰不知道你私下苦戀萬師兄,而他後來救你愛你,想不到當日竟見死不救,今日卻還來譏諷於我!」 

  水月面色刷的慘白! 

  「還有你,田不易!」彷彿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怨憤之氣都發洩出來,蒼松道人狂笑著指著田不易,大聲道:「你自己說,萬師兄對你怎樣,你又是怎麼回報於他?」 

  田不易面色鐵青,雙手緊緊握拳,旁邊站著他的妻子蘇茹,面色也是一般的蒼白,可是他們二人,卻一個字都不曾說出口,任憑蒼松道人在那裡大聲狂笑指責著。 

  「你當日不過是大竹峰門下一個普普通通的木訥弟子,連你師父師兄們都看不起你。但萬師兄遇到你之後,慧眼相認你是可造之才,從此悉心栽培於你,不但將自己修道心得相告,更極力將你推薦入蠻荒五人行中,從此你才能登上青雲門風雲人物,才能坐上了今天這個位置。我說的對不對?」 

  田不易深深呼吸,臉上神色夾雜著幾分痛苦,半晌才從口中緩緩地道:「萬師兄待我恩深意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此言一出,非但大竹峰門下弟子,連其他各脈包括在旁邊驚訝於青雲內亂的天音寺、焚香谷之人,也都變了臉色。顯然連田不易也這般承認,可見蒼松道人口中那個萬師兄的確大有隱情。 

  蒼松道人嘿嘿冷笑,道:「好,好,好,你終於也承認了,算你還有一點良心,那你又是如何回報他的,你說啊!」 

  田不易慢慢低下了頭,牙關緊咬,彷彿身子也在微微顫抖。 

  蒼松道人狂笑道:「好,你不說,我替你說。你這無恥之人,枉費萬師兄如此看重於你,當日回到青雲山上之後,你明知道萬師兄當時喜歡小竹峰的蘇茹蘇師妹,你卻橫刀奪愛,可有此事?」 

  田不易霍然抬起頭來,但一接觸蒼松道人幾乎瘋狂的目光,那炙人的火焰彷彿也燃燒其中,不知怎麼,竟感覺冥冥之中,彷彿有個白色的身影站在蒼松道人身後,他頓時說不出話來,又慢慢低下了頭去。 

  他沒說話,他身邊的蘇茹卻突然踏上一步,大聲道:「蒼松師兄,你有事便衝著我來!當年萬師兄的確對我有心,但我從頭到尾,對他都是尊敬愛戴之意。他對我們夫婦二人,恩重如山,但我和不易要好,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說不上什麼橫刀奪愛。而且當年萬師兄他自己也在我們二人面前,親口祝福過我二人了。」 

  蒼松道人冷笑一聲,道:「萬師兄性子何等驕傲,被你們二人背叛之後,豈能像俗人一般死纏爛打?他向來寧願自己傷心,也不願讓別人看到。」 

  說到這裡,他似是不願再說下去,目光瞪向受傷喘息的道玄真人,眼中透出無盡的仇恨,道:「當年萬師兄對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我,在蠻荒中更是不顧性命救我,我這條命,早就給了他了!可恨百年前,我竭盡全力竟也不能救他,從那之後,我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也要替他報仇!」 

  話說到最後幾句,他聲嘶力竭地喊出,彷彿對著自己的深心,又像是對著冥冥中的那雙眼睛。 

  蕭逸才臉上失色,但更令他驚訝的,竟是他所攙扶的那個軀體,突然推開了他。 

  青雲門掌門真人,百年來天下正道中至高無上的領袖,道玄真人在傷口還流著血,那分黑氣彷彿越見濃重的時候,赫然憑借自己的力量,緩緩的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的氣勢,剎那間掩蓋了所有的人,那墨綠的道袍無風飛揚,隱隱望見他的雙手,深深握拳,連指甲也陷入了肉裡。 

  他望著前方,挺直身軀,面對著蒼松道人,更彷彿面對著那一個無形的白色身影,大聲而笑:「好好好,想不到當年的那段公案,竟讓你如此記掛。你便過來試試,看看我這個做師兄的,到底配不配做這個掌門!」 

  他斜眼向蒼松看去,突然雙手從握拳霍地伸開手掌,從他右手傷口處,滴滴黑血噴湧流出,而他面上的黑氣,也漸漸淡了下去。只是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聲音卻是變得淒厲,帶著一絲不屑:「憑你也配?」 

  蒼松道人忽然大笑起來,道:「是,你厲害,當年青雲門下,向來以萬師兄和你為絕代雙驕,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有人會收拾你的。」 

  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冷然道:「是誰?」 

  大殿之上,眾人屏息,青雲門弟子面面相覷,而站在一旁看到青雲門內亂的天音寺、焚香谷一眾人等,卻也是面色尷尬。 

  蒼松道人笑聲不絕,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玉清殿外的遙遠處,傳來了渾厚的聲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見,看你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這聲音如雷鳴一般,隆隆傳來,片刻之間,通天峰外突地喊殺聲四起,山前亂成一片,慌亂聲中,遠遠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什麼?」 

  青雲門人盡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蒼松道人,幾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師門,勾結魔教!」 

  蒼松道人狂笑道:「不錯,我就是勾結魔教,那又怎樣!在我看來,青雲門藏污納垢,比魔教還不如!我為了替萬師兄報仇,就算身入地獄也不在乎,何況是勾結魔教?」 

  蘇茹臉色慘白,低聲道:「瘋了,瘋了,他真的瘋了!」 

  田不易聽在耳中,面色嚴峻,他知道這些年來,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權勢極大,連平日防衛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負責。而今日魔教大舉殺來,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眾人發覺,形勢之惡劣,實在是無以復加。 

  他一轉眼間,卻見在一片混亂之中,自己的小徒弟張小凡握著燒火棍,兀自站在那裡,當下趁著別人不注意,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後,可是轉眼間他便發現,自己的這個小徒弟也有些不對勁了。 

  張小凡兩隻眼睛隱隱泛紅,死死地盯著蒼松道人的身影,口中彷彿還微微念叨著什麼:「是他,是他,一定就是他……」


第八集 第六章
第八集 第六章

  「什麼人?」

  玉清殿門外同時響起了青雲弟子的幾聲大喝,但只聽刷刷幾聲,似是有高人御空而至,隨即砰砰幾聲,數個青雲弟子跌了進來,翻滾於地。

  門口處,閃現出了四道人影,正是魔教的四大宗主。

  玉陽子和毒神站在中間,鬼王和三妙仙子站於兩側,四人向這大殿裡望上一眼,緩步走了進來。

  年紀最大的毒神,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笑道︰「道玄老友,百年不見了,你可還好?」

  道玄真人身子震了一震,瞳孔收縮,冷然道︰「毒神!」

  毒神大笑,道︰「正是我這個老不死。百年前在那青雲山腳敗在你的劍下,如今又見你風采如昔,真是不勝欣慰!」

  道玄真人目光向那四個人一一看了過去,與此同時,從玉清殿門外陸續又走進了數十個魔教之人,看著這些人的氣度架勢,只怕無一人是好相與的,多半魔教這百多年來的實力,都在此處了。其中眾人見過的,便有鬼王宗的青龍、幽姬,萬毒門的百毒子等等都在其中,至於其他的人,多半也是四大宗派的高手。

  而在遠處,喊殺聲越來越響,不時聽到絕望嘶吼,往日如人間仙境一般的青雲山,此刻彷彿被血腥籠罩,恍如地獄。

  道玄真人深深呼吸,勉強定住心神,今日禍起蕭牆,外敵竟又長驅直入,不問可知乃是青雲門這百年來最危急的時刻。他身為青雲門這個千年大派的至尊掌門,絕不能讓這份基業,毀在自己手中了。

  這時,忽然只聽得一聲佛號,卻是普泓大師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道玄真人身邊,面上有淡淡微笑,道︰「道玄師兄,自古邪不勝正,我天音寺一脈,從來與青雲門並抗妖魔邪道,若有差遣,儘管吩咐。」

  道玄大喜,也幾乎是在同時,焚香谷的那些人,也以那個上官老人為首站了出來,站到了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師身後。

  魔教四大宗主都是微微變色,毒神看著普泓,沉聲道︰「這位大師是天音寺哪一位神僧?」

  普泓微笑道︰「老施主真是健忘,百年前正魔大戰,我們也有過一面之緣的,怎麼卻將老衲忘記了?老衲天音寺普泓,旁邊這位是在下師弟普空。」

  天音寺四大神僧何等威名,有了這兩人在,等若青雲門添了數個高手,更何況旁邊還有焚香谷高手?

  毒神轉過頭去,向臉色微白的蒼松道人皺眉道︰「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

  蒼松道人惡狠狠地道︰「這些禿驢和焚香谷的傢伙都是今早突然到達青雲山,事先並無消息,我措手不及,無法報信。」

  普泓與身後的焚香谷上官老人對望一眼,都笑了出來,焚香谷上官策大笑道︰「這就是所謂邪不勝正,天網恢恢,今日定要讓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妖魔邪道,盡數伏誅在這青雲山上!」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站在毒神旁邊,被魔教眾人推洛u髡艇D事之人的玉陽子,神色驕橫,冷笑道︰「百多年前,我聖教前輩一樣是以我一教之力,與你等三大派爭鬥,難道我們今日便怕了你們不成!」

  「說的好!」喝彩聲頓時響起,不少是來自站在他們四大宗主背後那堆人群,便是在他旁邊的鬼王也撫掌而笑。

  「今日就讓你們看看,到底是我們伏誅,還是你們受『死』!」

  這一句話他說的是猖狂無比、睥睨眾生,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面露憎惡,尤其是最後一個「死」字,鬼王還似乎特意加重了口氣,大有譏諷之意。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剛要說些什麼,卻只見魔教中的玉陽子似乎最沒耐性,一揮手,頓時所有的魔教高手手中身上都泛起各色光輝,顯然立刻就要動手。

  正道中這裡青雲門、天音寺眾人立刻都凝神戒備,知道眼前便是百年來最為凶險的一場正魔大戰,普泓低聲頌道︰「阿彌陀佛,善哉,善……」

  不料他一句話還未說完,異變陡起,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魔教中人身上的時候,突然十數道光芒在正道人群之同時泛起,其中更有兩道銳芒,直直打在普泓毫無防備的背上!

  「轟!」

  剎那間正道中如炸了鍋一般,亂成一團,尖銳怒吼頓時響成一片。普泓大師眼前一黑,只覺得兩股大力硬生生砸在後背,一股如山崩海嘯般巨力迸裂,一股卻轉洛uy銳細針一般,突刺而入。

  普泓大師一個踉蹌,「噗」地噴出一片血霧,他是何等人物,轉眼間便知只怕正道中還有內奸,一身超凡入聖的「大梵般若真法」片刻走遍全身,硬生生擋住那巨力襲來,同時更不回頭,一個袖袍向後甩去!

  「砰砰」兩聲悶響,背後之人傳來兩聲驚呼,顯然吃了虧,那股巨力頓時消散,但另一隻如毒針般的力道卻化做有形之物,終於刺破了他猝不及防的大梵般若護體,鑽入了體內。

  只片刻工夫,青雲門田不易等人已然趕了過來,紛紛動手,但襲擊之人一擊之後,立刻躍起,飛到了魔教那群人中。

  為首的,赫然正是焚香谷上官策,而襲擊其他人的,也全都是焚香谷的人。

  正派中的人,包括被偷襲的普泓、普空等天音寺的人,都驚的呆住了。道玄真人半晌才竭力定住心神,指著上官策道︰「你、你做什麼?難道焚香谷也投靠魔教了嗎?」

  上官策站在魔教四大宗主和蒼松道人身邊,與他們同時對望,突然哈哈大笑出來,意態猖狂之極,充滿了得意之色。

  鬼王大笑著向道玄真人道︰「誰告訴你他們是焚香谷的人了?」

  道玄真人剛要開口,忽地失聲,緩緩轉過頭來,盯著蒼松道人,臉色慘白,道︰「好,好,你幹的好,果然是瞞天過海!」

  蒼松道人嘿嘿冷笑一聲,滿臉得色,笑道︰「這還不是多虧鬼王宗主足智多謀,一聽說今日天音寺禿驢突然不請而到,要壞我大事,立刻就想到派高手假扮焚香谷門下上山,挑幾個平日不在世上行走的,由我引見,呵呵,果然一舉成功!」

  道玄真人身子搖晃了一下,轉眼看去,只見這一下被魔教突襲,大致目標都集中在天音寺僧人之中,十人中竟有九人受到重創。尤其是掌門普泓大師,面如白紙,此刻竟然已經站立不住,在弟子法相的扶持之下,緩緩坐了下去,在他的背後,赫然一片血肉模糊。至於其他的人,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連青雲門中,竟也被傷到了五、六個長老。

  道玄真人心中一陣翻騰,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慘笑道︰「厲害,厲害,虧我白活了這許多年,竟沒想到焚香谷的上官策道兄向來鎮守『玄火壇』,從不出焚香谷半步,對你竟是不起疑心!」

  鬼王看了看他,微笑搖頭道︰「你不是沒想到這個,而是沒想到你這個蒼松師弟背叛你吧?」

  道玄真人又是一聲慘笑。

  玉清殿上,瞬間陷入沉默,正道中人面面相覷,此刻任誰也看的出來,魔教一邊實已佔了大大的優勢,雖然青雲門這裡還有不少長老高手,但魔教那裡,高手卻只是更多。天音寺僧人中,此刻看去能出手的大概不過一半,其中還只有普空和法相因為機警而免於受傷。

  尤其是普空,此刻突然如換了個人一般,手上托著一頂金缽,金光四射,幾如凶神一般。在他身前一灘血肉模糊,卻是剛才魔教一個高手暗算他不成,反被普空法寶「浮屠金缽」給打成肉醬。

  但最重要的,卻是向來並稱為天下正道泰山北斗的兩大高人──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師,竟然同時被重創,此刻眼看著普泓大師面如白紙,而道玄真人雖然好些,但怎麼看也像是強弩之末。

  難道天下正道,真的氣數已盡了嗎?

  這個問題如最沉重的石頭,沉沉壓在正道之人心上。

  相反的,魔教中人無不興高采烈,百多年來魔教被逐出中原,困居蠻荒,今日一旦吐氣揚眉,如何不意氣風發?

  玉陽子自感此次自己主持大局,聖教對著強大無比的正道兩大巨派竟然一舉而勝,日後自己在聖教之中,地位必定凌駕於眾人之上,說不定從今日開始,自己就能把長生堂帶到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煉血堂時的局面。

  一念及此,玉陽子更是得意萬分,向著道玄真人囂張笑道︰「道玄老賊,快快將你們鎮派之寶『誅仙古劍』交出,然後投入我聖教麾下,我便饒了你等不死!哈哈哈……」

  站在他身後的數十個魔教高手一起哄笑,這百年惡氣,彷彿今日才能盡情宣!

  而在遠處,通天峰上廝殺的青雲弟子的驚呼聲不絕傳來,似乎也為青雲門如今的命運,做了淒慘的鋪墊!

  道玄真人慘白的臉上卻有堅毅之色,對玉陽子嗤之以鼻,冷然道︰「我青雲門就算今日斷送在你們手上,也休想讓我們屈膝投降。」

  說著,他退後幾步,回到青雲門人群之中。田不易、商正梁等首座長老登時都圍了過來,他得意弟子蕭逸才也扶住了他的身體,低聲焦急地道︰「師父,你的身體……」

  道玄真人哼了一聲,急道︰「眼下禍在眉睫,田師弟、商師弟、曾師弟,天雲師弟,你們在這裡先支持一陣;水月師妹,奶領幾個二代弟子,先將天音寺道友送走,他們為助我青雲而受傷,我們不可讓他們再受損害。」

  被他交代的人立刻都點頭稱是,田不易跟著道︰「掌門師兄,這裡有我們擋著,你身受重傷,也快走,留得青山在,他日再……」

  他突然住口不說,但話裡的意思誰都知道,曾叔常等幾位首座同時點頭,但道玄真人慘笑一聲,道︰「祖師基業,難道你們竟叫我棄之不顧?我道玄寧死也不做千古罪人!」

  田不易等人默然,道玄看了此刻已經蠢蠢欲動的魔教之人一眼,忽然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低聲道︰「事到如今,只有違背祖師戒律,用那最後殺著了!」

  其他人,包括大部分長老都是一怔。

  道玄深吸一口氣,道︰「時間無多,我去請出誅仙古劍,你們……」他環顧周圍,忽地低聲道︰「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我的,但事到如今,你們一切小心!」

  田不易等人動容,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聽得狂笑風起,法寶異光閃動,魔教中人終於動手了。

  剎那間,原先莊嚴肅穆的玉清殿堂,法寶飛舞,異光縱橫,轟隆巨響不絕於耳。

  混亂之中,趁著青雲門眾長老高手抵住魔教高手狂攻之際,水月領著年輕弟子將天音寺受重傷的眾位大師扶進了後堂,道玄真人亦向後走去,但腳步卻隱隱有些踉蹌。

  田不易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一陣焦慮,目光一掃,手中赤焰仙劍逼退面前的魔教之人,閃身到旁邊正與眾長老一起禦敵但面色蒼白的齊昊、林驚羽身邊,急道︰「這裡不需要你們,你們立刻跟去護送掌門真人!」

  齊昊、林驚羽身子一震,但見田不易面色嚴峻,不敢違令,而且此刻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突然叛變,對他們這些龍首峰弟子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方寸早亂,此時連忙應了一聲,就跟著道玄真人去了。

  而看著他們的身影,在一旁作戰的蘇茹卻是眉頭緊皺,片刻後也找個機會脫出身來,閃到宋大仁與田靈兒身邊,低聲道︰「你們蒼松師伯突然叛變,他門下弟子也不知道是否可靠,你們也跟上去看著掌門真人!」

  宋大仁與田靈兒一驚,隨即會意,立刻跟了上去。蘇茹正要回身,忽然眼角餘光看到在這一場鬧得天翻地覆的大戰之外,張小凡,這個剛才還是全場焦點的小徒弟,此刻卻無人管他一般地站在那裡,目光不知洛uA遠遠望著魔教前方,一動不動。

  她眉頭一皺,其實在她心裡都與田不易一般,根本不信這小徒弟會是魔教內奸,此刻念及張小凡功力膚淺,隨即閃身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

  張小凡身子一震,轉頭看來,蘇茹心中突然一驚,只見張小凡雙眼血絲滿佈,雖然神志看去還算清醒,但不知洛uA總有種奇異的凶煞感覺。

  但此刻事態緊急,蘇茹如何還能多想,急道︰「小凡,這裡太過危險,你也跟著你大師兄和靈兒師姐前去。」

  張小凡怔了一下,但在這位自小愛護自己的師娘注視下,終於點了點頭,隨即向後堂跑去。

  蘇茹放下心來,隨即投身而上,加入了越發慘烈的戰團!

  在隆隆巨響、各種法寶劇烈撞擊的聲音中,張小凡跑入後堂,追上了宋大仁和田靈兒,隨即趕上了齊昊和林驚羽,幾個人圍著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向他們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但目光在望到張小凡身上時,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下,隨即移開了。

  張小凡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手中握著的那根燒火棍,此刻卻隱隱有青光蕩漾,腦海之中不時感覺陣陣眩暈,只覺得一股股煞氣恍如一股股凶靈,直衝自己的腦海,忍不住地想像著血腥之氣。

  只是,眼下誰都是心情沉重,根本沒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而片刻之後,小竹峰的陸雪琪和文敏也出現在眾人面前。

  陸雪琪向張小凡看了一眼,對道玄真人道︰「是師父叫我和文敏師姐過來的!」

  道玄真人歎息一聲,微微搖頭,但什麼話也沒說,還是向前走去。

  還不等他們走出多遠,便只聽得背後玉清殿上轟隆之聲如雷,幾道如山柱一般的毫光沖天而起,竟是將玉清殿的殿頂衝破,直衝上天,更夾雜著幾聲慘呼,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沒了性命?

  眾人失色,不問可知此刻在玉清殿上的激烈決戰何等殘酷,不由得紛紛為師長同門擔憂。道玄真人向著那裡深深望了一眼,面色緊繃,忽地一甩道袍,大步而去。

  眾年輕弟子跟在他的身後,只見這個往日裡被他們如天神一般敬仰的人物,此刻身軀依然如平日般挺直高大,但一身墨綠道袍之上,被鮮血浸透而成為黑色的那團觸目驚心的血漬,甚至連被蒼松道人暗算後留下的那個劍孔,都清晰無比。

  真不知道這個道玄真人怎麼能在受了此等重傷之後,竟然還能支撐下來?

  一行人穿過後堂,年輕弟子中無一人是長門弟子,也就從來沒有人到過這裡,只跟著道玄真人穿堂過院,漸漸的,玉清殿上的喧囂聲也慢慢遠離,他們一行人穿過了玉清殿的後堂,卻是向著通天峰的後山走去。

  道玄真人當先走著,眾人則緊跟在他身後,警惕地注視著周圍,雖然此刻大部分魔教徒眾都在攻打前山,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也有人被蒼松道人引到了後山來。

  張小凡走在眾人後邊,雙目隱隱泛紅,面無表情,但內心深處卻實如驚濤駭浪一般,既震驚於青雲門大難,又掙扎於當年血仇。在他記憶之中,當年是誰屠殺草廟村村民的兇手雖然不曾親見,但他每回想起當日情景,便想到那個凶狠的神秘黑衣人。

  而今看來,多半竟是蒼松道人!

  當年草廟村遺孤雖然有兩人,但見過那個黑衣人與普智動手鬥法的卻只有張小凡,如今一旦確定,頓時多年來的仇恨泛上心頭,而手中那由世間兩大凶器噬血、攝魂所煉成的燒火棍,被主人的恨意凶念所激,深埋的戾氣登時也泛了上來,反過來更影響了張小凡。

  若在平日,不要說以道玄真人的道行,便是田不易也早發現張小凡不對勁了,但此刻誰會有心思顧念到他。只是無人知道,這個青雲門的小小弟子,竟是處在精神極度激烈、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刻,一個不小心,只怕便是被噬血、攝魂那股深深魔戾之氣所染,萬劫不復了!

  果然,事實證明田不易、水月等人的顧慮不無道理,通天峰後山小路雖然僻靜,但未行多遠,登時便從兩旁衝出數個魔教徒眾出來,齊昊等人立刻上前接住。

  道玄真人只看了幾眼,也不理會,逕直向前走去。這次攻打青雲,魔教的確是精英盡出,連在這裡出沒的徒眾,竟然也是道行匪淺,齊昊、陸雪琪等人急切間還收拾不下。

  宋大仁等人繼續護衛道玄真人向前走去,留下齊昊與陸雪琪擋住敵人,此刻眾人心中其實都有個疑問──洛uD玄真人不御空飛去,難道他的傷已經重到了這種地步嗎?

  只是此刻卻無人敢去問他,過了沒多久,嘩啦一聲,從兩旁竟又衝出數個魔教徒眾,宋大仁和文敏、田靈兒擋住,張小凡與林驚羽也要上前,宋大仁急道︰「我們三個就夠,你們快去保護掌門真人!」

  林驚羽一咬牙,拉住張小凡向前跑去,重新追上道玄真人。這一次下來,卻意外的再沒有碰到魔教徒眾,道玄真人帶著他們向後山沿一條僻靜小路走了一會,然後在一個三岔口停了下來。

  林驚羽與張小凡也跟著停了下來,張小凡一聲不吭,林驚羽卻抬頭看著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回頭一看,忽地一怔,臉上神色動了動,彷彿天意巧合一般,這兩個人,竟正好就是當年草廟村的兩個遺孤。

  「此處過後,便是我們青雲山的聖地『幻月洞府』,我要進去。你們在此守候,不許讓任何魔教之人闖了進去!另一條路便是通往『祖師祠堂』,你們……」

  林驚羽神色堅毅,重重點頭,大聲道︰「掌門放心!」

  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但目光隨即落到了他手中那把「斬龍劍」上,只見在這山色幽清之地,斬龍劍碧光流轉,彷彿也在渴望著什麼?

  這個少年,充滿了激情與堅毅,隱約間……道玄真人忽然轉過了身子,向著祖師祠堂那條路上凝望了一眼,再不言語,向著另一條路,直走而去。

  林驚羽目送道玄真人消失在小路之上,方才轉過身來,劍眉緊皺,心緒難平,連呼吸聲也重了幾分。說也難怪,此刻青雲門突遭大難,而他一向視之如父的蒼松道人竟突然叛變,如何不令他天旋地轉。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著遠方山下、玉清殿的方向看去,卻只看見茂密樹林,連屋簷殿宇的一角也見不到;倒是另一條路上,通往祖師祠堂那裡,在樹林背後,隱隱有房屋蹤跡,隱約傳來鐘鼎之聲。

  從剛才極度緊張的戰場,突然到了這僻靜之極的地方,他們兩個人一時都有些不大適應,林驚羽喘著粗氣,深深呼吸,慢慢將自己呼吸聲平息下來。

  忽然,從前山傳來一陣龍吟似的怒嘯,隔了這麼老遠,聲浪竟然仍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傳了過來,天地幾為之變色。兩人都是一驚,林驚羽首先反應過來,喜道︰「是靈尊!」

  張小凡這也聽了出來,果然是水麒麟的怒吼,顯然這鎮守護衛青雲山上千年的靈獸,終於被驚動而出手了。

  但由此也不難想像,青雲門此刻戰況激烈到了何種地步!

  他們二人各懷心思,在這裡等待著道玄真人。但他們的平靜時光並沒有多久,忽然腳步聲響了起來,他二人大驚,心道最好是齊昊等人趕到,否則……

  不料彷彿老天也和青雲門作對一般,片刻之後,出現的卻是五個魔教徒眾,而為首的一人,便是剛才暗算了普泓大師的那個假冒的上官策,看到他們在這裡,登時獰笑著衝了過來,其中更有人向他們身後張望著。

  林張二人失色,林驚羽腦中念頭急轉,看這五人就知並非庸手,不要說自己收拾他們,能否是他們五人合力之敵還是問題,但身後道玄真人進入的幻月洞府卻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去,焦慮之下,突地一狠心,當機立斷,低聲對張小凡道︰「小凡,我把他們引到另一邊去,你在這裡守好!」

  張小凡一怔,還沒會過意來,林驚羽已然衝了出去,斬龍劍化做碧芒,直悼uV那五個黑衣之人,聲勢大盛。

  假上官策等人眉頭一皺,吃了一驚,臉色登時凝重,想不到這個青雲門小小弟子道行如此之高,立刻便圍了上去,只留下假上官策一人掠陣,同時注意著張小凡的動靜。

  林驚羽與他們交手數合,果然證實這些魔教徒眾道行不淺,其中三人也只稍遜於他,但為首一人,修行卻與他旗鼓相當,這時四人圍攻,他立刻處於下風。

  林驚羽緊皺眉頭,更不戀戰,立刻脫身向另一條岔路退去,那假的上官策微一沉吟,便帶著三人追了過去,片刻之後,只留下一個黑衣人與張小凡站在原地。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向張小凡看來,只見這少年彷彿聽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雙被無名凶暴戾氣充斥的血紅眼睛!

  青雲山的靜謐樹林之中,突然間飛鳥驚逃,一陣喧嘩。

  遠方,隱隱又傳來了水麒麟的怒嘯之聲,迴盪在天地之間!


第八集 第七章
第八集 第七章

  青雲山後山之中有兩個重要所在,其一就是青雲門最重要的聖地「幻月洞府」,千年前那位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便是在此閉關悟道,從此青雲門冠絕天下,領袖群雄。

  而在青葉祖師之後,幻月洞府遂成青雲門最神聖之地,千年來只有掌門才能進入此地。

  而另一處,便是祖師祠堂。

  顧名思義,自然便是供奉青雲門歷代祖師的地方,從開創青雲門的青雲子到青葉祖師再到歷代先輩,都在這祖師祠堂中有著靈位,每日香火不絕。而且每逢重要日子,青雲門都會在掌門帶領之下,到此隆重祭祖,也算是青雲門中一個重要所在。

  不過除了祭祖的日子,這裡卻是冷清之極。當林驚羽將那四個魔教徒眾引開跑入此地的時候,只見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聳立著一座氣勢雄偉的殿堂,四角飛簷,琉璃瓦頂,古香古色門牌紅柱,彷彿都在這片寧靜中訴說著昔日的歷史。

  一陣陣的輕煙,從深邃而顯得有些陰暗的殿內飄出,從外面看去,只見裡面燭火點點,更有長明燈微微搖晃,懸掛半空。但是,除了在殿前默默掃地的一個身著樸素衣衫的老者,竟是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時,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老者緩緩抬起頭,向這裡望來。

  林驚羽心中一陣後悔,當時他只想著先把這些魔教之人從幻月洞府之前引開,不料卻誤入祖師祠堂,這裡供奉著歷代祖師靈位,若是被魔教之人破壞,他當真是萬死不能辭其咎!

  一念及此,林驚羽頓時停住腳步,斬龍劍在身前一橫,轉身面對追來的假上官策等人。

  這時,遠處樹林中突然有飛鳥驚起,一陣喧嘩。

  林驚羽心裡一驚,看著那方向是張小凡所在之處,不由得一陣擔心。但終究知道面前乃是大敵,強自定住心神,凝神戒備,暗中下定決心,便是今日死在此處,也絕不能讓這些魔教賊子踏進祖師祠堂半步。

  斬龍劍彷彿有靈氣一般,碧光閃耀,襯著它主人的那張臉,堅毅之極。

  祖師祠堂前那個掃地的老者,目光望到了林驚羽手中的斬龍劍,身子忽地震了震。

  那邊魔教四人互望一眼都笑了出來,這些人顯然在魔教中地位不低,一眼便看出此處必定是青雲門重要所在,看來此番必定大有收穫。

  假上官策得意笑道︰「小傢伙,我看你資質不錯,如今青雲門已然走頭無路,不如你投入我門下罷,老夫擔保你將來飛黃騰達!」

  「呸!」林驚羽心中一陣厭惡,冷笑一聲,理也不理。

  假上官策居然也不生氣,嘿嘿冷笑道︰「好,既然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了你!」說罷一使眼色,其他三個黑衣人登時攻了上去。

  林驚羽緊咬牙關,斬龍劍碧波蕩漾,橫在身前。那三個黑衣人所用法寶,一個是黃色飛劍,一個是份量雄渾的長戟,還有一個最是古怪可怖,乃是用數個人骨所制的白骨劍,陰氣森森。

  林驚羽以一敵三,咬牙苦戰,斬龍劍綠光縱橫,守衛原地,竟然不曾稍退,但漸漸的卻還是處於下風。

  林驚羽少年入青雲門下,天資極好,蒼松道人極是看重他,非但悉心教導,甚至連大有來頭的斬龍劍也傳給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在這個少年身上,看到了往昔他所敬仰的那個人的影子。

  而林驚羽也的確不曾辜負蒼松道人的苦心,短短數年之間,憑藉著自己優異的天賦,以及那一股深埋在內心裡為父母親人報仇的信念,道行竟是突飛猛進,數年間已是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翹楚。

  只是任憑他用功再勤,但修行終究受時間限制,不可能太過激進。此刻面對三個黑衣魔教徒眾,正面裡那個長戟不斷砸下,旁邊飛劍則瞄空偷襲;更頭痛的還有那把白骨劍,陰氣森寒,在那魔教之人的操縱之下,忽隱忽現,每擋了一次,陰氣襲來,他就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一顫。

  如此苦鬥數十回合,林驚羽縱然全力防守,斬龍劍的碧芒卻還是漸漸被那三個黑衣人給壓了下去,眼看著他敗象畢露,終於是支撐不住地退了一步。

  站在後面的假上官策一聲冷笑。

  這一退登時就止不住腳步,那三個黑衣人精神大漲,法寶齊出,林驚羽大汗滾滾而下,接連後退,欲要站定而不能。

  忽地,那把神秘的白骨劍突地消失,林驚羽正接擋當頭砸下的長戟,再一劍盪開從旁偷襲的飛劍,不料腳下一痛,登時站立不住。竟是那把白骨劍不知何時鑽入地下,潛行而至,登時將他右腿上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淋淋而下。

  林驚羽大吼一聲,斬龍劍凌空斬下,這仙家神兵撞在白骨劍上,劈啪微響,白骨劍主人頓時跌了出去,隱見那劍上暴出了細微裂痕。

  用白骨劍的那魔教之人一陣心痛,連忙將白骨劍收回細看。但這時另兩人法寶已至,風聲凜冽,林驚羽身處死地,用盡最後一份力氣,馭起斬龍劍橫在頭頂。

  「轟隆」一聲大響,只見異光亂閃,火星四射,也不知是從哪裡爆發出來的力量,斬龍劍生生將這兩件法寶擋了下來,但林驚羽眼前也是一黑。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他一時失神之間,突然看到剛才還站在遠處的假上官策赫然出現在面前,對著自己獰笑。

  林驚羽大驚失色,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胸口處一陣鑽心疼痛,一股尖銳之極的力道直鑽了進來,瞬間刺破他所有護體真法。

  「啊!」

  林驚羽嘶吼一聲,整個人飛了出去,口噴鮮血,連斬龍劍也拿握不住,劍身在半空中翻騰,最後刷的一聲倒插入地,正好在那個掃地的老者身前。

  碧光流轉,漸漸黯淡。

  林驚羽性子向來頑強,低頭看著胸口,卻見一片血肉模糊中,真正的傷口卻只有一個指尖大小。但此刻一股銳氣直衝進體內,勢如無堅不摧的細針一般亂衝亂撞,體內經脈痛苦不堪,欲待起身再度迎敵,不料腳下一軟,竟是站不起來!

  他大口喘氣,那邊廂假上官策等人卻是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小傢伙,怎麼樣?我只不過用了五成的法力,便將你打的如此,你還不快快降了!」

  林驚羽臉上肌肉抽動,顯然體內極是痛苦,但迫在眉睫的大難,卻更是令他焦慮萬分,一想到背後的祖師祠堂,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扎著慢慢爬起。

  魔教等人也不攔他,只在一旁看猴戲一般看著熱鬧。

  那錐心的疼痛彷彿要衝上了頭頂一般,林驚羽還沒站穩便又是一陣眩暈,轉過頭大口喘著粗氣,踉蹌著向那掃地老者面前的斬龍劍走去,口中喘息道︰「老人家,這裡危險,你快、快、快走……」

  那老者看起來像是青雲門中日常打掃祖師祠堂的人,面容枯槁,臉上皺紋深如刀割一般。說也奇怪,林驚羽與魔教眾人大戰,他卻也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觀看,既不逃走,也不說話。

  此刻只見他向走過來的林驚羽胸口看了一眼,忽地淡淡道︰「『離人錐』!你是魔教長生堂的刺客周隱吧?」

  魔教那四人笑容一窒,假上官策神色忽然冷了下來,道︰「想不到這裡居然還有高人。不錯,我是周隱,閣下又是何人?」

  那枯槁老者卻沒有回答他,自顧自道︰「離人錐本是魔教奇寶,威力絕大,但落在你這般人品下賤之人手中,卻只淪為暗算人的器物,端是辱沒了這枚奇珍!」

  周隱大怒,但一時搞不清這神秘老者身份,又見他雖然看去顫巍巍的,但說話口氣卻大的嚇人,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怒道︰「閣下究竟是誰?」

  那老者歎息一聲,道︰「我是誰?嘿嘿,連我自己都忘了我是誰了……」他說話之時,面容悲愴,語氣裡滿是蒼涼之意,隨即轉過頭來,對著怔在一旁的林驚羽道︰「孩子。」

  林驚羽嚇了一跳,連忙道︰「是,前、前輩。」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彷彿露出一絲微笑,道︰「你是何人門下?」

  林驚羽不知怎麼,此刻對著這個老人突然竟有說不出的敬畏之情,當下低聲道︰「弟子是龍首峰蒼松道人門下……」

  話說了一半,忽然想起蒼松道人如今竟已背叛了青雲,頓時一陣莫名滋味湧上心頭,心中一酸,竟是說不下去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低聲道︰「是蒼松啊!他收徒弟倒是挺有眼光的,嘿嘿。」

  只見他說話聲中,顫巍巍伸出手去,握住了身前那倒插在土地之中的斬龍劍。

  林驚羽看著他緩慢的動作,忽然一陣緊張,彷彿內心也期待著什麼一般,竟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雙枯槁而蒼老的手掌,不知道經歷過幾多風霜,當他再一次接觸到堅硬而冰涼的劍柄,然後,握緊了它!

  祖師祠堂裡面,忽地傳出一陣幽幽的鐘鼎聲。

  「嗆啷……」

  突地,原本黯淡的斬龍劍霍然騰起綠芒,盛放的光芒彷彿天際的驕陽,刺目而不能逼視!那老者緩緩將斬龍劍拔出,每上一分,斬龍劍彷彿也在激動的顫抖一般,龍吟不絕,那震人心魄的聲音迴盪開去,直衝九天。

  老者站直了身子,緩緩將碧芒大盛的斬龍劍放在身前,用手輕輕撫摸。那被歲月侵蝕而起了老繭的手,卻如撫摸心愛的女子一般的溫柔。

  斬龍劍呼嘯著,即使隔了老遠的林驚羽和魔教眾人,竟然也感覺到斬龍劍突如而來有靈性般的激動。

  林驚羽愕然望著那把他幾乎認不出來的斬龍劍,在那老者手上放射出無與倫比璀璨的光輝。而那個枯槁的老者在握住了這柄神劍之後,整個人竟也彷彿變了模樣,無形的氣勢洶湧灑開,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劍神。

  「孩子,你看好了,斬龍劍不是像你那樣用法的!」老者在洶湧澎湃的碧光中淡淡說道。

  話音才落,忽地只見碧芒瞬間爆發,整片空地剎那被綠色籠罩,幕天席地。銳嘯聲中,斬龍劍從老者手中飛馳而出,如電芒銳閃,疾衝而出。

  魔教眾人看著那老者氣勢如此之大,早就留心提防,此刻一聲呼喊,同時馭起法寶攻來,只有周隱站在最後,眉頭緊皺,卻沒有出手。

  那三人幾乎還是採用剛才對付林驚羽一樣的辦法,長戟正面攻擊,飛劍騰起,白骨劍正欲偷襲,不料那老者根本不理黃色飛劍與白骨劍,斬龍劍化做如山光柱,排山倒海直攻而來。為首使長戟的那個魔教徒眾大驚失色,連忙馭起長戟招架,只聽得一聲脆響,斬龍劍如削冰切雪一般,生生將長戟切為兩斷,更無絲毫停頓,當頭斬下。

  「嘶……」

  在林驚羽目瞪口呆之中,在眾人驚懼眼色裡,那個魔教之人從頭到腳被生生切為兩半,血雨飄灑。而幾乎沒有停息,滿天血污之中,此刻幾乎如惡魔一般的綠芒倒捲而起,衝向另外兩人。

  本來攻向那老者的飛劍和白骨劍,此刻心膽俱裂,哪裡還敢進攻,立時向後飛竄,同時急招法寶。只是那斬龍劍銳芒盈天,轉眼即至,在眾人眼皮底下生生撞了上去。

  幾乎連一聲驚呼都沒有,綠芒將那兩人淹沒了,片刻間碎裂之聲暴起,也不知在那兩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林驚羽冷汗涔涔而下,神志幾為之所奪!

  站在最遠處的周隱臉色大變,知道此老者實在是可怖的高人,自己絕非其敵,立刻轉身飛走。

  不料那綠芒如山呼海嘯一般,間中竟還夾雜著殷紅的血色,如電芒飛過,直追而來。

  周隱道行畢竟比其他人高上一些,手中忽地一抖,隱見黑氣一閃,這漫天綠芒竟然在他面前頓了一頓。

  而下一刻,周隱突然失色,失聲道︰「是你!你是萬……」

  話聲未落,那充盈天地之間的如山綠芒,赫然將那苦苦支撐的黑氣壓倒,當頭劈下,斬在周隱胸口。

  周隱一聲慘呼,整個人被打得遠遠飛了出去,眼見是不活了。

  片刻之間,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四個魔教之人,竟然都死了。

  滿天碧芒,忽如長鯨吸水一般,收斂到了斬龍劍上,飛回到那老者手中。

  林驚羽微微張大了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那老者微微搖頭,彷彿自己也在歎息著什麼,隨即又深深望了手中的斬龍劍一眼,便將他擲給了林驚羽。

  林驚羽下意識地接住,只聽那老者返身向祖師祠堂走去,口中緩緩道︰「斬龍劍,取南疆極苦之地萬載綠晶所鑄,誅殺奸邪無數。欲用此劍,必要勇往直前,以攻為首,縱修行不夠,亦要決心將強敵盡數斬殺,非如此不可發揮其神力。你當牢記在心!」

  林驚羽愕然,但眼看著老者就要走入祖師祠堂,忽然醒悟,急道︰「前輩,今日魔教大舉攻入青雲,懇請您一定要出手……」

  那老者的身體忽然頓了頓,卻沒有轉過身來,只淡淡道︰「青雲門高手如雲,掌門真人道玄更是天下不世出的奇才高手,有他在,又有什麼好怕的?」

  林驚羽踏前一步,悲聲道︰「可是,可是掌門真人已然受了重傷了!」

  那老者明顯是吃了一驚,霍地轉過頭來,道︰「是什麼人能夠傷到道玄?」

  林驚羽突然沉默,那個兇手他自然知道,但此刻要他說出蒼松道人的名字,不知怎麼,竟是一陣悲傷,彷彿說出了口,就要和那個人斷了什麼一樣,一時竟沒有說出話來!

  那老者卻接著問道︰「道玄呢!他現在怎樣了?」

  林驚羽道︰「掌門真人受了重傷,但不知為了什麼,進了幻月洞府去了。」

  「幻月洞府!」那老者面色忽地沉靜下來,半晌對著林驚羽,卻更像是對著自己,微歎道︰「青雲門千年巨派,你怕什麼啊?」

  說著,老者再一次緩緩轉身。林驚羽失色,驚道︰「老前輩,難道你眼看青雲陷入危難而不救嗎?」

  那老者彷彿有些悲涼的一笑,道︰「少年人,青雲門建派垂兩千年之久,內裡的實力,豈是你能夠知道的!你放心就是了。」

  林驚羽不明所以,正要再度懇求,忽然間只覺得手中原本安靜的斬龍劍,突然劍身大熱,如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綠色光芒,再度亮起。

  林驚羽愕然看著手中的斬龍劍,忽有所感,轉頭向幻月洞府的方向望去,只見在山峰之間,一道豪光沖天而起,而自己手中的斬龍劍,也彷彿就是對著那裡,低低鳴叫。

  「出世了,終於出世了!」

  不知什麼時候也望向那裡的老者,滿臉都是滄桑的複雜表情,低低地道︰「孩子,你運氣很好,很快就能看到那傳說中的古劍『誅仙』了!」


第八集 第八章
第八集 第八章

  幻月洞府方向的那道豪光,越來越是明亮耀眼,伴隨而來的,隱隱更有低沉的異嘯之聲。

  站在祖師祠堂前邊的枯槁老者,向著那道光彩奪目的豪光凝望著,怔怔出神,直到林驚羽在驚異之餘,向他問道:「老前輩,那就是我們青雲門鎮派至寶──古劍誅仙嗎?」

  老者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轉過身子,彷彿不想再理會什麼一般,低聲道:「誅仙一出,又是在這青雲山上,以道玄的修為道行,天下絕無人能抗。你去吧!」說到這裡,他的身子已有一半隱沒到這個祠堂中的陰影裡去了。

  林驚羽忽有些不捨,叫了一聲:「前輩!」

  那老者頓了頓,彷彿又想到了什麼,忽地道:「他日你若有心,便看機會私下找到道玄,向他說祖師祠堂裡的那個下人,悶了百多年,現在想要你時常來這裡說說話,你看他答不答應吧?」

  林驚羽一呆,奇道:「什麼?」

  那老者卻沒有回答他,身子整個的沒入黑暗之中了。

  林驚羽怔了片刻,隨即轉過身看去,只見這片刻工夫,那道光柱又似亮了幾分,幾不能目視,同時他心中也記掛著張小凡還在外面,當下立刻向外跑去。

  這一路小跑,轉眼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林驚羽向場中看去,身子一震,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剛才那個三岔路口上,還站著兩個人,張小凡站在那裡,但另一人卻是小竹峰的陸雪琪,但最令他驚愕的,竟是這周圍空地之上,赫然血跡斑斑,連旁邊樹木枝葉之上,也灑滿了鮮血,恍如地獄一般。

  而剛才與張小凡對峙的那個黑衣人,不知什麼時候死在了地下,整個屍體枯乾蒼白,彷彿全身的鮮血都被抽乾了一般。

  一絲不好的預感飄上了林驚羽的心頭,他立刻向張小凡處跑去,大聲道:「小凡,你沒事吧?」

  從林驚羽出現的那一刻到現在,張小凡都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反而一直與陸雪琪直面相對,但他們這兩個本來關係微妙的兩人,陸雪琪此刻卻赫然拔天玡神劍在手,全神戒備著張小凡。

  林驚羽自來便視張小凡如親兄弟一般,此刻一看陸雪琪竟有對張小凡不利的勢頭,大怒道:「陸師妹,你做什麼?」

  隨即他身子擋在了張小凡的面前,迎著陸雪琪。

  陸雪琪的臉色本來就很複雜,似驚怒,似痛惜,眼神中更有幾分哀傷,此刻突然看見林驚羽插到他們中間,不由得失聲道:「你……」

  一隻血手,幾乎也在同時突然放上了林驚羽的肩膀,把他白色的衣袍染紅了一塊。鮮紅的血散發的血腥氣息,從那隻手上飄來,鑽到了林驚羽的鼻子裡。

  林驚羽吃了一驚,嗖地轉過身來,吃驚地道:「小凡,你沒事吧?」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泛著微微暗紅光芒、閃耀著幾絲痛苦神色的眼神,張小凡神色木然,嘴唇動了動,終於,那紅色的光芒弱了下去,他低聲道:「我沒事。」

  林驚羽這才鬆了口氣,隨即道:「嗯,掌門真人可能要馬上出來了,我們準備好隨他殺回去!」

  張小凡點了點頭,沉默不語,只是把手掌中的燒火棍握的更緊了。

  旁邊的陸雪琪注視著他,半晌緩緩把天玡收起,一個字也沒有說。林驚羽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她,本想問問剛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就在這個時候,從幻月洞府方向,一直低沉迴盪的異嘯聲突地大盛,隨之霍然拔高,聲動天地,那道毫光更是燦爛無比。

  光暈之中,一道人影緩緩升起,道玄真人沐浴在璀璨的光芒之中,右手從手掌到肩膀,赫然被一團耀眼熾熱的白光所包圍,竟是一點也看不清楚他到底拿的是什麼。

  而剛才他還受了重傷不能御空的身體,此刻卻看不出有任何的妨害,彷彿這誅仙古劍一出,連他的身體精氣也完全補足一般。

  道玄真人一身墨綠色的道袍,在那光柱內獵獵飄動,就連他的臉色,也被手邊璀璨的白光倒映的特別蒼白。而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身下的林驚羽、張小凡等人,直接往前山玉清殿的方向飛去。

  林驚羽等人都看呆了眼睛,這誅仙古劍還未出手,聲勢就已如此之大,真不知道若運用出來,當會如何強大?

  三人怔了片刻,隨即醒悟過來,向前山追去。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樹林深處一個窈窕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望著漸漸遠去的張小凡背影,臉上神色複雜之極,默然無語。

  正是碧瑤。

  從道玄真人走了到現在,在青雲山前山,以玉清殿為中心的正魔大戰,已然是慘烈無比。

  回溯至百多年前,同樣在青雲山山麓之下,那時正道之中三大巨派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共同對付魔教,一舉而勝。但如今焚香谷無人在此,天音寺高手包括主持普泓神僧卻反被魔教之人假冒焚香谷門人所傷,現在除了普空、法相幾人,幾乎就是青雲門獨力支撐。

  然而,青雲門垂二千年的名門巨派,今日終於讓人知道了它底蘊之深。田不易、商正梁、曾叔常等首座自不用說,其他七脈之中另有十幾位白髮蒼蒼的長老一起出手,加上天音寺的普空、法相,魔教高手雖竭力強攻,亦佔盡上風,卻始終無法擊潰他們。

  這場中近數十位當今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在此劇鬥,饒是玉清殿這被仙家道法所加固建築的殿堂,終於也是禁不住無數飛來飛去、馳騁縱橫的法寶的撞擊,巨大的屋頂轟然塌下,塵土瀰漫。

  眾人大驚,紛紛飛起,從地面直鬥到天空,地方大了,反而更好施展。

  但見滿天光芒閃耀,數十個戰團閃爍天空,銳芒閃閃,不時如流星銳嘯而過!青雲山頭,彷彿都淹沒在無數燦爛的法寶光芒之中。

  魔教中人無數千奇百怪的法寶都盡數用了出來,反觀青雲門這裡,多數長老用的都是仙劍,但在這些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上清境界的長老手中,那道道仙劍毫光使的是縱橫無盡,幻化無方,若不是魔教高手太多,只怕還未必落於下風。

  不過田不易等人雖然還可支撐,但腳下普通青雲弟子處,情勢卻岌岌可危。魔教此次大舉來襲,事先實已做了周密安排,尤其是鬼王更是具體佈置,料定因為張小凡身懷異寶與天音寺不傳真法,青雲門高手必然齊聚玉清殿。所以在對付青雲弟子的時候,根據蒼松道人所報,埋伏高手,突起發難,果然收到奇效,青雲弟子亂成一團,死傷無數。

  只不過鬼王卻沒有料想到一件事,那便是青雲門的護山靈獸──水麒麟。

  水麒麟自從千年前青葉祖師過世之後,便一直待在碧水潭中逍遙自在,從未真正發威,便是百年前青雲山麓的正魔大戰,水麒麟也沒有下山參戰,所以這一代的青雲門人,包括蒼松道人,都不知道水麒麟的威力到底如何?

  但在被魔教與青雲弟子的爭鬥喚醒之後,水麒麟身為鎮山靈獸,自然的盛怒出手。這一下猝起變化,幾乎就讓局勢改變。

  但見得水麒麟站立在此刻波濤洶湧的碧水潭中,整個潭水圍繞著這隻巨獸急促旋轉,十數道一人環抱的水柱從水麒麟身邊被這只千載靈獸以靈力馭起,間中隱隱還夾雜著無數過往被水麒麟吞噬的怨靈亡魂,四面出擊,攻向魔教徒眾。

  起先魔教眾人還不把這異獸放在眼裡,紛紛圍攻,不料與那水柱一觸即潰,水麒麟威力竟是奇大無比,片刻間被水柱撞死了七八個,被水中怨靈困住致死的又是七八個,魔教中人心膽俱裂,四散而逃,青雲弟子則精神大振。

  片刻後這局勢已驚動了還在玉清殿上的魔教四大宗主,先是派下數個高手,最後連三妙仙子和毒神也先後下來,這才穩住局勢,將水麒麟漸漸困住。

  三妙仙子與毒神都是四大宗派的一派之主,身份非同小可,道行自然也是遠遠勝過其他魔教高手。他二人一下場之後,三妙仙子使一柔白奇絲,目難可見,只見她細細舞動,彷彿織就一張無形之網,水麒麟幾番馭動水柱衝突,剛猛無匹,卻被這柔弱難見的無形之網給擋了下來,削於無形。

  至於毒神,則是看了水麒麟與三妙仙子激鬥片刻之後點了點頭,從懷裡拿出一柄半尺來長、清光流轉的小刀,握在右手,左手則拿著一隻玉瓶,拔開塞子,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彷彿毒神已然催動念力,那柄小刀赫然光芒大盛,向前吞吐銳芒,毒神輕輕一揮,登時如切豆腐般將最靠近自己的一道水柱切斷,然後迅速左手一揚,一些在空中看去藍色的粉末落到了剛才水柱升起的地方。

  水麒麟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怒吼一聲,那潭水巨響一聲,竟從原地又騰起了一道更巨大的水柱,直向毒神襲來。毒神卻面不改色,果然不過片刻,水麒麟忽地大聲咆哮,這道攻向毒神的水柱轟然散落,落回潭中,而那附近的潭水,竟已經全部成了深藍幽暗顏色。

  就這樣,毒神一面切削,一面灑毒,轉眼間水麒麟馭起的水柱竟被他滅了一半左右,而三妙仙子面無表情地在另一面,以合歡派秘傳的「纏綿絲」緊緊困住水麒麟攻來的水柱。

  這時明眼人一看即知,水麒麟在這兩大魔教高手的夾擊之下,已然是必敗無疑了。

  高處,玉陽子和鬼王並肩向下注視,見局勢初定,玉陽子神情得意,道:「有兩位宗主合力,這畜生再厲害也不打緊!」

  鬼王微微一笑,隨即望向天空,見在眾人圍攻之下,此刻青雲門雖然還在頑抗,但畢竟寡不敵眾,已是吃力萬分,遂笑道:「玉陽道兄,今日成此大功,日後在聖教之內,你聲望便再也無人可及了。」

  玉陽子轉頭向他看了一眼,心情歡暢之極,哈哈大笑。

  鬼王在心裡冷笑一聲,但面上則笑道:「如此,為免夜長夢多,不如我們一起出手,將這些青雲門的傢伙……」

  玉陽子意氣風發,道:「好,我就與你一道出手!」

  鬼王點頭笑道:「道兄先請!」

  玉陽子呵呵一笑,騰身而起,手臂伸展,銀色光芒閃過,手中出現了一面黑白兩面的奇鏡。

  鬼王在他背後,臉色忽地陰沉下來,目光深處有道寒芒閃過,身子一動,似乎正想做些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天際忽地傳來一聲低沉的異嘯。

  突然,整座青雲山脈,屹立千萬年的通天巨峰,彷彿微微顫抖!

  突然,所有人手中的仙劍法寶,都微微發熱低吟,向著那道燦爛豪光!

  通天峰高聳入雲,千百年來一直晴朗的天空,漸漸的,暗了下來。

  只有那一道天際璀璨的光芒,如奔放的熱電,掙脫了禁錮,翱翔在九天之上,飛馳而來。

  瞬間爆發!

  燦爛無比的光輝照射天下,那在光芒深處的人影,持劍向天。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愕然望天,就在這一錯神間,碧水潭中的水麒麟狂吼一聲,卻沒有再攻向毒神和三妙仙子,相反的,所有的水柱轟然合併,組成巨大無比的水幕,托著水麒麟直衝上天,飛向那個光芒深處!

  蒼天之上,有靈獸嘶吼,迴盪不絕。

  一直站在鬼王和玉陽子身邊,默默關注著戰局的蒼松道人,在那道光芒出現之後臉色就開始蒼白,此刻看到了水麒麟轟然上天飛去,身子更是搖晃了一下,失聲道:「誅仙!」

  鬼王與玉陽子同時變色,鬼王驚道:「你不是說只有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太清境的道行,才能馭使誅仙古劍,才能催動『誅仙劍陣』?」

  蒼松慘笑,道:「不錯,可是我沒有想到道玄他……」

  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經停止了交手,田不易等人落回地面之上,青雲門中,個個是神情激動。

  這一把曾經在青雲門祖師青葉手中威懾天下的傳說古劍,今日竟然在青雲門最危險的時刻,再度出現在掌門真人道玄的手中。

  半空之中,水麒麟飛至道玄身下,低聲吼叫,獸頭微低,彷彿也對著這柄古劍,有著說不出的畏懼與尊敬。

  道玄整個人隱沒在光芒之中,緩緩落在了靈獸水麒麟的頭頂。

  深深,呼吸!

  持劍,向天!

  蒼穹中,盛放的光芒裡,突然響起了迴盪的奇異的吟咒聲,如滿天神佛低唱,如九幽惡魔獰笑。無名的震懾感,淹沒了青雲山頭的所有人。

  突然,通天峰後山處,幻月洞府方向,一道紫氣雄雄而起,直照在水麒麟和牠頭頂的道玄身上。片刻之後,從遠方各處,看那方位,竟是從青雲山其他六座山峰的不知名處飛來的六道燦爛奇光,分做:黃、青、赤、綠、橙、藍六色,一起籠罩在了一起,最後七道奇光,匯聚到道玄手中直到此刻已然燦爛奪目的古劍誅仙之上。

  天地變色,轟然雷響!

  半空中一聲巨雷炸響,狂風雄烈,人群中無不變色。通天峰上沙石飛走,塵土飛揚,七道奇光源源不絕,在放射著璀璨光芒的誅仙古劍上方,緩緩出現了一個閃耀著七彩顏色的氣劍,不斷變大,同時從這主劍之上,不斷分離出各色氣劍,越來越多,瞬間佈滿天空,將整個通天峰山頭映的七彩流轉,美艷無匹!

  蒼松道人身子微微顫抖著,低低呻吟地道:「誅仙劍陣,誅仙劍陣……」

  此刻毒神和三妙仙子也飛了回來,蒼松道人臉色蒼白,道:「這陣法乃是青雲開派祖師青雲子所創,又被當年的青葉祖師費百年心血修繕,以古劍誅仙催動,威力不可想像。我們、我們還是快退吧?」

  鬼王臉色一變,但玉陽子已然怒道:「胡說,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人一劍而已,又能怎樣?」

  蒼松道人苦笑搖頭,急轉頭對毒神道:「宗主,這誅仙劍陣以玄妙咒力催動,本來已經極其厲害,我青雲門開派之初,都是靠這陣法禁制才勉強支撐下來。後來青葉祖師出世,以天縱之才,匯聚青雲山七脈山峰千萬年奇煞靈力,再用古往今來第一奇劍誅仙的無上劍靈為媒所鑄,直有開天破地之奇功,我們萬萬不可力敵啊!」

  毒神臉上變色,但要說看著這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誅仙劍陣就讓今日幾乎到手的鴨子飛了,他卻無論如何不能立刻下這個決心。

  旁邊的玉陽子更不用說了,一臉的不甘願,只有鬼王一跺腳,當機立斷道:「這陣法威力太大,我們不可力敵,走!」

  玉陽子與毒神乃至三妙仙子都是一怔,正要爭辯,卻只在這猶豫片刻之間,天空中那璀璨耀眼的誅仙劍陣,已然起了變化。

  古劍誅仙上頭的那只七彩氣劍,顯然是這陣法主劍,此刻已然變得碩大無比,橫亙在蒼穹之中,就連巨獸水麒麟看去也遠不如它。至於滿天的單色氣劍,更是密密麻麻,如雲霧一般,望之心驚。

  這千古難得一見的奇景,卻沒有任何讓人興奮的感覺,只有一陣一陣的肅殺與冰冷。

  道玄真人在水麒麟上,身子隱約搖晃了一下,同時念動法咒,右手誅仙古劍揮動,左手法訣並指如劍,向著下方劃去!

  「嘶……」

  誅仙古劍上,一陣的光芒閃爍,片刻之後,無數凌駕在半空之中的氣劍,夾帶著無比凌厲之勢,衝了下來,直向魔教之人衝去。

  劍落如雨,天地肅殺!

  無數的魔教徒眾舉兵相抗,但那氣劍竟如無堅不摧一般,毫不容情地直刺而下,功力稍淺的頓時就被深深打入地下,鮮血飛濺。

  通天峰上,頓時鬼哭狼嚎,慘叫聲不絕於耳,無數斷肢碎肉飛濺,血肉橫飛、腥風血雨,有如地獄一般。此情此景,連青雲門和天音寺的人都微微變了臉色,天音寺的法相微微低頭,低聲念佛。

  魔教四大宗主臉色大變,轉眼間週遭之人在這不可思議的奇陣之下,幾乎個個帶傷。眼看著這個誅仙劍陣劍若雨下,天空中那柄七彩主劍又不斷分離出更多的單色氣劍,籠罩範圍越來越廣,幾乎要把整個通天峰頭包圍起來!

  鬼王揮手擋開一支射下的氣劍,只覺得身體大震,這氣劍之中所蘊含的煞氣靈力,竟似無窮無盡一般,看來果然如蒼松道人所說,吸收了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地靈氣,實非人力所能抵擋。更何況這還只是單色氣劍,若是那柄可怕的七彩主劍攻下,只怕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四大宗主之中,鬼王向來足智多謀,當此危難之際,鬼王念頭急轉,突地發現天空中道玄真人身體不停搖晃,顯然極為吃力,急喝道:「諸位,道玄老賊重傷,無力完全操控此陣,我等立刻合力攻向一處!」

  本來魔教之人亂成一團,幾乎是憑本能抵擋著這半空中落下的奪命劍雨,此刻陡然聽鬼王一喝,更不多想,以鬼王為首,通天峰上幾乎所有的魔教高手飛馳而起,向最東邊單色氣劍最少的地方衝去。

  一路之上,慘呼不絕,天空中如惡魔獰笑一般奪人性命的氣劍,在蒼穹間蕩起一朵朵可怖而鮮麗的血花。青雲門和天音寺的人都看的呆了,竟忘了去阻擋魔教之人,不過就是他們想起,只怕也力不能及,這滿天落劍如雨,他們若是亂動,只怕自己先傷在了這劍雨之中。

  終於,在丟下了將近百具的屍體之後,數十個魔教高手從最東邊衝了出去,四大宗主包括蒼松道人在內,個個身上帶傷,但終究還是逃了出去。

  漫天劍雨,終於緩緩減弱,慢慢停下。

  無數散落的血花,悄悄落下,化做觸目驚心的血腥場面,將通天峰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天空裡的氣劍漸漸消失,道玄真人隨著水麒麟緩緩落下。田不易等人此刻方才驚醒,立刻迎了上去,但才接住道玄真人,還不等他們說上一句話,赫然只見道玄真人身子一歪,倒在迎上來的田不易懷裡,暈了過去。


第八集 第九章
第八集 第九章

  眾人亂做一團,連忙將道玄真人扶進玉清殿中,不過此刻的玉清殿裡,也早就是殘破不堪,原本雄偉的建築此刻坍塌了一半以上,到處都是碎石斷木。

  田不易等人讓年輕弟子迅速整理出一塊空地,從旁邊拖過來一把椅子,讓道玄真人坐下。周圍各個長老首座身上有什麼靈丹妙藥的,拿出來都來不及,恨不得一下子都讓道玄吞了下去。

  過了片刻,道玄身子動了動,長吁一聲,緩緩醒了過來。

  田不易等人看著道玄真人臉色慘白的幾乎毫無血色,尤其是腹部那個傷口,原本凝固的血漬不知什麼時候竟擴大了數倍,幾乎染黑了整個道袍下擺,眾人不由得都面有憂色。

  道玄真人顯然大傷元氣,醒來之後,連話都不能立刻說出口。田不易連忙把自己精心煉製的大黃丹給他服了三粒,過了一會,藥力行開,道玄真人的臉色才好了一點。

  這時周圍的長老弟子都圍了過來,林驚羽、張小凡和陸雪琪等人也趕到了此處,一見掌門真人傷的如此之重,不由得臉上失色。

  片刻之後,宋大仁、齊昊等人也趕了回來。

  道玄真人精神稍復,睜開眼睛,見周圍田不易等都滿臉擔憂地看著自己,當下強笑了一聲,道:「我還撐的住,不妨事。」

  田不易等人這才鬆了口氣,其中有人想起了那柄傳說中的古劍誅仙,卻見道玄真人雙手空空,並不見誅仙蹤影,而玉清殿外,靈獸水麒麟也沒有回到碧水潭中,而是趴在那裡,不過在牠附近,也不曾見到誅仙古劍的影子。

  道玄真人緩緩向四周看了看,臉色微變,只見周圍站著的青雲門中的人,幾乎少了一半不止,驚道:「剛才我走之後,這裡、這裡傷亡如何?」

  站在離他最近的田不易猶豫了片刻,低聲道:「掌門師兄,你還是先養好傷……」

  道玄截道:「快說!」

  田不易窒了一下,轉過身向周圍看了一眼,彷彿也要再次確認一般,然後才低聲對道玄說著傷亡。

  這一戰,青雲門委實是傷亡慘重。在魔教圍攻之下,二十五位長老戰死了十四人,重傷的也有四、五個,便是七脈首座,除掌門道玄真人之外,龍首峰蒼松道人背叛,朝陽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不幸而死,剩下的田不易和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儘是神情委頓,傷痕滿身,只有小竹峰的水月大師因為護送天音寺普泓大師等人,反倒並無什麼大礙。

  道玄真人身子晃了晃,險險又支持不住。青雲門往昔足以自豪的實力,在這一戰之中,幾乎損失殆盡。

  田不易臉上亦有悲憤之意,低聲道:「掌門師兄,如此血海深仇,我們必當報仇,只是眼下你身體要緊,切不可太過傷心。」

  道玄長歎一聲,閉目頓足道:「我道玄對不起青雲門列代祖師啊!」

  他聲調蒼涼,說不出的痛心,眾人聽在耳中,一時都默然無聲。

  這時,旁邊廢墟之上,一塊木頭突然撲通一聲掉了下來,從廢墟角落裡探出了個腦袋,眾人嚇了一跳,定睛看去,不由得都是一怔,此人竟是那個已經瘋了多年的王二叔。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跑進這個玉清殿裡,而在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之中,他也不知躲在哪裡,此番就這麼爬了出來,一身塵土,灰頭土臉的,但看他神色,卻似乎不是很害怕,傻笑不已。

  這時站在一旁的張小凡和林驚羽同時走了過去,畢竟他們與王二叔關係匪淺。林驚羽把他拉到一邊,替他檢查了一番,果然身上除了幾處擦傷,竟是安然無恙,這運道卻是強過了無數道行比他高出千百倍的青雲門人。

  二人長出了一口氣,對望一眼,眼中都有僥倖神色。張小凡此刻心情已經稍稍平復,彷彿體內的那股兇猛戾氣,隨著蒼松道人的離開,特別是剛才在後山與那個魔教黑衣人的一場廝殺,而漸漸平靜下去。

  一念及此,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光不自主地向另一頭望去。只見剛才目睹了他猙獰異狀的陸雪琪,此刻面沉如水,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心裡在想著什麼?

  魔教眾人拚死殺開一條血路,衝出了道玄真人發動的誅仙劍陣,逃下通天峰來。

  在青雲山腳,鬼王首先鎮定下來,連聲喝止,將驚魂未定的眾人擋住。當下四大派系重新清點人手,片刻之後鬼王、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等走到一起,相望無言。

  青雲門受傷慘重,魔教也並不好過。

  自從百年前魔教大敗之後,這些年來魔教中人無不勵精圖治,時至今日,魔教實力總和四大宗派,已勝過了正道三大巨派的任何一門。不料今日一戰,且不說後來道玄真人發動了誅仙劍陣,首先在玉清殿上,與青雲門長老同歸於盡的便有十數人,之後更有十幾人死在了誅仙劍陣之下,四大派系中俱都傷亡了許多弟子,損失極大。

  此刻蒼松道人因為身份特殊,也走過來與他們站在一起。

  玉陽子性子倨傲,又遷怒於門下傷亡,冷冷看了他一眼,轉過頭走了開去,一點也不給他面子。

  蒼松道人臉色微變,倒是鬼王城府頗深,修養還好,居然還笑了笑,道:「蒼松道兄,你們青雲門實力果然深不可測,這誅仙劍陣,更是有鬼神不測之能,厲害,厲害!」

  蒼松道人搖了搖頭,對鬼王道:「鬼王宗主,只怕你還不知道,剛才的誅仙劍陣,恐怕還只發揮出了一半威力。」

  「什麼?」站在旁邊的三妙仙子失聲而呼,蒼松道人向她看了一眼,忽地心神一蕩。只見那美貌女子膚若凝霜,剛才大戰之際,只見她面無表情下手凶狠,但此刻看去,卻突然發現在那冰霜表情之下,更有絲絲媚態,勾人心魄,一時竟看的呆了。

  「咳咳!」

  毒神在旁邊咳嗽了兩聲,蒼松道人畢竟修道多年,頓時驚醒,醒悟到這三妙仙子身為合歡派的宗主,果然有妖媚之術,且不露痕跡,絕非尋常艷女可比。

  當下他不敢多看三妙仙子,只道:「我雖然以前並未見過誅仙劍陣施展,但青雲門中典籍卻曾記載,當年青葉祖師全盛之時,與魔教……嗯,與聖教相抗之際,施展出誅仙劍陣,除了巨大七彩主劍橫亙蒼穹之外,其餘六色氣劍,皆按照六座山峰方位整齊而列,且範圍之廣,將整座青雲山脈七大山峰盡數包圍,而落下劍雨威力之大,更不是今日我們還可以勉強抵擋的!」

  鬼王沉默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歎道:「你們這位青葉祖師,當真是了不起!」

  毒神皺了皺眉,道:「也就是說,誅仙劍陣威力之大,我們只怕畢生也難破解了?」

  鬼王搖了搖頭,臉上卻泛起微笑道:「我看不然。」

  毒神等人一起看了過來,道:「怎麼,鬼王老弟,你有什麼看法嗎?」

  鬼王淡淡道:「以今日之戰看來,一則道玄雖然可以掌握誅仙古劍,催動誅仙劍陣,但明顯顯得勉強,誅仙劍陣威力大打折扣。二來這誅仙劍陣威力如此巨大,其耗費精元靈力,又豈是等閒?我料定道玄此刻必定舊傷復發,縱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不錯!」這一聲附和之聲卻非毒神等人所發,而是玉陽子又走了回來,聽了這一番話,忍不住說了出來。

  毒神老眼望了望鬼王,臉色忽然一變,道:「鬼王老弟,莫非你想……」

  鬼王斷然道:「不錯,我正是要重回青雲!此時此刻,正是青雲門自青葉以來,千載之下最脆弱的時刻,我們若不趁此除去心頭大患,更待何時?而且青雲門斷斷料不到我們剛衝出死地,竟敢再殺回去,又是出其不意,必然大獲全勝!」

  周圍魔教中人,一時盡數啞然變色,饒是毒神這等見過無數世面的老不死,也被鬼王所言震住。

  鬼王環顧四周,奮然道:「今日正是雪我聖教百年奇恥的大好時刻,諸位在聖母明王座前與我一道立下重誓,今日何不奮力而戰?」

  魔教中人面面相覷。這些人自然並非是膽小懦弱之輩,但就在片刻之前,剛剛在青雲山上逃得性命,如今竟然轉眼又要殺回山去,鬼王這份膽略,或者應該說是根本無視生死之想法,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半晌,竟無一人出聲回應。

  鬼王面色漸漸難看,終於搖頭歎息道:「大好機會,爾等……唉!」說罷,長歎一聲,滿臉看去似乎都是心灰意懶的樣子,緩緩走回到自己鬼王宗門人所在。

  青龍、幽姬等人迎了上來,青龍正想說些什麼,鬼王微微苦笑,低聲道:「未足與謀,未足與謀啊!」

  說罷,歎息一聲,道:「罷了,日後我們再說,今日到此為止,我們回山去……嗯,碧瑤呢?」

  此話一出,青龍與幽姬都是身子一震,幽姬面蒙黑紗,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聽著聲音,顯然大是震駭,驚道:「當時在玉清殿上,我們與青雲門中廝殺,碧瑤對我們二人說了要前去找你,難道……」

  鬼王臉色大變,急道:「從上山之後我就沒見過她。」

  青龍失聲道:「難道她還在青雲山上?」

  鬼王額頭之上,片刻間冒出點點汗珠,隨即決然道:「瑤兒乃我至親骨肉,我絕不能棄之不顧,我這就上青雲山去。」

  青龍急道:「宗主,萬萬不可,這、這、這實在是……」

  鬼王眼神疾閃,心中瞬間轉過千百念頭,突然轉身,大聲對著毒神等魔教眾人道:「諸位,我意已決,為雪我聖教百年奇恥,我鬼王宗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對得起聖母明王。此刻青雲門死的死、傷的傷,掌門道玄老賊更是重傷近死,決然無法再施展誅仙劍陣。我鬼王宗這就殺回山去,若能成功,乃是聖母明王庇佑;若是寡不敵眾,便讓我等死在青雲山頭,他日黃泉之下,參拜聖母明王,也當問心無愧!」

  說罷,鬼王更不看眾人一眼,當先飛身而起,果然向青雲山方向而去。青龍與幽姬對望一眼,立刻緊緊跟上,隨後鬼王宗門人弟子更不多言,紛紛跟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毒神等魔教大眾人馬,呆若木雞一般的站在原地。

  半晌之後,毒神等人回過神來,但還不等他們說話,只聽得背後魔教門人之中,漸漸泛起喧嘩嘈雜之聲。毒神等人心中暗暗叫苦,回過頭來,只見多數魔教門下,面上已有激憤神色。

  青雲山通天峰上,此刻籠罩在一片沉重氣氛之中,一眾人等圍在道玄真人身邊,低聲安慰著什麼。

  林驚羽和張小凡站在一旁,替王二叔整理衣裝,把他身上的塵土拍掉。王二叔似乎也對他們二人有點印象,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他們擺佈,眼睛卻只看著外邊水麒麟處,呵呵傻笑。

  張小凡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酸,忍不住又想起當年的舊事,長歎一聲,林驚羽聽在耳中,觸動心思,感同身受,伸過手拍了拍張小凡的肩膀。

  二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傷心之意,一時無語。

  這時,剛才被水月大師領人護送到安全地方的普泓大師等人,也被水月送了回來。但見普泓大師此刻的臉色,已然比剛才的慘白好了許多,想來周隱的離人錐雖然厲害,但與普泓大師的大梵般若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這段時刻,普泓大師已然逐步將離人錐古怪刺勁逼出了體外大半。但饒是如此,普泓大師看去依然虛弱的很,旁邊很快有人也搬過一張椅子,普泓大師在法相和普空的攙扶下坐在了道玄真人身邊。

  普泓大師喘息幾聲,向周圍看了看,但見得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死人和殘破的殿堂,長歎一聲,合十頌道:「阿彌陀佛!」

  道玄真人向著普泓大師微微點頭,苦笑一聲,道:「大師傷勢如何?」

  普泓大師搖了搖頭,道:「老衲還死不了,倒是掌門真人要多多保重才是!」

  道玄真人搖頭歎息,眼光向遠處望去,忽地落到站在外面的張小凡處,彷彿想起了什麼,轉頭對田不易道:「田師弟,你叫你那個徒弟張小凡過來一下。」

  田不易臉色一變,但不敢違命,只得轉身,道:「老七,你過來,掌門真人有話對你說。」

  一時眾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大竹峰門下弟子。張小凡更是心頭一震,但師命難違,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片刻之後,眾人散開一片空地,張小凡孤零零站在道玄真人面前,低聲道:「掌門。」

  道玄真人看了他半晌,低聲道:「你到了現在,還是不肯說出你的秘密嗎?」

  張小凡身子一震,只覺得周圍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自己身上,其中有關切的、有鄙視的,但更多的,卻是疑惑!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緩緩道:「張小凡,你入我青雲門下之後,我們青雲門可有虧待你的地方?」

  張小凡立刻搖頭,道:「掌門真人,沒有,沒有那回事。師父師娘對我極好……」他話說到這裡,田不易身子明顯的震了一下,臉上神色複雜之極。

  「可是,」張小凡臉上神色痛苦之極,腦海中兩番念頭不停交戰,道:「可是,弟子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我不能……」

  「說!」

  忽地一聲大吼,聲動全場,直如雷鳴一般,將眾人都嚇了一跳。張小凡不由自主竟是退了一步,向那人看去,頓時一陣驚心。

  發出此大吼的人,卻非青雲之人,而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空。普空在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中,排行最低,但性子最是激烈,年輕時降妖伏魔,憑藉手中的佛門奇寶「浮屠金缽」不知殺死了多少妖孽。後來年歲漸大,領悟佛意漸深,這才逐漸隱居天音寺內。

  今日青雲血戰,普空大開殺戒,以一身神鬼不測的佛門道行血戰魔教,此刻一身僧袍上下,到處都是血污,看去哪裡還像佛門高僧,簡直如地獄惡鬼一般,也難怪張小凡等人嚇了一跳。

  這一次天音寺眾人到青雲山來本是懷著興師問罪之心的。天音寺從不外傳的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竟然會被青雲門一個小小弟子學會了,這如何得了?此刻普空看著張小凡吞吞吐吐,心中惱怒,加上今日殺戒已開,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忍不住做出佛門獅子吼來!

  張小凡被他巨雷般的聲音一喝,呆了片刻,還沒回過意來,後面與林驚羽站在一起,一直傻笑著看著水麒麟的王二叔卻被驚動,轉過頭向這裡看來。

  一個凶神惡煞一般的和尚,滿身血漬,怒氣沖沖地盯著張小凡,好像要吃人一般的惡鬼!

  玉清殿上,瞬間一片沉寂。

  「啊──」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在這個殘破的玉清殿上驚叫而起。

  王二叔面無血色,整張臉慘白一片,整個人都抖了起來,顫巍巍指著普空,尖叫道:「鬼!鬼!鬼!鬼啊……」

  這聲音如此淒厲,雖然此刻在朗朗白日,但大殿之上,所有人竟是同時感覺到一陣寒意。

  甚至剛才還怒氣沖沖的普空,此刻也反被王二叔嚇了一跳,亂了手腳,有點說不清楚的急忙辯解道:「你、你說什麼,我哪裡是什麼鬼?」

  但王二叔彷彿中了邪一般,整個人拚命發抖,旁邊的林驚羽竭盡全力安慰,竟是不起絲毫作用。只見他整個人慢慢縮了起來,竟然是不敢再看普空一眼,雙眼緊閉,顯然驚嚇之極,口中只不停地道:「鬼!鬼!是他殺了人──別殺我,別殺我,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陣陰霾無聲地籠罩了這個地方,張小凡與林驚羽的身子同時僵硬,特別是張小凡,他的眼睛深處,彷彿又有紅光隱隱泛起。

  普空被眾人注視,氣急敗壞,怒道:「我根本不認得此人,你們看什麼看?」

  林驚羽慢慢鬆開了抓著王二叔的手,走到張小凡的身邊,不用看他也知道,張小凡現在和他一樣,竭力控制著自己,但那粗重的喘息聲,已然透露出他們內心的激動!

  「他、為、什、麼、說、是、你?」林驚羽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地問道。他的臉色與張小凡同樣可怕,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滿是憎恨之意的同時,還留著一分清醒。

  普空大怒道:「我怎麼會知道?他不過是個瘋子!」

  張小凡與林驚羽同時變色,青雲門中的人也多半側目皺眉。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的一聲佛號,坐在普空背後的普泓大師突然開口,聲調慘痛,低聲道:「阿彌陀佛,種下惡孽,便得惡果。罪過,罪過!」

  此言一出,剎那間全場一片鴉雀無聲,普空身子更是如木頭一般,半晌才緩緩轉身對著普泓大師,澀聲道:「師兄,你說什麼?」

  普泓大師面色蒼白,也不知是身體的傷,還是心中愧疚,只見他閉目垂眉,半晌低聲道:「法相。」

  自從王二叔突然發病之後,就一直臉色難看而慘白的法相,身子震了震,道:「弟子在。」

  普泓大師緩緩道:「不必隱瞞了,你說給他們聽吧!當年師弟做了錯事,今日絕不能再次冤枉這位張施主了。」

  張小凡腦海中轟然一陣作響,隱隱有個聲音在呼嘯著,抓扯著他的心一般。

  法相慢慢走上前來,向無數錯愕的臉上望去,然後落在場中林驚羽與張小凡的身上,最後停留在了張小凡的身上。

  「當年,殺害青雲山腳下草廟村全村村民的,的確是我們天音寺的人所為!」

  「什麼!」

  片刻之間,無數驚駭、震驚、不信、憤怒的聲音如爆裂一般,在青雲山玉清殿上爆發出來,連道玄真人、田不易這等修養的得道高人,也忍不住臉上變色,而林驚羽更是一把拔出了斬龍劍,碧光蕩漾。

  只有張小凡的一顆心,忽地就這麼悠悠沉了下去,那麼的深,那麼的沉,然後,泛起的是久遠的熟悉的冰涼的感覺,深深的血腥戾氣,籠罩了他!


第八集 第十章
第八集 第十章

  憤怒的責罵聲,終於也漸漸平息下去。法相根本不管其他人,甚至連狂怒的林驚羽手中殺氣騰騰的斬龍劍也不看上一眼,一雙眼睛只望在張小凡的身上,既是擔心,又是痛惜。 

  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法相才緩緩又講了下去。 

  「那個兇手,是我的三師叔,位列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大師。」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聳動,眾人已經完全被驚呆了。 

  張小凡的身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彷彿整個的天空,都塌了下來,而自己,不過是個很可笑很可悲的人啊…… 

  那深深鏤刻在魂魄深處的悲傷,此刻彷彿化做了惡鬼,將他的心狠狠啃噬! 

  悲哀之後,你還剩下什麼? 

  燒火棍上,漸漸亮了起來,微微泛亮的青光,夾雜著淡淡金色,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住那層冰涼的紅色血光。從來不曾這般強烈的戾氣,彷彿千萬年來集注在噬血珠和攝魂之內的血腥氣息,伴隨那無數怨靈亡魂一起憤怒嘶吼的絕望,同時湧進了他的胸膛! 

  而在紛亂之中,前方法相的聲音清晰地繼續著:「當年普智師叔來到青雲,面見道玄掌門,勸說將佛道兩家真法一起修習,或有可能參破長生之謎,不料被掌門真人婉言拒絕。」 

  道玄怔了一下,隨即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 

  法相繼續道:「當日普智師叔失望下山,信步走到了草廟村中,見天色已晚,就夜宿在村中破廟之內。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大殿之上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到張小凡越來越是粗重的喘息聲音。 

  法相理了理情緒,鎮定心神,但眼光一直看著張小凡,道:「就在那個晚上,普智師叔突然發現有個黑衣人夜闖草廟村,想要擄走這位林驚羽師弟。」 

  林驚羽一怔,眾人頓時都向他看去,法相接著道:「普智師叔遂立刻出手相救,不料那黑衣人居心叵測,表面看來是擄人,其實竟是為了對付普智師叔,意圖染指普智師叔身上所藏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眾人嘩然。 

  法相道:「噬血珠是普智師叔多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找到。他老人家為使其不再禍害世間生靈,便用佛門真法將這邪珠封起,並用天音寺重寶『翡翠念珠』加以鎮壓。只不知道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如何知道了這事,首先在林師弟身上藏了絕毒的七尾蜈蚣咬傷普智師叔……」 

  田不易愕然道:「七尾蜈蚣,難道是蒼松……」 

  這一次,輪到林驚羽臉色更加慘白了。 

  法相頓了頓,接著道:「其後普智師叔在身受劇毒之下,與那人拚死相鬥,終於重傷在那人施展的青雲門『神劍御雷真訣』之下,幾近油盡燈枯;但他也終於以『大梵般若』反挫重創於他,令黑衣人驚走。而在這場激烈鬥法之中,張小凡張師弟也來到了草廟之中。」 

  青雲門中的人,此刻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法相繼續說道:「之後,普智師叔自知必死,但他老人家畢生心願始終不曾達成,實在難以甘心。便在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個、一個……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便是將天音寺至高無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傳於一位弟子,再讓這個小小年紀的少年拜入青雲學習青雲道法,如此從不相通的佛道兩家真法,就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同時修習,他老人家的畢生心願,也就達到了。」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道:「普智道兄果然厲害,深謀遠慮,但不知為何他不傳於資質更好的林驚羽,反而選了這個張小凡?」 

  法相頓了頓,道:「普智師叔以為,林師弟資質太好,若拜入青雲門下,必定倍受師門長輩關注,只怕很容易便被看穿,所以……」 

  青雲門中眾人面面相覷,田不易搖頭道:「厲害,厲害……」 

  法相又道:「如此,普智師叔也因為真心喜歡張師弟心地質樸,所以將千年來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私下傳了給張師弟,之後又怕噬血珠若還在自己身上,萬一那黑衣人折回,不免落入奸邪之手,遂將噬血珠交於張師弟,讓他找個無人知道的懸崖丟棄,只不過,」說到這裡,法相忍不住歎息一聲,道:「不想張師弟多半因為念著舊情,竟將這邪珠一直帶在了身上。」 

  大殿之上,眾人這才解開了一個謎團,原來噬血珠的來歷竟是這般,而張小凡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也是這般而來的。 

  此刻,法相臉上出現了痛心神色,緩緩道:「本來若是如此,普智師叔也不過是肆意妄為。但無人料想的到,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一件……普智師叔他原是本著悲天憫人之心,寧願自身受盡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將這邪物鎮住。不料這天長日久,噬血珠的邪力竟暗中滲入普智師叔魂魄深處,平日時普智師叔有佛法護體,渾然不覺,但當日他油盡燈枯,才剛離開張師弟等人,走到村子之中,忽地想起,縱然自己傳了佛門真法給張師弟,但他卻未必能夠順利拜入青雲!」 

  法相神色慘痛,連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道:「此刻普智師叔佛力大減,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將草廟村全村村民殺光,則青雲門看在孤兒分上,必定將這兩個孩子收錄門下,於是,於是……」 

  「啊!」林驚羽狂吼一聲,終於忍耐不住,斬龍劍和身向著法相砍去,道玄急道:「快,快攔下!」 

  不等他話音落下,田不易等人早將他攔下。林驚羽淚流滿面,痛哭不已,在田不易等人阻擋下依然掙扎不止,嘶聲道:「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天音寺以普泓、普空為首,眾僧人盡數低頭,面有愧色,低聲頌佛號不止。 

  道玄沉默半晌,彷彿連他也要很大的念力才能消化這個不可思議的真相,過了一會,他忽然向法相道:「剛才你說普智油盡燈枯,那這個事情真相,你們怎麼知道的?」 

  法相沉默了片刻,道:「普智師叔曾經結交一個異人,得到一枚奇藥『三日必死丸』。服食此藥,任你有再重傷勢,三日之內也能激起你身體全部潛力,保住性命,但三日之後,縱然傷勢復原,也一樣必死無疑。普智師叔便是服了這枚奇藥,終於在三日之內趕回了天音寺,將這前因後果與我恩師普泓大師細細說明。我當時服侍恩師,在一旁也聽到此事。普智師叔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痛悔當日種下滔天惡孽,萬死不得以償萬一,終於痛哭坐化!」 

  法相深深注視著張小凡,緩緩地道:「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所有這些事,都是我們天音寺普智師叔的錯,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關係,請各位青雲門師叔,千萬莫要責怪於他!」 

  道玄真人微微歎息,長出了一口氣,正想說話,忽地安靜的大殿之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慘笑聲。 

  「責怪?是誰要責怪我?」 

  這笑聲陌生而冰涼,帶著無盡的恨意,一直低著頭喘著粗氣的張小凡,緩緩的,緩緩的抬起頭來。 

  那一雙完全赤紅、如血一般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盯著法相。 

  法相緊緊皺眉,低聲道:「張師弟,你,你要保重身體,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未來日子還長……」 

  「你!去!死!」 

  忽地,張小凡從牙縫之中,生生吐出了這三個字,眾人無不失色,只見此刻的張小凡完全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渾身殺氣騰騰,面目肌肉扭曲,猙獰無比。 

  遠處,王二叔突然再度驚叫:「鬼!鬼!又來了一個鬼!」 

  而這一次,他的手指,竟是指向張小凡。 

  眾人失色,普泓大師不顧身體重傷,竟然霍地站起。只見張小凡右手中的燒火棍赫然大放光芒,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青光大盛,夾雜著攝魂魔棒的黑氣,將張小凡籠罩其中,連面目也漸漸開始模糊。 

  法相失聲道:「張師弟,快快丟了那個邪棒,你已經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哈哈哈……」 

  張小凡仰天慘笑,聲音淒厲:「什麼正道?什麼正義?你們從來都是騙我。我一生苦苦支撐,縱然受死也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麼……」 

  他張開雙臂,仰天長嘯:「我算什麼啊──」 

  這慘厲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動人心魄,催人淚下。 

  場中之人,無不變色,法相飛身而上,急道:「張師弟,快放棄此物,否則你就要墮入魔道,萬劫不復……」 

  張小凡昂首望天,彷彿一點都沒注意到法相衝來,眾人一時屏息,眼看法相要抓到這個燒火棍,不料半空之中一聲嬌喝,一道白光從橫裡襲來,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悶哼一聲,倒飛了回去。 

  眾人大驚,只見綠影一閃,碧瑤赫然現身在張小凡身前,面對著前方無數正道高手,竟是凜然不懼。 

  她眼眶之中微微泛紅,顯然為了張小凡而傷心,更不管其他人,轉身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急道:「小凡,你跟我走,這些人面獸心的傢伙,全部都在害你!」 

  張小凡混混沌沌的應了一聲,但面前這個女子,不知怎麼,卻是在這個天地孤寂的時刻,他所唯一相信的所在,不由自主的抓緊了那只溫柔的手,跟著她走! 

  但這滿殿滿堂的正道高手,如何能容的下他們放肆,尤其是片刻之後,許多人認出了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獨生女兒,頓時炸開了鍋。 

  今日青雲門死傷無數,盡拜魔教所賜,與魔教實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間已有人將去路擋住,更有人喝問出來,開始懷疑張小凡是否真的與魔教有關係? 

  陸雪琪、齊昊等人臉上失色,田靈兒等人竭力辯解張小凡剛才還在與魔教中人作戰,但這聲音如此微弱,轉眼間便被盛怒的聲浪淹沒。 

  片刻之後,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將這兩個年輕男女圍在了中間。 

  張小凡瞪著血紅雙目,身子微微顫抖,慘笑不停,只覺得腦海之中翻來覆去都是慘烈血腥景象,卻又似乎根本是一片空白,這平生的信仰、信念,竟在今日完全被摧毀了。 

  碧瑤卻比他冷靜的多,此刻緊緊握著張小凡的手,與他站在一起,低聲道:「小凡,別怕,就算是死,我也和你在一起!」 

  張小凡聳然一驚,腦海中彷彿清醒了片刻。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大喝傳了過來:「誰敢害我女兒?」 

  刷的一聲,鬼王身影出現在這個玉清殿上,眾人目瞪口呆,瞬間嘩然。 

  片刻之後,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門人紛紛現身,將張小凡和碧瑤圍在中間。 

  鬼王向周圍看了一眼,此刻單以鬼王宗一派實力,委實與青雲門及天音寺兩派有些差距,但他看去卻是毫無懼色,負手而立,顧盼自得,轉頭對碧瑤微笑道:「瑤兒,你帶著小凡先走。」 

  碧瑤點了點頭,正要舉步,但這般將正道眾人視若無睹的行徑,如何能夠得逞,而且張小凡此刻身份大是特殊,青雲門、天音寺這兩大門派,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此人走了。 

  道玄真人怒道:「攔下了!」 

  他這一喝而出,早就忍耐不住的正道高手登時圍了上去,瞬間這個殘破的玉清殿上又是打成一團,不過此刻的情勢卻和不久之前完全倒轉過來,變成是正道中人圍攻鬼王宗。 

  眼看著不過些許工夫,鬼王宗已然處於下風,碧瑤依然緊緊抓著張小凡的手,擔心的看著周圍,倒是鬼王一直面帶笑容,神情自若的觀看著場中局勢。 

  周圍正道中人的壓力越來越大,鬼王宗等十數個人已經被壓到了一個小***中,眼看形勢岌岌可危,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玉清殿外突然銳嘯響起,異芒亂閃,片刻間慘呼聲不絕於耳。 

  正道中人大驚,片刻後赫然只見人影飛舞,正是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率領其餘魔教三大派系趕來支援。 

  魔教高手紛紛下場加入戰鬥,形勢瞬間逆轉。毒神緩緩走到站在那裡,一臉欣慰的看著他們的鬼王身邊,目光望向前方的戰團,臉上也有微笑,但嘴裡卻低聲道:「老弟,算你狠!」 

  鬼王微微一笑,道:「老前輩為我聖教不顧一切,甘冒奇險,他日必然名傳千古,為後世聖教弟子傳頌。」 

  毒神苦笑一聲,瞪了他一眼,低罵道:「放屁!」 

  這番魔教大隊人馬趕到,青雲門本來已經元氣大傷,田不易等人雖然勉力支撐,但無奈寡不敵眾,頓時被壓了回來,形勢漸漸危急。 

  道玄真人目視全場,雙目如要噴火一般。一日之內,往昔神聖不可侵犯的青雲山被這些魔教中人殺來殺去,真是青雲門建派以來的奇恥大辱。 

  但更重要的卻是眼下的困境,在這個片刻間,他又下了什麼決心,抬起了手臂。 

  魔教中四大宗派的宗主此刻都未下場,眼光幾乎全部盯在這個道玄真人身上,一看便知這老賊又想拚死再度催動誅仙劍陣,豈能讓他順意,片刻間四道身影如電芒射至,不約而同地向道玄真人撲來。 

  便在這個時候,彷彿受到了什麼召喚,一直趴在玉清殿外的靈獸水麒麟,忽的一聲咆哮巨吼,衝了進來,勢頭極猛。這等上古巨獸,其實力絕不在任何修道高人之下,這一番衝擊風聲凌厲,被打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鬼王等人被它阻了一阻,轉眼間水麒麟已然衝到了道玄真人身邊。 

  只見它匍匐在道玄真人身旁,巨口一張,吐出一物,道玄真人伸手接過。 

  魔教眾人大驚,放眼望去,只見那果然是一柄長劍,但此刻全無光彩,似為某種奇異石頭所鑄,劍身劍柄都為一體,看去竟是一把平凡無奇的石劍,而且隱隱望到那劍身之上,紋路橫生,彷彿還有些破舊,更有淡淡裂痕橫在劍身之上。 

  原來這誅仙古劍竟是這般模樣,而藏在水麒麟口中,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片刻之後,當這誅仙古劍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異變陡生,剎那間從那古劍劍身之上,泛起了不可思議的熾熱白光,只片刻工夫竟然就將偌大的玉清殿完全籠罩起來,眾人一時震駭,都紛紛停手。 

  但在光芒之中,卻見道玄真人的身體又是搖晃了幾下。 

  鬼王等人何等見識閱歷,幾乎不用說什麼,頓時一起撲上。田不易等人怒聲叱喝,但已然來不及援手,不料道玄真人身子雖然虛弱,左右扶在水麒麟身上,右手持誅仙古劍向前一揮,瞬間白光如巨濤一般排山倒海湧來,毒神等人一起發力,兩相對撞,轟然大響。 

  原本破了一半的玉清殿,此刻連殘存的頹牆斷壁也轟然倒塌,瞬間塵土飛揚。鬼王等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四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這誅仙古劍威力之大,實在不可思議。 

  但饒是如此,道玄真人在誅仙古劍光芒籠罩之中,卻是噗的一聲噴了一大口鮮血出來,不過他竟是不顧一切,強撐著飄上水麒麟的身上。水麒麟大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之間,突然便只剩下了那道誅仙毫光,閃爍著璀璨光芒,越來越盛。伴隨著陣陣頌咒之聲,那柄燦爛無比的七彩氣劍,又再度出現在天空,不斷分離出單色氣劍,流光溢彩。 

  魔教中人無不失色,毒神狠狠一跺腳,急道:「這陣法威力實在太大,不可力敵,我們先退。」 

  鬼王雖看著道玄真人搖搖欲墜的模樣,怎也搞不清楚這人明明重傷欲死,怎麼還能催動這等大耗精元的驚天法陣?只是這陣法既然發動,威力便非同小可,他終究不敢拿魔教弟子性命做賭注,當下長歎一聲,飛身而起,示意門下弟子撤退。 

  碧瑤拉著張小凡便欲飛走,突然面前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陸雪琪擋在身前,而她手中那柄天玡神劍,藍光閃耀。陸雪琪寒聲道:「張師弟乃我青雲門下,你快快放了他!」 

  碧瑤如何肯放,怒道:「我將他留下給你們殺?你們先殺了我好了!」 

  說罷更不多話,傷心花凌空打去。 

  此刻誅仙劍陣已然籠罩在通天峰頂,天地漸漸暗了下來,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瑤與陸雪琪戰在一起,立刻便回頭幫忙,正道這裡也紛紛出手,頓時又亂做一團。 

  張小凡心中痛苦不堪,只覺得一股凶戾念頭在腦海中呼嘯狂喊,一種要將無數人性命屠滅的可怕卻誘人的毀滅感覺,充斥在他腦海之中。 

  燒火棍也彷彿隨著主人心意,紅、青、金三色光芒輪轉流換,但很明顯的,那片紅光越來越盛。 

  法相在一旁看了大急。從當日空桑山見到張小凡開始,因為當年那個秘密的緣故,他就對張小凡另眼相看,此刻無論如何不願見張小凡墮入魔道,一閃身便向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抓來。 

  碧瑤大急,但被陸雪琪等人纏到,只得急叫道:「小凡,小心!」 

  不料張小凡彷彿什麼也沒聽到一般,任由法相抓住了燒火棍。法相大喜,但片刻之後突然臉色大變,只覺得燒火棍上兇猛戾氣如潮水一般湧來,而面前那個原本老實質樸的張小凡,突然現出了獰笑,如惡鬼一般的獰笑。 

  「啊!」法相大聲慘呼,被張小凡用燒火棍重重一擊打在胸口,口噴鮮血倒飛而去。 

  張小凡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縱身殺入戰團,搶到碧瑤身邊。燒火棍紅芒大盛,彷彿也狂歡不已,與主人一起狂笑著撲向死亡與鮮血。 

  陸雪琪等人紛紛退避,無論怎樣,他們面對著張小凡還是無法全力出手。但此刻的張小凡卻似乎已經完全墮入瘋狂,眼中恨意無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間已然逼退眾人。 

  碧瑤大喜,一拉張小凡,道:「我們走!」 

  二人身子騰空而起,飛向殿外。 

  而此刻天際之上,滿佈氣劍如山如海,誅仙劍陣已然向魔教等人發動攻擊。而這一次,道玄真人彷彿也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滿天劍雨凌厲落下,天空中那柄巨大的七彩主劍,竟然也被無形咒力操縱著,帶著開天破地之勢,隆隆衝下。 

  這陣法主劍,威力豈是等閒,一劍攻下,瞬間數丈範圍之內血肉橫飛,近十人連喊聲都無就魂飛魄散,甚至餘威所及,玉陽子躲避不及,竟然連左手也被生生切了下來,登時慘呼一聲,身形化做如電銳芒,破空而逃。 

  而同時天空中的道玄真人也是精疲力盡,身子一歪,險些從水麒麟身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支撐的住。他向下看去,只見這一會工夫,魔教之人已然逃去大半,但仍有少數還在通天峰上,而這最後一人,正是張小凡,碧瑤正拉著他急切而飛。 

  道玄在半空之中,已然看到張小凡墮入魔道,剛才他與法相、陸雪琪等人交手時刻,出手狠厲無情,且此刻神態瘋狂,顯然已經完全不可理會。 

  但此人身上,卻懷有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真法,手中更有不世出的邪物,若放虎歸山,只怕將來造成的殺孽,遠遠勝過尋常魔教之人。 

  道玄在心中低聲歎了口氣,但心意在這片刻間已然決定。縱然日後自己被天下人議論,也絕不能留下這絕世禍胎。 

  當下道玄真人拼起最後靈力,剎那間天空中所有彩色氣劍一起大放光芒,尤其是陣法的七彩主劍,更是赫然又大了一半,轟然而響,震動天地,如遠古天神狂怒一般衝了下來,直向張小凡打來! 

  「啊!」且不說魔教中人失色,便是正道中人,天音寺與青雲門中眾人無不變色,田不易與蘇茹臉色蒼白,田靈兒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而在旁邊,陸雪琪緊緊握住天玡神劍,面無血色,連帶著手中的天玡也微微顫抖。 

  那一道驚天巨劍,當頭擊下,未到地面,咯咯巨響已然發出,張小凡附近一丈方圓地面盡數迸裂,狂風呼嘯,將他籠罩其中,已是必死局面。 

  張小凡瞪紅雙眼,人為無形劍氣籠罩,掙脫不得,心中悲憤恨意難以抑止,眼睜睜看著天空那柄恐怖巨劍帶著無邊殺意迅疾落下,張口狂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震動四野,天地變色,唯獨那誅仙奇劍卻彷彿是誅滅滿天神佛的無情之物一般,依舊毫不容情地向他擊來,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成為劍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誅仙劍陣的驚天動地之勢也瞬間屏息…… 

  那在歲月中曾經熟悉的溫柔而白皙的手,出現在張小凡的身邊,有幽幽的、清脆的鈴鐺聲音,將他推到一邊。 

  彷彿沉眠了千年萬年的聲音,在此刻悄然響起,為了心愛的愛人,輕聲而頌: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她站在狂烈風中,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張小凡,白皙的臉上卻彷彿有淡淡笑容。 

  那風吹起了她水綠衣裳,獵獵而舞,像人世間最淒美的景色。 

  張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張開了口狂呼,卻被狂風逼了回來;他瘋了一般躍起撲向碧瑤,卻被神秘氣息彈開,血紅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 

  那個風中的女子,張開雙臂,向著滿天劍雨,向著奪盡天地之威的巨劍。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劇烈的狂風突然轉了方向,變成了圍繞在碧瑤身邊的巨大漩渦,那個婉約而美麗的女子被狂風推上半空,迎著那七彩流轉的巨劍。 

  她是那一刻,天地間唯一的光彩! 

  片刻…… 

  無數的血色霧氣從她的體內瞬間噴出,在她身前凝做晶瑩如紅玉的血牆,同時白皙面容之上,飄出九道若隱若現的輕煙,融入血牆之中。 

  那血牆瞬間沸騰,如熾熱的癡情之火燃燒不止,帶著所有的熱情絕望焚燒,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燦爛光輝,逆天而上! 

  與那誅仙主劍,轟然相撞! 

  燦爛的光輝如此耀眼,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震動了整個天際蒼穹,勢不可擋的誅仙劍倒飛而回,滿天的氣劍一陣紊亂。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亂石橫飛,山體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現了無數巨大裂痕,彷彿末日到臨。 

  隱約中,一個苗條而淒婉的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天地間,忽然全部安靜下來,只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吼著。 

  「不啊……」 

  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整個世界,他在黑暗中發抖,不敢動彈,不敢面對,不敢醒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醒了! 

  顫抖的手,慢慢的握緊,再放開,慢慢的,睜開眼睛,彷彿這樣,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氣。 

  一間普通的石室,裝飾簡單而樸素。他慢慢的下了床,什麼都不敢想,甚至連放在手邊的燒火棍,也沒有再看一眼,彷彿受到什麼指引一般,他走向門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是長長的通道,有不少人安靜地忙碌穿梭,但是不管是誰,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低下頭去。 

  他茫然走著,彷彿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一般。很快的,他走到了一個拐角,那裡有間大的石室,門口虛掩著,拐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是記憶中一個叫青龍的人的語氣。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你看在聖母明王面上,救……」 

  伴著一聲歎息,黑暗中有個低沉的聲音道:「鬼王宗對我有恩,並非我不盡力,只是碧瑤小姐用的乃是我聖教中最慘烈的『厲血毒咒』,也就是我們自古相傳的癡情咒。這毒咒將人一身所有精華血肉以咒力生生激發,再攝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煉,如此不顧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這毒咒之人,必定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青龍澀聲道:「鬼先生,可是……」 

  那聲音截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不錯,碧瑤小姐身上的奇寶『合歡鈴』的確在那一刻,硬生生將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強行攝了殘餘一魂下來,守在鈴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滅。但、但這等回魂之術,早已失傳千年,只有千年前南疆惡地,一支曇花一現的黑巫族聽說有此奇術,但也早已滅絕。這、這恕我實在無能為力!」 

  青龍啞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這般不吃不喝數日,現在又已經……鬼先生,他一向敬重於你,你勸勸他吧!」 

  那聲音緩緩道:「鬼王宗主傷心過度,待時日一長,自然會好起來的……」 

  青龍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身子一震,像是發現了什麼,轉頭向那裡看去,只見那個虛弱而蒼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然後彷彿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再無聲息。 

  青龍低頭默然,黑暗中,彷彿也有個人傳來低沉的歎息聲。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麗的女子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靜靜沉眠一般。她的父親,坐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就這般癡癡地望著女兒。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無聲地流下淚來,雙腿一軟,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坐倒在碧瑤身邊。 

  那一張溫柔而恬靜的臉龐,從此成了他一生記憶之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寂靜的石室中,隱隱有悲泣之聲,輕聲哽咽: 

  「你為什麼這麼傻……我還沒有對你說,我在那口古井之中,看到的人是你啊……」 

  青雲山。 

  小竹峰。 

  夜已深。 

  陸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著遠方眺望,但見夜色冰涼,滿天星光閃耀,彷彿譏笑世間俗人掙扎於紅塵之中。 

  腳步聲響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師父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琪兒,你怎麼又站在這裡?」 

  陸雪琪沒有說話。 

  水月望著她,忽地歎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你又想起了那個人?」 

  陸雪琪沉默著,面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師父,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本來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啊!」 

  水月彷彿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柔聲道:「這都是命,琪兒。日後你與他再見時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了,你自己要記得清楚。」 

  說罷,她歎息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只剩下陸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風吹來,她只覺得身上一陣冰涼,默默望著遠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道:「再和他相見的時候……」 

  夜涼如水,照著她孤單身影。


第九集 第一章 十年
第九集 第一章 十年

    黑色的烏雲盤旋在夜空,天幕陰暗的彷彿壓向地面,從蒼穹上飄落的雨絲,在凜冽呼嘯的風聲中,捲過蒼茫的大地。

    荒野之地,前不見村後不見地,四下莽莽,只有一條古道從遠方延伸而來,又孤單地向遠處延伸而去。

    夜空黑雲裡,有低沉雷聲響過,天地間的雨勢,也漸漸大了起來。

    大地肅穆,荒野上除了風聲雨聲,四下漆黑,只有在古道邊上,孤零零地點燃著一點***,透露著些許光亮。

    這是個荒野小屋,老闆姓何,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是距離此地一日路程的小池鎮出身,在這個荒僻之地,古道之旁,自己辛苦建起了一個簡陋屋子,為南來北往的旅人提供個歇腳喝茶的處所,以此賺幾個辛苦錢。

    此刻何老闆正坐在自己店舖裡的櫃檯之後,耳邊凝神聽著屋外淒厲呼嘯的風雨聲,眉頭微微皺起,輕輕歎了口氣,這樣壞的天氣,想來多半是不會再有客人來了。

    他的這間小屋位在小池鎮和西方一座大山空桑山之間,門外的那條古道,自古便是商旅之道,也是通往更東方的大城——東海昌合城的必經要路,所以不時有旅人經過。

    眼下,在這風雨之夜,這間荒野小店裡,卻居然還有著幾位客人,默默地坐在陰暗昏黃的小屋裡,躲避著屋外的淒風苦雨。

    「辟啪。」

    何老闆面前的油燈燈心發出了輕微的爆裂聲,把這個老實的中年人從昏昏欲睡中喚醒。屋外的風雨聲一陣緊過一陣,「嗚嗚」地彷彿哽咽一般,看來這一夜,這裡的客人是走不了了。

    他這般想著,抬頭向自己店裡的客人們望去。簡陋的小屋裡只擺著五張桌子,此刻有三張桌子旁邊坐著客人,最邊角處的一張坐著一位單身男子,那裡是***難以照亮的陰暗處,那個男子孤獨地坐在那裡,連面容也模模糊糊。

    而靠近些的兩桌,一桌邊上坐著一個氣度不凡的老人和一位正是青春年少的少女,老人的手邊還有個竹竿靠在桌子上,上邊有塊布條,寫著「仙人指路」四字,看來是個江湖相士。

    至於最後一桌,卻是人最多的一路商旅,共有四人,在他們身後的角落堆滿了貨物,此刻彷彿中間還有個年輕人輕聲咒罵著這個鬼天氣。

    「好了,別說了。」四人中另一個看去年齡較大的老者喝了他一聲,轉過頭來,向著何老闆笑了笑,微帶歉意道:「何老闆,今天這風大雨大的,還連累你陪我們熬夜了。」

    何老闆微笑搖頭,這一行商旅時常往來與這條古道之上,來他這小店歇腳也有許多次,所以也算是熟客了,當下道:「沒關係,我熬夜也是尋常的事,不過今日從白天開始就黑雲壓頂的樣子,怎麼先生你還要趕路來著?」

    那老者聞言一怔,隨即與同行的其他人對望一眼,苦笑道:「其實我們又怎麼不知道今天天氣不好,但出門在外,實在是有難處啊。」

    何老闆「啊」了一聲。

    那老者端起面前的茶杯,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道:「何老闆,如今這個世道,難啊!」

    何老闆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那老者苦笑了一聲,道:「從十年之前,本來已經消失許久的魔教,突然又重新出現,聽說還在青雲山和正道那些神仙們大大的打了一仗。從那以後,這十年來魔教非但沒有被正道消滅,反而日漸興盛,到處都聽說他們與正道爭來斗去的。」

    何老闆默然,那老者歎息一聲,道:「他們鬥他們的,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管不到,偏偏這爭鬥之下,天下大亂,如今盜賊橫行,搶家劫舍者不計其數,我們在外混口飯吃的,天天都提心吊膽,生怕就遇到了強人,這才匆匆趕路,不料卻被風雨阻在了這裡,麻煩何老闆了。」

    何老闆搖頭道:「這沒什麼關係,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口裡正說著,忽然從遠處角落裡傳過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這麼說來,這位先生可是以為,如今天下大亂,盜賊橫行,都是你口中魔教所為了?」

    那老者一怔,還未說話,前邊做著相士和年輕少女那桌處,目光也向他們看來,那少女目光明亮,姿容秀麗,嘴角邊有淺淺酒窩,看去惹人憐愛。

    此刻她忽然開口向那商旅老者微笑道:「這位老丈!」

    那老者向她看來,道:「什麼事,姑娘?」

    這年輕少女輕聲道:「老丈,你面瘦而紋多,但面形未破,主一生雖多波折但仍算平安。只是你天庭六分處有道小疤,橫在臉中,阻了命線、財線,主你老來之際,或有大劫。如今看你歲數,不如還是少說些話,也少些禍端。」

    眾商旅一起變色,那老者更是站了起來,緊緊盯著這一老一少看來,但這二人卻都沒有什麼反應,泰然自若。半晌,那老者臉色陰晴不定,向周圍張望一眼,終於還是坐了回去,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

    他這一番坐了回去,小店裡立刻沉靜了下來,剛剛在角落裡那個有些神秘的男子此刻似乎也安靜了下來,沒有再說話。

    只是這長夜漫漫,委實難捱,過了許久,那邊商旅中人漸漸開始聊天,說來說去,卻是談起了十年之前在青雲山那一場正魔大戰。

    這些行旅商人不過是些普通百姓,自然不曾到現場看過,不過傳聞這個東西,也就是為此而生的。而且那些正道修真的高人們向來都是神秘莫測,正是老百姓口中最好的談資。

    說著說著,幾個年輕人的聲音漸漸大了些,其他人也都聽見,被吸引了過去。

    「……總之,那時候青雲門的形勢已經危在旦夕,幸好道玄老神仙功參造化,用手指輕輕一點,頓時天上落下驚雷閃電,聽說方圓百里都聽得見那聲巨響,這才將魔教的人擊退!」

    「放屁!」忽地一聲輕喝,卻是與那少女坐在同一桌的氣度不凡的老人發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向他看去,只聽那老人道:「若是道玄真的那麼厲害,怎麼青雲山一戰,青雲門會死了那麼多人,連七脈首座都死了兩個,其他的長老弟子更是死傷無數,你當魔教那些魔頭是吃白飯的啊?」

    眾人啞然,他旁邊的少女眉頭大皺,低聲道:「爺爺,我剛才還叫人不要多話,怎麼你的話這麼多?」

    那老人呵呵一笑,原本頗有鶴骨仙風的臉上突然變得有些得意,低聲道:「小環,你不要嚇我,我早就讓你看過我的命格,雖然一生飄蕩,但老來走運,主平安到老,有人送終,呵呵,不妨事,不妨事!」

    那少女才喝了口茶,險些被他的話嗆到,咳嗽了兩聲,怒目向老者盯了一眼,那老者卻洋洋得意,絲毫不放在心上。

    這一老一少,正是行走天下的江湖相士週一仙和他的孫女小環,如今距離上次青雲山正魔大戰已經過去十年,小環也已經發身長大,出落的秀麗漂亮,只是仍然跟隨著週一仙浪跡天涯。

    此時週一仙似乎癮頭被勾了起來,也不顧與別人是第一次見面,把凳子一拉,居然就坐到了那些商旅中間,開始高談闊論起當年那場青雲之戰,小環在旁邊為之氣結,卻也無法可施。

    週一仙口才極好,再說他行走天下,本也是靠一張嘴的本事,說起來生動活潑,栩栩如生,遠遠勝過了剛才那幾個年輕人,片刻後連何老闆也忍不住走了過來,眾人圍在一起,聽著週一仙縱橫睥睨,談笑間回首往事……

    「啊!」

    聽到精彩激烈處,那幾個年輕人同時發出驚歎聲,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老丈你難道當時也在場麼,知道的這麼仔細?」

    週一仙一怔,隨即用手輕拍衣衫,搖頭歎息道:「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我向來都不願插手了,就讓那些青雲門小輩去做吧!」

    眾人吃了一驚,登時有了肅然起敬的心情,不料這時旁邊卻聽的「噗」的一聲,卻是小環將剛剛喝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咳嗽不止。

    週一仙瞪了她一眼,隨即回過頭來,呵呵微笑,這時旁邊有個年輕人道:「老丈,那最後青雲門那個姓張的弟子,到底怎麼了,難道真的反出了青雲門?」

    週一仙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才搖頭道:「這個卻不清楚了,當日場中一片混亂,似乎連那個張小凡也昏迷過去,最後被魔教的人給搶上,從此就不知所蹤了。」

    周圍的人一陣唏噓,其實張小凡身世之密,實乃青雲門、天音寺的重大秘密,絕不會外傳,但當日揭開秘密之時在場人數頗多,特別又有魔教中人在場,所以這時日一久,天下竟也慢慢傳開了。只不過週一仙此刻說的,卻彷彿自己當日就在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親眼目睹一般。

    何老闆歎息一聲,道:「也不知道那少年現在怎麼樣了?」

    「他現在怎麼樣了……」忽地,又是那個坐在角落的神秘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絲隱約的滄桑。

    週一仙轉過頭去,看著那個坐在陰影中的男子,道:「怎麼,這位兄台,莫非你知道麼?」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就算你們是曾經見過他的人,如今也想必認不出來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他怎麼了?」

    那男子卻沒有再說話了,只把自己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

    屋外風雨,漫天席地,彷彿又淒厲了幾分……

    ※※※

    空桑山,萬蝠古窟。

    八百年前,魔教前輩黑心老人在此開創了煉血堂一系的鼎盛時代,號令魔教,震懾天下。但如今後輩弟子不肖,此地荒涼凋落,很是淒涼。

    而隱藏在萬蝠古窟深處地下的那個死靈淵旁,此刻卻已經被無數突如其來的外敵佔據。

    以古篆龍飛鳳舞刻著「死靈淵」三個大字的巨石邊上,煉血堂一系最後的門人都聚集在此處,背靠著巨石,而再退後幾步,就是深不可測黑暗的死靈淵。

    而他們的人數,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包括年老大、劉鎬、野狗道人等人都在其中,個個身上帶傷,神情委頓中帶著驚恐。在他們的面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具屍體,數倍於他們的黑衣人,將他們包圍起來,無一例外的都在胸口繡著一個骷髏。

    年老大深深呼吸,強自鎮定心神,開頭說話,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嘶啞:「諸、諸位鬼王宗教友,我們煉血堂只是聖教中一個小小的派系,從來不敢得罪鬼王宗,不、不知道鬼王前輩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哼!」一聲冷哼,從無數黑衣人中傳出,一個胸口骷髏繡的是金色,與旁人截然不同的黑衣人走了出來,看著是個頭領,淡淡道:「年老大,如今聖教之中形勢已然很是明顯,鬼王宗主也數次發書與你,但你居然還是牆頭草一般,今日應付我們,明日又拜在長生堂門下,莫非你心裡不把鬼王宗主放在眼裡麼?」

    年老大臉上失色,知道如今聖教之中,以四大派閥為首的內鬥日益慘烈,各個小派系無不依附,不時便聽說被神秘人物滅派的傳聞。而如今鬼王宗突然大舉殺入,自己在煉血堂裡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實力,幾乎被他們一舉而滅,而擺在眼前的形勢,也是相當明顯了。

    果然,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年老大,我再和你說一次,如今鬼王宗主雄才大略,統一聖教指日可待。他老人家是看得起你才要收你們煉血堂歸到旗下,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說到後面,他聲音中已經滿是威脅的意味。

    年老大額頭之上滿是汗珠,雖然情勢明瞭,自己這小小的煉血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鬼王宗,但祖師傳下來的基業,難道就要毀在自己的手裡的麼?

    這個決心可當真不好下!

    那黑衣人看見年老大的猶豫神色,神色間一冷,忽然道:「年老大,我勸你一句,你現在面對的是我,還算你運氣,但你可知道此次主持攻打空桑山的是誰?」

    年老大身子一抖,黑衣人已然冷笑道:「你也猜到了吧,不錯,正是我們鬼王宗的副宗主鬼厲。若是他來了,你們的下場可就……」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旁邊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這黑衣人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也白了一白,彷彿就算是他,對那個名字也有著深深懼意。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濃烈的血腥氣息,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但突然就充斥滿了整個偌大的空間。鬼王宗的所有黑衣人立刻都繃直了身體,剛才領頭的黑衣人面色也微微蒼白,仔細看去,隱約可以看見他眼角在輕微的抽搐。

    是什麼人,竟然讓他如此的害怕?

    腳步聲,漸漸響了起來,彷彿從這個深淵中無盡的黑暗深處傳來,慢慢地走出。

    一步,一個血印!

    所有的黑衣人忽如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幽幽青色的光芒,帶著微紅的血光,在黑暗中輕輕蕩漾,緩緩前行。

    煉血堂的人臉色盡皆慘白,毫無血色。

    鬼王宗在十年之前,還沒有鬼厲這一號人物,但教中傳聞,十年前正魔血戰之後,鬼王宗宗主鬼王將一個正道叛徒收到門下,視同己出,更將傳聞中落到鬼王宗手裡的聖教經典《天書》第二卷盡數相傳。

    而這鬼厲除了道行進步的不可思議之外,性子更是變得天翻地覆,好殺噬血到了令魔教中人也驚心動魄的地步。

    近年來,魔教之中內鬥日益慘烈,而鬼厲,這個當初青雲門的樸實弟子,赫然變成了鬼王宗的第一號戰將,帶領鬼王宗弟子縱橫殺戮,滅門無數,手中一根「噬魂棒」(這個稱呼乃是魔教中人私下所取)不知吸噬了多少人的鮮血,加上鬼王的另眼相看,很快就成了鬼王宗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而這個人,十年之前,煉血堂的這些人卻都是見過的。

    人群之中的野狗道人向他望了過去,那個在黑暗中漸漸現身的男子,帶著那般濃烈的血腥氣息,彷彿是從他的身體深處散發出來的一般。

    場中站著無數的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他的容貌,依舊恍如當年,沒有什麼變化,眉宇間的模樣,都歷歷在目,只是野狗的心,卻砰砰地開始跳個不停,彷彿站在面前的,根本不是個人,而是凶戾的狂獸。

    「你們……」

    他緩緩地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平穩而帶著幽厲,迴盪在這個地方:「降不降?」

    無數人站在他的身後,卻沒有人靠近於他。

    煉血堂眾人面面相覷,年老大汗水淋淋而下,連身上的傷口也根本沒有感覺,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場中一聲怪叫:「你去死吧!」

    眾人失色,只見片刻間在鬼厲身旁地上,突然暴起一道刀光,向他小腹刺去,而行刺之人披頭散髮,神色狂亂而茫然,兩隻腳竟然已經被人砍斷了,血流如注。

    看著此人似乎乃是煉血堂門下弟子,身受重傷,恐懼痛苦之中終於散失了理智,瘋狂大叫著向鬼厲刺去。只是片刻之後,夾雜著血腥紅光的玄青色光芒,從鬼厲的右手發出,籠罩住了這個人。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又重了幾分。

    變得枯乾的人體無力地向旁邊倒去,煉血堂眾人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有些年輕弟子的身子都開始發抖,鬼厲眼中卻漸漸泛起了紅色的微光,又一次地緩緩道:「你們,降不降?」

    而他手中那根難看黑色的噬魂棒(燒火棍……),漸漸地也亮了起來。

    身後,所有的黑衣人彷彿一同吸氣,同時邁上了一步。

    無與倫比的、可怖的氣息鋪天蓋地一般湧了過來,淹沒了所有煉血堂的人。

    突然,煉血堂人中爆發出了一聲大喊:「不,不要,我、我、我降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個年輕弟子跑了出來,離開了煉血堂眾人,衝到鬼王宗處,但下意識地遠遠離開了鬼厲所在的位置。

    這一開了頭,立刻就起了反應,煉血堂中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時有人走了出來,年老大長歎一聲,知道終究大勢已去,慘笑道:「罷了,罷了!」

    說著,他越眾而出,眾人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到鬼厲面前,從懷裡拿出一隻黑色巴掌大的鐵牌,上邊刻著一顆黑色的心,雙手奉給鬼厲,慘笑道:「這時煉血堂『黑心令』,煉血堂八百年基業,到了今日就算完了……」

    「胡說!」

    就在此刻,忽地一聲大喝,但聲調中卻微帶顫抖懼意的聲音,從他們背後發出。眾人都吃了一驚,轉頭看去,赫然只見在剛才那塊巨石前頭,竟還站著一個人,沒有跟隨他們一起走上前去。

    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盯著年老大,重重喘息,但口中卻大聲道:「老大,當初你引我入煉血堂的時候,我們一起在黑心祖師神像之前立過重誓的,此、此生不渝,你、你怎麼能這樣?」

    年老大臉上愧色一閃而過,低下頭來,低聲道:「野狗,形勢比人強,你不要自尋死路,快過來罷!」

    野狗道人在無數雙目光圍觀之下,尤其是前頭那雙隱隱散發著可怖紅光的眼睛,更是如刺到他心裡一般,讓他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甚至連他的雙腳,也因為恐懼太甚而控制不了的微微發抖。

    只是,他竟然在發抖中,慢慢地搖頭:「不行,老大,不行,你要我怎樣都行,但要我反叛煉血堂,不行!」

    他對著前方,茫然而帶著空虛,彷彿什麼都破滅一般,低低地道:「我從小長的像怪物一般,人人都嫌棄我,便是我親生爹娘也將我丟棄。我被野狗養大,受盡磨難屈辱,只有在入了煉血堂後,才輪到我去欺負別人,揚眉吐氣。當時我就在祖師面前發下重誓,今生必定跟定煉血堂,死也不後悔……」

    眾人愕然,年老大注意到鬼厲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心中焦慮,沒想到平日裡這野狗一向欺軟怕硬、貪生怕死,現在卻突然變的這樣。

    但總不能因為這野狗一人,卻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當下狠心道:「好,你偉大,那你就一個人撐著煉血堂罷!」

    說著,手一扔,將手中的黑心令拋了過去,野狗下意識地接住,但隨即身子劇烈顫抖,大口喘息。

    年老大等人都隱沒在鬼王宗的黑衣人中去了,只剩下野狗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散發著光芒的巨石下,面對著無數黑衣人,而站在他面前不遠的,赫然就是傳說中噬血好殺的魔鬼!

    幽幽而帶著凶戾之氣的目光,落在野狗的臉上。

    野狗覺得自己幾乎看到了惡鬼,若不是身後的巨石撐著,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的住。只是,在這番極端恐懼之中,他卻低低地用顫抖的聲音道:「你殺了我罷!」

    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黑心令,閉上了眼睛,冰涼的鐵牌彷彿溶入了他的身體,一起等待著毀滅和死亡的來臨!


第九集 第二章 遠行
第九集 第二章 遠行

  四周寂靜而無聲,彷彿迴盪在耳邊的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音,對死亡未知的恐懼如無盡冰冷的海水,將野狗淹沒。 

  他不由自主地發抖…… 

  無數雙的目光凝望下的這個人影,很是可憐而孤單,只是他意外的堅持著,發抖的手抓著的那面黑心令,依然很緊、很緊。 

  這模樣竟忽然有幾分熟悉,彷彿許多年前,那一個倔強而堅忍的少年,有莫名的堅持。 

  眼中的紅色光芒悄悄褪去,手臂在黑暗裡無聲地擺動,頓時無數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向外湧去,轉眼消失的乾乾淨淨。 

  野狗的喘息聲慢慢的平和下來,心中有些奇怪,但仍然害怕,慢慢的張開一絲眼縫,卻望見這個地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了包括他在內的兩個人。 

  瀰漫在空氣裡的血腥味道,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那個人,背對著他,站在前頭死靈淵上,默默地向下凝望著,彷彿在那世間最深沉的黑暗中,有他過往的回憶。 

  有風,輕輕吹來,人渺小的身軀襯著這巨大的死靈淵,很是脆弱。野狗心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趁現在沒人,就這樣把他推下去…… 

  這念頭一旦產生,頓時如火燒一般在他心頭縈繞,灼的他全身發熱,忍不住躍躍欲試,只是他心頭這般狂亂的想著,身體卻彷彿抗拒他的意志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那個人轉過身來,望著他。 

  野狗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從頭涼到了腳底。 

  「你剛才是不是想把我從這裡推下去?」他淡淡地道,彷彿在說著什麼事不關己的事情。 

  「鐺!」 

  黑心令從野狗手裡滑落下來,掉到地上。野狗慌忙拾起,臉色也白了幾分,但隨即繃直身體,彷彿給自己壯膽一般,大聲道:「你要殺就殺,我、我可不怕你!」 

  這個被人稱呼為「鬼厲」的男子,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殺你。你若是死了,煉血堂就真的絕後了,只怕黑心老人在地下也要死不瞑目。」他向前走去,越過野狗,口中繼續道,「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罷!」 

  野狗一怔,隨即大聲道:「你帶人把我們煉血堂幾乎都滅了,還要我跟著你?」 

  鬼厲沒有理他,只是向前走著,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來:「你道行太低,而且現下若無我,鬼王宗先要殺你,便是你那些投降的同門,如年老大一眾,看你堅持煉血堂,豈不顯得他們太過無恥,也是一樣要殺你的。」 

  野狗啞然,額頭上冒出汗水,但見那人身影漸漸沒入黑暗,越走越遠,終於一跺腳,快步跑著跟了上去,口裡大聲道:「哼,我才不怕死,但是為了復興煉血堂,我才委屈自己……」 

  黑暗中,腳步陣陣,他們一前一後,行走在這萬蝠古窟之中,忽地,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在後頭的人開口道:「喂,張小凡,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黑暗深處,突然如有妖獸嘶吼一聲,濃重的血腥氣息頓時圍了過來。野狗不寒而慄。 

  半晌,這氣息慢慢的退去了,前頭的那個人,在黑暗中沉默許久,才淡淡地道:「這個名字,我已經忘了很多年了。」 

  野狗長出了一口氣,但實在忍不住又道:「那我以後叫你什麼?」 

  沒有回答,那個人又向前走去,野狗嘴裡咕噥了幾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咒罵什麼,但還是跟了上去。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 

  青雲山。 

  這座在世人眼中神奇而神秘的仙山,十年之後,依然如人間仙境一般。 

  那一場正魔廝殺所帶來的破壞,早已經被修繕一新,只不知道,留在深心處的傷口,可也曾癒合了? 

  十年前一場大戰,朝陽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不幸過世,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叛出,除了掌門道玄真人,六大首座去了一半,可謂元氣大傷。 

  如今朝陽峰和落霞峰都已經由本派長老接任首座之位,唯獨只有龍首峰一脈,因為蒼松道人之故,原本僅次於長門的第二大脈卻在青雲門中抬不起頭來,而在本脈內部公推之後,出人意料的,竟是由年輕一代的齊昊接任了首座之位。 

  而彷彿是一個趨勢一般,在青雲門中各大派系裡,年輕一代出現的機會越來越多,如風回峰的曾書書、大竹峰的宋大仁、小竹峰的文敏、陸雪琪,都已經替他們的師長做著越來越多的事情。 

  便是在長門之內,這些年來,道玄真人也已經漸漸不問俗世,而將日常瑣事交給了得意弟子蕭逸才處理。 

  ※※※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柔和的陽光照著巍峨的殿堂,顯得莊嚴而神秘。祠堂裡依然顯得陰暗,那些長明***和點點香燭的微光,依舊祭奠著青雲門無數祖先的靈魂。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前的空地上,獨自一人,閉目盤坐。散發著碧綠光芒的斬龍劍,輕輕漂浮在他的頭頂,發出綠色的光圈將他籠罩,在陽光下,閃現著神秘的奇光。 

  他的臉龐,已不見了當初的天真,多了堅忍與滄桑。 

  在他身後,祖師祠堂的陰影深處,有兩道目光,靜靜地凝望著他。半晌,有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是那個皺紋滿面的神秘老人,他緩緩地走出陰影,在祖師祠堂的台階上坐了下來,目光停留在林驚羽的身上,許久之後,他淡淡道:「可以了。」 

  斬龍劍的碧綠光芒應聲而收,林驚羽深深呼吸,睜開雙眼,站了起來,轉過頭望著老人,露出笑容,道:「前輩!」 

  老人看著他年輕的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的資質真的很好,又這麼用功,進境遠遠比我料想的要好多了。」 

  林驚羽臉上掠過感激之色,深深彎腰,低聲道:「前輩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 

  老人輕輕揮手,轉而歎息道:「轉眼間,又是十年了。我也沒什麼好傳授給你了,而且你也在這祖師祠堂裡陪了我十年,今日你就回去吧。」 

  林驚羽身子一震,露出愕然之色,那老人卻沒有理他,只道:「龍首峰一脈之中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林驚羽回過神來,點頭道:「是,前些日子,齊昊師兄曾來此看望過我,對我說了一些。」 

  老人點了點頭,道:「今日聽說青雲門裡新一代出色的弟子,都聚集在通天峰上,可能有什麼事情,剛才長門那裡也有話傳過來,你也去一趟吧。」 

  林驚羽嘴角動了一下,望著老人,隱隱有不捨之意,那老人笑了笑,臉上彷彿也有淡淡的黯然,但隨即消失,揮手道:「大好男兒,不必做此姿態,去吧!」 

  林驚羽深深吸氣,一鞠到地,道:「前輩,這十年授業之恩,巍巍如山,弟子刻骨銘心,日後必當以一身所學,仗義除魔,回報師門,不負平生志氣!」 

  老人含笑點頭,道:「好,你去吧。」 

  林驚羽又行了一禮,看了看周圍景色,終於是霍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向前走去,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之上,彷彿也有些耀眼。 

  老人望著他的身影,怔怔出神,也不知什麼時候,在他身後,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走了。」那個身影淡淡地道。 

  老人嘴角動了動,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望著這個人,這個在青雲門中至高無上的掌門。 

  「多謝了。」他忽然這麼說道。 

  道玄真人彷彿也微微吃了一驚,皺眉道:「什麼?」 

  老人穿過他的身子,向祖師祠堂的殿堂裡走去,口中道:「多謝你肯同意讓這個年輕人陪了我十年。」 

  道玄真人沉默了片刻,也慢慢走進了祖師祠堂,在大殿正中,供奉著無數青雲祖先前輩靈位的靈台前,***香燭,明滅不定,照的人臉色也陰暗不定。 

  那個老人走到靈台之前,從靈台前頭的香案上拿起一隻嶄新的香燭,在另一隻香燭上點著了,替下了旁邊一隻快要燃燒殆盡的香燭。 

  道玄真人默默地看著他緩慢而熟練的動作,忽然道:「當年我干冒大險,瞞著諸位師長將你救下,你卻連個謝字也沒有。為何今日一個少年,你反而謝我?」 

  那個老人沒有說話,退後了一步,處身在陰影中,手裡還拿著剛剛換下的那只殘燭。他抬起頭,向上凝望,青雲門歷代祖師的靈位,威嚴聳立在他面前,神聖而莊嚴,如山一般的氣勢,彷彿將他這個渺小的人輕易壓倒。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這般凝望。 

  道玄真人在他身後,看不到此刻那老人的眼神,但他卻看到,那殘燭上滴下的灼熱的燭油,一滴一滴,落在那只枯乾的手掌上,再慢慢的凝固。 

  那隻手掌,也彷彿在微微顫抖。 

  陰影深處,遠遠的,彷彿傳來幽幽的歎息聲…… 

  ※※※ 

  林驚羽到了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時候,這裡已經站著十幾個人了。這些人中,有他熟悉的,也有他陌生到只見過幾面,僅知道是同門的人。 

  但無一例外的,在場的人心裡都知道,此刻站在這裡的年輕人,都是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翹楚。 

  而在人群之中,最出眾的莫過於兩人,一個自然是冰冷清艷的陸雪琪,另一位卻是如今一身首座服飾、氣度不凡的齊昊。說起來其他各脈的首座都未前來,齊昊也是唯一一個到場的六脈首座。 

  齊昊轉眼一看,正看到林驚羽走了進來,怔了一下,隨即大笑著走了上去,一把抱住林驚羽,上上下下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林師弟,你不是在祖師祠堂守靈,怎麼來了?」 

  這十年間,林驚羽對外一直是以守靈的借口住在祖師祠堂的,而那個來歷神秘的老人,更是關係到青雲門往日一段密辛,所以眾人都不知曉,此刻他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只笑道:「十年期滿,我也出來了,正好有人知會我來這裡一趟,沒想到齊師兄你也在這裡。」 

  齊昊微微一笑,道:「掌門師伯通知了各脈年輕弟子中的出色弟子來此,說是有要事商量,我正好無事,也就過來看看。」 

  他們師兄弟正談話間,旁邊走過來一個男子,身材高大,正是大竹峰的首徒宋大仁。十年不見,他的樣子倒也沒什麼改變。 

  當年宋大仁與齊昊等人也算熟悉,此刻便走過來寒暄一陣,片刻後他目光落到了林驚羽的身上,微笑道:「林師弟數年不見,更是英俊挺拔,想必道行又精進不少罷?」 

  林驚羽微微低首,微笑道:「宋師兄你太過獎了。」 

  宋大仁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身後卻又傳來一個聲音,道:「啊,齊師兄,還認得小弟麼?」 

  齊昊向那說話之人看去,笑道:「曾師弟,我忘了誰也不敢忘你了!」 

  來人正是風回峰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曾書書,而在他旁邊一起走過來的,卻是小竹峰中的兩個美女文敏和陸雪琪。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個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只有宋大仁向文敏看去,呵呵一笑,文敏含著笑,嗔了他一眼。 

  齊昊等人也與文敏、陸雪琪見過,曾書書道:「齊師兄,當年你繼任首座之位的時候,小弟犯了錯事,正被家父圈禁,未能到場祝賀,莫怪莫怪!」 

  齊昊大笑,道:「曾師弟說哪裡話,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曾書書微笑點頭,隨即向周圍看了一眼,道:「齊師兄,這次掌門師伯把我們叫來,不知道有什麼大事?」 

  齊昊搖手道:「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有聽說西方某地出了什麼事,掌門師伯想要派出年輕一代出色的弟子歷練一下。」 

  「啊。」周圍人都發出了聲音,許多人都頗為好奇和興奮,曾書書本來也是笑容滿面,但忽然間神色一凝,彷彿想到了什麼,齊昊發覺,微訝道:「曾師弟,怎麼了?」 

  曾書書苦笑了一下,道:「年輕一代,出色的弟子下山歷練?」他輕輕搖頭歎息,道,「這個話,我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他與齊昊對望了一眼,忽然間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當年的四個人,如今…… 

  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過頭,望向那個美麗的女子,陸雪琪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什麼都沒有聽見,又似把什麼都深埋在深心,那雙明眸轉動,目光在林驚羽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想看出什麼影子一般,但終於,還是移開了。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大殿之上,鐘鼎之聲響起,眾人立刻肅立,片刻後掌門道玄真人在蕭逸才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向眾人望了一眼,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眾人一起施禮,齊昊站在最前頭,道玄真人微笑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坐吧。」 

  但眾弟子中,除了齊昊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在道玄真人的下首坐了下來之外,其他的人還是站著。 

  道玄真人看了身邊的蕭逸才一眼,道:「逸才,你來說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是,師父。」 

  說著,他走了出來,向四周眾人望了一眼,朗聲道:「諸位同門,今日請大家來此,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們青雲門最出色的弟子前去完成。」 

  他說到這裡,眾人登時一陣聳動,蕭逸才微笑了一下,繼續道:「近日,天下間紛紛傳聞,說道西方大沼澤之內,近日忽有異光沖天,數日不止,恐有驚世異寶將要出世。本來天降靈物,唯有德者居之,我們也並無興趣。但這消息傳開之後,卻聽說魔教妖孽大舉西進,意圖染指。」 

  「什麼?」 

  「可惡!」青雲門眾年輕弟子頓時怒形於色,紛紛叫出聲來。 

  蕭逸才待眾人聲音小了些,微笑道:「這消息若是假的,倒也罷了,但萬一若是真的有著奇珍異寶,落入魔教手中,豈不是為虎作倀。青雲門向來是為天下正道領袖,故掌門真人決定,從本門年輕一代中挑選出出色的弟子,一起前往西方大沼澤,持正道義,斬妖除魔。」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然又帶些神秘的味道,道:「諸位師弟,此外還要一個要緊處,聽說今日天音寺和焚香谷也派出了弟子前往西方大沼澤。自從十年前那一場大戰之後,大家心裡也都清楚,這兩派明著和我們一團和氣,但暗地裡窺視著正道領袖之位久矣。希望大家可不要丟了本門的臉面!」 

  眾人中一陣喧嘩,頓時有人喊了出來:「掌門真人放心,我等絕不丟青雲門的臉面!」 

  「正是,這一次定要讓魔教還有天音寺焚香谷的人看看我們的厲害!」 

  道玄真人微笑點頭,站起身來,道:「此次去西方,或有凶險,魔教中人更是艱險狡詐,你們平日就要擔心。」 

  眾人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向蕭逸才道:「那你安排一下,早早動身罷。」 

  說完,他目光有意無意的望了站在人群中的林驚羽一眼,然後轉身便向內堂走去,眾人恭送,待他身影消失,蕭逸才便回身劃分人員。 

  那邊廂,林驚羽向齊昊道:「怎麼,齊師兄,這次你不去了麼?」 

  齊昊失笑道:「林師弟,如今我走不開了。」 

  林驚羽醒悟,臉上一紅,道:「啊,師兄你已經是本脈首座了,我卻沒有想到。」 

  齊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次是你第一次行走天下,正是個大好機會,我可盼著你大展神威、一舉成名呢!」 

  林驚羽笑道:「師兄你說笑了。」 

  齊昊笑了笑,但隨即臉色有些陰沉,看著周圍無人,對著林驚羽低聲道:「林師弟,不瞞你說,十年前師父……蒼松道人背叛青雲,結果搞的我們龍首峰一脈一直抬不起頭來,尤其朝陽峰、落霞峰二脈弟子,見了我們便和仇人一般。師兄我這個首座,做的也是辛苦的很,所以很是盼望你這次出去,能幫我們龍首峰爭上一口氣的!」 

  林驚羽默然無語,片刻後微微點頭,低聲道:「齊師兄,我知道,你放心就是,我必定不讓你失望。」 

  齊昊微微一笑,臉色也鬆開了些,伸出手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 

  正好此時宋大仁走了過來,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笑道:「怎麼,這次龍首峰是林師弟出去麼?」 

  齊昊笑道:「正是,不知大竹峰的是誰?」 

  宋大仁呵呵一笑,道:「本來還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大師兄去,後來我師娘嫌我笨,就讓我六師弟杜必書師弟去了。」 

  齊昊微笑道:「杜師弟向來機靈,有他在我們青雲門如虎添翼。」 

  宋大仁口才自然沒有齊昊這麼圓滑周到,當下笑談了幾句,正要走開,忽又回頭,對齊昊道:「對了,齊師兄,我師娘最近有些想我靈兒師妹了,你回去之後,叫她回大竹峰一趟,住上幾日罷。」 

  齊昊笑道:「宋師兄,你還不知道呢,今日一早,在我離開龍首峰來此之前,靈兒已經回去大竹峰了,說是想念母親了。看來岳母和她還真是心心相印的母女呢。」 

  宋大仁怔了一下,隨即大笑,聲音爽朗,迴盪在這個玉清殿上。


第九集 第三章 舊地
第九集 第三章 舊地

  青雲山,大竹峰。

  雲氣縹緲在山間,如溫柔的白色絲帶,輕輕變幻著。清晨裡微帶濕潤的空氣,還有清新涼爽的風兒,越過那一片翠綠的竹林,拂過大竹峰的山頭。

  那一片以守靜堂為中心的建築,在晨光中安靜地佇立著,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寧靜……

  只是一陣吠叫聲音突然傳來,中間夾雜著「吱吱」叫聲,打破了這裡的安靜。毛色光鮮的大黃從遠處疾跑而來,小灰則騎在牠的背上,用手緊緊抓著大黃脖子上邊的毛支持身體,同時另一隻手在空中揮舞著,很是興奮的樣子。

  十年前,張小凡從這裡去了通天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剛開始的一段時間,這兩隻動物都變得鬱鬱寡歡,尤其是小灰,一反往日好動性子,悶了許久。至於大黃也不好受,整日裡垂頭喪氣,也不知道是不是牠太過喜歡張小凡煮的東西,那段時間裡每次代替張小凡下廚的杜必書拿出食物餵牠們,必定遭到大黃小灰一陣咆哮,吃完之後多半還有白眼,很不滿意的樣子,可憐的杜必書為此也很是鬱悶了許久。

  只是時光如水,悠悠而過,當年的記憶彷彿也漸漸淡去,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小灰和大黃又開始在大竹峰的山頭上打打鬧鬧,玩耍不休,只是縱然如此,牠們在夜深入睡時刻,卻總是回到當年張小凡的房間,彷彿期待著什麼。

  雖然,這麼多年來,這房間裡永遠都空無一人。

  「嘶!」

  大黃突然在急奔中停下腳步,巨大的慣性讓小灰幾乎從牠背上摔了下來,幸好牠的手抓的夠緊,這才勉強穩住身體。大黃大聲地吠叫著,突然回過頭來,卻是張著嘴吐出老長的舌頭,去追逐自己的尾巴,身子便在原地不停地打轉。

  小灰在牠背上坐的穩穩的,咧著嘴大聲「吱吱」而笑,很是興奮快樂的樣子。這個枯燥的遊戲大黃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但對牠們來說,卻彷彿是最好玩的事物。

  清晨的微光灑在牠們的身上,大竹峰上迴盪著兩隻動物的聲音,人們還在沉睡,這大好的時光,彷彿只留給牠們。

  遠方,後山那片青翠的竹林,隱隱傳來山風吹動竹葉的嘩嘩竹濤之聲,悠悠迴盪,就連從那個方向吹來的風,也彷彿帶著竹葉的清香,和那片竹林裡的氣息。

  忽然!

  大黃停下了追逐自己尾巴的腳步,小灰在牠的背上,也幾乎是同時抬起頭來,張大了嘴巴,向那片竹林望去。

  青山,翠竹,風過,如海……

  沙沙,沙沙,沙沙……

  「吱吱吱吱!」小灰忽然尖叫起來,大黃的反應也有些奇怪,只是聲音小的多,吠叫了幾聲,但片刻之後,兩隻動物彷彿都知道了什麼一般,小灰抓緊了大黃,大黃立刻撒開四腿,迅速地向後山那片黑竹林裡跑去。

  熟悉的後山小路上,也許是因為許久沒有人來這裡做功課了,草木茂盛的連原本的山路也漸漸模糊,但大黃卻彷彿天生靈覺一般,在樹林間穿梭著,越跑越快,很快就跑到了那片竹林之前。

  翠綠的竹林裡,幽深而帶著一絲神秘,大黃在竹林外頭停下了腳步,低聲「嗚嗚」地叫了幾聲,小灰則從牠背上跳了下來,蹲在一旁,望了望牠,又向竹林深處張望了一眼,不時用手抓抓腦袋,彷彿也有些猶豫。

  但只過了片刻,終於還是小灰下了決心,只見牠向大黃「吱吱」叫了兩聲,當先向竹林裡走了過去,說是走其實也不太對,但小灰卻奇怪的沒有爬上竹子,而是用前肢在地上扶著,帶著一蹦一蹦的姿勢,慢慢地向裡而去,看牠的模樣,既是小心翼翼,卻又似乎滿懷期待。

  大黃嗚嗚叫了兩聲,也邁開腳步,跟在牠的身後,走進了這個竹林。

  一猴一狗,慢慢穿梭在幽靜的竹林中,很快消失了身影。

  早晨的光線被茂密的竹葉擋住,但從那縫隙之中,依然有道道光線,化做手指般大的光柱,從竹林上方灑下,落在地面之上。

  小灰和大黃在竹林間慢慢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竹林深處的某個地方,有片小小的空地,有些眼熟,依稀記憶中,彷彿是當年張小凡初次來此,辛苦砍竹的地方。

  小灰停下了腳步,蹲在空地之上,用手抓了抓腦袋,向四周張望。

  幽深的竹林裡,一片寂靜。

  卻彷彿有什麼莫名的氣息,浮蕩在這裡。

  令心跳慢慢加快……

  「噗!」一個輕輕的腳步,踏在這竹林深處的安靜中。

  小灰與大黃同時轉頭,那一個身影,在一棵粗大的竹子背後,緩緩現身。

  竹林裡突然又寂靜了下來,但是片刻之後,突然有歡呼之聲,小灰蹦了起來,身子化做灰色的光線一般衝了過去,跳到半空,躍進了那個人的懷抱!

  牠緊緊抓住那個人的衣衫,大聲歡笑,毫無忌憚地釋放著自己的歡喜,「吱吱吱吱」的笑個不停。

  那個人環過手來,曾經的凶戾之氣此刻無影無蹤,眉宇之間滿是許久不見的柔和微笑,將小灰摟在懷裡。片刻後忽然又有感覺,低頭看了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俯下身子,撫摸正在蹭著他的身體的大黃的頭,微笑著道:「大黃,你還好嗎?」

  大黃自然不會說話,只是低聲嗚嗚叫著,尾巴不停地搖晃著,用頭輕蹭他的手心。

  他的眼角,彷彿在無人見到處,隱隱倒映著光芒:「只有你們,還是像從前一般的對我啊!」

  他輕聲歎息,深深呼吸,這個竹林裡,曾經熟悉思念的味道。

  「嘩嘩!」

  忽地,又是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卻是野狗道人從背後竄了出來,但看他破舊道袍上被荊棘撕了幾道口子,便知他走錯了路。

  野狗道人滿臉晦氣,向曾經的張小凡,如今的鬼厲抱怨道:「喂,臭小子,你是不是發瘋了,想找死也不用這樣吧!這裡可是青雲門,萬一被人發現了,我們就算有十條命也死定了!」

  突然,剛才對著鬼厲還十分溫順的大黃回過頭來,脖頸上的毛髮豎起,齜牙咧嘴,顯然對著野狗十分的沒好感。片刻之後,大黃吼了一聲,居然就撲了過來。

  野狗大吃一驚,但見這幾乎有半人來高的巨狗突然撲來,心裡先是咯登一下,下意識伸手握住自己的獠牙法寶。

  不料此刻鬼厲在前邊淡淡道:「你要是敢用法寶傷了這隻狗,我就把你手腳都砍下來,再扔到山下守靜堂前面去。」

  野狗愕然,怒道:「你說什……」

  但話未說完,大黃竟然已經撲到,野狗失神間登時被這只巨狗撲倒,頓時狗吠聲怒罵聲不絕於耳,人狗翻騰,踉踉蹌蹌,稀里嘩啦!野狗道人與大黃一起滾到了遠處一處荊棘背後,看不見人影狗身,只聽見不時有怒叫聲傳來。

  「哎呀!死狗,你還咬……喂,臭小子,你個畜生,還不叫這隻狗鬆手,不,鬆口,啊……死狗,那是人腿,不是雞腿啊!快鬆口,別咬啦……啊啊啊……」

  鬼厲對遠處野狗的慘叫聲充耳不聞,轉過頭看著懷裡的小灰,眉宇間都是笑意。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見十年不見,小灰彷彿又長大了些,抱在懷裡的感覺,也似乎比從前重了許多,便是連牠雙目間的那一條痕跡,也彷彿大了不少。

  而小灰在最初的喜悅激動過後,此刻依然咧著嘴笑著,與往日一般的爬到他的肩頭,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摸弄他的頭髮。

  鬼厲靜靜地站著,隨即慢慢向外走去,走到竹林邊上,向著遠處眺望,山前那一片被雲霧遮擋的地方,曾經是自己最溫暖的家。

  他怔怔出神,深深望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黃得意洋洋地從竹林深處跑了出來,搖頭晃腦,尾巴更是搖晃不停,蹦到鬼厲身邊,「汪汪汪」叫了幾聲。

  鬼厲微笑,伸手拍了拍牠的腦袋。

  片刻之後,野狗道人踉踉蹌蹌從黑竹林中走了出來,身上的道袍又破爛了幾分,連一張狗臉上也多了幾道抓痕,至於腳下的傷口更是隱約可見。

  此刻看到大黃趴在鬼厲身邊,心裡有些害怕,竟是不敢走過去,遠遠的怒罵道:「死狗,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遲早有一天我宰了你!」

  大黃霍地回過頭來,衝著野狗道人咆哮了一聲,野狗魂飛魄散,登時連退了幾步,但大黃看著也只是嚇嚇他,片刻後也沒追來,反而轉過了頭,野狗這才放心,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再罵了。

  向著山下望了半晌,這一天的第一縷陽光,卻已經悄悄落下,為這片青山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衣裳。

  鬼厲合上雙眼,深深呼吸。

  片刻之後,他轉過身子,伸手將肩頭的小灰抱在懷裡,看了一眼野狗,道:「我們走吧!」

  野狗巴不得聽到他這一句話,急忙走了過來,口中嘀咕道:「這不是沒事找事嘛!為了一隻猴子,冒著性命危險……」

  大黃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站起身子,看著鬼厲。鬼厲伸手拍了拍大黃的頭,笑了笑,左手一揮,一道閃著玄青色光芒的黑棒出現,正是當年的「燒火棍」,托著他的身子,直上青天。

  野狗啞然,抱怨道:「臭小子,你以為是在哪裡啊!連走也走的那麼囂張……」

  他正自抱怨處,忽然,大黃大聲咆哮起來,野狗嚇了一跳,連忙馭起法寶,跟著鬼厲去了。

  黑竹林前,大黃獨自一個身影,大聲地吠叫著,一直、一直吠叫著……

  牠的狂吼聲,迴盪在這個山間,一直叫個不停,直到有一隻白皙的手撫在牠的頭頂,柔聲道:「大黃,怎麼了?今天怎麼會跑到這裡,還叫個不停?」

  大黃彷彿有些激動而喘息,轉眼看了看如今已是少婦的田靈兒,又回過頭,向著天空大聲吠叫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田靈兒皺了皺眉,向四周看了一眼,有些奇怪,道:「怎麼了,大黃?對了,小灰呢?牠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大黃也不知道聽懂了她說的話沒有,但依然對著天空,聲嘶力竭地吠叫著。

  田靈兒望向天空,但只見藍天白雲,青天無限,依稀有條雲氣從雲層中劃出,馳騁蒼天,很是壯觀。不知怎麼,她心中忽然一陣惘然,一時竟是望著癡了。

  青雲山以南,數千里之外的一個荒僻之地,有一座高山,名叫「狐岐山」,乃是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

  這十年間,魔教勢力日漸昌盛,高手紛出,但其內部爭鬥卻日益慘烈,簡直比與正道相爭還要激烈。鬼王宗本是魔教中四大派閥之一,這十年來宗主鬼王更是勵精圖治,雄才大略,將鬼王宗調理的日益壯大,隱隱然有取代萬毒門成為魔教第一大派系的模樣。

  如今的鬼王宗,上一代高手除了神秘莫測的四大聖使浮出水面之外,還有個神秘人物「鬼先生」出現在鬼王周圍,平時只聽人聲,不見人影。但最惹人矚目的,卻是鬼王宗年輕的一代,尤以倍受鬼王看重的鬼厲為其中翹楚,鬼王更是不惜破格將他提為副宗主,視同己出。如今天下皆知,鬼厲肯定就是下一代的鬼王宗宗主了。

  在魔教之中,內鬥不但激烈而且無所不用其極,不知有多少人試過離間鬼王與他手下這第一號戰將的關係,但全部都失敗了。

  而在僅有的極少數瞭解那一段往事的人心中,對著這兩個人堅固到幾乎牢不可破的關係,卻有著淡淡的感傷。

  黑紗輕輕遮住了臉龐,那一個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此刻默默地坐在鬼王宗最重要的一個房間裡。房間不是很大,但是很冷,究其原因,是因為在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座晶瑩剔透的白色冰台,絲絲寒氣,從幾乎透明的冰台之上,飄蕩起來。

  一位美麗的女子,穿著她心愛的綠色衣裳,安靜地躺在上邊,在絲絲飄起的白色寒氣中,她的臉看去有些蒼白,彷彿也透明一般,有冰涼的美麗!

  她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手掌中,彷彿與她的身體已經連為一體般的,是一隻金色的小鈴鐺,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彷彿凝望著這個世界。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低沉的「隆隆」聲,這個房間厚重的石門被人推開,隨即又關上。

  腳步聲響了起來,有人走到了幽姬的身旁。

  幽姬緩緩抬頭,能夠進入這個房間的,就算是全鬼王宗,也不會超過四個人。

  鬼厲有些蒼白的臉龐浮現在她的眼前,她在黑紗背後的心裡,輕輕悸動了一下,隱約記起,這個男子每一次進入這裡,臉色便越來越是蒼白。

  只不過男子的眼中,卻完全沒有幽姬的存在,那個安寧地躺在那裡的美麗女子,此刻,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身心。

  這個石室裡突然變得很靜,如死一般的寂靜。

  幽姬輕輕起身,向後退去,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這個男子身上。他的身影,看去彷彿又孤單了幾分,至於在外面那個世界裡,時常在他身上出現的可怖的血腥氣息,在這裡卻完全感覺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在這裡,才是他唯一得到安寧的地方。

  她最後望了那個男子一眼,走了出去,細心地將石門關好,隨即一怔,一身白衣的青龍站在旁邊。

  「什麼事?」幽姬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

  青龍向那個石門望了一眼,道:「他回來了?」

  幽姬黑紗動了動,彷彿微微點了點頭,道:「是,在裡面陪著碧瑤說話。」

  青龍皺了皺眉,輕輕歎息一聲。其實他們心裡都知道,所謂的說話,不過是鬼厲一個人低聲自語罷了,至於碧瑤能不能聽見,那卻是另一回事。只是這事情太過傷心,他們誰都不願談起。

  幽姬默默站了一會,忽然道:「張小凡他每次回來,第一時間都會來到這裡……」

  青龍臉色微變,截道:「三妹,他如今已經被鬼王宗主賜名叫做鬼厲,我和你說過多次,不要再用這個名字叫他。」

  幽姬黑色的面紗之後,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但只聽她連聲調也沒有絲毫改變,繼續道:「……但是宗主,卻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

  青龍看了看她,終於還是長歎一聲,道:「這十年來,宗主他發間鬢邊的白髮,多了多少出來,你總歸看的到吧?他不是不想這個唯一的女兒,只是把痛楚藏在心裡罷了。」

  幽姬又是一陣沉默,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道:「尋找黑巫族的事,進行的怎樣了?」

  青龍搖頭,道:「黑巫族只在千年前曇花一現,這如今卻去哪裡找尋,真是半分頭緒都沒有。」

  幽姬慢慢轉過身子,向外走去。

  這間讓碧瑤沉眠的石室,自然是在鬼王宗的極僻靜處,平日裡都少有人來,此刻石室外頭的甬道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青龍望著幽姬走開的背影,忽然開口道:「你最好離鬼厲遠點。」

  幽姬身子忽地一震,立刻停住了腳步,整個人彷彿都繃直了身體,但隨即慢慢的放鬆了下來,轉過身,透過黑紗盯著青龍,一字一字地道:「你是什麼意思?」

  青龍卻不再看她,轉眼望向那個石室的石門,淡淡道:「我知道你對碧瑤心懷愧疚,認為自己沒有保護好她,但是你對那個男子,私下的關心已經有些過了。」

  幽姬不說話了,但是這個甬道裡突然變得幾乎比剛才的那個石室裡還要冰冷,無形的殺意彷彿從那個黑衣女子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你是不是說,我竟然對這個少年,有了情意?」她一字、一字地吐出。

  青龍對著前方的殺意彷彿沒感覺一般,神色也不曾變化,只慢慢地道:「三妹,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想提醒你,因為碧瑤的緣故,鬼王宗主和這個男子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很微妙的。我跟隨鬼王宗主多年,知道他儘管將鬼厲視同己出,但有時傷心碧瑤如此,只怕也有幾分恨意。」

  說到這裡,他回頭過來,深深望著幽姬,輕聲道:「三妹,你要好自為之。」

  幽姬在遠處,冷冷地哼了一聲,冷然道:「不知所謂!」說罷,轉過身子,走了開去。

  青龍苦笑一聲,搖頭微微歎息。

  石室裡。

  鬼厲坐在碧瑤的旁邊,凝望著那張美麗而帶著些許蒼白的臉,輕輕地道:「我回來了,碧瑤。」

  ……

  「這一次出去,又替你爹滅了一個門派,就是當初我們認識的那個煉血堂,你一定還記得吧?」

  ……

  「不知道怎麼,剩下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你,想到了我們是在這裡認識的,竟然殺不下手了。碧瑤,你會怪我嗎?」

  ……

  「前幾日,我偷偷避過了守衛,暗中上了大竹峰一趟,順便把小灰帶回來了。你見過小灰嗎?就是我從小養大的那隻猴子……」

  ……

  「我去了黑竹林,你猜我見到了什麼了?」

  ……

  「原來,那根倒在地上的黑節竹還躺在那裡。碧瑤,你還記得嗎?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坐的那根竹子……」

  ……

  「原來,什麼都沒有變,碧瑤。」

  ……

  「碧瑤……」他輕聲地念著,隱約中微微帶著哽咽的聲音,在這個石室裡浮蕩。


第九集 第四章 大王村
第九集 第四章 大王村

  白髮鬢邊生,年華似水流!

  鬼王把目光從波平如鏡的水面移開,微微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微笑道:「許久不曾照過鏡子,今日一見,卻看到白頭髮又多了幾許。」

  站在他身後的鬼厲面無表情,淡淡道:「你多心了。」

  此刻,狐岐山中的一個小湖畔,一個石亭築在了湖心,只有一道古舊木橋連接到湖邊岸上。鬼王和鬼厲此刻站在這個湖心石亭之中。

  鬼王背負雙手,神情自若,道:「我聽說這次前去空桑山,雖然將煉血堂收服,但唯一剩下的一個不肯降服的野狗道人,卻被你保了下來,可有此事?」

  鬼厲看了鬼王一眼,但見他臉上神色一片平和,也不知心裡想著什麼,當下緩緩點頭道:「不錯。」

  鬼王笑了笑,轉過身去望著青綠如玉的湖面,淡淡道:「往日你率人攻伐,向來殺戮殆盡,怎麼今日對著此人,卻留了情面?」

  鬼厲沉默了片刻,道:「煉血堂如今雖然式微,但八百年前畢竟乃是領袖一時的門閥,非比一般小派。」

  鬼王站在那裡,也不見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他對這個解釋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過了半晌,他忽然道:「說起來你手中法寶之上,噬血珠本是黑心老人的遺物,算來你和煉血堂,只怕也有幾分香火之情。」

  鬼厲緩緩抬眼,向鬼王望去,鬼王卻正好轉身,也向他看了過來。

  他們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撞,鬼厲的目光是陰冷的,鬼王的目光,卻是深邃而平和的。

  鬼王忽然笑了笑,道:「最近傳說在西方死亡沼澤之內,有異寶出世,你可知道?」

  鬼厲點了點頭,道:「是,聽說了。」

  鬼王悠然道:「聽說非但正道中人蜂擁而去,連萬毒門、合歡派中高手也打算插手,至於總堂就在死亡沼澤附近的長生堂,更是當仁不讓。」他頓了一下,向鬼厲道:「你怎麼看?」

  鬼厲卻沒有立刻開口說話,沉默了許久,鬼王對他也似乎特別有耐心的樣子,毫無著急的神色。半晌,鬼厲緩緩道:「這一次我們收服煉血堂,教中除了四大派閥之外,最後一個較有實力的派系也被瓜分完畢。」

  鬼王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點頭道:「不錯。」

  鬼厲道:「魔教之中,向來山頭鼎立,四大派閥無不想彼此侵吞。往日迫於正道外力,才共同抵禦外敵,如今自然不同於當年。而眼下教中勢力逐漸排定,再進一步,便是四大派閥激戰,只不知道由誰先動手罷了?」

  鬼王拊掌微笑道:「好,好!說的好。」

  鬼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十年來,你非但傳我天書二卷,更將平生所學、策謀決斷,一一相傳,我若是連這也看不出來,豈不是辜負了你的苦心。」

  鬼王微笑著望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如同看著一件自己親手打造的完美珍貴物品,歡喜中隱隱還有一分自傲,只聽他道:「那也不盡然,我傳你東西,卻也要靠你自己領悟。這些年來你進境之快,實在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本以為以你資質,至少也要修煉三十年以上,不料只用了十年,你便已有大成,難得、難得!」

  受了鬼王這般誇獎,鬼厲臉上卻似乎沒有什麼笑容,彷彿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一般。

  不過鬼王也不在意,這些年來,面前的這個人從當初的張小凡,變成今日的鬼厲,往日的性情早就變的天翻地覆,除了容貌依然,其他的幾乎再也沒有什麼當年的影子了。他頓了一下,道:「那依你看來,我們聖教之中,四大派閥既然免不了一場廝殺,你覺得我們先動手的好呢!還是靜心等待?」

  這一次鬼厲卻沒有絲毫猶豫,立即道:「先發制人!」

  鬼王盯著他,道:「好!那你以為先對付哪一派?」

  鬼厲道:「長生堂!」

  鬼王眉頭一皺,但眼中已有讚賞之色,道:「為何?」

  鬼厲道:「如今鬼王宗與萬毒門實力最強,合歡派與長生堂稍次。合歡派向來低調,但長生堂堂主玉陽子道行雖高,卻自傲自大,一向以當年青雲山正魔之戰中主持人自居,以為魔教中唯他獨尊。如此蠢材,不選他還有誰?」

  鬼王微微一笑,道:「不錯,說的好。那若是你來主持,當如何進行?」

  鬼厲微一沉吟,道:「此次便是良機。死亡沼澤之中有異寶出世,玉陽子必定視做囊中之物,絕不容外人染指。但正道眾人蜂擁而至,我們可待長生堂與正道火並,其後兩敗俱傷之際,再暗中連結萬毒門、合歡派一起下手,這等落井下石之事,他們必定不會推辭。如此一戰必可成功!」

  鬼王望著他,沒有說話。

  鬼厲緩緩抬頭,向鬼王看去,淡淡道:「怎麼?」

  鬼王彷彿看他看的有些出神,片刻後醒悟過來,慢慢把目光收回,彷彿在深心處歎息一聲,淡淡道:「沒有,你說的與我所想,幾乎都是一樣的。」

  鬼厲不說話了。

  鬼王淡然一笑,道:「你再休息兩日,便去死亡沼澤吧!」說著,他從懷裡拿了一緘封好的信封,遞給鬼厲,道,「具體安排之事,我已經在這信中寫的清楚了。到了大沼澤之後,鬼王宗一切人物,皆聽你調遣。」

  鬼厲慢慢接過此信,收到懷裡,沉默了片刻,向鬼王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去。但就在他才走了幾步,忽聽背後鬼王道:「還有一件事……」

  鬼厲停了下來。

  鬼王的聲音悠悠傳來,道:「你與我說話之間,怎麼稱呼我們聖教,還是一口一個『魔教』?」

  鬼厲沉默了許久,冷冷道:「我入教十年,這裡整日征伐血鬥,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是無時不有,怎麼配的上一個聖字?」

  鬼王大笑,隨即道:「哦!那原來你出身的那個正道之中,又是如何?」

  鬼厲的身子彷彿微微抖了一下,片刻之後,只聽他道:「正道中人所做兇惡之事,也不比魔教中人差了!」

  鬼王饒有興趣地望著他,道:「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心中以為的,卻是什麼是『正』?」

  鬼厲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抬起頭望了望天空。

  青天,白雲。

  「我不知道!」他低低地道,彷彿對著自己說一般。

  那個從背後看去有些孤單蕭索的身影漸漸遠去之後,鬼王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他深邃的眼睛裡,彷彿閃爍著神秘的光,閃耀不停,不知道心裡在想著什麼?

  這時,有個聲音從另一側傳了過來,開口道:「宗主,我……」

  鬼王打斷了他的話,道:「青龍,上來吧!」

  「是。」青龍從木橋上走了過來,順著鬼王的目光向遠處看了一眼,道:「剛才副宗主也在這裡嗎?」

  鬼王點了點頭,道:「什麼事?」

  青龍道:「萬毒門的那個老怪物又差人秘密過來,詢問宗主何時派遣人手進入死亡沼澤,大家一起共行大事?」

  鬼王冷笑一聲,道:「你回覆他們,三日之後,鬼王宗與萬毒門、合歡派一起入澤。」

  青龍點了點頭,道:「好。」

  鬼王沉吟了一下,忽然似想到了什麼轉頭對青龍道:「青龍,你怎麼看鬼厲?」

  青龍一怔,抬眼向鬼王望去,只見鬼王眉宇間一片平和,但目光深深不可見底,心中沒來由的一寒,一時竟忘了回答。

  鬼王笑了笑,道:「怎麼了?」

  青龍驚醒,隨即沉吟,神色間卻有些遲疑。鬼王看在眼底,微笑道:「青龍,你我相交多年,有話但說無妨。」

  青龍搖頭苦笑,隨即道:「這般說吧!我如他這般年紀時候,道行沒他高,城府沒他深……」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鬼王皺了皺眉,道:「怎麼了,還有什麼,說罷!」

  青龍猶豫了片刻,向鬼王望去,道:「手段沒他狠!」

  鬼王望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緩緩轉過身去,望著碧波如鏡的湖面。青龍在他背後,慢慢道:「這些年來,尤其是最近兩年,鬼厲行事手段越來越是激烈凶狠,動輒殺人,在權爭中更是辣手無情。而且我們鬼王宗年輕一代之中,較出色的人才如殺生和尚、燕回等人,盡數都聚集在他的門下。」

  鬼王淡淡道:「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青龍緩緩搖頭,道:「也不是,只是當年他……怎麼如今竟變做了這等模樣?」

  鬼王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其實我當初也看走了眼。」

  青龍一驚,道:「宗主,你說什麼?」

  鬼王道:「我傳他天書二卷的時候,本以為以他資質,至少要三十年才能有成,但這十年間,特別是最近五年,鬼厲的修行突飛猛進,直可說是一日千里,只怕他是內秀於心,連我也不曾看出來!」

  他說到這裡,一直背對著青龍的眼眸中,彷彿也閃過一道不為人知的寒光,但他的聲調卻沒有任何的改變:「他性子堅忍執著,堅韌不拔,於修道一途實是大大有益,但我仍懷疑,只怕其中還有其他緣由。」

  青龍皺眉道:「難道他還有什麼秘密?」

  鬼王搖了搖頭,道:「你應該知道他身懷青雲門道家真法和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吧?」

  青龍點頭道:「不錯。」

  鬼王緩緩道:「以我暗中觀察,他非但在我們聖教天書真法上已有大成,便是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與佛家的大梵般若真法,同時也突飛猛進。這三門真法,難道暗中竟有相輔相成之奇效嗎?」

  他轉過身子,對著青龍笑了笑,道:「以他此時的修行,再加上手中那件奇異法寶『噬魂』,縱然是你有乾坤清光戒,只怕也只有五成的勝算。」

  青龍微微一笑,道:「老了,比不過年輕人了。」

  鬼王忽地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哪有此事?」他微笑著,悠悠地道:「我當年看出這少年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而如今他成就卻更在我料想之上。鬼王宗若有此人接班,來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只是……」

  鬼王負手而立,卻突然住口不說,走到亭子邊上,向外眺望。

  青龍安靜地站在旁邊,向著鬼王望去,那一個掌握重權的身軀上,此刻卻突然隱隱有了一分蕭索,默默地傳達著那沒有說出口的話。

  碧瑤……

  三日之後,鬼厲離開了狐岐山,向西南而去,同時帶在身邊的還有猴子小灰,除此之外,野狗道人也跟在身邊。本來野狗道人還不想去死亡沼澤那個凶險之地,但鬼厲只淡淡道:「我走之後,擔保狐岐山這裡比那沼澤還要凶險百倍,你信不信?」

  此話一出,野狗道人立刻白了臉色,嘴裡還硬氣的很,但腳上卻已經跟了出來。

  神州浩土,廣袤無垠,其中自然以中原大地最為富庶。而在中原之外,北方乃是冰天雪地的極北苦寒冰原,人跡罕至;東方則是浩瀚無邊的大海;至於南方,在中原之外有十萬大山,聳立邊陲,連綿不盡,那裡荒山惡水,瘴氣毒物不可勝數,傳說中更有古怪奇特的奇異荒野蠻人,茹毛飲血,凶殘無比。

  而在神州浩土的西面,則是有兩大凶地。西北方向,是一望無際的荒涼戈壁,世人稱之為「蠻荒之地」,其上百年無雨,氣候乾燥之極,偶爾有些許綠洲,卻也多為猛獸凶物所佔,自然普通人一進便是死路一條。而在傳言中,蠻荒深處,有一處宏大聖殿,正是魔教發祥之地。

  至於西南所在,便是世人談之變色的巨大死亡沼澤。此處的氣候與西北蠻荒之地截然相反,一年之中,十日裡倒有七、八日是下雨的,各種奇異植物多如牛毛,繁茂生長。這等陰冷潮濕所在,向來便是世間巨毒惡獸毒蟲所居之處,而此處特有的劇毒沼氣,更是每逢下雨日子便從沼澤中腐爛的泥土裡騰騰升起,人若吸進,若無適當解藥,不出半刻便劇毒攻心而亡。除此之外,千百年間被雨水浸泡腐爛的動物軀體、樹木花草,將這裡變做了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稍微不慎踏錯一步,便被吸入無底沼澤之下,永遠不見天日,悲慘而死。

  如此凶險之地,平日裡自然不會有人前來。但就在不久之前,世間突然紛紛傳聞,西方死亡沼澤之內,突騰起巨大金色光柱,直衝雲霄,一日夜不息,便是在深夜之際,也將那處天空照的亮如白晝。三日之後,這金光才漸漸散去,從此之後,死亡沼澤之內,似乎便總有巨大異嘯之聲,隱隱傳來,讓那些住在死亡沼澤邊緣的人們,恐懼不已。

  這消息一旦傳開,登時轟動天下。以修道之人的眼光看來,靈物神器,向來都有自身靈性,這等巨大金光,自然便是奇珍異寶出世的前兆,召喚有緣人前去。而從這金色光柱來看,這異寶之神奇,實在是非同小可,一時間天下震動,正邪高手紛紛雲集。

  而在表面上那一片紛擾之下,卻有著不為人知的暗流,洶湧流動。

  離死亡沼澤還有半日路程的東方,有個荒涼凋落的小村莊,名叫「大王村」,因為村中村民信奉某個叫做「大王」的神秘神靈而得名。只不過這個神靈向來不靈驗的很,既不保佑這裡的村民陞官發財,也不保佑他們五穀豐登,衣食無憂。

  其實想想也是,生活在這樣一個死亡沼澤邊上,時不時便不知從哪裡突然竄出一隻怪獸,又或是跑出一隻毒蟲,咬死家畜事小,每年死在這上面的人,也不在少數。如今有點本事的人,早就已經離開這個鬼地方,跑到中原去了,留在這裡的,多半也是沒什麼生氣的人。

  但就在這幾日,大王村上卻突然熱鬧了起來,來來往往的都是修真的高人。雖然大王村並非進入死亡沼澤的唯一入口,但卻是離死亡沼澤最近的有人居住地,在進入死沼之前,多數人會來此購買些乾糧清水,幾日下來,居然讓大王村這裡的村民發了點小財,多了幾分生氣。

  而同時地,因為這裡是離死亡沼澤最近的地方,所以關於死亡沼澤裡的金色光柱還有奇異嘯聲,也都是這裡的村民最先發覺,並由此傳播開去,因此也有不少人到此打聽消息。

  只不過人多了之後,自然正邪都有,幾日下來,在大王村這個小小地方,不知已經發生了多少次的爭鬥,有些倒霉的傢伙,還未進死亡沼澤,已經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了,真是冤枉。

  閒話少提。這一日,鬼厲和野狗也來到了大王村,站在村口,只見村裡面人來人往,居然頗為熱鬧,一反往日死氣沉沉的景象。

  走到村子裡,野狗東張西望,皺著眉頭嘀咕著什麼。

  猴子小灰這幾日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有些興奮,趴在鬼厲肩頭吱吱叫著,鬼厲拍了拍小灰,看了野狗一眼,道:「你幹什麼?」

  野狗道人沒好氣地道:「我在找客棧,走了這麼久還不找個地方好生休息一下?真是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連個客棧都這麼難找!」

  鬼厲淡淡道:「怎麼,你以為這裡有客棧嗎?」

  野狗吃了一驚,道:「什麼?」

  鬼厲轉過眼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見這些人多半衣著光鮮,明顯不是大王村裡辛苦生活的人,道:「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野狗呸了一聲,道:「誰吃飽了撐的來這個鬼地方!」

  鬼厲看了他一眼,道:「不錯,這裡既無外人前來,本地村民又一窮二白,要客棧何用?」

  野狗啞然,一張狗臉上面色又苦了幾分。

  正在此時,忽聽到前方大街上傳來一陣吆喝聲音,有人大聲道:「預知五十年前程,能斷三百年運勢,鐵口神相,筆判陰陽,欲知後來日子,且來看上一相!」

  鬼厲與野狗都怔了一下,一起向那聲音處看去。只見大街邊上,擺著一張破舊木桌,旁邊插著一根竹竿,上面掛著一塊帆布,寫著「仙人指路」四字。竹竿之側,一個氣度不凡的老者朗聲喊話,剛才的聲音就是他發出的,而在他旁邊,有個昏昏欲睡的年輕女子,容貌生得頗為俏麗,此刻趴在桌子邊上,一臉無奈的表情。

  不用說,這兩人便是週一仙和小環了。週一仙帶著小環浪跡天涯,本事不高,卻偏偏喜歡往熱鬧的地方去,前一段時間聽到死亡沼澤的傳聞,立刻不顧小環的反對,拉著她就來到了這大王村上。

  此刻用週一仙的話來說,就是盤纏用盡,英雄末路,不得已只好當街看相,只不過他口中吆喝著,到後面卻漸漸變了樣子:「……諸位過往客官,本仙人得祖師真傳,能克制天下劇毒。今死沼之內,沼氣劇毒,只要諸位配上了我所賣的這個香囊,必定百毒不侵、金剛不壞……」

  小環在旁邊低聲歎了口氣,在這裡坐了幾個時辰,爺爺叫的起勁,但實際上卻一個香囊也沒賣出去。當地人相信但買不起(週一仙開了黑心的高價),外地人卻偏偏都是修真道上之人,個個見多識廣,那眼睛瞄過來都是寫著「騙子」二字。也還好諸位正道大俠忙於奪寶,不與這相士計較,否則要是平日哪個高人弟子熱血突然沸騰,要為民除害,只怕還吃不了兜著走了。

  眼看著週一仙還在精力充沛地叫著,小環有些不耐煩,站起身來,正要叫住爺爺,忽然間面前一花,卻是木桌前面不知何時站著了一個人,是個年輕男子,穿著一身淡藍衣衫,眉目清秀,只是面色不知怎麼看去有些蒼白。

  「小姐,我想看相。」那個年輕人嘴角邊有淡淡的微笑,平和地道。

  小環皺了皺眉,向他打量了一番,這時週一仙也發現了這裡的情況,連忙走了回來,滿臉堆笑,道:「客官,你想看什麼,財運還是姻緣?要怎麼看,看面相、手相還是測字?」

  那年輕人微一沉吟,道:「我也要進這死沼中去,你就幫我看看這運勢如何吧!」

  週一仙呵呵笑道:「沒問題沒問題,來,客官請坐。嗯,先說一下,我們是祖師真傳,相術無雙,所以看一次要十兩銀子……」

  那年輕人一怔,道:「這麼貴?」

  週一仙笑而不答。

  那年輕人隨即眼光轉了轉,又看了看小環,微笑道:「那好吧!十兩就十兩。這樣吧!你先幫我測個字。」

  小環望了他一眼,從旁邊拿過一張白紙,遞過瘦筆,道:「那請客官你先寫一個字在……」

  不料那年輕人接過筆,卻笑道:「不必,我就寫下我的名字,你倒是幫我測測,我這名字運勢如何?」

  說著,在這白紙之上,寫下了三個字,遞給小環。

  小環怔了一下,接了過來,看向白紙之上,耳邊聽到那年輕人微微笑道:「我叫秦無炎!」


第九集 第五章 看相
第九集 第五章 看相

  小環微微皺眉,一雙眼睛卻漸漸明亮了起來,仔細看著手中白紙,上面「秦無炎」這三個字,寫的是工工整整,筆畫端正圓潤,連接拐角處內斂而圓滑,相當漂亮的一手字。 

  小環眼睛眨了眨,忽地一笑,道:「這位客官,你名中有『炎』,本是雙火至陽之勢,但中間以『無』字鎮壓,峰迴路轉,則為陰柔;又『秦』字寓西,主你往西方陰寒之地大利!」 

  她把白紙往桌子上輕輕一放,看著秦無炎道:「西方死澤,正是陰濕之地,你此番前去,運道必定不差。」 

  秦無炎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年輕卻蒼白的臉龐上看去似乎也有了幾分血色,點頭道:「多謝姑娘,這是十兩銀子,請你收好。」說著從懷中拿出十兩紋銀,放在桌上。 

  小環看了看,沒有動手,旁邊的週一仙卻伸手過來,將那銀子收到懷裡,呵呵笑道:「多謝客官。」 

  秦無炎笑了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又從懷裡拿出了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週一仙一怔,道:「客官,你這是……」 

  秦無炎從容道:「在下還有一位朋友,也要到那死澤之中,麻煩姑娘也為他測上一字。」 

  小環一怔,秦無炎已經拿過紙筆,在上面寫上二字,遞給小環,微笑道:「他叫鬼厲!」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周圍的聲音,忽然都安靜了下來。 

  有人悄悄退去,有人悄悄靠近,街角屋頂,人影隱約,這裡雖是白日,卻突然變得有幾分陰寒。 

  在場中人自然也感覺到了這莫名的變化,週一仙微微皺眉,向四周張望一眼,還未說什麼,小環卻已經將白紙推了過去,淡淡道:「對不住,客官,測字一道,必定要本人親書,方可測算。」 

  秦無炎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是嗎?」 

  看他樣子,卻沒有離開罷休的意思,還是站在桌子前面。小環臉色一變,正在這時,忽然從旁邊伸過一隻手來,在紙上寫下「鬼厲」二字,然後有人淡淡地道:「姑娘,請看看我這二字。」 

  小環轉過眼,向他望去。 

  一轉眼,彷彿就是十年光陰! 

  小灰在他肩頭趴著,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而他的眉宇之間,卻彷彿什麼也不曾改變,依稀當年的模樣。 

  大街之上,如死一般的寂靜,暗處明處裡,圍繞著這兩個年輕人,彷彿有兩團勢力,彼此監視、對峙著…… 

  小環怔了半晌,接過了那張紙。 

  「鬼厲!」 

  她輕輕念道。 

  這兩個字,便遠遠的沒有秦無炎寫的字漂亮,下筆凝重,拙而不工,但一筆一劃都極是清楚,行筆間力道似欲收斂,卻偏偏在每一筆收尾處似乎壓抑不住一般,都露出些許鋒芒,自有股自傲之氣撲面而來。 

  小環的眼睛此刻也彷彿越加明亮,片刻後她放下白紙,停頓了一下,才道:「這位客官,你要問什麼?」 

  小灰在鬼厲的肩膀上突然跳了下來,落在桌子之上,拿起了那枝毛筆,頗為好奇地玩弄起來。 

  鬼厲看了小灰一眼,道:「我也要到這死亡沼澤中去一趟,便請姑娘看看我的運勢如何?」 

  小環望著他,忽地一笑,道:「人皆有魂魄,死後魂魄不散者,多為陰靈鬼體,為世人所懼,客官取這等淒厲名字,分明未信鬼神,何必問我?」 

  鬼厲默然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旁邊秦無炎卻突然笑了一聲,開口道:「錯了,錯了,姑娘錯了。」 

  小環倒是被他說的怔了一下,道:「我什麼錯了?」 

  秦無炎眼裡有淡淡光華,對著小環,但眼角目光卻是掃著鬼厲,微笑道:「上古時候,天煞明王開天闢地,幽明聖母創萬物生靈,乃是恆久確實之事,如何能夠不信?」 

  魔教之中,向來尊崇二聖,也就是天煞明王和幽明聖母,普通教眾從來都是信仰無比的,不過在正道中人看來,自然是歪門邪道。只是這秦無炎淡淡說來,卻彷彿質問什麼一般。 

  在他身後,大街之上無形的壓力,隨著他轉首之間,忽爾高漲。 

  鬼厲緩緩轉身,面對著他,秦無炎也同時轉過身來。 

  兩個年輕人,在這個簡陋的大街之上,冷冷對視。 

  四週一片寂靜,週一仙突然覺得腦袋裡嗡嗡作響,一陣暈眩,連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起來。他偷偷向四周張望,片刻後便發現許多看去與這裡毫無關係的人,或傾聽,或偷瞄,有些更是乾脆直接注目此處,而手中更是拿住了法寶,頗有隨時要放手大殺一場的架勢。 

  鬼厲的瞳孔微微收縮,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道:「毒公子?」 

  秦無炎此刻面上的微笑也漸漸消失,有凝重之色,但聲音依然平穩,道:「血公子!」 

  「啪!」 

  忽地,一聲低沉的聲音在場中突然響起,大街之上兩股暗中緊張對峙的人群陡然驚悚,原本緊繃的場面在那片無聲之中卻彷彿一聲銳嘯一般,險險的就要爆發。 

  就連鬼厲和秦無炎仍保持平靜的面容之上,他們的眼角也彷彿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個微帶驚慌、尷尬的聲音,在場中響了起來:「沒、沒事,我、我不是故意……」 

  眾人望去,卻是週一仙緊張之下,失手把剛才收的銀子掉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小環額頭見汗,怒目瞪了他一眼,週一仙面上一紅,訕訕然說不出話來,但在他心裡,卻是一陣震動。 

  這十年之間,魔教勢力大盛,年輕一代亦出了不少青年俊才,其中最出色的三人,有好事者將之並稱為「三公子」,即:萬毒門秦無炎,稱為「毒公子」;鬼王宗鬼厲,稱為「血公子」;剩下的一個是合歡派的金瓶兒,人稱「妙公子」。 

  魔教四大派閥之中,只有長生堂年輕一代,沒有人名列其上,後繼乏人。 

  這些年來,這三個年輕人在魔教之中可謂是呼風喚雨,年紀輕輕便已經手握本派重權,蹤跡所至,時不時便是腥風血雨,爭伐血戰在所難免,但彼此之間卻從未碰過面。故有人曾道,待到有一朝這三人終於面對面之日,只怕也就是魔教四大派閥真正的大廝殺開始之時。 

  而此刻,魔教裡勢力最龐大的兩大派閥,萬毒門與鬼王宗,就在這兩個年輕人彼此凝視的目光中,對峙著。 

  場中的氣氛異常寧靜而緊張,週一仙只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有心想偷偷收拾拉上小環溜走,但此刻無論如何也不敢妄動一下,否則這兩個年輕人都是凶名滿天下的煞星,自己可是萬萬惹不起他們。 

  便在這個時候,秦無炎忽地一笑,道:「鬼厲兄,小弟早就仰慕你的大名,今日終於有幸見上一面,真是三生有幸!」 

  他這一笑,立刻就把在場緊張的氣氛緩解了許多,週一仙幾乎立刻感覺出來,原本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壓抑過來的無形壓力,隨著他的一笑,也開始慢慢退卻。 

  鬼厲雖然沒有笑,但面上神色卻也緩和下來,在他們二人心間,也許都知道,如今畢竟不是他們爭鬥的時候。 

  「秦兄過獎了。」 

  秦無炎彷彿剛才那一陣對峙根本不存在一般,微笑道:「有鬼厲兄大駕到此,想必死澤之內那份異寶,必定逃不出兄之手心了。」 

  鬼厲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道:「天下之大,鬼厲乃末流之人。這事物若是毒神前輩想要,只要他老人家開口,必定無人敢搶的。」 

  秦無炎臉色微變,立刻道:「家師早已不問世事,再說若有所屬,也該是經營此地的長生堂玉陽子前輩才是。」 

  鬼厲望著他,緩緩點頭,道:「秦兄說的甚是。」 

  他二人對望一眼,忽然都笑了一下。秦無炎雙手一拱,轉過身子,負手而去,看他身影飄然瀟灑,若不知他身份的,只怕多以為是個俗世翩翩公子。 

  隨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原本熱鬧的大街之上,剛才還來來往往的行人,忽然間走的走,散的散,片刻間已消失了一半。 

  鬼厲緩緩轉過頭來,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小環身上,小環明亮的眼卻絲毫沒有畏懼神色,迎視著他。 

  鬼厲看了她半晌,又看了看週一仙,最後目光回到了小環身上,忽然嘴邊浮起淡淡一絲笑容,低聲道:「你長大了。」 

  那久違的笑容突然出現,彷彿一縷春風融化了些許冰雪,不過,卻只是一拂即過,待小環回過神來的時候,鬼厲已經抱起猴子小灰向西而去。周圍的人或遠隨、或近跟,漸漸的也消散了大半。 

  不知怎麼,小環心頭忽然一陣莫名的惘然,默然向那個年輕人的背影望去,只見遠遠的彷彿有人群簇擁著他,但卻並無一人敢接近,除了在他肩膀的那隻猴子。 

  便是那身影,彷彿也有幾分蕭索。 

  她默默看著,怔怔出神。 

  「喂,小姑娘!」突然一聲大喝,在她旁邊響起。 

  小環與正在收拾的週一仙都吃了一驚,轉眼一看,卻是個相貌奇異,臉型如狗的道人站在面前,道:「小姑娘,看你很會算命的樣子,也替你家野狗道爺算個命吧!」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哦!客官想算什麼,看相或是測字?」 

  野狗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吱吱」叫聲,眾人一呆,卻是猴子小灰不知怎麼,居然跑了回來,三步兩步竄到算命攤子邊上,一雙眼睛滴溜溜打轉,在這三人身上看來看去。 

  野狗瞪了小灰一眼,惡聲道:「催什麼催,你家道爺難道會把這個小姑娘吃了不成?」 

  說著轉過頭來,對小環道:「我不識字,你就給我看看面相。」 

  小環微微一笑,道:「客官,你想問什麼?」 

  野狗怔了一下,皺眉想了想,道:「我、我身負重擔,你看看我將來會不會做出一番大功業來?」 

  小環凝視他的臉型半晌,道:「你面容奇特,萬中無一,卻絕非是成大功立大業的異相。你額頭三紋早生,卻將功德紋擠到一旁,且功德紋從中斷絕,後續無力,」她微微笑道:「若無貴人相助,你這一生便難有成就。」 

  這一番話小環說的輕輕鬆鬆,野狗道人卻聽的面如土色,面色難看之極,偏偏這時週一仙湊了上來,呵呵伸手笑道:「客官,多謝十兩銀子!」 

  野狗道人狗眼一瞪,大怒道:「呸!這個女人胡說八道!你家野狗道爺向來福大命大,什麼難有成就,還敢向我要銀子,找死啊!」 

  週一仙嚇了一跳,小環倒是神色不變,野狗正想轉身走人賴帳的時候,忽然一直蹲在旁邊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突然跳了起來,蹦到野狗身上。 

  野狗道人頓時嚇了一跳,手舞足蹈,怒道:「死猴子,你幹什麼……」 

  話未說完,小灰卻已經趁著他揮舞手勢又跳了開去,這一次卻是落到了小環面前的桌上,對著小環咧著嘴,呵呵而笑。 

  小環看著猴子極是可愛,臉上忍不住就露出笑容,道:「小猴子,你幹什麼?」 

  小灰左手伸到腦袋上抓了抓,眼珠子轉了一圈,便把放在身後的右手伸了出來,攤開到小環面前。 

  小環看了一眼,不由得怔了一下,只見猴手之中,卻是一錠紋銀,看著大小只怕有三十兩不止。這時背後野狗道人也是一驚,伸手到懷中一摸,登時大怒:「畜生,居然偷你家道爺的錢,反了反了!」 

  隨即手上灰光一閃,獠牙法寶亮了出來,手一抬,就要向小灰當頭打下。 

  小環臉色一變,左手縮到了袖子裡頭,正待做些什麼,但猴子小灰卻向野狗吱吱尖叫,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張牙舞爪,看它氣勢,彷彿比野狗道人還要囂張。 

  野狗道人手到半空,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幾番不情願,最後卻還是把法寶放了下來,惡聲惡氣道:「好,算你狠!將來總有一天,叫你這隻畜生和那個臭小子一道來求我!」 

  說罷,恨恨轉身,走了開去。 

  猴子小灰一蹦老高,回過頭來,向著小環張嘴呵呵而笑。小環越看越是喜愛,忍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小灰的腦袋,輕聲笑道:「謝謝你啊!小猴子。」 

  小灰眉開眼笑,用猴爪不停摸著腦袋,就連尾巴也時而伸直搖晃,時而蜷曲起來。 

  週一仙把掉在桌上的銀子收好,心中也大是高興,走過來伸手想摸小灰猴頭,嘴裡道:「呵呵,好猴子,好猴子……」 

  「吱!」不料小灰突然尖叫一聲,張口一咬,若不是週一仙手縮的快,險些便被它咬了一口。週一仙呆了一下,卻見小環一臉歡笑,摸著小灰腦袋,一人一猴融洽之極,不知為何卻對自己如此,面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小環越看越覺得小灰可愛,不由得伸手把小灰抱在懷裡,逗弄小灰玩耍。週一仙在旁邊開始收拾東西,嘴裡卻老大的不服氣,搖頭晃腦歎息道:「唉!如今這是個什麼世道,連猴子也這麼好色……」 

  小環臉上一紅,瞪了爺爺一眼,怒道:「爺爺,你說什麼?」 

  週一仙尷尬一笑,不敢再說,但轉過頭去,卻依然做聖人憂心狀:「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 

  小環懶得再去理他,轉過頭想了想,走到一旁,從自己包裹中拿出一個用紙包住的小包,輕輕打開,只見裡面卻是兩串晶瑩鮮艷的冰糖葫蘆,一縷甜香,絲絲入鼻。 

  小環拿起一串,遞給懷裡的小灰,小灰接過,卻離開了小環的身子,跳回桌子上,眼珠子滴溜溜打著轉,看著手中的冰糖葫蘆,末了,小心翼翼的放到嘴裡,用舌頭舔了一下。 

  小環趴在桌子邊上,笑嘻嘻地看著它,道:「甜吧!很好吃的哦!」 

  小灰猴眼眨了眨,頓時點頭,手裡拿著冰糖葫蘆,興高采烈地在桌子上跳來跳去,片刻後跳下桌子,向小環用拿著冰糖葫蘆的手揮了揮,隨即向大街遠處跑了去,很快就消失在遠處。 

  小環看著它的身影漸漸消失,笑著搖了搖頭,心裡很是喜歡這只機靈之極的猴子,可惜不是自己的,心中多少有些遺憾。轉過頭來,卻發現週一仙也望這猴子小灰的去向,怔怔出神,嘴裡似乎在念叨什麼,不由得道:「爺爺,人家不過是一隻小猴子,你一大把年紀,居然還記恨著,也不怕被別人笑話!」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你懂什麼?我是剛才突然想到,這猴子好生厲害,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野狗道人這等修真人身上偷了銀子出來,要是我也養一隻這樣的猴子,那還不是想偷多少銀子就有多少銀……」 

  小環氣結,怒道:「爺爺!」 

  週一仙回過神來,尷尬一笑,不敢接話,埋頭收拾東西。 

  小環瞪了他一眼,轉過身來,收拾包袱,把那剩下的一串冰糖葫蘆包好,忽聽得旁邊一聲清脆笑聲,有人道:「怎麼三年不見,你居然還是這麼愛吃冰糖葫蘆?」 

  小環一怔,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輕女子,身著鵝黃衣裳,瓜子臉,眉目如畫,雙目含媚,第一眼清麗無方,第二眼便風情萬種,傾倒世人。 

  小環驚喜,笑了出來,立刻放下手中之物,拉住那女子的手,笑道:「姐姐,怎麼是你?」 

  那女子顯然和小環極是熟悉,伸出手捏了一把小環白生生的臉,笑道:「三年不見,妹妹你越來越是漂亮了,連我一看都忍不住動心了呀!」 

  小環臉上一紅,嗔罵一句:「不正經!你怎麼來了這裡?」 

  那女子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卻向西方,也就是剛才秦無炎和鬼厲所往之處,望了一眼。 

  小環怔了一下,道:「你也要去死澤裡面!?」 

  那女子眼睛眨了眨,片刻間又是動人心魄的俏麗笑顏,道:「妹妹,你想不想進去看熱鬧啊?」 

  小環微微皺眉,道:「可是那裡面實在是……」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你怕什麼,有我在呢!難道還能讓人欺負你不成?就算你不在意,我也會心疼呢!」 

  小環白了她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道:「也好,反正我們也許久不曾見面,我也想和姐姐多說說話兒。」 

  說著,她轉頭向週一仙道:「爺爺,你去不去?」 

  週一仙顯然也是知道這個女子身份,料得有此人在,必定無礙,當下笑道:「去,當然要去。」 

  那女子微微一笑,對小環道:「妹妹,那我們走吧!」 

  說著摟著小環肩頭,在她耳邊不知悄聲說了些什麼,小環吃吃笑了出來,二人慢慢走去,卻是把一大攤子事物,都丟給了週一仙收拾。 

  週一仙怔了一下,搖頭歎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苦歎世風日下,人不敬老……


第九集 第六章 死澤
第九集 第六章 死澤

    天空灰濛濛的,看去壓的很低,有一陣沒一陣也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陰風,拂過身體的時候,便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一片亂草叢生的沼澤旁,間中有條隱約的小路,向裡延伸而去。

    曾書書等一眾青雲門弟子站在死亡沼澤的入口處,向裡張望,只見舉目茫茫,到處是水草茂盛,偶爾有孤零零一棵樹木挺立其中。空氣中隱隱傳來帶著些腐壞的氣味,而在沼澤上空,飄蕩著如灰紗一般的薄霧,讓人只能看到附近地方,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曾書書皺了皺眉,轉過身來,青雲門以蕭逸才為首的十三名年輕一代弟子,面色都有些凝重。

    自古以來,死澤即有「有入難出」的惡名,誰也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兇惡事物。此次青雲門一眾西來,論蕭逸才身份修行,隱隱然都是眾人領袖,此刻他向死澤深處注目良久,不動聲色地向眾人道:「昨日,焚香谷李洵師兄傳書給我,字裡行間很客氣地表示,要與我們青雲門一道剷除妖孽,所以他們先行一步,已經進了這死澤之中了。」

    他身後眾人一陣騷動,只有陸雪琪面色淡然,站在師姐文敏身邊,向死澤之中默默凝視。而在另一側,第一次下山的林驚羽則冷冷地哼了一聲。

    蕭逸才淡淡道:「其實焚香谷什麼意思,大家心裡都清楚的很,此次若是被他們先行奪到那件無名異寶,他們聲勢自然大振,這日後正道領袖之位,只怕也有人想輪著坐上一坐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隨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不過大家也不必著急,我料想這裡異兆早現,但直至今日仍無人得到那件異寶,可見其中必定頗多曲折艱險。他們求功心切,便由得他們去,只是我們入了這死澤之後,一切都需小心謹慎。這死澤惡名遠播,凶險難測,而且說不定還有魔教妖人在此,進去之後,大家必定要互相照應,切記,切記。」

    曾書書道:「蕭師兄說的是,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也進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也好。進去之後,大家不宜離的太遠,還有,更不要隨便落到地面,以免被毒蟲所傷,或者失足落入無底沼澤之中。」

    眾人紛紛點頭,蕭逸才右手一揮,祭起「七星仙劍」,飛身而起,當先向內飛去,隨後,青雲門弟子紛紛起身,化作道道顏色各異的奪目光芒,緊隨而去。

    片刻之後,這一批青雲門年輕菁英便消失在死澤的迷霧之中。入口的空地上,突然也陷入了一片空曠的寂靜,只有水草之間,忽然不知從哪裡冒上來了一個水泡,「咕嘟」一聲,在這裡遠遠傳了開去。

    「啪」,週一仙重重的一個巴掌,打在了自己的右邊脖子上,只見脖子上頓時紅了一塊,但叮咬他的那只蚊蟲卻已經嗡嗡嗡地飛開,似乎還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踅了一圈,這才心滿意足地飛走。

    週一仙面有苦色,面上不時見到被蟲子叮咬的小包,雖然不厲害,但顯得很是狼狽,此刻他嘴裡大聲抱怨,道:「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哪來的這麼多該死的蚊蟲?這、這才一天的工夫,老夫我就被吸了一半的血去了!」

    走在前面的小環轉過頭來,有些擔心,道:「爺爺,你沒事罷?」

    週一仙怒道:「廢話,你看我有沒有事?」

    小環皺眉道:「奇怪,這些蚊蟲也真是的,怎麼專叮你一個人?我和瓶兒姐姐都沒有事。」

    站在小環身邊那個身著鵝黃衣裳的美女,此刻也停下腳步,回首看來。她帶著小環和週一仙行走在這個沼澤中間,週一仙小心翼翼卻經常還是一腳泥土一腳水印,她卻似行雲流水,點滴污漬也不曾沾染身上。

    週一仙心中氣惱,看看旁邊正好有棵小樹,當下小心過去試了試,地上土壤還算硬實,便一屁股坐下,大聲道:「走累了,休息一會。」

    小環微帶歉意,望了望旁邊那個鵝黃衣裳的美女,被她稱作瓶兒姐姐的女子笑了笑,道:「沒關係,我們就休息一下吧!」

    小環感激地看了看她,隨即向四周看了看,只見四野茫茫,稍遠處便是漸漸濃厚的霧氣,看不真切,這一路行來,要不是這瓶兒姐姐帶路,她還真走不進來。

    此時她便忍不住道:「姐姐,是不是我和爺爺拖累你了,不然你御空而行,不是快的多?」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不妨,我到這死澤之中,本就不是趕路的。」

    小環怔了一下,道:「姐姐,你不是為你們合歡派來奪這死澤中的異寶的嗎?」

    原來這個鵝黃衣裳的清艷女子,正是與鬼厲、秦無炎齊名的金瓶兒,也不知道小環與週一仙是怎麼和這個鼎鼎大名的魔教新一代高手認識的。

    但金瓶兒顯然對小環青睞有加,很是寵愛,聞言微笑道:「是啊!不過這次來的人這麼多,我們慢慢來,不急。」

    小環心中奇怪,但細想之下,料是她合歡派門中秘密,不好再問下去,便轉開話題,道:「姐姐,我們進這死澤已有一日了,這一路走來,我看你似乎十分熟悉,難道你認得路嗎?」

    金瓶兒搖頭道:「我從未來過這裡。」

    小環一怔。

    金瓶兒看了看她,只見小環一雙明亮眼眸滿是疑惑,不由得笑道:「你聽說過有一本古書殘卷,記載了世間種種異聞怪事、奇珍異獸……」

    小環凝思片刻,道:「莫非是『神魔誌異』?」

    金瓶兒點頭道:「正是,此書乃是上古異人所著,傳說原有九篇,但多已失傳。除了流傳下來的『妖獸.靈獸篇』、『精怪篇』,還有一篇『山水篇』殘卷,被我無意中得到,裡面末尾處,便有這裡死澤中的一些記載。」

    小環這才明白過來,但還沒等她說些什麼,另一側週一仙處又是一聲脆響,接著便聽到週一仙大聲咒罵,多半又被什麼不知名的蚊蟲咬了,吸了血去。

    小環到底和他是祖孫女,心下關心,隨即想到這一路上蚊蟲雖然眾多,但卻對自己和金瓶兒秋毫無犯,只叮週一仙,這中間必定有些古怪,自己自然沒有這個本事,便落在了金瓶兒身上。

    當下她回過頭來,看了看金瓶兒,金瓶兒笑了笑,若無其事道:「妹妹,怎麼了?」

    小環苦笑一聲,道:「姐姐,我爺爺他……這個,我知道你神通廣大,不如你幫幫他吧!」

    金瓶兒向週一仙看了一眼,眼中頗有不屑之意,但轉過頭看到小環懇求的目光,聳了聳肩膀,道:「罷了,看在你的面上,就便宜他了。」

    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玉瓶,遞給小環,道:「這瓶中有些藥水,叫他塗抹在身上,蚊蟲自然遠避。」

    小環欣喜接過,滿臉笑容,道:「謝謝姐姐。」說罷連忙走到週一仙身邊,把瓶子遞給他,週一仙在那裡怔了片刻,突然間跳了起來,大聲怒道:「有這個好東西,你居然不……」

    金瓶兒面色一寒,盯了過去,週一仙登時沒了聲音,似乎是有什麼虧心事一般,低下頭拿過瓶子,倒出藥液,塗抹在週身,片刻之後只覺得一陣清香,果然剛才還在旁邊飛舞擾人的蚊蟲頓時沒了聲音,這一下整個人身心都放鬆下來。

    小環慢慢走了回來,把瓶子遞還給金瓶兒,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姐姐,你還介懷我爺爺當年做的錯事啊?」

    「哼!」金瓶兒面色微微一寒,道:「三年前在東海邊上,他一陣胡言亂語,卻幾乎將我置於萬劫不復的死地,若不是妹妹你發現的早,又自損一年陽壽,為我施展『收魂奇陣』,替我除了附體妖靈,我此刻早就生不如死。這等老匹夫,要不是……」

    小環輕輕拉住金瓶兒的手,低低叫了一聲:「姐姐。」

    金瓶兒看了她一眼,微微歎息一聲,隨即面上露出笑容,眼中也滿是愛憐神色,拍了拍她的手掌,道:「罷了,罷了,有了你這個好妹妹,我早就把以前的事放下了,只是有時候看著你那個爺爺,還是不怎麼順眼,忍不住要叫他吃點苦頭。呵呵,好妹妹,你可不會怪我吧?」

    小環微笑搖頭。

    金瓶兒含笑欲言,忽地面色一冷,迅疾轉過身來,喝道:「什麼人?」

    小環與週一仙都是一驚,舉目四望,卻只見四週一片霧氣茫茫,水草茂盛,除了偶爾水面上冒上來的水泡,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但不知怎麼,看著金瓶兒向來從容的面色,此刻卻突然凝重而謹慎,而且一反她與小環談笑時溫柔安靜,冷靜中透露絲絲殺意,猶如換了個人一般,彷彿來的是不可掉以輕心的強敵。

    片刻之後,在遠方濃霧深處,忽地傳來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金仙子,我等約好了昨日在『黑水溝』見面,商議大事,怎麼你卻不來?」

    金瓶兒此刻似乎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臉色微微放鬆,但眼中警惕之色卻絲毫不減,而說話口氣也是一點都不客氣,冷然道:「我不認得路。」

    霧氣之中的那人似乎一窒,半晌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道:「怎麼,看金仙子的意思,莫非合歡派對此間之事,沒有興趣了嗎?」

    金瓶兒哼了一聲,眼望前方,道:「三日之前,我合歡派門下弟子四人在大王村西北六里處被害,身中『黑蟾散』劇毒,可是你下的手?」

    霧中之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不是。」

    金瓶兒冷冷道:「黑蟾散乃是萬毒門獨門所有,這又怎麼說?」

    那霧中之人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金仙子,若是我出手,根本不必用毒。」

    金瓶兒又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顯然在這一點上,倒沒有什麼異議。

    那人又道:「不過既然關係你我兩門,又扯到了我身上,待此間事了,我自然會給你一個說法,你看如何?此次西來,異事頗多,只怕另有蹊蹺,望仙子你慎重考慮,以大事為重。」

    金瓶兒微微皺眉,沉吟片刻,轉過身來,對小環道:「小環妹妹,你和你爺爺先在這裡休息一會,我到前面去和別人商量些事,天黑之前就回來。」頓了頓,她放低聲音,道:「我給你的那件東西,你還在嗎?」

    小環點頭,拍了拍左手。

    金瓶兒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死澤危機四伏,我就在前面不遠地方,你若有事,我瞬間即到。只是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特別是遠離此處。」

    小環點頭道:「姐姐放心,我曉得。」

    金瓶兒微笑,放開手,道:「你一切小心,有事叫我便是。」

    說罷,她又向周圍望了一眼,隨即身子忽地騰空,衣裳之下現出一道紫色光華,托著她俏麗身影,向前飛入到濃霧之中。

    小環看著金瓶兒的身影消逝在霧中,隨即轉過身子,走到週一仙身邊,只見此刻週一仙靠著那棵小樹,少了蚊蟲騷擾,頓時清閒了許多,但嘴裡還是抱怨道:「早知道這裡是這個樣子,打死我也不來了。」

    小環笑道:「也沒人逼你來,還不是你自己要跟上的。」

    週一仙哼了一聲,隨即對小環道:「我說,你還是和那個女人離的遠些比較好,這幾年你沒聽說天下傳聞她殺人無數,同時放蕩無比,勾引了無數良家少男……」

    小環呸了一聲,面有薄怒,道:「爺爺,你怎麼這麼說!」

    週一仙吐了吐舌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二人便在這裡等候,眼見著原本就陰沉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但金瓶兒卻還是沒有回來,小環慢慢的有些擔心,有心想去前邊看看,但顧忌著金瓶兒交代的話,加上自己也沒有什麼信心,終究不敢走去。

    又等了一會,小環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抬頭看看天色,卻見天空中烏雲漸厚,看這樣子,不但是天要黑了,只怕多半還是要下雨的樣子。

    小環忽地失聲輕呼,想起自己來時匆忙,什麼都記得帶了,卻把雨具給忘了。這時如果下起雨來,豈不大是糟糕。連忙轉頭向週一仙問道:「爺爺,你帶傘了嗎?」

    週一仙一怔,道:「傘?」片刻之後立刻會意,抬頭看看天色,一時啞然,吶吶道:「我、我以為你帶了。」

    小環著急道:「啊!這下可糟糕了,萬一下起雨來,這可怎麼辦?」

    週一仙抬頭向四周張望,只見附近只有自己身後這一棵小樹,其餘的都是池塘水草,哪有什麼避雨的地方,不由得叫苦道:「這可完蛋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躲雨吧?」

    小環立刻搖頭道:「不行,瓶兒姐姐說了,我們不能亂走,否則會有危險的。」

    週一仙沒好氣道:「不能走?不能走等雨下來,我們只怕有得肺癆的危險了!」

    小環此刻也是眉頭緊皺,正著急處,忽然前方一陣輕響,卻是有腳步聲傳了過來。小環心中一喜,一聲「瓶兒姐姐」險些脫口而出,卻忽然閉上了嘴。只見前方濃霧之中,快步走出了一個人影,身後似乎還跟著一個小的影子,同時傳來一陣似乎有些熟悉的抱怨聲音。

    「跟著你那個臭小子,實在是道爺我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天天提心吊膽不說,居然還要到這個鬼地方被蚊子吸血叮咬,乾脆,你叫他直接把我的血吸乾了得了!」

    「吱吱,吱吱……」

    小環一怔,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在大王村裡曾看過相的野狗道人,而跟在他背後一蹦一蹦的,卻是猴子小灰,只不見了鬼厲。

    野狗道人走著走著,眼睛一瞄,卻看到小環和週一仙正站在前方,面有奇怪神色望著自己,也是吃了一驚,道:「咦?你們不是那兩個看相的,怎麼會在這裡?」

    小環還沒回答,野狗背後的小灰眼尖,登時認出了前方那個女子是熟悉之人,吱吱叫了兩聲,手腳用力,登時蹦到小環身邊。

    小環一見是它,立刻展顏微笑,彎腰將小灰抱了起來,也不顧忌小灰這一路走來,手腳之上有些污穢,笑道:「你怎麼來了這裡呀?」

    小灰彷彿也聽得懂她的話一般,咧嘴而笑,隨即猴爪向後一指,對著小環不停比劃,嘴裡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小環自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但似乎猜到小灰的意思是鬼厲就在前邊,心中一動,暗想難道瓶兒姐姐是去和鬼厲見面不成?

    也就在她這一猶疑間,只聽著天空中忽地響起一聲炸雷聲,隆隆傳開,片刻之後,「嘩嘩」之聲大作,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

    小環尖叫一聲,用手遮頭,抱著小灰下意識地跑向週一仙,著急道:「爺爺,怎麼辦?」

    週一仙卻也是苦笑不已,倒也乾脆,將身上衣衫往頭頂一翻,道:「沒辦法,走也不能走,躲又沒處躲,淋吧!」

    小環啞然,只見漫天席地,天地一片灰色濛濛,雨勢漸漸變大,轉眼間肩頭已經濕了一半,若隱若現的雪白肌膚,晶瑩動人。猴子小灰此刻居然也老實了不少,身子縮成一團,蜷縮在小環懷裡。

    「嘿嘿!」

    忽地,旁邊傳來幾聲訕笑,小環轉眼看去,卻是野狗道人不慌不忙,居然從背後一個包袱裡拿出了一把雨傘,撐了起來,看去樣子得意無比。


第九集 第七章 好人野狗
第九集 第七章 好人野狗

  死澤之中,伴著越來越大的雨水,漸漸還刮起了風。 

  猴子小灰身上的皮毛都濕了,貼在身上,此刻蜷縮起身子,一動不動地躲在小環的懷裡,只有一雙機靈的眼睛,還是滴溜溜轉動著,看看遠處,又看看小環。 

  雨絲漫天落下,原本陰暗的沼澤此刻顯得更加灰暗,周圍一片灰色濛濛。 

  週一仙翻出衣袍蓋住腦袋,坐在小樹之下,小環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片刻後苦笑一聲,輕輕蹲下,把小灰抱的緊了些,以免讓風雨打到它,至於自己,反正這時也是淋了,也是無法可想。 

  野狗道人得意洋洋,撐著一把傘走了過來,看他神色,自然是找不到什麼見義勇為、拔傘相助、憐香惜玉等等字眼,只聽他道:「嘿嘿,小姑娘,想不想要傘呀!被雨淋很難受吧?」 

  小環在風雨中抬頭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輕輕笑了笑,雨水打在她白皙美麗的面上,迸開如散落的珍珠。 

  野狗道人窒了一下,本來他過來是想讓小環求他要傘遮雨,然後本野狗道爺再大大恥笑這少女一番,最後得意地揚長而去,做壞人做到這種地步,果然是很痛快極舒服的! 

  不料小環居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什麼話也沒說,更不用說開口求他,一肚子得意算盤頓時落空,野狗道人很是惱火,狠狠盯了小環一眼。 

  這一眼,卻不知怎麼,讓他有些走神。 

  面前那年輕而美麗的少女,靜靜蹲著,無聲地忍耐風雨。天地間風雨呼嘯,忽然間在野狗眼中,彷彿所有的雨點都落在她微微有些單薄的身子上。 

  衣服濕了,貼在身上,黑色的秀髮有些凌亂,有幾縷落在她的腮邊,襯著因風雨而蒼白的臉頰,有驚心動魄的淒涼的美。 

  她的肩頭,原來是有些瘦而薄的,每一顆雨珠落下再彈起再散開如晶瑩的碎屑,彷彿輕輕顫抖,若隱若現的白皙的肌膚,貼著衣裳。 

  野狗道人忽然急轉身,不再看她,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雨傘,似乎要提醒某人一般一疊聲地道:「我是壞人,我是壞人,我是壞人……」 

  小環本來不打算理他的,但這一下反而有了些好奇,看這野狗古怪行徑,嘴裡還莫名其妙說著什麼,奇道:「道長,你說什麼?」 

  野狗道人嚇了一跳,不知怎麼心中有些發虛,瞄了小環一眼,看見小環眼中神色奇怪,正望著自己,雪白的臉上,雨水滑落。 

  便是她的身影,在風雨中,也有幾分的楚楚可憐。 

  「要你管!」野狗忽然大怒,大聲咆哮。 

  小環怔了一下,聳了聳肩膀,低下頭去,卻見猴子小灰正看著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向它吐了吐舌頭。 

  小灰咧嘴,吱吱笑了兩聲。 

  風吹雨飄,這一場風雨似乎永遠都沒有結束的時候,小環漸漸覺得身子有些發冷,正擔憂時,忽然間「咦」了一聲,只覺得頭上風雨突然小了許多,抬頭一看,卻是愣住了。 

  野狗道人不知什麼時候又走回到她身邊,伸出手把傘遮在她的頭頂,只片刻工夫,雨水就打濕了他的身子。 

  「喏,傘給你!」野狗道人彷彿是跟某人過不去一般,惡聲惡氣地道。 

  小環站了起來,驚訝道:「道長,你……」 

  野狗道人眼光在她臉上瞄了一下,卻見小環微微驚愕的臉上,有晶瑩水珠正悄悄滑落,還有的落在她細長的睫毛上,倒映著她亮晶晶眼眸裡的美麗光彩,動人心魄。 

  野狗道人頓時如被火燒了一般,把傘往她手裡一塞,立刻走開,也不顧滿天風雨,大聲罵道:「你們這些小女孩,整天就愛裝可憐,可惡,可惡!」 

  小環拿著傘,望著野狗道人的背影,忽地笑了出來,聲音如風雨中依舊清脆悅耳的風鈴,大聲笑道:「道長,你是個好人呀!」 

  野狗道人不敢回頭,「呸」了一聲,怒道:「胡說,你家道爺從生下來就是個壞人的種,一輩子都要和你們這些正道好人作對到底!」 

  小環撐傘站著,微笑地望著野狗道人的身影。 

  野狗道人傘方離手一會,全身上下已然濕了,向四周張望一下,卻也找不到什麼地方躲雨,最後還是走到週一仙坐著的小樹底下,哼了一聲,也學週一仙模樣,把衣領往頭上一扯,蓋住腦袋,悶聲不響,任憑風吹雨打。 

  週一仙向旁邊野狗道人的醜臉看了看,見他臉色複雜古怪,又是懊惱,又是尷尬,忽地笑出聲來,一笑之下,登時忍耐不住,幾乎連撐衣服的手也顧不上放下了,「哈哈哈哈」笑了不停。 

  野狗道人惱羞成怒,怒道:「你笑什麼?」 

  週一仙指著他哈哈大笑,連風雨打在臉上也不顧了,大笑道:「我是壞人,我是壞人……」 

  野狗道人登時面紅耳赤,原來週一仙耳朵居然頗尖,小環沒聽怎麼清楚的話,他居然在遠處聽見了。 

  此刻週一仙看見野狗道人做了好事卻似乎違背什麼原則一般,很是惱火的樣子,實在是忍耐不住,大聲笑了出來,幾乎打跌。 

  野狗道人大是惱怒,騰地站了起來,週一仙嚇了一跳,嘴上兀自哈哈笑著,身子便往後退,不料雨天路滑,腳下一不留神,「砰」的向後摔了出去,掉在一個泥坑之中,渾身是泥。 

  野狗道人怔了一下,見週一仙手舞足蹈,大是滑稽,登時滿腔怒火消散無形,忍不住也大聲笑了出來。 

  他二人彼此取笑訕罵,隨即爭吵不休。小環站在遠處,微微而笑,也不上前。 

  這時風雨傾盆,彷彿雨勢又大了些,天地間一片肅殺,只是在這凶險死澤之內,卻還有處地方,有淡淡溫存。 

  黃昏時刻,這一場雨突然就這麼戛然而止,前一刻還天昏地暗要下到世界末日一般,後一刻卻已經雲開霧散,不知道是不是死澤這裡特有的天氣? 

  小環長出了一口氣,把傘合起,向天空望去,只見雖是昏黃時候,但大雨過後,霧氣稍退,天色卻似乎比白日還亮上少許。 

  就連空氣裡那些腐壞的氣味,此刻也暫時消失了。 

  小環回頭,向那棵小樹下望去,週一仙和野狗道人果然還坐在那裡。剛才風大雨大時二人還大聲爭吵,但現在經歷風雨吹打,顯然沒有什麼精神了,都是有氣無力把遮頭衣衫放下,嘩啦啦一聲響,水流如注,從衣服上倒了下來。 

  小環微微一笑,轉過身子,放下小灰,小灰落到地上,蹦跳兩下,隨即全身抖動,將水珠抖的四處亂濺,連小環也躲閃不及。 

  小環笑罵一聲,望見旁邊不遠處一片水草,似是個小池塘,便走了過去,找到個水草較少的地方,向下看去。 

  池塘裡水草茂盛,便是這處水面稍寬敞的地方,也似乎倒映成幽幽清脆碧色,看不清這池塘到底多深。小環對著水面望著,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慢慢整理儀容,將被風雨打亂的髮絲,慢慢歸攏,只是身上衣裳畢竟被風雨打濕,貼在身上,很是難受。 

  身後遠處,週一仙和野狗似乎又開始拌嘴,但話聲不大,聽的不大真切,至於周圍更是突然靜了下來,從無休無止的風雨中到現在,彷彿覺得特別的寂靜。 

  甚至連旁邊青青水草之上,那晶瑩水珠沿著綠色葉脈悄悄滑落,滴入池塘水面的聲音,也彷彿特別的大聲。 

  小環忍不住深深呼吸,這雨後微帶甜味的空氣。 

  突然,身後一直安靜的小灰,發出尖銳而緊張的「吱吱」尖叫。 

  小環嚇了一跳,睜眼欲問,卻突然啞了聲音。面前池塘之中,前方茂密水草之內,赫然竟有一雙眼睛,比尋常人大了一倍以上,正注視著她。 

  小環失聲驚叫,遠處週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是大吃一驚,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只見小環面前池塘水面突然爆發,一道粗大水柱轟然而起,直向小環襲來。 

  小灰尖聲呼嘯! 

  小環面色刷地白了,但神志仍不慌亂,急迫中下意識退了一步,左手縮到懷裡,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水柱就要打在小環身上,突地從小環左手間發出一道橙色光環,形成一道光幕,在她面前擋了一擋。 

  那粗大水柱被橙色光幕當面一擋,登時停在半空,不得前進半分,水柱之中同時發出一聲沙啞之極的悶呼,只見水柱在半空一陣搖晃,夾雜在白色水花中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便欲落回池塘之中。 

  小環驚魂未定,正要後退,就在這時,只聽得半空中一聲銳嘯,鵝黃身影如電如光,疾馳而來,瞬間閃到她的面前,正是金瓶兒。 

  只見金瓶兒俏臉含煞,右手揮動,紫氣瞬間大漲,直入池塘水波之中,片刻間轟然巨響,池塘裡激起一道洶湧水牆,直衝上天,高逾數丈。 

  那個黑色影子竟被她生生逼了出來,只是居然還有餘力,雖然不敢和金瓶兒正面交手,但順著水勢向後翻騰,撲通落在水草之間,只見身軀扭動,竟如一條魚兒一般,迅疾無比地向前游去。 

  眾人都是一怔,那怪物看去似乎像人,但這等在水中動作,卻哪裡是普通人能夠做到。金瓶兒眉頭微皺,卻沒有追趕。眼看著那怪物影子就要消失在池塘遠處一片薄霧之中。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那怪物卻又是一聲沙啞怒叫,薄霧之中玄青色微帶血紅光芒微微一閃,那怪物立刻翻身飛回,似是極為恐懼那道玄青光芒一般。 

  只是它身子騰在半空,卻忽然望見腳下池塘裡原本青翠的水草,從它腳下方向往兩旁延伸,突然全部迅速枯萎下去,變做焦黃之色,甚至連水面上也隱隱泛起黑色,只有往金瓶兒那個方向,水草依然不變。 

  怪物彷彿發出垂死怒吼,但終究不敢落在池塘之中,飛身向金瓶兒那裡撲去,顯然要做死前一搏。 

  小環失聲驚叫:「姐姐,小心!」 

  金瓶兒臉色如常,俏臉上浮現冷笑,只見黑色怪物越來越近,金瓶兒俏目一閃,右手騰起,紫芒大盛,周圍眾人也看不清那璀璨紫芒之中到底是何法寶,便望見紫芒如刀,向那怪物當頭劈下。那怪物「吼」的一聲悶喊,身子被激震而起到半空十丈之高,隨即重重摔下,手腳抽搐,看樣子是不活了。 

  四周漸漸靜了下來,剛才還波濤洶湧的池塘裡,水波也漸漸平靜,眾人的目光都向地面之上那個怪物看去,然後,所有的人,包括金瓶兒在內,都怔了一下。 

  這果然是個怪物,但卻是個人一般的怪物。 

  它也和人一般,有著手腳四肢,甚至在身子上,也有緊身衣物,只不過看來是為了在水中方便,所以衣服很少。裸露出來的皮膚上,一片一片的,彷彿是魚鱗一般的東西。 

  但最令人震駭的,卻是它的頭,這竟是一顆魚的腦袋,嘴唇、魚鰓,甚至連雙眼,也和魚一般,是沒有眼瞼的。 

  此刻,這魚頭人身的怪物倒在地上,從嘴裡不斷流出血來,身子一動不動,看來是被金瓶兒重重一擊,生生給劈死了。 

  小環望著地下那個怪物,委實覺得有些心寒,下意識向金瓶兒身後縮了縮,金瓶兒伸手輕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俄頃,從前方薄霧之中,緩緩走出兩人,雖然同時走出,但兩人彼此卻離的頗遠,似乎對對方仍有戒心,正是鬼厲和萬毒門的秦無炎。 

  鬼厲目光轉動,在金瓶兒身後的小環臉上停頓了一下,隨即移開。 

  小環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秦無炎,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震動,這三個魔教最出色的年輕一代高手,突然秘密相會,其中緣由,一想起來便讓人覺得既迷惑又刺激。 

  秦無炎走到那個怪物身前,用腳踢了踢它的身體,怪物翻了個身子,一動不動。 

  秦無炎淡淡道:「死了。」 

  躲在一旁的小灰「吱吱」叫了兩聲,跳上了鬼厲的肩頭。 

  鬼厲看了看野狗道人,又向週一仙和小環望了一眼,似乎皺了皺眉頭,隨即緩緩道:「該說的都說了,就這樣吧!」 

  說著,他轉過身子便欲走開,秦無炎忽然道:「鬼厲兄,這不人不獸的怪物突然現身此處,頗有蹊蹺,你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鬼厲停住了腳步,沒有說話,卻是金瓶兒望了秦無炎一眼,道:「怎麼,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秦無炎怔了一下,隨即微微搖頭,再看金瓶兒和鬼厲臉色,兩人似乎也不知道這半人半魚的怪物是何來歷。正在這時,忽然旁邊一人走出,朗聲道:「這怪物的來歷我知道。」 

  鬼厲等三人同時吃了一驚,轉眼看去,卻是週一仙,連小環也吃了一驚,道:「爺爺,你知道?」 

  週一仙面上兀自還有一點污泥粘在額頭,但此刻氣度卻是大非尋常,負手而立,面色倨傲,道:「你爺爺一生浪跡天涯,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你當我白活的嗎?這怪物名叫『魚人』,其實也不算是妖物,而是南疆十萬大山、六十三種異族之一的魚人族。」 

  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南疆十萬大山這自然是誰都知道的,但南疆荒野之地,居然還有六十三異族所在,卻是聞所未聞,但看週一仙神色,卻並非隨口胡謅。 

  金瓶兒皺眉道:「那就奇怪了,南疆離此死澤不下萬里,這魚人跑到這裡,卻是所為何事?」 

  這一問卻把剛才還得意洋洋的週一仙問倒了,抓了抓腦袋,只得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在場眾人沉默了片刻,見再想也沒有結果,鬼厲當先轉身,走了開去,猴子小灰趴在他肩膀之上,忽地回頭,向小環揮了揮手,咧嘴而笑。 

  小環亦投以微笑。 

  野狗看了看小環,隨即跟了上去,但還沒走幾步,忽聽小環在背後叫道:「道長,前面頗多凶險,你要小心啊!」 

  金瓶兒一怔,向小環望去,卻見小環微微而笑,臉色卻也沒什麼變化,倒是前頭野狗道人走的飛快,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裝做沒聽到,頭也不回,快步跟上鬼厲去了。 

  秦無炎向鬼厲走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到金瓶兒身邊,微笑道:「金仙子的『紫芒刃』名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金瓶兒淡淡一笑,道:「秦公子取笑了,我怎麼比得上你,隨便略施小毒,便將這池塘變作毒池,五十年間也寸草不生了。」 

  秦無炎目光一凝,面色彷彿也冷了些,看了金瓶兒一會,才緩緩道:「在下這『浮萍』小毒,研製不過半年,原是彫蟲小技,不入高人法眼,向來不曾施展,金仙子居然得知,實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金瓶兒迎著他的目光,半分退讓的意思也沒有,道:「秦公子過獎了。」 

  秦無炎又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隨即臉上又浮起一道微笑,點了點頭,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所約之事……」 

  金瓶兒打斷了他,道:「你放心,那件事我知道怎麼辦!」 

  秦無炎微微一笑,道:「好。」說著向小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轉身也走了去,很快就消失在遠方薄霧之中。 

  待到秦無炎身影消失,金瓶兒仍然沉默了片刻,忽然長長出了口氣。 

  小環站在她的身後,幾乎同時感覺到原來金瓶兒的身體一直是緊繃著的,直到此刻才放鬆下來。 

  「姐姐,你沒事吧?」小環有些擔憂。 

  金瓶兒微微搖頭,看了小環一眼,柔聲道:「剛才我沒及時趕來,你沒受傷吧?」 

  小環笑了笑,搖頭道:「我沒事,倒是剛才下雨的時候,淋了一下,不過幸好有……哎呀!」 

  金瓶兒一怔,道:「怎麼?」 

  小環跺腳道:「我忘記把雨傘還給那位道人了。」 

  金瓶兒聳了聳肩膀,道:「那就先留著吧!以後有機會見到再還就是了。」 

  小環默默點頭,金瓶兒向遠處望了一眼,忽然似有感觸,低聲對小環道:「小環,以後你要小心那兩個人。」 

  小環不解,道:「什麼?」 

  金瓶兒目光閃動,似有寒芒,淡淡道:「剛才那兩個男子,俱是辣手無情的人物,你往後看到他們,最好立刻離開,千萬不可接近他們!」 

  小環默然,緩緩點頭,但心間不知怎麼,忽地一陣惘然,隱隱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個被週一仙騙去銀兩的青雲少年。


第九集 第八章 螳螂
第九集 第八章 螳螂

  野狗道人跟著鬼厲,一腳深一腳淺的往死澤深處走去。 

  因為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原本就鬆軟的土地此刻更加泥濘不堪,但不知怎麼,從剛才鬼厲與秦無炎、金瓶兒會面之後,他就堅持不肯再馭起法寶飛行,而是在地面行走。 

  似乎,他和金瓶兒一樣,都隱隱顧忌著什麼東西。 

  換了往日,野狗道人縱使沒有破口大罵,至少也是抱怨不止,只是此時此刻,他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居然一個字也沒說,默默然跟在鬼厲背後走著,倒讓鬼厲有些奇怪起來。 

  鬼厲望了野狗道人有些出神的樣子,壓低聲音,淡淡道:「他怎麼了?」 

  這話彷彿有些自言自語,因為周圍除了看去冰冷的沼澤池塘水草,根本就沒有人,除了趴在他肩膀的猴子小灰。 

  也就是小灰,剛才似乎還昏昏欲睡的模樣,但聽了鬼厲問了這一句,突然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下,立刻興奮起來,機靈之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打轉,霍地從鬼厲肩膀跳了下來,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這古怪行徑,連跟在後面的野狗道人也被嚇了一跳,向它看去。 

  只見小灰看著頗為興奮,咧嘴吱吱而笑,對著鬼厲手足揮舞,片刻後眼珠一轉,突然蹦到一旁,從旁邊小池塘裡用手捧起一些水,卻倒在了自己的猴頭之上,然後手指天空,蹦蹦跳跳。 

  野狗道人看的眼睛都直了,走到鬼厲身邊,道:「怎麼了,這、這猴子瘋了不成?」 

  鬼厲卻皺了皺眉,隨即向小灰低聲道:「下雨?」 

  小灰大喜,連連點頭,隨即隨手從旁邊折下也不知是什麼植物的葉子,掄到頭頂,似遮擋什麼東西,又做出扭捏姿態,身子扭來扭去,然後如做戲一般,葉子從右手換到左手,又從左手換到右手。 

  野狗看著看著,忽地沒來由莫名其妙的一陣心虛,盯著那只古怪的猴子,對鬼厲道:「瘋了,瘋了,這猴子一定瘋了。」 

  此刻猴子小灰伸手把手上葉子一拋,三下兩下又跳回了鬼厲肩膀之上,然後指著他們身後來路的方向,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沉吟片刻,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強笑道:「你、你看我做什麼?」 

  鬼厲目光向他身後包裹一瞄,淡淡道:「剛才下雨時候,你是不是把傘借給、借給……」說到這裡,他又是微微皺眉,向小灰看了一眼,想了想,隨即道:「你把傘借給了那個看相的小姑娘遮雨?」 

  「吱……」 

  不等野狗道人出聲,鬼厲肩膀上的猴子小灰已然叫著跳了起來,大是興奮,猴臉上笑的幾乎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野狗道人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神情尷尬之極,忽地指著鬼厲大聲怒道:「臭小子,告訴你,你家道爺往日殺人如麻,死在我手裡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鬼厲看了他一眼,居然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樣子,轉過身邁步就走,嘴裡淡淡道:「你殺了一千還是八百人,與我有什麼相干?」 

  野狗道人一窒,本來為自己壯壯氣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只聽著前邊的鬼厲慢慢的又道:「再說了,你殺了一千人也好,八百人也好,和你借傘給那個小姑娘又有什麼干係了?」 

  說到這裡,他卻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野狗道人一眼。 

  野狗吃了一驚,如臨大敵,道:「你、你要干……不,說什麼?」 

  鬼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地笑了笑,道:「不過今日之事,卻是自從你在死靈淵之後,再次讓我吃了一驚!」 

  他轉過身,緩緩行去,聲音漸漸低沉,但野狗卻聽的清清楚楚。 

  「……想不到你居然也會做這英雄救美的事情!」 

  野狗道人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出神,等他回過意的時候,鬼厲卻已經帶著小灰走的遠了,幾乎身影都要消失在前邊霧氣之中。 

  野狗道人望著那個方向,忽然暴跳如雷,跺腳道:「呸!老子從來就是壞胚,這輩子就沒幹過那種事,再說那個小妞能叫做美……呃!」 

  野狗道人伸手抓了抓腦袋,忽然皺眉停了下來,半晌才彷彿自言自語道:「那小妞其實長得也還可以……」 

  說罷,野狗道人自己似乎也怔了怔,突然猛的一甩頭,低聲咒罵了一句,大步向著鬼厲走去的方向追趕而去,不久便消失在晚上越來越濃的霧氣之中。 

  四週一片寧靜,只見著天色越來越暗,黑暗來襲,漸漸淹沒了一切。 

  死澤的另一端。 

  魔教長生堂門主玉陽子一身白衣,負手而立,昂首望天。沼澤裡的夜風吹過,拂起他的衣襟微微飄動,看去氣度不凡,彷彿仙人一般。 

  除了他的左手,衣袖空空蕩蕩,平添了幾分莫名的滑稽。 

  那是當年在青雲山一戰,他不幸傷在世間第一奇劍──誅仙之下的標誌。 

  夜風微有些涼,空氣裡彷彿還帶著剛剛那場大雨的濕潤,黑暗瀰漫四周,卻只有他的身影,依然站在那裡,桀驁而顯眼。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隱約傳來呼吸聲,那是隱藏在黑暗裡的他的門人,在黑暗裡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命令。 

  魔教長生堂崛起於八百年前,傳到玉陽子這一代,已經是第七輩,淵源流長,但沒有人比玉陽子自己更清楚,在這個風光無限的背後,長生堂所面臨的危機。 

  後繼無人! 

  十年前青雲一戰,玉陽子被魔教其他三大派閥共推為主持之人,乃是這數百年來,長生堂在魔教之中聲望最鼎盛最顛峰的時刻。 

  那時候,玉陽子志得意滿,手中有十數個得意高手,都是他在往昔百年之中,苦心栽培起來的。 

  那時,玉陽子真的以為,這世間已經再無阻擋他的事物了,只要一舉擊潰老朽的青雲門,長生堂聲名自然震懾魔教,以自己的實力再輔以手下高手助力,長生堂便是八百年下,第二個煉血堂;而他,也將成為第二位黑心老人! 

  只是,這種種美好夢想,卻在青雲山上,誅仙劍下,化做了泡影! 

  他本身在誅仙劍陣中失去了一隻左手,道行大損不說,因為長生堂乃主持之派,座下高手自然排在第一線決戰,在通天峰與青雲門諸長老首座硬耗先去了一半。 

  後來誅仙劍陣發動,長生堂殘存高手又是死傷狼藉,逃生之人不過一二,幾乎可謂是全軍覆沒。 

  這世上,什麼都容易得到,最難得到的,卻是人才,尤其是自己栽培起來完全信得過的人才! 

  十年來,玉陽子嘔心瀝血,長生堂慢慢又有了起色,但在玉陽子的心中,那片陰影卻是越來越大。 

  青雲一戰,幾乎將長生堂主要戰力完全摧毀,這些年來,若不是玉陽子本身修行太高,震住周圍各個虎視耽耽的敵人,特別是在七年前,他當機立斷,不顧門下反對,強行將總堂遷到死亡沼澤這一個偏僻地方,遠離其他三大派閥勢力範圍,否則後果如何,只怕尚未可知。 

  但是,就在一個月前,在魔教中越來越是激烈的內鬥戛然而止,最後一個有實力的中小門派煉血堂,終於也被鬼王宗收服。 

  所有的人都站好了陣線,在一片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平靜之後,玉陽子直覺地預想到,接下來的,很快就是直接爆發在魔教四大派閥之中的激烈內鬥。 

  畢竟,在無數魔教弟子心中,八百年前黑心老人一統魔教、縱橫天下的身影,已經是永遠的傳奇! 

  但是傳說歸傳說,此時此刻,對長生堂乃至玉陽子卻是極其不利。受實力所限,長生堂在爭奪中小派閥的內鬥中有心無力,如此此消彼長,實力上更是與其他三大派閥拉開了差距,玉陽子為此憂心忡忡,幾乎夜不能寐。 

  也就在這個時候,彷彿老天開眼一般,就在長生堂的身邊,死亡沼澤之中突然出現異寶出世的奇兆。 

  玉陽子驚喜交加,若是真的能得到一件如青雲門「誅仙古劍」一般的奇寶,首先長生堂自保就無問題,然後再徐圖發展,日後未必不能翻身。 

  在此情況之下,長生堂對死澤之中的異寶視作囊中之物,絕不容他人染指。但是不知道何人走漏了風聲,這消息只數日之內,便已經轟傳天下,頓時天下側目,正邪高手紛紛聚集死澤。 

  玉陽子驚怒交集,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後退,遂起長生堂全部實力,佈置在死澤之中,一面全力找尋那異寶下落,一面則負責狙殺來犯外敵。這數十日間,被長生堂暗中殺害在死澤之中的人,已經不下數十人,其中既有正道散仙,也有魔教其他派閥的高手。 

  為了本門的生死存亡,玉陽子已然是不顧一切! 

  這一夜,玉陽子得到門下密報,前方死澤外圍「無底坑」附近,有一群正道中人駐紮了下來,準備在那裡過夜。而在接下來一波接一波的探子回報中,玉陽子面色漸冷,心中已經明白了那是些什麼人。 

  那是青雲門門下一群最菁英的年輕弟子,本來應該只有十幾人,但聽到探子回報,此時那群人的人數居然已經達數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更有和尚和焚香谷服飾的人在其中,玉陽子緊皺眉頭,深深呼吸,向著遠處凝望,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半晌,身後的黑暗中忽地一陣輕微腳步響起,一個看去精明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來到玉陽子身邊,玉陽子立刻轉身面對著他,顯然此人身份非比一般。 

  這個中年人名叫孟驥,乃是長生堂玉陽子之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是當年青雲山一戰之後僅存的少數長生堂高手之一,所以更是深得玉陽子信重。此刻玉陽子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也是要等待此人回來。 

  孟驥向玉陽子行了一禮,玉陽子微微搖頭,道:「算了,不必多禮,怎麼樣了?」 

  這一句話問的沒頭沒尾,但孟驥卻顯然知道玉陽子所問之意,低聲道:「屬下已經帶人去死澤另一側黑水溝、白馬河一帶搜查過,並未發現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的人大舉進入,只有幾個落單的小派人物,屬下已經直接下手解決了。」 

  玉陽子精神一振,面上首次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如此我們後顧無憂,今晚便全力突襲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先將這些人除去,正道便無力再與我們爭奪!」 

  孟驥面上卻似乎沒什麼歡喜之色,反而有些擔憂,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門主,但是三日之前,大王村附近暗哨傳回消息,似乎鬼厲和秦無炎這兩人已經到了死澤附近,而合歡派的金瓶兒向來行蹤飄忽,我們不可不防!」 

  玉陽子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憤恨神色,恨聲道:「這一點我如何不知!正道那些人不過是想要那件寶貝,而萬毒門、鬼王宗一夥,要的卻是我的命!」 

  孟驥身子一震,也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面上神色不定,低聲道:「門主,那我們怎麼辦?」 

  玉陽子哼了一聲,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緩了身子,道:「事到如今,我們已無回頭之路。趁著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人馬未到,我們先將正道這些小崽子解決了,然後全力搜尋異寶,一旦到手,以前些日子的異兆看來,這必定乃是不世出的奇寶,我們便不怕其他三派!」 

  孟驥低首道:「門主高見。」 

  玉陽子微微點頭,隨即轉過身,定了定神,伸出他如今唯一的右手,在夜色中重重向前一揮,頓時黑暗中人影攢動,片刻後大批長生堂弟子出現,輕車熟路地向著玉陽子手指的方向,奔襲而去。 

  夜色茫茫,淒涼而帶著殺氣! 

  死亡沼澤,無底坑。 

  這一片在白天看去一片平坦的土地,卻不知為何有著這樣一個古怪的名稱,除非是長年生活在死澤附近的村民,才知道在這一帶的土地上,中間一大片土地看去和周圍一般無二,都是亂草叢生,實際上卻是個巨大的無底泥坑,且其中淤泥吸力極強,普通人若不慎踏入,不消片刻便被吸了下去,從此無聲無息地腐爛在深深沼澤之中。 

  死澤之所以得名,也便是沼澤之中,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恐怖地方數不勝數! 

  不過,正道的這些年輕人顯然並非普通人可比。 

  青雲門一行十數人在死澤中行了幾日,前後遇到了天音寺和焚香谷派出的弟子,三方會合一處,倒是都有熟人在此。 

  天音寺仍是以法相、法善為首,而焚香谷的弟子中,也有李洵和燕虹,只不過見面之後,彼此關係卻不大一樣。以蕭逸才為首的青雲門弟子和天音寺眾人相處和諧,有說有笑,但焚香谷一行則與這兩大門派有些隱隱隔閡,似乎故意保持了一段距離。 

  其間微妙,眾人心頭自己會意,但表面之上,仍舊客客氣氣,三大正道巨派依然同心協力,為世間正義道德,斬妖除魔,消滅魔教! 

  這一夜眾人宿在無底坑附近。燃起篝火,再三叮囑師弟師妹們不可隨意走動之後,蕭逸才將天音寺的法相,焚香谷的李洵請到一邊,輕聲商議。 

  此時此刻,李洵微微皺眉,眼中深處隱有不屑之色,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和藹模樣,低聲道:「蕭師兄,你多慮了吧?」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李師兄有何高見,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看到蕭逸才和法相的目光都向自己看來,李洵頓了一下,隨即道:「我以為,自從我三派入澤之後,勢如破竹,長生堂派出來的弟子被我們一再擊潰。而且自從當年青雲山之戰後,長生堂高手死的死、傷的傷,除了一個玉陽子還在苦撐大局,其餘的根本不足為慮。蕭師兄卻說今夜危機四伏,太過了罷?」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李師兄說的的確有道理。但魔教長生堂中,門主玉陽子道行極高,只他一人我們就不可小覷,此外長生堂自崛起名列魔教四大派閥至今,已有八百年之久,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又對這死澤異寶志在必得,難免會狗急跳牆,我們還是小心些的好!」 

  法相點頭道:「蕭師兄說的有理,我們的確要小心為上。」 

  李洵見他二人都如此說話,便不好再說什麼,但他性子倨傲,眼中神色仍是露了些出來,淡淡道:「那依二位師兄所說,今晚我們該如何才好?」 

  法相看了看他的神色,怔了一下,轉頭向蕭逸才望了一眼,卻見蕭逸才行若無事,彷彿什麼都沒看出來一樣,依舊微笑道:「李師兄果然明鑒,以兄之高才,他日大功告成,李師兄當記首功。」 

  李洵微微一笑,居然也不謙謝。 

  法相在一旁看著蕭逸才喜怒不形於色的臉龐,眼前忽地掠過了當年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少年的身影,如果他今日也在這裡,那該多好…… 

  他心中沒來由的一痛,輕輕歎息一聲,隨即聽到蕭逸才低聲開始佈置,連忙凝神聽去,只聽蕭逸才壓低聲音,輕輕道: 

  「二位師兄,今晚我們……」 

  夜色,彷彿又深了幾分。 

  死亡沼澤裡的夜晚,彷彿也是籠罩在黑雲之中的,或許是每到夜晚,這個巨大的沼澤裡都會升騰起迷霧所致。 

  夜空中一片片的灰色濛濛,不要說是月亮,連半顆星星也看不到。 

  無底坑附近,那些正道年輕弟子夜宿的地方,除了幾點殘存掙扎燃燒的篝火灰燼,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黑暗中隱約望去,那些正道弟子蜷縮在衣物被中,將全身蓋的嚴嚴實實,畢竟年輕人修行不夠,抵擋不起這死澤之中透骨的夜寒。 

  長生堂的弟子,無聲地從四面八方將這群人圍了起來,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玉陽子的命令。 

  玉陽子緩緩伸出了他唯一的右手。 

  站在他身旁的孟驥,忽然低聲道:「門主。」 

  玉陽子的手頓了一下,微感不滿,但孟驥畢竟在他心中地位不低,還是耐住了性子問道:「怎麼了?」 

  孟驥彷彿也感覺到了玉陽子的不滿,猶豫片刻之後,還是道:「門主,你看這些正道中人,怎麼連個守夜的人也沒有?」 

  玉陽子怔了一下,隨即曬道:「這些黃毛小子,心高氣傲,這些日子我連施輕敵之計,他們早就以為我們不堪一擊,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沒有守夜,也不足為奇!」 

  孟驥面色一動,終於還是沉默了。 

  玉陽子沒有再去理他,右手一翻,只見一面黑白兩面的奇異鏡子出現在他手中,隨即飛上半空,在夜色裡滑過一道耀眼的光芒。 

  所有的長生堂門人同時呼喊,在夜色裡遠遠傳盪開去,蜂擁而上,帶著無邊的殺意! 

  那一片脆弱的殘光中,有淡淡的淒涼。 

  最後的一點灰燼,便在此刻,悄悄熄滅! 

  黑暗淹沒! 

  片刻之後,忽然有清脆銳響,鏗鏘龍吟。 

  一道碧光,一道藍光,一道金光,一道白光,一道青光。 

  五道燦爛耀眼的奇光,在那夜色的黑幕之中,如刺破蒼穹的利劍,在黑暗的最深處霍然出現,衝向那些長生堂門人。 

  而在他們身後,更多的耀眼光芒,一道接一道的出現。 

  玉陽子看在眼中,臉色大變!


第九集 第九章 黃雀
第九集 第九章 黃雀

  事出突然,黑暗中陡然生變,那些長生堂門人一時都驚了一下,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便在這電光石火的片刻間,早有準備的正道中人紛紛現身,各自馭起法寶,直殺過去。以有心殺無心,自然是佔了大大的便宜,而且在這裡的正道弟子,無一不是各大門派的出色傳人,修行道行或許比不上玉陽子這等人物,但對付普通門眾,卻是遠遠勝過。

  這片刻間如虎入羊群,正魔二道向來仇視,下手時也斷然不會留情,只見著夜色中各色光芒亂閃,慘呼尖叫聲不絕於耳,血腥之氣頓時泛起,飄蕩在這個沼澤之中。

  在各色光芒的最前端,閃耀的一道碧綠的耀眼寒光,正是青雲門龍首峰弟子林驚羽的斬龍劍。

  這個在之前從未曾顯山露水的年輕人,此刻卻突然如此的耀眼奪目,斬龍劍轟然銳響,碧綠豪光沖天而起,包裹著它的主人,竟然是毫無顧忌地衝進了長生堂人群之中。

  那是夜色裡最燦爛的一道光芒,他眼神冷冷,瞳孔深處卻似有狂熱,彷彿渴望著前方寒芒下迸發的鮮血。

  當先的數個長生堂門眾,在碧綠光芒掠過之後,化作了血雨飛灑。

  眾人大嘩,紛紛圍上,但林驚羽竟似根本不顧身後襲來的敵人,只目望前方,直衝向人最多的地方,縱橫衝殺,銳不可當,所過之處,血肉橫飛。

  片刻後其他的正道弟子也跟了上來,各出法寶,與長生堂門人廝殺在一處。

  蕭逸才亂戰之中,仍為林驚羽所震動,高聲叫道:「林師弟,小心……」

  只是林驚羽竟彷彿根本聽不到別人警告一般,此時此刻的他,赫然已經和當年龍首峰學藝的那個少年完全兩樣,手持斬龍劍,身做屠魔光!

  不知有多少個長生堂門人將他團團圍住,然而,他竟不曾回頭一望。斬龍劍在夜色裡閃爍著揮舞,無數的鮮血在他面前騰起又灑落,淋濕了他的衣衫。

  到了後來,無數的長生堂門人在他身後追趕,而在他身前的,卻幾無敢抵擋之人,人人落荒而逃,不敢面對這狂魔一般的人。

  直到,黑暗深處發出一陣「嗚嗚」刺耳的聲音,白光閃過,一件圓形事物急促旋轉著從天而降,當頭向林驚羽頭頂打下。

  林驚羽大叫一聲,正飛舞殺敵的斬龍劍瞬間飛回,他一把抓住,直刺向天,瞬間碧光大盛,騰空而起,不料半空中那圓盤事物卻更是厲害,黑光白芒交替出現,竟然就在一片碧綠豪光之中,硬生生壓了下來。

  林驚羽首次變色,知道長生堂中終於出現高手,這半空中不明法寶看去雖不起眼,卻將斬龍劍銳利無匹的劍芒視若無睹,帶著沉沉壓力,迅疾壓了下來。

  林驚羽臉色隨著那圓盤壓力瞬間便明白了幾分,霍地大吼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只差了片刻,那圓盤轟隆打下,將他原來站立之地生生打出了一丈方圓的大坑出來,力道之狠,顯然這人也是憤恨之極。

  林驚羽身子倒縱而出,身後青雲門人看到,紛紛上來接應。但他剛才肆無忌憚衝進長生堂人群之中,周圍俱是敵人,還未等他落地站穩身子,便感身子劇痛,片刻間竟然已經有三、四把利刃砍進了他的身子。

  鮮血泉噴,鮮艷如花,染紅了他的衣衫。林驚羽眼角抽搐,但竟無絲毫退縮畏懼之色,斬龍劍光芒在自身鮮血飛灑之中,卻是更加耀眼奪目,環身飛旋,頓時慘叫聲起,三、四個長生堂弟子踉蹌而退,斷臂吐血,眼看是不活了。

  眾人看著這年輕人勇悍如此,一時為之側目。

  片刻後正道眾人紛紛殺來,長生堂門眾不敢戀戰,向後退去。而在剛才擊退林驚羽的地方,玉陽子緩緩現身出來,臉上神色猙獰,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的神仙姿態?

  這時場中激鬥漸漸停息,長生堂門人逐漸歸到玉陽子身後,正道這些年輕弟子也站到了一起,蕭逸才、法相、李洵等人站在最前端,旁邊小竹峰文敏走過來,幫助林驚羽包紮傷口止血,同時口中低聲道:「你這個少年人,怎麼這般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

  林驚羽與文敏也只是當初在通天峰上有數面之緣,此刻卻得她突然照顧,不禁一怔。這十年間,他在青雲門通天峰祖師祠堂裡師從那個神秘老人學藝,憑藉著自身資質和堅忍毅力,終於大成,今日出手,果然震動全場,人人刮目相看。

  但在這位陌生的師姐問了一句之後,林驚羽卻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說不出話來。文敏向來心地甚好,見林驚羽半邊身子流血,又趁時下難得空隙,便出手幫他包紮,只是情勢緊急,也是隨便包了一下,然後低聲道:「等一會還有激戰,你自己小心。」

  林驚羽心頭一暖,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師姐。」

  文敏笑了笑,走到一邊,站在陸雪琪的身旁,陸雪琪轉眼向林驚羽這裡看來,面上毫無表情,只是眼中卻似有光芒掠過。

  前方長生堂處,玉陽子面色冷峻,唯一剩下的右手緊緊握住法寶「陰陽鏡」,直握的手上青筋也冒了出來。

  這一次突襲正道,不料反被這些正道小輩擺了一道。他粗粗這麼看了一眼過去,只一會工夫,長生堂已經是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而正道弟子那邊,卻幾乎沒有什麼損傷,林驚羽被砍了數刀,倒似乎是受傷最重的一個。

  李洵此刻望著前方魔教長生堂門眾,目光閃耀,忽地低聲道:「蕭師兄果然神機妙算,在下佩服!」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不過碰巧而已,日後還有諸多借重李師兄的地方,還望李師兄不吝賜教。」

  李洵此刻顯然已經不敢再小看蕭逸才,遂點頭道:「不敢。」

  法相的目光卻向後在受傷的林驚羽身上停頓了片刻,似乎有意過去慰問一下,但終於還是忍住了。自從青雲門與天音寺眾人匯合之後,雙方相處的都還不錯,但青雲門中唯獨林驚羽一人,始終對著天音寺眾僧人冷淡之極,究其原因,眾人心裡自然明白。只是當年傷疤,誰也不願舊事重提,所以一直以來,倒是天音寺眾僧人一直有意無意地躲避著林驚羽。

  但此刻見到林驚羽受傷,法相仍然有些關心,轉頭對蕭逸才低聲道:「蕭師兄,你門下林驚羽師弟的傷勢沒什麼大礙罷?」

  蕭逸才早看到文敏過去替林驚羽包紮傷口,此刻向文敏處望了一眼,文敏會意,微微搖頭,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對法相道:「林師弟沒什麼大礙,法相師兄不必擔憂。」

  法相低首合十,輕頌佛號。

  蕭逸才深吸一口氣,望向前方,朗聲道:「玉陽子前輩,怎麼說你也是前輩高人,長生堂名列魔教四大派閥,怎麼用此下三濫的手段,也不怕天下人笑話嗎?」

  玉陽子大怒,道:「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不也一樣埋伏我們,居然還在這裡大言不慚?」

  蕭逸才臉色變都不變,正氣凜然道:「我等後生晚輩,又是出門在外,自然要小心防備奸邪小人暗中加害,不料這一等居然等到的是……嘿嘿,嘿嘿!」

  這蕭逸才年紀遠小於玉陽子,但口舌銳利,幾句話就把玉陽子說的七竅生煙,大吼一聲,當先撲來,後邊長生堂門眾見門主出手,也跟著紛紛殺出。蕭逸才等道行出眾的幾個,將玉陽子攔了下來,其他人又是殺成一片。

  本來以玉陽子的修行氣度,也沒這麼容易就被蕭逸才所激,只是眼見長生堂僅存的一點實力此刻又白白損耗了許多,心痛憤怒之極;偏偏蕭逸才罵人不帶髒字,句句諷刺,縱然旁邊的孟驥還保持著一點清醒,剛想勸阻,玉陽子已然衝了出去。

  玉陽子能在長生堂門主之位上坐上百年之久,自然是有其真才實料,就算是十年前在青雲一戰斷去一條左臂,道行大損,不過單憑蕭逸才一人,也斷然不是他的對手。

  只是這種單挑的事情自然不會發生。蕭逸才當中,法相在左,李洵在右,這三個當今正道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三人截住了玉陽子,斗在一處。

  玉陽子奮起神威,單手獨臂,以一敵三。手中陰陽鏡法寶奇幻莫測,忽黑忽白,玄光陣陣,蕭逸才等人攻來的法寶奇光不是被這寶鏡擋開,便是被玉陽子一牽一扯的拉到一邊,根本不能近身。

  更有甚者,陰陽鏡白色一面翻轉過來時刻,竟然會將三人法寶反震回去,反攻主人。三人一開始不曾料到這法寶竟然有此神妙功用,險些都吃了大虧,李洵左臂上更是被自己的法寶「九陽尺」擦了一下,差一點就變作與面前玉陽子相同的獨臂之人。

  這一下三人都不敢大意,仔細應對。玉陽子以一敵三,對著正道中這三個出色人才,竟然還穩佔上風,一身道行當真了得。

  只是玉陽子自己雖然厲害,但手下門人道行卻與他差的太遠,面對著這一群資質、法寶無不是個中翹楚的正道弟子,雖然人數眾多,卻反而漸漸落於下風。

  除了天音寺那些僧人下手較輕,青雲門與魔教仇深如海,門下弟子下手俱都凶狠,而焚香谷也不輸青雲門幾分。

  玉陽子被這三人纏住,雖然佔了上風,卻一時脫身不得,激鬥中放眼向四周望去,只見除了孟驥等少數幾人苦苦支撐,其他普通門眾,已然漸漸軍無鬥志,傷亡過半。

  孟驥一招逼退面前一個焚香谷弟子,面露焦慮之色,向玉陽子大聲叫道:「門主!」

  玉陽子咬牙切齒,憤恨之極,但終於知道大勢已去,再拼下去,長生堂最後一點底子也要耗在這裡了,只得大喝道:「諸人先退,我來斷後!」

  此言一出,長生堂弟子紛紛向背後黑暗中逃去,正道這裡蕭逸才等人何等機警,同時發力,諸法寶奇光閃爍,頓時紛紛向玉陽子撲去。

  玉陽子大吼一聲,也不躲避,陰陽鏡半空急轉,竟是急衝而上,「噹」地擋飛了法相馭起的「輪迴珠」,瞬間從黑變白,蕭逸才身子一震,只見著半空中飛舞的七星劍突然失去控制,倒攻回來,劍勢凌厲,一時手忙腳亂,法訣連施,這才重新控制住七星劍。

  只這片刻工夫,玉陽子又已經將李洵攻來的九陽尺扯到一旁,正道三人的攻勢為之一窒,玉陽子卻並未趁機逃走,而是身形騰起,落在人群之中。

  正道其他弟子正在追殺奔走潰逃的長生堂弟子,不防玉陽子突然殺到,「騰騰」幾聲,頓時在他手下重傷了數人,更有幾個被陰陽鏡大力擊中,飛了出去,落在黑暗之中,突然驚叫,片刻後便悄無聲息,只怕是落在了此處的無底深坑之中,就此隕命。

  夜色之中,只見玉陽子一人縱橫睥睨,在人群中左衝右殺,掩護長生堂弟子逃走,所到之處,陰陽鏡黑白光芒面前,正道弟子紛紛退避,當真威武不可一世。

  而在遠方,佇立在黑暗之中的幾個若隱若現的身影,也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場中的形勢,尤其是死死盯著正大發神威的玉陽子。

  有了玉陽子這一陣衝殺,長生堂弟子壓力頓時大松,轉眼間便撤走大半,留下了一地屍首,玉陽子看在眼中,又是一陣心痛。

  但就在這個時候,正道中蕭逸才等人已然追了上來,此刻更是加上了青雲門宋大仁、曾書書、文敏,天音寺法善,焚香谷燕虹等人,一共八人,法寶齊出,將玉陽子團團圍住夾攻。

  玉陽子厲嘯一聲,殺的興起,性子中凶悍之處一一都發揮了出來,竟不見有一絲畏懼之色。陰陽鏡翻轉飛舞,左遮右擋,牽引反攻,與那八人殺在一處,從地面殺到半空,又從半空殺回地面。

  只是畢竟正道這裡人多勢眾,且道行皆為不低,玉陽子神通再大,終究寡不敵眾,陰陽鏡勢頭便被漸漸壓了下去。

  正道這裡八人飛起縱躍,配合亦漸漸默契,雖說如此八人圍攻一人,不大好看,但只要在心裡加上一句「此乃魔教萬惡之大魔頭」,自然心安理得,招招奪命,向著那要害處而去。

  但玉陽子數百年苦修道行,豈是等閒,置身於刀光劍影之下,他雖然漸漸無反手之力,四周壓力也越來越大,但任憑蕭逸才等人如何狂攻,竟也攻不進他陰陽鏡那黑白兩色玄光之內。

  而且他身子移動,隱隱然帶動戰團,向旁邊遊走,若不是蕭逸才實在機靈,猛然記起剛才有同門弟子隕命,大聲喊了出來:「小心陷入沼澤!」

  這才提醒眾人,片刻後便發現果然不知不覺已被玉陽子暗中帶到無底深坑旁邊,一不小心便會有人陷了下去,當真是險之又險。

  玉陽子在亂戰之中,仍有這份定力眼光,這份閱歷經驗,自然並非這些小輩可以相比。

  無奈如今縱然他經驗再多,修行絕高,面對著這一群道行高、資質好、法寶亦出類拔萃,其中又有如此眼光鎮定的年輕高手,也是無可奈何。

  蕭逸才為首的八人同時發力,瞬間無數奇光異芒紛紛打向玉陽子手中陰陽寶鏡。玉陽子全身大震,只覺得重重壓力,如排山倒海,一波又是一波。對手發力之後可以略為休息,他卻只能不停抵擋,無法回力,擋了十數次之後,終於抵禦不住,只得向後退去,逐漸遠離了無底深坑。

  離開無底深坑之後,正道中人頓時放下心來,更加放開手腳圍攻玉陽子。

  玉陽子漸漸吃力,眼角餘光向四周瞄去,只見這片刻工夫,場中長生堂弟子已經撤走大部,孟驥等少數幾人正向自己這裡趕來接應,但旁邊卻有更多的正道弟子圍了過來。

  玉陽子心中一寒,知道若被這二三十人合圍起來,自己道行再高也要喪命在此,當下一格擋開曾書書正面攻來的軒轅劍,大喝道:「你們快走!」

  孟驥等人一呆,隨即反身而逃。玉陽子不欲戀戰,手中陰陽鏡一閃再閃,忽地白光大盛,豪光耀眼,瞬間攻到他身邊五道法寶,竟然一起被他反震回去,回攻主人。

  正道那裡不料他竟然還有如此本領,頓時一陣混亂,陣勢也開了個小口子。

  玉陽子何等閱歷,立刻身化奇光,如電一般向那裡衝去。

  他身形甫動,下一刻便已到了那個口子旁邊,眼看就要衝了出去,蕭逸才等人在他身後較遠,追趕不及。

  但就在此刻,碧光頓起,燦爛奪目,斬龍劍凶然而至,當面劈下,看這勢頭,真要將玉陽子劈成兩片。

  玉陽子猝不及防,但在這生死關頭,他竟仍然硬生生將身子向右移了三分,那碧光直劈而下,從他身側轟然斬落,衣袖飄飄,被這碧光絞為碎末。

  玉陽子左臂早斷,這時反而佔了便宜,否則這劇痛之下,他能否保持鎮定還屬未知,但左邊身子一陣火辣辣疼痛,只怕還是被這斬龍凶劍碧芒所傷。他身子不停,右手已然翻轉,陰陽鏡頓時黑光閃耀,橫擊出去,只聽得悶哼一聲,林驚羽踉蹌而退,身上剛才包紮的傷口盡數迸裂,鮮血再度噴出!

  此刻面前已無正道弟子擋路,玉陽子心中一喜,正欲發力,同時心中詛咒,今日受盡這些正道小輩屈辱,來日必當百倍報復。

  死澤之上,忽的一聲驚雷炸響!

  眾人側目!

  一道璀璨藍光,橫亙天際,天空烏雲如墨急促旋轉,如猙獰漩渦,陸雪琪人立半空,狂風凜冽,她的絕世容顏,如冰如霜!

  遠遠的黑暗中,彷彿也有人身子微微一震。

  那美麗女子,凌空而立,懸空連行七步,口中頌咒,瞬間天際電芒亂閃,如巨大光蛇穿梭雲間。

  玉陽子臉色大變,但還不等他有何反應,陸雪琪的「神劍御雷真訣」已然發動,只見天際巨大電芒轟然落下,擊在天涯劍尖,藍光大盛,片刻間照亮了烏雲沉沉的半個天空。

  此時此刻,陸雪琪再無當年與張小凡比試之時的那分吃力,只見那漫天電芒,倒映在她深深瞳孔之中,彷彿又回到了過往歲月!

  巨大光柱,折射而下,未到地面,旁邊正道弟子已然紛紛退避,玉陽子身旁數丈之內,狂風呼嘯,樹木水草赫然連根拔起,威勢驚人!

  玉陽子長嘯一聲,全身衣衫盡數鼓起,陰陽鏡懸浮而起,放射出黑白二色奇光,瞬間融於一體,顯然玉陽子激鬥之後,也已經出盡全力,拚死抵擋!

  「轟……」

  巨大的光柱轟然打在玉陽子的陰陽鏡上,片刻之間竟將玉陽子身子壓入地底一分,玉陽子面上痛苦神色更是一閃而過,但天空中陸雪琪的身子也是突然大震,面色也白了幾分。

  但是場中那道巨大光柱竟未退減,源源不絕從天涯神劍之上射出,電芒亂閃,激烈打下,玉陽子獨臂支撐,面色越來越是難看,若不是神劍御雷真訣威力太大,正道弟子插不上手,否則此刻千刀萬劍一起落下,轉眼間就讓玉陽子變做肉醬。

  玉陽子眼中滿是怨毒之意,片刻後面上肌肉一陣扭曲,狠命一咬,咬破口舌,一口鮮血噴在陰陽鏡上,不知為何陰陽鏡頓時光芒大盛,竟然硬生生將陸雪琪那巨大光柱頂了回去。

  蕭逸才等人眼見不對,紛紛撲上,玉陽子厲嘯一聲,飛身而起,陰陽鏡在身後疾掃,被他本身精血激發的陰陽鏡靈光勢道洶湧,蕭逸才等人不敢硬接,紛紛退避。

  玉陽子此招雖然厲害,但看的出在這劇烈激鬥之後,又用此凶戾奇術,已然是元氣大傷,連腳步也踉蹌了幾下。但此人實在了得,便在這等情況下,仍舊強提一口氣,飛身而去,終於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洵等人還要追趕,蕭逸才瞬間權衡利弊,大聲阻止,道:「窮寇莫追!死澤這裡危機四伏,我等又不熟悉,小心為上!」

  李洵心中雖有不甘,但今晚蕭逸才料事如神,心中也著實對他有些佩服,便終於是停住了身子。

  這一夜,這一戰,終於是以魔教長生堂的慘敗而告終。

  只是正魔兩道火並,正道這裡也有些損失,不過比起長生堂來,那就是好的太多了。


第九集 第十章 末路
第九集 第十章 末路

  夜色如墨,冰冷肅殺。 

  忽地,一道光芒在黑暗中劃過,迅疾無比的從遠處飛近,但遠遠看去,那光芒似乎隱約顫抖,有不穩跡象。 

  地面之上,孟驥正來回焦急走動,在他身後的是長生堂殘存弟子,粗粗看去,大致還有五六十人,一個個面帶驚懼神色,望向來路。 

  直到他們看到了那道光束。 

  普通弟子頓時騷動,有不少人歡呼起來,孟驥卻是看著那道飛來的人影,焦慮面色更加重了幾分。 

  那光芒掠到近處,停了下來,玉陽子飄落在地,頓時眾人「門主、門主」叫成一片,不料還不等眾人擁上,玉陽子臉色一白,「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染紅了身前衣襟。 

  眾人無不失色。 

  孟驥搶上,扶住玉陽子,觸手冰涼,只覺得玉陽子全身一片冰冷,大異尋常,且衣物之下,身子竟然還在微微顫抖,忍不住大驚失色。 

  玉陽子感覺到孟驥的驚駭,目光又向左右一掃,只見門下這些弟子臉上亦有驚恐之色,知道如今這些人已經是驚弓之鳥,軍心大亂,若是自己也撐不住的話,立刻便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面。 

  當下他強振精神,壓下胸口翻騰不已的氣血,朗聲道:「你們不必慌張,剛才是我自行用功逼出體內淤血,並無大礙。」 

  平日裡玉陽子在長生堂門人心中,便和神人一般,如今這般一說,倒也有幾分效果,許多門眾面上神色稍緩,顯然安心了許多。 

  只是玉陽子話雖如此,面色卻實在太差,白的如紙一般,而且左邊身子一片血跡,連袖子也無影無蹤,狼狽之極。也還好現在正是深夜,夜色濃重,否則若在白日,百多道目光刷刷看來,立刻就看出他現在早已經是強弩之末。 

  孟驥眉頭緊皺,隨即回頭向長生堂門人喝道:「門主並無大礙,你們先到一旁休息,待天亮之後,再做打算!」 

  眾人依言逐漸散開,待長生堂門人走的遠些,孟驥突然感覺手邊玉陽子的身子猛地一沉,連忙扶住,向玉陽子望去,一顆心險些就跳了出來。 

  只見玉陽子面上沒有一絲血色,重重喘息,若不是自己扶著,險些就要支撐不住。 

  孟驥連忙扶著玉陽子坐了下來,玉陽子打坐地上,緩緩吐納呼吸,過了半晌,喘息聲才漸漸平和,面色也好看了些。 

  其間孟驥一直站在玉陽子身旁,面上神情又是緊張、又是擔憂,同時不住的四處張望。 

  周圍夜色深深,除了附近有長生堂弟子生的小火堆,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夜色猙獰,彷彿也窺視著長生堂這個風雨飄搖的落難派系。 

  玉陽子緩緩睜開眼睛。 

  孟驥立刻低聲道:「門主,你沒事罷?」 

  玉陽子苦笑一聲,在他眼裡,自然不能把孟驥與那些普通門眾相提並論,微微歎息道:「我剛才被正道那些小崽子圍攻,大耗元氣,後來居然還有個女子施展青雲門的『神劍御雷真訣』……」 

  孟驥面色大變,吃驚道:「這些人中竟然還有如此高手?」 

  玉陽子恨恨道:「何止,我交手數人,至少有三四個道行資質都高的出奇,弄到最後,我只能施展『血咒』,這才強行衝出!」 

  孟驥臉上神色一變再變,血咒乃是長生堂有名的真法魔咒,能在瞬間增強道行,但事後反噬之力卻是極為可怕,道行大損自不必說,只怕還折損了人之陽壽。 

  怔了片刻,孟驥才回過神來來,對玉陽子道:「門主,那如今我們做何打算?」 

  玉陽子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恨聲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待天亮之後,我們立刻向死澤深處走,進『內澤』尋找寶物!」 

  孟驥面色大變,忍不住道:「門主……」 

  玉陽子手一揮,將孟驥的話頭擋住,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如今我們撤出死澤,遲早也要死在其他三大派閥之手,還不如就此一搏!」 

  孟驥怔怔望著玉陽子,見他蒼白面色中凶狠之色卻更加濃重,料到已經勸不回來,只得慢慢站起身,仰首望天,在心裡輕歎一聲。 

  這個位在神州浩土西南的巨大死亡沼澤,方圓幾達八千里,連綿不絕,自古人煙罕見。而其中又分作兩層地界:一是外澤,便是如今眾人所在地方,屬死澤外圍,佔去死澤十之七八土地,其中無底泥坑密佈,毒蟲極多,但對於修道之士來說,卻並不放在心上,只要小心不踏錯,也並無大礙。 

  而在死澤的最深處,卻還有處神秘所在,便是有一片終年被劇毒沼氣圍繞的地方,從來也無人得知其內模樣,便是偶爾有修道高人進去探險,竟也是從此毫無生息,故正邪兩道一般都不願貿然而入。 

  而這些日子以來,無數人在死澤之內搜索寶物,但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消息,玉陽子心中早就料到,只怕這寶物便在那最凶險不測的內澤之中。換了平日,玉陽子也許還要顧慮重重,至少也要仔細準備多日,但如今形勢逼人,他自己又像是賭急了的賭徒一般,再也顧不上其他了。 

  ※※※ 

  夜風吹過。 

  忙累拚鬥了一天的長生堂門人大多睏倦睡去了,地上火堆的火焰,也漸漸熄滅,玉陽子仍舊低首打坐,剛才還站在身邊的孟驥,此刻大概也到門徒那邊去了。 

  忽地,玉陽子猛然睜開雙眼,目光凶狠,卻又似乎竟然帶著一絲畏懼,向四周望去。 

  夜色深深,黑暗瀰漫。 

  他全身的肌肉忽地繃緊,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唯一的一隻手,抓緊了陰陽鏡。 

  風寒透骨,吹在他身體之上,彷彿冷到了心間。 

  黑暗深處,漸漸響起了腳步聲音。 

  「啪、啪、啪……」 

  「沙、沙、沙……」 

  「嘩、嘩、嘩……」 

  彷彿帶著各自不同的節奏,同時的,從三個方向,輕微卻整齊的腳步聲音,向著長生堂匯聚過來。 

  玉陽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絕望,突地大喝道:「畜生,給我滾出來!」 

  這大喝聲音,雄渾中卻隱隱中氣不足,但仍然在這沼澤上遠遠傳盪開去,頓時將遠處長生堂門人從睡夢中驚醒,驚叫聲中,慌忙爬起,迅速匯聚到一起。 

  玉陽子面色陰晴不定,一顆心不住往下沉去,回首左右,忽地一怔,大聲道:「孟驥呢,他到哪去了?」 

  長生堂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竟無一人回答,顯然都不知道。 

  玉陽子氣往上衝,腦中一陣眩暈,險些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便在這個時候,忽地黑暗中傳來一個平和的男子聲音,和聲道:「玉陽子師叔,莫非你是要找這個人麼?」 

  「嗚」的一聲,從長生堂正前方黑暗裡飛出一物,劃過一道弧線,落在玉陽子和眾長生堂門人面前,滾了幾滾。 

  旁邊早有人打過火把,火光照亮下,突然驚呼,這竟是剛才還站在這裡與眾人說話的孟驥的首級。只見他雙目圓睜,眼中卻有驚駭神色,只怕是死不瞑目。 

  玉陽子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自己最後一個得力手下的首級上移了開去,盯著前方,冷冷道:「秦無炎?」 

  一個年輕人慢慢走了出來,面色微微蒼白,但面上卻有溫和的笑容,微笑道:「師叔果然眼光過人,小侄站在暗處,您竟然也能認得出來,佩服,佩服!」 

  玉陽子面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冷然道:「算你狠,不過你們萬毒門如此對待聖教同門,你那個老毒物師父,難道不怕死後被天煞明王打入地府麼?」 

  「啊!」秦無炎以手按胸,做驚嚇狀,但面上神色微笑平和,哪有一絲恐懼模樣,轉頭對另一側道:「金仙子,這麼大的罪名,我們萬毒門可不敢一肩擔下,你還不出來麼?」 

  玉陽子面色大變,霍地轉頭,只見左側黑暗之中,果然緩緩走出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眉目間儘是風情,在這黑暗的夜色裡,她這一走出來,登時彷彿亮堂了幾分。 

  「金瓶兒!」 

  玉陽子聽起來彷彿是咬牙切齒的念出了這三個字。 

  金瓶兒嫣然一笑,道:「玉陽子師叔,許久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這句問候當真是比最惡毒的咒罵還要刻毒幾分,玉陽子死死盯著她,寒聲道:「我長生堂向來與合歡派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要和萬毒門這些傢伙一起落井下石?」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您老可當真健忘啊,數日之前,你得知我來到死澤,擔心我們合歡派跟你搶奪寶物,便命人殺了萬毒門門下弟子,搶來獨門毒藥『黑蟾散』,又用此毒在大王村村北害死我合歡派弟子四人,可有此事?」 

  玉陽子面色一變,失聲道:「你怎麼……」說了一半,他立刻收聲。 

  金瓶兒淡淡道:「師叔你深謀遠慮,要挑撥我們合歡派與萬毒門爭鬥,果然高明,只是多虧秦無炎秦師兄講道理,細心調查,終於查出真相,否則我們還真要被您害了一道呢!」 

  秦無炎在一旁微笑道:「仙子哪裡話,能為仙子效勞,是在下榮幸。」 

  玉陽子心思急轉,眼下局勢危機四伏,這兩個人雖然年輕,但這些年來名聲轟傳天下,絕非易與之輩,而且他們身後人影重重,雖然不曾現身,卻只怕是萬毒門、合歡派大隊人馬暗中埋伏,若如此,自己只怕今晚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玉陽子正自急轉年頭,忽然聽背後弟子一陣聳動,似望見什麼可怖東西,連忙回身,這一看,登時面無血色,只見背後唯一的退路上,黑暗之中,面色漠然的鬼厲緩緩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玉陽子心念轉動,已然明白,終於絕望,慘笑道:「原來你們三家早就約定好了,一起對付我長生堂,可笑我還想挑撥你們,螳螂捕蟬,你們黃雀在後啊!」 

  秦無炎微微一笑,忽地朗聲道:「眾位長生堂弟子,你們也看見了,今晚長生堂氣數已盡,若識相的,便快快走到我們這邊,還可留得性命。」 

  隨著他的話語,在秦無炎、金瓶兒和鬼厲身後,人影浮動,黑暗中無數手持法寶利刃的人湧了出來,將以玉陽子為首的一眾人等,團團圍住。 

  夜風輕拂,英雄末路! 

  ※※※ 

  長生堂門眾個個面面相覷,此時任誰也看了出來,再拚鬥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條,被魔教三大門閥圍攻,自己又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哪裡還有生機。 

  玉陽子心中喊糟,果然不過片刻,便有人大喊道:「我降了,我降了……」說著跑了出來,向秦無炎那裡跑去。 

  有人帶了頭,頓時眾人聳動,片刻間幾乎所有人都跑了出去,畢竟無人甘願等死,玉陽子又驚又怒,連聲喝止,但在這生死關頭,誰還顧得上他,長生堂門人越跑越多,局面失控,已然無法制止。 

  玉陽子怒氣盈胸,目露凶光,大吼一聲,躍到人群之中,隨手一抓抓住一個長生堂門人,便要以殺立威,眾人見狀,一聲吶喊,反而跑得更快了,只有手中那個倒霉鬼,嚇得身子都軟了下來。 

  玉陽子面容猙獰,眼看著數百年長生堂基業毀於一旦,幾乎氣炸了胸,手上用力就要將那門人掐死,卻見那人驚恐至極,幾乎連哀號也發不出來了。 

  玉陽子望著他,忽地又回頭看看離開自己奔跑的門人,突然間心灰意懶,手上一鬆,那門人掉在了地上。 

  那人拾了一條命回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連忙連滾帶爬地跑了開去,離這人越遠越好。 

  片刻後,場中竟然只剩下玉陽子孤零零的一個人。 

  鬼厲、秦無炎、金瓶兒一起向前走去。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玉陽子身影蕭索,眼光橫掃,從秦無炎看到金瓶兒又看到鬼厲,嘴唇動了動,忽然道:「罷了,罷了。」 

  鬼厲等三人走到離玉陽子還有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三人成圈,將玉陽子圍在中間。 

  金瓶兒首先開口,微笑道:「怎麼了,玉陽子師叔,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玉陽子眼中怨毒之色閃過,但面上漠然,片刻之後緩緩道:「如今我山窮水盡,長生堂之名,就到今日為止了。」 

  秦無炎拊掌道:「師叔果然好眼力!」 

  玉陽子身子一抖,他何等人物,今日卻要受這些晚輩屈辱,實在是生不如死,但他居然也忍了下來,緩緩道:「既然我已無路可走,也罷,我也降了你們,憑我這一身道行,對你們還算是有點用處吧?」 

  此言一出,秦無炎與金瓶兒頓時動容,玉陽子一身道行,幾不在鬼王、毒神之下,尤其今晚他曾經一人對抗正道多達十位最出色人物,在遠處暗中窺探的魔教眾人無不動容。 

  若不是眼看著長生堂與正道先行火並了一場,要除去長生堂,只怕還沒有這麼簡單。而若是得到了玉陽子此人效力,不用說絕對是第一強援,日後魔教內鬥之中,自然佔了大大的便宜。 

  想到此處,秦無炎與金瓶兒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忍不住都是面上有猶豫之色。 

  便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鬼厲忽然道:「你道行這麼高,野心這麼大,又比我們輩分高,若是你到了我們鬼王宗,只怕日後反而是你凌駕我的頭上,這種事,你肯麼?」 

  他話語淡淡,但目光尖銳,冷冷掃過玉陽子,玉陽子心中一寒,秦無炎與金瓶兒都是何等聰明人物,轉眼間已然想通了這個關節,面上立刻都浮現出了微笑。 

  但在玉陽子眼裡,卻與鬼怪無異。 

  「師叔果然聰明頭頂,此時此刻還有這等絕妙法子,佩服,佩服!」金瓶兒巧笑嫣然,但在這笑容的同時,她的右手邊,紫色的光芒卻漸漸亮了起來。 

  同樣的,幾乎同一時刻,鬼厲的噬魂與秦無炎,都向著玉陽子前進了一步。 

  夜風蕭蕭,透骨冰涼。 

  玉陽子環顧四周,心中忽地憤恨難平,一聲長嘯,蹂身而起,做最後掙扎,絕不肯束手待斃! 

  ※※※ 

  遠處,正道這裡才安頓下來,這一次蕭逸才特地還多派了幾個守夜的師弟,也可見他心思慎密。 

  旁邊僻靜處,陸雪琪安靜地坐在一旁,過不多時,文敏走了回來,在她身邊坐下,微微噘嘴,悄聲對她道:「那個宋大仁,真是個大傻瓜。」 

  陸雪琪目光一動,向遠處望去,只見遠處宋大仁坐在火堆旁邊,面色尷尬,不知道剛才和文敏說了什麼,不時偷偷向這裡望來,似乎滿是著急神色,卻又不敢過來。 

  陸雪琪眼中也浮起一絲笑意,對文敏道:「師姐,你欺負人家都多少年了,難得出來一趟,還不對他好點。」 

  文敏哼了一聲,她與陸雪琪向來要好,在這個師妹面前從來什麼也不瞞她,輕哼了一聲,道:「那個人啊,就是老實過頭了。真不知道田不易田師叔是怎麼回事,當初聽說他從我們小竹峰把蘇茹師叔勾引……不,娶走的時候,那可是機靈透頂,怎麼教出來的徒弟,都這般笨的樣子……」 

  陸雪琪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過了一會,忽然低聲道:「你說的對,他們大竹峰的弟子,當初有許多老實人……」 

  說到後來,不知怎麼,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文敏怔了一下,看了看陸雪琪,忽地也歎息一聲,輕輕拍她肩膀,道:「你不要多想了。」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低頭不語。 

  這一夜,悄然度過。 

  天亮之後,蕭逸才將眾人聚集起來,商議道:「如今長生堂元氣大傷,我們暫無外敵。而且我們搜索這死澤多日,但關於那件異寶,卻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諸位師兄,可有什麼看法麼?」 

  法相沉吟不語,李洵卻看了看蕭逸才,道:「蕭師兄莫非是想進入那個凶險之極的內澤查探?」 

  蕭逸才略感意外,隨即點頭道:「不錯。我們既然到了此地,總不能半途而廢。」 

  法相皺眉,道:「蕭師兄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但死澤深處,沼氣劇毒,聽聞其內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妖獸毒蟲,凶險之極。這麼多人一起前去,實在是太過危險。」 

  蕭逸才立刻點頭,緊接道:「不錯,法相師兄說的,也正是我所顧慮,所以我以為,不如讓大部分師弟在外澤繼續搜索,我們幾人,再加上幾位道行高的同門,進入內澤。二位以為如何?」 

  李洵沉吟半晌,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法相也默默點頭。 

  這下商議完畢,各自回去商議人選,過不多時,焚香谷是李洵、燕虹,天音寺則是法相、法善,至於青雲門則人數稍多,除了蕭逸才外,陸雪琪和曾書書都在其列,而前晚風頭強勁的林驚羽,也在其極力要求之下,加之眾人對他刮目相看,最終也在其列。 

  如此八人,安排好各自門內之事後,由蕭逸才領頭,紛紛馭起法寶,向著內澤去了。 

  ※※※ 

  而在沼澤的另一側,望著前方平靜的沼澤,鬼厲等三人並排而立,身後是三排人馬,各自成群,卻又彼此對峙,隱隱有警惕之心。 

  秦無炎忽地歎息一聲,道:「玉陽子師叔一世英雄,如今化入這死澤之內,也算死得其所了罷?」 

  鬼厲默然,金瓶兒淡淡一笑,也不說話。 

  秦無炎也不在意,微笑道:「怎麼樣,接下來二位準備如何?」 

  金瓶兒看了他一眼,忽地轉身,邊走邊道:「大事已了,自然便該分道揚鑣!」 

  秦無炎看著她的背影,揚聲道:「哦,莫非仙子要回去覆命麼?」 

  金瓶兒更不多話,淡然而笑,秦無炎隨即道:「那我便在內澤之中,恭候仙子了,到時候,可要請金仙子你手下留情啊!」 

  金瓶兒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自顧自走的遠了,合歡派門下弟子,也隨即跟著她散去。 

  鬼厲看了秦無炎一眼,目光冷冷,隨即也轉過身子,走回到鬼王宗人群之中。秦無炎站在原地,微笑不語,但目光也漸漸冷了下來。 

  死亡沼澤之中,天色越見陰沉,陰雲密佈,彷彿一場更大的風暴,又要來臨。


第十集 第一章 瘴氣
第十集 第一章 瘴氣

  風過死澤。 

  腳下水草飄動,水起漣漪,一眼望去,無邊無際,雖然沒有人煙生氣,卻另有一番動人景色。 

  噬魂發出淡淡的玄青色光芒,幽光流轉,停在半空。鬼厲身在其上,負手而立,凝望著前方。 

  這一天,是死澤中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和煦陽光照下,往昔的陰晦之氣也散了許多,不過就在他的身前數十丈外,卻有一片濃濃灰色,如霧一般的巨大瘴氣,浩浩蕩蕩騰起,左右延伸,高難見頂,彼此糾結湧動,彷彿看不到邊界。 

  這裡,便是世間最凶險地界之一的死澤內澤所在! 

  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也不安地低低叫了一聲。 

  鬼厲伸手輕輕拍了拍小灰,小灰安靜下來,一雙靈動的眼睛同時望著前方瘴氣。就在這時,身後忽地響起一聲呼嘯,一道亮光如電而來。 

  鬼厲身形一動,噬魂如知他心意,緩緩轉了過來。 

  那亮光在他身前戛然而止,御空而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劍眉入鬢,目光亮而尖銳,一閃而至鬼厲身前,行了一禮,道:「副宗主,事情都安排好了。」 

  鬼厲也不問他什麼事情,想必是早就瞭然於胸,當下微微點頭,道:「好,那這裡就交給你了。」說罷,他似乎又想起什麼,道:「燕回。」 

  那叫燕回的男子道:「什麼?」 

  鬼厲向他背後望了一眼,道:「你向來冷靜,我很放心,但殺生和尚脾氣暴烈,殺性過重,眼下死澤之內各方勢力齊至,更不可妄動,你要好好約束他。」 

  燕回微微一笑,道:「副宗主放心,殺生雖然目中無人,但向來不敢違逆你的命令,我也會約束他的。」 

  鬼厲看他一眼,點了點頭,正要轉身,燕回忽道:「副宗主,還有一件事。」 

  鬼厲看了看他,燕回沉吟片刻,催動腳下法寶,靠近鬼厲,同時壓低了聲音:「剛才才收到從總堂那裡傳來的消息,四大聖使中的青龍和朱雀兩位前輩,在數日之前突然向死澤方向而來了。」 

  鬼厲面色微變,但隨即如常,沉默了一會道:「此事不必宣揚,你們也照舊行事,靜觀其變。」 

  燕回低首道:「是。」 

  說罷,他向鬼厲行了一禮,返身去了。 

  鬼厲看著燕回身影消失,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又落在眼前那片巨大的瘴氣之上,半晌忽然道:「小灰,我們走吧!」 

  小灰趴在他的肩頭,猴爪伸起抓了抓腦袋,「吱吱」叫了兩聲。 

  鬼厲微微一笑,噬魂光芒亮起,一人一猴融在玄青光芒之中,凌空向前,衝進了那片巨大的瘴氣中。 

  甫入瘴氣之中,周圍光線瞬間盡數消失,原本還明亮的天空無影無蹤,四周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瘴氣,目光所及,竟不能遠觀至半丈之外。 

  幾乎就在鬼厲進入瘴氣的同時,噬魂玄青光芒大盛,從下翻騰而上,形成一個光圈,將鬼厲和小灰牢牢護住,周圍瘴氣翻湧不止,但不能侵入這個光圈半分。 

  從裡面向外看去,隨著鬼厲凌空飛馳,周圍的瘴氣如雲霧一般,從前頭分開又在身後凝聚,頭頂腳下,儘是這灰色瘴氣。 

  這一飛,竟是飛馳了許久,鬼厲臉色漸漸凝重。這劇毒無比的瘴氣之牆,便是死亡沼澤之內,內澤與外澤最明顯的分界,外澤雖然到處是無底深坑,但若是小心從事,也並無大礙,但到了這內澤,其他的不說,只這瘴氣便劇毒無比,凡人碰上別說吸上一口,便是屏住呼吸,但只要肌膚碰到這等劇毒之物,一時三刻毒氣也是侵襲進去,攻心而亡。 

  鬼厲如今道行雖然大成,遠非當年青雲山上那個小弟子,但對這等毒物依然不敢掉以輕心。死澤之內,處處殺機,尤以此內澤,更是亙古蠻荒之地,凶險難測,當下提起十二分小心,謹慎前行。 

  只是這瘴氣之牆竟然奇厚無比,又飛了一會兒,竟然還在其中,周圍更是一片灰茫茫。鬼厲暗暗心驚,按他自己心算,這些時候至少已飛出百丈左右,這蠻荒惡地,瘴氣亙古不散,就算有什麼異寶在這其中出世,只怕千萬年也無人能知,更不用說拿得到了。 

  他心中如此思量,但噬魂光芒卻是越來越盛,而周圍灰色瘴氣,翻湧不止,彷彿速度也隱隱有些加快。 

  忽地,鬼厲心頭突然一跳,前方瘴氣深處,赫然閃過一道藍色光芒,卻一閃即散。那顏色淡淡,卻不知怎麼,竟有幾分熟悉。 

  幾乎就在同時,周圍原本靜靜翻湧的瘴氣速度猛然加快,如開了鍋的沸水一般,陡然沸騰。 

  上下左右,灰色的瘴氣開始瘋狂旋轉,無數或大或小的瘴氣漩渦突地出現在前方,隱隱有吸扯之力,從四面八方向鬼厲襲來。鬼厲肩頭的小灰一動也不敢動,口中輕輕「吱吱」叫著,緊緊抓著鬼厲的衣服。 

  鬼厲面沉如水,但眉頭已深深皺起,忽地哼了一聲,全身繃緊,噬魂青光之中,霍地騰起一道金色光芒,與青光交相輝映,頓時將周圍瘴氣又生生逼退了幾分,也就在同時,噬魂破空而起,彷彿根本無視前頭危險,往前方最大的一個瘴氣漩渦之中,生生衝了進去。 

  身影甫一入那個巨大的瘴氣漩渦之中,鬼厲登時覺得周圍拉扯之力劇增,狂風呼嘯,從四面八方紛紛湧來,儘是劇毒瘴氣,鬼厲臉色一白,竟被這巨大自然之力生生拔起,直飛上天。 

  片刻間,凜冽風聲,嗦嗦不絕,翻騰雲氣,如暴怒風神怒吼。鬼厲人在半空,深深呼吸,陡然間雙手齊出,左手結印,右手法訣,面上金青二氣同起,片刻間一閃再閃,迅速化二為一,若是正道高人在此,此刻只怕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與天音寺的「大梵般若」,竟然已經在這個青年身上,完美地合二為一! 

  燦爛的金青光彩之中,噬魂頓時穩定下來,不再隨風飄蕩,硬生生停在這風暴之中,鬼厲凝神觀察,但周圍風暴越來越烈,雲氣蒸騰怒湧,眼前視線所及,到處都是灰色一片。 

  鬼厲沉吟片刻,終究知道此乃大凶之地,實在不可久留,當下驅動噬魂,往這劇烈旋轉的風暴邊緣強衝而去,在瞬間耳目劇烈轟鳴、天旋地轉之後,終於衝出了這個隱藏在外表平靜的瘴氣之中的暴風眼。 

  他這一衝之力非同小可,離開那瘴氣漩渦之後,兀自往前生生衝出了老遠,只是被剛才那麼一鬧,天旋地轉的,而此刻周圍瘴氣雖然漸漸平靜,但鬼厲眉頭卻皺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走錯方向。 

  他正沉吟時,忽地肩頭小灰突然尖聲高叫示警,鬼厲一驚,也不及細看,幾乎是下意識地生生將身子從半空中向旁移開三尺。 

  「吼!」 

  灰色雲層之中,一條黑色而巨大的事物轟然而過,從剛才他所站立的地方掃了過去,一股腥氣劇烈撲鼻,竟然連噬魂光圈也無法全部抵擋,隱隱透了進來。 

  片刻之後,這詭異絕倫的東西又消失在瘴氣之中。 

  鬼厲怔住了,他的心忽然間劇烈跳動,這在瞬間出現的巨大之物,卻彷彿給了他當頭一棒。下一刻,他不顧小灰吱吱尖叫,竟然不顧巨險,追了上去。 

  只是那怪物一閃即沒,身軀固然大的不可思議,但速度竟也不慢,再加上這濃濃瘴氣之牆,視線所及不過半丈,片刻後就再也找不到那怪物的影子。 

  鬼厲皺眉,緩緩停了下來,正凝神,忽然就在前方,一聲驚呼,隨即四下呼喊之聲大作,竟是有數人在前,想必那怪物經過那裡,頓時將所有人驚散。 

  鬼厲精神一震,合身飛上,只見面前雲氣開合翻滾,忽然間前頭一聲怒喝,聲音清冷:「妖孽!」 

  話音未落,一道凌厲藍光霍然從旁而至,當胸刺來,如橫貫天際的彩虹,瞬間將周圍瘴氣竟也照的藍燦燦一片。 

  鬼厲大吃一驚,這人劍道兇猛,一往無前,下手絕不留情,只這一劍道行之高,便已不可小覷。危急時候,他身子前行之勢不減反快,瞬間如電,直飛沖天,要擺脫這身後之劍,再做還擊。 

  不料雲霧中那人端的是非同小可,此刻他們二人相隔瘴氣,彼此無法看清身影,但就憑著劍上感應,那藍光如有靈性一般,風馳電掣地追來,如附骨一般,二者距離竟不稍減。 

  片刻間這附近瘴氣頓時翻湧開去,鬼厲化做幽幽青光,背後一道藍色光芒,雙方上天入地,移形換位,如電如光,在這層層毒氣之中,追逐不休,所過之處,雲霧蒸騰。 

  追逐之中,鬼厲眉頭緊鎖,身後之人道行極高,急切間也看不清她用何法寶,但那股殺氣之烈,卻是明白無誤,決然不是同道之人,多半便是與自己誓不兩立的正道人物。 

  正道門下,是哪一個厲害人物? 

  他心頭甫動,但手邊已然開始反擊,否則若是這般一直追逐下去,後面那人自然無妨,他自己卻如沒頭蒼蠅一般亂闖,誰知道還會碰上什麼怪事? 

  只見青光陡然大盛,鬼厲身子突然飆起,半空折返,噬魂幽幽,橫在胸口。身後那道藍色劍芒,似乎亦感覺到了什麼,劍芒大漲,勢道更厲,當胸而來。 

  鬼厲一把抓住身前噬魂,黑色棒身上面那顆青色珠子頓時光芒大放,尤其是光芒之下,一條條一絲絲血色的紅絲也似乎同時都亮了起來,紅色的血液暗暗流轉,紅光青芒,幽幽暗暗,迎著那道藍色劍芒,當頭迎上。 

  「轟隆!」 

  鬼厲身子大震,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逼退了一丈,但身前的那道藍色劍芒也是大震倒飛,雲霧之中似有人哼了一聲,顯然也不好過。 

  鬼厲這些年來日夜修行魔道天書,加之「噬血珠」就在身旁,性子中暴戾之氣早重,此刻更無二話,逕直飛前,噬魂破空而去。 

  不料噬魂才一出手,只見前端雲氣霍然分開,敵人竟然也是剛強至極,甫一穩下,立刻強攻。鬼厲厲嘯一聲,驅動法寶,頓時與那道藍色劍芒鬥在一起。 

  此刻噬魂與那道藍光已飛鬥在一起,但雲霧翻湧,鬼厲肉眼已難看清法寶模樣,全靠自身與噬魂感應操縱。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廝鬥對雙方來說,俱是凶險之極,雙方都是道行極高之人物,一個不好,不死在對方手下,只消受傷分神,被這周圍劇毒瘴氣所侵,也是有死無生的局面。 

  前頭那人顯然也沒料到會碰上這樣一個人物,雖人在雲霧之中,看不清她的神情模樣,但看著劍勢,竟然也是不肯稍讓半分。 

  只在這電光石火的片刻間,噬魂與那道藍色劍芒在瘴氣之中劇烈碰撞,隆隆巨響,以這兩件法寶為中心,瘴氣翻滾,隱隱然又成了一個巨大漩渦。 

  即使隔了老遠,但噬魂乃是鬼厲血煉之物,彼此感應仍如血肉相連一般,鬼厲只覺得噬魂之上那股冰涼感覺漸漸沸騰起來,彷彿這法寶本身亦有靈性一般興奮起來,這感覺當真詭異,自從他道法大成之後,便再無出現。 

  只是,在久遠之前,當他還是懵懂少年時,這感覺,他卻曾經感覺到的…… 

  他心頭忽地一驚! 

  彷彿隱隱有什麼東西,在他心間翻騰了一下。 

  噬魂與那道藍色劍芒最後劇烈碰撞了一次,飛了回來,此刻周圍的氣旋越來越大,鬼厲與那人的鬥法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刻,二人隔在瘴氣之中,僅僅依靠彼此靈覺,一方面要防備對方攻擊,一方面還要抵禦周圍劇毒瘴氣,在這等凶險之地,顯然戰鬥越快結束越好! 

  周圍氣旋劇烈動盪,同時又衍生出無數小的瘴氣漩渦,但鬼厲目光卻緊緊盯著前方,那片濃濃瘴氣之後,隱現藍光,他甚至感覺的到那人殺意濃濃的目光。 

  忽地,一聲清嘯,藍色劍芒破空銳嘯,瞬間刺破雲層,成一巨大光柱,當頭劈下,鬼厲竟不做任何閃避,逕直飛起,硬生生突入藍光之中,直撲那人所在。 

  雲霧中那人怒喝一聲,藍光大盛,瞬間所有光彩倒收回去那雲層,片刻後凝固成一柄光彩萬丈的天藍仙劍,勢不可擋地衝來,幾乎就在同時,噬魂青光大起,瞬間竟將周圍一丈的瘴氣逼退,迎了上去。 

  生死一擊,就在此刻! 

  那人手握劍柄,鬼厲緊握噬魂,對沖而上。 

  兩道厲芒,瞬間將周圍瘴氣生生逼散! 

  彷彿屏住呼吸,等待決出生死的那一刻…… 

  白皙的手,握著劍柄;風吹動的衣襟,獵獵飛舞;她如九天的仙子,絕世的容顏,在這雲開霧散的一刻,出現在另一端。 

  陸雪琪! 

  許多年後,再相見的那一刻…… 

  是什麼樣的目光,在彼此凝望, 

  哪怕,只有片刻的時光。 

  突然間,整個世界彷彿突然靜止,灰色的瘴氣被無上的法寶逼退,緩緩現出了那個男子的身影。 

  那個深深鏤刻在幽幽心間的男子,就在前方。 

  她全身不動,只有心,微微一顫。 

  兩件法寶如電,如光,如三生七世糾纏的宿世冤家,生生逼近,是恨,是愛,便要在這瞬間分出你死,我活? 

  那一刻,便在眼前! 

  那一刻,就在呼吸之間! 

  是什麼,比這電光更快;是什麼,在心頭悄悄縈繞? 

  是心意嗎…… 

  光芒大放的噬魂突然微微一偏,讓了開去,鬼厲陡然間胸口大開,肩頭的小灰尖叫起來。 

  藍光點點如星,噴湧而來! 

  卻不曾感覺疼痛。藍光從他的身邊間不容隙的劃過,彷彿冥冥中,有著什麼感應一般,「天玡神劍」也向另一側微微偏去。 

  這一個瞬間,實在是大大凶險,鬼厲與陸雪琪誰慢了一手,或是遲疑片刻,就可以立刻將對方斬殺於法寶之下。 

  只是,他們竟然都莫名放棄了。 

  錯身而過的那個瞬間,他仍深深望去。 

  那個美麗女子深深眼眸之中,原來倒映著的,是他的影子…… 

  片刻之後,因為二人準備生死一搏的力道太大,他們各自向著不同方向,身不由己的飛了出去,遠遠分開! 

  空氣中,衣襟上,隱約的,是不是有她幽幽的香氣? 

  天空突然一亮,鬼厲回過神來,只見腳下一片無邊無際的茂密森林,自己正落了下去。而天空低沉,暗雲流動,竟然不知何時,已經突破了那層厚的不可思議的瘴氣,終於到了凶險無比的內澤之中。 

  他在半空中穩住身形,緩緩落下,忽然轉過頭去,只見那道巨大無匹的瘴氣之牆,依然如亙古以來就沒有變化一般,聳立在那裡,更不用說,那個女子如今會在哪裡?


第十集 第二章 奇花
第十集 第二章 奇花

  大王村。 

  小環站在村口,有些擔憂地向死澤看去,只見死澤方向,早上還一片晴朗的天空,如今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看著似乎又要有一場大雨。 

  昨天深夜,她和爺爺週一仙還有金瓶兒等人一起在死澤之中,但金瓶兒出去一趟回來之後,神色非常疲倦,同時連夜將他們二人送出了死澤。 

  小環私下有問過金瓶兒,金瓶兒沉默不語,只道:「如今這死澤之中,形勢遠比我預料危險,你們再留在這裡,只怕反而是害了自己。」 

  小環向來相信這位姐姐的話,當夜便和週一仙離開了死澤,同時遵照金瓶兒的吩咐,今天準備了一下,便要離開此處。只是,她認識金瓶兒時日也不短了,昨夜還是第一次看到金瓶兒神色如此凝重。 

  她思來想去,不由得暗暗為這位姐姐開始擔心起來。 

  「小環!」 

  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小環轉過身來,果然是週一仙快步走了過來,只聽他道:「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小環默默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向週一仙問道:「爺爺,你看瓶兒姐姐在死澤之中,會不會有危險?」 

  週一仙怔了一下,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 

  小環嘴角一抿,瞪了他一眼,週一仙心中畢竟還是疼愛這個孫女,歎了口氣,看看左右無人,走到小環身邊,低聲道:「這幾日我們在死澤之中,跟隨金瓶兒幾次遇到長生堂的門人,但自從昨夜之後,你可曾還看到有長生堂的徒眾?」 

  小環一驚。 

  週一仙笑了笑,臉上漸漸露出與他往日裡嬉皮笑臉不一樣的神色,目光漸漸銳利明亮,道:「特別是那一日你遇到那魚頭怪人時,我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與金瓶兒相會的,正是魔教其他兩大宗派鬼王宗和萬毒門的年輕高手──鬼厲和秦無炎。這三個人在這個時候,又是在長生堂總堂所在勢力之內會面,你說會幹什麼?」 

  小環柳眉皺到一起,半晌忽地失聲道:「爺爺,難道你是說……」 

  週一仙截道:「不錯,只怕八百年來風光一時的長生堂,就滅在這三個年輕煞星手裡了,玉陽子何等道行,居然也……」他長歎一聲,神色忽然蕭索下來,沉默半晌,道:「如今魔教內鬥日益激烈,正道中卻也勾心鬥角,青雲門十年前元氣大傷,至今未復。這天下,怕是又要生靈塗炭了。」 

  小環怔怔出神,週一仙長出了一口氣,忽地振作精神,嘿嘿一笑,道:「天下要亂就讓他亂去吧!與我們有何干係?走,我們繼續造福世間百姓去。」 

  小環啞然,週一仙卻似乎全然不曾在意,走過去一把拎起包袱,手上拿著那根繫著「仙人指路」的竹竿,回頭正要招呼小環,卻忽地一呆,目光向小環身後看去。 

  小環見爺爺目光古怪,連忙也轉身看去,不由得也是一呆,只見野狗道人滿臉晦氣,一臉陰沉地從死澤方向走了過來,目光一掃,卻看見小環和週一仙正站在村口。 

  今日一早,本來一直跟隨鬼厲的野狗道人,突然被鬼厲命令立刻離開死澤,野狗愕然之餘,心中其實也隱隱知道如今死澤之內凶險之極,走也有走的好處,只不過被鬼厲那年輕人板著臉冷冷說了兩句,心中大大的不痛快,這一路上罵罵咧咧,憤憤然走了出來。 

  此刻在村口突然碰到小環,野狗不知怎麼,心裡一跳,下意識就往旁邊繞開,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不料沒走兩步,小環的聲音卻從後面傳了過來:「道長,等等啊!」 

  野狗怔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週一仙皺眉走到小環身邊,沒好氣地道:「你叫他做什麼?」 

  小環瞪了週一仙一眼,沒去理他,面上浮起笑容,走了過去,從身邊包袱中抽出一把雨傘,對野狗道人道:「道長,你的傘我還沒還你呢?」 

  野狗往那傘看了兩眼,臉上陰晴不定,一時有些恍惚,也沒伸出手去接,小環倒不在意,把傘塞到野狗道人手中,向他嫣然一笑,道:「那天多謝你了。」 

  野狗道人突然覺得眼前亮了起來,似乎有些眼睛花了,暗地裡悄悄吞了口口水。 

  小環走回週一仙的身邊,接過週一仙手中的包袱,說道:「我們走吧!爺爺。」 

  週一仙瞪了兀自呆呆站在原地的野狗,跟著小環走去,嘴裡兀自道:「你幹嘛一直對他笑嘻嘻來著?」 

  小環嗔道:「爺爺,人家是好人!」 

  週一仙「呸」了一聲,道:「他是好人,我豈非是佛祖轉世?」 

  小環與週一仙身影漸漸遠去,聲音也漸漸小了,野狗站在原地,拿著手中的雨傘,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一頓腳,大步走了上去,向著小環和週一仙去的那個方向。 

  他們的身影逐一消失之後,大王村裡又恢復了平靜,距離村口數丈之外的一個角落,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長身白衣,女的黑紗蒙面,正是青龍與幽姬。 

  青龍淡淡道:「這週一仙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隱藏在黑紗後的幽姬沒有說話,只是望見黑紗輕輕晃動,似微微搖頭。 

  青龍沉吟片刻,眼中似有深思之色,隨即道:「此人頗不簡單,而且他孫女居然和合歡派的金瓶兒有往來,日後需要多多注意。」 

  幽姬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們走吧!宗主吩咐我們要進行的大事,可不能耽擱了。」 

  青龍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淡淡一絲憂色,但面上不動聲色,道:「不錯,我們走吧!」 

  說完,他二人緩緩走出大王村,但行去的方向卻和週一仙等人相反,正向死亡沼澤而去。 

  也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掠過天地間,隱隱有蒼涼味道。 

  天色似又暗了幾分。 

  「轟隆!」 

  烏雲中一聲雷鳴,豆大的雨滴頓時紛紛落下,淋濕了整個天地,灰濛濛的一片,鬼厲站在一棵大樹頂上,舉目四望。 

  身後依然是那片巨大無匹的瘴氣之牆,其實若按常理,尋常山間惡水的瘴氣一旦遇到雨水,便往往會收斂沉寂,但死澤之內這劇毒瘴氣,卻彷彿絲毫不懼雨水一般,任憑風吹雨打,依然巍峨不動。 

  鬼厲緩緩轉過頭來,向前望去,卻只見在這內澤之中,意外的生長著茂密的森林,一眼望去,但見在淒風苦雨之中,這林子也無限蔓延,不知道有多遠?而且雨勢頗大,視線雖然比剛才在瘴氣中要清晰許多,但依然不能看的太遠。 

  「吱吱,吱吱!」 

  忽地,身邊樹枝跳動幾下,原來是剛才離開的小灰在樹枝上蹦蹦跳跳又跑了回來,兩三下跳回到鬼厲肩頭,手中居然不知從哪裡摘來了幾個野果,咧嘴而笑,遞給了鬼厲一個,自己手裡捂著三四個野果,張嘴大嚼。 

  鬼厲微微一笑,接過來咬了一口,只覺得入口青澀,但另有一番滋味。 

  這時雨勢漸大,雷聲不絕,鬼厲也不運用法寶抵擋,任憑雨水淋落身上,小灰坐在鬼厲肩頭,身上毛髮漸漸變濕,但看去似乎也不甚在意,只在乎口邊果子,「卡嘰卡嘰」吃的正歡,老長的一條尾巴在鬼厲身後伸過來晃過去,伸過來晃過去,看著倒也頗為有趣。 

  鬼厲慢慢的把手中的野果吃了,忽然輕聲道:「小灰,剛才你也認出她了吧?」 

  小灰嘴裡想是還咀嚼著野果,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幾聲,一雙猴眼滴溜溜向鬼厲望了幾眼。 

  鬼厲也似乎沒想著能從猴子身上得到什麼答案,只是自顧自地道:「她為什麼不殺我?她不是向來最痛恨魔教之人嗎?」 

  「轟隆!」 

  小灰沒有回答,天空中倒是響起了一聲驚雷。 

  鬼厲緩緩抬頭望天,漫天雨絲,如刀如劍,化做萬千,傾灑而下…… 

  他身子微微一顫,忽然間神思飛蕩,竟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的那個夜晚,自己和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村子外頭,他平聲靜氣地對自己說著話。 

  這一幕,竟是刻在他深心裡,這許多年來,不曾有絲毫淡忘。 

  他雙手握緊,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甚至連身子,也開始因激動而顫抖。此刻,依偎在他袖子裡的噬魂,也如往常一般,幾乎同時發亮,熟悉的冰涼感覺遊遍全身,噬血珠上的凶戾之氣,彷彿在他眼中一點一點的凝聚。 

  小灰在他肩頭,不安地叫了一聲。 

  天空裡,一道閃電刺破長天,鬼厲厲嘯一聲,縱身飛起,半空中全身紅光大盛,右臂伸出,噬魂已然到了手上,只見玄青光芒在雨水之中凝聚成巨大光芒,轟然斬下。 

  此刻他眼中已經儘是血色紅光,滿臉殺氣,面容扭曲,口中低吼,如野獸一般。 

  這巨大青芒霍然劈下,剛才還站立著的那棵大樹,被他硬生生從中間劈成兩半,轟然向兩邊倒塌。 

  轟隆! 

  天際,又是一聲驚雷響過。 

  小灰跳到一邊,默默地望著他。 

  鬼厲單腿跪在被雨水浸泡的污穢不堪的泥土之中,右手緊緊握著噬魂,全身顫抖,眼中凶光閃動,但面上卻滿是痛苦之色。 

  有誰知道,他沉淪的痛苦…… 

  一股平和的正陽之氣,在他身體之中,幽幽騰起。 

  被雨水淋濕的衣服上,在右臂的地方,忽然又亮起了一個圓形的微光,這股正陽之氣純和之極,從綁在他右臂的「玄火鑒」上傳出,再進入體內,漸漸將噬血珠那股凶戾之氣抵住。 

  許久,他眼中的血色紅光漸漸消失,面容也平和下來,而相對的,噬魂與玄火鑒散發的法寶毫光,也逐漸微弱而終至不見。 

  鬼厲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般,緩緩起身,神色疲倦。這十年以來,他日夜修習魔道天書,噬血珠天生凶戾之氣更是日夜浸淫,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如今日這般險險被噬血珠魔氣所控,但一來他體內畢竟還有太極玄清道和大梵般若,都是正道無上修行真法,這才能勉強抵禦的住。 

  但最關鍵的,每到他神志堪堪將散的時刻,他身上的另一件神秘法寶玄火鑒,總會發出神奇而純和的剛陽之氣,將他從完全沉淪殺戮魔道之路上,又生生拉了回來。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夠抵擋這天生魔物噬血珠多少時日,而且對他來說,每當想到往事,想到碧瑤,那種折磨,實在是痛楚不堪。若不是他性子堅忍無比,只怕早就發瘋了。 

  而這些事,卻是精明如鬼王者,也不曾發覺,渾然不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人,卻是日夜處在瘋狂的邊緣。 

  他緩緩站了起來,張開了口,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小灰,我們走吧!」 

  小灰眼睛眨了眨,順從地跳了回來,兩三下跳上了他的肩頭。 

  鬼厲輕輕撫摸小灰的毛髮,嘴唇動了動,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深深吸氣,邁開腳步,向著前方森林深處,走去。 

  被漫天雨絲籠罩的死亡沼澤內澤之中,除了風聲雨聲,天地間似乎什麼也聽不到了,古老而茂密的森林裡一片寂靜,雨打枝葉,水珠滑落。 

  天際,又是一聲驚雷! 

  這雨下了半個時辰,竟然還是沒有停歇的樣子。 

  林驚羽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水珠擦去,但不消片刻,又是一片雨水打將下來。他微微苦笑一聲,放棄了努力。 

  他置身在古老森林之中,前後左右,只有他一人身影。獨自處身在這片蠻荒凶險而陌生的地方,真的有種莫名的恐懼之感。 

  本來青雲門和正道天音寺、焚香谷一眾出色年輕高手,是一起進入內澤裡的。但在穿越那道瘴氣之牆的時候,先是事發突然,遇上了中間奇異的暴風眼,將眾人沖的陣腳大亂,還不等他們穩定下來,瘴氣之中突然又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怪獸,從他們中間穿過。 

  因為瘴氣遮目的緣故,誰都未能看清那怪物的模樣,而那怪物似乎也只是路過,不曾做出傷害他們的動作,但那身軀實在過於龐大,眾人雖然道行極高,但危急中各人驚惶飛開,加之又在瘴氣風暴之中,竟然就這般失散了。 

  林驚羽一路飛翔,仗著「斬龍劍」護身,衝出了瘴氣,也來到了這片古老內澤森林之中。而他衝出的位置,其實離鬼厲所在,不過是短短數十里地而已。 

  這兩個童年好友,曾經親如兄弟的人,此刻卻對這個情況渾然不覺。只是,就算他們知道了,所面對的,只怕反而是更痛苦的場面吧? 

  林驚羽自然是不知道這一切的,他抬頭望了望天,只見烏雲依然厚重,看來這場雨還要下個半天,不由得口裡低聲咒罵了幾句,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邁步向前走去。 

  穿行在森林之中,其實根本沒有路可言,除了那些高大的大樹之外,林間也滿是密密麻麻茂盛的荊棘灌木,種種奇異花草,在死澤之外的世間從未出現的異獸毒蟲,不時就出現在林驚羽的眼前。 

  只不過才行了一會工夫,林驚羽已然數次遇險,若不是他聰明機警,這十幾年來修行道行又激增許多,險險便要吃了大虧。 

  「嗚!」的一聲,斬龍劍劃過一道碧芒,將一隻從旁邊樹枝上撲來的渾身赤紅的毒蛇斬為兩段,同時,林驚羽終於再也忍受不了,立刻騰空而起,藉著法寶之力,凌空而起。 

  他在半空之中,這才稍稍放心,同時也暗暗吃驚,這內澤之中,當真是一步三驚,凶險之處遠遠勝過外澤,真不知道如此之多的異種毒蟲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他向地下看了一眼,那只赤紅毒蛇的殘身兀自還在地上掙扎扭曲,看去彷彿還未死絕,而除了這只毒蛇,他剛才還分別遇到了毒蠍、蟾蜍、異種蜥蜴的攻擊,真個是危機四伏。 

  本來林驚羽還想著不必浪費體力,就在這地下走上一段,但如今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輕易落地了,他在半空中舉目四望,忽然間身子一震。 

  只見前方森林深處,在漫天雨絲背後,突然有一道金色光芒閃過,夾雜在風雨之中的,更隱隱有人叱喝之聲。 

  林驚羽心中一喜,更不遲疑,急忙催動法寶,向那金光閃動處飛了過去。 

  他這般法寶御空飛行,速度何等之快,不消片刻工夫,便飛到近處,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這裡的森林中竟是奇怪的空出了老大一塊空地,但中間一塊水窪之中,竟然盛開著一朵奇異之極的異花。 

  這花體巨大之極,直徑有數丈之大,若不是親眼所見,真難以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異種。 

  從半空中看下,這花體下端呈現青色,上端卻是分開成無數分支,呈紅艷之色,中間紅綠兩色區分清楚之極,明顯看出一道分隔線來。而在上端那些紅色分支處的盡頭,卻都有如露珠般晶瑩的小球,上邊水光淋淋,也不知道是雨水淋著,還是本來就是如此?(注一) 

  在這風雨之中,這奇花隨風輕顫,隱隱有著淡淡甜香傳播在風中。 

  林驚羽驚愕之餘,隨之注意力便被這奇花旁邊的兩人一獸吸引了過去,一眼看去,登時面有喜色,只見站在場中的兩人,正是同門風回峰的曾書書,和天音寺的法相。 

  在這陌生之地遇見熟人,林驚羽心中實在是歡喜之極,忍不住叫了出來。 

  場中二人突然聽到叫喚,都是一驚,轉頭一看,見是林驚羽衝了下來,都是大喜,但片刻之後,曾書書指點林驚羽向前看去,林驚羽鎮定心神,頓時又被前頭那隻怪物嚇了一跳。 

  本來與法相、曾書書二人對峙的這隻怪物,也是奇異之極,但一來林驚羽在半空中先被他們身前那巨大奇花震住,二來看到他們太過高興,一時竟不曾注意面前怪物。此刻看去,只見這怪獸模樣似鳧,竟有一人來高,身軀作青色,淺紅眼睛,紅色尾巴,嘴中有獠牙,背生雙翅,看著彷彿是一隻兇惡鳥類。(注二) 

  此刻但見那怪物低聲吼叫,雙翅震動,頓時一陣狂風夾雜著雨水撲了過來。 

  林驚羽落在曾書書與法相身邊,他們三人此刻背靠奇花,林驚羽眉頭一皺,向後退了一步。 

  不料法相臉上突然變色,從旁邊急伸過手來拉住林驚羽,低聲道:「千萬不可靠近那花!」 

  林驚羽一怔,站住腳步,但他看了法相一眼,本來滿臉的笑容卻突然冷了下來,淡淡地將法相的手擋了開去。 

  法相眉頭一皺,歎息一聲,把手縮了回去,知道林驚羽畢竟心裡還記得當年草廟村的那一場慘劇,兀自放不下。 

  此刻曾書書突地提高聲音,叫道:「小心!」 

  二人一驚,向前看去,果然那怪物翅膀震動,飛躍半空之中,衝了過來。 

  曾書書急道:「法相師兄,我們按計行事。」 

  林驚羽本來還要出手,但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怔了一下,停住了腳步。 

  只見那怪物撲來之勢猛烈快速,轉眼已到跟前,法相和曾書書忽地同時一聲低喝,分開向兩邊散開,那怪物模樣兇猛,但頭腦似乎不大靈光,一時撲在原地還呆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沒想清楚要追哪一個敵人,但就在這片刻工夫,法相的「輪迴珠」和曾書書的「軒轅劍」,同時從側面向它打去。 

  那怪物居然絲毫不懼,張口大吼,「砰砰」兩聲,這兩件法寶打在怪物身上,將它打的向後飛了出去,但看半空中怪物張牙舞爪,竟然是絲毫無損的樣子,這份耐力連林驚羽也不由得為之變色,換了是他自己,只怕還未必能接下曾書書和法相這全力一擊。 

  眼看那怪物震動翅膀,一旦穩住身形便要兇猛反撲,林驚羽凝神戒備,但就在此刻,他卻全身一震,微微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那怪物向後飛去,背後無他物,正是那朵巨大奇花。只見這怪物身子飛動,凌空碰到了那花朵上方一個個紅色晶瑩的分支,突然,那怪物咆哮一聲,但聲音中已經滿是驚恐之意。 

  片刻間,這奇花已經起了不可思議的變化,所有的花朵突然全部都活過來一般,從四面八方紛紛向這怪物所在之處圍攏過來,而那花朵分支上的紅色晶瑩圓球,竟然似有強烈粘力,那怪物粘到上邊,雖然用力掙扎,卻無法掙脫,不消一會,越來越多的花瓣一層一層圍了上來,終於將這一人來高的怪物包裹起來,連那怪物的咆哮之聲,也漸漸低沉了下去。 

  設下這個陷阱的法相、曾書書,此刻眼見這奇花竟然如此可怖,不由得也和林驚羽一般,都是臉上變色。 

  許久,那奇花終於將這隻怪物完全包住,再也看不見怪物的影子,場中又突然回復了平靜,天地間只剩下了風聲雨聲。 

  三人面面相覷,法相歎息一聲,單掌豎立,口中輕聲念佛。 

  注一:「神魔誌異.百草篇」噬人花:蠻荒異種,花開逾丈,上紅下白,上端有紅珠,粘連生人活物吞噬之。 

  另註:於「現代食蟲植物大全」,此物疑是「狸藻屬」生物,南美洲、亞洲(北美洲未曾查詢清楚,似乎也有分佈?) 均有分佈,但體形不大,食蟲,對人類並無大的危害。外觀與古書近似, 可能是水生狸藻,也可能是毛氈苔。 

  注二:此物典出「山海經.山經第五卷.中山經.青要山」。


第十集 第三章 夜談
第十集 第三章 夜談

  三人沉默了一會,還是曾書書性子活潑,人也機靈,看出林驚羽和法相之間有些尷尬,便先開口微笑道:「林師弟,你是怎麼來的?」

  林驚羽雖然和曾書書不是很熟,但一來在這種陌生之地看到同門,先有幾分親近之意;二來他心裡知道當年曾書書與張小凡要好,不知怎麼,對他便有些好感,當下點頭道:「剛才在瘴氣中我和諸位師兄失散,一路疾衝,居然也衝了出來,落到離此不遠的地方,正好望見這裡有法寶毫光閃動,便趕過來看看。」

  曾書書呵呵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看來我們還挺有緣的,在這種凶險地方,還是人多比較好,是吧!法相師兄?」

  法相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呃,雨停了?」

  曾書書與林驚羽一怔,抬頭向天空一看,果然不知何時,剛才還下個不停的雨勢,竟然漸漸小了下去,此刻天色漸亮,連天空看去也彷彿開闊了幾分。

  林驚羽深深呼吸,只覺得雨後林間的空氣,清新無比,彷彿還帶著絲絲甜味,滲入心底。

  法相回頭望了望那已經完全合攏起來的奇花,道:「這裡古怪甚大,這怪花也非善類,不可久留,我們還是先離開此處吧!」

  林驚羽沒有說話,曾書書微笑道:「法相師兄說的對,我們走吧!」

  說著,他轉頭看了看林驚羽,林驚羽默默點了點頭。

  當下三人整理後,紛紛馭起法寶,騰空而起。

  曾書書在半空中沉吟片刻,對他二人大聲道:「法相師兄,林師弟,這片森林大的驚人,而且毒蟲異獸、種種兇惡之物數不勝數,只怕那傳聞中的異寶正是在這林間深處,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林驚羽奮然道:「曾師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曾書書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向法相望去,只見法相微笑合十,顯然也沒有什麼異議,當下笑道:「如此也好,我們便好好探探這等蠻荒惡地,到底有什麼異寶出世?」

  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催動法寶,化作三道毫光,繼續向森林深處飛去。

  夜幕漸漸低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林驚羽等三人搜索了半日,卻一無所獲,那傳聞中的異寶連個影子都沒看到。這倒也罷了,偏偏這片古怪森林之中種種怪獸毒蟲,當真是見識了不少,其中頗有些匪夷所思的,有時候連他們人在半空,飛過一棵大樹旁邊,居然大樹上一根枯枝突然也化做灰色毒蟲,張口咬了過來。

  如此這番連著下來,三人雖然靠著本身修行過人,都是各門中出類拔萃的人才,大都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但也不禁暗暗驚心。

  此刻見夜色漸深,三人商量了一下,正好找到一塊林間大石,看去倒還平整,三人便落腳到上邊休息。

  曾書書小心翼翼走到一邊,凝神戒備,同時將法寶軒轅劍馭起,襯著微光,仔細提防,挑挑揀揀,最後好壞揀了些比較干的枯枝回來,準備生火。

  林驚羽在一邊看著看著,突然忍不住苦笑一聲,曾書書聽在耳裡,與他對望一眼,知他心意,不由得也是呵呵笑了出來。

  青雲門建派兩千年來,要說揀柴火揀的最仔細,最小心謹慎的,一定便是今日的曾書書!

  回過頭來,曾書書從懷裡拿出火摺子,但白日一場大雨,這附近木柴都有些潮濕,生了好半天,冒出了許多濃煙,這才點燃了火。

  法相向周圍望了一眼,只見森林中黑幕沉沉,沉吟片刻,向林驚羽與曾書書打個招呼,示意他們坐的緊密些,隨後深吸一口氣,口中緩緩頌咒,法寶「輪迴珠」從他手間緩緩祭起。片刻後,柔和的金色光芒閃爍,擴展出去,在外圍形成了一道六尺方圓的金色光環,將三人籠罩其中。

  夜色中,他們三個人的面色在輪迴珠柔和的光芒下,都被映的有些淡淡金色。林驚羽與曾書書都是名門出身,法相這一手道術自然看的清清楚楚,林驚羽雖然對他心有芥蒂,但也和曾書書一樣,登時都露出驚佩之色。

  曾書書微笑道:「法相師兄好法力,佩服,佩服!」

  法相微微一笑,道:「這裡毒蟲實在太多,只怕這小小火堆之光,還不足以防禦,有了這『般若心圈』,今晚我們也不必擔憂尋常的毒物了。」

  說罷,他向二人淡淡而笑,目光有意無意地向林驚羽望去,林驚羽看了他一眼,緩緩低下了頭,沒說什麼,法相慢慢移回目光,望著三人中間的那個小火堆,火光倒映在他眼中,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這時場中氣氛漸漸安靜下來,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聽見周圍深深夜色、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起了風。

  這風聲彷彿嗚咽一般,如久遠前傷心女子獨自哭泣,在林間輕輕飄蕩,掠過樹梢,拂過枝葉。

  整座黑暗的森林,在這個漆黑的深夜裡,突然彷彿有了生命一般,敞開了胸懷,讓它的子孫在它無限寬廣的胸口,自由的活躍歌唱。

  夜色更深,風過林梢。

  火光搖擺不定。

  法相閉目打坐,曾書書彷彿也累了,和衣躺在火堆旁邊,似乎已經睡了。只有林驚羽依然坐在火堆的另一側,毫無睡意,目光炯炯,怔怔地望著那燃燒的火焰。

  緩緩的,他伸出手去,拿過一根枯枝,「啪」的一聲拗成兩段,輕輕投入火堆之中。

  火焰慢慢吞食了枯枝,看去又旺盛了一些。林驚羽忽有所感,向旁邊看去,只見法相不知何時睜開眼睛,默默地望著他。

  「林師弟。」似乎顧忌到正在睡覺的曾書書,法相特地放低了聲音,低聲道:「你怎麼還不休息?」

  林驚羽收回目光,重新看著面前的火堆,過了一會才淡淡道:「大師你不是也沒有睡嗎?」

  法相道:「小僧向來打坐休憩,已成了習慣,倒是林師弟你年紀尚輕,還是要多休息才是。」

  林驚羽默默無語,半晌之後,忽然道:「這十年來,我向來很少睡覺。」

  法相一皺眉,有些奇怪,道:「為什麼?」

  林驚羽眼中倒映著身前燃燒的火焰,一閃一閃,緩緩道:「只要我合上眼睛,就會想起無辜慘死的草廟村鄉親,就會想到如今不幸沉淪魔道的小凡兄弟。」

  「啪!」一聲脆響,在幽深的夜裡輕輕迴盪開去。林驚羽把手中的枯枝再次拗斷,然後慢慢投入火堆之中。

  夜幕漆黑,黑暗中的森林彷彿在遠方的寂靜裡,無聲地咆哮。

  法相默默地望著林驚羽,微弱火光旁的那個年輕人,此刻身影看去彷彿有些孤單,卻又那麼倔強。

  半晌,他收回了眼光,望著在自己身前半空中,輕輕沉浮的輪迴珠,忽然道:「你還記掛著張小凡張師弟嗎?」

  林驚羽沒有回答,但目光冰冷,向法相望來。

  法相眼中有著淡淡傷痛,但聲音還是比較平和,緩緩地道:「這十年來,他入了魔教鬼王宗,如今已經是鬼王宗的副宗主高位,天下人都知道,他遲早是鬼王宗的下一代鬼王宗主。」

  說到這裡,他慢慢轉過頭來,迎著林驚羽的眼光,眼角彷彿抽搐了一下,但仍然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這十年來,他殺人如麻,噬殺成性,連魔教中人也冠以血公子而不名,全天下正道視為心腹大患……」

  「夠了!」林驚羽突然喝了一聲,牙關緊緊咬住,手中握拳能隱隱看到青筋。

  法相凝望著他,卻還是說了下去:「如果有一天,你面對他,你怎麼辦?」

  夜色漸冷,彷彿整個天地,都是這般冷淡而無情。

  林驚羽英俊的臉龐之上,被火光金光輕輕倒映,他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他是我的兄弟!」也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寂靜中,林驚羽突然這般開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遲疑。

  法相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驚羽慢慢低下了頭,聲音也低沉了幾分:「我知道,他如今已經沉淪魔道,回不了頭了。日後再與他相見時刻,多半便是誓不兩立的仇敵……」

  「啪!」他拗斷了第三根樹枝,然後緩緩放到火堆裡,靜靜地道:「只是我們生死決鬥也好,誓不兩立也好,我也不去管你們這些正道前輩怎麼想的,在我心裡,縱然是正魔不兩立,遲早一戰,不管是他要殺了我,還是我要殺了他,我也當他是我兄弟。」

  他微微一笑,帶著幾分苦澀和決絕,淡淡地道:「他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兄弟!」

  沒有人說話了。

  古老的森林裡,越發寂靜了,冷冷的風中,彷彿有誰在那樹梢,在那遙遠的天邊,悄悄歎息……

  曾書書忽然睜眼,翻身坐起,眉頭緊鎖,似乎在凝神傾聽什麼,倒是把法相和林驚羽都嚇了一跳。

  林驚羽訝道:「曾師兄,怎麼了?」

  曾書書面色凝重,道:「有些不對勁,你們聽!」

  法相與林驚羽都是一驚,剛才他們談話談的入神,一時竟都不曾注意到身邊動靜,此刻連忙注意向四周觀望,凝神聽去。

  森林中,除了依舊嗚嗚吹過的風聲,似乎還是一片寂靜,什麼動靜也沒有。但片刻之後,他們同時皺起了眉頭,遠方,竟然傳來了輕微的,但是密密麻麻的「沙沙」聲音,彷彿是百蟲夜行,雖然隔著黑暗看不真切,那聲音又似乎很是遙遠,但這等細細聲音,聽來竟有幾分讓人毛骨悚然!

  三人面上神色驚疑不定,林驚羽皺眉道:「難道又是什麼毒蟲?」

  曾書書強笑了一下,道:「只怕數目還不少呢!」

  三人對望一眼,都是望見別人眼中的憂色,在這個毒蟲遍佈、凶險難測的死澤之內,僅僅一日下來,他們已經對這裡的凶物有了幾分戒心,而且這裡各種各樣的古怪之物實在太多,真不知道又會出來什麼東西?

  就在他們三人正凝神戒備的時候,前方森林遠處,忽地喧嘩之聲大作,片刻後一聲怒喝夾雜在一片蟲鳴聲中傳來,林驚羽等三人都是一怔,曾書書首先叫了出來:「是焚香谷的李洵師兄!」

  林驚羽神色一震,疾道:「李師兄可能遇險,我出去接應……」

  他說著身子正要動作,忽地旁邊伸過一隻手來,將他拉下,卻是法相,只聽他快聲說道:「我去,這裡凶險非常,你們二人在這般若心圈之中,不可輕動。」

  說著,也不待林驚羽和曾書書反對與否,身子一飄,月白色的僧袍托著身子凌空飛起,片刻後他的身影就沒入了前方黑暗之中。

  林驚羽與曾書書都是怔了一下,但只不過片刻之後,前方嘈雜之聲再次大作,怒喝連連,蟲鳴喧天,其間夾雜著幾聲驚疑之聲,顯然法相已經到了李洵附近,與那些不知名的怪物接上了手。

  夜幕深深,森林裡冷冷夜風,突然間似乎也大了起來,聲聲淒厲,前方喧嘩聲音越來越大,但黑暗卻如不可逾越的高牆,擋在了曾書書和林驚羽的身前。

  似鬼哭,似狼嚎!

  就在林驚羽和曾書書都漸漸沉不住氣,準備衝出去的時刻,忽地前方一聲銳嘯,瞬間蟲鳴寂滅,黑暗深處人影閃動,兩個身影同時飄了回來,正是法相和焚香谷的李洵,二人身上衣服都有撕扯破開的地方,李洵身上更是隱隱見血。

  只見他們身形極快,不出片刻,便飄回了這個金光閃閃的***之中,林驚羽和曾書書急忙上前接應,卻見他們二人臉上都有幾分疲倦之色。

  也不等林驚羽他們問話,李洵劍眉一動,突地喝道:「小心!」

  眾人又是一驚,卻只聽著周圍森林黑暗之中,忽地蟲鳴之聲大作,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密密麻麻,將他們包圍在中間,也不知有多少陌生而恐怖的眼光,散發著幽幽光芒,在黑暗中窺視著他們!

  「什麼東西?」曾書書睜大眼睛,向四周望去,口裡同時向法相和李洵問道。

  李洵寒著臉,道:「是許多巨蟻,大家小心!」

  林驚羽和曾書書都是一怔,曾書書奇道:「是什麼?」

  正在這時,旁邊的法相突地輕聲道:「小心,來了!」

  眾人一驚,連忙凝神戒備,只見在火光和輪迴珠金色的光芒照耀下,周圍森林深邃的黑暗中,沙沙之聲大作,漸漸的黑影攢動,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等黑影到了近處,林驚羽等人看的仔細,登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周圍不斷從黑暗中爬出來的怪物,都是螞蟻模樣的怪物,但這些東西每一隻卻都有常人小腿一般大小,而數量卻似乎是無窮無盡一般,瞬間沙沙的毛骨悚然的聲音,充斥了這個林間空地。

  曾書書等人饒是修行頗高,此刻臉色也白了幾分,但那些巨蟻不知是對法相佈置的般若心圈,還是場中燃燒的那堆火焰有些畏懼,雖然靠的近了,但也只是圍在半丈之外,並沒有靠近,但是從黑暗中湧出來的巨蟻卻是越來越多,怕不下至少數萬隻。

  黑影幢幢,四人臉上都有些發白,風聲淒厲,掠過這古老森林,彷彿也在嘲笑這些愚蠢人類,騷擾了這裡亙古的安寧。

  那悠遠的風聲裡,彷彿還有一縷幽幽笛聲,隨風飄蕩。

  李洵臉色一變再變,突地提聲大喝道:「哪一個魔教妖孽,在這裡裝神弄鬼?」

  他這一喝,聲勢不小,瞬間彷彿連風聲也暫時停了下來。

  這一下不止曾書書和林驚羽,連法相也吃了一驚,他剛才出去接應李洵,也只是看到無數巨蟻,並不曾發現什麼魔道人士,當下立刻問道:「什麼,這些巨蟻是魔教妖人搞的鬼?」

  李洵哼了一聲,目光凌厲,向四周看去,道:「不錯,入夜時候,我在這附近突然遇見一個陌生男子,喝問之下,那人立刻就翻臉動手,用的正是魔教妖法。至於這些怪物,都是那廝不知用了什麼邪門歪道,竟然可以馭使此等凶蠻之物……」

  李洵話音未落,忽地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道:「這位正道大俠說的可真是有板有眼,不過我記得似乎是你先向我動手的吧?」

  這聲音是個男聲,聽起來年紀似乎不大,但聲音飄忽,一時分辨不出他身在何處?

  李洵臉色一變,在這等不利局勢之下,卻也無一絲畏懼之色,大聲道:「你既是魔教妖人,我自然要除妖降魔,是男人的就站出來,我們單獨決鬥三百回合,用這些無知畜生,算什麼英雄?」

  那男聲忽地一笑,淡淡道:「英雄是你們這些正道大俠當的,輪不到我。」

  隨著他說話之聲,笛聲幽幽響起,那片巨蟻突然分開,讓出一條道來,一個年輕男子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站在金色般若心圈外頭,含笑而立,氣度儒雅。

  正是萬毒門秦無炎!

  法相面色嚴峻,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道:「年紀輕輕,道行深不可測,又能馭使萬千毒蟲,莫非是人稱毒公子的萬毒門秦無炎公子嗎?」

  秦無炎眉頭一皺,轉過眼來仔細看了看法相,忽地微笑道:「原來是天音寺的法相大師,難怪法眼如炬,在下正是秦無炎。」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悠然道:「人說如今正道三大門派年輕弟子之中,公認以天音寺法相大師為翹楚,智深德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秦無炎這裡有禮了。」

  說罷,微微點頭,臉上含笑。

  法相眉頭一皺,幾乎就在同時聽到旁邊李洵嘴裡輕輕哼了一聲,心中一凜。

  秦無炎面上掛著笑容,但心中卻是急轉念頭。與其他人不一樣的,他出身於魔教萬毒門,進入到這有無數凶獸毒蟲的內澤之中,別人視若畏途,對他來說,卻與突然進了寶山一般,實在是歡喜之極。

  尋常可遇而不可求的劇毒之物,此刻竟然遍地都是,其中更有無數他往日也聞所未聞的奇異毒蟲,在他這用毒的大行家看來,簡直比萬千金銀還更寶貴十倍。

  萬毒門在魔教之中,向來特立獨行,修行法門雖然與其他各宗派都是出自「天書」,但他們所繼承傳襲下來的,卻是以神奇修真法門,輔以種種奇毒之物加以修煉,故數百年來,這一門派之中出來的一眾高手,往往都是用毒的大行家。

  而能夠找到最烈最毒的毒物,對萬毒門門人來說,在修行中的幫助之大更是不可估量。

  秦無炎乃是當今萬毒門門主毒神的關門弟子,天資極高,在用毒一道上更是天縱奇才。進入此內澤之後,一見此處景象,登時驚喜萬分,連日來搜集了許多毒物,更碰上了這死澤之中特有的劇毒巨蟻,秦無炎嘗試用萬毒門「控妖笛」一試,也許是魔教天書果然是含天地不測之造化,這等蠻荒凶物,竟然也在天書流傳下來的法門中被秦無炎控制成功。

  秦無炎大喜之餘,突然碰見了焚香谷的李洵落在附近,二人相見不合,動起手來,秦無炎乾脆直接就把這無數「死澤巨蟻」招了出來,李洵道行雖高,但被這等無數巨蟻圍住,登時也只有招架之功,若不是法相及時趕到,險險便要吃了大虧。

  只是如今這形勢,連同法相、曾書書和林驚羽、李洵等四人,卻是一起被這個年紀輕輕,但手段通天的秦無炎困住了。


第十集 第四章 舊時意
第十集 第四章 舊時意

  秦無炎目光流轉,向法相等四人一一看了過去,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這四人都是出色的人才,若憑著真實道行,自己只怕在他們四人面前還討不到好處去。

  只是萬毒門向來修行劍走偏鋒,古怪法門或者說是邪門歪道極多,秦無炎此刻控制著這一大堆死澤巨蟻,加上身上還有無數毒物,卻是全然不懼,反而是面色如常,看這場面,還是他大大佔了上風。

  曾書書腦筋向來靈活,此刻卻也不禁大是頭痛,看著這一片片面目猙獰的死澤巨蟻,腥氣撲面而來,當下低聲對旁邊三人道:「現在怎辦,我們是走是戰?」

  李洵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其實以他往日的性格,此刻決然是不肯後退的,只是剛才與這死澤巨蟻一場惡戰,雖然憑一人之力他就殺死了上百隻巨蟻,但這無窮無盡無數的怪物一擁而上,那恐怖力量卻令他心有餘悸。

  法相沉吟不語,林驚羽突然開口道:「我看可以一戰。我料這些死澤巨蟻必定不是被人豢養,而是被這魔教妖人用什麼妖法給控制住了,只要我們纏住此人,便可一戰而勝。」

  法相點了點頭,道:「林師弟說的有理,你們二位……」

  曾書書思量片刻,道:「林師弟說的不錯,而且我們四人對著他一人,還落荒而逃,那也太過丟臉了。」

  隨著三人的目光都向李洵望去,李洵乃是焚香谷近年來最出色的人才,向來自傲,若不是秦無炎不知道從哪裡召來了無數巨蟻,否則他當先一人就和秦無炎對上了。此刻面對其他三人目光,這個臉他如何丟的起,自然也是斷然道:「戰!」

  法相立刻點頭,隨即低聲道:「待會我們分做兩隊,麻煩李師兄和曾師兄在一旁為我們暫時抵住這些巨蟻,我和林師弟一起攻向那秦無炎,如何?」

  三人一起點頭。

  他們在這廂商議,秦無炎站在外圍卻也念頭急轉,剛才他驅動巨蟻圍攻李洵,但李洵道行之高,仍是出他意料之外,只一人之力,就殺死了近百頭這些皮堅骨硬身具劇毒的巨蟻,而場中其他三人看去,只怕道行也是不低,尤其是那個天音寺的法相,這些年來名聲更是極大。

  別的不說,單看眼前這一個般若心圈,隱隱含佛門降魔大力,竟使得死澤巨蟻在自己不曾驅動之下,本能地離開那個金色光圈,這份修行道行,委實非同小可。

  他正自苦惱如何對付這四人,忽然前方呼嘯聲起,只見金光一閃,般若心圈收了回去,那四人竟是一起向自己撲了過來,而旁邊的巨蟻也是一陣騷動。

  秦無炎不驚反喜,大笑一聲,左手翻轉,出現了一個小小黑色鐵笛,卻不放在嘴邊吹奏,而是徑直在半空劃過,左手在笛上幾個空洞點了幾下,登時半空中響起低沉幽靜的聲音。

  人聽了倒沒什麼,但地下那無數死澤巨蟻卻彷彿突然得到什麼命令一般,登時全部騷動起來,紛紛張牙舞爪向正道四人撲來。

  李洵與曾書書早料到會有如此情況,同時向前,馭起法寶,只見法寶毫光閃處,登時將當先撲來的十幾頭巨蟻震飛,但他們二人手臂卻也反震得隱隱發疼。李洵畢竟剛才與這些巨蟻交過手,有了經驗,不覺得什麼意外,曾書書卻是不禁變色,暗想這些畜生當真厲害。

  他二人奮起神威,片刻間將無數巨蟻擋在一旁,林驚羽和法相身化毫光,如電衝上,斬龍劍化做沖天碧光,立刻把周圍森林黑暗逼退了數丈之多,當頭向秦無炎斬了下去。

  這一劍威勢之大,連秦無炎也皺了皺眉,暗想這些正道傢伙果然不是好對付的。只是看他神色卻並無慌張之意,左手依然舞動控妖笛,發出嗚嗚異聲,指揮無數死澤巨蟻圍攻上來,右手上則現出了一把清光四射的匕首,堪堪抵住林驚羽的這一劍。

  法相在後面看在眼裡,眉頭一皺,認出這把匕首正是十年前青雲之戰中,毒神所用的萬毒門奇寶,沉聲道:「『斬相思』?」

  秦無炎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絲佩服之色,一邊與林驚羽相持,一邊道:「法相大師果然見識過人,正是『斬相思神匕』!」

  法相閃身到林驚羽身邊,卻也沒有急著出手,淡淡道:「可惜如此神兵,閣下這般人才,卻是誤入歧途,何不回頭是岸?」

  秦無炎大笑,左手舞笛,右手匕首清輝閃動,忽地連行五步,身形瀟灑,口中吟道:「紅顏遠,相思苦,幾番意,難相付。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斬相思不忍顧!」

  他一向平和的臉色,此刻忽然浮現起淡淡紫氣,與身前斬相思神匕發出的清輝交相輝映,瞬間清光大盛,將斬龍劍的碧光漸漸壓了下去,同時少見的面現傲氣神色,朗聲道:「大師看我沉淪魔道,我卻笑大師心中癡迷,這世間萬道,在在道理,難道你的岸方是岸,我的岸便是海嗎?」

  法相微微一笑,也不把他的話放在心裡,正想出手相助林驚羽,忽只聽在秦無炎身前一片清光之中,林驚羽的聲音堅定無比的傳來:「天生萬道,本為一體,正義道心,正在世人心間。你是魔,我是正,我便要除妖降魔!」

  一聲清嘯,斬龍劍龍吟大作,碧光閃耀,沖天而起,從一片清光中破體而出,瞬間劍氣縱橫紛紛如雨,漫天蓋地向秦無炎衝去。

  秦無炎眉頭一皺,不料此人竟然強悍如此,此刻他只要用斬相思神兵回身追擊,多半便能重創於他,但面前斬龍劍這一往無前、當者披靡的一劍,他自問也難以接下,只得閃身躲過。

  這般一分神,手中慢了些,那裡操控死澤巨蟻的控妖笛便一時顧不上了。在後邊苦苦抵擋的曾書書和李洵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氣。雖然不過是片刻工夫,但這些凶蠻之極的巨蟻悍不畏死的紛紛衝上,他們也委實頭痛的緊。

  曾書書開口大叫:「喂,法相師兄,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點化人家啊!拜託快快動手,不然我們被這些畜生吃了,你可要替我念往生咒了!」

  法相苦笑一聲,也不多說什麼,看著場中秦無炎又抵住了林驚羽一波高過一波的攻勢,當下朗聲道:「秦施主小心了。」

  話音一落,輪迴珠閃爍著金色光芒,從斜刺裡飛了過去。

  秦無炎眉頭一皺,眼前這個林驚羽道行之高,已經出乎他意料之外,現在又加上一個法相,只聽他哼了一聲,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忽地右臂袖裡飛出三道黑影,迅速分開,從三面向法相急飛而去。

  法相神色肅然,不敢大意,輪迴珠飛到半路,瞬間金光大放,迅疾無比地擋去了其中兩道黑影,但仍有一條從金光中透了進來。

  法相「嘿」了一聲,忽地並指如刀,白皙的手掌平伸出去,對準那飛來黑影,一聲叱喝:「嘟!」

  那黑影在半空中突然劇烈顫動,片刻之後如受重擊,從半空掉了下來,卻是只黑色小蛇,頭做三角,顯然含有劇毒,掉到地上掙扎扭曲了幾下,便沒有動靜,想是死了。

  秦無炎一怔,點頭讚道:「『定神通』!果然不愧是佛門天音寺第一傳人,大師道行之高,在下實在佩服的緊,不過大師這般隨意殺生,也不知道佛祖會不會怪罪啊?」

  法相還未說話,林驚羽已然在前頭奮力攻去,將秦無炎籠罩在一片碧光之中,口中冷笑道:「你們這些妖孽,平日裡殺生無數,作孽無窮,到了這個時候卻一臉正氣的質問別人,當真無恥!」

  秦無炎哈哈一笑,躲過斬龍劍無堅不摧的鋒芒,斬相思神匕泛起清光,反擊回去。同時右手抖處,片刻間從他袖子裡又飛出了七、八道影子,褐色、黑色、暗紅、赤黃都有,藉著法寶毫光,眾人只看見竟然都是各種各樣的蠍子、蜈蚣等劇毒之物,紛紛向法相衝去,一時將他堵在遠處,不能過來。

  眾人都是為之啞然,心道魔教妖人果然邪門,這麼多的毒蟲怪物藏在身上,也不怕被反噬一口,其中人在遠處的曾書書想的最遠,居然想到萬一被同門那些師姐師妹看到這無數毒蟲,不知道會不會被嚇的全身發軟,連法寶也提不起來了?

  他這個念頭才一閃而過,手邊一鬆,卻險些被一隻巨蟻在腳邊咬了一口,幸好只是咬破了鞋子邊緣,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凝神應付。

  只不過他和李洵同時要應付這無數巨蟻,壓力實在太大,這片刻工夫,他們二人又殺死了上百隻巨蟻,但這些畜生彷彿是無窮無盡一般,依舊紛紛湧來。

  曾書書與李洵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有退卻之意,曾書書正想回頭再行催促那邊,但眼角餘光卻突然發現,森林深處一道輕微藍色一閃而過。

  他下意識地一怔!

  前方秦無炎眉頭緊皺,幾乎也是在同時,心中萌生退意。今日在場中這四人實在不好對付,前邊本來以為所向無敵的死澤巨蟻,竟然被那兩個人生生抵住,半晌都不能越雷池一步;而眼前這個青雲門弟子手中斬龍劍攻勢之烈,實在是自己生平僅見,時不時便看他用出一往無前,根本不留退路的劍勢,實在頭疼。

  而那邊種種毒物,看來也阻止不了法相多久,若等此人過來,只怕大勢已去。秦無炎乃是毒神最得意的弟子,年紀雖輕,卻極有決斷之能,此刻當機立斷,右手抖處,又飛出三隻異種蟾蜍纏住法相,右手斬相思清輝大盛,突然間大舉反攻,攻勢之猛,連林驚羽也不得不退了幾步。

  便趁著這個時候,秦無炎突地拔身而起,遠離諸人,長笑道:「今晚便到此為止吧……」

  他話聲未落,忽地只聽前邊曾書書大聲喊道:「陸師姐,快截住此人……」

  秦無炎吃了一驚,眼角餘光頓時看到旁邊黑暗之中突然有藍色光芒泛起,他雖驚不亂,斬相思已然橫在藍光之前,自信這一劍縱然威力再大,自己也可抵擋的住。

  不料黑夜之中,藍光雖然泛起,但淒厲風聲之中,突然整個天地之間瞬間寂靜,從黑暗的另一側,無聲無息的一道冰涼感覺湧來,生生在他右邊身子處撞了一下。

  饒是秦無炎向來心思慎密,卻終究在這電光石火間吃了暗虧,「哇」的一聲噴了老大一口鮮血出來,胸口衣襟盡數染紅。在這生死關頭,他強撐一口氣,片刻間右臂中「唆唆唆」響個不停,只一眨眼工夫,竟然放出了數十隻劇毒怪物將眾人阻了一阻,人影同時向後遠遠飛了出去,半晌從遠處傳來他憤恨聲音,中氣已然不足,但卻淒厲的很,厲聲道:「鬼厲,算你狠!這一棍之仇,我們來日再算……」

  異變陡然而生,在場眾人一時都呆住了,只是秦無炎突然消失,場下無數死澤巨蟻一時失去控制,但這等凶蠻之物向來噬殺,反而更是凶悍地衝了上來,曾書書和李洵抵擋不住,片刻後連法相和林驚羽也被圍了起來。

  半空之中那道藍光泛起,在空中微微一凝,突然間竟不顧林間眾人,勢如奔雷快如閃電一般,衝入另一側黑暗之中。那裡有人哼了一聲,隨即玄青光芒亮起,卻沒有交手意思,立刻轉身離開,那道藍光竟是不肯捨棄,立刻追蹤而去。

  那兩人何等修行道行,轉眼間只留下殘光掠影,再片刻,連影子都沒有了。

  場中法相等人一聲呼喊,齊齊飛了起來,脫離地面,那些巨蟻沒有對手,平白死了許多同伴,想是十分憤怒,對空嘶吼不休。

  法相等人也懶得管下面這些畜生,連忙舉目搜索,不料才這一會兒工夫,森林中又是一片漆黑,那一青一藍兩道光影,竟不知去了何方,不由得面面相覷!

  半晌,曾書書忽然低聲道:「是他嗎?」

  法相沉默片刻,眼中轉過複雜神色,但終是歎息一聲,道:「應該是他了!」

  他們二人對望一眼,又同時向林驚羽望去,卻只見那年輕人凌空而立,夜風吹過,將他的衣服吹的獵獵作響,英俊的臉龐之上,毫無表情,但一雙眼睛,不停地凝望著這片黑暗中的森林,怔怔出神!

  夜色深深。

  古老的森林裡寂靜一片,彷彿連黑暗深處的蟲鳴聲音,也突然消失不見。

  就連吹拂在林間的風聲,也越發的淒厲幽怨,彷彿在述說著黑夜的哀怨。

  青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閃而過,如踏入黑暗的輕輕過客,但在他身後的那道藍光,陡然現身,便是這般光彩耀眼,衝進黑暗,將黑暗全部逼退,緊緊追著那道青色光芒。

  青光在林間忽而穿梭,忽而高飛,速度越來越快,但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身後那道藍光,從黑暗中向上望去,只見藍光竟彷彿帶著不顧一切的勢頭,緊追不捨,不肯放棄。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歎息?

  是誰,在夜色中敞開心扉?

  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又退卻,風聲撲面然後迅速消失,那曾經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不停飄蕩,迴盪在誰的眼中?

  「嘶!」

  輕輕一聲響,那道青光突然停了下來,隨後消散,現出了鬼厲身影,靜靜站在一棵大樹最高的那根樹梢之上。

  離他不過數尺之外,藍色的光影竟然也是說停就停,硬生生停在他的背後,那一柄即使是在這夜色之中也燦爛耀眼無比的天玡神劍,握在白皙的手中,冷冷的,指著他。

  夜色深沉。

  風聲淒切。

  他們的衣服,在風裡輕輕飄舞。

  鬼厲緩緩的、緩緩的轉過身來,面對了那一張臉龐。

  她是這世間,這般清麗而不可方物的女子,那美麗竟不曾讓歲月有一絲的侵蝕,彷彿讓人窒息,又似要讓人沉醉。

  她寒著臉,握著劍,指著他!

  天玡如霜般冰冷的劍鋒,就離他咫尺之遙,連喉嚨口上,也彷彿感覺得到那絲冰涼。

  和莫名的,在心底深處,那淡淡的哀傷。

  風,吹動了樹梢,他們的身子,也在夜風裡,輕輕擺動。

  沒有人說話,只是靜靜的凝望著。

  這十年的光陰,忽然間,從心底,一點一絲的慢慢翻騰起來,湧在心頭。

  她的手,握著劍,白皙如十年前一般模樣,曾幾何時,曾經握在手心嗎?

  他微笑了,帶著淡淡的苦澀,輕輕道:「你還好嗎?」

  陸雪琪沒有回答,一個字也沒有說,她的嘴唇因為用力咬著而顯得蒼白,夜色簇擁下的她的身影,淒清而幽美。

  鬼厲,不,張小凡,在這個沒有月光,一片漆黑的夜晚,在這個女子面前,他突然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身子也彷彿在陰影裡,有不為人知的輕輕顫抖。

  「你為何不殺我?」那美麗的女子,靜靜的說著,如霜一般冷的天玡,依舊在她手間,指著他。

  他望著她的眼睛,那裡是如此明亮,彷彿無聲的火焰。

  他微微低下了頭,許久之後,他看著自己的身影,看著在影子前輕輕擺動的她,淡淡道:「十年之前,玉清殿上,你又為何不顧一切的維護我,為我說話?」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微微抿動,握著劍的手,那麼的緊,彷彿害怕著什麼?

  那般明亮的眼眸裡,閃爍的是誰的身影?

  張小凡!

  原來還是沒有變嗎?這十年間真的沒有改變嗎?

  她怔怔望著,咬住了唇,讓自己依然冰冷,讓目光千萬不能模糊。

  可是,是誰的心這般跳動,在久已冰涼的心間激烈跳動,那沉默許久,在無數深夜悄悄徘徊的淡淡溫柔,此刻卻突然如火焰一般的熾熱,在胸膛上燃燒!

  嘴邊,忽然有一絲微微的苦澀,是淡淡的濕潤。

  她握劍的手,緩緩的垂下了。

  她抬頭望天。

  風,吹動她柔而美的秀髮,拂過她白皙的臉頰。

  原來,天空裡,又開始下雨了嗎?


第十集 第五章 異兆
第十集 第五章 異兆

  天空中飄下了雨。

  雨勢不大,天空也顯得有些昏黃,這已經是連續第二天下雨了。

  蕭逸才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忽地轉頭,向旁邊那人道:「燕師妹,你可有什麼發現嗎?」

  和他一起站著的,正是焚香谷的燕虹,自從那日在瘴氣之中正道眾人失散之後,蕭逸才進入內澤,因為方向不同,所以沒有碰上法相、林驚羽等人,倒是不久在附近遇上了燕虹,雖說不是同門,倒也倍感親切,這幾日便結伴同行。

  只是他們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森林中找了好幾日,也還是什麼都沒發現,這裡除了樹還是樹,然後就是天上不停下雨,地上無數毒蟲,委實令人頭痛無比,有時想想,也難怪此處從無人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

  不過話雖如此,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蕭逸才與燕虹在附近細細搜索,同時心裡也有察覺,雖然燕虹對自己很是客氣,但似乎仍隱隱在提防著什麼。

  他此刻見燕虹似乎看到了什麼,一直盯著森林裡一處看,忍不住就問了她一句,燕虹聽見,忽然道:「蕭師兄,你看那裡,似乎有些古怪。」

  蕭逸才一驚,放眼向燕虹手指之處望去,只見在層層雨絲背後,濃密枝葉之間,突然有一道微弱金光一閃,隨即消失。

  蕭逸才心念一動,卻見那金光又過了許久,這才又微微閃了一下,只是那距離似乎又遠了幾分。

  蕭逸才與燕虹對望一眼,二人幾乎同時都想起了那個關於異寶徵兆的傳聞,正是巨大金色光柱直衝上天,難道……

  片刻之後,他們二人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金光處風馳電掣般衝了過去。

  而在這飛行的瞬間,他們卻又似乎下意識地離開了對方遠一些,同時暗中將法寶緊緊操控,也不知在防備著未知的危險,還是身邊的危險……

  他二人飛得極快,不久就到了那閃閃金光的附近,避開濃密的枝葉,林子下面一片雜亂,到處是散落碎裂的荊棘,連旁邊粗大的樹幹上也有纍纍的傷痕,更有甚者,前方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樹,竟然也倒了幾棵。

  林間,這片狼藉直直通向前邊,看去彷彿似被什麼人或怪物在此發威,硬生生在茂密的林間開出了一條路來。

  蕭逸才與燕虹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約有驚愕之色。便在此時,林子前方,隱隱的又有喧鬧聲音傳來,蕭逸才向燕虹示意,二人輕輕飛起,隱身在枝葉叢中,暗自向前飛去。

  飛了一會,只見一路之上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樹木,其間還有不少死去的動物,多半是躲閃不及,受了無妄之災。而前方那喧嘩聲音也是越來越大,中間還夾雜著佛門念佛聲音。

  蕭逸才一怔,心道:「難道是天音寺法相師兄在此?」

  正遲疑間,只見前頭忽地亮起一道金光,一聲怒吼轟然而至,瞬間如一道有形聲波振蕩轟鳴,周圍所有樹木枝葉一起發抖,威勢非同小可。

  但蕭逸才臉色卻是一變,這「佛門降魔吼」中,卻有焦慮急迫之意,看這情形,卻是大大不妙,天音寺與青雲門關係非比焚香谷,蕭逸才微一沉吟,終於還是衝了出去,片刻後風聲響起,卻是燕虹也跟了上來。

  他二人在半空,將場中形勢一覽無遺,都是不由得一怔,緊接著大吃一驚。

  只見場中果然有一位僧人身著天音寺僧袍,但並非平和溫文的法相,而是身材魁梧的法善。此刻只見法善全身僧袍高高鼓起,手中一根粗大之極的「金剛降魔杖」舞的如同狂風暴雨一般,金光閃閃,護住全身,同時口中不時怒吼連連。

  而在他身前與他動手的,卻是個全身鵝黃衣裳的美貌女子,眉目含情,嘴角含笑,黑髮輕輕飄灑肩畔,一雙眼眸水盈盈的,一眼看去,竟似乎要沉浸其中,再也不願出來了。

  蕭逸才不過看了她兩眼,心中忽然便是一陣激盪,只覺得天上世間,卻只剩下了這一個女子,真想著與她一生相守。

  幸好他修行多年,道行匪淺,猛的驚醒過來,不由得驚了一下,心道:「這是哪裡來的妖女,竟有如此之強的媚心之術!」

  眼見場下法善雖然氣勢嚇人,但在蕭逸才和燕虹眼中,都看出他面色潮紅,其實已經被前頭那美麗女子逼得只能困守不已,若無外援,只怕連半個時辰也撐不過去了。

  蕭逸才與燕虹都是暗暗驚心,心中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道行竟如此之高,能將天音寺除法相之外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法善打的幾無還手之力。

  眼看著法善敗相盡露,蕭逸才和燕虹對望一眼,叱喝一聲,衝了下去,馭起青雲門通天峰出名的仙劍「七星劍」,化作一道白光,當頭劈下。而在一旁,燕虹手邊也發出一道青氣,正是她的法寶「青靈石」,緊追而下。

  那鵝黃衣裳的女子聽得頭上突然傳來叱喝之聲,臉色一變,臉上似有薄怒掠過,只是那萬種風情,彷彿輕怒也化做了動人心魄的美麗,淡淡寫在臉頰之上,勾人魂魄。

  蕭逸才畢竟乃是當今青雲門下第一弟子,道行之高,並非尋常人可以相比,七星劍劍芒到處,凌空已伸做巨大劍芒,當頭斬下。那女子眉頭一皺,不敢輕敵,又看到身後另有一個女子,道行似也不低,當下不得已向後飄去,同時右手連動,忽地凌空一抓,憑空裡突然紫光閃耀,耀人眼目,一道瑞氣騰騰的奇異紫色法寶,被她擋在身前,與七星劍和青靈石重重相撞。

  「砰!」

  一聲悶響,那女子向後飄去,而蕭逸才和燕虹也落在了法善的身邊,蕭逸才低聲向法善問道:「法善師兄,你沒事吧?」

  法善臉色潮紅,大口喘著粗氣,半晌才緩過氣來,道:「蕭師兄小心,這女子是魔教合歡派的妖女金瓶兒,厲害的緊!」

  蕭逸才與燕虹都是心中一驚,這幾年來,金瓶兒在魔教之中可謂是風雲人物,與秦無炎、鬼厲三人並稱三公子之列,被正道中人視為心腹大患。今日一見,竟是如此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不過一想起剛才初見她時劇烈無比的媚惑,蕭逸才便知此人多半便真的是合歡派一系出身的金瓶兒。

  金瓶兒站在前頭,心中著實有些惱怒,本來她進入死澤內澤之後,在其中搜索多日也無頭緒,今日碰上了落單的天音寺和尚法善,二人一言不和,便動起手來。

  法善修行多年,一身佛門道法,在天音寺年輕一代中除了天縱奇才的法相,不做第二人想。只是這金瓶兒卻更是厲害,一上來突然便是媚眼如絲,饒是法善佛門定力深厚,竟也在這魔教合歡派秘傳的「媚心術」下,猝不及防吃了大虧,一時心意動盪,一身道法十成中只剩了六成。

  這之後,在金瓶兒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凌厲的攻勢之下,法善竭力自保,守住靈台一絲清明,苦苦支撐,若不是蕭逸才和燕虹及時趕到,只怕今日法善便要被這金瓶兒降服,過往修行盡廢,為這媚心奇術所控,一生如行屍走肉一般聽從金瓶兒的命令了。

  此刻金瓶兒上上下下打量了蕭逸才一番,忽地一笑,聲音輕柔,柔聲道:「這位公子不知與我有何仇怨,一上來便是如此重手,要置小女子於死地嗎?」

  蕭逸才向她看了一眼,卻見她明眸如水,亮亮晶晶,在這傍晚時分看去,如夜空明星一般閃亮,真個是令人怦然心動。

  蕭逸才不由得手心出汗,強自鎮定心神,不再去直視她的眼睛,朗聲道:「姑娘便是魔教合歡派門下,大名鼎鼎的金瓶兒吧!久仰大名了!」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哦!你認得我?」

  蕭逸才道:「在下也是今日初識姑娘,只是法善大師乃天音寺門下,與我青雲門同是正道中人,在下與姑娘一戰,也是分屬應當。」

  金瓶兒微微皺眉,隨即微笑道:「如此說來,倒要請教公子是青雲門哪一脈的高人?」

  蕭逸才道:「不敢,在下青雲門通天峰蕭逸才,這位是焚香谷的燕虹姑娘。」

  金瓶兒眼光在燕虹臉上轉了一圈,見她容貌也頗為美麗,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燕虹道行在焚香谷年輕一輩之中,向來與李洵並稱雙璧,只是她為人低調,不願出頭,向來有什麼事務,都是李洵出面料理。此刻跟著蕭逸才下來,她也一直沒有說話。

  此刻被金瓶兒看了兩眼,她也不禁向金瓶兒望去,不料這一看之下,只見那美麗女子肌膚若雪,眉目如畫,時間稍長,連她也不禁頭腦中微微一昏,不禁大吃一驚,同時臉上微紅,暗道魔教妖術真是無恥邪門,自己女兒之身,竟然也隱隱會為之所惑!

  蕭逸才剛才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昏黃的黃昏傍晚,此刻又折騰一下,漸漸的天色又黑了下來。

  金瓶兒俏立那裡,與蕭逸才等三人對峙,心中暗暗尋思:剛才那一劍修行,這蕭逸才道行著實不低,而且旁邊還有兩人,自己雖然不懼,但死澤異寶尚未出世,在此與他們做這無謂之爭,實屬不智。

  如此一想,她心中便有了去意,那裡蕭逸才看了看她臉色,忽地踏上一步,正要說些什麼,但就在此時,死澤深處,瀟瀟不歇的雨勢遠方,忽地傳來一聲如虎嘯龍吟的巨響!

  這聲響是如此巨大,連法善剛才做的佛門降魔怒吼也如小兒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瞬間,天空中風雲幾乎以看得見的速度變幻翻湧,雲氣蒸騰,一層層一幕幕如咆哮奔流的海浪,當真是天地為之變色。

  眾人震駭!

  只覺得這聲音如刺入腦海的錐子一般,竟是立腳不穩。

  片刻之後,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之下,在那個遠方黑暗深處,忽地騰起一道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逐漸明亮,逐漸粗大,到後面化做無比巨大的金色光柱,轟鳴聲中,直衝上天,刺入雲層之中,剎那間將天上地下照的明亮無比,到處都是金色光芒,雲是金雲,樹是金樹!

  蕭逸才、金瓶兒等四人被這天地奇觀震懾,一時竟忘了敵對身份,紛紛昂首觀望,只見金色光柱越來越是耀眼明亮,到最後幾乎不可目視,天際風雲翻湧更是激烈洶湧,圍繞著金色光柱急速旋轉不已,形成了一個被金色光芒照的透亮的巨大漩渦。

  在這等壯觀景象之下,天地肅然,彷彿其間有什麼至尊至貴之物一般,讓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許久之後,這個突然出現的金色光柱才緩緩停歇了下來,隨即迅速減弱,來的突然,去的也快,只不過一會工夫,剛才還驚天動地、叱吒風雲的景像已經如長鯨吸水一般收回到黑暗之中。

  耀眼的光彩過後,卻是比剛才更深邃的黑暗降臨了大地。

  金瓶兒與蕭逸才都是何等心思靈巧之人,瞬間便想到這分明就是傳聞中異寶出世的徵兆,如今親眼見到,這異寶出世的徵兆氣勢之大,實在可用「匪夷所思」四個字來形容,真不知道其中的異寶該是何等東西?

  與之相比,眼下之爭實在太過無足輕重,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金瓶兒、蕭逸才、燕虹同時飛身而起,向剛才金色光柱方向飛去,只有法善略慢,但也緊隨其後。

  黑暗中,他們化作四道毫光,飛馳而去,雖然剛才那片金色光柱規模實在太大,無法分辨出具體位置,但異寶出世,顯然就在眼前,一想到這裡,這些在修真道上辛勤修煉的人們,哪有不怦然心動的道理?

  死澤內澤的另一角,被金色光柱所帶動吹來的強風,將茂密的樹林枝葉吹得整齊的向一面倒去,只有站在樹梢枝頭的青龍和幽姬,隨風沉浮,不為所動。

  隨著那壯觀的天地奇景緩緩收斂,青龍長出了一口氣,輕歎道:「天地造化,無窮無盡,真非我等凡人所能究其所有。我往日自負博學,不料如今見此奇景,方知世間萬物,實在是天外有天!」

  幽姬緩緩收回目光,因為黑紗蒙面,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聽她過了半晌才淡淡地道:「『金芒現世,黃鳥必出』,這句話是刻在伏龍鼎上的銘文。只是那黃鳥乃上古神獸──九天靈鳥,連古卷殘本『神魔誌異』也對之讚歎不已,難道我們真能對付得了牠?」

  青龍微微一笑,道:「三妹,你何必多慮。當年東海流波山上,鬼王宗主首次運用銘刻在伏龍鼎鼎身之上的『困龍闕』,以伏龍鼎亙古神力,便一舉收服異獸夔牛,便知這伏龍鼎上的『四靈血陣』確有鬼神不測之奇效。如今萬事具備,連鬼王宗主也放心讓我們前來,你還擔憂什麼,莫非不信鬼王宗主嗎?」

  幽姬沉默許久,幽幽道:「宗主雄才大略,我向來敬重,又怎會懷疑。只是,我總覺得,『四靈血陣』這等詭異莫測的東西,我們何必去……」

  青龍臉色一變,忽然截道:「三妹,這等事情,並非你我可以議論,以後在外人面前,千萬就不要說了!」

  幽姬面紗微動,向青龍望去,只見他眉頭緊皺,一臉嚴肅,不由得沉默下來,隨即緩緩點頭。

  青龍這才放心,隨即徐徐道:「三妹,你別怪我囉嗦,其實這些年來,尤其是碧瑤小姐出事之後,鬼王宗主性子已經漸漸變化,雖然平日裡對待我等依然客氣尊重,但我看得出他平時處事決斷,殺戮之心已然漸盛,我們畢竟乃是做下屬的,上意難測,還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幽姬靜靜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青龍看了她一眼,又緩緩轉過身去,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也不知道鬼厲他現在在死澤的哪一處地方?」

  幽姬在他身後,向前望去,此刻只見黑夜茫茫,剛才還驚天動地的金色光柱已然不見,只剩下一片黑暗,忍不住問道:「大哥,鬼王宗主不是向來最是信任鬼厲的,為何此次竟不告訴他我們會來到此地,還有我們的來意?」

  青龍轉頭向幽姬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幽姬彷彿怔了怔,似乎想起什麼,隨即微微抬頭,望著遠方,隱隱聽她的聲音,低低飄蕩:「又是不能說嗎……」


第十集 第六章 巨樹
第十集 第六章 巨樹

  天色漸漸亮起來了。

  雨歇風止,清晨的第一絲光亮,透過天空中濃濃的雲層和死澤中飄蕩的霧氣,灑了下來。

  森林中,到處都是一片寂靜,但緩緩的,隨著那絲光亮,漸漸的開始喧鬧起來。不知名的地方,響起了第一聲的鳥鳴。頓時,隨著枝葉間隙灑下的一道道光輝,整個森林像是從夜的沉眠中甦醒過來一般,或遠或近,到處是清晨裡的歡叫聲,迎接著這新的一天。

  此刻的森林間,到處都飄蕩著薄如白紗的霧氣,人走在其中,臉上便隱隱有濕潤的感覺。再加上林間特別清新的空氣,吸入身體,真有心胸開闊的味道。

  鬼厲深深的吸了一口這早晨的空氣,面無表情地向前望著,連趴在他肩頭的小灰,也長伸了一個懶腰。

  前方數十丈外的地方,就在昨晚那道金色光柱的方向,霧氣突然變得濃厚起來,迷迷茫茫,讓人看不真切。只是這霧氣卻又和內澤邊緣上的瘴氣不同,顏色並非灰色,已然是純白模樣。遠遠望去,只見霧氣在林間輕輕飄蕩,一絲一縷,層層疊疊。

  那裡,也許就是異寶的所在!

  鬼厲緩緩轉頭,向旁邊看去,陸雪琪正站在離他兩丈開外的地方,一身白衣如雪,默默凝視著前方這片霧氣。

  他們,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整整一個晚上,在初見面那一刻的詫異與隱隱的激動過後,他們二人之間,便是長久的沉默。

  兩人之間不過三尺的距離,卻彷彿是比當年「死靈淵」還要巨大的鴻溝,深深的刻在他們中間,更刻在他們的心裡。

  即使是在那道燦爛輝煌的金色光柱沖天而起的時候,他們轉身眺望,被天空中金色光芒照亮的臉龐上,在這個異鄉陌生的地方,悄悄望去,也多了幾分冰涼的感覺。

  前塵往事,終究是變了……

  陸雪琪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來,迎著鬼厲的眼光,她的眼睛清澈如水,也許在明眸深處,還有淡淡的漣漪,可是此刻,誰都已經看不到了。

  她望著面前那個男子,他就站在林間自己的身旁,此刻這般細細的看去,終於發現,他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了!

  曾經如此熟悉的面容上,多了的是滄桑和沉靜,少了的是天真與笑容。

  她微微低下了頭,目光如水,停留在手邊握著的天玡神劍之上,彷彿在想著什麼,片刻之後,她聲音輕輕而飄忽,忽然道:「你回來吧!」

  她沒有抬頭,沒有動作,甚至連臉色表情也沒有變化一絲一毫,只有她握著天玡的手,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漸漸收緊。

  「……張師弟!」她輕輕的、輕輕的道。

  你回來吧……

  這四個字,是飄蕩在晨風中的話語,圍繞著他,然後如石子,一顆一顆的衝入他的心田。

  鬼厲深深呼吸,閉上了眼睛。袖袍裡冰涼的噬魂,在他的手邊,如最忠實的朋友,從不曾捨他而去!

  許久。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有淡淡的微笑,緩緩地道:「這個名字,我不用很久了。」

  陸雪琪的嘴角動了動,慢慢抬起頭來,但終究什麼話也沒有說,沉默了。

  他們一直這樣站著,但中間的距離,此刻彷彿又遠了幾分。清晨的光灑在那個絕美女子的容顏之上,緩緩的散發出動人心魄的美麗,林間縹緲的薄霧,也似乎被她吸引,圍繞著她輕輕飄舞。

  那一瞬間,她的容顏,似乎也有些模糊了。

  陸雪琪轉過身,邁開腳步,沒有再說什麼,向著那片迷霧深處走去,離開了身後的那個男子。

  只是,就在她的身影在迷霧中漸漸模糊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那個男子的聲音,緩緩的傳來:「你會殺我嗎?」

  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迷霧中了,沒有人可以再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身體。

  讓人沉默的這個清晨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迷霧中傳來她飄忽的聲音:「我會的。所以你能殺我的時候,也儘管下手吧……」

  天色大亮了,可是走在迷霧之中的感覺,卻依然是昏暗的。這一片地方的霧氣,遠遠比其他的地方更加濃厚,視線也不能看的太遠。

  鬼厲走在林間,已經發覺此處除了霧氣之外,雖然也是森林,但和外頭的卻是大大不同。除了一棵棵高大的樹木依然聳立在霧氣之中,地面之上卻很少有外面森林裡那些茂密的灌木荊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處霧氣太盛,見不到陽光的緣故。

  但最讓人驚訝的,便是曾經遍佈在死澤森林裡的無數毒蟲猛獸和奇花異草,突然間也消失不見。鬼厲在這片林間走了至少半個時辰,連一隻毒蟲都未見到。

  這裡,似乎根本就沒有動物存在,一派死氣沉沉。

  鬼厲皺了皺眉,繼續向前走去。肩頭的小灰此刻也安靜了許多,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衫,但一雙機靈的眼睛依舊滴溜溜打轉,不斷向四周張望。因為少了荊棘灌木,還有那些煩人的毒蟲異獸,在地面行走著便顯得輕鬆了許多。自從進入內澤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陸雪琪比他先進了這片霧氣之中,鬼厲在霧氣之外,故意等了許久,這才進入,此刻,已經根本不知道陸雪琪身在何方了?

  只是,他這般在林間走著走著,一邊小心注意著周圍可能出現的異動,心頭卻老是不自期的掠過那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你回來吧……」鬼厲對著自己,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輕輕的念著這四個字。

  青雲山,大竹峰,守靜堂,小院,竹林……

  他嘴角輕動,浮現出一個微帶苦澀的笑容,道:「我已經回不去了,對不對,小灰?」

  「吱吱!」猴子小灰輕輕叫了兩聲,也不知道牠是什麼意思。

  鬼厲伸手,摸了摸小灰,片刻之後,忽地振作精神,洒然一笑,邁開大步,向著迷霧深處走去。

  這一走,又是小半個時辰,林子中的樹木越來越是粗大,到後面幾乎到處都是二人合抱以上的巨樹。鬼厲注視周圍,暗暗心驚。

  這十年來,他受當年青雲山一戰的刺激,再加上身邊法寶噬血珠和噬魂潛移默化的影響,除了潛心修行,性子漸漸暴戾噬殺之外,還師從鬼王學了其他學問。而這一代的鬼王,實是個不世出的人才,道行奇高不說,胸中更是博覽群書,胸羅萬象。

  因為碧瑤的關係,鬼王幾乎對他視如己出,傾心相授,在他有意的栽培之下,如今的鬼厲非但道法修行,就連見識閱歷,也遠非當年那個無知的青雲門小弟子可以相提並論的。

  他此刻觀察這林間棵棵巨木,其實倒也並非都是什麼罕見罕聞的奇樹,其中便有橡樹、楓樹、槐樹等等,換了是在死澤之外的普通山間,也在所多有。但奇就奇在這裡的各種樹木特別的巨大,尋常的只要有他們的一半大小,便已經令人驚愕了,更何況這麼多樹全部聚集在一起。

  更奇怪的,還是這些巨樹所在之處,本應該是生機盎然,但這片濃霧之下,如今非但看不到一隻動物,連剛進來時還偶爾見到的荊棘灌木,也全部不見了。甚至地面之上,除了偶爾露出地面的巨樹樹根,就是結實而微黃的泥土,竟然連青草也沒有。

  冷冷霧氣之下,是一片肅殺之意。

  鬼厲深深皺眉,沉吟許久,環顧四周,只見棵棵巨樹參天,筆直高聳,自己在林間漫步,彷彿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宮。

  他忽地袖袍一揮,整個人騰身而起,不願在這詭異的地方多待下去,馭起噬魂,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向前飛去。

  這一來速度自然快了許多,不過顧慮到異寶所在可能就在這附近,鬼厲並沒有飛到樹林之上,而是僅僅離地六尺,一邊快速飛行,一邊仔細搜索著地面。

  時間悄悄過去,樹林裡依然是一片寂靜,只有他破空之聲,迴盪在林間。樹林中的樹木,隨著鬼厲的漸漸深入,軀幹越來越是巨大,此刻映入他眼睛的,多半已經是不可思議的粗到要六、七個粗壯漢子才能合抱的古木,不想也能知道,這裡的樹木,怕不是都有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壽命!

  在一片越來越是濃厚的詭異氣氛之中,鬼厲的身形,忽然停了下來。

  此刻已經天亮許久了,但這裡的迷霧,卻似乎根本沒有散去的跡象,彷彿從亙古以來,這層層迷霧就和這片森林共存一般。

  就在這個森林的最深處,鬼厲凌空而立,站在半空,向前望去。

  在他的面前,赫然聳立著一道牆!

  木牆!

  粗糙的樹木紋理,堅硬而帶著微微裂痕,從迷霧深處突然伸出,高達三丈的一道木牆,如虯龍一般強健有力橫在巨木林中,深深扎入泥土。

  鬼厲冷冷地看著,一動不動,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道木牆,眼角開始微微抽搐。隨後,他慢慢的移動身形,靠了上去,用手輕輕撫摸著它。

  觸碰的那一刻,傳來的是溫和而粗糙的感覺,鬼厲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麼,但卻是不敢相信。他收回手,身子慢慢順著這道木牆向前飄去。

  白色的霧氣在面前漸漸散開,又在身後慢慢凝結,面前的這道木牆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是粗大,漸漸變成了圓形形狀,而高度也在緩緩上升。

  終於,在高度幾達六丈的時候,到了這道木牆的終點,鬼厲的身子停了下來。

  他深深呼吸,卻依然無法鎮定自己的心神,在不可抑止的心跳之中,眼前的一切,穿過了迷霧,終於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道巨大的木牆,在迷霧的盡頭,和諧地融入到一個更巨大的物體之中。

  天空裡,突然從迷霧中照下了一縷陽光,隨即又消失不見,被霧氣遮擋。

  鬼厲終於肯定了剛才心中不可思議的猜想。

  那道巨大的木牆,是一段樹根……

  迷霧層層,飄蕩不定,他因為太過驚訝而微微喘息,然後霍然抬頭,那目光如穿越迷霧的光線,奔灑而去,直衝向上。

  彷彿是無聲處的一道閃電,一聲轟鳴,整個森林中也為之震顫,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完全超越想像的一棵巨樹,那樹幹在這迷霧中竟然粗大得看不到邊際,被粗糙的樹皮包裹著的樹幹,如巨大的山丘巍峨聳立,直衝向天,沒入了迷霧之中,就像鑽進了雲霄!

  鬼厲如一隻螻蟻,在這棵巨樹之前顯得微不足道。

  一棵連樹根竟然也高達六丈的巨樹,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鬼厲緩緩收回了目光,此刻,肩頭的小灰低低的叫了一聲,似乎也有些不安。鬼厲微微把頭偏了過去,忽地一笑,淡淡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果然是井底之蛙。小灰,我們走吧!讓我們好好看一看這棵樹!」

  腳下,噬魂所散發出的玄青色光芒忽地亮了起來,片刻之後,半傾向上,鬼厲一聲輕嘯,隨著那破空之聲,一人一猴直衝上天,沒入了層層迷霧之中。

  疾風撲面,因為速度飛快而顯得有些凌厲。在這片迷霧之中,倒有幾分像剛進入內澤時,在瘴氣之牆中的情形,不過畢竟不同,一來沒有毒氣,二來也看的遠些。只是這層層迷霧,居然凝聚到極高處,鬼厲順著面前這棵不可思議的巨大樹木往上飛翔,到現在飛了小半個時辰,這迷霧居然還未消散,真懷疑該不會就這麼和天上的雲層互相連接在一起了。

  同時,鬼厲也注意到身前的那棵巨樹的樹幹之上,也漸漸有了變化。在地面的時候,自然就是這巨樹的底部,也是粗大到無法想像,而在樹身之上,除了粗糙的樹皮,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但在飛了這許久之後,這棵巨樹之上已經開始漸漸出現了分枝,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從剛才開始出現的,纏繞在樹幹之上,類似籐蔓的一種奇異植物,縱橫交錯,葉片碩大,在枝葉頂端卻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有紅有黃,有橙有紫,煞是好看,迎風飄來的,彷彿還有隱隱的香味。

  但直到此刻,他竟然仍無法完全看清這棵巨樹的樹幹,究竟有多粗?

  造化之奇,實在匪夷所思,面前的這一棵奇樹,只怕當真有了千萬年樹齡,才如此巨大!

  「嘶!」

  一聲破空銳響,玄青色的光芒閃動,從迷霧之中衝了出來。腳下的霧氣也隨著他的身影,向上飄動了些許,然後再輕輕落下,彷彿海浪輕輕平息。

  鬼厲終於衝出了這片迷霧!

  天地,豁然開闊!

  天空蔚藍,萬里無雲,碧空如洗,而腳下白霧茫茫,纏繞在面前這棵巨樹周圍,越是接近巨樹的地方,霧氣就越加濃厚。

  此刻,鬼厲已經身在高空之上,也終於看清了面前這棵巨樹。

  即使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這棵巨樹呈現在他面前的樹幹竟然仍是粗達百丈,而聯想到從地面飛到現在的距離,在面前的簡直就不是樹,而是一座巍峨聳立的高山!

  然而,這分明實實在在就是一棵樹。

  而且,它依然向上伸展,那巨大樹幹之上除了同樣令人驚愕的粗大分枝之外,依然筆直地伸向天空。

  鬼厲抬頭,遠遠眺望,那青天的深處,彷彿有淡淡的陰影。

  他忽地笑了,向著青天。

  哪一個男兒,面對此時此景,能不心生豪情呢?

  他飛身而上,破空而去!

  速度越來越快,任憑著疾風刮面如刀。

  越往上飛,巨樹的樹幹也就漸漸縮小,到了後來,已經變成了只有數十丈大小,儘管如此,也依然是驚世駭俗。此時此刻,已經漸漸有了雲氣,不時飄蕩在樹身之旁。

  這棵巨樹,似乎就像是上古傳說之中,那一座登天的階梯,直上青天!

  又向上飛了五丈左右,鬼厲的身子,終於停了下來,在他的面前,一直筆直的樹幹,在這裡突然分開了巨大的兩枝,向左右伸展開去。

  鬼厲沉吟了片刻,緩緩飛了過去,落腳在這棵巨樹的分岔地方。說是分岔,其實以這棵巨樹之龐大,這裡站著數十個人也不嫌擁擠。等鬼厲剛剛落到樹上,「吱」的一聲,小灰卻當先跳了下來,猴頭舉目四望,隨即小心地在這樹幹之上東摸摸西碰碰,顯然大是好奇,這輩子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樹木,縱然是一隻猴子,也是驚訝不已。

  鬼厲微微一笑,也不去管小灰,這一路疾飛上來,心中著實震動,在這之前,根本無法想像世間竟有如此巨大之樹木,而此時此刻,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他已經想到,莫非那件異寶,竟然就在這棵不可思議的巨樹之上嗎?

  分岔的兩枝,大小相若,幾乎都有數十丈之粗,凌空橫去,猶如兩隻巨龍橫躍在半空之中。從這裡開始,枝葉漸漸繁茂,而且看著延伸距離竟然頗長,站在這分岔口,竟然兩邊都望不到邊。

  鬼厲默默思索了一會,便下了決心,回頭叫了一聲:「小灰。」

  猴子小灰正在這樹幹之上蹦來跳去,似乎根本不怕此處離地面如此之高,有時還跑到樹幹邊緣,探頭探腦的向下望去,猴膽居然頗大。此番聽得主人呼喊,「吱吱」叫了兩聲,興高采烈地跳了回來,躍上鬼厲肩頭。

  鬼厲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小灰眼睛滴溜溜打轉,頻頻點頭不已,看來猴子好奇心也是頗為厲害,咧著嘴笑個不停,很是興奮的樣子。

  鬼厲向左右張望了一下,沉吟片刻,隨即更不遲疑,重新馭起噬魂,在一片光彩耀目的玄青光芒中,向著左邊樹枝飛去。

  這一飛又是許久,但見雖然是在高空之上,這棵巨樹的巨枝上依然有無數巨大葉片,繁茂之極。但不知為何,卻沒有見到有什麼果實花朵,倒是從底下樹幹開始就一直纏繞著這棵巨樹的無名籐蔓,鮮花盛開,花枝招展。

  隨著鬼厲不斷飛行,這一側的樹枝漸漸也小了下來,但不知為何,那些籐蔓卻越來越是粗大,而那些盛開的花朵也越來越多,到後來簡直隨地都是,目不暇接,空氣中飄蕩著莫名的香氣。

  忽地,鬼厲一直飛馳的身子,硬生生頓在半空,來的如此之急,隱隱發出了一聲銳響。

  眼前的樹幹,突然被無數籐蔓所完全遮蓋,鮮花爭奇鬥艷,自上而下如花海一般,凝聚成一面牆,而在花海之中,赫然聳立著一座石門,高五丈,寬三丈,硬生生的嵌入樹幹之中,周圍被無數籐蔓鮮花所淹沒,只留出中間厚實的巨石,上邊刻著古篆體的四個大字。

  「天帝寶庫!」

  隱隱約約的,有什麼黃鐘大呂般的聲音,迴盪在青天之際,震動心魄。

  鬼厲的目光,隨即收了回來,落到石門之前,花海之中,那一個白色身影身上。

  似乎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那個白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無數的美麗花朵在青天之下,突然間一起歡笑一般,襯著她絕世容顏,驕傲盛開!

  花海之中,她便是最亮麗清艷的那一抹顏色。

  鬼厲人在半空,一時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怔住了。


第十集 第七章 故人情
第十集 第七章 故人情

  死澤之外,離開大王村向西而去的古道之上,週一仙和小環緩緩而行。 

  小環一雙明亮的眼睛舉目四望,只見這條古道上雜草叢生,一片荒涼。從大王村走出來許久,卻連人影都沒見到一個。 

  極目遠眺,只見此處地處荒野,四下無山,天高草長,不時有風吹過田野,青青野草如波浪翻滾,倒也好看,讓人心胸為之一闊。 

  週一仙的聲音從旁邊懶洋洋的傳了過來,道:「你看什麼呢?」 

  小環笑道:「爺爺,前些日子來這裡的時候,因為趕路匆忙,也沒有細看周圍。今日天氣晴好,你看這裡景色倒是不錯啊!」 

  週一仙向古道外的原野看了看,倒也是精神一振,不過隨即自言自語道:「不就是一片野草嗎?有什麼好看的,如果是金子做的,那還……」 

  「爺爺!」小環叫了一聲,打斷了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怎麼整天腦袋裡想的都是錢來著,虧你名字裡還有一個仙字,真俗!」 

  「俗?」週一仙大怒,道:「你敢罵我俗?我老人家乃是世外高人,名滿天下萬家生佛造福百姓普渡眾生的……」 

  小環盯著他,週一仙在孫女那明亮的眼光之下,不知怎麼聲音越來越小,越說越是沒有底氣,末了乾脆把頭一抬,哼了一聲,道:「你小丫頭哪裡知道爺爺的厲害?」 

  小環噗嗤一笑,搖著頭轉開視線,週一仙被孫女譏笑,心中一陣鬱悶,長歎道:「我當初怎麼會碰見你了,早知道就任憑你在路邊哭死也不管你來著!」 

  小環吐了吐舌頭,雪白的臉上一派天真可愛,笑道:「那不是爺爺你好心嗎?」 

  週一仙瞪了小環一眼,沒好氣地道:「好心個鬼,把你養這麼大,整天氣我!」 

  小環也不害怕,更不生氣,似乎這些話早就聽的多了,走近週一仙身邊,眼珠轉了轉,忽然道:「咦,爺爺啊!當初你是為了什麼要把我帶走的?」 

  週一仙怔了怔,其實他與小環向來隨便慣了,哪裡會真的生氣,不過這時聽得小環問了這話,倒勾起了幾分往事,面色便有惆悵,輕歎一聲,道:「當年在河陽城裡,我看到你一個不過二、三歲的小姑娘倒在路旁邊,餓的奄奄一息,連哭聲都啞了,一時心軟,就抱起來了唄。」 

  說到這裡,他忽地瞪了小環一眼,道:「那時候你小小年紀,倒也聰明得緊,居然立刻就不哭了,害得老夫以為和你真的有緣,此念一動,便再也丟捨不下了。」 

  小環向他做了個鬼臉,伸手拉住了週一仙的衣衫,撒嬌笑道:「爺爺你這不是好心嗎?將來一定有好報的。啊!你看,這些年來,我幫你整天為人看相,替你賺了多少錢了?」 

  週一仙下意識地點頭,眉開眼笑道:「嗯,這倒也是……」忽地驚醒,轉臉怒道:「是什麼是?胡說八道!」 

  小環掩嘴竊笑,過了片刻,又似想到了什麼,道:「嗯,爺爺,那你當初去河陽城做什麼,那裡不是就在青雲山腳下嗎?我記得你向來不願接近那裡,這些年來,似乎就只有十年前,為了那個叫張小凡的青雲弟子,我們好奇跟過去看了看,不過也未接近。」 

  週一仙面色微微有些黯淡,歎了口氣,道:「還不是你那沒見過面的爹的遺骨靈位,就在河陽城中。當年我是在他忌日那天,在他墓前待了許久,走出來便在街頭看到了你,心中正是難過,看著你又可憐,便收養你了。」 

  小環聽了,一時也有些沉默,半晌之後才道:「爺爺,說起來我們又有十年沒去看爹了。」 

  週一仙心中微微一算,點頭道:「不錯,一轉眼又過了十年了。」說到這裡,苦笑一聲,道:「罷了,反正我們一時也沒什麼去處,不如且去河陽城裡,看看你爹吧!」 

  小環立刻點頭,道:「好啊!」 

  週一仙擺了擺手,道:「走吧!這荒郊野外的,讓人氣悶。」 

  二人向前走去,走著走著,小環畢竟年輕,而且那都是陳年舊事,加上她性子活潑,很快就從那一點傷懷中擺脫出來,邊走邊四處觀看風景,無意中一回頭,忽地一怔,對爺爺道:「爺爺,你看我們後面。」 

  週一仙一呆,奇道:「怎麼了?」說著向後頭看去。 

  小環道:「那位野狗道長好像還跟著我們呢?」 

  週一仙仔細一看,果然望見野狗道人不知為何,遠遠的跟在後面,慢慢走著,始終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此刻見他們突然停下向後張望,野狗似乎也怔了怔,居然也停了下來,面上有遲疑和一點點尷尬之色,隨即站到一旁抬頭看天。 

  週一仙滿臉狐疑,盯著他看了兩眼,轉頭拉了小環繼續往前走,同時低聲道:「那傢伙跟來做什麼?」 

  小環奇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週一仙窒了一下,忽然盯著小環道:「那傢伙莫非動了色心,想對你不軌?」 

  小環嚇了一跳,面上登時紅了,嗔道:「爺爺,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不能說,如今這世道,壞人橫行,你又長得漂亮,難說得很!」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依我看啊!往日裡野狗道長人在魔教,名聲雖然不大好,卻也不曾聽說他害過女子,倒是殺人放火、白日打劫這種事傳聞是幹過不少。」 

  週一仙臉色一白,頓時緊張起來,道:「那廝該不會想搶我們這兩個窮光蛋吧?」 

  小環哼了一聲,道:「難說,再說了,爺爺你身上的銀子,只怕比窮光蛋多得多吧!」 

  週一仙連忙壓低聲音道:「噓!別那麼大聲說話。」說著他向四周張望一眼,眉頭緊皺,道:「糟了,這裡四下無人,正是打劫的最好地方。我們還是快些跑吧?」 

  小環一怔,卻見週一仙伸手到了懷裡拿出一道黃色紙符,看來是想施展他那一手「祖師秘傳」的遁地之術逃之夭夭,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一把拉住週一仙,道:「爺爺,你等一會。」 

  週一仙向背後看了一眼,道:「那傢伙又跟上來了,等什麼等?」 

  小環微笑道:「爺爺,你這遁地之術雖說是祖師傳下的秘術,但遁地之後我們在何處出來,你卻不能控制。我可告訴你,我們現在離那死澤可是沒多遠,萬一你居然鑽到了裡面,我們可當真是嗚呼哀哉了。」 

  週一仙一愣,吶吶道:「我們運氣不會那麼差吧?」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你覺得自己的運氣是好是差?」 

  週一仙想了想,隨即很堅決地道:「差!」 

  小環嘻嘻一笑,道:「那不就結了,所以我們可不能冒險。」說著,她湊近週一仙,眼神向自己左手示意,低聲道:「爺爺,你忘了,我這裡還有一件瓶兒姐姐送的護身法寶,再說那野狗道人也並非什麼魔道高人,我們對付他也不算什麼難事。」 

  週一仙低頭沉思,隨後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唉!不知怎麼,這幾日我老是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看來多半是在死澤之中看到的修道高手太多,把那野狗也看的高了。」 

  小環抿嘴而笑,又道:「再說了,那野狗道人好像也不算是壞人,當初不是還借傘給我們嗎?」 

  週一仙「呸」了一聲,道:「什麼我們,是借給你,老夫我可是硬生生在雨中淋了半死,你這丫頭居然無動於衷,真是不孝。」 

  小環吐了吐舌頭,笑道:「爺爺,我可是有給你一起遮的,是你自己不要。」 

  週一仙又是哼了一聲,邁步向前走去,口中兀自道:「反正你和你那個不孝的爹都一樣,整天都惹我生氣,真是忤逆!」 

  小環微笑搖頭,跟了上去。 

  古道後邊,野狗道人隱隱聽到前方傳來笑聲,皺了皺眉,面色變了變,但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天地之間,風過荒野,正自「嗚嗚」作響。 

  這一走又是小半個時辰,週一仙不覺有些累了,拉住小環,道:「休息一下。」 

  小環點了點頭,看著路邊有塊半大青石,走過去拍了拍,道:「爺爺,你坐這裡吧!」 

  週一仙點了點頭,把手中那根掛著「仙人指路」白布的竹竿斜靠在青石旁邊,在石頭上坐了下來,不由得有些喘息,微微搖頭,道:「最近怎麼老覺得身體不行了,才走了多長一段路,就開始喘氣了?」 

  小環正從包袱裡拿出裝水的水壺,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憂色,走過來將水壺遞給週一仙,同時道:「爺爺,喝點水吧!」 

  週一仙點點頭,接過水壺,昂首喝了幾口,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轉頭向後看去,果然看見後邊還有個人影,遠遠站在那裡。 

  週一仙看了半晌,忽地一笑,也不再去管他,將水壺交給小環,不料一回頭間,卻是一怔,只見小環坐在自己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手上又多了一枝紅艷艷的冰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著。 

  週一仙大搖其頭,語重心長地道:「我說小環啊!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幾歲了,怎麼還像個小女孩似的,這麼愛吃這冰糖葫蘆?」 

  小環向著路旁輕輕一啐,吐出一小粒冰糖葫蘆的籽來,沖週一仙撒嬌似的笑了笑,道:「可是人家愛吃嘛!」 

  週一仙為之啞然,歎道:「十幾年前,在那河陽城中,那麼多的糕點點心,我怎麼偏偏就跑到路邊小巷裡為你買了這冰糖葫蘆?」 

  說罷,搖頭歎息不止,小環笑而不語,輕輕品嚐著手中美食,或許是在那冰糖葫蘆紅艷的外表影響下,她的唇似乎也添上了一抹艷色。 

  週一仙又坐了一會,感覺體力漸復,便打算叫上小環繼續趕路,不料頭剛轉過,忽地眼角餘光瞄到身前,突然出現了一雙人腳。 

  週一仙大吃一驚,心道:莫非這一疏忽,野狗那廝竟然趁機偷襲過來,這還了得?看來果然不能輕信小丫頭的話,老夫行走天下百餘年,難道今日烏龜跌倒、陰溝翻船不成? 

  這一邊胡思亂想,正想要叫小環起來,忽只聽前頭那人聲音溫和平靜,淡淡地道:「你還在給人看相嗎?」 

  週一仙和小環都站了起來,抬頭看去,只見面前是個中年人,細眉方臉,眉目儒雅,雙目炯炯有神,額角飽滿,文雅中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一塊淡紫玉珮,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很是漂亮,絕非凡品。 

  只是他的額角鬢邊,卻與他模樣不相稱的多了許多白髮,看去多了幾分滄桑。 

  週一仙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人,在不為人注意的袖下,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只是他臉龐之上,在驚愕之後,卻又隱隱有幾分激動,幾分欣慰和幾分人世的滄桑。 

  小環的目光從那人臉上轉了一圈,回到了爺爺的身上,隨即發現週一仙臉色似乎不大對勁,正想說些什麼,週一仙忽然道:「小環,你到旁邊去一下,等等爺爺叫你再過來。」 

  小環一怔,這是從未有過之事,但看週一仙臉色嚴肅,不似開玩笑,而且看他們二人神色,倒似乎是舊相識,當下應了一聲,回身隨便整理了一下包袱,向後走去。 

  她走著走著,不時便回頭張望,卻見爺爺和那個中年人還是面對面站在那裡,似乎依然沒有說話。她心下有幾分擔憂,那個中年人她剛才初次見面,但只在短短時刻,卻不知怎麼竟然有些畏懼於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害怕。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跟在週一仙身旁,從來也不知道爺爺竟然會認識一個威勢如此之盛的人! 

  她正想著,心中恍惚,渾然沒發覺自己走了好些路,突然間發現身前又有個人影,連忙停住身子,險些就撞到了那人身上,定眼一看,卻是野狗道人,連忙道:「對不住,道長。」 

  不料野狗道人此刻的臉色竟然也大大的不對勁,面上驚駭之色閃現,眼睛直直地向前凝望著,滿是害怕畏懼之色。 

  小環又是吃了一驚,順著他視線看去,只見野狗道人看的,竟然也是那個中年男子。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會讓野狗道人如此害怕? 

  小環心裡想著,忍不住就低聲向野狗道人問道:「道長,那人是誰,你認識嗎?」 

  野狗道人身子一震,似乎回過神來,但臉上畏懼之色依然未減,看了看身邊的小環,吶吶道:「你不認得他?」 

  小環點頭道:「是啊!我也是今日頭一次見到此人,不過我看爺爺似乎和他認識的樣子。對了,你認得他嗎?他是誰啊?」 

  野狗道人嘴角一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不知怎麼,突然又沉默不語,眼睛直直望著前方那個中年男子。 

  小環皺了皺眉,直覺地覺得野狗道人的反應有些奇怪,既有害怕,此刻似乎又多了幾分憤怒! 

  週一仙和那中年男子並肩而立,站在古道邊上,向著荒野眺望。 

  微風吹來,鬢邊白髮,彷彿也在述說著歲月蹉跎,人間滄桑。 

  「我們有許多年沒見面了吧?」那中年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週一仙望著遠方,面上神色複雜,半晌才道:「有幾十年了吧!」 

  那男子淡淡而笑,道:「你還好嗎?」 

  週一仙默然許久,道:「浪跡天涯,遊戲人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那男子似乎有些感觸,轉過頭看著週一仙,道:「你心裡是不是還在怪我?」 

  週一仙苦笑一聲,搖頭道:「你又沒有對不起我,我怪你做什麼?」 

  那男子笑了笑,道:「其實你這樣也未嘗不好,放開心懷,暢遊天下,如今想來,也是神仙過的日子,倒不枉了你名字中有一個仙字。」 

  週一仙看了看他,忽然道:「如果你想要過我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難了,老友?」 

  那男子陡然聽週一仙說了一句「老友」,也是不禁一怔,但隨即笑了笑,望向遠方,慢慢道:「我和你不一樣的。」 

  週一仙淡淡道:「你自然是和我不一樣的,你從少年時候,看待權勢之心便是極重,到了如今,我料你也是放不下的。」 

  那男子雙眉一皺,眼中深處似有怒氣一閃而過,似乎從沒有人敢如此對他說話,只是他回頭看了看週一仙,卻只見他滿頭白髮,比自己蒼老許多,忽地一陣茫然,那怒氣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你看起來怎麼這麼老了?」 

  週一仙搖頭道:「我本就老了,倒是你修道有成,本不該……」說到此處,他面色有些遲疑,但終於還是道:「你女兒的事,我聽說了,你……」 

  那男子面上一陣黯然,隨即緩緩搖頭,擋住了週一仙的話頭,忽然道:「當年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你曾經在狐岐山下,用『天罡神算』為我命格算了一卦,可還記得?」 

  週一仙一怔。 

  那男子抬頭看天,慢慢道:「我依然記得很清楚,你當時年輕氣盛,什麼都對我直言,說我命格煞氣太盛,刑克妻兒,若無破解之術,必然中道喪妻,膝下無兒。如今果然一一應驗。」說著說著,他聲音漸漸蒼涼。 

  週一仙低下頭來,半晌之後,忽地抬頭,斷然道:「如今我們也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我也一樣是有話對你直說。」 

  那男子似微感詫異,道:「你說。」 

  週一仙瞪著他,道:「當初我說那些話,完全是我胡說八道騙你的,老子自小就煩那些看相算命的東西,怎會耐心去學,至於那種天罡神算,自然有這一說,但我如何懂得?所以當初那些話,不過是我看你一副得意嘴臉,氣不過才這樣故意說的。你就不要放在心裡了!」 

  那男子身子一震,似乎是絕沒想到從週一仙嘴裡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半晌之後,忽地搖頭大笑,笑聲響亮,只見他到後來笑的都彎下了腰,哪裡還有絲毫剛見面時的威嚴? 

  遠處,小環和野狗道人都看呆了眼。 

  半晌,那男子慢慢止住笑聲,神色漸漸恢復冷靜威嚴,但眼中神色,卻彷彿又多了幾絲苦楚。 

  週一仙默默地望著他。 

  他們又是並肩站立了許久,其後,週一仙淡淡地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向來自負聰明嗎?你說呢?」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你是要去死澤吧?」 

  那男子悠然道:「不錯,我正是要到那裡去。怎麼,不想去看看嗎?老友?」 

  週一仙嘴角一撇,道:「你這人名聲太壞,我和你走在一起,不免讓人奇怪。我還是離你遠些的好。」 

  那男子看著週一仙,忽然啞然失笑,隨即道:「天涯古道,得見故人,也算難得緣分。你我今日相見,以後不知何時再會,你多加保重了。」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老夫我活得好好的,還不想死,倒是你的仇人比狐岐山上的狐狸還多,還是想著你自己吧!」 

  小環站在路旁等待許久,忽見前頭爺爺和那個男子一起走了過來,連忙迎了上去,走到爺爺身邊。那中年男子目光向小環身上看了一眼,隨即落到他身後的野狗道人身上。 

  野狗道人臉色一變,慢慢低下頭去。 

  那男子看了他幾眼,忽地道:「你就是鬼厲身邊的野狗道人吧?」 

  野狗道人臉上畏懼之色更重,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是。」 

  小環站在週一仙身邊,忍不住輕聲向週一仙問道:「爺爺,他是誰啊?」 

  週一仙還未回答,那中年男子卻似乎連這小小聲音也聽在耳中,轉過身來,微笑道:「怎麼,小姑娘不認識我嗎?」 

  小環吃了一驚,茫然搖頭。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你就叫我萬人往吧!」 

  小環一怔。 

  那男子深深看了週一仙一眼,忽然一揮袖袍,轉身大步走去,更不回頭。邁步間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勢,緩緩散發開去。 

  眾人在他身後,只見那身影沿著古道向死澤方向而去,忽聽得那人高聲唱道:「天涯路,從來遠。兒女意,向來癡。天高海闊八萬丈,芸芸眾生盡匍匐。星萬點,月正明,蒼天冷,冷如霜。可笑萬物如芻狗,誰為覆雨誰翻雲?……」 

  這歌聲古拙,雖不柔媚好聽,卻在蒼涼中自有雄渾之意。 

  眾人但見得蒼天之下,古道之上,悠悠白雲,寂寂荒野,那人負手而行,說不出的桀驁不馴。 

  歌聲漸低,那人已是去得遠了。


第十集 第八章 玄蛇
第十集 第八章 玄蛇

  風吹過,無數的鮮花一起晃動。 

  陸雪琪面無表情的站在花海之中,默默地望著落在自己對面的鬼厲。 

  隱隱幽香,暗暗浮動。 

  鬼厲輕輕聳了聳肩膀,小灰嗖地從他肩膀跳了下來,睜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又向對面的陸雪琪望了一眼,抓了抓腦袋,便自顧自跑到一邊去了。 

  鬼厲的目光落在陸雪琪身後那座高大的石門之上,忽地一笑,道:「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了?」 

  陸雪琪站在石門之前,沒有笑,也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鬼厲慢慢的走了上去,口中淡淡地道:「我要裡面的東西……」 

  「嗆啷!」 

  天玡神劍如秋水一般,橫在他與她的中間,倒映著兩個人的身影,輕輕晃動。 

  鬼厲停下了腳步。 

  陸雪琪緩緩抬頭,面色蒼白如霜,看去卻彷彿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清艷無方,就連她此刻說出來的話語,也帶著透骨的冰涼:「我不會讓這異寶落入魔教之手,再去殘害更多無辜之人。」 

  鬼厲望著她,深深的,望著她。 

  那女子一如當年那般的美麗清冷,歲月不曾在她身上刻下絲毫的痕跡,只是,心裡呢? 

  他已經變了,這個女子的深心裡,可曾也改變了嗎? 

  他忽然笑了出來,然而在笑容中眼光卻慢慢寒冷。他笑著,說道:「是嗎?那可真是不巧了,我便是要取了這未知異寶,然後再去殺更多的人!」 

  陸雪琪身子輕輕抖了一下,盯著前方的這個男子,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將握著天玡的手,又緊了幾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嘶吼,那聲音來自他們腳下迷霧深處,似乎還很遙遠,聽著像是什麼野獸的吼叫一般。 

  片刻之後,鬼厲和陸雪琪二人同時感覺到,腳下這株真正的參天大樹,突然從樹幹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鬼厲與陸雪琪同時臉色微變,這株奇樹大到匪夷所思,比起普通山脈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要說是震動此樹,便是想著去撼動它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二人都是何等人物,這腳下動靜豈能瞞得過他們,分明是腳下迷霧之中,突然有了極大變故,也不知有什麼巨大之力,竟然能震動此樹。 

  一念及此,二人都是反應機敏之人,都想到這變故只怕多半便和面前這座天帝寶庫有關。 

  也就在這個時候,天邊的第一束陽光,斜斜照了過來,灑在石門前三尺左右的花海之上。 

  鬼厲身子一動,便欲有所行動,但陸雪琪明眸閃爍,天玡神劍橫在胸前,一橫身擋在了天帝寶庫的石門之前。 

  鬼厲目光一凝,眼中似有紅光閃現,沉聲道:「我不願和你動手,你讓開。」 

  陸雪琪直視著他的眼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淡淡道:「你殺了我,自然就過去了。」 

  鬼厲眼中紅芒大盛,忽的一聲長嘯,飛身而起,週身玄青光芒大作,聲勢凌厲。 

  陸雪琪臉色寒如冰霜,天玡劍迎空而起,忽地冷冷道:「你既入了魔道,又何必再用青雲門的道法?」 

  鬼厲人在半空,手中噬魂前頭的噬血珠紅光大盛,連帶著他眼中也是鮮紅一片,煞氣大盛,喝道:「青雲道法又如何,魔教邪術又如何,我一般拿來殺人奪命,你又怎樣?」 

  銳嘯聲中,那一片紅光夾雜在清光之中,當頭打下。 

  陸雪琪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半分也不退讓,天玡神劍硬生生半空迎上,兩件天地間的無上奇寶轟然相撞! 

  「轟!」 

  一聲大響,鬼厲身子騰起,陸雪琪人在樹幹之上,卻也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臉色也白了一下。但只見這清冷女子,柳眉一皺,身子隨劍而起,以胸口天玡神劍為中心,璀璨藍光頓時散發開去,她人在劍光之中,更是清艷無匹。 

  「十年前那一戰,是我敗了!」她在半空之中,盯著前方的鬼厲,一字一字緩緩地道,同時天玡神劍被她本身道法催持,藍色毫光越來越盛,竟彷彿連天空中的陽光也被她逼了回去。 

  「十年之後,我再請教一下你這個當今唯一一個身集佛、道、魔三家真法的人!」 

  鬼厲大笑道:「你記性倒好!」 

  說著更不遲疑,噬魂在身前忽地旋轉,清光陣陣,左手連畫奇異圖訣,瞬間在身前閃現出清光耀眼的太極圖案,正是正宗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法術。 

  陸雪琪看在眼中,面色更冷,一聲清嘯,天玡神劍劍芒大盛,在她手腕轉動之間,那天玡頓時像是長了十倍一般,向鬼厲劈了過來。 

  鬼厲面色微變,他自己也在這太極玄清道上用了很大心血苦修,只憑陸雪琪這一劍之威,便知其在這十年之間,道行實已是突飛猛進,當年青雲門年輕一輩,絕無一人能輕易將太極玄清道以劍芒凝聚得如此之純,威勢如此之大,他也不過是在少年時候,看到師父田不易教訓齊昊的時候用了一次而已,而當時的田不易在太極玄清道的造詣,卻已經是到了「上清境界」。 

  而此刻看陸雪琪隨手劈來,劍芒如山,藍光凌厲如刀,其勢排山倒海,比起當年的田不易幾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十年來她道行精進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只是陸雪琪資質固然驚人,但鬼厲身負三家奇術,這十年間日夜苦修,又豈是等閒? 

  此刻只見鬼厲對著那如山劍芒,雙臂一振,身前的太極圖案突然飛速旋轉,迅速變大,擋在胸口。 

  「嘶!」一聲銳響,彷彿是無堅不摧的劍芒被這面太極圖案生生擋了下來,但只見藍光更盛,清光閃爍,燦爛毫光閃耀在他們二人之間,煞是好看,但任誰都知道,一個不小心,被這等蘊含道家真法大力的劍芒清光碰上,便是非死即傷。 

  光芒之中,鬼厲吐氣開聲,「轟」的一聲悶響,天玡神劍倒飛而回,而太極圖案也閃了幾閃之後,消失在半空之中。 

  鬼厲嘿了一聲,看著陸雪琪,眼中有淡淡欽佩之色,但隨即就被紅光蓋過,道:「果然厲害,只用了十年時間,你竟然就能突破上清境界,只怕當年的青葉祖師,也不過如此吧?」 

  陸雪琪人立半空,衣裳飄飄,手中劍訣一引,天玡劍頓時止住去勢,藍光再盛,更勝方纔,同時心中亦暗暗吃驚。這十年來她道行激進,固然是她資質過人,但更主要的卻是她修道極刻苦,幾乎可以用過分來形容,至於為何如此不顧一切的修行,甚至連她師父水月大師也看不下去而多次勸說於她,這其中的原因,卻並非外人可以瞭解。 

  這種艱苦修持再加上她過人的稟賦,終於在半年前,讓她在青雲門年輕一輩之中,第一個突破了上清境界,為千年以來,青葉祖師之下到達此境界最快之人。她此刻的道法修行,在青雲門中,除了各大長老首座,只怕便以她為首,縱然是向來號稱門中年輕弟子第一人的蕭逸才,多半也要稍遜於她。 

  但是,儘管如此,剛才與她鬥法的鬼厲,這個當初叫做張小凡的普通青雲弟子,道行竟然絲毫不弱於她。那一手幻化太極圖案圓熟老練,將她含有上清境界道法的一劍擋了下來,其間暗勁洶湧,層層湧來,雄厚堅實,卻似乎乃是佛門一派,但看他施法,又分明是太極玄清道的手勢法訣。 

  這個男子,終於也在修道一途之上,走出了前人未走的道路嗎? 

  二人對望,眼光都漸漸銳利明亮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間一聲響亮之極的嘶吼,從迷霧之中轟然傳上! 

  這聲音如此兇惡洪亮,以鬼厲和陸雪琪的修行,竟然也覺得微微眩暈,幾乎就在同時,腳下樹幹忽然間劇烈抖動了一下。 

  就好像,原本厚實的大地突然劇烈顫抖,和地震差不多的感覺。 

  「吱吱,吱吱!」一陣尖叫,卻是猴子小灰趴在那個天帝寶庫的石門旁邊,被這突然而來的震動嚇了一跳,一邊抓著石門旁邊的籐蔓,一邊叫了出來。 

  還不等鬼厲和陸雪琪反應過來,從這支巨大樹幹的來路方向,突然出現了四個人影,迅速飛來,一人在前,三人在後,轉眼間就飛到了附近,陸雪琪與鬼厲向那裡看去,都是一怔。 

  而一路追逐而來的四人突然發現竟然有人搶在了自己前頭,也是大吃一驚,不由得都停了下來。 

  這四人都是熟悉的人物,前面單獨一人的是個風情柔媚的年輕女子,正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而跟在她後面的則是正道中人,非但陸雪琪認識,就連鬼厲,也都認識。 

  法相、曾書書,還有愕然停下腳步,目光再也不曾離開過鬼厲的──林驚羽!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鬼厲的目光向他們望去,法相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似歡喜,似愕然,種種神情一一閃過。 

  金瓶兒妙目向場中掃了一眼,以鬼厲在鬼王宗的地位權勢,他的出身來歷,金瓶兒自然是瞭如指掌,對鬼厲和此刻在場的正道眾人的往事糾葛,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此刻看著場中形勢,她微微沉吟,腳下已經悄悄向鬼厲處移去,和他站在一起。 

  正道那裡,法相和陸雪琪看見金瓶兒的動作,同時都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說話。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站在最後面的林驚羽。 

  在他的眼中,似乎此刻根本就看不到金瓶兒的人影,只有一個當年的張小凡站在他的面前。他緩緩的走上幾步,嘴角動了動,似乎連說話也感覺到有一絲的困難。 

  「你……你還好嗎?」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不再和他對視,面對著林驚羽,不知怎麼,他突然間竟是不敢看那個兒時好友的眼睛。 

  林驚羽看著鬼厲臉色,神情更是激動,說出來的話彷彿都有些嘶啞:「小凡,你……」 

  鬼厲身子一震,忍不住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一張熟悉的臉龐,此刻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有的只是激動和歡喜。 

  「驚羽……」他澀聲道。 

  林驚羽這十年來在青雲山祖師祠堂修煉,也曾無數次的想像過自己與張小凡再次相見的景象,他也曾不停的問自己,自己要怎麼面對已經入了魔的張小凡? 

  是正邪不兩立,拔劍決生死? 

  還是苦口婆心,勸他回歸正道? 

  可是,當今日終於再見的時候,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往的歲月一幕一幕,悄悄泛上心頭,到了最後,分明定格的不是青雲山、不是馭劍飛行、不是縱橫天地,而是兩個童年好友,在那個破敗的草廟裡,歡笑的奔跑! 

  時光如沙,可曾磨去了你心中最珍惜的東西嗎? 

  兒時的朋友,曾經的兄弟,十年之後,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踏上一步,林驚羽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激動,以至於似乎連鬼厲也為之動容,身子輕顫。或許,在鬼厲的心裡,也是一般的激動吧? 

  站在鬼厲身邊的金瓶兒眉頭微微一皺,她對這兄弟兩人的感情自然沒什麼興趣,不過看這情形,正道中人倒似乎人多勢眾,如果這下鬼厲再出什麼問題,自己不免勢單力孤。 

  當下咳嗽一聲,微笑道:「啊!鬼厲公子,想不到你比我們還早到了此處,不知道那件異寶你可到手了?」 

  此言一出,林驚羽與鬼厲身子都是一震,法相和曾書書同時向陸雪琪看去,陸雪琪緩緩搖頭,他們這才放下心來。 

  簡單的一句問話,突然就把人拉回到了現實中來,鬼厲微微閉上雙目,片刻後再睜開時又隱隱有紅芒閃動,目光也變得銳利。他深深看了林驚羽一眼,終於一轉頭,再不看他,而是向後退了一步,與金瓶兒並肩而站。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如水,眼波流轉,彷彿都灑在了鬼厲身上,柔聲道:「你還好吧?」 

  鬼厲哼了一聲:「你我暫時合作,如何?」 

  金瓶兒立刻道:「好,事過之後,你我再說。」 

  鬼厲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只片刻工夫,這兩個人已經看出這場面並不易與,故而立刻決定聯手。 

  鬼厲淡淡道:「你合歡派門下不是高手眾多嗎?怎麼只有你一人進入內澤,反被他們給佔了上風?」 

  金瓶兒目光向法相等人處望了一眼,面上居然有些微紅的羞澀,看去更是惹人憐愛,輕聲道:「我們合歡派乃是小門小派,我生怕多帶幾個進來,外面的那些人就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了。」 

  她微笑著向鬼厲望了一眼,道:「倒是鬼王宗向來藏龍臥虎,怎麼除了一隻灰毛猴子,公子身邊都沒有人了呢?」 

  鬼厲聽她話裡隱隱有譏諷之意,淡淡道:「大家彼此彼此,我多帶幾個人才進來,只怕外面的人馬就被你們合歡派和萬毒門給吞了。」 

  此次魔教三大派閥大舉西來,表面上大家合力消滅長生堂,但暗中卻是勾心鬥角,互相提防,以至於三大派閥互相牽制,竟然都不敢將座下高手盡數啟用,倒是被正道這些人給佔了便宜。 

  曾書書站在遠處,心中也是頗為激動,當年在青雲山上,他與張小凡向來交好,算得上是除了林驚羽外張小凡最好的朋友。奈何世事弄人,竟變做如今境地,心中不免有些痛心。 

  他正有心向鬼厲說些話兒,不管有用沒用,想讓這位朋友重回正道。只是一轉眼間,目光落在金瓶兒面上,忽地心頭一跳,只覺得那女子面如桃花,風情無限,一雙明眸更是水汪汪的如潭水,那目光回眸,隱隱約約便似乎會說話一般,凝視著自己。 

  他看了幾眼,登時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響,彷彿喝醉了一般,只想著要醉到那女子的眼波之中,忍不住就跨出了一步。 

  「嘟!」 

  忽地,一聲斷喝,如暮鼓晨鐘,在他耳邊霍然響起,法相月白僧袍閃動,突然出現在他身前,擋住了金瓶兒的目光,同時面對曾書書做伏魔吼聲。 

  曾書書悚然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片刻間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對法相稱謝不已,心中暗暗咒罵:「這魔道妖女好生可怕!」 

  法相臉色嚴峻,轉過身來盯了金瓶兒一眼,剛才上來之前,金瓶兒已經與這幾人交過手,知道這法相和尚看著年紀不大,但一身天音寺佛門修行卻著實了得,自己的媚心奇術對著他幾乎不起作用,想必是此人定力太深,不受這等外物所擾,當下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法相皺眉,目光落回張小凡身上,對著張小凡,他的神色便沒那麼從容,一向平和慈悲的面容隱隱有著愧疚之意,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張師弟……」 

  鬼厲突然冷冷截道:「我叫鬼厲,沒有其他的名字。」 

  法相窒了一下,後頭的曾書書忍不住叫了起來:「小凡,你別這樣,我們一直都還當你是……」 

  法相突然揮手,將曾書書的話給攔了下去,同時低聲道:「曾師弟,有些話你不可亂說,萬一被你的青雲長輩知道,只怕還有禍端。」 

  曾書書怔了怔,又看了看前頭的鬼厲,終於還是閉上了嘴。 

  法相轉過身來,似乎還想對鬼厲說些什麼話,但就在這時,忽然間眾人腳下的巨大樹幹竟然又是一陣劇烈顫抖,這次抖動強度之大,遠過於不久之前的那一次,眾人幾乎看到這樹幹竟然在空中搖動,同時立腳不住,大都踉蹌了幾步。 

  眾人幾乎同時失色。 

  也就在同時,下方的迷霧深處,忽地再度傳來一聲震天的嘶吼,如惡獸對天狂嘯,那無形聲浪,竟化作洶洶巨風,從下往上洶湧而至,將眾人衣衫吹的獵獵作響。 

  而在嘶吼聲中,同時傳來了一陣怪異莫名的「絲絲」聲音,似毒蛇爬動,又似繩子摩擦的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金瓶兒忽然失聲道:「糟了,是那畜生,它竟然上來了!」 

  在場中人,除了鬼厲和陸雪琪,突然全部失色。 

  鬼厲霍然轉頭,卻見金瓶兒臉色微微蒼白,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驚,雖然他與這女子敵過於友,但也知道金瓶兒實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而且前幾日在聯合消滅長生堂一役之中,這女子談笑之間,心思慎密,手段狠辣,實在不是好對付的人。 

  但此時此刻,竟然連她的臉上,似也有幾分懼意。 

  空氣中,突然多了一股腥氣,伴隨著那漸漸響亮,如魔鬼腳步一般踏在他們心頭的絲絲怪響,越來越是濃烈。 

  「這是什麼東西……」 

  鬼厲剛剛問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不說,眼光直直的向著前方望著。然後,他下意識地,竟然向旁邊望去,那裡,一身白衣如雪的陸雪琪,不知怎麼,突然也向他望了過來。 

  晴朗的天空裡,巨大樹枝延伸過來的方向,原先還有些許雲氣的地方,忽然像是燃燒起了兩團巨大火焰。 

  幽綠的火焰! 

  火焰之中,是兩道細長豎立的深邃眼瞳,閃著冰冷的光。 

  空氣中的腥味,突然大盛,聞之欲吐。 

  鬼厲不知怎麼,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他望著前方慢慢清晰、慢慢現身的那隻巨獸,那只不可思議的巨獸。 

  他嘶啞了聲音,彷彿迴盪在過往歲月裡一般的,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道:「黑水玄蛇,黑水玄蛇……」


第十集 第九章 黃鳥
第十集 第九章 黃鳥

  樹幹抖動的更加厲害了,即使是這棵不可思議的參天奇樹,在黑水玄蛇那龐大的身軀之下,竟彷彿也在戰慄一般。 

  似乎是從亙古行來的惡獸,黑水玄蛇用巨大的蛇軀纏在樹幹之上,所過之處,枝葉狼藉,那些籐蔓異花更是紛紛枯萎碎裂。它搖頭擺尾地前行著,在它前方的那些人類,此刻就像是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陸雪琪臉色微微顯得蒼白,走上一步,眼睛仍然盯著越來越近的那只上古巨獸,向身邊的曾書書低聲道:「怎麼回事?」 

  曾書書額上見汗,道:「剛才我們在下面時候,突然就遇見了這只可怕的畜生,我們這點道行,自然只有跑的份。不過那時看它似乎也不在意我們,只是在尋找什麼,很快就離開了,沒想到它居然、居然會爬了上來。」 

  眾人面面相覷,雖說在場眾人都是修道有成的人,遠非世間凡人可比,但人力終歸有時而盡,尤其是在這只恐怖之極的巨獸面前,任何的抵擋都是可笑的。 

  在黑水玄蛇越來越近的關頭,金瓶兒忽然道:「糟了,這畜生只怕也是為了這天帝寶庫裡的東西而來的。」 

  眾人一時變色。 

  鬼厲微微皺眉,面無表情,心中卻突然想到自己剛進死澤內澤那道瘴氣之牆時,在瘴氣之中曾經突遇一隻大到不可思議的巨獸,因為瘴氣的緣故而沒有看清楚,只是自己從那時開始,就對周圍特有的腥氣隱隱有熟悉感覺,如今看來,當日遇見的,竟然也就是這只黑水玄蛇。 

  看著黑水玄蛇不斷前進,巨大的黑色身軀將樹幹壓的顫抖不已,幾乎讓人擔心這樹幹會不會被它壓垮了。而在半空之中,那顆碩大的蛇頭,在獠牙之下,鮮紅分岔的舌頭不停地在空氣中伸縮著,向著遠處那個天帝寶庫的方向,輕聲嘶吼,彷彿很是興奮的樣子。 

  此刻,誰都已經看了出來,這隻巨獸的目的,果然就是他們身後,那天帝寶庫中的東西。 

  鬼厲回頭,向天帝寶庫看去,只見厚實的石門依然紋絲不動,原先只照在石門前花海裡的陽光,此刻也已經移到了門上,「天帝寶庫」四個古篆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法相眼看著巨大的蛇軀像小山一樣越來越近,輕歎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對其他人道:「這黑水玄蛇乃是上古魔獸,非人力可以力敵,我們絕非它的對手,還是不要強撐了,快走吧。」 

  這道理其實誰都知道,曾書書林驚羽等人都點了點頭,那邊金瓶兒哼了一聲,顯然也是老大的不情願,不過看她神色,還是準備離開了。 

  場中眾人紛紛馭起法寶,準備四散而走,鬼厲手邊也慢慢亮起了玄青色的光芒,回頭正要招呼仍躲在石門附近的小灰,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天帝寶庫的石門之上,傳來了沉悶的轟鳴聲。 

  此刻,正是天際的陽光,照在了「天帝寶庫」四字古篆中「天」字的最上一橫上。 

  「吼!」 

  幾乎就在同時,黑水玄蛇突然加快了速度,嘴裡嘶吼著迅速爬了上來,眾人一時驚駭,金瓶兒、曾書書、林驚羽、法相等人首先飛起。 

  空氣之中,腥氣撲鼻,也不知哪裡吹來的烈風,吹面如刀。 

  鬼厲忽然和身回撲,向著天帝寶庫飛去,此刻已在半空的法相等人都是大吃一驚,再往後一看,只見黑水玄蛇似勃然大怒,巨目圓睜,口中彷彿還有絲絲黑氣噴出,巨大蛇軀不停扭動,轉眼間眼看就到了天帝寶庫的面前。 

  在人類面前巨大的天帝寶庫石門,此刻看來,也只不過相當於黑水玄蛇的蛇頭大小罷了。 

  鬼厲人在半空,只覺得身後突然暗了下來,那片如山的黑暗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衝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黑水玄蛇巨大的蛇軀就在自己身後了。 

  他化身做一道青芒,在這巨獸的身前,如電飛馳,向著那道石門。 

  前方,猴子小灰突然尖叫! 

  一道黑影砸了下來,巨大的風聲如此凌厲,還未碰到身子,竟然已將鬼厲的身形硬生生吹的偏了。 

  鬼厲心中大驚,但他如今早非當年在死靈淵下的那個少年,瞬間意隨念動,如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御著噬魂從砸下的黑水玄蛇的蛇軀裡,間不容髮的躲了過去。 

  此刻,天帝寶庫石門上的聲音漸漸高昂,伴隨著一聲轟鳴,在陽光的照射下,本來完整一塊的巨大石門,突然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隙,然後緩緩向旁邊移開。 

  金色的、耀眼奪目的光芒,從那個縫隙之中,轟然湧出,即使是在白日,竟也是這般的燦爛不可逼視,連天際冉冉升起的太陽,此刻似乎也變得黯淡無光。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天帝寶庫之中咆哮著,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轟鳴著! 

  黑水玄蛇整個巨大身軀突然繃的筆直,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更不理會其他東西,巨大的蛇頭直接向天帝寶庫的石門衝去。 

  而在它和石門中間,飛馳著的那道青色光芒,卻似乎比它早了一步,眼看就要進入天帝寶庫…… 

  如果,沒有那一柄亮若秋水的天琊神劍的話。 

  一道藍色光幕,竟不知何時趕到鬼厲頭上,凝聚成巨大光劍,向他劈下。鬼厲眼中紅芒大盛,眼看石門就在身前,但這璀璨劍芒若不抵擋,只怕當場就要被斬成兩段,迫不得已,青芒逆轉,迎天而上,藍青光芒,在背後張牙舞爪趕來的黑色陰影中,劇烈撞擊,瞬間無形之氣浪向四周飛馳而出,連此刻飛在半空的金瓶兒等人也不禁為之變色。 

  儘管威勢巨大,但對於黑水玄蛇和天帝寶庫裡那奇異金光來說,卻是絲毫不受影響。金光依舊耀眼奪目,越來越盛,黑水玄蛇也一樣衝了過來,這一男一女,在兩邊劇烈變化動盪的凶險境界中,卻依然苦苦支撐,誰都不肯稍微退讓。 

  直到,各自法寶的光芒都蓋過了他們本身,兩人的面色也越來越是蒼白,但最主要的,在這個電光火石的片刻間,巨大的黑色陰影,衝到了跟前。 

  人類的修道法寶,激發自本身的力量,在黑水玄蛇激動的一撞之力下,煙消雲散。 

  陸雪琪和鬼厲同時向前飛了出去,鬼厲只覺得胸口氣血動盪,腦海中嗡嗡作響,全身經脈被黑水玄蛇那股大力震的幾乎要完全翻轉過來一般,一口鮮血卡在胸口,若不是此刻體內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護住心脈,同時急促運轉,將外來之力層層擋消,只怕當場就得噴出血來。 

  但饒是如此,他依然覺得週身劇痛,全身骨頭不知斷了多少,人在空中,他忽地強行轉過頭去,看向陸雪琪。 

  那個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乎更是糟糕,一身如雪白衣,在胸口位置,血跡斑斑,蒼白的臉頰唇邊,鮮血不斷溢出,看來是當場就吐血了。 

  青雲門道法固然神妙無方,但在堅定心脈保護自身這方面,卻還是佛門的大梵般若更勝一籌。 

  停留在半空中的正道眾人只看的目瞪口呆,這事情只發生在須臾之間,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陸雪琪已然將鬼厲攔下,片刻後二人又同時被黑水玄蛇撞飛,看他們身形,只怕都是受了重創。 

  陸雪琪乃青雲弟子,自不用說,鬼厲乃是當初的張小凡,與在場眾人更是淵源極深,這一番劇變,正道諸人反應過來,立刻都紛紛飛下,雖然不能擋住黑水玄蛇這上古魔獸,但總希望能對二人加以援手。 

  同時,金瓶兒也從另一側悄悄飛下,不過在黑水玄蛇的陰影之下,她一雙妙目,卻只是盯著天帝寶庫石門裡的燦爛金光,明眸裡閃閃發亮。 

  遠方,初生的太陽又高了一些。 

  陽光照下,從天帝寶庫那個「天」字一橫上又向上移了一點。 

  忽地,原本開了一半大約三尺來寬的石門,突然停止了繼續繼續移動,片刻之後,竟然反而開始合攏,而裡面的金色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 

  鬼厲週身欲裂,但與陸雪琪二人都還保持著清醒,只是黑水玄蛇這一撞之力實在太大,他在倉促之間竟無法控制己身,眼看著就要撞向堅硬厚實的石門之上,以此刻速度,縱然他有佛道魔三家真法護身,只怕還是要撞的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那道石門,正在低沉的悶響中漸漸合攏…… 

  遠處,彷彿是在半空之中,傳來了林驚羽等人的驚呼! 

  鬼厲心頭,在那一個瞬間中,忽地一陣恍惚:隱隱約約的,彷彿有個水綠衣裳的女子,在青天之下,對著自己微微而笑。只是,她的笑容,不知怎麼,竟然有些模糊。 

  時光,在這個瞬間,似乎突然慢了下來。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轉著,望見了身後趕來的猙獰面目的黑水玄蛇,望見了身前漸漸合攏中的堅硬石門,還有,望見了身邊,和自己一樣失去控制飄蕩在空中的白衣女子。 

  他突然很想問陸雪琪:為了什麼,她不惜冒失去性命的危險,也要阻止自己? 

  「吱吱,吱吱!」彷彿是突然響在耳邊的尖叫,猴子小灰的聲音驚醒了他,小灰不知何時跑到石門縫隙之前,急的蹦跳不停,大聲尖叫,而此刻,石門縫隙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兩尺了。 

  眼看著,就要撞上了石門。 

  眼看著,就要走完這一生。 

  眼看著,青天白雲,都向著自己壓了下來。 

  如果,放棄…… 

  他咬著牙,用盡了最後一份力氣,將身子扭轉了幾分,在須臾之間,他眼角餘光望見了前方,那條縫隙,正對著他。 

  也許,可以逃過鬼門關了吧? 

  他鬆了口氣,整個人都像要死去一般,沒有了一絲力氣。 

  風聲凜冽,他卻忽然感覺到,有人注視著他。 

  他抬起眼。 

  陸雪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清醒了過來,就在他身旁,看著她飛的方向,肯定是要撞到堅硬的石門之上的。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個清艷女子的臉龐之上,竟沒有絲毫的懼色。 

  在這個天旋地轉的瞬間,在這個生死就在須臾的關頭,她身不由己地飛向死亡,可是,她的臉上,竟沒有一絲的傷懷,沒有一絲的恐懼。 

  彷彿就像是夜晚的曇花,在殷紅的鮮血點綴著的她的身影,在遠方驚駭的驚呼聲中,在鬼厲,不,是在當年的張小凡面前,她忽然笑了。 

  蒼白的笑容裡有從未出現的溫柔,在如此凜冽的風聲之中,她的唇輕輕開合,凝望著身邊的人。 

  有四個字,穿過了風聲,穿過了鮮血,更像是穿過了歲月時光,在十年間輕輕徘徊,然後,縈繞在他的耳邊,迴盪在他的深心。 

  「你,回來吧……」 

  ※※※ 

  她閉上了眼睛,身子彷彿也突然一沉,眼看著,要離他而去,就像是最後的力氣,也隨著那四個字說完而消失。 

  黑髮飄起,在風中微微遮住了她白皙臉龐的一側,那女子隨風而飄,嘴角,卻似乎還有淡淡的笑容。 

  但是是什麼,迴盪在深心裡如此熾烈的激盪?像洶湧不休的洪水沖垮了所有阻礙,世間的所有縱然可以消失,可是此時此刻,那白色的身影, 

  怎可以放棄? 

  怎可以捨棄? 

  他的喉間有低低沙啞的吼叫,在莫名的淚光中他掙扎著,在激烈的凜冽風中他掙扎著,伸出手去,伸出手去,伸出手去…… 

  緊緊,抓住! 

  就像是十年前,死靈淵旁,無數亂石如雨中,那白衣女子不顧一切向他而來,抓住了他的手一般。 

  緊緊,抓住…… 

  在他最後的神志消失之前,他用盡全身力氣把那個女子向自己拉來。 

  前方,是只剩一尺的石門縫隙,而石門中的金光,此刻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了黑暗。 

  有淡淡的溫暖,在他的手心。 

  他閉上了眼睛,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是十年前一樣,淹沒了過來,吞沒了他們。 

  ※※※ 

  石門,轟然關上,在那最後一刻,猴子小灰也跟著主人竄了進去。 

  而緊接著,這道巨大的石門在巨響中再次合攏,中間的那道縫隙,竟然也不可思議的突然消失了。 

  「轟隆!」黑水玄蛇巨大的蛇頭砸在石門之上,這巨力如排山倒海,幾十丈粗細的巨樹樹幹也劇烈顫抖,像是要斷裂一般。 

  黑水玄蛇像是看到了到嘴的美食又飛了去,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巨大的蛇頭開始瘋狂地撞擊石門,這力量之大,甚至連在遠方半空之中的諸人,也為之變色。 

  金瓶兒恨恨地飛身而起,離了那只黑水玄蛇遠遠地,心中暗自咒罵不止,剛才她趁著正道眾人不注意,暗中在另一側跟隨黑水玄蛇地陰影中接近天帝寶庫,本想視機進入,不料場面卻急轉直下,那天帝寶庫也不知怎的,突然又關上了。 

  金瓶兒來遲一步,大是氣惱,但又無法可施,而且此刻黑水玄蛇狂怒之下,注意力已經開始轉到天空中地諸人身上,金瓶兒一見這畜生抬頭似有異動,連忙又後退了數十丈。 

  果然,黑水玄蛇突然大張蛇口,向天空眾人噴出了一股黑色毒液,腥氣撲鼻,聞之欲吐,正道眾人紛紛躲避,一時倒有幾分狼狽,金瓶兒躲得快些,還算從容。但看著腳下黑水玄蛇狂怒嘶吼,隨即又拚命用頭撞擊天帝寶庫的石門,料想今日只怕是要無法再得什麼便宜,再等下去,那邊廂正道諸人反而對自己有些敵意,不如走為上策。 

  如此一想,金瓶兒便悄悄離開此處,向來路飛去,但沒飛多遠,她身子忽地一震,只見在來路之上,剛才黑水玄蛇經過之處,一片狼藉,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片籐蔓的花圃,竟然完好無損,而在這片花圃範圍裡,在陽光照射之下,似乎隱隱有暗紅色光芒悄悄閃動,排列雜亂,但細看之下,卻似乎又有玄奧。 

  金瓶兒眉頭微微皺起,仔細看了片刻,眼中忽地閃過一道精光,似乎看出了什麼門道,隨即向四周迅速看了一眼,同時冷笑一聲,低聲道:「連他們也都來了!」 

  她在半空中微微沉吟片刻,終於還是一甩頭,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而在天帝寶庫之前,黑水玄蛇的狂怒依然不休,拚命撞擊著石門,天空中正道眾人本來還想偷偷下去查看一下能否救援陸雪琪二人,但稍一接近便會受到黑水玄蛇的攻擊,有幾次還險些傷在了這巨獸手中。 

  再接連幾次遇險之後,法相向其他人示意退的遠些,聚在一起,隨即低聲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寶庫中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東西,讓這畜生如此癡迷不捨。有它守在這裡,我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進入寶庫了。」 

  林驚羽面色嚴峻,死死盯著下方的黑水玄蛇,曾書書也是面有焦急之色,但縱然他機智聰明,此刻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眾人焦慮無比的時候,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黑水玄蛇瘋狂的嘶吼聲。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天色暗了下來。 

  曾書書等人都是下了一跳,就在片刻之前,這裡還是晴空萬里,怎麼會瞬間就變了天色,忍不住抬頭看去。 

  這一看,只看的他們目瞪口呆,只見九天之上,突然緩緩出現了一大片橙黃色彩,幾達數十丈方圓,籠罩在他們頭頂之上,竟然將陽光都遮擋住了。 

  隨後,天際彷彿傳來了一聲鳳鳴一般的清嘯之聲。 

  剛才還陷入瘋狂的黑水玄蛇突然停止了動作,巨大的蛇頭昂首觀望,隨即似做憤怒姿態,張開大口,露出獠牙,向著那片雲彩咆哮。 

  那片雲彩遮天蔽日一般落了下來,看去雖然沒有黑水玄蛇龐大,卻也與它相差無幾。 

  在遠處的眾人看的分明,這竟是一隻週身橙黃羽毛的奇大之鳥,展翅而飛,盤旋空中,對著盤踞在樹幹上的黑水玄蛇非但沒有畏懼之意,反而似有攻擊之意。 

  而黑水玄蛇面對這只奇鳥,竟然也收起了它不可一世的態度,盤起身子,蛇頭絲絲作響,嚴陣以待。 

  「這隻,就是傳說中的九天靈鳥——黃鳥吧!」(注一) 

  法相望著遠處那兩隻對峙著的巨獸,喃喃地道。 

  ※※※ 

  注一:此段典故取自《山海經·大荒南經·巫山黃鳥》: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 

  另註:帝即天帝,藥指神仙藥,即長生不死藥。玄蛇即黑水玄蛇。


第十集 第十章 小灰
第十集 第十章 小灰

  他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 

  周圍一片黑暗,然後,在前方不遠處,緩緩亮起了一道幽幽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盞微弱燭火,靜靜燃燒。 

  他默默地望著那裡,那道光,是輕微的淡紫色,然後轉著青色,接著又慢慢轉著深綠,這般下來,不停變幻著,閃爍著各色光芒,很是好看。 

  「吱吱,吱吱……」 

  忽然,就在他的身邊,響起了猴子小灰低低的聲音,似乎因為是在這一片黑暗中,連它的聲音,也不敢太過大聲。 

  鬼厲轉過頭,果然襯著那微弱的光線,看到猴子小灰蹲在自己身旁。 

  他笑了笑,下意識地咬了咬牙,想忍住痛楚先坐起來,看清楚周圍情況再說。不料他這一翻身坐起,竟是順暢無比,全身上下竟沒有絲毫疼痛,順順利利就坐了起來,反而讓他吃了一驚。 

  黑暗中,那道不斷轉變顏色的光芒,輕輕照在他的身上。鬼厲內視週身,剛才被黑水玄蛇重重一撞所受的傷,不知怎麼,突然不可思議的全部復原了。 

  他微微皺了皺眉,心中著實詫異,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原因,便想先站起來,好好看看周圍再說。 

  想到此處,他身子甫動,忽然,又停了下來,身體似乎突然僵硬了一般。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他的手裡,還握著另外一隻手掌,白皙、修長而溫柔的手。 

  他們握的那般的緊,那麼的自然,竟然讓人忘了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 

  鬼厲怔住了,然後慢慢向旁邊望去,幽幽的那道光線,在黑暗中輕輕浮沉著,印出了那一張清冷美麗的臉龐。陸雪琪的眼睛還是閉著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在嘴角邊,似乎還有淡淡的血絲,便如奇異的紅色的花瓣,落在那初雪一般白皙的臉上。 

  她的唇邊,微微抿著,彷彿依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一片,寂靜! 

  是誰的目光,在黑暗中靜靜凝望,時光如水,十年的光陰,深深刻在生命裡,卻又像是,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就在昨天。 

  ※※※ 

  「轟隆!」 

  突然,一聲巨響,在這個黑暗的空間裡爆發,頓時地動山搖,伴隨著遠處似乎還有鳳鳴清嘯和狂怒嘶吼,整個黑暗的空間裡劇烈顫動。小灰怪叫一聲,身子變做滾地葫蘆,向旁邊跌跌撞撞飛了過去,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鬼厲也一時無法坐穩身子,向旁邊歪去。 

  而這一震之力,將陸雪琪的身子也震了起來,她像是突然驚醒,口中輕呼一聲,隨著身子歪斜,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睛的,首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是那熟悉的臉龐,坐在自己身旁。 

  就像,十年前死靈淵下,無情海邊! 

  震動慢慢緩和了下來,四周漸漸又恢復了平靜,也不知道這劇烈震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雪琪緩緩坐起,目光看向鬼厲,鬼厲也沒有躲閃,一般的望著她。片刻之後,他們的目光,都低垂了下來,那兩隻手,還緊緊而自然的握在一起。 

  陸雪琪沉默而沒有言語,身子一動不動。鬼厲的唇動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了手,收了回去。 

  陸雪琪淡淡地望著縮回到黑暗中去的那隻手,那只就在片刻前,還傳來淡淡溫暖的手。她的眼中,忽然有隱約的傷懷,然後又消失不見,恢復了冷靜。 

  她站了起來,同時,眉頭微微一皺,看來似乎也被身上的傷突然間意外復原而感到意外,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靜靜地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鬼厲也慢慢站了起來,道:「我也不清楚,但我記得我們是飛進了天帝寶庫。」 

  陸雪琪沉默了一下,道:「是你救了我麼?」 

  鬼厲看了她一眼,然後淡淡道:「不是,是你自己命大,在石門關閉之前飛進來的。」 

  陸雪琪轉過了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一雙在黑暗中也依然明亮的眼眸,彷彿閃爍著光芒。 

  鬼厲沒有去看她的眼睛,把頭轉開,開始向那道微光走去,同時口中道:「你不欠我什麼,如果你要殺我,儘管動手好了。」 

  陸雪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佇立半晌,然後輕輕拍打自己身上灰塵,整理儀容。 

  「吱吱,吱吱!」 

  剛才那一震被摔的頭昏眼花的小灰,這時才恢復過來,連蹦帶跳跑了過去,三下兩下又竄上了鬼厲肩膀,趴在他的肩頭,向著那道閃爍著神秘色彩的光線中看去。 

  走的近了,映入眼簾的東西也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在黑暗中豎立著的一道木台,半人來高,大約嬰兒手臂粗細的一根圓形木柱連入地下,上端托著一個一尺大小的小平台。 

  平台中間,放著一隻形狀古拙的杯子,看著也似木頭所做,仔細看去,便可以看出,這整個木台和杯子,竟然都是完整的連接在一起的,和地下的樹木連為一體。 

  但最吸引人的,卻是在這小小木杯之中的東西。木杯大概有三寸高,兩寸寬,中間盛著一種透明的液體,而在杯中浮在那液體之上的,還有一顆小小的透明石頭,做五面平整狀,晶瑩剔透。就是從這顆石頭之上,發射出柔和的光線,在小小木台上形成了一道半圓形狀的光幕,折射出各色光芒,向四周散發。 

  此刻,陸雪琪也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鬼厲身旁,向那木杯望去。 

  空氣中,隱隱飄蕩著奇異的香氣,無所不在,聞之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鬼厲與陸雪琪都不是等閒之輩,但此刻卻也看不出這究竟是何東西。其實在這天帝寶庫中的這面木台,杯中所盛的,正是傳聞中天帝秘藏的神仙藥,這木台和木杯,都是與腳下這顆奇樹連為一體,以這顆奇樹本身萬載靈氣,來保存靈藥。 

  而在天帝寶庫外頭,能讓黑水玄蛇這般的上古魔獸如此垂涎三尺、甚至不惜與守衛靈藥的天敵黃鳥對陣的,也正是這看去不起眼的一杯靈藥而已。 

  而鬼厲和陸雪琪的傷勢突然神秘復原,其實也和這靈藥以及這間寶庫有關。 

  只不過這等傳說秘聞,今日多已無人知曉,鬼厲與陸雪琪都不知道,面對這等天才地寶,卻只是皺眉奇怪。 

  正思索間,忽然,又是一聲巨響,整個天帝寶庫劇烈顫抖,同時黑水玄蛇那可怕的嘶吼咆哮聲再度傳來,看來這上古巨獸憤怒之極,仍不肯捨棄靈藥。 

  天帝寶庫雖然乃是亙古奇地,但此時此刻,一來年月已久,二來今日也不知道被黑水玄蛇撞擊了多少次,這等上古魔獸的力量,又豈是等閒可比?若不是天帝寶庫,換了普通一座小山,只怕也早被黑水玄蛇給剷平了。 

  此刻只聽得周圍咯咯爆響,到處都迴盪著堅硬樹木痛苦呻吟一般的,令人心驚肉跳的扭曲聲,同時寶庫之中劇烈動彈,小灰尖叫一聲,險些又從鬼厲肩頭摔了下來,而鬼厲和陸雪琪都只覺得周圍天搖地動,幾乎立足不穩。 

  按理說,這等劇烈撞擊之下,就算是整個連在一起的木台木杯,那杯中靈藥,也要傾倒出來了。但就在這劇烈搖晃的時候,木杯之中浮在水面上的那顆石子忽然騰起一道細細金光,筆直向上射出,照在那片光幕之上,頓時將整片光幕染做金色,隨即光芒忽盛。 

  在這片光幕照耀這下,原本似乎蠢蠢欲動的木台,在周圍一片劇烈動盪中,忽地靜止下來。直到周圍震動漸漸平和,那金色光彩才慢慢減弱,又恢復了原狀。 

  鬼厲與陸雪琪對望一眼,眼中都有驚訝佩服之色,這等鬼斧神工,實在匪夷所思。 

  鬼厲向四周又看了看,藉著這奇石光芒,看見這寶庫之中除了這個木台,似乎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不過看著這顆石子,晶瑩剔透,內裡仙氣縈繞,決非凡物,看來搜索多日的異寶,就是此物。 

  一想到此處,他心頭一熱,伸出手向那木台的光幕摸去。 

  「你別碰它!」忽地,陸雪琪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在身邊響了起來。 

  鬼厲的手停在半空,然後慢慢縮了回去,轉過身來,面對著陸雪琪。 

  二人面對面而站,距離不到三尺,但剛才還隱約在他們之間溫暖,此刻卻突然間冷下去了,換成了沉默背後的冰冷。 

  鬼厲望著陸雪琪,緩緩地道:「我要這東西。」 

  陸雪琪看著那個男子的眼睛,靜靜道:「我不會讓你得到的,除非你先殺了我。」 

  鬼厲不說話了。 

  黑暗中的那片微弱光線,輕輕流轉,變幻著七彩顏色,彷彿也在述說著什麼? 

  「轟隆!」 

  又是一聲震天價的巨響,同樣的地動山搖,但這一次規模更勝以前,雖然那顆奇石騰起金光護住木台,但周圍天帝寶庫的牆壁,卻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 

  隨著一聲嘶啞的斷裂之聲,頭頂之上,忽然掉下來一塊巨大的木條。鬼厲和陸雪琪同時跳開,緊接著巨響連連不斷,外頭的黑水玄蛇似乎已經陷入了瘋狂,不停歇地撞擊著天帝寶庫,同時在那咆哮聲中的鳳鳴清嘯,也越發憤怒與激切! 

  外頭,彷彿也正在進行著震天動地的決戰! 

  整座天帝寶庫在巨大外力的壓迫之下,終於開始緩緩變形,各邊的牆壁都開始慢慢向內凹陷,破裂的木塊紛紛落下如雨。 

  在這等情況之下,鬼厲和陸雪琪暫時都只顧躲避落下的巨大木塊,一時顧不上木台。 

  眼看著這座天帝寶庫就要崩潰,但就在這個時候,彷彿是上古神明的法力,那顆奇石之上突然騰起遠比剛才要粗大和耀眼的多的金色光芒,霍然成柱,直衝上天。而這一次,它卻是突破了包裹著木台的那片光幕,直直照在天帝寶庫的穹頂之上。 

  寶庫之中,突然響起了神秘而悠遠的聲音,就像是靈山勝境裡的神秘梵唱,又像是九幽孤魂的輕聲低語。隨著那道金色光柱抵住穹頂,整座天帝寶庫似乎也受到什麼強力支撐一般,停止了繼續向內凹陷,木塊落下也漸漸停止。 

  然後,在陸雪琪和鬼厲的視線中,在整個天帝寶庫的穹頂,在那片金色耀眼的光芒中,突然,那神秘的聲音響了起來,如為什麼而吟唱,斗一般大小的金色文字,在金光的照耀下一個接一個地凌空出現: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鬼厲身子大震。 

  片刻之後,這九個字緩緩消失了,但那神秘的吟唱聲音反而越來越響,越來越盛,瞬間,那耀眼的金色光柱突然如爆發一般,熾熱無比地射向天帝寶庫所有的空間,在四周的牆壁之上,在金光照耀之下,一個一個的金字凌空出現,筆勢蒼勁,彷彿都在飛翔。 

  圍繞著鬼厲和陸雪琪,在轟鳴聲中,環繞飛翔! 

  鬼厲和陸雪琪為這奪人心魄的奇異景象所震懾,但隨後就被四周那神秘的文字而吸引,他們如饑似渴地看著,忘記了周圍一切。 

  而鬼厲的心跳得越來越是厲害,此時此刻,他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大聲呼喊著: 

  「天書!天書!這是天書第三卷!」 

  ※※※ 

  天帝寶庫之外,法相等人遠遠避在高空,望著那顆奇樹之上兩隻上古奇獸的爭鬥,臉色都是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白。 

  原本生機盎然,枝葉繁茂,並且被無數籐蔓鮮花圍繞的巨大樹幹之上,此刻像是遭到了千萬年一次的巨大災劫,到處是破碎的枝葉和凋零的花朵,一派慘狀。 

  而在樹幹的前方,天帝寶庫之外,黑水玄蛇緊緊盤在天帝寶庫的石門周圍,巨大蛇頭向天咆哮,神獸黃鳥振翅而飛,每揮動一下翅膀,就是一陣狂風大作,連在遠處觀戰的法相等人也能感覺風力強勁。 

  黃鳥一身橙黃色羽毛,雙翅展開更接近百丈,尖喙銳目,腳爪亦是鋒銳巨大,此刻不停俯衝而下,用尖喙和巨爪向黑水玄蛇攻擊。而黑水玄蛇口中不斷噴出毒氣,蛇頭搖動,獠牙鋒利,全力反擊,並不時撞擊身下的天帝寶庫。 

  這神鳥巨蛇相互爭鬥,直斗的是天昏地暗,風雲變色,也還好是在這荒無人煙之地,否則以這兩隻亙古奇獸的力量,再繁華的地方也要被它們給毀了。 

  斗在現在,強橫無匹的黑水玄蛇已經是傷痕纍纍,本來如魔神一般不可一世的巨大身軀之上,一條條一道道巨大的傷口歷歷在目,暗紅的鮮血不停流了出來,將身下樹幹斗染做暗紅顏色。似它這等上古魔獸,本來全身堅硬如石,也只有似黃鳥這等利爪尖喙,才能傷到它。 

  不過雖然將黑水玄蛇傷得很重,但黃鳥自己卻也並不好過。原本如鳳凰一般光鮮美麗的一身羽毛,此刻在與黑水玄蛇的爭鬥中,數度被黑水玄蛇咬到,脫落無數,身上也有數道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湧出,將胸脯附近都染做紅色。 

  此刻,兩隻巨獸都暫時停止了攻擊,黑水玄蛇盤踞在天帝寶庫之上,黃鳥則落在附近樹幹,雙方彼此對峙,黑蛇咆哮,黃鳥鳳鳴,似乎在彼此示威,都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 

  但從外觀上看,黑水玄蛇似乎形勢不利,畢竟此處地勢不好,孤懸在高空之上,它只能緊緊盤踞在樹幹,而黃鳥卻能振翅而飛,不斷從各個方向攻擊,大佔便宜。再加上黃鳥本就是黑水玄蛇這等魔獸的天然死敵,對黑水玄蛇的毒氣毒液,天生就有抵抗之能,雖然仍有忌憚,但被咬之後,卻無法傷及根本,無法致命。 

  黑水玄蛇最厲害的本事之一在這黃鳥面前基本失去了效果,再加上地形不利,眼看著大勢不妙,它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更是憤怒之極。巨目圓睜,忽然間蛇頭回轉,趁著黃鳥還停在遠處,狠狠向天帝寶庫撞了下去。 

  黃鳥大怒,清嘯鳳鳴聲中,重新振翅而起。 

  但這一撞實已是黑水玄蛇全身力量之所聚,轟然而下,不說別的,單是身下的巨大樹幹就劇烈顫抖不已,天帝寶庫之上,更是瞬間裂紋遍佈,就連那個巨大石門上,也被這一撞生生撞出了數道裂痕。 

  就好像,在堅持抵禦了黑水玄蛇可怕力量的無數次撞擊之後,此刻,天帝寶庫裡的神秘力量,終於開始崩潰了。 

  遠處,法相等人面面相覷,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鳥銳嘯,飛至半空,霍然衝下,尖喙如巨大的離弦之箭,向黑水玄蛇射去。 

  瞬間天地變色,風雲變幻,似乎有劇烈狂風,形成巨大漩渦,看去宛如龍捲風一般,黃鳥就在激烈旋轉的風中,衝下。 

  黑水玄蛇大聲咆哮,巨大蛇目之中忽地射出無盡凶光和凶悍神色,竟然不管天上黃鳥攻來,再一次不顧一起的用巨大蛇頭撞向天帝寶庫。 

  「轟!」 

  剎那之間,飛砂走石,塵土飆揚,「咯咯咯咯」撕裂之聲響徹天地,終於在一聲巨響之後,天帝寶庫的穹頂牆壁,轟然倒塌,被黑水玄蛇以無匹力量,硬生生撞開。 

  幾乎就在同時,黃鳥狂怒衝下,龍捲風瞬間籠罩黑水玄蛇,眾人只聽見黑水玄蛇發出了一聲震天怒吼,聲音淒厲之極,似乎受到了什麼巨大傷害。 

  狂風劇烈非常,法相等人如螻蟻一般隨風飄蕩,不得已只得又退後許多。 

  待場中塵土漸落,嘶吼聲卻絲毫不減,眾人看去,只見黑水玄蛇蛇頭之上,鮮血橫流,右邊的蛇目裡血如泉噴,竟然是被黃鳥生生啄瞎了一隻眼睛! 

  而就在這個時候,被擊開的天帝寶庫中,金色的光芒緩緩閃動,然後漸漸黯淡下去。 

  黑水玄蛇和黃鳥都一時顧不上爭鬥,同時向下望去。 

  在這兩隻巨獸面前,就連巨大的天帝寶庫,也像是小孩兒的玩具一般。 

  塵土飛揚中,天帝寶庫裡,兩個人影踉蹌著站了起來,正是鬼厲和陸雪琪。而一直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卻從他肩膀掉了下來,躲在那只木台之下,用手緊緊抓住木柱,穩定身子。 

  想來在黑水玄蛇不顧一起的撞擊之下,剛才在天帝寶庫之中的情況必定不是很好過的。單看鬼厲和陸雪琪,雖然臉色微微蒼白,但還算鎮定,小灰卻則是嚇的「面無猴色」,嘴裡「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鎮定下來,隨即身子一震,只見兩側各有一隻大到不可思議的巨獸,虎視耽耽,而且看它們的樣子,都是殺氣騰騰,不用想也知道,此地並非好所在。 

  但還不等他做出反應,黑水玄蛇剩下的一隻蛇目中已然望見天帝寶庫之中的那座木台,以及木台上的木杯中盛放的那透明液體。 

  頓時,黑水玄蛇眼中射出無法抑制的貪婪之意,巨大蛇頭忽地衝了下來,而黃鳥豈會袖手旁觀,清嘯一聲,尖喙也跟著啄了下來。 

  這兩大巨獸,同時發威,任鬼厲與陸雪琪道行再高,立刻也只能本能地馭起法寶迅速飛開。但鬼厲才飛了起來,突然身子一震,同時身後傳來「吱吱」叫聲,一直趴在肩頭的小灰此刻卻是藏在木台之下,竟沒有跟上來。 

  他性子雖然與往日大變,但對小灰卻著實感情深厚,當下想也不想,就要重新回頭去接小灰。不料他剛一停頓,黃鳥銳嘯之中,與黑水玄蛇都在一起,雙翅振動,一股狂風呼地湧來,竟將鬼厲與陸雪琪生生推出了老遠去。 

  鬼厲心中大急,但黃鳥這一扇之力,何等之大,他身不由己地飛出老遠,好不容易控制住身體,已經離樹幹怕不有數十丈之遠。他雙眉緊皺,身下清光大盛,立刻倒飛沖了回去。 

  此刻黃鳥與黑水玄蛇的爭鬥已經接近白熱化,現在黑水玄蛇目標明確,就是要搶奪那一小杯靈藥,但黃鳥自然不容它染指,因此也不再飛起,就停在樹幹之上,兩隻巨獸圍繞著小小木杯,咬來啄去,嘶吼連連,但一時在對方威力籠罩之下,都無法低頭去夠著靈藥。 

  小灰藏在木台之下,開始還有些害怕,但漸漸的發現那兩隻大傢伙只在自己上頭拚命爭鬥,並沒有下來,便悄悄的探出腦袋觀望。只是這一看卻看出本來籠罩在木杯周圍的那片光幕,隨著天帝寶庫的坍塌,也消失不見了。 

  小灰慢慢爬到了木台之上,昂首向上看去,只見半空之上,蛇頭鳥頭伸來啄去,斗的不亦樂乎,不時有巨大鱗片和羽毛紛紛落下如雨。 

  猴子抓了抓腦袋,眼睛眨了眨,低下頭去,只見自己身邊木杯之中,那液體如水,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其中的一棵石子,浮在水面,居然也不下沉,晶瑩剔透,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它向著那木杯看了幾眼,忽然趴在上面,將頭伸到木杯中,咕嚕咕嚕開始喝了起來。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剛才還爭鬥的你死我活的黑水玄蛇和黃鳥,剛才還爭鬥的驚天動地風雲變色的兩隻巨獸,突然身子都像是僵住了一般。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這細細小小的聲音,在無數可怕的巨響聲中簡直不值一提,但不知為什麼,突然之間,整個天地中什麼都靜止了,只剩下了這聽來有些滑稽的猴子喝水聲。 

  那杯子很小,所盛液體也不過只有半杯左右,猴子小灰很快就喝完了,然後抬起頭來,向四處張望一下。半空之上,黑水玄蛇向下看了看,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抬頭向對面的死對頭黃鳥看了看;而黃鳥也幾乎一模一樣地看了看小灰,又看了看黑水玄蛇。 

  …… 

  嘖嘖。 

  突然,又是一個怪聲,黑水玄蛇和黃鳥同時向下看去,卻只見小灰伸出舌頭咋叭了兩下,隨即猴頭搖了搖,顯然這杯中之水味道不是很好,遠不如他主人當年在青雲山大竹峰的廚房裡煮出的美食,小灰很不滿意。這時猴眼一轉,只見在杯中水雖然喝光了,卻還有一顆小小光亮的石頭,安靜地躺在木杯之中,乾脆也拿了起來,然後向半空中輕輕一扔,張開嘴巴,像人類吃花生米一般,啊嗚一口,給吞了進去。 

  …… 

  遠處,法相眾人一起流汗! 

  忽地,只聽一聲咆哮,一聲銳嘯,黑水玄蛇和黃鳥同時狂怒衝下,蛇頭鳥喙,一起向這只可憐的小小猴子砸來,小灰大驚失色,連頭上的猴毛都嚇的豎了起來,但此刻無處可逃,只得本能地面向下趴在木台之上,用雙手抱住腦袋。 

  眼看著小灰就要死在兩大巨獸的合攻之下,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一道清光閃過,正是鬼厲全力趕到,伸手將小灰一把拎起,隨即全力飛去。 

  他們剛剛離開木台,就聽得背後轟然巨響,整座天帝寶庫殘餘建築,灰飛煙滅…… 

  黑水玄蛇在樹幹上大聲咆哮,但它在陸地之上雖然所向無敵,卻對飛翔敵人無計可施,叫了半天,終究無法,再加上靈藥已失,又有天敵在此,終於憤憤轉身,緩緩順著巨樹爬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迷霧之中。 

  但鬼厲與小灰的危機卻未消失,黑水玄蛇沒辦法,卻還有一直縱橫九天八萬里的神獸黃鳥,此刻鼓蕩雙翅,竟然不肯捨棄地緊緊追來。 

  鬼厲額上見汗,這黃鳥飛速奇快,但以來剛才與黑水玄蛇劇鬥一場,受傷纍纍,體力大損,二來鬼厲個小靈活,在半空中不斷急轉彎,這才沒有被黃鳥追上。但縱然如此,黃鳥疲累之軀,卻也漸漸追了上來,眼看再飛不遠,就要被黃鳥追上,趴在鬼厲懷裡的小灰大聲尖叫,很是焦急,只是叫了兩聲,忽地發出「呃」的一聲,也不知剛才喝的飽了還是什麼,居然在這個時候,打了個飽嗝。 

  鬼厲又好氣又好笑,哭笑不得,但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能拚命躲避背後那凌厲風聲。正自飛間,他眼角餘光忽地望見前方有一片花圃,竟然與周圍一片狼藉不同,鮮花依然繁茂,其間隱隱有紅光泛起。 

  他身子一震,片刻間已然看出那裡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沒想到他們竟然也來到了這裡,但是怎麼竟不告訴自己知道? 

  他心中一陣疑惑,不過畢竟此刻乃是生死關頭,來不及想那麼多,當下立刻向那裡飛去,黃鳥緊追而上。 

  遠處,陸雪琪等人一陣驚呼,眼看黃鳥利爪就要抓到鬼厲背上,看著黃鳥憤怒神色,不把這些偷食天帝靈藥的人碎屍萬段是不肯罷休! 

  說時遲那時快,鬼厲用盡全裡,化做青光如電,嗖地從那片花圃之上飛越而過,而黃鳥更沒注意到其他,緊緊追上,堪堪飛到花圃之上。 

  異變陡生。 

  鮮花之下,突然間紅光暴漲,連做一體,高空之上,更是出現了一隻通體泛紅的古鼎,正是鬼王宗鎮宗奇寶——伏龍鼎。 

  而站在伏龍鼎上的一人,面色從容,口中唸唸有詞,正是鬼王。 

  神秘的咒文,再一次迴盪起來,同時青龍、幽姬也出現在花圃之旁,雙手連連揮動,瞬間在伏龍鼎神秘莫測的靈力催動之下,「困龍闕」法陣再度發動,紅光席捲而上,連接一片,成暗紅光幕,匯聚到高空中的伏龍鼎上,將黃鳥生生困在其中。 

  黃鳥如何肯束手待擒,立刻左衝右突,但不知是與黑水玄蛇劇鬥後消耗了太多力量,還是這困龍闕法力太強,竟然幾度碰壁,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去,反而被神秘之力回震,全身傷勢看著更重。 

  末了,似乎知道無能為力,黃鳥一聲哀鳴,停在紅色光幕之中,不再動彈。 

  鬼王一聲長笑,落了下來,鬼厲也緩緩抱著小灰,落在他的身旁,此刻青龍、幽姬,也站了過來。 

  鬼厲皺了皺眉,望向鬼王,鬼王卻是微微一笑,擺手道:「此間之事,我們回頭再說。」說著,他目光遠眺,看著遠處法相、陸雪琪等人,忽地向鬼厲笑道:「你倒說說,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個人?」 

  鬼厲身子一震,卻見鬼王雖然笑容和藹,但目光之中,精光閃爍,隱隱有一絲冰冷在內。 

  四周,突然又安靜下來了。


第十一集 第一章 魚怪
第十一集 第一章 魚怪

  死亡沼澤,巨樹之巔。 

  陸雪琪、法相、林驚羽和曾書書四人,緩緩落在了一片狼藉的巨大樹幹之上,只見周圍遍佈裂痕,殘枝無數,縱然隔了許久,依然令人對剛才那兩隻上古巨獸的廝鬥聳然動容。 

  但此時此刻,他們的注意力顯然都更集中在面前這幾個人身上。 

  法相微微皺眉,沉吟不語。眼前這幾個人,當年在東海流波山和青雲山一戰時,他都曾經見過,顯然就是鬼王宗宗主鬼王和他的兩個得力手下青龍、幽姬,再加上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的鬼厲,可以說實力遠勝己方。 

  可惜上樹之後,在那分岔口上,與青雲門蕭逸才、焚香谷李洵、燕虹等人分道尋找,否則雖然未必能敵的過這四人,但終歸有一戰之力。 

  不過想是這樣想,鬼王宗那邊卻似乎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 

  鬼王朝法相四人那裡瞄了兩眼,便淡淡地向鬼厲問道:「你倒說說,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個人?」 

  鬼厲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鬼王看去。只見鬼王面色和藹,看似平和,但眼光中隱隱有些銳芒閃動。片刻之後,他淡淡道:「既然宗主你來到此處,自然一切事務,均由宗主決斷。」 

  站在旁邊的青龍微微皺眉,幽姬面上的黑紗似乎也輕輕晃動,向鬼厲望去。 

  鬼王臉色沒有什麼變化,嘴邊依然掛著一絲笑容,緩緩道:「當日在你前來這死澤之時,我便說過此處一切事情由你作主。我和青龍、幽姬到此,不過是為了擒拿這只黃鳥而已。這四個正道中人,還是你說了算吧!你想怎樣,便是怎樣。」 

  「呸!」 

  突然,一聲不屑之極的冷哼聲從前頭傳來。 

  眾人向前看去,卻是林驚羽面色如霜,冷冷道:「妖魔邪道,有種就上來決一生死,何必在那裡如婦人嚼舌一般,可笑!」 

  此言一出,青龍的面色首先就沉了下來,倒是鬼王遠遠看了看林驚羽,卻不生氣,反而笑了笑,轉頭對鬼厲道:「此人就是林驚羽吧!是你那個童年好友?」 

  鬼厲心中一震。時至今日,林驚羽的名聲並不如何響亮,但鬼王不知為何,竟能一眼認了出來。他看著鬼王那微微笑意,心中卻是突然一寒。 

  鬼王看著他,淡淡地道:「你說吧!怎麼做?」 

  鬼厲迎著他的目光,坦然對望,道:「此間之事大都完成,這些人又非舉足輕重的角色,不必理會了。宗主你眼下還是先將黃鳥收拾好,才是當務之急。」 

  鬼王看著他,沒有說話,場中一時安靜下來。 

  青龍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在他旁邊的幽姬因為黑紗蒙面,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想來也不是很輕鬆的樣子。幽姬的目光透過黑紗,在鬼厲和鬼王身上轉了轉,隨即向遠處瞄了一眼,忽地一怔。只見遠處那四個正道人中,陸雪琪默默站在最後,面色冰冷,但一雙目光,卻遠遠地望在鬼厲身上。 

  那片冰霜容顏之下,竟似乎有著不為人知的淡淡關懷。 

  幽姬忽地伸手悄悄推了青龍一下。 

  青龍正有些擔心,忽有所感,回頭向幽姬看去,只見幽姬黑紗輕晃,向鬼王身影方向動了動。他與幽姬同列當年鬼王宗四大聖使,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只是此刻心中卻不無顧慮。 

  沉吟片刻之後,青龍終於還是輕輕走到鬼王身後,低聲道:「宗主,鬼厲說的也不無道理,眼下黃鳥已經降服,我們還是先安置好它再說,否則死澤之內,萬毒、合歡兩派人馬均在,遲恐生變。」 

  鬼王回過頭來看了看青龍,緩緩點頭,道:「你說的甚是。」隨即眼中隱隱精光閃動,對鬼厲道:「既然如此,這裡就交給你了。」 

  鬼厲默默點頭,道:「你放心好了。」 

  鬼王又看了看他,忽地一笑,轉身行去。他身後的青龍對著鬼厲笑了笑,隨即跟了上去。 

  幽姬緩緩跟上,經過鬼厲身邊時候,鬼厲看了看她,輕輕點了點頭。 

  幽姬黑紗微微晃動,卻也沒說什麼話,就這般走了過去。 

  在鬼王一眾人身影消失之後,鬼厲緩緩轉身,向法相等人望去。 

  法相咳嗽一聲,踏上一步,道:「張師弟……」 

  鬼厲冷冷道:「我叫鬼厲。」 

  法相一窒,在他背後的林驚羽眉頭皺起,沉聲道:「小凡,你何必如此?我知你心地本善,只是當年被奸人所害,這才誤入魔道……」 

  法相聽到這裡,頗感刺耳,但卻也只是微微苦笑,一聲不吭。 

  只聽林驚羽繼續道:「……只要你肯回頭,我相信以道玄掌門的胸襟氣度,必定會容你重回青雲的。」 

  鬼厲淡淡道:「我為什麼要回頭?」 

  林驚羽身子一震,一雙眼緊緊盯著面前這個曾經的童年好友,只見他站在那裡,用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感覺,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條路我走的好好的,不用你們來救我。」 

  陸雪琪站在最後,身子彷彿也輕輕抖了一下。曾書書站在她的身邊,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微微皺了皺眉,但沒有說話。 

  林驚羽面有憤怒之色,踏上一步,正想再說什麼,卻被法相攔住了。 

  法相看了看林驚羽,對著他輕輕搖頭,低聲道:「他入魔已深,你不可操之過急,否則適得其反!」 

  林驚羽原本對法相攔了上來,現出了一臉的怒意,但聽他這麼一說,終究知道如他所言。又轉頭看了看鬼厲,心頭一軟,想起當年兩小無猜一起玩樂的時光,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退了回去。 

  法相沉吟片刻,對鬼厲道:「鬼厲施主,不管你承認與否,我們總是有一段淵源。如今天帝寶庫已毀,看來也並無什麼絕世寶物,那麼我們就此別過吧!」 

  鬼厲哼了一聲,看了法相一眼,隨後又向其他人望去,看了看林驚羽,看了看曾書書,最後目光落在了陸雪琪的臉上。 

  那個清冷女子站在最後,面色如霜,眼光似水,深邃不可見底,也不知道她的深心處到底在想著什麼? 

  鬼厲收回目光不再多言,轉身就走。 

  沒走多久,隱隱聽到身後有人追了上來,鬼厲眉頭一皺,轉身看去,忽地一怔,卻是曾書書追了上來,看後面法相等人臉色,似乎也有些愕然。 

  曾書書跑到他的身前,背對法相等人,向鬼厲凝望片刻,忽地笑了出來,微笑道:「你該不會殺我吧?」 

  鬼厲望著他,看著他的笑容,似乎和當年在青雲山通天峰上相遇時,一點都沒有變化,還是那麼的開朗。片刻之後,他的目光終於慢慢緩和了下來,但聲音還是平淡如止水,道:「什麼事?」 

  曾書書嘴裡「嘖嘖」兩聲,聳了聳肩膀,道:「反正我還是把你當朋友的,至於你怎麼想,我就沒辦法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地眼睛連眨了幾下,低聲道:「大哥,讓我抱抱這只三眼靈猴好不好?」 

  鬼厲一怔,心中登時浮現出當年曾書書纏著自己要小灰的情景,心中不由的一陣莫名溫暖。其實他自小在青雲山長大,對青雲山大竹峰上一草一木都有極深的感情,更何況曾書書這個為數不多的朋友。 

  曾書書見鬼厲沒有說話,但似乎並未有不屑或反對之意,心裡一陣高興。他頭腦向來聰明無比,對鬼厲這個入了魔道的朋友,心中也依然看的極重。只是他深知張小凡的性子堅忍倔強,為了當年一個承諾便寧死也要守護,可想而知,為了此事,他當年所受重創之大。 

  所以這些年來,為了拉這位好友脫離魔道,曾書書不知暗地裡獨自想了多少辦法,最後也只能得出一點──宜緩不宜急。 

  此刻曾書書的目光落到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登時兩眼放光,開顏笑道:「小灰,是我啊!還認得我嗎?」 

  小灰懶洋洋地趴在鬼厲肩上,不知怎麼,猴臉上紅撲撲的,倒有幾分像是常人喝多了醉酒的模樣。它在曾書書連著叫了幾聲之後,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猴眼,向曾書書看了一眼,嘴裡老大不耐煩地「吱吱」叫了兩聲,又把眼睛閉上了。 

  曾書書卻一點也不生氣,看他模樣倒似乎喜愛之極,「垂涎三尺」這四字,分明就寫在他的額頭之上。 

  鬼厲看了看曾書書那種表情,竟彷彿十年來也不曾有絲毫變化,忽地歎息一聲,道:「算了吧!它今天也累了,日後若有緣再見,到時再說就是了。」 

  曾書書戀戀不捨地看了看小灰,點了點頭,隨即目光移到鬼厲臉上。 

  鬼厲淡淡道:「日後若是正魔對立,你我對敵,你儘管下手就是。至於……」他抬眼看了看曾書書,半晌,緩緩道:「你我道不同,必定為敵,但我心中,仍當你是朋友的。」 

  曾書書大喜,笑逐顏開,用力點頭,伸出手正想要大力拍拍鬼厲的肩膀,忽又覺得不妥,便收了回來。隨即眼珠一轉,忽地似想到什麼,嘴角露出一絲竊笑,伸手到懷中拿出一物,卻是一本頗為破舊的藍色封面書籍,封面上並無字跡,也不知道這是本什麼書? 

  鬼厲皺起眉頭,不知怎麼,看著這書似乎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曾書書悄悄將此書塞到鬼厲手裡,輕聲笑道:「大家兄弟一場,十年後初見,送你一份小禮。」 

  鬼厲看著曾書書的模樣,笑容中七分歡喜,卻還有三分莫名其妙的猥瑣之意,皺眉向手中書望去,隨手翻開一看…… 

  「啊!」 

  縱然以如今鬼厲之沉著定力,卻仍是身子抖了一下,急忙將此書合上。這書中內容,赫然是許多文字圖畫,圖畫中儘是赤裸男女,卻是十年之前,他們還年少時候,在通天峰上曾書書想要用來換小灰的那本春宮書。 

  「你……」鬼厲一時啞然,說不出話來。 

  曾書書瞪了他一眼,道:「你如果不想我們兩個都身敗名裂,就別大聲說話。」 

  鬼厲瞪著他,心中一陣莫名其妙的混亂,本來該覺得這人實在胡鬧,但不知怎麼,這看似無聊無趣的動作,卻忽然讓他和面前的曾書書一下子親近了許多,往日的時光,彷彿又回來了一樣。 

  曾書書對著他笑了笑,轉身走了回去。他此番急中生智,卻實是大有深意,要想把這位朋友從魔道之中拉回來,非得讓他先認自己這個朋友不可。如今他干冒被眾人恥笑大險做這無聊之事,果然令鬼厲無話可說,想必日後再見面時,二人關係必定比現在要好了許多。 

  想到此處,他臉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法相待他走回,看他面露微笑,道:「曾師兄,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曾書書心情大好,衝著法相做個鬼臉,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法相笑了笑,向遠處的鬼厲看了一眼,只見那人站在那裡,手中拿著一本藍皮厚書,面色似乎有些複雜,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當下搖了搖頭,對其他人道:「此間事情已了,我們也走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曾書書當先點頭,隨後林驚羽和陸雪琪也默默點頭贊同。 

  他們四人化作四色毫光,騰空而起,在半空中盤旋了一圈,隨即遠去。 

  鬼厲站在巨大樹幹之上,忽然心裡有些空蕩蕩的感覺,似乎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他的目光隨即落到手中這一本書上,然後舉起了手,看似要將此書扔出去,但忽地苦笑了一聲,終於還是將這書收了回來,放到懷裡。 

  隨後,他深深呼吸,再長出了一口氣,振作精神,道:「小灰,我們出去吧!」 

  小灰這一次連眼睛也沒睜開,模模糊糊地叫了兩聲:「吱吱,吱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答。 

  鬼厲微微一笑,右手一揮,馭起噬魂法寶,化作青光,如電飛去,離開了這棵巨樹。 

  鬼厲飛馳在死澤上空,騰雲駕霧一般,穿越了迷霧瘴氣。他從內澤出來,在半空中稍稍辨認方向,隨即向鬼王宗在外澤佈置的人馬所在處飛了過去。 

  他這般飛行速度自然是極快的,但死澤著實廣大,飛了小半個時辰,眼前望見的仍到處都是茫茫草海,翠綠一片。雖然不知道這下面有多少死亡陷阱,但在半空看去,倒也景色如畫,讓人精神一振。 

  只是快飛到鬼王宗人馬所在地之時,鬼厲突然皺起眉頭,空氣中竟是隱隱有著一股熟悉的血腥味道,隨風飄散開來。 

  鬼厲臉色一變,輕嘯一聲,頓時腳下青光更盛,從高空中衝了下去。 

  青光銳芒從天而降,帶著激烈勁風,從青綠草叢池塘上飛過。無形之風將草海池水吹向兩旁,在水上蕩起陣陣漣漪。 

  很快的,鬼厲望見了鬼王宗人馬聚集所在,只見許多人仍然聚集在此,看來至少大部分人還安然無事,這才放心了一半。 

  這時,鬼王宗弟子也發現了鬼厲從天而降,紛紛站起。 

  鬼厲落了下來,站在地上,但第一反應卻是眉頭鎖的更緊了。這裡的血腥氣息竟然濃烈之極,看來剛才在高空聞到的血腥味,就是這裡散發出去的。 

  旁邊一眾鬼王宗弟子都低頭肅立,鬼厲這些年來雖沒有濫殺人命,但他修行魔道,性子大變,身上往往不由自主地散發出冷酷之意,在鬼王宗裡除了宗主鬼王,其他普通弟子最敬畏的人,反而是他這個後起之秀。 

  此時有一人從人群中越眾而出,是個年輕男子,劍眉星目,頗為英俊,正是燕回。 

  只見他走上前,向鬼厲行了一禮,道:「副宗主,您回來了。」 

  鬼厲點了點頭,道:「這裡怎麼了?」 

  燕回欲言又止,以目示意鬼厲,鬼厲會意,向前走去。燕回向周圍看了一眼,大聲道:「副宗主回來了,大家堅守崗位,不必驚慌。」 

  眾人齊聲相應,隨即散去。 

  燕回快步跟上鬼厲,低聲道:「您跟我來。」 

  說罷,大步向右側偏僻處走去。二人走了一會,來到一處草叢茂盛所在,野草足有半人多高,雖然四下無人,但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是越發重了。 

  鬼厲向燕回看去,燕回臉色也微微有些蒼白,低聲道:「您自己看吧!」說著,走到那片草叢之前,伸手撥開野草。 

  鬼厲緩步上前,向那草叢裡看去,瞬間臉色大變。只見這草叢外表看去與周圍無異,但中間盡數被人血染作鮮紅之色,血腥之氣撲鼻而來,聞之欲吐。在濃密草叢之下,竟然堆放著十三具人的屍骨,死狀慘不忍睹,幾乎每個人身體都碎裂成了好幾塊。 

  饒是這些年來鬼厲身在魔教之中,見慣了腥風血雨,但這等殘酷手段,卻也是第一次見到。 

  他閉上眼睛,定了定神,隨即面色回復了冷靜,慢慢的走上前去,在這些屍骨前仔細查看。 

  燕回跟在他的身後,低聲道:「這些弟子都是昨晚安排在這裡警戒的,此處離我們大隊人馬所在處最遠,是我們佈署最遠的眼線,這些人也相當精幹。不料昨晚一夜之間,毫無聲息的就被人全數屠戮。」 

  鬼厲面色陰沉,目光漸冷,緩緩道:「兇手是誰?有頭緒了嗎?」 

  燕回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道:「副宗主,您來這裡看看。」 

  鬼厲看了他一眼,只見燕回跨過這些慘不忍睹的屍體,向草叢深處走去。在草叢更深的地方,還有一具屍骸,但這個人的屍體卻相對完好,只有一隻左手不知哪裡去了。 

  鬼厲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這個人他是認識的,名叫徐沖海,是他屬下道行頗高的一個人物,想不到也死在此處。 

  只見燕回走到徐沖海身邊,道:「您看。」 

  鬼厲走到近處,向地下看去,赫然見徐沖海頭顱旁邊,僅存的一隻右手在泥地上劃出二字: 

  魚──怪。 

  那「魚」字還算清楚,但第二字「怪」字則已然繚亂,看來徐沖海已經是精疲力盡了。 

  「魚怪?」鬼厲皺起了眉頭。 

  燕回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知這是何意,難道這附近有魚怪妖孽?但今日發現他們之後,我立刻在周圍搜查,卻根本沒發現有什麼魚怪蹤跡。」 

  鬼厲緩緩轉身,走出了這片草叢,燕回也跟了出來。空氣中難聞的氣味還是很重,但比起草叢裡卻彷彿清新多了。 

  鬼厲深深呼吸了一下,忽然道:「殺生和尚呢!他怎麼不在此處?」 

  燕回沉默了一下,道:「他早上看到這片情景之後,暴跳如雷,後來他從徐沖海手勢之中,也不知怎麼看出了那些神秘魚怪是往南而去,便獨自一人追去,我苦勸他也不聽。而且……」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鬼厲向他看了一眼,道:「怎麼?」 

  燕回面上閃過一絲恨意,道:「本來副宗主您嚴令在您回來之前,我們不能和合歡派及萬毒門發生衝突,但今早這等血案,我覺得怕是萬毒門或合歡派下的毒手,便偷偷帶人前去他們所在,想要一探究竟。如果真是他們所為,自然便當報仇。」 

  鬼厲淡淡道:「事發突然,你並沒有錯。那去了之後,結果如何?」 

  燕回猶豫了一下,道:「這個,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萬毒門的人馬,原來在前一日已不知為何突然全部撤出死澤,而合歡派那裡……」他看了看鬼厲,低聲道:「好像也發生了和我們一樣的事情,死了二十多人。」 

  鬼厲臉色微變,道:「有這種事?」 

  燕回道:「不錯,我親自查探清楚,這才回來的。」 

  鬼厲沉默不語,站在那裡,似乎陷入深思。 

  燕回一時不敢打擾,但過了許久,見鬼厲還是沒有說話,忍不住輕聲道:「副宗主,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鬼厲沒有直接回答燕回的話,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轉頭向他看來,道:「在我回來之前,鬼王宗主來過這裡嗎?」 

  燕回臉色一變,隨即點頭,道:「是。」 

  鬼厲眼中淡淡光芒閃過,道:「他說什麼了?」 

  燕回道:「宗主是和青龍、朱雀二聖使一起來的,他老人家到這附近看了看情況,臉色很是難看,但最後只說了一句:『此間一切事務,都由副宗主處理』之後,就帶著二位聖使走了。」 

  鬼厲面無表情,又是一陣沉默。燕回自然還不知道鬼王與鬼厲之間突然變得有些微妙的關係,只得在一旁注視著他。 

  片刻之後,鬼厲點頭道:「這件事你處理的很好。如今死澤的事已告一段落,從現在開始,你立刻帶領下屬離開此處,回轉狐岐山。」 

  燕回點了點頭,道:「那副宗主您呢?」 

  鬼厲轉過頭去,望著天邊悠悠白雲,那裡看去潔白無瑕,誰能想到在它下面,會有多少血腥事情發生呢? 

  他淡淡的道:「殺生和尚人雖然衝動了一些,但追蹤之術卻有獨到之處。這些魚怪來歷不明,又殺了我的手下,我自然要追查下去。」 

  燕回在背後微微低頭,道:「是。」 

  鬼厲點了點頭,道:「你去吧!」 

  說完,他目光漸漸向南望去,只見那裡草海茫茫,風過死澤,也不知道隱藏著什麼秘密。 

  不期然的,他腦海之中突然浮現起數日之前,他和金瓶兒、秦無炎暗中會晤之時,突然襲擊小環的那個神秘魚頭怪人……


第十一集 第二章 問訊
第十一集 第二章 問訊

  風聲蕭蕭,古道蕭索,孤獨的向前延伸。 

  週一仙和孫女小環已經離開死澤,向東行了三日。 

  這一天日正當中,他們仍然走在古道之上,只不過古道兩側原本平坦的荒野,已經被逐漸多起來的山丘叢林所取代。 

  週一仙向前看了一眼,只見前頭不遠處的路旁有個殘破的石亭,正好覺得走的累了,便轉頭對小環道:「我們過去歇歇。」 

  小環應了一聲,隨即向後看了一眼,眼中盈盈都是笑意,道:「道長,一起去坐一下吧!」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野狗道人笑了笑,點了點頭。本來野狗道人離開死澤之後,不知怎麼,就遠遠跟著週一仙和小環,起初還惹的週一仙有些忐忑不安。但前幾日突然在路上遇見那位自稱萬人往的中年人後,小環與他說了幾句話,關係倒也親近了一些,這幾日便接近了許多,直接跟在他們後面了。 

  週一仙走到亭子中,看著野狗道人也跟著小環走了進來。他對野狗可沒有像小環那麼客氣,白眼一翻,忽地陰陽怪氣地道:「我說野狗道長,你怎麼一直跟著我們兩個人啊?我們可都是窮光蛋,沒什麼讓你好搶的。」 

  野狗道人瞪了週一仙一眼,反唇相譏道:「臭老頭,又在裝窮,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根竹竿裡有古怪!」 

  週一仙與小環都是一怔。週一仙當即如被火燒了屁股一般跳了起來,滿面通紅,怒道:「好傢伙,老夫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果然是覬覦我的錢財。」 

  野狗道人白了他一眼,還沒說話,只聽旁邊小環也微帶訝異道:「道長,你怎麼知道的?」 

  小環一開口,野狗道人不知怎麼聲音就突然小了下去,猶豫了一下,訕訕對小環道:「他每天竹竿不離手,就連睡覺也抱在懷裡。這倒也罷了,偏偏他每過一小會兒,總是不由自主地摸摸竹竿,看了這個樣子,白癡都會知道那竹竿有問題。」 

  小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週一仙老臉一紅,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忽又覺得這般實在太過丟臉,轉回頭對野狗道人怒道:「就算我這竹竿有問題,也輪不到你來管。你倒是說說,你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們?」 

  野狗道人愣了愣,一時說不出話來。 

  週一仙頓時得意起來,臉上露出笑容,指著野狗道:「哈,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小樣的垂涎我的財物和我們家小環的美色,整天圖謀不軌……」 

  「爺爺!」小環滿面通紅,大聲對週一仙叫了一聲。 

  週一仙這才醒悟話說不對,但老臉拉不下來,吶吶道:「說,是不是……」 

  野狗道人偷偷看了小環一眼,只見那少女臉上白皙的肌膚此刻白裡透紅,微帶羞澀,但明眸如星,閃閃發亮,一股青春美麗當真如撲面而來一般。野狗忽地心中一陣沒來由的自卑,低下頭去。 

  小環瞪了爺爺週一仙一眼。她自幼和週一仙浪跡天涯,見多識廣,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少女要放得開,此刻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你別聽我爺爺亂說,他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週一仙勃然大怒,道:「你居然敢罵爺爺是狗,明明那傢伙才是野狗!」 

  小環吐了吐舌頭,衝著野狗做了個鬼臉。野狗腦海中嗡地響了一聲,只覺得眼前滿是這美麗容顏,再也容不下其他色彩了,也顧不上週一仙譏諷自己。 

  週一仙沒好氣地轉過頭來,對野狗道:「喂,你還沒說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呢!說得出好聽的理由,老夫就讓你跟著;說不出,嘿嘿,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野狗慢慢收回目光,沉默了許久,道:「我也不知道。」 

  「哈!」週一仙哈哈大笑,滿臉不屑。 

  小環卻看著野狗道人,頗有興趣地道:「道長,怎麼了?總不會你無家可回吧?」 

  野狗苦笑一聲,道:「你說對了。」也不知怎麼,他此刻似乎特別願意在這個少女面前說話,話頭一開,居然就莫名其妙地說了下去:「我從小樣子古怪,出生後就被父母當作妖怪丟到荒郊野外去,任我自生自滅……」 

  「啊!」小環以手掩口,吃了一驚。週一仙卻是白眼一翻,一臉不信的樣子。 

  野狗道人繼續道:「後來我被一群野狗找到,它們居然沒吃我,反而叼來食物餵養了我,所以等我懂事以後,我一直就自號野狗。」 

  週一仙在旁邊又是一聲冷笑,但小環卻是一臉專注,微微點頭。 

  野狗道人也不理會週一仙,對小環笑了笑,道:「所以我從小就沒有家,如果一定要說的話,狗窩就是我的家了。後來前代煉血堂的一位前輩巧遇到我,一時憐憫將我收入門下,傳我道法,從那以後,我便當煉血堂是我家了。」 

  週一仙冷笑道:「那你便該回煉血堂去,怎麼還整天在外面遛踏?」 

  野狗道人低下頭去,面色陰沉,半晌道:「煉血堂已經被鬼王宗滅了,帶頭的就是你們見過的那個鬼厲。」 

  「什麼?」週一仙與小環同時吃了一驚。魔教內鬥激烈殘酷,但對外卻並不大肆宣揚,所以週一仙等人對鬼王宗吞併煉血堂一事還不知道。不過同時吃驚,二人的反應卻也不同。 

  週一仙皺起眉頭,似是想到了什麼,半晌搖頭歎息一聲,道:「可惜啊!當年黑心老人在時,煉血堂何等威勢,唉……」 

  小環卻沒想那麼多,不過驚愕過後,卻想起一事,道:「是那鬼厲帶人將你們滅了麼,那你怎麼還跟著他?」 

  野狗道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慢慢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小環聽後哼了一聲,對週一仙道:「年老大那些人,也太沒有骨氣。」 

  週一仙卻瞪了她一眼,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骨氣不骨氣的?若是生死關頭,那份骨氣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小環嘴角一撇,道:「那這位野狗道長不是寧死不降嗎?」 

  週一仙看了野狗一眼,點了點頭,道:「我以前倒沒看出來你居然還有這份骨氣,不簡單。不過這些年來,那鬼厲號稱血公子,殺人無數,怎麼偏偏就放過你了?」 

  野狗道人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週一仙沉吟不語,眼中似有深思之色,平時的嬉皮笑臉已是漸漸消失。野狗道人看到週一仙突然露出這等神色,與往日大不相同,不禁一怔,但正好小環開口說話,他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過去。 

  小環看了他兩眼,低聲道:「那你這樣整天跟著他,心裡不難受嗎?他滅了待你有大恩的煉血堂,你一定很恨他吧?」 

  野狗一陣茫然,隨後沉默,半晌方緩緩搖頭,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本來我是恨極了此人,但這段日子以來,卻慢慢想到,其實怪他又有何用?就算不是他,不是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一樣會做同樣的事,鬼王宗不過搶先一步而已。」 

  「嗯?」小環沒有說話,週一仙倒是先發出一聲微帶訝意的聲音,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野狗道人一番,頗有刮目相看的味道:「你居然能想到這一層,我倒是小看你了。」 

  野狗道人白了週一仙一眼,顯然對週一仙的稱讚不感興趣。週一仙討了個沒趣,呵呵一笑,也不生氣。 

  野狗道人看了小環一眼,只見她一雙明眸如水,其中盈盈眼波,像是在流動一般,真個是動人心魄,不知怎麼,不敢多看,低下了頭,道:「那天從死澤出來,心裡又煩極了這樣整天在鬼王宗那群人中待著,特別是偶爾還會見到年老大等人,正好看到你們,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跟上來了。」 

  野狗道人忽然像想到了什麼,迅速抬起頭來,對小環道:「但是我可絕沒有任何要害你們的心思,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大概就是隨便走走吧!如果……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現在就走好了。」 

  小環微微一笑,道:「沒關係呀!我是無所謂的。那你以後就跟我們一起走吧!反正天下這麼大,我看你好像也沒地方去。」 

  週一仙嚇了一跳,拉過小環壓低聲音道:「笨丫頭,你胡亂弄個這個傢伙跟著我們幹什麼?」 

  小環白了爺爺一眼,道:「什麼這個傢伙那個傢伙的,人家可是有名字的。再說了,他又沒有惡意,只不過跟我們走走罷了,有什麼好怕的?」 

  週一仙怒道:「你這丫頭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可是魔教裡臭名遠揚的人,聽說他以前……」 

  週一仙忽然停口不說,小環盯著他,道:「他以前怎麼了?你倒說說你以前聽說過他幹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了?」 

  週一仙撓了撓腦袋,想了半天,訕訕道:「好像沒聽說他幹了什麼……」 

  小環噗哧笑了出來,正要轉身,週一仙一把拉住小環,道:「不過你讓這個人跟在我們身邊,總是沒好處的吧!這又何必?」 

  小環淡淡道:「好像昨晚我們路過荒崗的時候,從路邊竄出來一隻野豬,爺爺你可是躲的遠遠的,是這位道長衝上去將野豬趕走的,不然我這個弱女子可就要一個人對著一隻大野豬了。」 

  週一仙臉上一紅,道:「我老人家年老體弱,如何能攔的住一隻大野豬?再說了,你算弱女子麼,別說野豬,就算來一隻老虎你還不是……」 

  小環忽地咳嗽一聲,週一仙也就沒說下去了。 

  小環回頭,對坐在一邊的野狗道人嫣然一笑,道:「道長,那以後還請你多多照顧了。」 

  野狗連忙起身,道:「沒、沒有的事,如果有什麼粗活,你讓我干就好了。」 

  週一仙遠遠的哼了一聲。 

  就在此時,亭外忽然傳來一個冷淡平和的聲音,道:「原來你跑到這裡來了。」 

  野狗道人身子一震,轉頭看去,旁邊的小環已然失聲道:「啊!是你!」 

  石亭外頭古道之上,站著一位年輕男子,面無表情,肩頭趴著一隻灰毛猴子,正是鬼厲。 

  這時正是初秋時分,雖是正午,但日頭並不如夏日一般酷熱,石亭外頭也不時吹來一絲涼爽的風。 

  只是在石亭之中,氣氛卻隨著鬼厲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突然沉默了下來。 

  野狗道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坐在一旁,眼睛盯著地上,看的出著實有些緊張。鬼厲卻仍面無表情地站在另一側,也不多看野狗道人,反而是注視著週一仙。 

  小環看了看野狗道人,又看了看鬼厲,半晌小心地道:「嗯,張……鬼厲公子,你、你怎麼來了?」 

  鬼厲向她望了一眼,道:「我是來找你爺爺的。」 

  週一仙一怔,道:「找我?」 

  鬼厲點頭,道:「是,請教前輩一個問題。」 

  小環登時放下心來,暗中對著野狗笑了笑,讓他放心,隨即轉而對鬼厲頗感興趣道:「啊!你這麼厲害的人,有什麼事要問我爺爺的?」 

  正說話間,她忽然望見鬼厲肩頭的小灰,一雙滴溜溜的眼睛轉著,正衝著自己咧嘴而笑,不由得頓時一陣喜愛,笑道:「哈,我可是那天給你冰糖葫蘆吃的人哦!你還記得我嗎?」 

  「吱吱,吱吱。」猴子小灰一陣叫嚷,點頭不迭,忽地從鬼厲肩頭躍了起來,跳到小環懷裡。看來這猴子對當日那冰糖葫蘆印象極好。 

  小環笑逐顏開,伸手將小灰接住,不料它入手之後忽地一沉,竟然是出乎意外的沉重,險些竟丟到地上去了。還好她反應算快,連忙加力,這才穩住身子,將小灰抱穩,但心中一陣驚奇。這不過數日的工夫,而且看小灰身形也沒長大多少,怎麼體重突然重了快一半以上,真是奇哉怪哉! 

  鬼厲看小環逗著小灰,在一旁咯咯笑個不停,很是歡喜的樣子,眼中深處似也有一絲淡淡笑意,但隨即消失,轉過頭來面對週一仙。 

  週一仙聳了聳肩膀,道:「我老人家才高九斗、學富六車,天下事哪有我不知道的。不過你居然會向我老人家請教,這倒奇了。有什麼事,你說吧?」 

  鬼厲也不去理會他自吹自擂,淡淡道:「那日在死澤之中,有一個魚頭怪人偷襲你的孫女,你還記得嗎?」 

  週一仙一怔,旁邊的野狗道人和小環聽在耳中,同時都看了過來。 

  小環一邊抱著小灰,一邊道:「是啊!那個怪物凶的要命,要不是鬼厲公子和瓶兒姐姐及時出手,我都差點被它害了。」 

  鬼厲依舊看著週一仙,道:「你當時說那怪物乃是南疆六十三異族之一的魚人,是嗎?」 

  週一仙沉默了片刻,道:「不錯。」 

  鬼厲一拱手,道:「不知道前輩對這魚人一族,可還知道些什麼?」 

  週一仙看了鬼厲一眼,道:「你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鬼厲沉吟片刻,點頭道:「既然我請教前輩,其他的也不用瞞你了。你們走後,我手下似乎被一群與那魚人相似的怪物偷襲,死傷慘重,所以我想向前輩瞭解一下。」 

  週一仙眉頭一皺,身子漸漸挺直,眼中漸有思索之色,卻沒有說話。鬼厲也不著急,安靜地站在一旁。半晌,週一仙忽道:「你手下死亡之人,是不是死狀殘酷,屍體多被砍成數段,慘不忍睹?」 

  「啊!」這一聲輕呼,卻是小環發出,看她滿臉驚駭,顯然很是吃驚。 

  鬼厲緩緩點頭,目光深深看著面前這個老人,道:「不錯,正是如此。」 

  週一仙點頭道:「那不會錯了,肯定就是南疆十萬大山六十三異族的魚人族所為。這支異族外貌奇異,出生之時即魚頭人身,按他們本族傳說,乃是上古魚神與人類女子交合而生的後代,是以他們一直以魚神後裔自居。這一異族向來殘忍好殺,而且相信不管是動物還是人類,在屠殺之後只有將屍體斬開碎裂,才能將鬼魂同時切碎殺死,免除後患。所以在他們手下,不管動物還是人,多半連個全屍都保不住。」 

  忽然傳來一陣異聲,二人看去,卻是小環臉色蒼白,眉頭緊皺,有點反胃。 

  週一仙微微搖頭,看著小環歎道:「天下之大,還有多少更凶殘無比的事,你還不知道呢!」 

  鬼厲自然不會像小環一樣,但也微微皺起眉頭,道:「怎麼這等凶蠻異族,往日都不曾聽聞過?」 

  週一仙淡淡道:「你向來居住中原,自然不瞭解這等蠻荒異族。南疆十萬大山之中,處處是惡水窮山,那裡的人茹毛飲血,與中原開化之人截然不同。不過那些異族向來習慣於他們祖先聚居所在,而且中土之地與南疆相連必經的道路之上,正是天下三大正派之一的『焚香谷』所在,偶爾有幾個蠻族跑了過來,也大都被焚香谷的弟子以仙家道法斬殺了,所以中原之地向來不知南疆異族的詳細情況。我也是年輕時候遊歷天下,跑到南疆十萬大山附近,才略為知道一二。」 

  鬼厲緩緩點頭,但眼中精光卻是漸漸亮了起來,道:「那按前輩所言,偶爾跑一個異族進來還情有可原,但這麼一大群異族無聲無息進入中原,而且到了離南疆不下萬里的死亡沼澤,根本就是不可能。除非鎮守南疆的焚香谷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週一仙忽地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道:「那就是你們的事了,我才懶得管。」 

  鬼厲沉吟片刻,點頭道:「多謝前輩。」 

  說罷,他轉過身來,卻只見小環正抱著小灰逗著它玩。 

  小環眼角餘光望見鬼厲看了過來,不禁笑道:「你這隻猴子好可愛啊!對了,它怎麼突然重了這麼多呀?還有,你看它額頭上突然開了一道這麼深的灰痕,好像多了一隻眼睛似的。呵呵,是不是啊!猴子?」 

  說著,小環向小灰做了個鬼臉,小灰「吱吱、吱吱」咧嘴而笑,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 

  鬼厲心中一動。自從當日在天帝寶庫之中,小灰喝下了那杯神秘液體外加吞了那顆奇石之後,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足足睡了兩天兩夜。醒來之後也不見它吃什麼東西,但體重就突然增加許多,而且外形也漸漸開始變化,毛色越發光鮮亮澤,特別是額頭上的那道灰痕,越來越是明顯了。 

  不過除了這些,小灰卻也沒什麼其他變化,還是一樣的貪玩好吃。開始鬼厲還有些擔心,但見小灰並沒有什麼異樣,也漸漸放下心來。 

  此刻鬼厲頓了一下,把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身上。野狗道人看了他一眼,眼中不由得有些畏懼。 

  鬼厲淡淡道:「你打算以後跟著他們一起嗎?」 

  野狗道人沉默了片刻,道:「是。」 

  鬼厲道:「我以前曾經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麼,年老大這些人隨時都會來找你的。」 

  野狗道人面色陰沉,但看了看小環,仍然道:「我知道了,我也不在乎,是他們自己叛派,還有臉來見我嗎?」 

  鬼厲有意無意向小環望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道:「既然你要這樣,那也隨你。」 

  野狗道人一怔,抬起頭來,似乎想不到鬼厲這麼好說話。鬼厲卻沒有管他,走到一邊,向小灰打了個招呼。小灰嗖地一下從小環懷裡竄了出來,三兩下跳到了鬼厲肩頭。 

  小環怔了怔,頗有些不捨,道:「你這就要走了啊?」 

  鬼厲點了點頭,向週一仙一拱手,隨即身下青光泛起,瞬間化做燦爛青光,直衝上天,不一會就消失在天際。 

  看到鬼厲身影消失,野狗道人忽地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剛才鬼厲站在這裡,就有種無形威勢,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小環看在眼裡,正想笑他幾句,忽聽身後一陣風聲響動,又有個柔媚聲音在背後輕輕響起:「妹妹,我們可是又見面了。」 

  小環一怔,還沒回過頭已經笑了出來,道:「瓶兒姐姐。」 

  回頭一看,果然正是風情萬種、風華絕代的金瓶兒,微笑著站在背後,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 

  野狗道人畢竟是魔教中人,對金瓶兒頗感畏懼,表情便有些不自在。但小環與金瓶兒卻著實交好,看到她便歡喜不已,拉著她笑個不停。 

  金瓶兒如姐姐一般,頗為疼愛地摸了摸小環的頭,隨即有意無意向天空望了一眼,道:「小環妹妹,我今天找你們,其實是想向你爺爺問幾句話的。」 

  小環、週一仙包括野狗都是一愣。 

  金瓶兒淡淡地向週一仙道:「關於南疆異族魚人,我還有幾個問題向你請教請教呢!」 

  週一仙為之啞然,皺起眉頭,金瓶兒目光卻在問話之前,又輕飄飄的向天際望去。 

  只見高空白雲之間,隱約有一道光芒穿梭在雲中,漸漸向南方而去。


第十一集 第三章 劍舞
第十一集 第三章 劍舞

  深夜。 

  青雲山,小竹峰。 

  天色陰暗,不見有月亮星光,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小竹峰。陸雪琪一身白衣,獨自佇立在小竹峰後山的望月台上。 

  此處的望月台,其實就是小竹峰上最有名的所在,與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雲海」、「虹橋」並列為青雲六景之一的「望月」。 

  小竹峰後山也是遍佈著茂密的竹林,但與大竹峰後山上的「黑節竹」不同,小竹峰上盛產的是另一種奇異竹子——淚竹。這種竹子顏色翠綠,竹身細長,比一般竹子少了近一倍的竹節,但竹質堅韌之極,號稱天下第一,普通樵夫都無法砍斷。但淚竹最著名的地方,卻是在竹子翠綠的竹身之上,遍佈著一點一點粉紅色的小斑點,宛如溫柔女子傷心的淚痕,極是美麗。 

  而小竹峰的名字來歷,也是從此而來。 

  至於望月台,其實是個孤懸在半空中的懸崖,除了後半部與山體相連,大部分都懸在高空。據說當月色明亮的夜晚,月光會慢慢從山下升起,緩緩爬上望月台,而在月光完全照亮望月台的那一刻,也正是月正當空的時候。 

  而望月台最美麗的時候,也就是在那時,瞬間月華清輝會突然燦爛無比地灑下,從光滑的望月台岩石上倒射開去,頃刻間照亮整座小竹峰,而在那一刻站在望月台上的人,幾乎就像是站在仙境中一般;更有甚者,傳說當一甲子方才出現一次的滿月之夜那天,竟會讓人覺得自己站在明月之上,那感覺之激動,委實令人無限嚮往。 

  不過今天晚上月黑風高,顯然並非欣賞望月美景的時候,此刻不要說是這小竹峰後山望月台上,就是前山弟子聚居之處,也是一片黑燈瞎火,顯然眾人都早已經入睡了。 

  只有陸雪琪不知怎麼,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孤僻冷清的所在。 

  從不離身的天琊,還在她的身後,在黑暗中輕輕散發著柔和的藍色光亮,照亮了周圍些許地方。夜風冷冷吹來,將她一身如雪白衣,輕輕吹動。 

  鬢邊,有幾絲柔的秀髮,被風兒吹的亂了,拂過她白皙的臉龐,只是她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默默地站在望月台懸崖的最前方,怔怔地向著遠方凝望。 

  山風,漸漸大了,她的衣裳開始在風裡飄舞。 

  往前再進一步,就是一片黑暗,就是萬丈深淵。 

  懸崖邊,微光裡,那個白衣女子孤單佇立。 

  一點一點的,是什麼在深心浮現,原本是溫柔的情懷啊,怎麼慢慢的,卻變成了傷心。 

  一下,一下,像看不見的刀鋒,在心裡深深刺著。 

  鏤刻在深心的痕跡,原來卻是一個人的容顏。 

  相思,刻骨…… 

  她在黑夜無人的時分,在僻靜無人的地方,慢慢的,張開雙臂,前方,就是無邊的黑暗,彷彿天地蒼茫。 

  風這麼急,衝入懷裡像是要把人撕扯一般,腳下的黑暗也突然蠢蠢欲動,從不知名處伸出黑暗的手,纏住她的身軀,想把她拉入深淵。 

  只是她竟彷彿是癡了一般,只是默默凝望著,風吹著她此刻那麼單薄而脆弱的身體,就像是,黑暗中盛開的百合花。 

  夜色,深深。 

  那莫名的寒,透入了身體的每一分肌膚,只有腦海,只有頭腦中忽然熾熱,那深深隱藏在深心裡的柔情此刻突然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迸發開去,然後凝結成—— 

  一張容顏。 

  「嗆啷……」 

  一聲銳響,在黑夜裡突然響起,遠遠迴盪開去。 

  天琊神劍出鞘,在黑暗裡綻放出燦爛光芒。白色的身影隨之騰起,在半空中接住天琊,凜冽的山風霍然席捲而上,伴著那白色身影,在望月台上,開始了美麗到不可一世的劍舞。 

  秋水如長天落下,化做無邊銀河,在纖纖素手中婉轉騰挪,在黑夜裡歡暢奔流。時而沖天,時而落地,時而化作銀衣流光,眷戀那絕世容顏;時而又散做漫天繁星,閃閃發亮。 

  陸雪琪就在這望月台上,深深咬住了唇,閉上了眼,身子彷彿隨風飄蕩,如飄絮,如冷花,舞出了這世間淒美的身姿。 

  她化作白色浮光,用盡了所有氣力,臉色那般蒼白,彷彿還看到淡淡汗珠,可是她竟然還不停下,也許身體倦了,才能忘卻所有! 

  所以她舞著,舞著,夜色裡那道身影,幽幽而美麗…… 

  「叮!」 

  輕輕的一聲脆響,天琊神劍緩緩的從手中落了下來,那鋒銳的劍鋒根本無視堅硬的岩石,如刺雪一般,無聲無息地刺進了石頭之中。 

  燦爛而美麗的白色身影,漸漸低伏,黑暗悄悄湧上。 

  誰在黑暗中,低低喘息? 

  有水珠,輕輕滴下,落在石頭上,許是疲累後的汗水? 

  她輕輕的喘息著,喘息著,然後慢慢的平靜下來,目光抬起,卻有淡淡的惘然。 

  不知何時,她舞到了望月台的後邊,眼前是一片竹林,在她面前的,是纖細而溫柔的淚竹。 

  淡淡微光下,一點一點的淚痕,像傷了心的女子。 

  她怔怔地看著,然後忽然笑了出來,無聲地笑著,彷彿還帶有幾分苦澀,隨之也不顧地上塵土,不顧身上潔白衣裳,背靠著淚竹,坐在了地上。 

  抬頭,望天! 

  蒼穹無垠…… 

  夜風吹來,彷彿有淡淡熟悉的味道。 

  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原來疲累過後,那心中的容顏,卻是更加深刻的。 

  往事,一點一滴,都似刻在了心頭,再也抹不去了。 

  就像是那日在天帝寶庫之外,他衝動地拉住她的手救她,根本忘了自己的危險。 

  她仍然閉著眼睛,可是,嘴角卻有淡淡的微笑出現。然後,想著,想著…… 

  直到想到了那最後時刻,出現在他們周圍飛舞的神秘文字,這才發現,那些字竟然是深深刻在了腦海之中。也許,這樣可以忘了他吧? 

  她這樣對著自己的深心說著,雖然她自己也不信,但是口中,仍是輕輕念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深夜裡,古遠的文字彷彿魔咒,低低地迴響在黑暗中。 

  ※※※ 

  青雲山通天峰,祖師祠堂。 

  大殿裡的光線還是和平時一樣顯得有些昏暗,掌門道玄真人手捧三柱清香,恭恭敬敬地向無數祖師先輩靈位行了禮數,然後踏前一步,將手中的檀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爐之中。 

  在他的身邊,只站著那一個照顧祖師祠堂的落魄老人。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條條皺紋深的像是刻在臉龐上一般。 

  道玄轉過頭來,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忽然道:「你好像看起來又老了幾分。」 

  那老人面無表情,淡淡道:「歲月催人老,有什麼好奇怪的?」 

  道玄笑了笑,似乎還想說什麼話,忽然這時從祠堂外頭傳來一個聲音:「前輩,弟子林驚羽回來了,來向前輩問安。」 

  道玄眉頭微皺,住口沒有說話,那老人緩緩走上一步,但也沒有走出祠堂,只提高了些聲音,道:「是你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林驚羽在外頭恭謹地道:「弟子頭天回來,在稟報掌門之後,先回龍首峰見過了首座師兄,一得空就過來拜見前輩了。」 

  那老人嘴邊似也浮現了淡淡微笑,道:「哦,這樣啊。那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我這裡還有個客人。」 

  林驚羽在外面似乎怔了一下,往日這祖師祠堂向來沒什麼人來,想不到今天居然還有客人。不過他師從這神秘老人修行十年,早已經對他敬如恩師,當下應了一聲,就安靜等候在一旁去了。 

  道玄真人慢慢走了幾步,站在大殿裡的陰影中,從大門看出去,只見和煦的陽光下,林驚羽背負斬龍劍,一身長衣,腰束玉帶,面容英俊出塵,態度恭敬地站在祖師祠堂的一側,耐心地等待著。 

  他默默看了一會,道:「這孩子是塊好材料,無論資質、心性,都是上上之選。」 

  那老人腳步看去有些遲緩,走到他身邊,也向外看了一眼,道:「那你當年怎麼不把他收到你的門下?」 

  道玄真人目光遙望著站在祠堂外頭的林驚羽,那青年正是英姿勃發的時候,無論從哪裡看,都透露著那麼一股蓬勃的朝氣和逼人的鋒芒,讓人覺得他與眾不同。 

  道玄真人忽然笑了,很平淡很平淡的那種微笑,然後轉過身來,對著那個老人道:「因為他太像一個人了,氣質、表情,甚至連他的資質,都和那個人這麼像。如果讓他在我身邊,我會睡不著覺的。」 

  他身邊的老人臉上肌肉突然似抽搐了一下。 

  道玄真人回過頭,看了看他,淡淡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忽然搖頭,然後笑道:「我和你開玩笑的!」話音未落,他眉頭卻皺了一下,隨即手撫胸口,低低咳嗽了幾聲。 

  那老人向他的胸口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道玄真人此刻微微變得蒼白的臉,淡淡道:「都十年了,你的傷還沒好麼?」 

  道玄真人沒有說話,但咳嗽聲卻漸漸大了起來,隨後他的臉色也漸漸難看,過了好一會了,咳嗽才慢慢平緩下來。 

  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不再看門外的林驚羽,走到供奉著無數青雲門祖師靈位的靈台前,怔怔看了一會,然後靜靜道:「我也沒想到,『誅仙劍』反噬之力竟如此厲害!」 

  那老人慢慢走了過來,伸手拿過一塊抹布,在厚重的供桌上開始輕輕擦拭著,口中道:「誅仙劍威力如此巨大,再加上『誅仙劍陣』,足可逆天,這等凶戾之物,大違天意,你在動用誅仙古劍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 

  道玄真人淡淡道:「我自然知道,幻月洞府裡的石碑之上,自青葉祖師以下,歷代祖師都留下嚴令,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動用此劍!」 

  那老人慢慢地擦著供桌,動作很慢很慢,似乎這樣擦拭已經許多年了,所以才這麼專注。他的眼睛看著桌子上,忽然笑了一下,道:「其實我也曾經想過,也許你多用幾次誅仙古劍,或許就會死的比我還快了。」 

  道玄真人望著那個老人佝僂的背影,眼睛裡瞳孔忽然收縮,過了一會,才慢慢轉過身向外走去。 

  「你要走了嗎?」那個老人有些蒼涼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道玄真人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片刻之後,他的聲音緩緩傳了過來:「你還記得當年我救你時說的話嗎?」 

  那個老人站在黑暗的陰影中,沒有回答。 

  道玄真人也沒有回頭,這個祖師祠堂裡彷彿飄蕩一股詭異的氣息,半晌,只聽道玄真人的聲音淡淡地道:「我救你,是因為我欠你,但我不會讓你活得比我更久的!」 

  那個老人的身體已然隱沒在陰影中,一動不動,道玄真人隨即走了出去,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 

  林驚羽正在外面耐心等候,忽然看到竟是掌門真人從祖師祠堂裡走了出來,嚇了一跳,連忙行禮。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眼中彷彿也有什麼奇異光芒閃了閃,隨即點了點頭,便走了。 

  林驚羽目送掌門真人離去,不知怎麼,從剛才道玄真人從祖師祠堂裡一出來的時候,他就突然覺得掌門真人的臉色似乎有些奇怪的蒼白。 

  林驚羽正自想著,從祠堂那裡,卻已經傳來那個老人的聲音,緩緩道:「是驚羽嗎,你進來吧。」 

  林驚羽連忙應了一聲:「是。」說著走進了祠堂。 

  剛走入祖師祠堂,林驚羽頓時覺得身上一陣涼意,同時四周也陰暗了下來。他不禁皺了皺眉,這十年來他一直跟隨這個神秘老人在這裡照顧祖師祠堂,但從他來的那一天起,他就覺得這個祖師祠堂很是奇怪,無論何時都是陰陰暗暗的感覺,偏偏這裡還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在那些祖師靈位之前,還點燃供奉著許多香燭,但這些昏暗的燭火的微光,卻似乎只是為了襯托這裡更深的陰暗而存在的一般,根本無法讓這大殿裡擺脫陰暗乃至陰森的感覺。 

  不過他畢竟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十年,而且對站在陰影中的那位老人更是景慕之極,早就不把這裡的奇怪地方放在心上,當下他恭恭敬敬向那個老人的身影行了一禮,道:「前輩,弟子回來了。」 

  這十年來,林驚羽也曾經不止一次想稱呼過這老人為師父,但卻無一例外被這個神秘老人所拒絕了,所以林驚羽一直稱呼他為前輩,反正看到連掌門真人有時也對這老人另眼相看,想來他必定也曾經是當年青雲門中的長輩。 

  那老人笑了笑,從陰影裡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驚羽,見他出去幾個月,面上有些風霜之色,但整個人卻更見精神,不禁眼中也有微微欣慰,和聲道:「這次出去,沒有受傷罷?」 

  林驚羽微笑道:「要說受傷倒也不是沒有,不過都是些皮肉小傷,不值一提。只可惜這次去死澤之中,無功而返。」 

  當下他簡單將死澤一役說了說,此時魔教內鬥中三大門派一起滅了長生堂的消息,已經轟傳天下,林驚羽也在回來的路上聽了,此刻也對一起對這老人說了出來。 

  不過這老人顯然對長生堂的存亡不怎麼感興趣,聽到這魔教四大派閥之一被滅之時,他連臉色都不變化一下,只是安靜地聽著林驚羽說話。 

  在林驚羽說完之後,這個老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說這次魔教其他三大門派包括萬毒門都有大批人馬前去嗎?」 

  林驚羽點頭道:「是。」 

  那老人彷彿遲疑了一下,但終究還是道:「你有沒有見到蒼松?」 

  林驚羽身子一震,為之愕然,但隨即沉默了下來,面上表情複雜之極,半晌才道:「沒有,前輩。」 

  老人把他臉上神色都看在眼裡,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恨他?」 

  林驚羽眼中掠過一絲痛楚,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但正邪不兩立,反正我們就算再見面,也已經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哼!」那老人忽然冷笑了一下。 

  林驚羽吃了一驚,道:「前輩,怎麼了?」 

  那老人緩緩搖頭,轉過身去,目光向上望著,映入眼簾的是高高在上的無數青雲門祖師靈位,他們靈位之前的昏暗燭火,此刻看來彷彿就像他們的眼睛,沉默地望著祠堂裡的人們。 

  「他從小將你撫養長大,傳你道法,教你做人,末了還將斬龍劍傳了給你,可曾有過對不起你的地方?」那老人忽然這般淡淡地道。 

  林驚羽慢慢搖頭,低聲道:「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我往日也實如敬仰天神一般,看他如父,敬崇之極。可是……」 

  林驚羽沒有說下去了,那老人也突然沉默,過了許久,那老人才苦笑一聲,帶著無盡的酸楚,對著面前那些靈位燭火,低低地道:「其實,蒼松他只是個走錯路的可憐人啊……」


第十一集 第四章 古剎
第十一集 第四章 古剎

  南疆惡地,在神州浩土的極南所在,傳說那裡窮山惡水,盛產的乃是毒蟲猛獸。而與中原地帶最為明顯的分界地方,便是在極南地方,突然如平地崛起一般,高大巍峨的山脈一座連著一座,高聳入雲,將南北隔斷。 

  自古以來,中原豐腴之地便少有人前往南疆,原因無他,一來道路險峻,二來猛獸毒蟲、瘴氣惡水太多,且土地多貧瘠,無法農耕。後來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世間開始流傳南疆那無盡大山之中,有各種野蠻異族,茹毛飲血,殘忍好殺,其中更有生食人肉的恐怖獸人,自此更無人膽敢前去,反而是天下震恐,日夜擔憂那些異族會不會有朝一日,從那些大山之中突然跑了出來,侵入中原,危害天下。 

  不過這千年以來,卻沒有什麼蠻族害人的傳聞,雖然偶爾在南疆邊陲之地,也不時曾流傳過幾例看到古怪異族模樣的怪物出現,但多半無疾而終,漸漸的也被人們淡忘下去。今時今日,就算是在南疆邊陲生活的人們,也大概只有母親夜晚哄孩子睡覺的時候,說上一句「再不聽話,那些蠻族怪物就要來捉你了」這些話,平日裡,卻從未有人會想起這些深山中的異族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更不用說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原之地了。 

  說起來,那一片被層層迷霧籠罩的十萬大山中,如今卻已經是被天下百姓遺忘的地方了。 

  不過天下尋常百姓忘了這些異族,但有一些修真煉道之士,卻沒有忘。無論正邪魔道,只要資歷老一些的,便知道這千年來南方異族之所以無法禍害天下,正道巨派「焚香谷」實是居功至偉。 

  十萬巍峨高聳屹立的大山,隔絕了南北往來,中原之民無法南下,那些異族蠻人也難以北上。但在千年之前,一次不可思議的天雷浩劫從天而降,方圓千里之內的百姓死傷無數。浩劫過後,有人發現,在巍峨山脈之中,天雷巨力竟硬生生將高山某處劈開,露出了寬僅三尺的一條黑漆漆的幽暗小道。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世間流傳起十萬大山之中,隱有蠻族怪人,不時侵擾民間,邊陲百姓苦不堪言,直到焚香谷一脈的出現。 

  焚香谷在正道諸派之中,來歷最是神秘縹緲,最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便有這一脈弟子行走天下,若單論淵源,全天下只有青雲門和魔教比焚香谷歷史更長,連天音寺也不如它。 

  但雖然如此,這一派往日卻極為低調,雖然不時會出現幾個道行高深的有道之士,對天下局勢的影響卻不大。直到八百年前,這一派在南疆邊陲之地那條漆黑隧道附近,找到了一個山谷定居下來,從此自稱「焚香谷」,並在八百年中不可思議的高手輩出,勢力日盛,到如今已然和青雲門、天音寺分庭抗禮,成為天下正道三大派之一。 

  而相應的,焚香谷當代谷主雲易嵐,也是與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齊名的正道巨擎,只不過此人向來低調,單論名氣卻是不如以上二人。 

  因為地理關係,焚香谷幾乎是本能地擔負起了看護那條在當地被稱呼為「黑洞」的幽暗小道,從那以後,便再無聽說過有蠻族怪物侵擾百姓的傳聞了。故在當地百姓心中,焚香谷聲譽極高,被人尊崇為神仙一流。 

  這些資料在魔教鬼王宗中都有記載,鬼厲在這十年之中也曾經看過,如今在腦海中緩緩翻了出來。此刻已經是他在詢問週一仙關於魚人族怪物消息之後南下的第三日,一路之上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十萬大山附近。 

  夜已深,這一晚明月當空,雲層頗厚,不見有幾顆星星,但月華清輝,灑向人間,也把他處身的這個山頭,照的頗為明亮。 

  鬼厲站在山丘之上,向南眺望,眉頭微微皺著。猴子小灰依然還趴在他的肩膀上,手裡拿著一個不知哪裡摘來的野果,正津津有味地啃著。 

  這一路下來,在最初兩日,他還有找到屬下殺生和尚留下的記號,但到了今天,殺生和尚卻已經完全失去了消息。不過從前幾日他留下的信息看,精擅追蹤之術的殺生和尚已經確定那些神秘魚人正在迅速南下,目標顯然是要回到南疆老巢。 

  難道,殺生已經和那些神秘莫測的魚人發生衝突了麼? 

  鬼厲微微歎息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擔憂之色。南疆蠻族與中原人物截然不同,這在鬼王宗殘存記載中已經提到多次,那裡的人根本不懂什麼修真煉道,但卻似乎有各種詭異巫術異法,匪夷所思。 

  殺生和尚年歲不長,性子暴躁,但在鬼王宗新一代弟子中卻著實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平日裡跟隨鬼厲,實是個得力的手下。 

  這一番神秘失蹤,鬼厲隱隱有些擔心。只是此刻他凝望前方,只見黑夜沉沉,南方處黑影瞳瞳,似有什麼巨物在夜色裡張牙舞爪,想來便是那傳說中的十萬大山。而在那片山脈之下的某個地方,就是傳說中神秘的焚香谷了。 

  南疆邊陲,向來就是焚香谷勢力範圍,魔教弟子孤身進入,危險自不待言。 

  鬼厲正沉思時候,忽然間忽有所感,抬頭望天,只見天際一輪孤月,穿梭在淡淡黑雲之間,彷彿突然之間,也有了幾分妖異。 

  一道暗色紅光,突然出現在夜空之中,在月華清輝之下,掠過天際,向南方一處山頭,落了下去。 

  鬼厲目光盯著那道詭異紅光,雙眉漸漸皺起,片刻後似下了決心,拍了拍肩膀小灰,隨即腳下青光返起,噬魂閃爍著幽幽光芒,托著他和小灰慢慢升起,陡然間加快速度,往那道紅光方向追了過去。 

  ※※※ 

  夜空中不知何時開始,黑雲漸漸多了起來,天際那輪孤月,光華也漸漸暗了,倒似有種南疆地方特有的幽暗妖異之氣,在這個夜晚越來越是濃郁。 

  那道神秘紅光飛行了一會,在離鬼厲藏身的那個山頭往南十里處的一座山間落了下來。南疆多山,山上也多草木,只不過這座無名小山的森林之中,卻有一座荒涼古剎。那道紅光就落在古剎前頭,一陣光芒晃動,現身出一個身材枯瘦的老者來。 

  他向四周望了張望了幾眼,確定無人之後,便走進了古剎。 

  荒山野嶺,荒蕪古剎,卻有人深夜到此,其中自然有不可告人之事。片刻之後,在古剎外的樹林陰影之中,鬼厲的身影緩緩現了出來。他的目光在這無名古剎上打量了一番,隨即又抬頭望了望天。夜空裡黑雲更重,漸漸遮去了月華。 

  他身影晃動,悄無聲息地向古剎掠了過去。 

  這座古剎顯然荒廢已久,寺內到處是殘垣斷壁,就連主殿那裡,從外面看去也是破損無比,到處是破洞。夜風冷冷吹來,殘破窗子吱呀晃動,低低聲音在夜色裡顯得特別淒涼,還隱約有一絲詭異。 

  「啵!」 

  一聲輕微的響聲,似有什麼人點燃了火折,一點微弱***在大殿裡頭亮了起來,只是這***昏暗,也只能將主殿中的地方照亮一點,稍遠一些的地方,便仍舊籠罩在黑暗之中。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突然,一陣詭異莫名的聲音突然在大殿中響了起來,這聲音如深夜鬼哭,又似毒蟲夜行,聽了登時令人心頭發麻,難受之極。 

  鬼厲隱身在陰暗中,靜靜地向大殿之中望去。 

  赫然只見在大殿昏暗***之下,除了剛才見到了那個老者,竟還有二人,一人三十多歲模樣,身材中等,還有一人,身材頗高,但不知為何,竟然全身上下被一條披風緊緊包裹著,連頭上也沒露出一分,而那種詭異莫名的聲音,竟然就是這個人從披風底下發出來的。 

  這聲音迴盪在幽暗古剎之中,越發妖異,彷彿惡鬼甦醒一般。 

  鬼厲冷冷望著,他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詭異話語,自然不知其中含義,但看其他二人神色,便知道會有結果。果然那神秘人說了一會,暫時停了下來,站在他身邊一直凝神傾聽的中年男子轉頭對那個老者道:「族長說道:這一次無功而返,反而讓本族折損人手,暴露行藏,都是你們消息不准。獸神大王聽說之後,已然大發脾氣……」 

  那中年男子說到「獸神」二字的時候,聲音突然變低,而那個裹在披風下的高個身影,竟也似抖了一下。 

  那老者也皺了皺眉,道:「我們本來約定,便是告知獸神大王那顆『天帝冥石』所在,據我們所知,那顆奇石的確就在死澤中的天帝寶庫之中,這卻如何怪我們消息不准?」 

  他看了看那個披風下的神秘人物,嘴邊忽然掠過一絲譏笑之色,道:「只怕是你們自己力不從心罷?」 

  此言一出,那被披風包裹的神秘人頓時應聲而道:「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這種怪異聲音一疊聲地說了出來,隱身在一旁的鬼厲雖然不明白其中含義,但聽這聲音急促尖銳,顯然那神秘人物大是憤怒。 

  這神秘人「嘰嘰嘰嘰」說了好一會兒,居中翻譯的那中年男子面色也是漸漸難看,好不容易等他停了下來,中年人遲疑了片刻,才道:「族長說:他們雖然從未到過死亡沼澤,但也知道那裡從無人煙,但此次突然多了無數中土修真高手,自然、自然是你們消息不對。」 

  那老者一看中年人似乎是說完的樣子,不由得一怔,剛才那神秘人說了許久,這中年人翻譯過來的時候,卻只有這一句,想來是中間那神秘人物多有咒罵惡語,中年人不願翻譯。 

  那老者沉吟片刻,看樣子似乎還是不願意與神秘人翻臉,遂道:「此次天帝寶庫出世,異兆宏大,震動天下,想來那些中土修真高手也是聞訊而去,這就非我們能夠控制了。」 

  被披風包裹的那個神秘人餘怒未息,又是一陣怪聲,中年人側耳傾聽,頻頻點頭,隨即對老者道:「族長說:那顆天帝冥石對獸神大王十分重要,關係重大,此次無功而返,獸神大王勃然大怒,當場就殺了好幾個族人……」 

  那老者聽到這裡,面色凝重,似是心情沉重,但眼中一絲譏諷之色卻仍是忍不住的一閃而過。 

  中間那人繼續翻譯道:「所以請你們速速打聽這顆寶石到底落在誰人之手,他們好再次前去取來獻給獸神大王!」 

  隱在一旁的鬼厲突然心中一動,聽他們幾次提到天帝冥石這件事物,莫非就是被小灰吞食的那顆奇石? 

  這時只見那老者沉吟了片刻,然後點頭道:「好,這件事就包在我們身上,三日之內,我們就給你一個答覆。」 

  神秘人哼了一聲,「嘰嘰嘰嘰」說了幾句,那中年人向老者點了點頭,道:「族長答應了,說三日之後,還在此處相見。」 

  老者點了點頭,還待說些什麼,那個神秘人卻身子一轉,逕直走了出去,根本不再看他們一眼,倨傲無禮之極。 

  那老者臉色一變,看著那神秘人的背影怒容滿面,中年人連忙拉了他一下,連連搖頭,老者看了他一眼,這才忍了下來。 

  待那個神秘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後,那老者忽地「呸」了一聲,罵了一句:「什麼東西,一群畜生而已!」 

  中年人賠笑道:「師叔,你老別生氣,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 

  那老者冷笑道:「我才懶得理他們,」說著轉頭看了他一眼,道,「說起來,孫圖,你在那些畜生中生活了三年學習他們的鳥語,只怕吃了許多苦吧?」 

  被叫做孫圖的中年人笑了笑,道:「弟子受師門厚恩,無奈資質淺薄,正苦著無力報答谷主以及諸位師叔厚愛,正好有這個機會,弟子敢不盡心竭力!」 

  鬼厲猛然間聽到「谷主」二字,心中頓時一凜。 

  那師叔卻笑了笑,似乎十分嘉許,伸手拍了拍孫圖的肩膀,忽然間又冷笑道:「還好谷主明鑒,知道我向來沉著,所以派我前來與這些畜生相會,若是上官策那個老傢伙來,還不得當場就壞了事!」 

  孫圖乾笑一聲,面上神色便有些古怪,嘴裡喏喏應聲,卻似乎也不敢在背後一輪那個上官策。 

  一旁的鬼厲此刻再無疑問,上官策乃是南方「焚香谷」中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雖然向來不在天下行走,但威名早著。尤其是十年前青雲一戰,鬼王更施巧計,派周隱假扮上官策暗算天音寺僧人,果然一舉成功,幾乎將青雲、天音兩大派置於死地。當時鬼厲還是個名叫張小凡的青雲弟子,正在場中,自然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聽兩個人口口聲聲叫著那個神秘人做「畜生」,剛才那神秘人的身份似也呼之欲出,只是向來正義凜然的焚香谷一脈,此刻竟然透露出不可思議的邪氣。 

  鬼厲冷冷地注視著大殿裡那兩個人,在黑暗裡,嘴角有冰冷而輕蔑的冷笑。 

  場中,那兩人又商量了幾句,孫圖一口吹滅了大殿燭火,二人便向外走去,看來是想離開此處。鬼厲在暗處皺了皺眉,正沉吟時候,忽地,從古剎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怪異嘶吼! 

  古剎中諸人都是吃了一驚,那老者和孫圖同時停下腳步。 

  這聲音淒厲而憤怒,中間彷彿還帶著一絲驚惶,但聽著似乎是什麼野獸吼叫,而非人類驚呼。只是鬼厲略一分辯,登時聽出這聲音倒似乎是剛才裹著披風的那個神秘人物發出的,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與此同時,老者和孫圖也聽了出來,頓時臉色大變,同時騰空而起,向寺外飛去。 

  深山野嶺,竟然還有人伏擊! 

  月光冷冷,彷彿妖異之色更重了。 

  ※※※ 

  古剎之外,遠處一個山丘背後。 

  一道紫芒,在夜色裡霍然綻放,衝到半空,隨即劈下。 

  遠隔在數十丈外,鬼厲竟也感覺到那一絲凜冽煞氣。他雙目瞳孔一縮,片刻間已然認了出來那是什麼法寶。 

  焚香谷那兩人如飛而至,但那老者的道行明顯比孫圖高了許多,只一會工夫竟將孫圖拉下了數丈之遠,同時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暗紅仙劍,往那道紫芒閃亮處疾飛過去。 

  只是還不等他飛到山丘背後,只聽得一聲大吼,帶著絕望,迴盪在這個黑暗的夜色之中。那老者臉色大變,腳下更急,呼的一聲已然飛了過去,鬼厲悄無聲息地從另一方向,也跟了上去,繞到了山丘背後。 

  一股血腥氣息,登時撲面而來。被劈為兩半的披風從半空中緩緩飄下,暗紅的鮮血濺的到處都是,那個現出真身的神秘人物,果然是一個魚頭人身的魚人,但此刻竟被人生生從頭到胯下,一刀劈成兩半,屍身倒在地上,但兇手卻已經不見了人影。 

  那老者驚怒交集,這兇手在頃刻間出手殺人,隨即隱身不見,這份道行當真非同小可。雖然他心裡看這些魚人極不順眼,但卻知道谷主與這些蠻族實有大事商議,此番竟被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暴起狙殺,萬一那邊追究起來,自己實在難以交代。 

  這時孫圖也趕到現場,將這一幕血腥圖像看在眼裡,登時目瞪口呆。 

  那老者臉色難看之極,忽地騰身而起,暗紅光芒托在腳下,飛到半空,舉目四望,卻只見四下漆黑一片,茫茫林海,哪裡找的到兇手蹤影? 

  忽地,他大聲喝道:「哪一位高人在此,請出來一見,焚香谷呂順請教!」 

  這聲音遠遠傳了出去,片刻後在林海山間,隱隱有回聲傳了回來,到處都是「呂順請教……呂順請教……」 

  只是除此之外,卻是再無聲息。 

  呂順雙眼如要噴出火來,片刻後落下地,對孫圖疾道:「你收拾一下族長屍體,帶回谷中,兇手下手不久,必定還在附近,我挖地三尺,也要將此人找出來。」 

  孫圖連忙點頭,道:「師叔小心。」 

  話音未落,呂順已然騰身而起,沒入了那一片樹林黑暗之中。孫圖轉過身來,看著地下那變成兩半的屍首,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忍不住露出厭惡之色,呸了一聲。 

  鬼厲緩緩退了回來,在暗處沉吟片刻,又向四周地形上仔細望了一眼,隨即目光落到了自己剛剛出來的那座古剎之上,立刻悄無聲息地掠了過去。 

  夜色冷冷,黑雲蔽月。 

  雖然不過才一會工夫,但這座古剎之內,突然又像是陰沉黑暗了許多,只有偶爾從黑雲裡探出頭來的月光,才會照亮了些許地方,但片刻後又歸於黑暗。 

  鬼厲緩緩走了出來,站在大殿之前的空地之上,一雙眼緊盯著大殿。 

  冷風吹來,殘破的窗戶發出了詭異的「吱呀」聲,在黑暗中低低響著。 

  「公子果然厲害,我瞞得過呂順,卻瞞不過你啊!」 

  大殿裡的黑暗中,忽地響起了幽幽的話語,輕輕飄了出來


第十一集 第五章 魔陣
第十一集 第五章 魔陣

  狐岐山。 

  鬼王宗總堂所在。 

  在荒涼的山體之下,鬼王宗的總堂隱匿在堅硬的巖洞之中。在彎彎曲曲的隧道裡,某個幽深靜謐的地方,長長的隧道中空無一人,只有兩旁石壁上每隔數丈,鑲嵌著一盞銅燈,照亮了些許地方。 

  面蒙黑紗的幽姬,身影飄忽,獨自向前走著,遠遠看去,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幽魂。 

  這個地方,已經是鬼王宗的禁地所在,與碧瑤所在的寒冰洞,同是鬼王宗裡最神秘的地方,向來嚴禁普通弟子出入。但幽姬身為鬼王宗四大聖使之一的朱雀身份,是鬼王宗最核心的成員之一,所以才能自由出入這些地方。 

  只不過,她往前方那幽幽延伸、彷彿永無止境的深深隧道望了一眼,腳步卻忽然慢了下來,看去似乎有幾分遲疑之意,但終於還是邁步走去。 

  前方陰影深處,此刻彷彿也傳來幾聲怪異的低低咆哮聲,像是什麼野獸嘶吼。 

  又走過了一段長長的隧道,兩旁的燈光也越來越是昏暗,終於,在拐過了一個拐角處後,幽姬走到了這條隧道的盡頭,那裡赫然是一道石門,門楣上刻著三字: 

  困龍闕。 

  幽姬盯著那三字望了許久,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從剛才開始就不時響起的怪異咆哮聲,漸漸清晰了起來,空氣中,也彷彿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 

  她面上的黑紗動了動,似乎是搖了搖頭,輕聲歎息,然後走進了這個石門。 

  一進石門,豁然開闊,裡面竟然是一個巨大的石窟,旁邊巖壁上怪石突兀,各具形狀。而在幽姬處身的石門前,是一條懸空的石徑,蜿蜒向前,通向石窟中央。此時此刻,她竟然是處身在這個巨大石窟的半空中。 

  幽姬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了,看到這等景象,卻也沒什麼吃驚表現,只沉默了片刻,就順著那條窄小石徑向前走去。石窟的上半部分是一片黑暗,但就在石徑的下面,卻有紅光隱隱閃耀,反射上來,反而將石窟上邊的巖壁映的有些猙獰。 

  空氣中的血腥味道,越發重了。 

  這條巨大石窟中的懸空石徑,也不知道是天生形成,還是人工所造,就這般橫懸空中,遠遠望去,底下竟無一根可以支撐的石柱,直是匪夷所思。 

  幽姬黑色的身影,在石徑上走著,行走間卻連一點腳步聲也無,倒真有幾分鬼氣森森的樣子。不過沒走多久,她就看到了前方的那個身影。 

  鬼王。 

  石徑的盡頭,是一個七尺大小的石台,鬼王此刻就站在上面,負手而立,從背後望去,他的身影沉穩而厚重,看去似乎和這個巨大石窟都有融為一體的奇異感覺。 

  幽姬走到他的身後,低聲道:「宗主。」 

  鬼王回過頭來,點了點頭,微笑道:「你來了。」 

  幽姬面上的黑紗忽地一頓,似是吃了一驚。石徑到了這個平台,就算到了盡頭,前方是一片空蕩蕩,相應的,石窟底下的神秘紅光,從此處看也亮了許多。此番鬼王轉頭,那紅光頓時從他轉身間射了過來,隱隱約約將他的面容照的有些模糊,甚至連他的眼睛裡,有似有淡淡紅芒。 

  鬼王似乎也沒注意到這些,只道:「你過來吧。」 

  幽姬走了過去,站在平台之上,頓時眼前大亮,再無石徑遮擋,將石窟底部事物一覽無遺。 

  這個石窟下面,竟然是一個巨大的血池,鮮紅的血液灌滿了巨大石窟的底部,真不知道鬼王宗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多的新鮮血液。想來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味,就是從下面而來的。 

  在血池之中,赫然浸泡著兩隻巨獸,一隻是死亡沼澤中的黃鳥,一隻是東海流波山上的奇獸夔牛。這兩隻上古奇獸大半的身子都被浸泡在血水之中,同時從血池上方各有一道暗紅光芒,籠罩在它們身上。看那暗紅光芒所發出的地方,正是被莫名力量凌空孤懸半空的伏龍鼎。 

  伏龍鼎所在位置,離鬼王和幽姬站立處頗遠,但幽姬仍然能看到在伏龍鼎上有一道黑色人影正在施法,只是在紅芒遮擋下模糊不清。不過縱然如此,她卻依然知道那是什麼人——鬼先生,魔教鬼王宗中最神秘的人物。 

  幽姬身為鬼王宗上一代的四大聖使之一,對鬼王宗大小事情幾乎瞭若指掌,但只有這個鬼先生卻是例外。原因很簡單,此人原先並非鬼王宗中人物。而是當代鬼王登位之後,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一位神秘人物,鬼王對他極為敬重,而這個神秘人物在極少數幾次的出手中,所展現的詭異道法,也讓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高手為之動容。 

  但在幽姬心中,卻始終對此人抱有深深警惕之心,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在鬼先生的大力推動之下,鬼王終於在十年之前,開始啟動「四靈血陣」。 

  鬼王宗歷代傳遞的鎮宗法寶「伏龍鼎」,來歷神秘莫測,其中蘊含著無盡靈力,非正非邪,詭異之極。而在伏龍鼎鼎身之上,除了古拙花紋之外,還刻著許多神秘銘文,歷代鬼王宗祖師都無法參透。但到了當今鬼王這一代,他胸中包羅萬象,實是個不世出的奇才,正好在他身邊又突然出現了一個對這種神秘文字似乎專有研究的鬼先生,二人合力,竟然是將這些神秘文字給解了出來。 

  原來這伏龍鼎鼎身銘文,所記載的是一種名叫「四靈血陣」的詭異法陣,需要以遠古洪荒時代的四種奇獸靈力,引發伏龍鼎本身詭異法力,則成一威力無匹的絕世法陣。按照古鼎銘文中所說的,這四靈血陣一旦形成,其力量便足以毀天滅地。 

  鬼王乃是雄才大略的不世梟雄,自然不會對這種強大力量視而不見,而十年之前青雲一戰,青雲門誅仙劍陣威震天下,所向披靡,直非人力所能抵擋,鬼王仔細思量,惟有這四靈血陣,才能有戰勝誅仙劍陣的可能。 

  從那以後,鬼王宗的一切行動,便開始圍繞四靈血陣而進行了。 

  幽姬目光從鬼先生那模糊不清的身影上收回,望向血池中的那兩頭靈獸。雖然被血水圍繞,但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頭的黃鳥顯然並不甘願,時不時就是發出一聲憤怒清嘯,雙翅展動,登時將周圍血水鼓出巨大波濤。 

  只是這血池之中的血水似乎對它有奇異的克制功用,黃鳥的靈力和力量顯然遠非當日可比,特別是在它頭上,還有一道從伏龍鼎上發出的暗紅光芒籠罩著它。黃鳥一有異動,這暗紅光芒登時明亮,被其籠罩的黃鳥頓時如被泰山壓制一般,剛剛昂起的身子立刻就像被不可匹敵的重力生生壓了回去。 

  如此幾個回合之後,黃鳥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去,雖然還在反抗,但卻越來越是無力。而在血池的另一頭,單足巨軀的奇獸夔牛整個身子浸泡在血池之中,一動不動,只有目光偶爾向黃鳥那邊望上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困在此處時間久了,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 

  望著這兩隻原本不可一世的靈獸竟然落到這個下場,幽姬忍不住在黑紗之下微微皺眉,心中一陣莫名的反感。 

  站在她身邊的鬼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向她看來,忽然道:「你在想什麼?」 

  幽姬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淡淡道:「沒什麼,宗主。」 

  鬼王看了看她,隨後目光移到血池之中,半晌後緩緩道:「如今四靈血陣已經完成一半,只要再找到另外兩隻靈獸為引,我們鬼王宗稱雄天下之日,指日可待。」 

  幽姬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是。」 

  鬼王負手而立,目光仍沒有離開血池之中那兩隻靈獸,口中卻突然轉換了話題,道:「你比我先到死澤,我囑咐你暗中觀察鬼厲,你可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麼?」 

  幽姬面上黑紗輕輕動了動,片刻之後,道:「他在死澤之中,帶領手下周旋於萬毒門、合歡派和正道之中,在那等複雜詭秘、殺機重重的情勢下,依然進退有據,並最終與他人聯手滅了長生堂,實有大將之才。而且……」 

  她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下來,鬼王略感意外,道:「怎樣?」 

  幽姬遲疑了片刻,道:「他在內澤之中,突起偷襲重傷了萬毒門的秦無炎,心思堅忍狠辣,不可小覷了。」說著,幽姬忽然心中一陣恍惚,自己在談論的這個人,真的就是當年那個張小凡麼? 

  碧瑤所真心喜愛的那個人,真的就是他麼? 

  鬼王卻似乎頗為滿意,點頭道:「此子性情堅忍剛毅,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這些年來他修習我聖教功法,又有天下無雙的邪器日夜在身,性子暴戾好殺一些,也算正常。」 

  幽姬抬頭,向鬼王看去,只見他嘴邊隱隱有一絲笑意,但襯著他那張不怒而威的臉龐,竟然透出一股寒意。 

  「不過,」鬼王忽然說道,「我聽說鬼厲在死澤之中,與那些正道中人碰面時候,尤其是遇到一個名叫陸雪琪的青雲弟子,他的情況便有些異樣,可有此事?」 

  幽姬身子一震,卻見鬼王面容淡泊,看不出他究竟想著什麼,只是她心中不知怎麼,突然一陣紊亂。她與青龍二人暗中潛入死澤,鬼厲與陸雪琪之間隱隱有些微妙,她大部分都在暗中看到。只是此刻想來,她卻覺得一陣莫名的心痛。 

  就像一枚尖針,刺入了心房。 

  「怎麼了?」鬼王轉過頭來,看著幽姬。 

  幽姬緩緩低頭,因為黑紗蒙面,沒有人能夠看到她的表情。片刻之後,她的聲音不知怎麼,似乎有些嘶啞,但依然很清楚很冷漠地,回答著鬼王: 

  「是,他和青雲門陸雪琪之間的確有些曖昧,我親眼看到在天帝寶庫之外,面對黑水玄蛇,他冒死去救了那女子一命!」 

  鬼王沒有再說話,但是只在片刻之間,周圍的血腥氣息突然十倍百倍的濃烈起來,那個男人依舊負手而立,但不知是不是被石窟底下的紅光照耀著,他眼中紅芒,霍然大盛。 

  幽姬緩緩向鬼王行了一禮,向後走去,慢慢走出了這個隱隱讓人喘不氣來的石窟。 

  只是她剛走到那個石門,突然就愣住了。青龍靜靜地站在石門外頭,淡淡地望著她。 

  幽姬迎著他的目光,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許久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青龍緩緩走上前來,從她身旁擦身而過,向石窟深處走去,留下幽姬一個人,怔怔地站在隧道之中。 

  從始至終,他沒有和幽姬說一句話。 

  ※※※ 

  南疆幽月,孤懸在西方天際。 

  深山古剎,蟲鳴淒切,一派淒涼幽暗景色。 

  「呼!」 

  一聲呼嘯,光芒閃處,呂順馭劍飛來,落到了這座古剎庭院之中,雙眼裡精光閃耀,一分一分仔細地向這座古剎大殿掃過去。 

  他在剛才已經馭劍搜遍了附近十里,毫無所獲,竟沒有見到一個人影,思量之下,卻突然驚覺這座古剎反而是自己疏忽的所在。 

  夜風冷冷,已經廢棄的大殿連大門都已經不見,雖然就在剛才不久,呂順還在大殿裡面與人談話。只是此刻看去,裡面突然變得陰氣森森,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窺視著他一樣。 

  他手心忽然冒出了些許冷汗。 

  剛才死的那個魚頭人身的怪物,是南蠻魚人族的族長,此番在與自己見面的時候被人狙殺,自己實在是脫不了干係。他深知南蠻異族和自己門派暗地裡有著神秘交往,更瞭解那些蠻族的可怕與殘忍,此番若不給蠻族一個交代,只怕自己要有苦頭吃了。 

  但以他對南蠻異族的瞭解,這些魚人的戰力非同小可,雖然和自己這等修行高深的修真之士相比仍有不如,但要想一招即殺,這狙擊之人的道法之高,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呂順深深吸氣,忽地高聲道:「是哪一位高人,請出來說話。」 

  「說話……說話……」 

  夜風帶著他話音的尾聲,在古剎中間輕輕飄蕩著,只是大殿之中依然一片寂靜,沒有任何的聲音。 

  呂順臉色更沉,一咬牙,手中仙劍光芒大盛,人劍合一衝進了大殿之中,片刻大殿裡登時明亮起來。但就在他人影剛剛沒入大殿的同時,大殿殘垣斷壁的一側,兩道黑影迅速無比地離開大殿,沒入了旁邊的黑暗陰影之中,再無聲息。 

  半晌,只聽呂順在大殿裡東翻西找,乒乒乓乓響了好一會兒,但最終還是頹然走了出來,顯然一無所獲。他站在台階之上,面色陰晴不定,過了許久,一跺腳,歎道:「罷了,罷了。」 

  說著不停搖頭,隨即馭劍而起,往南而去,片刻間消失無蹤。 

  古剎之中頓時安靜了下來,剛才被呂順驚嚇消失的蟲鳴,也再一次響了起來,冷月清風,又是一副荒涼景色。 

  只是隨著呂順消失了許久,這古剎彷彿也失去生機一般,依舊沒有什麼動靜。又過了片刻,忽然半空中一聲銳嘯,紅色劍芒突然從高空雲層疾衝下來,迅疾無比地落在古剎庭院之中,搖晃幾下,現出了呂順身影。 

  他這番去而復來,竟然是施了個空城計謀,假裝遠遁,卻從遠處折返,藏身在天空黑雲之中。可惜饒是如此,古剎之中卻依然無人出現,呂順面上終於露出沮喪神色,長歎一聲,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馭劍飛起,往南方飛去,此後再也不見他的蹤影,看來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古剎之中,也再一次恢復了寧靜,但片刻之後,兩道黑影晃動,緩緩現出了兩個人影。 

  當先一人,慢慢走到庭院當中,月華如水,冷冷灑下,將他的身影,在殘破的青石庭院石板上,拉出一條細長的影子。 

  正是鬼厲。 

  抬頭,望月。 

  月色清冷,照在他的臉上。 

  忽然間,他看去竟彷彿有了幾分滄桑。 

  就連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似也沉默,和主人一樣,默默地抬頭望著月亮。 

  「怎麼,公子喜愛這南疆月色麼?」忽然,身後另外一道仍舊隱沒在陰影裡的窈窕身影,發出悅耳輕柔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鬼厲慢慢收回目光,卻並不回頭,也不回答那個陰影女子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為什麼要殺了那個魚人?」 

  依然隱身在陰影中的那個女子發出一聲輕笑,道:「那些魚人不僅害了公子部屬,也害了我的手下,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公子你出一口氣啊。」 

  鬼厲臉色絲毫不變,顯然對這些話根本不信,淡淡道:「久聞『紫芒刃』乃九天神兵,今日在姑娘手中施展開來,果然有神鬼不測之力。」 

  那女子一聲輕笑,聲音柔媚悅耳,在這淒涼夜色之中,突然似添了幾道顏色一般,變得鮮活起來了。 

  腳步聲緩緩響起,她從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赫然是魔教合歡派,人稱「妙公子」的金瓶兒。只見在月色之下,她依舊是一身鵝黃衣裳,柔順衣襟在夜風裡輕輕擺動,更有幾縷細細髮絲,在鬢髮間垂下,微顯零亂,卻似乎更有種莫名的撩人情懷。 

  深山古剎,冷夜美人! 

  此時此刻,她眼波盈盈如水,眉目間似有春光圖畫,清麗無方,一時間,竟連這夜色,彷彿也溫柔了起來。 

  鬼厲轉過身,目光在她臉上看了看。 

  金瓶兒嘴角依然掛著微笑,柔聲道:「公子你身懷異寶,乃是『噬血珠』與『攝魂』合而為一的不世奇珍,我這小小的紫芒刃,哪裡敢和你的噬魂相提並論?」 

  鬼厲眼中紅芒一閃而過,但面色卻沒有什麼變化,道:「姑娘此番南下,可也是為了追查這些魚人異族的麼?」 

  金瓶兒微微點頭,隨即眼中眼波流轉,道:「不過沒想到此事居然和焚香谷有關係。」 

  鬼厲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但心中對這個女子卻是越來越是警惕,剛才她突起狙殺魚人異族族長,這份道行之高,似乎比起當日在死澤之中,與自己還有秦無炎三人圍攻長生堂玉陽子時顯露出來的道法要高出不少,只怕當日她是沒盡全力。 

  只是這道行高深,卻還是其次,自己當日也保有後手。但金瓶兒狙殺魚人,卻分明有嫁禍焚香谷,挑撥暗中勾結的蠻族與焚香谷關係之意。 

  此女心機之深,手段之狠,實在非同小可。 

  金瓶兒目光在鬼厲面上轉了幾轉,忽地微笑道:「公子此次南來,必定也是追查這些魚人的罷,倒不知道有何發現?」 

  鬼厲淡淡道:「沒有。」 

  金瓶兒聽他回答冷漠,卻也不生氣,反而笑的更是柔和,道:「只是如今我們都已經知道焚香谷似與這些蠻族怪物有暗中來往,不知道公子打算如何?」 

  鬼厲目光閃爍,道:「姑娘以為如何?」 

  金瓶兒微笑道:「是我先問公子的啊。」 

  鬼厲聽她似嗔似笑的反問過來,眉頭一皺,心下已轉了無數念頭:此番突然發現焚香谷竟然與南蠻異族有暗中勾結,實在是聳人聽聞的一件大事。若是傳到天下,只怕那些正道人物要嚇得目瞪口呆了。 

  當此形勢之下,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探一探神秘莫測的焚香谷了,只是眼下情況,其中似大有文章,先不說南蠻異族向來神秘之極,單是一個焚香谷,實力便是不容小覷。昔日從焚香谷中出來的李洵、燕虹等人,包括剛才的老者呂順,道行均是極高。 

  金瓶兒慢慢走到鬼厲身前,抬頭向他看去,微笑道:「公子可是想夜探焚香谷?」 

  鬼厲眼光一閃,道:「怎麼,姑娘也有此意麼?」 

  金瓶兒微微一笑,嫵媚動人,竟似有股美麗當面而來,鬼厲心志竟然為之一動,心中不由得為之一震。 

  只聽金瓶兒淡淡而道:「我自然願和公子走這一趟,只不過有件事,還盼公子答應了我才是。」 

  鬼厲目光一凝,道:「什麼?」 

  金瓶兒微笑道:「我只盼公子切莫如對付秦無炎一般,突然在一旁出手將我殺了。」


第十一集 第六章 潛行
第十一集 第六章 潛行

  南疆山峰,與中原地帶群山截然不同,少了幾分秀美清幽,多了幾分的是巍峨險峻。 

  夜幕之下,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脈巍然屹立,縱橫交錯,遠遠望去,竟是透出了一片肅殺之意。 

  鬼厲負手而立,舉目眺望,隔了兩座較低的山頭,一片較為平坦的荒野之後,大地之上突然聳立起四座高大高峰,環環相扣,圍成一個山谷。在這四座高大山峰背後,茫茫夜色之下,便是無數陰影,正是南疆邊陲無邊無際的十萬大山。 

  而在最前方四座山峰之中的,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谷。 

  這一晚夜色深深,幽月高懸,天際隱隱還有幾顆閃著微光的星星。那冷冷清輝之下,遠處的那個山谷裡似乎隱有霧氣,淡淡漂浮,望去如輕紗薄霧,幽美之中帶著幾分神秘。 

  鬼厲皺了皺眉,收回了目光。 

  已經是第三天了,自從三日前那個夜晚,他和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突然發現焚香谷竟似與南疆十萬大山中的南蠻異族有暗中勾結,遂決定暗中查探焚香谷。「焚香谷」這三字在南疆邊陲這裡,自然是如雷貫耳,二人輕易就知道了焚香谷所在。但到了真正要暗中進入的時候,卻發現事情竟然頗為麻煩。 

  焚香谷佔地範圍極廣,按理說應該不難潛入。事情上也的確如此,二人憑借自身道行,輕易就躲過了日夜在外圍警戒的焚香谷普通弟子,但怎知每次一到焚香谷相對深入地方,不論二人如何隱藏身形,附近卻必定突然響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清脆鈴聲,登時引來無數焚香谷門人仔細搜索,其中不凡高手。 

  鬼厲與金瓶兒俱是機警之人,幾次都見機的早,及時退了出來,但無論他們如何小心謹慎,仍是無法躲過這莫名鈴聲,幾日下來,仍是無法深入,焚香谷裡面卻似有警覺,已經增派了人手日夜巡視。 

  鬼厲尋思了半晌,卻仍然無法想出焚香谷到底是如何未卜先知知道他們蹤跡的,看來這名列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焚香谷中,的確是臥虎藏龍。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趴在他肩頭的小灰突然身子一動,身後傳來了一聲低低的輕呼: 

  「啊!」 

  鬼厲轉身,只見林間一小塊空地之上,生著一堆火,金瓶兒坐在前頭,手中拿著一根木棒,木棒上頭穿著一隻洗撥好的野兔正在燒烤。此刻見她皺起秀眉,望著手中木棒,一副頗為沮喪的模樣。 

  鬼厲走了過去。 

  這三日來他和金瓶兒幾次三番想潛入焚香谷,俱以失敗告終,而平日裡二人關係亦是頗為微妙,表面上相安無事,暗地裡卻是各自提防,都知道對方乃是心機深沉、辣手無情之輩,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會不會突然痛下殺手。 

  走到篝火近處,肩膀上的小灰「吱」的叫了一聲,卻是跳到了地上,鬼厲向金瓶兒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只見她一臉無奈地看著手中木棒上串著的那只野兔,一隻兔腿竟然是被烤的焦了。 

  他們二人在焚香谷外圍轉了幾日,這等山野之地,周圍自然是沒什麼村莊客棧,幾日乾糧吃下來,鬼厲倒沒什麼,金瓶兒卻是有點受不了了。這一晚正好看到一隻野兔跑過,順手捉了來,生了一堆火想換換口味。反正他們處身所在,離焚香谷頗遠,倒也不怕被人發現。 

  只不過如今看來,金瓶兒道行雖高,往日裡卻並無這種野外燒烤的經歷,幾番下來,手法掌握不好,竟然將食物烤的焦黑。此番眼見鬼厲站在前頭,小灰半蹲地上,一人一猴四隻眼睛都落在那只燒焦的兔腿之上。金瓶兒臉上居然一紅,慢慢的將木棒縮了回去,離開了火堆。 

  「吱吱、吱吱……」忽地,一陣古怪聲音,卻是猴子小灰咧嘴大笑,趴到地上,尾巴倒是豎的很高,搖來晃去,右手握拳,不斷捶打地面,似是忍耐不住一般,竟然是做出了一副匪夷所思的動作。 

  金瓶兒與鬼厲同時都是一怔,片刻後雙雙回過意來,金瓶兒驚愕之餘,臉上更是掠過一絲怒色,鬼厲卻也不知道這猴子跟在自己身邊,難得會離開一次,卻從哪裡學來了這一套莫名其妙笑話人的本事來。當下看了金瓶兒一眼,咳嗽一聲,左腳輕踢,將兀自捶地面不休的灰毛猴子踢了出去。 

  小灰如葫蘆一般滾了開去,但「吱吱吱吱」聲音,居然還是遠遠地傳了過來。 

  鬼厲與金瓶兒對望一眼,場中氣氛不由得有些尷尬,鬼厲向金瓶兒手中木棒看了看,隨即從旁邊移了一塊石頭過來,坐在上面,對金瓶兒道:「給我吧。」 

  金瓶兒聞言一愣,只見鬼厲面色淡淡,伸手將自己手中木棒接了過去,先將燒焦的那部分撕掉,隨即重新放到火上,緩緩翻轉燒烤。他這番出手燒烤,自然與金瓶兒大大不同,只見著火舌吞吐,木棒輕輕翻轉,過不多時,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便漸漸飄散開來。 

  金瓶兒抬眼向鬼厲望了一眼,只見火光照耀之下,他平日裡微顯蒼白的臉色此刻也變得紅潤了起來,在黑色深邃的雙眼中,還倒映著兩團小小的正在燃燒的火焰。 

  一個正在聚精會神為自己燒烤的男人麼…… 

  空氣中,突然沉默了下來,沒有人再說話了。金瓶兒慢慢收回了目光,從手邊拾起幾根枯枝,放進了火堆,火焰漸漸燒了上來,將枯枝淹沒,不時傳來枯枝爆裂的「辟啪」聲。 

  遠處林梢,彷彿有夜風吹過,傳來吹動枝葉的輕輕沙沙聲響,落在心上。 

  小灰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回來,手中還多了幾個野果,看來是剛才跑到樹林裡摘的。它走到火堆旁,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一屁股坐到鬼厲腳邊,將野果送到嘴邊,張口大嚼起來,同時長長尾巴晃了晃,最後輕輕纏在了鬼厲腳上。 

  就這般在沉默中過了許久,空氣中的香味越來越濃,火光上頭的那只野兔全身漸漸冒出了油脂,緩緩滴下,看去油光發亮,一看便令人食指大動,金瓶兒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又過了片刻,鬼厲仔細打量了兔子一下,將木棒收了回去,一手拿著,一手卻伸到腰間,片刻後摸出幾個小瓶小罐,從中間灑了些看似粉末的東西到了兔子身上。 

  金瓶兒一怔,道:「這是什麼?」 

  鬼厲笑了笑,金瓶兒看在眼中,不知怎麼竟覺得他有幾分苦澀之意,只聽鬼厲淡淡道:「是一些鹽巴調料,老毛病了,走到哪裡都帶著。」說罷,將手中木棒遞給金瓶兒。 

  金瓶兒猶豫了一下,卻沒有伸手去接。 

  鬼厲目光一閃,淡然一笑,伸手撕下一塊兔肉,放到嘴裡吃了。 

  金瓶兒臉畔紅了一下,火光中,她眉目間卻閃現出一股嬌媚之色,動人心魄,片刻後伸出手接過了木棒,低聲道:「多謝公子了。」 

  鬼厲不語,轉過頭去,順手從小灰手上拿了一個野果,放到嘴邊,慢慢咬了一口,吃了起來。 

  「呀!」 

  突然,金瓶兒那裡卻又是一聲輕呼,似乎還帶著一點痛楚,鬼厲與猴子小灰同時抬頭向她望去,卻見金瓶兒白皙的手捂著嘴邊,秀眉微皺,隱有痛苦之色。只是她忽然發現鬼厲和小灰都望了過來,面上一紅,半晌訕訕道:「我一不小心,被燙了一下……」說到後面,聲音漸漸變小。 

  鬼厲聽了,嘴角動了動,但臉上神情倒沒什麼變化,只是他腳邊的小灰卻突然發出聲音,「吱吱」聲中,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右手上啃了一半的野果也掉在地上,隨即握拳向地上捶去,看來又想做那個古怪動作姿勢。 

  金瓶兒目光一凝,心中又羞又怒,但還不等她反應,也不等猴子小灰的手捶到地面,鬼厲已然一腳輕踢,將小灰如滾地葫蘆一般踢了出去。 

  過了一會,只聽鬼厲淡淡道:「畜生不懂事,你不要見怪。」 

  金瓶兒向他看了一眼,定了定神,點頭笑了一下,隨即向手邊燒烤好的兔子輕輕吹了吹氣,然後才用白蔥似的手指從上邊撕了一小塊肉來,放在嘴邊嚼了起來。 

  這一入口,金瓶兒登時精神為之一振,瞬間只覺得那香味彷彿有靈性一般,竄遍自己全身,身子似乎是輕了幾分一般,滿口生津,這味道竟是前所未見的可口。外表一層皮脆而不焦,薄而香酥;內裡的肉滑而嫩口,再加上也不知道怎麼調配的調料,那美味竟然如沁入心脾一般,這一嘗竟然是欲罷不能,幾為之失神,萬萬料想不到這個美味竟然是眼前這個男子做出的。 

  饒是金瓶兒道行頗深,心志堅定,此刻卻也是胃口大開,撕下了一塊又一塊,不過一會兒工夫,已吃了一隻兔腿下去,這才覺得有些飽了,停了下來。隨即微笑一下,向鬼厲看去,口中道:「公子好手藝啊,一隻普通兔子,竟然也能被你燒烤的如此美味!」 

  這時候猴子小灰又已經跑了回來,趴在鬼厲身邊,一雙靈活之極的猴眼轉來轉去,一會看看鬼厲,一會又向金瓶兒看去。 

  鬼厲淡淡道:「彫蟲小技,讓姑娘見笑了。」 

  金瓶兒嫣然一笑,眉目見嫵媚動人,眼波盈盈如水,柔聲道:「我這輩子,還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兔子呢!」 

  鬼厲淡然一笑,正想說些什麼,但身子忽地一震,眼中一陣迷惘。 

  這句話,這聲音,這份盈盈笑意,突然在腦海裡翻騰起來。夜色幽幽,夜風冷冷,他心口卻突地一痛,如怒海波濤一般翻滾起來。 

  曾幾何時,自己竟然也曾經聽到過這些話語。 

  那是塵封在多少年前過往歲月裡的時光,卻在不經意間,湧上心頭。 

  清清小溪,波光磷磷,盈盈笑意,風聲輕輕…… 

  空桑山,懸崖後,剛剛脫離死地的兩個人,圍繞在火堆一旁,也在燒烤著。 

  那微笑著的、水綠衣裳的身影,突然淹沒了他,佔據了他所有的心靈空隙,他竟是無法自控的抖了一下。 

  碧瑤…… 

  「很好吃啊,我這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你現在烤的這隻兔子。」 

  當年的那句話,幽幽迴盪在腦海中,慢慢變成了刺,變成了針,刺進了心口。 

  …… 

  「公子,公子?」一陣微帶驚訝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把鬼厲拉回到了現實。 

  金瓶兒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左手還拿著那根木棒,但右手不知怎麼,卻縮到了袖子之中。 

  鬼厲目光一凝,深深呼吸,鎮定心神,立刻道:「我沒事。」 

  金瓶兒深深望了他一眼,眼中神色變幻,輕聲道:「公子,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有什麼事麼?」 

  鬼厲直視她的目光,忽地微微一笑,道:「我能有什麼事?」 

  金瓶兒看了看他,眼中隱約的精光緩緩收了回去,眉目間嫵媚之色又浮了出來,微笑道:「公子沒事就好了。」 

  鬼厲心中忽地一陣煩悶,但臉上也沒表現出來,正想說些什麼,身邊一直安靜的小灰卻突然身子一動,回頭望去。 

  鬼厲與金瓶兒同時若有所感,站起身來,向南望去,只見南方天際,那一片被群山圍繞的寧靜的焚香谷上空,突然遠遠傳來一聲厲嘯,一道紅光沖天而起,照亮了一片天際之後,才緩緩落下。 

  鬼厲與金瓶兒眼中光亮同時亮了起來。 

  ※※※ 

  焚香谷中,原本因為夜深都熄滅的***,逐一都亮了起來。 

  或遠或近的人聲,夾雜著幾許被打擾睡眠的低沉惱怒咒罵聲,逐漸也響了起來。但在這一片漸漸變大的喧嘩中,憤怒的喝問聲夾雜在詭異的如同野獸咆哮聲中,從焚香谷的入口處,傳了進來。 

  片刻之後,廝鬥聲已然傳了過來,與此同時,清脆的鈴聲和警報的鐘鳴同時迴盪在山谷上空。在這深夜之際,竟然是有外敵強行攻入了焚香谷。 

  無聲無息地趕到,隱藏在另一座山頭上的鬼厲和金瓶兒,望著焚香谷入口處的那片***,以及不時從焚香谷中往入口處趕去的人影,心中都是暗暗吃驚。 

  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冒犯號稱天下正道魁首之一的焚香谷?就算是以他們這兩個魔教新一代出類拔萃的高手,面對焚香谷之中藏龍臥虎的高手,也只是考慮到能否暗中潛入。 

  本來在他們剛剛到來此處的時刻,金瓶兒忍不住還輕聲問了一句:「難道是你們鬼王宗麼?」 

  鬼厲自然否認,但他自己思來想去,卻也實在想不到如今天下除了魔教,究竟還有什麼勢力如此囂張大膽? 

  眼見著夜色中焚香谷人聲嘈雜,過了這一會,仍然有人影不停向山谷入口處而去,看這情形,那裡的局勢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有惡化的趨勢。 

  鬼厲與金瓶兒都微微皺起眉頭,但眼下這畢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鬼厲隨即向身邊的金瓶兒輕聲道:「我們進去罷。」 

  金瓶兒點了點頭,但她望了鬼厲一眼,卻道:「我對山谷入口那裡的事情很感興趣,我們何不趁亂先去看看?」 

  鬼厲沉吟片刻,搖頭道:「你去罷,我進焚香谷深處看看。」 

  金瓶兒在黑暗中似乎怔了怔,隨即道:「也好,那你小心。」 

  鬼厲微感意外,從金瓶兒口中突然冒出這「小心」二字,似乎有些古怪,但金瓶兒迎著他的目光,卻只是嫣然一笑,陡然間身形化作淡淡流光,悄無聲息地從山脊上滑了下去,片刻後就消失在黑暗中。 

  鬼厲皺了皺眉,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 

  焚香谷建派至今歷史雖然比不上青雲門和魔教,但經營此地卻也已經超過了八百年。鬼厲在夜色的陰影中悄然潛入,迎面而來的是一座座錯落有致的殿堂樓閣。看那建築風格,與中原地帶倒是頗為相近,但在細微地方,諸如窗楣簷角,也不時看到有些猛獸雕飾,卻是中原所無。顯然這八百年裡,焚香谷也受到了南疆邊陲當地粗獷風俗的影響。 

  山谷入口處那裡,依然喧鬧不已,平日裡鬼厲和金瓶兒最頭疼的那種報警鈴聲,也同時在響個不停。他目前所小心隱匿的地方,是在山腳下一塊大石之後的陰影中。上一次暗中潛入,也就是在這裡再往前幾步,頓時那莫名的清脆鈴聲響起。 

  此刻只聽著遠處那鈴聲響成一片,大石前頭三丈地方是片空地,然後就是一間式樣普通的房子,看去似乎是焚香谷弟子的居所。 

  鬼厲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陰影中站直身子,向四周望去,這裡附近一片安靜,與遠處的吵鬧對比起來,更是悄無人聲。至於那間屋子裡的焚香谷弟子,似乎也已經被召喚到山谷入口處去了。 

  在這片有些莫名詭異的寧靜下,鬼厲緩緩向前走去了。 

  一步,兩步…… 

  他走的很慢,一直走了五步,周圍一切如常。 

  但鬼厲臉上的神色,卻更是凝重,因為上一次他在這裡,便是在踏出第六步的時候,被那奇異鈴聲發現的。 

  他眼中精光漸漸亮起,向四周緩緩掃去,卻只見這附近依然沒有什麼變化。 

  片刻之後,他慢慢踏出了第六步。 

  「叮呤……」 

  幾乎就在他的腳踏在地上的同時,清脆的鈴聲突然在前方響了起來,在一片寂靜中遠遠傳開。 

  鬼厲身子一僵,心中驚怒交集,這焚香谷中的鬼門道如此厲害,卻怎麼也發現不了,實在詭異。 

  但今晚情況自然和前些日子不同,雖然鬼厲觸動了什麼無形機關,發出了警報鈴聲,但遠處嘈雜之聲與打鬥之聲卻更是厲害,不過片刻就將這鈴聲淹沒。 

  鬼厲當機立斷,四下一掃,隨即身子飛起,貼著地面掠到前面那棟屋子背後,只是周圍的那個鈴聲依然在響個不停,實在令人頭痛。 

  就在此刻,一直安靜地伏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忽然低聲叫了一聲,鬼厲一怔,轉頭向肩頭的小灰望了一眼。 

  映著夜色中一點幽幽的月光,在陰影中的鬼厲眼前,小灰身體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卡卡」聲音,隨後它額頭上的那道灰痕,顏色竟似深了下去。 

  還沒等鬼厲反應過來,似乎已經有些不對的小灰卻突然轉頭,一雙猴眼中竟然漸漸亮起了奇異逼人的金色光芒,但在那片金色背後,隱約還夾雜著一絲詭異的紅色。 

  「吱吱,吱吱。」 

  小灰的猴手突然指向了那間屋子遠處一個偏僻角落的地基。 

  鬼厲將小灰抱下,仔細打量了一下,低聲道:「怎麼了,小灰?」 

  「吱吱,吱吱!」 

  小灰口中輕輕叫著,手依然指著那個方向,同時眼中那道金色光彩慢慢淡了下去。 

  鬼厲眉頭一皺,隨即點頭,將它往肩頭一放,身子頓時飄了過去。 

  陰暗的地基牆角,隱隱散發著青苔的味道,在鬼厲細心地搜索下,很快就有了發現,一個尺許大小的小洞,隱藏在地基處。 

  他眼中精光一閃,伸出手去,忽地快如閃電般探進洞口,片刻後洞中忽然發出一聲低聲鳴叫,隨即立刻沉默了下來,幾乎就在同時,周圍響個不停的鈴聲也突然停止。 

  鬼厲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片刻之後,在他手掌抓持之中,赫然有一隻奇異野獸,掙扎了兩下,就不再動彈了。 

  這怪獸全身灰皮,身長有三尺左右,身子卻做奇異的「弓」形,背部高聳,頭尾低垂,一雙小黑豆似的眼睛鑲在頭上。但最奇異的地方,卻還是此獸有一隻奇長的鼻子,大概有將近半尺來長,快有身長三分之一左右,鼻端最前頭粗大兩個鼻洞,看去似乎和農民家中圈養的豬差不多。 

  鬼厲怔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輕聲低語道:「難怪我說怎麼也躲不過去,原來居然有這種『灰豚』(注一)在。」 

  ※※※ 

  注一:《神魔誌異·靈獸篇》灰豚:長鼻大耳,無頸長尾,食蟻蟲草根,晝伏夜出,或曰土豚。 

  又註:《現代動物·土豚》:哺乳動物,又叫非洲食蟻獸,身體強壯,身長約140厘米,沒有門齒和犬齒,像食蟻獸一樣用長舌頭卷吃白蟻。生活分佈於非洲南部和中部,出沒於丘陵或半草原地區,挖土的本領很高,白天在洞中休息,晚上出來覓食。膽子很小,聽覺異常靈敏,依靠嗅覺覓食,嗅覺靈敏是狗的十倍以上。


第十一集 第七章 玄火壇
第十一集 第七章 玄火壇

  鬼厲將已經死去的灰豚丟在牆角,又在灰豚所在的洞口仔細查看了一番,果然發現有一條極細的線從洞中牽出,連接到遠處一個鈴鐺之上。想必過去幾日裡他和金瓶兒屢次潛入失敗,都是被這小小灰豚發現。 

  他曾經在鬼王宗秘藏的殘卷「神魔誌異」中看過記載,灰豚鼻子極其靈敏,遠勝過世間凡物,自己這幾日想盡方法遮擋身形,卻沒有想到是被這種小獸給發現了。 

  只是雖然想明白了這個關節,但鬼厲的眉頭卻也隨即皺起,站在牆角的黑暗角落中,一時沉吟起來。灰豚這種異獸雖然不算是什麼上古神獸,但世間卻也少見,一向只聽說在南疆十萬大山深處的某處森林中才有。焚香谷中居然有了此獸,而且從這幾日自己分別從由許多地方試圖進入焚香谷,卻無一例外的被發現看來,焚香谷中灰豚數目還不少,實在令人驚訝。 

  但最關鍵的所在,卻是將這許多灰豚同時馴化到如此地步,這等馭獸奇技,莫說中原正道,便是魔教之中也聞所未聞,倒是傳說南疆蠻族之中頗有這等異術! 

  鬼厲舉目轉身,向前望去,突然發現,在遠處一片喧嘩聲中,焚香谷深處依然一片寧靜,沉沉黑暗如黑幕一般籠罩其上,也不知掩藏著多少秘密。 

  山谷入口處的那片喧嘩聲音漸漸沉靜下去了,遠遠的只聽到有人大聲說話,但打鬥聲音已然全部消失,看來焚香谷一方已經逐漸控制住了局面。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膽敢如此公然挑釁焚香谷?鬼厲收回望向山谷入口處的目光,心裡不覺掠過金瓶兒的身影,這個神秘妖媚的女子,此刻只怕還在那片混亂之中吧! 

  此刻,鬼厲已經從剛才那個隱身的角落深入到了焚香谷內部。一路之上,再沒有那種灰豚引發的警報鈴聲,想來焚香谷多半是將這些嗅覺敏銳的小獸分佈在山谷各個邊緣角落,一旦到了山谷中間,反而不用擔心這些了。 

  夜色深沉,剛剛才從喧鬧中平靜下來的山谷顯得特別幽深。隨著鬼厲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在山谷中的樓閣路徑上飄蕩,那黑幕下的世界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焚香谷號稱天下正道支柱,雖然平日裡行事低調,但畢竟乃是興旺八百年的大派,這一路之上逐漸出現的,便是這門閥的底蘊所在。 

  夜色之下,只見十幾條路徑或大或小,彼此相連,如人體血脈一般分散開去,深入到焚香谷深處那片黑暗之中。道路兩旁或是普通弟子居所,或是高大雄偉的殿堂,夾雜在這些建築中間的,多為花草樹木,有青竹寒梅,亦有鮮艷堂皇的牡丹芍葯,相互成群,遠遠相望,與周圍殿堂渾然一體,竟是各有風味。 

  因為這一場吵鬧,所以雖然是在深夜,但這裡不時還有焚香谷弟子走動,鬼厲不得不小心隱藏身形,以免暴露行蹤。倒是看這些弟子臉上神情卻似乎很是平靜,沒有了那場喧鬧剛開始的驚訝與震動,就知道山谷入口那邊情形已然大定。 

  這少許焚香谷弟子走動自然還難不倒鬼厲,十年來他身懷佛、魔、道三家修行真法,以詭異神奇的天書異術為根基,道行激進速度直是匪夷所思,連博學多才的鬼王也詫異不已,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也只能歸於這佛道同修之理,或許真有暗中契合增進的神秘之處。 

  只是鬼厲隱身暗處,雖然不將這些普通焚香谷弟子放在眼中,但擺在面前的那十幾條道路卻讓他委實頭疼,不知該往何處而去。此番暗中潛入焚香谷,以他私心本意,是想著要好好探探這焚香谷內裡究竟有何秘密,最好是能查出與那些南蠻異族的關係。 

  要知道這些,自然是需要前往焚香谷中那些重要人物所在之處,只是眼前這些路徑看去簡直如迷宮一般,實在令人頭疼。 

  就在鬼厲皺眉沉吟,考慮是否要抓一個焚香谷弟子拷問的時候,忽地肩頭上一陣異動,耳邊傳來了小灰一陣輕微的呻吟。 

  鬼厲吃了一驚,轉頭看去,不禁身體為之一震。只見猴子小灰用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猴臉上面容扭曲,雙目緊閉,竟似有痛苦之色,只是牠畢竟通靈人性,知道此刻不是時候,所以強忍下來。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知怎麼,從剛才進入山谷之中開始,小灰似乎就有些不對勁,此刻看來,牠身體上似有什麼巨大痛苦。 

  伸手將小灰輕輕抱下,鬼厲仔細打量了牠一番,只覺得猴子在自己手掌中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牠正在使盡力氣抵禦著那不知名的痛楚。鬼厲心中更是擔憂,低聲道:「怎麼了,小灰?」 

  彷彿是因為聽到了主人的話,小灰頭歪了歪,緩緩睜開了眼睛。 

  金色中微帶暗紅的異芒,如夜色裡妖異的鬼火,更似九幽下的詭異魔瞳,出現在鬼厲眼前。 

  周圍的溫度,似乎突然冷了下來。 

  小灰的呼吸聲音開始慢慢增大,鬼厲清楚地感覺出,抓住自己雙手的猴子手爪,那份力量竟是越來越大,爪子深深陷入肌肉。 

  猴子的嘴慢慢的一張一合著,但牠眼中詭異的金色妖芒卻緊緊地盯著鬼厲,一刻也不曾放鬆。從那中間,鬼厲赫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和以前自己瘋狂時候一樣的噬血眼光…… 

  瞬間,鬼厲突然覺得全身冰涼,霍然轉頭,向自己手邊看去。在那袖袍之內,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噬魂頂端上方的噬血珠,發出了微帶血光的幽幽青芒。 

  噬血珠! 

  這世間至凶至邪之物,竟然是詭異如斯…… 

  像是突然從深心處冒出來的一般,鬼厲剎那間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滋味,他怔怔地轉過頭來,望著小灰。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低低地叫了兩聲。 

  鬼厲定了定神,隨即發現小灰眼中的金芒背後,似乎還有一絲驚惶之意。他深深呼吸,隨即嘴角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沒事的。」 

  小灰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眼睛眨了眨,慢慢閉了起來,片刻之後,彷彿是那陣莫名的痛楚漸漸消退,小灰手爪上的力量也漸漸小了下去。 

  鬼厲站在黑暗中,慢慢將小灰摟在懷裡。 

  夜色冰涼如水。 

  前方一片黑暗,一人一猴的身影,在夜色陰暗的角落裡輕輕閃動。 

  也不知站了多久,小灰就好像睡著了一般,安靜地伏在鬼厲的懷中。鬼厲卻也根本不管這裡乃是焚香谷凶險之地,立身在黑暗之中,輕輕抱著猴子。 

  忽地,懷中的小灰身子一動,腦袋抬了起來。鬼厲低頭看去,只見猴子眼中的金芒已經消失不見,又變做了平日裡靈動活潑的樣子。 

  鬼厲心下一寬,但還不等他說些什麼,小灰卻似掙扎了一下,隨即手臂向外面一條道路上指了指。鬼厲一怔,抬眼望去,過了一會,果然從那條道路上走來了兩個人,卻是鬼厲認得的人物。 

  李洵和燕虹。 

  鬼厲眉頭一皺,這二人他在十年前就已經認識,俱是極出色的人才。雖然這十年間世事變幻,不再相見,但修真之人,十年不過如彈指一瞬間罷了。他二人神色容貌幾乎與十年前一模一樣,只是看著他們舉手投足,道行只怕亦非當年可比。 

  只見他們二人緩緩走來,彼此間似乎正在說話。走到近處,只聽燕虹道:「師兄,那些怪物為什麼突然衝了進來?」 

  李洵皺了皺眉,顯然也是不大理解。但看他面色冷峻,冷冷道:「那些不開化的畜生,誰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要我說這些魚人膽敢侵犯山谷,就要叫他們有來無回才對,何必還要再去麻煩上官師叔?」 

  燕虹柔聲道:「師兄,你別生氣,谷主深謀遠慮,此事必定有我們暫時不能知曉的地方。當初與這些蠻族交涉時候,正是上官師叔施展神通一舉震懾,那些蠻族將他老人家視作天人,只要他老人家出面,那些怪物必定乖乖離去。谷主讓我們去請上官師叔出來,想必就是這個原因。」 

  李洵哼了一聲,道:「這些我自然知道,但我就不明白以我們焚香谷之尊,何必對這些怪物低聲下氣的,現在還要請上官師叔出面,這事情若是傳了出去,我們焚香谷豈不是成了天下正道的笑柄嗎?」 

  燕虹微笑道:「師兄,想來這些蠻族還有些可用之處,所以谷主才容忍他們三分。等到將來……」說到此處,她忽然住口不說,但一雙眼睛望著李洵,似乎更有千言萬語。 

  李洵嘴角一撇,英俊的臉龐上似有一絲不服,遠遠看去,卻更增添幾分瀟灑。不過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歎一聲,和燕虹緩緩走上旁邊一條小路,過了一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陰影中,一道目光銳利如刀,望著他們的背影。鬼厲心下念頭急轉,原來今晚侵犯焚香谷的,竟然就是自己追查的那些魚人異族。回想起三日前那個晚上,曾在暗處聽到呂順與那魚人談話,那個高大魚人似乎是一族之長。 

  看來今晚之事,多半是那個魚人族長被金瓶兒狙殺,剩下的魚人一族憤怒下前來報復所致。一念及此,鬼厲心中不禁掠過金瓶兒的身影,對這女子的警惕之意又深了一層。 

  他在陰影中佇立片刻,隨即似乎做了決定,往懷裡的小灰看了看。只見小灰眼睛一眨一眨,忽地身子一動,竄上了他的肩頭,咧嘴笑了一下,看來已經完全恢復。 

  鬼厲放下心來,淡淡一笑,道:「我們就去看看那位什麼上官師叔是什麼人物,如何?」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手一揮,卻是指向了李洵、燕虹走去的那條道路。 

  鬼厲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笑,身影忽起,快如鬼魅,往那條僻靜小路上去了。 

  遠處,一個焚香谷弟子正往這裡走來,忽覺得眼前一花,似乎前方那條通往谷中重地「玄火壇」的道路上有個鬼影閃過,轉眼認真看時,卻什麼也沒看見。他不禁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咕噥了一句,便繼續往前走去,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小徑幽幽,這條路卻是意外的綿長,顯然那位上官師叔所在的地方很是僻靜。鬼厲在這條路上沒走多遠,周圍就再也見不到其他房子,道路兩旁都是樹木花草,夜風吹來,在天際那輪幽月光輝之下,樹影婆娑,看去像是什麼妖魔亂舞一般,透露著一絲詭異。 

  鬼厲小心地沿著這條小徑往前走著,走了好一會兒,卻沒有像在外面一樣看到有什麼岔路,看來這條路是直接通往那位上官師叔所在地方的。 

  焚香谷佔地極大,這一條小徑,看著彎彎曲曲,更是通往山谷深處。 

  忽地,前方道旁有一白色方形物突然出現,鬼厲目光一凝,定睛看去,卻是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兩行八字: 

  玄火重地 

  弟子止步 

  鬼厲眉頭皺了起來,倒不是因為前邊可能是焚香谷什麼神秘所在而猶豫,而是因為這「玄火」二字,悄悄觸動了他心裡的一處地方。 

  他不自禁地向自己右臂望了一眼,在那衣服下面,「玄火鑒」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臂之上。 

  他怔了片刻,隨即冷笑一聲,抬腳從這塊石碑旁邊走了過去。 

  那塊石碑看去雖然平凡無奇,但似乎是個分界地方,過了石碑之後,不知怎麼,小徑雖然還是一樣彎彎曲曲向前延伸,但道路兩旁的樹木花草卻明顯稀少了許多。 

  先是地面上的青草逐漸消失,然後是低矮的灌木,最後連兩旁本來茂密的樹木也漸漸變得稀疏。不要說地面開始龜裂,就是剩下的幾棵樹,樹身枝頭竟也是變得一片枯黃,倒似乎這附近極度缺水,土地被烤焦了一般。 

  也不知道和那「玄火」二字有沒有關係? 

  肩頭上的小灰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也動了動,似乎有些不安。鬼厲輕輕拍了拍牠的身子,小灰才逐漸安靜下來。眼下這周圍情景的確很是古怪,但看著卻又不似焚香谷裡什麼重要所在,否則這一路走來,竟連一個看守弟子也沒有見到。 

  鬼厲心裡轉著念頭,沿著小徑,轉過了最後一道彎。 

  突然,定力如他竟然也不禁身子為之一震,在他面前出現的是一大塊的空地,一股也不知從哪裡吹來的熱浪撲面而來。 

  空地正中央赫然是一座巨大圓形的祭壇,底部懸空,十三根白玉石所做的高達三丈的巨大石柱支撐起整座祭壇。其中祭壇邊緣共有十二根白玉石柱,每一根都有二人合抱之粗,而在祭壇中間最粗大的一根白玉石柱,看去至少要五、六人才能合抱起來。 

  而在祭壇上方,所有的建築都是用一種赤紅色的奇異石材所築,台階、欄杆,無不如此。在祭壇的中央,聳立著高大雄偉的殿堂,呈現出寶塔形狀,共有三層,每高一層,便比下一層小了一半左右,但每一層看去幾乎都有不可思議的十丈之高。 

  遠遠望去,這個祭壇簡直就是一團巨大燃燒的赤紅火焰,直刺蒼穹。鬼厲站在這個祭壇之下,幾乎如螻蟻一般,渺小之極。 

  鬼厲深深吸氣,眼前的這個建築物實在驚人,鬼斧神工這四個字,只怕放在這裡也是當之無愧。想不到焚香谷中,竟有如此氣勢恢弘的建築。他心下沉吟,片刻間聯想到剛才進來的那塊石碑,心中便隱約知道,眼前此處,只怕便是傳聞中焚香谷裡著名所在──玄火壇。 

  他定了定神,隨即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這周圍除了眼前這座玄火壇,便是空無一物的空地,沒有任何遮掩。但幸好這左右沒有什麼人守衛,他身形又快,轉眼間就到了玄火壇底部。 

  一接近這玄火壇附近,空氣中的熱氣頓時高了數倍不止,縱然修行如鬼厲這般地步,竟也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額頭隱隱有汗。鬼厲皺了皺眉,心中暗暗吃驚,隨即心中記起,也不知道小灰能不能支撐這等酷熱,便轉頭看去,卻看到趴在肩頭的小灰撓頭抓耳,竟然似乎對周圍的熱氣視若無睹一般。 

  鬼厲一怔,下意識地覺得小灰最近很不尋常,特別是自從在死亡沼澤那棵神樹上的天帝寶庫中吞食了靈藥異石之後,身體明顯地開始逐漸變化起來。 

  不過再怎麼說,眼下這種情況,小灰不怕熱自然比怕熱要好的多,鬼厲也暫時沒心思去管這麼許多。他正尋思著下一步是否掠上這個玄火壇時,忽地從玄火壇上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音。 

  鬼厲眉頭一皺,向周圍疾看一眼,卻見周圍根本沒有任何遮擋之處,微一沉吟間,人便飛進了玄火壇下方,隱身在一根粗大的白玉石柱後面。 

  他藏在石柱背後,下意識地伸手觸摸石柱,突然間手上一燙,他反應何等之快,立刻將手縮了回來。 

  這玄火壇下,竟連這石柱也是滾燙的。 

  腳步聲大了起來,顯然有人走了下來,忽聽有個蒼老聲音緩緩地道:「既然谷主相請,我自然要去。只是你們倒是告訴我,那些魚人為何突然如此暴戾,竟然到了要攻打山谷的地步?」 

  鬼厲藏身在石柱陰影之中,向外望去,只見李洵、燕虹二人跟在一個灰衣老者背後,神色恭敬地走了下來。


第十一集 第八章 暗殺
第十一集 第八章 暗殺

  鬼厲在暗處望去,只見那老者面容清臞削瘦,身上一襲灰袍,簡單樸素,舉止從容,並無什麼出眾地方。若是走在尋常市鎮街頭,只怕根本無人可以認出此人乃是修道中人。 

  但看跟在他身後的二人神色,且不說燕虹,便是向來倨傲的李洵,似乎對這位平凡老者竟也十分尊敬,神色舉止間不敢有一絲怠慢。 

  此刻聽到那老者問起,李洵卻也猶豫了一下,隨即道:「師叔明鑒,其實是那些魚人蠻族的族長死於非命,所以這些怪物狂性大發,這才……」 

  這時三人正好走下了玄火壇,灰衣老者眉頭一皺,淡淡道:「魚人族長是怎麼死的?」 

  李洵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燕虹在旁邊道:「回稟師叔,那位魚人族長是在三日之前,與呂順呂師叔在北邊合股山『無名古剎』見面之後,離開古剎不到一里地方突然被高手狙殺的。」 

  灰衣老者「咦」了一聲,顯然有些吃驚,道:「兇手是誰?」 

  李洵搖了搖頭,道:「我們查了數日,還沒有什麼頭緒。」說到這裡,他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才繼續道:「本來此事早該稟報師叔,只是谷主念及師叔鎮守玄火壇重地將近百年,早已不問俗事,所以才不願打擾師叔的。」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谷主一番好意,我豈能不知。想來若不是這些蠻族還有可用之處,而當年老夫在收服這些蠻族的時候還有些威名,谷主也不願麻煩我這個糟老頭子了。」 

  李洵訕訕一笑,正想說些什麼,灰衣老者卻似乎也不願就這個話題再說什麼,便岔開了話道:「當時呂順不是也在場麼?不到一里地方,難道他也找不到那個兇手?便是挖地三尺也早挖出來了。」 

  李洵聞言,不禁與身旁的燕虹對望了一眼。燕虹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想來是那兇手實在太過狡猾,道行又高,一擊得手之後即刻遠遁,所以連呂師叔也抓不住此人。」 

  那灰衣老者哼了一聲,此番卻沒有再說什麼了,但在神色聲音中,一股不屑之意呼之欲出,顯然很是看不起李洵和燕虹口中那位呂順呂師叔的樣子。 

  三人邊走邊說,空地上不過三丈的距離已走了一小半過去,離鬼厲也漸漸遠了。鬼厲慢慢放下心來,但身子仍不敢放鬆,這時只聽那灰衣老者似乎遠遠的問了一句,因為走得遠了,聲音也聽不大清楚,但隱約聽見那灰衣老者是問如今那些造反的魚人蠻族情況如何。 

  李洵在背後應了一聲,道:「現在局勢已經穩住了,呂師叔帶領一眾弟子將那些怪物堵在山谷入口,並且施展神通,將魚人的氣焰壓了下去,現在雙方正在對峙著。那些魚人口口聲聲說要為他們的族長報仇,谷主又不願和南蠻異族完全撕破臉,所以才派我們來請師叔……」 

  話剛說到這裡,突然,遠方山谷入口方向的一聲厲嘯,遠遠迴盪開來,聲音淒厲之極。在場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李洵驚道:「好像是入口那裡!」 

  還不等他們做出反應,片刻間廝殺搏鬥之聲再度湧起,怒喝厲嘯不絕於耳,剛剛沉寂下來的山谷竟然再度被這片廝殺聲所籠罩。 

  三人臉色大變,灰衣老者哼了一聲,袖袍一揮,整個人頓時化作一道灰光沖天而起,向著山谷入口方向疾飛而去,李洵和燕虹也急急跟上。 

  待他們的身影完全在夜色中消失,鬼厲才慢慢從玄火壇下走了出來,沉吟片刻,轉過身子向玄火壇望去。 

  眼前這座巨大的建築巍峨聳立,即便是身旁一根白玉石柱,在夜色中看去也如此高大雄偉,更不用說在它之上那片赤紅的殿堂樓閣。 

  前方不遠處,就是剛才灰衣老者和李洵、燕虹走下來的台階。鬼厲向那台階走去,只見所有的台階也是用與高處一樣的那種奇異赤紅石材所建,與周圍欄杆石板渾然一體。 

  慢慢的踏步其上,鬼厲向上走去,此刻周圍的熱度似乎又上升了許多,彷彿腳下所踩的不是那種赤紅石頭,而是真正燃燒著的火焰一般。 

  玄火壇的這個台階向上三十六級,轉了個彎,又繼續往上延伸。鬼厲深深呼吸,面色冷淡,慢慢向上走去。周圍的欄杆石壁俱是平實無華,沒有任何雕飾,尤顯古樸。 

  此刻就連夜空中吹來的風也變得燥熱無比,小灰趴在鬼厲肩頭,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著,頗為好奇地向四周亂看。 

  終於,走完了共有三層一百零八級的台階,鬼厲來到了玄火壇上。 

  儘管剛才在玄火壇下已經遠遠地看到這裡的情景,但如今置身於玄火壇上,站在聳立於玄火壇中央的那一座高大殿堂之前,望著比自己高大百倍的巨大建築,望著那如利劍般直刺蒼穹的塔尖,鬼厲仍是不由自主地泛起渺小感覺。 

  相同材質的赤紅石材,被切做大小相等的巨大石塊,每一塊幾乎都有半人多高,堆砌而成了一座宏偉的殿堂。走到近處,在那片燥熱空氣之中,鬼厲分明看到這些石塊竟然連接的如此緊密,中間的縫隙看去似乎連刀片也無法插入的樣子。實在是無法想像,當初焚香谷的先人究竟是如何造出了如此鬼斧神工的一座殿堂。 

  甚至他幾乎要產生一種幻覺,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座殿堂,而是一團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焰。而且這火焰是如此巨大,似乎馬上就要壓倒下來,將渺小的自己吞沒一般。 

  鬼厲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將心中驚佩感覺壓了下去,隨即轉頭,仔細查看進入這玄火壇殿堂的路徑。他並沒有花什麼力氣就找到了。 

  整座如塔狀的祭壇連個窗口都沒有,全部被巨大的赤紅石頭圍的嚴嚴實實,只有在最底層離他不遠處,有一扇高一丈,寬六尺的門。 

  鬼厲走了過去,很快發現,這扇門雖然用紅漆塗過,但與周圍石牆還是不同,而是一扇木門。想來也是,若是連進出的門戶也是沉重之極的石門,想必也是十分的麻煩吧! 

  鬼厲在門前站了一會,卻沒有馬上推開門,而是轉過身子向後面望了望。 

  整個玄火壇上,除了燥熱的空氣,一片寂靜。 

  「吱呀!」 

  下一刻,他推開了門。 

  焚香谷入口處,此刻已然是血流成河,超過一百個高大強壯的魚頭人身的蠻族哇哇大叫,憤怒之極,持著各種古怪兵刃,有槍有刀,有劍有戟,與周圍的焚香谷弟子廝鬥不止。場中地上鮮血橫流,殘肢隨處可見,傷亡人中有不少焚香谷的弟子,但更多的還是魚人。 

  至於這些殘肢,只怕都是那些生性殘暴的魚人砍下來的。 

  不過這個場面雖然可怖,魚人也凶悍無比,但局勢卻是焚香谷這一邊漸漸壓住了魚人,而且看去焚香谷這裡顯然還留有餘地,數十個道行較高的弟子圍成半圓形狀,一起向內壓去。 

  只是這些魚人異族實在凶悍,而且身體大異人類,就算是修道中人挨了一記焚香谷弟子發出的劍光,只怕也要受傷,但這些魚人不知為何身體極其強韌,加上焚香谷眾人似乎得到了什麼命令,留有餘地。除了少數高手的劍芒法寶之外,其他弟子的法寶打在身上,魚人最多是被打的飛了出去,極難見血。 

  不過一來焚香谷這裡眾人都是修道多年,道行不淺,單對單加上法寶之力,仍是勝過這些蠻族魚人;二來這些魚人也不過是力大皮厚而已,焚香谷弟子進退有據,不時馭劍飛上從半空攻下,往往令魚人頭疼無比,仍是大佔上風。 

  而在焚香谷弟子之中,一個老者居中指揮,正是那日鬼厲在荒山古剎見到的呂順。此刻只見他眉頭緊皺,臉色難看之極,顯然極是惱怒。 

  鬥到激烈處,忽地一聲慘叫,卻是有一個焚香谷弟子一時大意,露出破綻,被一個魚人用一柄似乎像勾鐮刀般的兵器給勾住了腳,生生從半空中拖了下來,摔在地上。片刻間周圍數個魚人一擁而上,兵刃亂舞,轉眼就死於非命,連屍身也不得完全。 

  剎那間焚香谷弟子為之嘩然,許多人再也控制不住,手上加勁,漫天飛舞的法寶飛劍頓時厲嘯連連,群起攻之。不過片刻慘呼聲便連連響起,已有數個魚人被法寶生生劈死。 

  只是這些魚人生性著實凶悍,看到這些鮮血橫飛的場面非但沒有畏懼之色,反而更是瘋狂撲上廝鬥,竟是悍不畏死。 

  呂順馭劍飛到半空,連連大聲喝止,但底下無論是魚人還是焚香谷弟子,俱都是殺紅了眼,竟無人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眼看著更大的一場屠殺就要展開。 

  便在這時,原本孤月高懸的夜空突然暗了下來,呂順眉頭一皺,向天上望了一眼,只見一團灰雲席捲而來。呂順面色一變,忍不住哼了一聲。 

  那片灰雲來勢何等之快,轉眼間已飛到眼前,而且威勢越來越大,只見半空中風聲急促旋轉,漸漸化出了一個直徑數丈的龍捲風,夾雜著尖銳聲音,「嗚」的一聲,從夜空中疾衝而下。 

  幾乎就在同時,地面上周圍所有的花草樹木被強風吹得向外翻轉,地上砂飛石走,功力較低的焚香谷弟子和一些魚人甚至被狂風掠起,拋了出去。 

  眾人大驚失色,還沒反應過來,那龍卷狂風已經落到地面,尖銳風聲之中,「砰砰」之聲大作,數十個魚人如被巨手抓住,齊齊被打的飛了起來,往後飛去,重重摔在地上。 

  那些魚人吱吱亂叫,聲音尖細難聽,但聽得出頗為驚恐。只見狂風又轉了片刻,將所有魚人和焚香谷弟子隔開之後,這才慢慢停了下來。風聲漸漸平息,巨大的風勢也逐漸散去,現出了一個灰衣老者的身影出來。 

  焚香谷一眾弟子為之一怔,隨即紛紛落到地面,向那老者一起行禮,恭聲道:「上官師伯。」 

  呂順此刻也緩緩落回地面,走了過來,看了灰衣老者一眼,臉上青筋跳了跳,隨即皮笑肉不笑地道:「上官師兄,這等小事,怎麼把你這個大人物給驚動了?」 

  灰衣老者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谷主有令,我也不得不來。」 

  呂順臉色一變。 

  這時李洵和燕虹也已趕到,從空中落下。李洵走到呂順身邊,壓低聲音,輕聲道:「呂師叔,是谷主命我將上官師叔請來的。」 

  呂順哼了一聲,臉色更是難看,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去。 

  灰衣老者也不看他,轉過身子向場中鮮血橫流的地面看了看,臉色一沉。 

  這時那些魚人都聚集在一處,眼光都落在這灰衣老者身上。只是此刻他們似乎認得這灰衣老者,不知怎麼,悍不畏死的這些魚人,卻對這平凡的灰衣老者有些畏懼,一時竟不敢衝上前來。 

  灰衣老者收回目光,沉聲道:「孫圖何在?」 

  話音剛落,從焚香谷弟子中跑了一個中年男子出來,正是那晚與呂順同去,知曉蠻族語言的那個孫圖。 

  只見他跑到灰衣老者身旁,面色恭謹之極,道:「弟子在。」 

  灰衣老者向他望了一眼,只見此人灰頭土臉,看來在剛才那場廝鬥中因為自身道行不高,怕是吃了些苦頭,不過還沒死倒是萬幸,畢竟能懂這些蠻族語言的人可是不多。 

  灰衣老者當下道:「你過來將他們的話翻給我聽。」 

  孫圖小心地應了一聲,站在一旁。 

  灰衣老者向魚人那邊望了望,朗聲道:「老夫是上官策,出來一個人說話。」 

  那邊魚人群中一陣聳動,顯然他們聽得懂上官策的話。而且這個名字對他們似乎有種魔力一般,很是不同凡響。半晌過後,一個高大的魚人走了出來。 

  上官策向他打量了兩眼,緩緩道:「你知道我嗎?」 

  那魚人猶豫了一下,「嘰嘰嘰嘰」說了一句。 

  旁邊的孫圖立刻翻譯道:「他們知道。」 

  上官策臉色不變,道:「你們為何要攻我山谷,莫非欺我焚香谷無人嗎?」 

  那魚人面現怒色,「嘰嘰嘰嘰」開始說了起來,聲音大是憤怒。 

  孫圖邊聽邊譯道:「他說:『我們族長與你們的人見面時被殺了,你們竟然說找不到兇手,分明……分明就是你們幹的。我們魚人族雖然不是你們這些人的對手,但也要拚死為族長報仇!』」 

  上官策眉頭緊皺,眼中掠過一絲憂色。他乃是焚香谷中頂尖的人物,道行深不可測,百年前一場與南疆蠻族的秘密激戰之中,上官策大展神威,震懾蠻族,從此威名遠播於南蠻六十三異族之中。今日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讓久已不問俗事的他出面,原因也就在此。 

  且上官策久居南疆,對十萬大山中這些蠻族的瞭解更是絕非他人可比,單是這一支魚人蠻族,他便知道其好狠凶悍,而族長之死對他們來說更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當真是有可能不顧一切將全族都死在這裡。 

  若只是這一支異族,上官策自然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南疆蠻族表面上互相爭鬥,但內裡關係錯綜複雜,更何況這百年來還出了個絕世人物,更是非同小可,萬一驚動了那人,只怕焚香谷策劃百年的大計將毀於一旦。 

  他這裡心中正自念頭急轉,旁邊李洵看上官策低頭沉思,便輕聲向孫圖道:「我剛才離開的時候不是已經將局勢控制住了,兩邊對峙,魚人也無意動手,要我們谷主出來說話嗎?怎麼居然又打了起來?」 

  孫圖苦著臉,苦笑道:「我們也正奇怪呢!本來還好好的,雖然緊張一些,但兩邊都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不料魚人那裡突然一聲慘叫,邊緣處一個魚人不知怎麼竟被人殺了,這一來那些魚人一下子就紅了眼,像瘋了一樣衝了上來……」 

  上官策聽在耳中,忽地沉聲道:「是不是我們的人幹的?」 

  孫圖一時張口結舌,倒是旁邊的呂順冷冷道:「那時候亂成一團,誰知道?」 

  上官策臉色冷了下來,忽然提高聲音,對焚香谷眾弟子大聲道:「剛才對峙時候,可有人動手殺了魚人?」 

  焚香谷眾人一片沉默,眾弟子你瞧我我看你,半晌竟無一人出面承認。 

  遠處,魚人一陣騷動,顯然大是憤怒。 

  上官策眉頭緊鎖,忽地對站在前頭的那個魚人道:「我去看看那人的屍體。」 

  說罷,也不等那魚人回答,逕直就走了過去。 

  那魚人臉色變了變,但看著上官策的神色,終於還是轉過身子,帶著他走到人群旁邊一角,辨認了一下,隨即指著一具魚人屍體,「嘰嘰」說了幾句。 

  這時呂順、李洵、孫圖等也跟在上官策背後走了過來。孫圖低聲道:「死的就是這個魚人。」 

  上官策站在屍首旁邊,仔細看去,面色漸漸難看起來,片刻之後,低聲自言自語道:「厲害、厲害。」 

  李洵站在他的身後,也向那具屍體望去,忍不住也皺了皺眉。只見那個魚人屍體手中還握著一把大刀,但脖子上的腦袋卻已經不見,旁邊不遠處正有個魚人之頭,看來就是他的。 

  這魚人竟是被人乾淨俐落地一刀斬首。 

  李洵目光不期然落到那脖頸之上,只見傷口處極其平整,顯然被極為鋒銳的兵刃一刀致命。 

  「咦!」忽然,旁邊的呂順低聲輕呼,走了上去,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那魚人屍首。 

  上官策皺眉道:「怎麼了?」 

  呂順看了半晌,緩緩站了起來,但臉色已經非常難看,沉聲道:「這傷口和那個兇手狙殺魚人族長時留下的傷口一模一樣,傷處平整,肌肉絲毫沒有扭曲,但血管深處卻不知為何略帶淡紫顏色。」 

  眾人大驚,連忙細看,果然如呂順所說。 

  上官策內心大震,霍然回頭,眼中精光大盛,道:「這兇手就在此處!」 

  上官策目光如刀一般,鋒銳之極,原本平凡的一個老人此刻卻彷彿全身突然都散發出不可抵禦的鋒芒。他慢慢地望向週遭的每一個人,竟無一人敢直視他的目光。 

  場中突然一片寂靜,只有不知從哪裡吹來的夜風,刮過樹枝梢頭,沙沙作響。


第十一集 第九章 異獸
第十一集 第九章 異獸

  玄火壇。 

  雖然是木門,但入手感覺依然沉重,在鬼厲用力之下,玄火壇上這扇沉重厚實的門,發出「吱呀」一聲悶響,緩緩向裡推開了。 

  門裡,一道淡淡的紅光照了出來,周圍的空氣彷彿又升高了幾分,燥熱之極。 

  鬼厲皺了皺眉,額頭已經微微見汗,心中不期然想起剛才在一旁所聽到的,那個名叫上官的老者居然在這種炎熱之地已然鎮守了近百年,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的。 

  玄火壇中,看去並不光亮,除了不知哪裡照來的一絲紅光,似乎更多的還是幽暗,與周圍這等酷熱並不匹配。鬼厲站在門口,沉吟了片刻,終於還是抬腳走了進去。 

  伴隨著又一聲「吱呀」聲,木門輕輕合上了。 

  鬼厲深深吸氣,鎮定心神,開始向四周打量。和在外面看到這個祭壇時所猜測的一樣,這裡面果然是一個極大的殿堂,高達五丈的空間,整個殿堂呈現圓形,牆壁也和在外面看到的一樣,都是那種赤紅岩石所造,沒有任何的雕刻裝飾,樸實無華,但在這種巨大空間的背景下,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壯觀威勢,讓人覺得,只有這種平實,才是建築真正的至高境界。 

  很快的,鬼厲就發現整個大殿裡散發著的那種紅色光亮,都源自大殿中央。越接近大殿中央,周圍就越是光亮,遠遠望去,在那道紅光的映襯下,大殿之中彷彿是一團熾熱火焰正在燃燒一般。 

  鬼厲盯著那團「火焰」,紅光輕輕照來,倒映在他眼中,也照著趴在他肩頭的小灰。 

  一人一猴的眼眸裡,同時像是被什麼染紅了一般,隱隱有紅色的火焰燃燒。 

  小灰的尾巴輕輕擺動了一下,似也有些不安,低低叫了一聲。 

  鬼厲邁步,向大殿中央的那團「火焰」,向那紅光深處緩緩走去。 

  隨著越來越接近那團「火焰」,周圍的空氣越發熱了,此時此刻,幾乎和置身地底熔岩旁差不多。在鬼厲的腦海裡,不知怎麼,突然想起已經遺忘許久的一件往事──火龍洞下,比現在更加酷熱的岩漿之湖,那一對投湖自盡的狐妖…… 

  這念頭一閃而過,在離大殿中央還有不到一丈的地方,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小灰轉過頭看了看主人。 

  只見鬼厲皺起了眉,目光已從那團火焰上收了回來,望向地面。 

  赤紅石塊堆砌而成的平整地板之上,赫然出現了圖案。 

  就在鬼厲的腳下,石塊之上出現了指頭粗細的刻痕,向兩邊延伸開去,但看去彎彎曲曲,絕不平整。而在鬼厲身前一尺地方,同樣是這種指頭粗細的刻痕,在堅硬的赤紅石塊上筆走龍蛇,組成了一幅一尺大小的圖案。 

  那是一個神祇! 

  一個鬼厲之前從未見過、從未聽聞的神祇。 

  蒼勁的刻痕在地面上緩緩延伸著,邊角處隨處可以見到被歲月磨礪的痕跡,顯示著這些圖案存在的久遠年月,透露著一絲蒼涼。 

  神祇的頭頂沒有頭髮,卻有如羊角一般微微彎曲的犄角,面孔眉目與人差不多,只是在那一雙陰森森空洞的眼孔之下,口中分明是尖利的獠牙。雕刻者甚至在獠牙的旁邊刻出了幾個微小細孔,猶如正在滴下的鮮血,更增添了幾分兇惡與猙獰。 

  而這個神祇的身子,便與人大大不同,如虎豹一樣強健的軀幹上赫然有著四隻手臂,一手握刀、一手握盾;剩下的兩隻手,一隻緊緊抓住了一個痛苦扭曲的人體,那人彷彿正對天嘶喊;而另一隻手輕輕托舉著一物,兀自鮮血淋漓,竟是人的心臟。 

  原本古拙蒼涼的刻痕到了這裡,突然變得憤怒奔放,那力道,那深心裡的憎恨,就像一下子爆發出來一般。鬼厲竟然如此真切而不可思議地感受到那一股瘋狂,在這刻痕中騰騰而起。 

  平緩的刻痕瞬間激烈,從軀幹飛瀉而下,在這兇惡神祇的下身融為一體,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紅光閃爍照耀,這神祇嘴角似也有一絲獰笑,彷彿就要破地而出的復活一般! 

  鬼厲深深、深深的吸氣,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在腦海中將這位雕刻者與建造這座祭壇的人合二為一。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巨匠,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天才! 

  一幅圖刻,便彷彿奪盡了世間造化! 

  那刻痕還在地面上延伸,鬼厲不由自主地向旁邊走去,逐漸發現了第二個神像、第三個神像,最後,在圍著中央那團紅光火焰繞行一圈之後,他總共發現了地面上篆刻著的八個神祇圖像。無一相同,但鬼厲幾乎可以肯定,這地面上所刻的完全都是凶神。 

  在這些圖像之中,人完全成了這些神祇的祭品,就像是食物一般。整座大殿之內,此刻一片肅殺,似乎隨著這些圖像的發現,冥冥中有什麼凶物低低咆哮。 

  而在這些凶神圖像的外圍,還有著一道刻痕將他們全部包裹其中,卻又並非是一個完整的圓形,時而向內彎曲,時而向外翻騰,鬼厲一時也看不明白。 

  此刻,他又回到了第一個凶神圖案的面前,在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兇惡神祇之後,他抬起了頭,眼前再度出現了那團燃燒的「火焰」。 

  忽然,他腦海中「嗡」的一聲,似乎有什麼翻湧起來,一股渴望,一股噬血的渴望,如此熟悉地湧上心頭。幾乎就在同時,周圍那些凶神圖像突然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隱約在他眼前晃動著。 

  隱藏在手邊的噬魂,透過衣袍袖子,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鬼厲的呼吸慢慢變得有些沉重,忽地,他重重一甩頭,強自鎮定心神,然後慢慢向中央那團火焰走了過去。 

  只是,他卻忘了看看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 

  那一雙猴眼之中,此時金色的異芒再度出現,但在金色的背後,卻有更多的紅色光芒,帶著和鬼厲眼中一般的瘋狂噬血之色,漸漸明亮耀眼,充斥了它的眼睛。 

  一丈的距離並不很遠,鬼厲很快就接近了大殿中央的紅光光源之處。 

  此刻他已經發現,剛才看見的那八尊神祇石刻,俱是圍繞著這個光源,而且神像頭部都朝向此處。這時周圍的溫度早已經是熾熱無比,若是尋常人在此,只怕連呼吸都已經無法繼續。 

  鬼厲強自壓下心頭一波一波往上衝的噬血衝動,透過紅光,向那光源看去。 

  一個像是石井一般的東西,上細下粗,出現在大殿中央。高三尺,直徑不過二尺,和地面石塊一樣,都是用那種赤紅色的岩石所築。 

  但在平整的井面之上,卻有一塊晶瑩剔透如水晶一般的白色透明奇石,看去似乎是一個圓狀,仔細一看卻發現其上卻是有無數切面,大小不等,璀璨無比的光芒流轉覆蓋其上。 

  而從井中不停射出的紅光,經過這塊水晶一般的奇石之後,光芒被層層折射,看去似乎有絲絲血脈在其中流淌。而這些光線在奇石的上方三尺空間凝聚成了一團紅色光團,正是剛才鬼厲遠遠望見的彷彿燃燒一般的火焰,而整個大殿裡的光源也正從這裡而來。 

  望著這神秘且神奇的奇景,鬼厲緩緩接近那口井,靠近了那塊看去透明的璀璨奇石,向下望去。 

  似曾相識的情景,印入了他的眼簾。熾熱的岩漿在下面奔騰咆哮著,就像暴怒的海洋潮汐,不停的湧上又退下,濺起的岩漿打在堅硬的巖壁之上,絲絲作響。 

  這座玄火祭壇,竟然是建在一座彷彿就要噴發的火山口之上。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就連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自從接近地面上這些凶神石刻之後,彷彿是被這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圖像引發了深心中的暴戾,又或者這些神祇根本就是凶殘的邪神。他心中的噬血殺意越來越盛,但奇怪的是,他的神志竟然能夠保持清醒,渾不似往常整個人幾乎都陷入瘋狂一般。 

  只是他人雖清醒,被身體裡這股強烈的暴戾之氣折磨所帶來的痛苦卻更加厲害。若是有人站在附近,便能看到鬼厲此刻的眼眸之中,紅芒大盛,幾如惡鬼。 

  就在鬼厲強自支撐的時候,在他肩頭的小灰卻突然吱吱叫了兩聲,竟然跳了下來,直往那塊奇石上落下。 

  鬼厲大吃一驚,這塊奇石之中隱隱有血色紅光流轉,縱然是他修習魔教天書多年,也感覺其中邪力非同小可,當下急忙伸手出去攔截,口中急道:「小灰,小心!」 

  但小灰畢竟是突然跳下,鬼厲反應稍遲,這一抓竟抓了個空。只見小灰在半空中身體舒展,惟有雙眼中與鬼厲一般紅芒閃爍。說時遲那時快,轉眼小灰已經落到了那塊奇石之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瞬間,從火山井中透過奇石層層折射照出的紅光,被小灰擋在身下,幾乎就在同時,半空中的那團紅光凝成的幾如火焰一般的紅色光團,因為失去了光源,頓時消失。 

  突然,整個世界彷彿都安靜了下來。 

  只在一轉眼間,整個祭壇大殿裡完全失去了光亮,黑暗籠罩了所有的地方。 

  鬼厲屏住了呼吸,怔怔地望著小灰。 

  它趴在那塊奇石之上,似乎暫時還沒有什麼事。井中折射出的紅光,此刻被它擋在身下,映在它的肚皮之上,纖毫畢現。 

  紅芒流轉如鮮血一般,在它身體上微微閃動。小灰身體中慢慢地開始發出聲音,就像是骨頭與關節敲擊的刺耳聲音。 

  卡卡、卡卡…… 

  鬼厲往前踏上了一步,凝視著小灰,心中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小灰緩緩轉過頭來,它一雙眼睛赫然已經完全變做了紅色,在黑暗中如此耀眼奪目! 

  下一刻,異變已然陡生! 

  大殿之中,那被黑暗籠罩的深處,忽然有一聲蒼涼的呼嘯,浩浩蕩蕩傳來。圍繞在他們周圍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同時發出紅色光芒,一個接著一個亮了起來。 

  當第八個凶神石刻也亮起來的時候,大殿中迴盪著的蒼涼呼嘯已經轉成淒厲,充斥了整個空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嚴嚴實實的大殿之上竟然開始有風不停旋轉。 

  鬼厲一把將小灰抱起,貼在自己身旁。幾乎就在同時,一聲轟隆巨響,所有的石刻大放光芒,瞬間那紅光竟似成為有形之物,從那些凶神石刻之上騰騰而起,同時保持著石刻本來模樣,變做了一個紅光凝聚而成的平面升到半空。 

  一個接一個的凶神化作紅色的光凝聚在半空之上,鬼厲此刻也終於看出了圍繞在凶神石刻外圍的那條彎曲不直的石刻。 

  那是一個巨大的火焰圖騰,將所有的凶神包裹其中,隨著越來越急的狂風,這詭異的光圈慢慢升高,片刻後已經高過了鬼厲頭頂,停在他和小灰的上方。 

  鬼厲仰頭望著,手心中不知不覺已經出了冷汗。 

  一個個模樣猙獰的凶神此刻都像復活過來一般,在巨大火焰狀的血紅色光圈裡仰天大笑。此時此刻,大殿裡的黑暗早已被驅逐一空,所有的地方都被這個耀眼之極的光圈所照亮。 

  紅色光圈開始慢慢旋轉,速度漸漸加快,連帶著大殿上的風速也越來越急促。鬼厲處在這如暴風一般的中心,身上的衣裳獵獵作響,臉色也漸漸蒼白。 

  只是他依然沒有什麼動作。 

  空氣中詭異的氣氛越來越重,急促尖銳的風聲中似乎開始夾雜著神秘凶狠的獰笑,就像傳說中九幽的惡鬼來到人世。 

  那紅色的光圈終於升到了穹頂,在樸實無華的石板下越轉越快,紅色的光芒如雨紛紛撒下,像地獄裡飄灑的血雨。 

  「轟!」 

  急促旋轉到幾乎目不暇接的地步之後,突然,紅色的光圈戛然而止,毫無先兆的就這般突然停下。下一刻,在這團血紅色火焰的上方,巨大的石板如被召喚移開,以火焰圖騰為中心向四周退去。 

  血色紅光中,兩團熾熱的目光亮了起來。 

  「吼……」 

  低沉的咆哮從上空的紅光中傳來,剎那間整座大殿似乎都在顫抖,所有的神祇此刻一起吶喊! 

  巨大的身軀帶著不可思議的高溫,全身上下如燃燒的火焰,一隻巨獸從上方直撲而下。 

  鬼厲眼中的瞳孔瞬間收縮,腳下用力,噬魂青光大盛,整個人向後飄了出去,躲過了這一個如怒雷般的下撲之勢。 

  那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所包圍的巨獸,憤怒嘶吼,緩緩轉過頭來,盯著鬼厲。 

  不知怎麼,鬼厲突然覺得口中發乾。 

  與那些奇怪的凶神石刻一樣,他也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在書中也從沒看到有記載過面前這種火焰異獸。巨大的身子高達數丈,四腳粗壯,末端更有尖銳之極的利爪,在地面上稍一移動,就在堅硬的赤紅岩石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在它碩大的頭顱之上,有一張滿是利齒的血盆大口,一雙大眼之中簡直看不到眼睛,而是兩團正在燃燒的火焰。而且,這只異獸巨大身軀的表面之上,赫然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熾熱之火,彷彿火焰就是它身體的一部分。還沒等它接近,遠遠的就已經被那股炙熱之氣給噴的無法忍受。 

  而在半空中那道紅光凝成的巨大火焰圖騰,此刻竟似也被什麼莫名力量所操控一般落了下來,直立在這只異獸身後,緩緩旋轉。在它上面的所有邪神,似乎也與這只火焰異獸一樣,凶狠地盯著這打擾神靈的一人一猴。 

  小灰被鬼厲摟在懷裡,但眼睛卻死死地盯著那只異獸,眼眸中的紅芒不弱反盛。 

  「吼!」 

  那火焰異獸又是一聲大吼,再次撲了過來。鬼厲這次卻沒有逃避,事實上這只異獸體積太大,原本寬敞的大殿被它這麼一站,也沒剩下多少地方。 

  只見噬魂如被一隻無形的手操縱一般,飄到了鬼厲身前。鬼厲面色陰沉,將小灰往肩頭一放,隨即雙手在噬魂棒之後凌空急劃,噬魂前方的噬血珠上頓時現出一道八卦圖案,瞬間放大,迎著那只火焰異獸而去。 

  片刻之後,那只異獸在半空中與鬼厲祭起的八卦符撞在一起。 

  此刻若是青雲門中有人在此,想必定然會大聲叫好,這正是正宗的青雲門不世密法「太極玄清道」。 

  道家真法,威力自然不同凡響,火焰異獸看似威力無匹的撲勢,竟被它生生擋了下來,巨大的身軀也落在了地上。 

  但幾乎就在同時,一股強大力量反彈回來,鬼厲全身大震。這火焰異獸一撲之力,竟然比一般修真高手更厲害數倍不止。 

  那火焰異獸雖被阻止,但只見它巨頭猛抬,雙目中火焰熊熊,分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反而倒似怒氣更盛,一聲巨吼又撲了過來。在它背後的巨大火焰圖騰,也緩緩旋轉著跟了上來。 

  鬼厲眉頭緊皺,正待出手,忽然肩頭一輕,猴子小灰竟然是躍了起來,離開他的身子,直向那火焰異獸撲去。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道:「小灰,不可……」 

  那火焰異獸突然看到一物撲來,吃了一驚,低吼一聲,剛剛躍起的身子又暫時停頓下來,要把這東西看個清楚再說。 

  只見在紅光照耀之下,一雙猴眼中已經完全鮮紅的猴子小灰躍在了半空。 

  當它那與火焰異獸相比幾乎是微不足道的身體躍到最高處的時候,突然凌空停住了。 

  就像瞬間時間完全靜止了的感覺,那猴子停滯在半空之中的同時,剛才還充斥著火焰異獸巨大嘶吼聲的大殿裡也隨之突然安靜。 

  卡登! 

  一聲清脆的聲音緩緩傳盪開去。無數道紅色光芒之中,一道金色的光輝升騰而起。 

  小灰全身舒展,雙目緊閉,全身上下竟緩緩散發出淡淡金色光芒,看去宛如神佛。它雙眉之間、額頭之上,那一道暗色的痕跡突然開始蠕動,片刻之後,小灰忽地抬頭,雙手緊握,向天長嘯。 

  站在後方正欲撲上的鬼厲,突然也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半空中正在蛻變的小灰。 

  那雙眉之間的暗痕蠕動的越來越是激烈,突然,小灰再度尖嘯,伴隨著一聲彷彿撕裂的聲音,冥冥中的一聲吶喊,暗痕裂了開去,一道燦爛的金光從其中照耀而出。 

  第三隻眼! 

  三眼靈猴! 

  傳說中萬物之靈的絕世奇獸,就在這火焰般的大殿之中,轟然蛻變而出!


第十一集 第十章 天狐
第十一集 第十章 天狐

  火焰異獸仰首望著在半空中被金芒包圍著的小灰,半晌過後,忽地一聲咆哮,瞬間整個大殿之中溫度急升,幾如火海。 

  它在巨吼聲中,注意力明顯從鬼厲那邊轉移到了小灰身上,四肢用力踏地,猛然躍起,直向小灰撲去。其週身火焰熊熊燃燒,甚至連它身後那道不斷旋轉的神秘火焰圖騰光圈,也彷彿著了火一般明亮無比。 

  在這鋪天蓋地的火光壓迫之下,片刻間小灰身上發出的金色光芒被壓了下去,火焰瘋狂湧上,眼看就要將小灰吞沒。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身影擋在了小灰身前,正是鬼厲。只見他騰身飄起,浮在小灰身前,黑色的噬魂魔棒在他真法催持之下,整個都亮了起來,散發出道道玄青光彩,其中更夾雜著淡淡血絲。 

  片刻間那異獸巨大的頭顱已經撲到鬼厲身前,面對著如此強橫凶悍的怪物,鬼厲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張血盆大口裡鋒銳的尖齒。 

  深深,呼吸! 

  漫天火花飛舞之中,一字佛家真言突然出現在鬼厲身前三尺地方,金光燦燦。片刻之後只見他臉上青氣一閃,就在異獸巨爪撲到真言的前一刻,真言之上的金光中同時泛起淡淡青色。 

  自青雲門與天音寺創派以來,「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兩大真法第一次同時施展。 

  漫天火焰,如山如海! 

  異獸嘶吼咆哮,一掌擊下。巨大的火焰之力硬生生打在真言之上,剎那間從交合處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輝。如山般的火焰瞬間倒飛而回,身軀龐大的異獸竟被生生彈了回去,整座大殿之內被無形的力量震動的搖晃不止。 

  那火焰異獸落回地面,似也為之一驚,霍然抬頭,一雙燃燒火焰的巨目向前方那個人影看去。 

  真言金芒漸漸黯淡,隨即消散,緩緩消失在半空之中。鬼厲的身子落了下來,腳一觸地,不由得一個踉蹌,臉色刷的白了。 

  噬魂緩緩飛下,停在主人身前漂浮著,在對面那片火光之中,依然散發著幽幽的玄青光芒。 

  鬼厲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隨即忍住,但片刻之後又動了一下,終於肩頭一抖,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鮮紅的血彷彿化作了紅色的霧氣,飄灑在他的身前。 

  就像多年前,那一場淒厲哀傷的雨! 

  點點、滴滴,鮮血包裹了那根黑色的棒子,曾經的「燒火棍」靜靜地吞噬著每一滴的鮮血,將之悄無聲息地吸進了棒身,不留一點痕跡。 

  噬血珠上,紅芒漸亮。 

  冰涼的感覺走遍鬼厲全身。 

  從剛才一直忍耐的暴戾終於再也壓制不住,鬼厲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瞬間腦海中萬千念頭轉過,無盡的鮮血屍骨如夢魘一般襲來,纏繞著他。顫抖的雙手慢慢用勁握緊,彷彿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那因血腥而沸騰的血液! 

  在他對面,那只異獸身後的火焰圖騰上的八大凶神,也隱隱閃光,似乎對他身上那股血腥殺戮氣息起了呼應一般。 

  此刻的鬼厲,彷彿已經化身為殘忍的凶獸,與前方的火焰異獸彼此對峙。大殿之中一片熾熱,連空氣似乎也在燃燒。 

  「吼!」 

  忽然,那只火焰異獸低吼了一聲,竟似第一次有了些許不安。 

  半空中的小灰在鬼厲身前落了下來。 

  額頭上的那隻眼睛金光閃閃,從小灰身上無數個地方同時響起了「卡卡卡卡」骨節劇烈顫抖敲打的聲音。然後,就在鬼厲與那只火焰異獸的注視之下,小灰開始了異變。 

  原本瘦小的身軀上突然鼓起無數粗大結實的肌肉,在骨節卡卡作響的聲音裡,小灰的身子緩緩變大。在人眼都能看的如此清晰的時刻,一隻原本不到半人高的猴子,在迅速增加的肌肉和骨骼中急速變大,轉眼間竟然已經超過了鬼厲的身子。 

  一塊一塊的肌肉在小灰的手臂、胸膛和腹部鼓起,腦袋變大,口中甚至出現了長而鋒利的獠牙,白生生散發著寒光,突在巨口外邊。原本是用來摘食水果的手掌,竟也生出了鋒銳的利爪。 

  終於,當這只蛻變得可怕之極的猴子變成了一隻和火焰異獸幾乎相等高大的凶獸之後,它緩緩睜開眼睛,那在第三隻眼睛下的雙眼。 

  鮮紅而噬血的目光,夾雜在一片金光中,奪目而出。 

  原本廣闊的祭壇大殿,此刻突然多了兩隻如此巨大的怪獸,登時擁擠不堪。小灰眼中滿是凶光,瞪著對面那只火焰異獸,口中不停咆哮著。 

  火焰異獸巨頭緩緩轉動,一雙眼中能看到的只是火焰,絲毫沒有什麼表情神色。但可以看出它面對著這只突然蛻變過來的巨大凶猴,也有幾分忌憚之意。 

  忽地,小灰咆哮一聲,閃爍著金光的第三隻眼突然金芒大亮,一束金光疾射而出,那火焰異獸低吼一聲,讓了開去。 

  金光打在地面之上,轟隆一聲,頓時將堅硬的赤紅岩石擊出一個大坑。 

  還不等火焰異獸反應過來,一直站在小灰背後的鬼厲已經騰身而起,瞬間週身一片異芒籠罩,身前的噬魂魔棒颼的一聲向火焰異獸衝了過去。 

  幾乎就在同時,小灰也跟著向火焰異獸撲去。 

  火焰異獸眼中的火焰瞬間熾熱之極…… 

  突然,被殺戮血腥灌滿心田的鬼厲正全力要攻擊對面那只異獸的時候,右臂之上的玄火鑒像是猛然甦醒一般,迸發出一股濃烈無比的純陽,遠遠超過了以往任何時候,向著充斥在鬼厲身體經脈中的噬血珠暴戾之氣衝去。 

  鬼厲身子大震,一張臉幾乎立刻慘白。飛躍在半空中的身子就像是被巨力轟然擊中,只覺得全身在一剎那間似有千萬尖刀利刃同時刺進身體血肉之中。那一股純陽之力在身體裡,彷彿被噬血珠的陰涼暴戾之氣刺激了一般,不可思議地迅速轉為炙熱之極的焚炎,佈滿了他身體裡的每一條經脈,與噬血珠的陰冰之氣爭鬥不休。 

  他的整個身體瞬間崩潰,整個人無力地從高空掉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而飛到一半的噬魂失去了主人的催持,立刻如有靈性一般,倒飛了回來,「砰」的一聲掉在他的身上。 

  「吱吼……」小灰三隻眼睛同時都望了過來,口中大聲怒吼,顯然無法想像鬼厲為何突然如此。 

  但幾乎就在同時,對面的那只火焰異獸開始行動。一直盤旋在火焰異獸身後的火焰圖騰光圈之上,八個凶神中的一個突然閃亮,隨著火焰異獸一聲大吼,奮然撲來。那凶神光像竟如活物一般,張牙舞爪跟在它的身旁一起衝來。 

  小灰怒吼咆哮,巨大的身軀突然撲上。兩隻龐大的怪獸在半空之中轟然對撞,再重重落到地上,整座大殿登時顫動不止。 

  燃燒的火焰如排山倒海般瞬間燒了過來,小灰強壯的身上登時數處著火,但它似乎根本無視這些火焰痛楚,一爪抓下,重重打在火焰異獸的腦袋之上,但幾乎就在同時,它小腹亦被對手狠狠的重擊。 

  兩隻巨獸同時負痛咆哮,片刻之後又糾纏廝打在一起,巨大的身軀化作可怖的火山,每一次的重擊都騰起漫天血雨。 

  鬼厲無力地躺在地面,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痛楚折磨的無法動彈,眼前一片血紅顏色,可是不知怎麼,此刻他腦海之中卻突然清醒了過來。 

  所有的打鬥聲音一下子都遠離開了,那些燃燒火焰的熾熱光芒彷彿也遠在天邊,身體之中無比的痛楚密密侵蝕著每一寸肌膚。他的眼睛在血光中分明看到半空中那被詭異之力操縱的凶神光像向自己猙獰撲來。 

  可是他,竟沒有了絲毫恐懼! 

  一剎那,那是多長的時間? 

  生死的邊緣,你會想起什麼? 

  是多年前那一場竹山瀟瀟夜雨?還是落下無盡深淵時身旁蒼白的身影? 

  恍惚間原來看到從前,初見面的那淡淡笑顏……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要死了麼?那就死去了吧! 

  這一生,真是過得很疲倦啊! 

  下一刻,無邊的黑暗帶著沉沉的凶意,籠罩了他。 

  「砰!」 

  巨大的力量將鬼厲的身體從地面直接擊上了半空,向後飛去,凶神化作的光像獰笑著依附在他的身上,「嘶」的一聲撕開了他的衣服,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向他的脖子咬去。 

  正在與火焰異獸搏鬥的小灰聽到聲音,回頭望來,剎那間雙目圓睜,眼角迸裂,鮮血流淌下來,橫在臉上,血淋淋幾乎如九幽惡鬼一般,發出了一聲淒厲尖嘯。 

  也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只見小灰雙眼中紅芒如要滴出血來,大吼聲中,竟然生生將火焰異獸甩了開去。但幾乎就在同時,火焰異獸的利爪在它的腹部抓開了巨大傷口,鮮血如怒濤般噴了出來。 

  但小灰竟不往身上看上一眼,向著鬼厲的方向,全力回撲。 

  那個被猙獰凶神糾纏的男子啊! 

  此刻倒映在它紅如鮮血的眼眸之中…… 

  原來咫尺的距離,會不會就是天涯? 

  …… 

  風聲呼嘯。 

  凶意陣陣。 

  凶神的利齒一口咬在了鬼厲的脖子之上。還在數丈之外的小灰,發出了絕望的嗚咽與咆哮。 

  一道淡淡的紅光,突然從鬼厲破爛的衣衫裡透露出來。不知怎麼,那個凶神光像突然全身僵住,一動不動。 

  玄火鑒! 

  那個被碧綠玉環包在中間的古老火焰圖騰,此刻緩緩亮起,散發出一道紅光,照射在凶神光像身上。 

  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嘶」的一聲,剛剛還猙獰兇惡的凶神光像,竟被玄火鑒如長鯨吸水般吸了進去,轉眼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小灰撲到了鬼厲身旁,但還不等它仔細查看鬼厲傷勢,身後風聲大作,那只火焰異獸再度撲了上來。 

  小灰腹部的傷口處,鮮血如泉水一般湧出,可以明顯看出它的行動已經有些吃力,但下意識的,小灰仍然擋在已經失去意識的鬼厲身前。 

  只是,那只火焰異獸突然停住了身子,巨大的頭顱緩緩轉動,火焰一般燃燒的雙眼落到了綁在鬼厲右臂的玄火鑒上。 

  古老的火焰圖騰,閃爍著迷離的紅光,彷彿在訴說著什麼。 

  小灰警惕地注視著火焰異獸。 

  但這只異獸卻似乎突然變得很是古怪,似乎不能置信一般,看了看玄火鑒,又看了看鬼厲和小灰,巨大的頭顱轉動著,竟似有些煩躁,不停地發出低沉咆哮。 

  片刻之後,像是終於無法抗拒什麼一樣,火焰異獸突然兩隻前腿彎曲下來,身子仆下,碩大的腦袋向著那枚玄火鑒緩緩點了三次頭,隨後一聲低沉的咆哮,整個身體上的火焰突然黯淡下來,所有的火焰一一消失,最後,連這隻巨獸的身體也慢慢消散在這個空間之中。而半空之中那道八個凶神圖案的火焰圖騰,失去了火焰異獸之後,也緩緩消失。 

  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火焰凶光都消失了,大殿重新又籠罩在從那口火山井中散發出的一片淡淡的紅光之中,只有頭頂之上,剛才火焰異獸出現的地方,露出了一個通往第二層的圓洞。 

  小灰低低叫了一聲,慢慢坐在地上,坐在鬼厲身旁,默默地看著主人,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肚子上巨大的傷口。 

  它沉默地等待著。 

  痛楚漸漸褪去,生命的本能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鬼厲緩緩的睜開眼睛。 

  巨大的痛楚就像無形的烈火,剛剛在他身體裡的每一寸肌膚上焚燒過,沒有留下痕跡,卻已讓他筋疲力盡。 

  他深深呼吸,觸手是冰涼的感覺,「燒火棍」還在他的手邊,陪伴著他。 

  燒火棍…… 

  他忽地低聲苦笑,身邊傳來了「吱吱」的叫聲。鬼厲轉頭看去,小灰正趴在他的身旁,看著自己。剛才還巨大的身軀此刻已經變了回來,重又是依偎在他手旁的小猴子。只是它腹部被鮮血浸染得變了顏色的傷口,還有在它額頭上此刻閃爍著淡淡金光的第三隻眼,在在都在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事。 

  鬼厲忽然微笑,向著小灰,慢慢坐了起來,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它的腦袋。小灰咧嘴而笑,吱吱叫了兩聲,用手抓了抓腦袋。 

  大殿中紅色的光線輕輕流轉,照著他們的身影。 

  鬼厲暗查週身,只覺得身體疲累,但體內經脈在那一場不可思議的內鬥之後,似乎並無大礙。只是想不通一向溫和純正的玄火鑒為何突然變得如此狂暴,想來想去,似乎和自己身處的這座玄火祭壇,以及剛才那座奇異的凶神法陣有些關係。 

  鬼厲整理了一下身上撕破的衣服,隨後扯下一塊布,將小灰抱了過來,仔細地將它肚子上的傷口包紮了一下。小灰低頭,三隻眼睛眨呀眨的,看著自己肚子上突然多了一圈像是腰帶似的東西,吱吱叫了兩聲,似乎很好奇的樣子,手在上邊摸個不停。 

  此刻鬼厲體力漸漸恢復,抱著小灰站了起來,向四周望去。只見周圍大殿中傷痕纍纍,劇鬥的痕跡隨處可見,但不知怎麼痕跡多在地面之上,牆上卻並無多少。而在腳下的那一圈凶神石刻,此刻又恢復了平靜,栩栩如生的待在那裡。 

  他站著沉吟了片刻,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在這個玄火壇裡已經待了多久,但顯然此刻那個鎮守此處的上官老者還沒有回來,想來他也是因為知道玄火壇有火焰異獸的守護才敢大膽離開吧! 

  隨後,他的目光落到了頭頂之上那個通往第二層的圓洞。 

  大殿上的紅光也有些許飄了上去,但從下面看去,只能看到洞口一小塊的地方,旁邊似乎也是一片黑暗。 

  鬼厲向那片黑暗看了看,忽地對小灰道:「我們上去看看吧!好不好?」 

  小灰在他懷裡咧嘴而笑。 

  鬼厲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隨後將小灰放到自己肩頭,然後深深吸氣,整個人慢慢飄了起來,離開地面,向那個洞口飛去。 

  他升的很慢,十分小心,誰也不知道這個神秘莫測的祭壇裡究竟是不是還有什麼怪物守護。但是周圍一片寂靜,直到他飄上了第二層祭壇,也沒有受到什麼攻擊。 

  第二層祭壇裡除了上來的那個圓洞有淡淡紅光外,周圍都是漆黑一片,但在黑暗深處,還有一個散發著微光的事物。 

  鬼厲向那裡走了過去。 

  那是一塊半人多高的石台,呈圓柱形狀,整塊石頭與周圍的赤紅岩石截然不同,散發著淡淡涼意的同時,從石柱之上發出的微光竟然是不停變幻著顏色,時而微紅、時而淡紫、時而鵝黃、時而青綠,煞是好看。 

  而在石台的平面之上,有一道圓環狀的凹痕,旁邊刻著三字── 

  玄火鑒! 

  鬼厲的目光,不期然落到了右臂,有些殘破的衣衫中間,隱隱露出了玄火鑒那古拙的火焰圖騰。 

  他輕輕將這寶物解下,凝視了片刻,然後將它放到那道凹痕之中,竟然是天衣無縫。 

  片刻之後,突然從頭頂傳來沉悶的聲音。鬼厲與小灰同時抬頭,只見頭頂的石板,在低沉的聲音中緩緩退開而現出了一個石洞。 

  幾乎就在同時,周圍的氣溫不可思議地突然下降,從本來的酷熱瞬間變得寒冷如冰。襯著那微弱的紅光,甚至可以看到從通往第三層的那個圓洞中飄下的絲絲寒冷白氣。 

  至熱至冷之氣,竟然會同時存在在這個玄火祭壇之中! 

  鬼厲嘴角露出了淡淡笑容,從石台上將玄火鑒拿了回來,放到懷裡,更不多說什麼,再度向最高的那一層飛去。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下方那個火山口的熱氣似乎根本無法影響這裡,以致於當鬼厲踏上第三層的地面之後,竟發覺腳下結的是厚厚的冰塊。 

  這裡沒有任何發光的東西,但在鬼厲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之後,便發現一道道幽幽的淡藍色微光,從各個角落輕輕散發出來。 

  那是不知凝結了多少歲月的堅冰,彷彿在輕輕訴說著什麼。 

  他慢慢向前走去,腳步踏在冰塊之上的聲音悠悠傳盪開去,打破了這裡彷彿亙古的沉默。 

  忽然,一個低沉而微帶驚訝,柔和而有一絲蒼涼之意的女子聲音,在黑暗深處幽幽響起:「你不是上官策?」 

  鬼厲立刻停住了身子,片刻之後,他的眼睛緊緊盯著前方黑暗最深處,緩緩道:「我不是?」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慢慢地道:「你是誰?」 

  鬼厲反問道:「你又是誰?」 

  周圍堅冰所散發出來的藍光似乎閃了一閃,那個女子聲音沉默了。片刻之後,兩團幽亮的微光,彷彿是無盡深邃的眼瞳,在黑暗最深處一閃、一閃,凝望著鬼厲和他肩頭的小灰。 

  最後,再落到了他手中的噬魂魔棒。 

  「你肩頭的那隻猴子,是三眼靈猴吧?」 

  鬼厲心中一凜,沒有回答,倒是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灰呲牙向著黑暗深處叫了一聲,似乎是在示威。 

  那女子也不在意,慢慢地道:「你手上那件法寶,可是『噬血珠』與鬼物『攝魂』,以魔教『血煉大法』熔煉而成的?」 

  鬼厲身子一震,眼瞳收縮。 

  那女子聲音彷彿輕輕低笑一聲,緩緩道:「攝魂與噬血珠俱是天下至凶至邪之物,尤其是噬血珠,內含暴戾邪力,侵人魂魄於無形。我看你道行雖然不低,但邪力已然深深入體,遲早要發狂而死的。」 

  鬼厲冷然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女子卻不理他,自顧自地道:「你身邊那隻猴子,雖然號稱是萬物之靈,而且此刻天眼已開,但我看它天眼中金光下隱有紅色凶芒,必定也是因為陪伴在你身邊,被噬血珠邪力所侵,假以時日也是一隻屠戮生靈的凶獸,不如改名叫做『三眼凶猴』罷了。」 

  鬼厲心頭大震,一時說不出話來。小灰身體的異狀他也漸漸有些發覺,但如今被這神秘女人如此清晰明瞭地說了出來,一時心中千頭萬緒,竟是有些茫然。 

  倒是小灰作憤怒狀,嘶聲大叫,對著黑暗中露出尖利牙齒。 

  那女子聲音忽地笑了一下,幽幽道:「你生氣了,嘿嘿,這又何必?我們都是天生靈物,你明白我,我也知曉你的,你又何必貪戀世間繁華人情?」 

  鬼厲收回心緒,鎮定心神,目光漸漸冰冷,手邊的噬魂也漸漸泛起玄青光芒,冷然道:「你再不現身,可莫怪我不客氣了!」 

  那女子聲音哼了一聲,道:「你不是焚香谷弟子,竟然能夠上到這玄火祭壇第三層,果然有些本事。上官老鬼已經死了嗎?不過就算他不在,你居然能夠闖過由『赤焰獸』守持的『八凶玄火法陣』……」 

  「不對!」 

  突然,那女子聲音一下子尖銳提高,似乎突然想到什麼,聲音裡赫然多了一絲激動。 

  「不對,你就算道行再高,但除了上官老鬼,全天下只有……只有玄火鑒能夠開此祭壇三層。你,你身上有玄火鑒?」 

  話說到最後,彷彿映襯著她激動的聲音,瞬間鬼厲周圍附近的堅冰同時藍光都亮了起來。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那一雙黑暗中的幽幽目光,已經落到了他懷中那露出一角的玄火鑒上。 

  古老的火焰圖騰,像是在緩緩燃燒。 

  「玄火鑒!」 

  一聲尖銳長嘯,那女子聲音瞬間高亢,夾雜著無數痛苦、驚訝、悲傷、絕望,和一絲蒼涼。 

  「為什麼,為什麼玄火鑒竟然會在你的身上?小六呢?小六呢……」 

  她尖聲長嘯,彷彿失去了理智。玄火祭壇神秘的第三層之上,黑暗深處,忽然間藍光爆發,無數道陰影在淡藍光芒下飛舞,在黑暗與光明的間隙游動不安。 

  一個身影,如從黑暗深淵飛出,又似從亙古蒼涼中走來,如妖魔一般巨大的影子,舞動在這個空間之中。 

  鬼厲怔住了,縱然他看到再兇惡可怖的東西,他也做好了心裡準備。可是當他看清了面前的那個身影之後,他竟然還是怔住了。 

  久遠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充斥了他的腦海,甚至連小灰在他的肩頭對著前方高聲尖叫也充耳不聞。 

  那個身影的背後,彷彿如夢魘般飛舞著九條陰影。 

  他慢慢的,慢慢的,澀聲道:「九尾天狐!」 

  ……


第十二集 第一章 白狐
第十二集 第一章 白狐

  神州浩土,廣瀚無邊。世間除去號稱萬物之靈的人之外,更有無數生來,與人類一同在這天地之間。諸如家禽有雞鴨豬狗,猛獸如豺狼虎豹,俱是人所常見熟知。

  而自遠古以來,世間便頗多流傳種種奇聞傳說,在神州四方蠻荒偏僻之地,窮山惡水之間,有一些上古靈獸、洪荒道種,殘存人世。千百年下,無數跋山涉水擒龍捉妖的熱血少年傳說一直被人們津津樂道,口口相傳。

  而在這些繁多的傳說之中,狐妖一族,或許並非最兇猛最強大的怪物,但毫無疑問,是世人眼中最神奇、神秘及至於是唯一帶著些人情世故的傳說。

  當諸如「黑水玄蛇」這等亙古巨獸成為無數少年心中證明自己修行實力的目標時,狐妖在人們口中,卻似乎往往帶有一絲曖昧。雖然一直也有流傳著狐妖傷人的傳說,但與其他怪物傳說不同的是,狐妖一族常常會留下諸如與人相戀的動人故事,這在種種妖怪禍害人間的傳說中,是非常突出而另類的怪事。

  當然,這些不過都是在凡夫俗子、世間百姓之中所流傳的,在真正的修真煉道之人眼中,狐妖一族是一群極聰慧甚至狡猾的生物。它們的力量遠遠不如黑水玄蛇這等不可思議的上古奇獸,但這些妖物卻懂得人情,甚至傳說中修行到了一定地步,狐妖一族竟有變化成人的異能,這也就是那些淒美人妖戀情流傳出來的原因。

  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支最聰慧最神秘的支系,傳說他們隨著修行道行的增加,身後的尾巴會不斷增長,百年道行會有三條尾巴,稱為妖狐;千年道行便有六條,便為靈狐;而到了出現有九隻尾巴的地步,便已是世間妖物的無上境界,無人知道這究竟要修行多少年才能達到,但傳說之中,道行到了九尾的狐妖已經是絕世妖物,法力通神,是為「九尾天狐」!

  只是這傳說太過神奇,世人多並不知曉,但在鬼厲的心中,卻如明鏡一般。不為別的,只為十年之前,火龍洞下,那一對雙雙殉情的狐妖身影,是他一生中曾經堅定的信仰第一次受到了衝擊。

  每個偶爾午夜夢迴,那淒涼而美麗的白狐身影,依稀可見。

  道道藍色幽光,從堅硬而寒冷的堅冰中折射向周圍,將這個祭壇三層照射得明暗不定。在鬼厲與小灰身前,從黑暗的最深處,在淡藍的帶著些妖異的微光照耀中,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出現。

  一隻白狐,巨大的白狐!

  鬼厲這一生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白狐的真身,從他站著的地方看去,這白狐竟比他高了一倍,足有兩人來高。即使是在這幽光之下,那一身純白的皮毛依然如此美麗,平滑的絨毛如中原最好的絲綢般柔順。

  這是一隻讓人一眼就覺得美麗的動物,只是它身軀如此巨大,不自覺的,竟也感覺有些可怖。而事實上,這只白狐,此刻正處於極度激動的情緒當中。

  原本寂靜的祭壇空間裡此刻已經充斥著白狐的悲鳴和厲嘯,鑲在白皙肌膚上一雙黑色深邃的眼眸,此刻也充滿了瘋狂。

  藍色的光芒越發明亮,不知何時已然刮起了風。鬼厲的衣角獵獵飄動,小灰正尖聲高叫,對著白狐齜牙咧嘴,做出兇惡形狀。

  霍地,白狐喉間一聲嘶鳴,霍然前腳離地,竟是直起身來,幾乎與它動作相一致的,鬼厲感覺到周圍堅冰突然藍光大盛,轟鳴聲中,兩塊巨大的足有三人多高的冰塊憑空移動,狠狠向鬼厲砸來。

  鬼厲眉頭緊皺,噬魂青色光芒泛起,載著他和小灰迅速向後退去。幾乎就在他們身影消失的同一刻,兩塊巨大的堅冰轟然對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化作碎冰散落於地。

  只是還不等他們停下身子,整座祭壇三層上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堅冰同時都亮了起來,瞬間這空間中詭異妖力大盛,無數或大或小的冰塊緩緩都浮上了半空之中,看去繽紛閃耀,竟是無比美麗和壯觀。

  鬼厲眉頭皺得更緊,這只九尾天狐果然妖力高強之極,這些年來他所遇到的種種妖靈異獸,除了黑水玄蛇那般不可思議的亙古巨獸,便以面前這只九尾天狐最為強大。

  只是不知怎麼,當他的目光透過無數閃耀著美麗妖艷藍色光芒的冰塊,凝望到那個白色的身影,還有它略帶瘋狂和深深傷心的眼神時,已經多年不見的某種情懷,就像是當年那一對殉情的妖狐身影,開始徘徊在他心間,竟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對這只白狐出手。

  只是他這裡正在猶豫,那邊的九尾天狐卻是一聲厲嘯,瞬間無數漂浮在半空的冰塊如被神秘號令一般,全部以疾如閃電的速度呼嘯衝來。

  鬼厲面色一冷,伸手將小灰抱過摟在胸前,同時身子駕馭著噬魂向旁邊飛了出去。一時之間,只見滿天藍光閃爍,堅冰如雨,冰塊對撞轟鳴之聲不絕於耳。電光火石的每一個瞬間,無數道白色幽光藍色堅冰,追逐著那一條青色的身影。

  只是這青影猶如鬼魅一般,往往在間不容隙之間躲了過去,在滿天冰雨之中,或左而右,或上而下,躲避過這彷彿無窮無盡的層層冰雨。

  白狐的尖嘯之聲更厲,只是不知怎麼,聽起來在憤怒之中卻似有些中氣不足。正激鬥之中,忽只見青影一閃,鬼厲的身影竟不知怎的穿過了層層冰塊,衝近了白狐本身。

  白狐悚然一驚,渾身美麗的白毛無風自動,前爪一揮,看去正要用某種奇異法術,不料就在此刻,忽地一道暗紅光芒從它身後騰起,幾乎就在同時,白狐狐軀一震,如被重擊一般,眼神一亂,片刻間妖力盡數消散,身子竟是委頓地倒了下去。

  而在下一刻,青影飄至,一隻蒼白的手從光芒中伸出,迅速無比地向著白狐脖子抓去。

  白狐低鳴一聲,眼中滿是痛楚無奈,但看它神情,卻是隨之合上雙眼,彷彿認命一般,閉目待死。

  觸手處,是帶著冰冷卻依然柔順的皮毛,鬼厲的手落在了白狐的喉間,白狐巨大的身軀就在他的身前,但不知怎麼,此刻卻只像是他手中脆弱的小鳥。

  小灰趴在鬼厲的胸口處,忽地低低叫了幾聲。

  鬼厲默默地看著面前的白狐,慢慢縮回了手。

  白狐緩緩睜開眼睛,落入它眼簾的,是站在它面前那個男子的身影。

  一人一狐,就這般彼此凝望著!

  「轟隆!」

  伴隨著一陣轟鳴,在鬼厲身後那漫天飛舞的冰塊,失去了妖力維持,紛紛落下,彼此碰撞,冰晶四濺,更有白色的冰冷霧氣四處飄散,從背後衝了過來,將鬼厲與白狐的身影完全掩蓋。

  許久,冰塵漸漸落下,鬼厲與白狐的身影再度出現。

  小灰不知什麼時候,又爬上了鬼厲肩頭,三隻眼睛眨呀眨的,看看鬼厲,又看看面前的白狐,隨即又向四周張望著,彷彿突然對周圍散落一地的美麗冰晶發生了興趣,便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坐到地上,隨手拿起幾塊漂亮的散發藍色幽光的冰塊,把玩起來。

  白狐的目光鬼厲身上移到小灰的身上,深深看了看,隨即又回到了鬼厲這邊,片刻之後,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它的話此刻聽起來,顯然已經平靜了下來,鬼厲沒有馬上回答,目光不期然地望向白狐身後,很快的,他找到了他所猜想的東西。

  一條如常人手臂一般粗大的暗紅色鐵鏈,鎖在了白狐腰間,此刻望去只見鐵鏈之中紅光隱隱泛起,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那一股詭異法力。

  剛才白狐正激鬥之中突然失力,顯然是這條禁制發揮了效果。說來也不奇怪,若非有這等厲害禁制,以傳說中九尾天狐的絕世妖力,這玄火壇怎麼能困得住它?

  白狐望著鬼厲,鬼厲沒有回答它的問題,它似乎也不在意,因為它在意的,根本就是另外一件事。

  「小六呢?是不是你殺了它,然後取了『玄火鑒』?」它的聲音聽來很低,很是疲憊。

  鬼厲沉默著,半晌之後緩緩道:「你說的小六,是不是一隻有六條尾巴的六尾靈狐?」

  白狐巨大的身子輕輕震了震,低下了頭。

  「它死了!」鬼厲聲音不大,但是很清楚地說著。

  白狐的目光望著自己身前的地面,幽幽地道:「怎麼死的?」

  「十年之前,我與……兩個朋友聽說小池鎮黑石洞下有妖物作祟,前去查看。」鬼厲面色沉靜如水,淡淡地說起往事。一時之間,偌大的空間裡悄無聲息,只有他的聲音輕輕飄蕩,中間偶爾傳來旁邊小灰玩耍的聲音。

  「……最後,它見事不可為,而三尾妖狐亦死,便決意自盡,臨死之前,將玄火鑒綁在了我的手上。」鬼厲伸手從懷裡拿出了玄火鑒,只見在周圍幽幽藍光照映之下,古老的火焰圖騰彷彿也在輕輕燃燒。

  白狐怔怔地望著玄火鑒,彷彿癡了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它低低地道:「小六是我的兒子!」

  ……

  周圍寂靜得似乎是死了一般,鬼厲望著面前這只白狐,突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鏤刻在深深心間落入熾熱岩漿裡那白色的狐影,清晰得就像在眼前。

  十年歲月,彷彿卻只在昨日。

  是什麼,悄悄改變了,你我的心意?

  「害死你兒子的,也有我一份。」鬼厲淡淡地說著,「日後你有機會,儘管來殺我好了。」

  白狐抬起頭,深深望了他一眼,不知怎麼,鬼厲突然覺得白狐在笑,帶著千百年滄桑回眸,帶著淡淡悲哀的笑。

  「它能夠把玄火鑒給你,我是他的母親,難道還不知道它那時的心意麼?」白狐幽幽地說著,緩緩轉過身子,鎖在它腰間的鐵鏈發出刺耳的聲音,禁錮著他。

  鬼厲看著白狐緩緩向著黑暗深處走去,忽地心中一陣莫名的衝動,脫口而出:「我可以幫你什麼?」

  白狐的身子頓住了,但沒有轉過身來,只是它的聲音,忽然有了一絲隱隱的激動:「你肯幫我?」

  鬼厲沒有說話,沒有回答。

  白狐緩緩轉過身子,此時此刻,突然之間,它黑色而深邃的眼眸裡彷彿泛起了奇異的亮光。

  「三百年前,我們狐妖一族從焚香谷中搶出了玄火鑒,但死傷殆盡,除了小六僥倖逃脫,只有我活了下來,被禁錮在這玄火壇中,身受『玄火鏈』煎熬。一身法力更是被這玄火鏈和玄火壇下的『八凶玄火法陣』死死壓制,日夜受苦。」

  它冷笑一聲,道:「焚香谷若不是想從我口中得知玄火鑒的下落,早也將我殺了。」

  鬼厲默默點頭。

  白狐看了他一眼,道:「這玄火鏈乃是天地異物,剛陽熾烈,一旦合鎖,除非是通曉焚香谷密咒人物不能開啟。但除此之外,只要有玄火鑒,一樣能打開此物!」

  鬼厲的目光,慢慢轉到手中的玄火鑒上,淡淡的溫和感覺,從玄火鑒上那個古老的火焰圖騰之上,傳了出來。

  白狐的聲音在前方繼續說著:「玄火鑒乃萬火之精,開天神器。你只要走到我身後盡頭石壁之上,有一個圓柱形狀的石台,玄火鏈就是從那裡伸出,同時深入地底火山岩漿,從中吸取無盡熱力。你將玄火鑒放在石台之上,便能解開玄火鏈,沒有這個禁制,單憑底下並無玄火鑒主持的八凶玄火法陣,已經困我不住了。」

  說到後面,白狐的聲音竟微微有些顫抖,顯然心情激盪。

  鬼厲沒有說話,面色沉靜如水。

  白狐望著他,片刻之後,眼中有深深失望,忽地發出一陣苦笑,輕輕道:「你後悔了麼?那就算了罷,其實這世間,誰又不是如此呢?」

  說著,它似又要轉過身子,鬼厲卻忽然動了。

  他慢慢向前走去,走過白狐的身旁,身後的小灰抬起頭來,似乎對這裡的情況一下子又有了興趣,三下兩下蹦了過來,跳上了鬼厲肩頭。

  鬼厲走過了白狐身邊,白狐也跟著轉過了身子,巨大的身軀陪伴著鬼厲,不知怎麼,它的眼中似有異樣眼光。

  「年輕人,你為什麼要幫助一個妖獸?」

  鬼厲沒有回頭,沒有動容,白狐跟在他的身後,甚至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片刻之後,聽到那個男子,獨行在黑暗中,低低自語:「其實這世間,誰又不是如此呢?……」

  「十年之前,我親手將他們兩個放下岩漿的時候;十年之前,誅仙陣下,我眼睜睜看著她從半空落下的時候……」

  白狐停下了腳步,玄火鏈的盡頭對妖獸有著極厲害的禁制,它無法上前。而小灰此刻似也感受到了什麼,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停在白狐的身邊。

  而鬼厲,沒有停下腳步。

  白狐默默地望著,最幽暗處的黑暗輕灑下,將那個男子的身影吞沒。

  它忽然歎息!

  片刻之後,它轉過巨大的狐頭,靠近小灰,小灰面對著這個比自己大上百倍的妖獸,卻沒有什麼畏懼之色,「吱吱」地叫了兩聲,三隻眼睛一起望著白狐。

  「他也是個傷心人麼?」白狐幽幽地道。

  小灰眨眼,吱吱叫著,同時用手抓了抓腦袋。

  白狐淡然一笑,笑聲中幾多滄桑悲涼。

  「你道行不夠,靈智初開,世間人之情愛,你又怎會知道?」

  它輕輕你、低語著,聲音漸低漸小,依稀聽見:「人間便是有這般癡情男子,才會讓我們千百年下,依舊深深*會……」

  ***********

  焚香谷入口處。

  氣氛越來越是肅殺,場中一片安靜,魚人族眾人怒目盯著焚香谷以上官策為首的一眾人,而焚香谷眾人這邊,卻是悚然驚心。

  不少弟子已經開始偷偷向四周張望,冷風吹過,枝葉輕舞,黑夜之中也不知哪裡傳來的低低鬼哭之聲,讓人聞之寒心。

  上官策眉頭緊皺,面色嚴峻,這個未知身份的兇手道行高深倒也罷了,以他一身修行決然是不怕的。但有這等道行的人物卻如此心狠手辣,且明擺著要挑動焚香谷與魚人蠻族之間的衝突,卻實在令人憂慮。

  難道,焚香谷密謀百年之久的大計,終於還是洩露出去了?

  一念及此,饒是上官策道行高深,定力堅定,心中仍不由得一亂。

  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物,片刻之後已然鎮定下來,心知此刻那神秘兇手在暗處正虎視耽耽,自己絕不可亂了方寸。而且這數百年來,還當真是頭一次有人如此膽大妄為,敢在焚香谷中如此放肆。若不好好教訓一番,只怕將來阿貓阿狗都敢來鬧事了!

  上官策定了定神,頭往旁邊一動,李洵會意,走上前來,上官策冷冷道:「傳令下去,全部弟子盡數發動,封住谷中各個谷口出路,另外將『紅眼雕』全部放出,盤旋上空,決不能讓這兇手跑了。」

  李洵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師叔,那谷主那邊……」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谷主今晚既然讓你傳令要我處理此事,必定是他仍舊無法分身。你也知道他……」話說一半,上官策忽然住口不說,抬眼看了李洵一眼,「遲些時候,我自然會去向他說明。」

  李洵低頭道:「是,弟子這就去做。」說著轉身就走。

  他英偉的身子向後走去的時候,周圍的焚香谷弟子紛紛為他讓路,而從一開始就站在他身邊,把他和上官策兩人對話都聽在耳中的燕虹,一雙明眸之中望著李洵身影,似也隱隱有異光閃動。

  李洵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焚香谷深處的黑暗之中。那邊的魚人一陣騷動,幾個魚人同時吱吱怪叫了起來。那個為首的高大魚人與其他怪物交談幾句,回過身來已是滿面怒容,「吱吱吱吱」說個不停。

  上官策眉頭一皺,旁邊的孫圖已經翻譯道:「他們叫我們速速將殺害他們族長的兇手交出來,不然就要殺光我們。」

  上官策哼了一聲,冷眼向那些魚人看去,那些魚人顯然對上官策有些畏懼,一時都有些竦然,但蠻性上來之後,居然又有更多的魚人開始憤怒咆哮。

  上官策情知這些魚人蠻族不可以常理度之,而眼下焚香谷大事在即,絕非與這些南蠻異族鬧翻的時刻,而且隱藏在十萬大山裡的那個絕世人物,不但是他,就算是道行通天的谷主雲易定亦是忌憚三分。

  他正尋思著怎樣暫時安撫這些野蠻異族,慢慢開口道:「諸位,今日之事,我上官策定然會給你們一個解釋,不過暫時要委屈你們在這裡……」

  話音未落,突然,毫無預兆地,腳下的大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這震動如此劇烈突然,以至於許多焚香谷弟子和魚人都猝不及防,站立不穩而向旁邊跌去。

  上官策道行高深,自然不同於那些普通弟子,幾乎在瞬間就穩住了身子,驚愕之下,無意間眼角餘光轉動,看見站在身旁的燕虹身子也是不穩,不過也只比自己慢了一點就站穩了身子。

  「啊,天,天變色了!」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了出來,瞬間所有人都抬頭望天,只見原本漆黑的夜空中此刻突然變紅,無數彷彿燃燒的火焰一般的雲彩快速移動,圍繞著某個地方旋轉起來,隱隱中更有風雷之聲,氣象萬千,極是壯觀。

  上官策為之一怔,頓時臉色大變,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果然那無數火燔雲霞圍繞的地方,正是神秘的玄火壇所在之地。

  上官策驚怒交集,再也顧不上其他東西,狠狠一跺腳,身子化做灰光向玄火壇迅疾無比地飛去。但在他身子騰空的一剎那,不知怎麼,他心頭如閃電般掠過一絲淡淡疑問:

  燕虹的功力,怎地竟精進得如此之快?


第十二集 第二章 脫困
第十二集 第二章 脫困

  玄火壇

  雄偉的幾乎給人不可摧毀的巨大祭壇,突然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置身在玄火壇三層之上的九尾天狐和小灰,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向旁邊震倒開去。不過它們畢竟都是通靈奇獸,很快就穩住了身子。

  前方的黑暗深處,暗紅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隱約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束縛在九尾天狐腰間的玄火鏈,逐漸開始明亮,從深深的暗紅顏色,慢慢變得鮮艷,遠遠望去竟似有火焰細流在奇異的鐵質之中燃燒流動的感覺。

  九尾天狐低低哼了一聲,眼中似乎有一絲痛苦神色。站在它身旁的小灰望著九尾天狐,隨即又向那個黑暗深處的身影望去。

  暗紅的光芒更加明亮,照出了鬼厲身前的那個石台。玄火鑒被鬼厲放在石台之上,冥冥之中,彷彿有無聲的嘶喊,似憤怒,似咆哮!

  玄火鑒中心處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緩緩閃爍,如火焰燃燒!

  轟隆!

  忽地,一陣巨響,從他們腳下傳來,瞬間一股熾熱之氣從玄火壇下噴湧而上,將這個原本冰冷的三層頓時化做赤焰之地。

  周圍無數巨大的堅冰開始融化,不斷分解,原本閃爍著幽美藍光的冰晶在消失前依然閃亮,將周圍映射得忽明忽暗。

  整個空間在熱浪的嘶吼與冰塊無聲的幽舞間,呈現著世間罕見的奇景。小灰轉過頭去,三隻眼睛眨呀眨的,咧嘴而笑,看得目不轉睛;而九尾天狐卻似乎根本無視身後那些冷熱奇觀,一雙狐目只是盯著黑暗中紅光旁的鬼厲。

  隨著火焰圖騰上奇異光芒的漸漸明亮,巨大的玄火鏈開始發出「卡卡」的聲響,鏈條本身上的光亮此刻也更加明亮,看去似要燃燒一般。與此同時,九尾天狐眼中的痛楚之色更重,甚至連它腰間在玄火鏈周圍的皮毛,竟然也有變得焦黃的趨勢。

  周圍的氣溫越來越高,腳下的祭壇中不知何時開始了巨大的轟鳴聲,聽起來就像是奔騰咆哮的火山岩漿,在洶湧起伏。

  而在這一片轟鳴、漫天異光閃動的怪異時候,九尾天狐突然身子一震,狐頭猛轉,竟是離開了它一直緊盯著的鬼厲處,回頭望去。

  那遙遠的地方,在這一片洶湧澎湃、氣勢萬千的喧嘩之外,彷彿有一道長嘯,帶著無比憤怒驚愕,正全速飛來!

  九尾天狐臉色大變,眼神中突然焦慮萬分,猛地回頭,正要張口說些什麼……

  轟!

  一聲悶響,就在此刻發出。

  鬼厲身前的石台,在玄火鑒奇異的神力作用之下,發出了沉悶的大響,彷彿帶著一絲不情願,緩緩向下沉去。而玄火鑒也緩緩從石台上漂浮起來,移到半空,散發著純和的紅色光芒。

  隨著石台的沉落,周圍石壁開始逐漸顫抖,開始出現了一條深深裂縫,緊接著又開始出現了第二條。同時那條深深陷入石壁的玄火鏈也開始抖動起來,這抖動迅速變得劇烈,終於,在石壁上赫然出現了第七條裂縫的時候,一聲轟然大響,曾經堅不可摧的玄火鏈如一條失去生命的死蛇一般,頹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從九尾天狐的腰間掉落,跌落地面。

  九尾天狐在冰與火、黑暗與光明間,仰天長嘯!

  那聲音淒厲而悠遠,遠遠傳盪開去,最後與腳下憤怒的火山咆哮融為一體,高亢不絕!

  那一瞬間,彷彿是被激怒的火焰力量,眾人的腳底下那洶湧澎湃的熱浪同時轟鳴,巨大的聲響從腳下直傳而上,片刻間眾人腳下堅硬的石板就出現無數裂痕。

  鬼厲將玄火鑒一把抓回,收到懷裡,返身快步走回。小灰吱吱叫了兩聲,三下兩下跳到他的肩頭。

  在九尾天狐的週身急速凝聚起白色煙氣,瞬間轉濃,遮蓋住它白色的狐身,片刻之後一陣奇異的「嗦嗦」聲傳出,被周圍越來越是熾熱的熱浪所不斷侵蝕的白色氣體下,漸漸現出了人形。

  潔白如玉的手,被熾熱火光照耀得隱隱透明,彷彿看見細細的血液輕輕流淌。光滑的肩頭,渾圓而不見絲毫瑕疵,隱約的起伏如溫柔的峰巒,在這凶暴的世界裡如此神秘而格格不入。

  鬼厲看不清那個人形的容顏,也沒有時間再看。

  像是終於忍不住爆發一般,沉眠無數時光的火山已然噴發,在他們的腳下,大地劇烈顫動,所有的東西紛紛倒塌,空氣中熾熱得如要燃燒,甚至連呼吸進去的也似火焰。

  巨大的轟鳴從地底深處轟然而出,早就脆弱不堪的石板瞬間坍塌掉落。青光閃處,鬼厲面色嚴峻,騰空而起,九尾天狐化身的那一團白氣之中,傳出它的聲音:

  「上面!」

  鬼厲不及多想,向上空飛去,果然還不到片刻功夫,頭上原本堅硬的石壁也隨之坍塌砸下,鬼厲在落如紛紛碎雨的空間裡全力躲避衝上,小灰吱吱叫著,緊緊抓著鬼厲衣襟。而九尾天狐籠罩在一片白氣之中,緊緊跟著鬼厲向天衝上。

  腳下,熾熱的岩漿瞬間衝破了所有阻擋,如巨大的火柱直衝上天,緊追在他們身後。

  整個焚香谷瞬間籠罩在一片熾熱火焰紅光之中,所有的人駭然張望,那一道沖天而起的巨大火柱。

  甚至連天空黑雲,也被這大地巨力,生生貫穿!

  從火柱中心處開始,天空的黑雲完全變做了火焰顏色,就像整座天空,變做了燃燒的火海。

  片刻之後,燃燒的灰燼,巨大的石塊、焦燼從天下紛紛落下,或漆黑,或燃燒,像一場末世悲涼的雨!

  誰也看不見鬼厲和九尾天狐的身影,原本被釋放在天空巡邏的紅眼雕,此刻也紛紛逃避死亡,哪裡還顧得上追蹤。

  一時之間,焚香谷中的人們除了偶爾有人發出驚叫之外,竟是鴉雀無聲,甚至連那些魚人也震懾於這天地巨威。

  只有在那火柱盡頭,玄火壇下,人們遠遠聽到了一個狂怒的聲音,厲嘯不止!

  遠處,那道巨大可怕的火柱已經消失,大地也逐漸沉靜下來,只是天空雲層之中,依然清晰地現出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周圍的雲彩似乎也被火焰燒焦了邊,呈現出怪異的金黃色。

  遠遠飛離焚香谷之後,鬼厲在一處偏僻的小山頭上落了下來,這裡樹木繁茂,就算是焚香谷的人要追蹤過來,也要找上半天。更何況焚香谷周圍方圓如此之大,焚香谷想要追蹤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

  他落到地上,青光一閃而收,隨即聽到身後的九尾天狐也落到地上。鬼厲沒有轉身,站著不動。

  身後也同樣的沒有聲音。

  片刻之後,鬼厲淡淡道:「你需要衣服麼?」

  不知怎麼,身後的那個聲音此刻忽然間有了一絲輕飄飄的柔媚之意:「嗯,多謝公子。」

  鬼厲脫下了外衣,向後丟了過去,這中間,他一直沒有轉動身子,只不過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卻一點也不似他主人,頭轉來轉去,一會看看鬼厲,一會向後看去,不時用手抓抓腦袋,似乎有些迷惑不解。

  輕細的穿衣聲音,在這寂靜的林間顯得特別清晰,被天空異樣雲彩照耀的夜色裡,漸漸再度暗了下來。

  隔了這麼遠,卻依然感覺吹來的夜風中,帶著一絲酷熱。

  「公子,可以了。」身後那個女子聲音,靜靜地道。

  鬼厲並沒有立刻轉身,而是依然靜立了片刻,這才慢慢轉過身子。

  一個身著他外衣的女子,俏生生站立在夜色裡,樹林間,他的面前。

  她的身姿是婉約而修長的,縱然是不合體的衣服依然遮蓋不住她美好的身材。衣服對她來說,顯得有些寬大,披在身上,繫上衣襟,卻依舊遮不住縫隙間裸露出淡淡的白皙肌膚,在這樣的夜色裡,彷彿蕩漾著幽幽的誘惑呻吟。

  她的唇是柔的,她的眼是媚的,她的鼻是巧的,她的眉是婉約的。她的容貌,像是要流淌過來將你擁抱的溫柔水波,讓你沉醉;又似千百年永駐紅顏的美麗,經風歷雪,卻更艷更麗。

  鬼厲沉默著,過了一會,轉過了頭。

  小灰蹲坐在地上,看了看站在一旁眺望遠方的主人,鬼厲從剛才開始就這樣一直望著天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白皙的手掌伸了過來,小灰回頭,咧嘴一笑,伸出自己的猴爪,灰色的毛髮下,它的手指看去比人類的要更長一些。

  九尾天狐變換成人形的這個女子,輕輕在猴子身前蹲下,衣襟輕動,隱約間有淡淡春光晃動。

  她靜靜地微笑著,饒有興趣地看著小灰,然後伸出自己如玉一般的手掌,輕輕執起小灰的手指。

  小灰「吱吱」而笑。

  她的眼中似也滿是笑意,輕輕道:「我也要謝謝你啊。」

  小灰眼睛眨了眨,忽然不停點頭,神色間大是得意。

  那女子為之失笑,伸手將小灰抱在懷裡,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鬼厲身邊。

  舉目眺望,那一片被夜色掩蓋的遠山。

  「三百年了,」她看了半晌,慢慢地道,「整整三百年的時光啊……」

  鬼厲轉頭向她看去,她正凝望著遠處,依偎在她懷裡的小灰不知怎麼,很是安靜,眼睛看著鬼厲。

  從側面看去,她的臉柔和的曲線中,彷彿還有一絲莫名的剛強。

  她沉默了許久,然後忽地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轉頭向著鬼厲,微微一笑。

  那份美麗,如黑暗中盛開的百合!

  鬼厲淡淡道:「你日後準備如何?」

  九尾天狐笑了笑,彷彿也有些惘然,輕輕道:「你把小六自盡的地方仔細告訴我罷。日後有機會,我想去那裡看看。」

  鬼厲低了低頭,眼神中似有光芒掠過,隨即道:「是在北方空桑山附近一個叫做小池鎮的地方,鎮外十里有片小樹林,林中有黑石洞,洞下最深處即是,不會難找的。」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點了點頭。

  鬼厲看了她一眼,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隨即伸手到懷中,拿出了玄火鑒。

  夜色中,玄火鑒上古老的火焰圖騰,微微散發著光彩。

  倒映在九尾天狐的眼中,彷彿就像兩團小小的火焰。

  「這個,」鬼厲看了看手中的玄火鑒,送了過去,「還給你吧,本來就是你兒子的東西。」

  九尾天狐一怔,忍不住抬眼多看了看他,慢慢將玄火鑒接了過來,在手中把玩了幾下,忽地道:「你知不知道這玄火鑒乃是天地世間的無上神器,萬火之精。如能真正掌握它的力量用法,再配合你在玄火壇中見到的那個『八凶玄火法陣』,直有毀天滅地的奇威。」

  她微笑著,看著鬼厲,道:「就算這樣,你也把它還給我?」

  鬼厲淡淡地看了看她手中的那件寶物,沉默了片刻,緩緩轉過身去,低聲道:「我要它做什麼,我要毀天滅地做什麼?我要的,它又不能給我……」

  九尾天狐望著鬼厲,半晌沒有說話,目光深深如水。

  忽然,她笑了,帶著三百年的滄桑與悲涼。

  「說得好,說得好!」

  鬼厲向她看去,只見她臉上儘是笑容,眉目間卻是蒼涼。

  「這三百年來,我在玄火壇是不見天日,不知多少次想過,當初為什麼我會昏了頭腦去偷這玄火鑒?這三百年時光,若是我和親人一起快樂度過,那該多好……」

  她大聲笑著,柔媚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美麗,手一抬,將玄火鑒拋了過來。

  鬼厲接住,怔了一下,道:「這個是你們全族人用性命換來的,你怎麼……」

  九尾天狐緩緩收住笑聲,眼中的哀色卻更是重了,低低地、幽幽地道:

  「我要它,做什麼?」

  鬼厲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玄火鑒,感覺到從玄火鑒上傳來的一絲暖意。片刻之後,他道:「你被焚香谷禁錮了三百年,不想報仇了?」

  九尾天狐淡淡道:「想,當然想了。這三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可是我剛才脫困之後,到現在望著這片夜色,遼闊天地,突然間提不起精神去報仇了。」

  她舉目遠望,這一片廣闊天地,微微一笑,道:「這幾百年的時光,我竟然傻到浪費在這無聊的法寶之上。如今且讓我在這人世間裡,多過一段舒心日子再說罷。」

  鬼厲沉默片刻,道:「那你以後也許還會用到它的,再說玄火鑒畢竟還是你兒子……」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道:「小六?他不是已經把這個東西送給你了麼?而且……」她目光在鬼厲身上打量了一下,道:「你用噬血珠和攝魂這等大凶至邪之物做法寶,邪力侵體極深。以我看來,若不是有玄火鑒的至陽純和之氣替你抵擋,只怕你早就失去神志,凶性大發了。若是將它給我,你自己怎麼辦?」

  鬼厲身子一震,眼中瞳孔微微收縮,向九尾天狐望去。

  九尾天狐淡然一笑,道:「你也不用這麼看我,像我這般活了幾千年的老女人,知道的東西自然比較多。」

  鬼厲不覺有些尷尬,眉頭皺了皺,終於還是將玄火鑒收了起來。

  九尾天狐伸手摸了摸懷中小灰的腦袋,眼神有意無意地向鬼厲瞄了一眼,道:「眼下你體內邪力侵蝕已深,雖然你本身修行深厚,再加上有玄火鑒壓制,所以噬血珠邪力與攝魂的鬼力不敢頻繁發作,但我料你必定時常受其煎熬,且性子日漸噬血好殺,可對?」

  鬼厲此刻對面前這個千年妖狐所化的柔媚女子的眼光,已經不敢小覷,雖然有些遲疑,但過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九尾天狐歎了口氣,道:「以我看來,你能在噬血珠和攝魂之下活到今日,實在算是異數。不過你今後若是想繼續安穩活下去,我勸你還是盡早將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給丟了才是。」

  鬼厲面無表情,慢慢抬手,黝黑的噬魂出現在他手上,黑色的棒身夾雜著隱隱的血絲,安靜地躺在他手掌之上。

  那彷彿早已經是他身體一部分的熟悉之極的冰涼感覺,在他的身體裡緩緩游動。

  「你說的這件天地間第一邪物,不知道已經救了我多少次性命!」鬼厲淡淡地道:「你說我只有丟了它才能安穩地活下去,卻不知道如果沒有它,我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他抬頭看向九尾天狐,目光冰冷,道:「而且,你有一件事說錯了。」

  九尾天狐看著他,笑了笑,道:「什麼?」

  鬼厲道:「你說它乃天地間第一邪物,其實不是的。」

  九尾天狐眉頭一皺,道:「你說什麼?」

  鬼厲冷冷地,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天地間第一位的邪物,不是它,而是……」他用手,往自己的心口一指,冷冷地道:

  「人心!」

  九尾天狐怔住了。

  那個男子在夜色裡,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去了。依舊帶著熱氣的夜風從遠方吹了過來,拂動他兩人的衣襟。不知怎麼,他的身影看去,突然間特別蒼涼。

  九尾天狐默默地望著他,半晌之後,低聲歎息,聲音幽幽,說了一句,卻誰也不曾聽清她究竟說了什麼。

  就在她轉身向後走去,不欲打擾鬼厲的時候,鬼厲的聲音卻突然從她背後傳來:

  「前輩,你見多識廣,我有一事關係重大,請你千萬賜教。」

  九尾天狐微感驚訝,轉過身來,卻見鬼厲已經面向著她,彷彿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透露出一絲激動、一絲渴望、一份憧憬,甚至於,還有隱隱的一絲害怕!」

  「你要問什麼?」

  「一個女子,十年前用自己一身精血化做厲咒,再逼入自己的三魂六魄,施展出……一個大法力。但就在她魂飛魄散的時刻,她身邊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將她一魂扣了下來,所以如今那個女子肉身不滅不死,但全無知覺。前輩你、你見識廣博,請問可有辦法救治麼?」

  聲音到了最後,鬼厲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九尾天狐凝望著那個男子,眼中光芒閃爍,大有柔和之意,片刻之後,她決然點頭,道:

  「有辦法的!」


第十二集 第三章 希望
第十二集 第三章 希望

  鬼厲身子大震,瞬間狂喜的表情湧上他的臉龐,將凝固在他臉上不知多久的沉重一掃而光。 勉強抑制住激動的心情,鬼厲卻依舊控制不住聲音中微微的顫抖,「請,請前輩教我!」

  九尾天狐凝望著他,片刻之後忽然微笑,道:「那女子一定是你深愛之人吧?」 鬼厲沒有說話,但臉上渴望焦灼的表情越發強烈。

  九尾天狐搖頭歎息,但眼中滿是柔和憐惜之意,柔聲道:「如你所說,那女子肉身完好,如此自然便是那詭異法力將她魂魄逼散的緣故。本來三魂七魄一旦散失,便是神仙也救她不得,不過只要還有一魂尚在,就有希望。」

  「魂魄雖有三魂七魄之分,但俱是人之精魂所在,同一人的魂魄之間,彼此都有神秘吸引,中土修真之士對此少有涉獵,但許多年前,我曾親眼見過有異人施展『還魂異術』,將某個不幸被惡妖攝去一魂三魄的男子魂魄,盡數收回。」

  「由此可見,雖然情形稍有區別,但只要你那朋友肉身不滅,魂魄尚有殘餘,則必定有救。」

  鬼厲臉色本來大是興奮,但聽到「還魂異術」這四字時候,忽地想起了什麼,眉頭一皺,道:「前輩,你說的還魂異術,莫非是指南蠻十萬大山裡的『黑巫族』?」

  九尾天狐細眉一挑,微感訝異,點頭道:「怎麼,原來你也知道這個黑巫族?這黑巫族神秘莫測,族中祭祀神靈的黑巫法師尤其精於這等鬼靈魂魄的異術,只要你有辦法找到黑巫法師,多半你那朋友便有救了。」

  鬼厲默默無語,半響之後,掩蓋不住臉上失望神色,低聲道:「不瞞你說,這個黑巫族可能救治我那朋友的消息,我在十年前就有所耳聞。可是這十年來我不知來過這南疆多少次,甚至連那窮山惡水的十萬大山之中我也深入許久。但不論我如何仔細打探,卻根本找不到黑巫一族的一點消息。所有的人都告訴我,早在千年之前,那個黑巫族已然滅絕……」

  「千年之前?」九尾天狐本來皺眉聽著,卻突然提高了聲音,打算了鬼厲的話。

  「不錯,怎麼了?」鬼厲抬起頭來,向她看去。

  那個柔媚的女子輕輕皺眉,似在思索著什麼,柔順細長的長髮披在肩頭,夜風吹過,有絲絲在她臉畔舞動。

  半晌之後,她抬起頭來,道:「被關了太久,腦袋已經不太靈光了,要想想才能記起來。我遇見那個黑巫族人的時候,是在我被焚香谷那幫傢伙關起來前二百年。也就是說,至少大概在五百年前。黑巫族還是有人存在的哦。」

  鬼厲緊緊盯著她,臉上神色變化劇烈,九尾天狐將他變化看在眼裡,忽然道:「罷了,罷了,看在你是我恩人的 份上,我就幫你這個忙吧!明天我帶你去南疆一帶找找,看看當年遇到那傢伙的地方,還有沒有黑巫族的蹤影。」

  鬼厲深呼吸,沉默片刻,對著她微微低首,道:「多謝前輩,感恩不盡,只要救了我朋友,無論前輩將來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九尾天狐看著前邊這個男子。只見他臉上滿是堅毅的神色,眼中還有淡淡的溫存,也不知道想起來了誰?

  一念及至,她也不知怎麼,心裡忽然有些柔和之意,這世間男子,縱有負心之人,也是有癡情男兒的。

  夜色深深,四下無人,只有樹林深處不知名的地方。遠遠傳來野外蟲鳴,低沉幽幽,如傾如述。

  微風吹過,林間樹梢傾動,沙沙作響。

  九尾天狐輕輕將小灰放在地上,站在林間,靜靜的站著,半晌之後,她閉上眼睛,微微轉動著頭。似在傾聽什麼,又彷彿用身體心靈,去感受這世間自由的滋味。

  背後腳步聲響起忽然又停下,鬼厲的聲音傳來:「夜深了,前輩怎麼還不去睡?」

  九尾天狐沒有睜開眼睛,甚至也沒有回頭,只是慢慢的道:「你呢!你怎麼不睡?」

  鬼厲沉默了一會,道:「我睡不著。」

  九尾天狐轉過身來,看了看他,微笑道:「是有些緊張吧?」

  鬼厲沒有說話,這個曾幾何時已經接近絕望的念頭突然又迸發出新的希望,讓他不能不為之激動難眠。

  九尾天狐嫣然一笑,媚態橫生,彷彿連她周圍的夜色也變得溫柔起來。只聽她幽幽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鬼厲連忙道:「前輩,請說。」

  九尾天狐瞪了他一眼,道:「就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前輩了,你這個人其他還好,偏偏就不知道拚命叫一個女人前輩前輩的,會把人叫老了,是很失禮的嗎?」

  鬼厲啞然。

  原來不管是十八歲、二十八歲還是二千八百歲的,只要是個女子,必定會怕老的……

  「那,我稱呼你什麼好呢?」鬼厲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女子聽了,倒是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半晌才淡淡道:「是啊!叫什麼好呢?當初的名字,我早就忘了。這樣吧,反正你見過我的白狐真身,你就叫我小白吧。」

  「小白……」鬼厲有些尷尬地叫了一聲,面容表情很是古怪。

  九尾狐似乎根本不在意,倒是眼光一轉,看到蹲在地上東張西望的猴子小灰,隨即想到什麼,向鬼厲問道:「對了,那這隻猴子叫什麼名字,你該不會直接叫他三眼靈猴吧?」

  鬼厲道:「這猴子是我小時候收養的,我叫它小灰。」

  九尾天狐,也就是現在叫小白的柔媚女子一怔,隨即失笑,伸手彎腰將小灰抱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滿是笑意,道:「呵呵,我們果然有緣,你叫小灰,我叫小白哦。」

  小灰在她懷裡咧著嘴,吱吱笑著,用猴爪搭在她的肩頭,大是親熱。

  鬼厲站在一旁,看著那邊發生的情景,一時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暗中搖頭,默默走開。

  次日。

  天色漸漸亮起來,只是南疆的太陽還沒有露頭,天空中陰沉沉的,滿是烏雲,是個陰天。

  不過光線倒也明亮,也不覺得氣悶。偶爾還有微風吹過,拂在身上,也沒有了昨晚那股熱氣,不由得另人精神一振。

  冰涼的感覺在人身體裡流轉,胸口的玄火鑒上,也隱約傳來溫和的暖意。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息同時存在他的身體裡面。此時此刻,似乎也是很安靜,互不侵犯。

  鬼厲漸漸睜開眼睛,不為人知的苦笑了一下。

  事實上,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身體的情況。昨晚小白,也就是九尾天狐對他身體的那幾句話,都在那一場一齒炎獸的鬥法中,他身體突如其來的崩潰而證實了。

  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還能撐多久?

  他低下頭,看著安靜躺在自己手中的那根黑色的燒火棍,多少年了,它一直安靜的陪著自己。

  他忽然微笑,將燒火棍緊緊握住,像是,血脈相連。

  只要能救了碧瑤,其他的,還算什麼?

  忽的,這座小山上空傳來一陣風聲,半空中由遠及近,一個人影竟是飛了下來。

  鬼厲眉頭一皺,站起身來,向上望去,眼中滿是冰冷。

  片刻之後。那身影落了下來,光芒閃動,漸漸散去,露出一個黃色身影。

  金瓶兒!

  鬼厲目光一凝,心頭不期然為之一震,自己在這個小山頭上不可謂不隱秘,但這個金瓶兒居然能夠找到這裡,實在了得,難道她竟然是暗中跟著自己,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金瓶兒依然帶著她熟悉的微笑道:「公子,你倒是找了個好地方躲藏啊!」

  鬼厲哼了一聲,忽然道:「金姑娘你才是好手段,好厲害。」

  金瓶兒似乎聽不懂鬼厲話中有刺一般,笑道:「我哪裡比得上公子,昨晚公子不過略試鋒芒,就將整個焚香谷搞的是天翻地覆,真是天地變色,小女子佩服的緊呢!」

  鬼厲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卻始終無法想到這合歡派的女子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當下也不在面上表露出來,淡淡道:「昨晚火山爆發,乃是天地自然之事,與我無關。倒不知姑娘昨晚可有探聽到什麼消息嗎?」

  金瓶兒眼波流轉,正要說話,忽地眉頭微微一皺,卻是看見鬼厲身後,呼啦一聲,先是跑出了那只一直跟著鬼厲的灰毛猴子,接著從樹林中悠悠走出了一個女子,肌膚若雪,眉目如畫,更有萬種風情,千般溫柔,盡在婉約身姿之中,竟是個絕世美人。

  而最重要的,金瓶兒一眼看去,便看出那女子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中間並無其他衣物,走動間隙,隱隱約約顯露著白晰肌膚,更添誘惑。

  那件衣服,很明顯是男子衣物,昨天晚上,她還看到鬼厲穿在身上,而現在,鬼厲身上已經沒有外衣了。

  金瓶兒眼中光芒閃動,忽地微笑起來,道:「這位姐姐好生美麗,怎麼我這些日子從未見過?」

  說著,好似笑非笑地看著鬼厲,道:「往昔多聽聞公子和碧瑤小姐癡情相戀,碧瑤小姐為公子不惜魂飛魄散,捨身擋下『誅仙奇劍』,公子則為碧瑤小姐叛青雲,入聖教,輔助鬼王宗主四方征伐,殺人無數。更在十年之中,不惜冒險深入南蠻十萬大山深處找尋醫治碧瑤小姐的方法,如此種種,怎麼不叫天下女子為之感動傾慕?」

  她聲音越來越柔媚,臉上表情更是溫和。但口中的話卻是一轉:「只是時光無情,歲月昭昭,往事已矣,公子重得良偶,這是要恭喜公子的,呵呵,哪日且讓我親自上狐歧山,向鬼王宗主道賀一番才是。」

  鬼厲面色森冷,聽到後面,神情更是冷竣,但他只是冷冷哼了一聲,卻根本不說什麼。

  倒是九尾天狐小白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站在對面的金瓶兒,忽然大笑道:「這位姑娘你誤會了,其實是小女子昨晚夜遇強人,險些被他們掠走侮辱,幸虧這位鬼厲公子路中途過,加以援手,才僥倖得脫,至於身上的衣服,也是公子暫時借與我遮羞的。」

  金瓶兒轉眼看了看小白,以她的閱歷眼光,如何能相信這番話,而看小白笑盈盈的樣子,哪裡又是昨晚剛被強人威脅過了?以金瓶兒的眼光看去,這世上有不開眼的強盜碰到這個女子,只怕多半.......

  金瓶兒搖搖頭,也懶的在此事多想,只不過對小白不遜於自己的艷色,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隨即轉頭鬼厲道:「公子昨晚在焚香谷,可有什麼發現嗎?」

  鬼厲淡淡道:「無所發現,昨晚到達谷後,只不過遇到了火山噴發,我便退了出來。」說完話頭一頓,向金瓶兒道:「你昨晚向谷口喧嘩處潛去,可有什麼事麼,那個魚人怪和焚香谷主的關係,你可有什麼發現?」

  金瓶兒微微一笑,神情自若,搖頭歎息道:「真是不巧,我也沒什麼發現,昨晚焚香谷谷口吵鬧,是他們幾個自己弟子爭吵起來,至於那個魚人,真是茫無頭緒啊!」

  鬼厲皺了皺眉,一時沉默了下來。

  金瓶兒沉默片刻,又轉頭向小白看了幾眼,隨即露出微笑,轉頭向鬼厲道:「既然公子有美人相伴,我在此也不做礙眼之人了,我們就此別過,許在不久之後,我與公子有緣,還能在這個南疆地方,再度相會。」

  說完,他向小白笑了笑,衣袖一暉,一道光芒閃過,化作一道黃色光影,飛上半空去了。

  鬼厲向天際飛到越來越小的身影望去,眉頭緊皺。小白走到她身邊,小灰三下兩下跳了上去,雖然不過才一晚功夫,小灰似乎就和小白這女子很熟悉。

  小白輕輕將小灰抱在懷裡,沉吟片刻,向鬼厲說道:「你曾經告訴她,我們在這裡?」

  鬼厲默默搖搖頭,半響說道:「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這女子怎麼會如此厲害,竟知道我們的行蹤?可是我剛才查全身,也找不到被人搞鬼的地方。」

  小白目光流轉,在鬼厲身上打量一番,隨即,目光不知怎麼打量到小灰身上,她微微一笑,道:「以你的修行道行,剛才那個女子縱然想在你的身上留下什麼細微影跡,只怕也難以辦到,問題不在你這裡。」

  鬼厲轉眼看來,猶豫了一下,道:「怎麼。聽前輩~~~~小白姑娘你的意思,似乎知道什麼?」

  小白眼波流動,用手輕輕的摸了摸小灰的腦袋,笑道:「小灰他應該從不洗澡吧,所以問題應該在小灰身上~~~~~」

  小山腳下,鬼厲和小白找到一條清晰的小溪,要替小灰洗澡。

  小灰打出身以來,只怕從沒有洗澡的經歷,自然是百般的不願意,拚命掙扎不願,吱吱亂叫。

  最後還是小白有辦法,也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野果,扔在小灰手裡,同時柔聲安慰,這才把小灰放在水裡,替小灰洗澡。

  鬼厲在一旁眉頭緊皺,沉吟半響之後,道:「奇怪,我怎麼就沒有感覺出來這種味道?」

  小白聞言,輕笑一聲道:「你是個男子,又沒有留心,自然沒有察覺,我也是昨晚因為喜愛小灰,將它抱在懷裡,從那時起我就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這時我心中便奇怪,小灰這般猴子,想必不應該有這種味道的,不過這氣味極淡,我也並未在意,只是今早碰見了那位姑娘,這才醒悟過來!」

  她笑了笑道:「那姑娘心思慎秘,好手段,好生厲害!」

  鬼厲冷冷的哼了一聲。

  天空中依然是蔭翳,溪水淙淙,小灰不時在溪水中嬉鬧,似乎時刻也不願停下來。時不時還撩起水花向四周撲灑。

  蹲在旁邊為它洗身的小白身上臉上,都被這只頑劣的猴子,沾染了不少水花。

  鬼厲在旁邊站著,向遠處望去。

  只見在溪水邊上,小白挽起衣袖,面帶淡淡笑意,眼波如水,口中哄著小白老實一些,為它擦洗身體。

  仔細看去,有幾滴水珠落在她的臉上,如晶瑩的珍珠,或輕輕撲在她的眉梢,或隨著她的臉畔悄悄滑落,掠過幾乎透明的肌膚,卻依舊眷念般的不肯落下。

  南疆荒野的微風從遠放輕輕吹來,拂過她的長髮,晶瑩的水珠,也在輕輕顫動。。。。。。。。。。

  鬼厲忽然轉過頭去,不在看那邊。只是不過片刻之後,身後突然傳來小白的驚叫。

  鬼厲吃了一驚,轉過頭去,卻看到小灰洗完的身體,跳上岸來,卻不等站在它旁邊小白的制止,全身抖動,登時將在毛髮間的水珠向四面八方的濺了出去。

  小白躲閃不及,口中笑著嗔罵。身上卻已經被這從天而降的小雨灑了許多水珠。

  鬼厲嘴角動了動,下意識的也笑了笑。然後轉過了頭,身後依然傳來小白笑罵著小灰的聲音。再這陰暗的天空裡 ,忽然有許久不見的暖意,悄悄醞釀著。


第十二集 第四章 天水寨
第十二集 第四章 天水寨

  不知道這個季節裡,南疆的天空是否一直如此陰霾,從那個小山頭出來之後,在小白的指引下,兩人一猴向著焚香谷西面而去。 

  那一晚上焚香谷玄火壇中火山噴發,天地異變,威力極大,方圓百里之內都有感應,數日之後,南疆陰沉的天空中,那個被熾熱沖天的岩漿燒開的大洞雖然已經不見,但依然有很大的一塊雲彩,呈現出赤黃顏色,高掛在焚香谷方向的天邊,很是詭異。 

  這等天地巨變,本來就引人注目,如今發生於一向低調神秘的焚香谷內,再加上焚香谷本身在正道修真中的地位,便引來了世人側目。 

  一時間天下流言紛紛,都在猜測焚香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不過數日之間,往日裡向來平靜的南疆蠻荒之地上,開始聚集起了許多陌生面孔,無數公開或隱匿的勢力人頭,都明裡暗裡的試探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局面,自然絕非焚香谷所樂見,相反,出於某些未與人知的秘密,焚香谷一脈對此極為惱怒。 

  一方面,焚香谷對諸如青雲門、天音寺等正道大派派來詢問的弟子和顏悅色,好茶好水招待著,末了一聲天災敷衍過去。另一方面,對於魔教三大派閥暗中的刺探,焚香谷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絕不容情,一時間南疆各地以焚香谷為中心的廣袤土地上,不時有刀光劍影閃動。 

  只是無論是正道還是魔教中人,都隱隱感覺到焚香谷神秘氣息之下,隱隱透露出一點不尋常。此番焚香谷似乎受了極大刺激,谷中弟子幾乎全部都被動員起來,日夜不分地在南疆各地不停搜索,至於要搜索何人何物,卻又遮遮掩掩,不可告人。 

  數日下來,南疆陰沉的天空中熱鬧了許多,時常看見許多耀眼漂亮的光芒從天空閃過,都是焚香谷出色的弟子正在追蹤著什麼。 

  流言,也隨之紛紛而起。 

  什麼異獸出世啦,又或者神秘奇寶在火山口中沖天而起,種種謠言,不一而足。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繪聲繪色地傳聞焚香谷谷中內亂,有反叛弟子殺害了谷主雲易嵐。而與之對應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竟然果真數日都沒有出面。到最後這謠言越傳越凶,甚至數日之內驚動了青雲門的道玄真人和天音寺的普泓大師,二人聯合派出弟子趕往焚香谷詢問,焚香谷哭笑不得,只得解釋谷主正在閉關,無法出面。 

  確鑿的消息傳回,青雲門與天音寺這才放下心來,只是這兩大門派的掌門人都是何等人物,如何猜不到這中間必有蹊蹺,遂暗命傳話弟子不急回山,就地暗中探查。 

  如今天下紛亂,群魔亂舞,焚香谷又向來神秘曖昧,當年青雲之戰,又正好缺陣,不由人不聯想什麼。 故此一場因為鬼厲無意中將被鎮壓三百年的九尾天狐救出的動作,卻引發了天下大勢的波濤暗湧,南疆的風雲聚會。 

  因為焚香谷派出無數弟子,往來追蹤盤查,以鬼厲與小白的道行修行,自然不會懼怕這些弟子,但想到萬一暴露行蹤,不免麻煩無數,而且若是驚動了焚香谷中的大人物,率眾追來,只怕難以抵擋,畢竟焚香谷乃是千年大派,潛力難測。 

  鬼厲念及如今頭等大事,還是要追查能夠救助碧瑤的黑巫族為要。 

  所以從那座小山下來之後,在小白的建議下,鬼厲便找到一個偏僻村子,用錢物買了兩套當地衣服,一男一女,與小白換裝穿上。 

  南疆邊遠之地,風俗自然與中土不同,便是連身上尋常穿著的衣物,與中土百姓衣袍比較起來,也是另具風味。 

  因為是從一個偏僻村落裡買的衣服,所以衣物上的手工粗糙也在意料之中,穿在身上,這些衣服與中土衣物最大的不同,除了款式相異之外,便是顏色相對鮮艷,男子衣服以深藍為底,女子則色彩繁複,絢麗繽紛。 

  因為要避開焚香谷耳目,鬼厲等便無法御空而行,雖然鬼厲心中頗為焦急,但在小白勸說幾句,說十年都等了下來,莫非事到臨頭,連幾天都等不了嗎?若是因為一時心急引來了焚香谷追兵,只怕到時局面混亂,反而更是不知道要等到何時去了! 

  鬼厲雖然心急,但也無法否認小白說的在理,二人便緩緩而行。 

  他們身著南疆服飾,一路徐行,途中碰見過幾批焚香谷追蹤弟子,卻也沒有被他們認出來。最多是因為小灰模樣奇特,多看了兩眼罷了。 

  最要緊處是那天晚上,鬼厲與小灰都不曾暴露身影,所以焚香谷中人不知他們長相如何,只是一味盤查行蹤詭異的陌生人,反而將他們忽略過去。 

  此刻,鬼厲與小白走在離焚香谷已經有三百里外的一條古道之上,正是荒郊野外,路上不見一個人影。剛剛在小半個時辰前,他們才從一隊焚香谷弟子身旁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 

  天空陰霾,烏雲輕動,鬼厲微皺眉頭,向前走著。與他相反,在他身旁的小白臉上卻始終掛著微笑,興致頗高,一路上東張西望,眺望著南疆風光,縱然是蒼涼的荒山古道,在她眼中,卻也彷彿是最美麗的風光一般。 

  鬼厲向身旁望了一眼,猴子小灰此刻坐在小白的肩膀之上,泰然自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牠們都是世間罕有的靈物,小灰對九尾天狐所化身的小白極是親熱,這幾日來倒似與小白粘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 

  看著小灰與小白不時玩笑,發出吱吱歡笑的模樣,鬼厲忽然想到,若是青雲山上舊友曾書書看到這般模樣,想必一定很是羨慕吧! 

  小白身上穿著的是南疆女子的普通衣衫,款式與常人並無不同,只是這尋常衣服,配上她絕世容貌,登時便如發光發熱一般,更顯現出從未見過的風采出來,倒似乎這女子天生便該當穿這等衣物,處處透露出南疆女子的特有風韻味道來。 

  小白似注意到了鬼厲的目光,轉眼看來,微笑道:「怎麼,我穿這一身衣服,可還好看嗎?」 

  鬼厲淡淡一笑,以他性子,不願回答這等稍顯輕佻的話題,便轉口問道:「我看你對這南疆地方的風俗環境極是熟悉,別的不說,單是焚香谷附近深山裡還有那麼一個古老偏僻的小村子你居然都能找到,莫非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小白抿了抿嘴,眼光向前望去,只見遠方山勢相連,無窮無盡,正是南疆這裡特有的地貌。眼前一條古道,蜿蜒向前延伸,兩側或遠或近,都有怪石突兀的山丘。遠方山峰天際,遙遙相連,陰沉沉的烏雲就掛在高山峰頂,隨風飄蕩。 

  她慢步徐行,半晌輕歎,幽幽道:「我何止是來過這裡……」 

  鬼厲微感驚訝,道:「怎麼了?」 

  小白長出了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想把過往歲月輕輕甩開,道:「你不知道吧!我們狐妖一族,發源地方便是在南疆這裡,我更是從小在這片窮山惡水間長大的。」 

  鬼厲怔了一下,道:「那怎麼這千年來,中土地方的民間傳說,一直都有你們狐妖的影子?」 

  小白淡淡道:「那是因為千年之前,我帶領我們狐妖一族,離開了這裡,前往中土,最後定居在西南的狐岐山中。」 

  鬼厲大吃一驚,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澀聲道:「什麼,你 ……」 

  小白饒有興趣地望了他一眼,笑了笑,眼中掠過一絲光亮,似曖昧,又似滄桑:「沒想到罷,就是你們鬼王宗現在的總堂所在之地。 

  說起來,狐岐山這個名字,可多半就是因為我們狐妖一族而來的呢!」 

  鬼厲沉默許久,慢慢道:「那你們可有和鬼王宗……」 

  小白也不待他說完,直接搖頭道:「這個你倒放心,我們狐妖一族與鬼王宗做了數百年的鄰居,一直相安無事,不僅如此,這數百年間,還有幾段人妖之戀。所以說,除了報答你將我救出玄火壇外,知道了你是鬼王宗的弟子,也是我願意幫你的原因之一。」 

  鬼厲這才放下心來,隨後又想起一事,道:「那此間事了之後,你是不是還要回狐岐山去看望你那些同族?」 

  「同族?」小白的臉色慢慢黯淡下來,抬頭望天,過了好一會兒,輕聲道:「我的同族,都已經被我害死了。」 

  鬼厲又是一怔,小白苦笑一聲,神色越見淒涼,卻又不願再說下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岔開話題,道:「我們到現在已經走了三日,距離你說的那個」七里峒「還有多遠?」 

  小白向他看了看,眼波似水般在他面上劃過,道:「七里峒是南疆苗族最大的聚居之地,根據我的印象,此地過去二十里,是個各族雜居的熱鬧所在,名喚」天水寨「,從那裡向南有一條險惡小徑,就是通往苗人的七里峒的道路。」隨後,她輕輕苦笑一聲,道:「不過我是不知道,這三百年來,南疆這裡的局勢有沒有什麼其他變化。」 

  鬼厲默默點頭,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小白跟在他的身後,眼光在他身上流連幾下,又望向前方,那片片山脈相連,巍峨聳立,雄壯險峻,彷彿也像是巨人一般,注視著天地間,古道上,這幾個小小的人兒…… 

  鬼厲在這十年之內,曾經為了碧瑤而多次來過南疆,對這裡的風土人情,多少也知道一些。 

  南疆幅員廣闊,地廣人稀,除了極南處綿延萬里的十萬大山裡的蠻荒異族,世代生活在南疆邊陲之地的人民,大致有五個主要部族,分別為:苗、土、壯、黎、高山五族。 

  以人口多少而論,其中以壯族人數最多,幾占南疆人口總數的四成;以領地來看,卻以苗族勢力最強,佔據的土地最是廣大肥沃;單論民風,則以人口最少的高山一族最是剽悍。 

  這五大部族,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南疆邊陲。五族各有自己語言,但大體之上,互相溝通的時候使用的卻是與中土相近的通用言語,只是多少都有些地方民族「特色」。 

  多少年來,其中自然有彼此溝通、攜手相歡的時候,但也不乏彼此鉤心鬥角,互相爭鬥的矛盾。漫長歲月下來,逐漸形成了五大部族各據一方,但領地彼此交錯縱深的局面。 

  而在各個部族領地相接的地方,往往便會有數族人民共同相居的村落鎮寨,最多的甚至有五個部族的人都同時居住在一個地方,彼此雜居。 

  而小白口中的天水寨,是地處苗族、壯族、土族以及高山族四族接壤之地,也是南疆邊陲之地上,頗有名氣的一個熱鬧所在。 

  天色漸漸暗下來、接近黃昏的時候,鬼厲、小白和小灰,兩人一猴終於走進了天水寨。 

  雖然這地方名字中有個寨字,但卻根本和南疆平常建在山頭的山寨不同,天水寨建在一片寬敞的平地之上,東南西北都有一條道路出寨,據小白路上解釋,此處原本是土族所建,原址也並不在此處,而是在西面不遠的一處山上,因山頭一道清泉,所以稱呼為天水寨。 

  只是後來四族接壤,人口越來越多,此地反而變成了人口雜居之地。 

  而往來商旅漸漸增多,再住在山上,一來地方狹小,居住不便,二來來往也頗為困難,縱然南疆這裡的百姓普遍比中土人氏身強體健,卻也不會有人願意天天爬山鍛煉身體的。 

  由此逐漸有人開始遷到山下居住,由少變多,日久之後,整個山寨中的人漸漸都遷移下來,隨著四族貿易興盛,往來商旅更加頻繁,規模也日漸擴大。至於原本山頭上的那個山寨,便日漸荒廢,只有天水寨這個名稱,卻是一直保留了下來。 

  此刻天色剛剛變暗,街上行人依然還有許多,來來往往,周圍嘈雜一片,各族語言不時響起,與剛才來時古道上的冷清截然不同。坐在小白肩頭的小灰大感有趣,猴頭轉來轉去,四處張望,吱吱叫個不停。 

  三隻眼的猴子,畢竟與眾不同,很快就引起街上行人注目,更有幾個穿著南疆部族服飾的小孩,嘻嘻哈哈跟在二人身後,拚命向小灰做鬼臉,逗弄著小灰。 

  小灰性子本就貪玩,一時竟然興奮起來,尾巴晃呀晃的,就要跳下去玩耍,幸好鬼厲哼了一聲,一把將牠拖了過來,抓在手上。小灰無奈,知道跑不掉了,只得爬上鬼厲肩頭,衝著後頭小孩吱吱亂叫,也做同樣鬼臉回去,惹的那些小孩更是興奮異常,嘴裡唧唧喳喳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呵呵亂笑,想來多半也是大感有趣。 

  鬼厲眉頭輕皺,心中微微有些煩悶,卻不是為了小灰貪玩,而是隱隱想到其他的一些顧慮。 

  他轉頭向旁邊悄悄看去,只見小白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正興致勃勃的地看著那群小孩和小灰嬉鬧,粗布麻衫,卻又哪裡遮蓋得了她柔媚入骨的美麗。 

  不要說是在這南疆邊陲,風霜嚴峻,女子大都相貌普通,皮膚黝黑;便是走到中土地方,以小白這數千年修行而化作的人形,那在精巧秀美的容貌之下淡淡散發出的柔媚之意,一顰一笑,無不有讓人傾醉的韻味。 

  果然,片刻之後,在一片孩童嬉鬧笑罵聲中,越來越多的人看了過來,而那些成人的目光,很自然也很迅速的,從猴子的身上移到了那個粗布麻衣也難以掩飾美麗的女子身上。 

  剎那間彷彿無形的聲波蔓延開去,眾人為之側目驚奇,而在無數目光注視之下的那個女子,卻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怯之意,看她一直微笑的模樣,竟彷彿頗為喜歡這種感覺。 

  鬼厲大感頭疼,如此引人注目,絕非他的本意,正尋思著是否要提醒一下身旁這個女子,趕快找個地方住下,明日早早起身,前往那個七里峒做正事才對。 

  只是,彷彿注定了他的想法無法實現,在無數流傳世間的故事中都必然出現的角色,竟然也在此刻登場了。 

  傳說中的流氓,原來在南疆邊陲之地,在少數民族之中,也是存在的。 

  人群中走出三人,都是幾乎一個樣子的男子,高大,粗魯,虎背熊腰,說著半生不熟、夾雜著地方特色的通用語言,開始調戲小白。 

  流氓甲:「呃,黑個……這個女人真漂亮啊!」 

  小白嫣然一笑,用手輕拂臉龐,說不盡的柔媚,道:「是嗎?」 

  剎那間圍觀人群一片嘩然。 

  流氓三人大喜,流氓乙敞開衣襟,露出一副好身材:「小妹妹,跟我吧!我讓你吃辣的……喝香的!」 

  圍觀人群中許多人登時笑了出來,小白向旁邊站著的鬼厲看了一眼,臉上笑意不減。 

  流氓丙嘲笑流氓乙道:「你知道什麼叫做吃辣喝香麼,那個是吃香喝辣!」說罷轉頭對小白道:「小妹妹,我家有良田萬畝,你跟著我,包你……」 

  他話說到一半,卻一時竟說不下去,只見小白臉上笑意更濃,彷彿是從內心散發出來的媚意,一雙明眸之中眼波如水,似要流出來一般。 

  只是,她的身子,卻向後退了一步,站在鬼厲身旁,柔聲道: 「我可是有相公的人了。」 

  周圍人群,又是一陣嘩然。本來已經爬上鬼厲肩膀的猴子小灰, 「嗖」的一聲從鬼厲肩頭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 

  過了片刻,不知怎麼,小灰突然趴在地上,用猴掌在地面上拚命捶了起來,咧嘴吱吱大笑。 

  鬼厲陰沉著臉,默然站在那裡,感覺到前方流氓三人六道凶狠目光,充滿敵意向他看來。 

  片刻之後,流氓衝了上來,看來拳頭裡出老婆這句南疆諺語,果然千百年下依然生機勃勃,為南疆民眾所奉行。 

  「砰!砰!砰!」 

  三聲響,三條人影飛了出去,撞到路邊牆上,然後重重落下,大聲呻吟。 

  圍觀眾人目瞪口呆,鬼厲淡淡道:「我們去找個地方住下罷,明日清早再走。」說罷向前走去,趴在地上的小灰兩三下追上,竄上他的肩頭,嘴裡吱吱笑個不停,轉頭還對小白做了個鬼臉。 

  小白微微一笑,跟了上去,走到鬼厲身邊,忽然低聲道:「你看我被關了三百年,原來還不算老吧?」 

  鬼厲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加快了腳步。


第十二集 第五章 寒夜
第十二集 第五章 寒夜

  南疆邊陲,與中土風俗大為不同,只是多少年下來,雖然地處偏僻,但畢竟與中土還有交流。而南疆一帶出產的皮毛、礦石等等特產,也向來在中原有極佳的聲譽,吸引了不少中土商人前來交易。 

  久而久之,南疆原本根本沒有的客棧,也在中土商人的影響下,在最熱鬧的幾個城鎮之中出現了。 

  鬼厲和小白現在處身的,就是這麼一個客棧,名字直接就是用本地的名稱,「天水客棧」。 

  進到客棧之中,很明顯可以看出桌椅擺設,很是受了中土文化影響,不過老闆和夥計可都是本地的壯族人。壯族在南疆之中,人口最是眾多,相對的生活也較為富裕,受了中土影響最深,不比其他各族依然堅持狩獵為主的生活,壯族中已然漸漸開始農耕經商。 

  不過雖然如此,壯族民風卻較為平和,大部分族人少了那一份悍氣,所以在勢力上反而還不如人口少於他們的苗族強盛。 

  鬼厲與小白坐了下來,早有夥計過來接待,這時天下漸暗,客棧中卻沒有多少客人。這夥計看模樣服飾,也是南疆壯族之人,只不過多半是在這裡干的有一些時日了,居然說話頗為流利。 

  「兩位客官,要吃些什麼嗎,本店這裡還有乾淨的房間,價格最是公道,遠近聞名。」 

  鬼厲點了點頭,道:「給我們留兩間乾淨的房子,我們住一晚上。」 

  夥計笑著點頭,然後道:「兩位客官,應該還沒有吃飯罷,可要點些什麼飯菜嗎?」 

  鬼厲肚子倒是不餓,不過看了看小白,還是決定要一點吃的東西,開口道:「唔,你給我們來兩碗飯,再來幾個……」 

  「呃!」坐在一旁的小白突然開口,面帶微笑,道:「你這裡可有」土悶黃雀「?」 

  鬼厲一怔,向小白看去,那夥計也是一呆,不由得多看了小白一眼,道:「姑娘你莫非來過我們南疆麼,這道招牌菜,我們自然是有的。」 

  小白臉上笑意更濃,目光閃動,似在回憶什麼,慢慢地道:「唔,對了,還有」三段蛇腸「、」烤熊尾「、」烤秋葉「、」五小蟲「、」 

  黑心果「……」 

  她目光閃爍,邊說邊想,開始速度還比較慢,一個菜名一個菜名地說,到後來反而越說越快,菜名也更是離奇萬分,一聽就是匪夷所思,絕非中土能有。 

  鬼厲愕然,而店舖裡非但那個夥計臉上笑容變成了張大嘴合不攏的尷尬表情,就連在遠處算帳的店舖老闆也不禁走了過來。 

  小白大概在一口氣說出將近三十個菜名之後,這才停下歇了歇,轉頭對老闆和夥計笑道:「這些菜式,你們這裡有嗎?」 

  老闆和夥計面面相覷,半晌那老闆乾笑一聲,道:「姑娘你果然見多識廣,你剛才說的這許多菜名,無一不是南疆特產的有名菜式,只是其中有許多材料不算好找,本店除了土悶黃雀之外,只有黑心果和烤熊尾這兩樣能夠做出。抱歉之極。 」 

  小白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遺憾神色,但隨即笑道:「那就先燒這三樣菜吧!」 

  老闆和夥計連忙答應一聲,忙碌去了。小白媚目一轉,卻望見鬼厲正看著自己,嫣然一笑,道:「幾百年了,我也不知怎的,突然特別想嘗嘗這些當年的風味。你來過這裡,可曾吃過這些菜式?」 

  鬼厲搖了搖頭,往昔他來到南疆,滿腹心事都是為了找尋黑巫族以救治碧瑤,如何有心顧及這些口腹之慾,一般就是在荒郊野外隨便對付了。這一次若不是情況特殊,要躲避焚香谷四處遍佈的追兵,加上小白畢竟乃是女子(雖然是個千年妖精……),總不好夜夜露宿荒山野嶺,所以才進了市鎮。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土悶黃雀我大概可以猜的出來,黑心果是什麼?」 

  小白笑道:「此乃南疆特有果子,外表翠綠,肉白嫩,但肉心卻為黑色,用油鍋炸食,味道大是鮮美。」 

  鬼厲皺了皺眉,又道:「那道」烤熊尾「,又是什麼東西,難道是黑熊的尾巴?我往昔聽過熊掌熊膽,還沒聽過熊尾也能入菜?」 

  小白微笑道:「此熊非彼熊,南疆特有一獸,叫做」長尾熊「,個頭遠遠小於我們熟知的黑熊白熊,但肉質鮮美,遠非牠們能比。尤其一條長尾更是精華所在,在南疆本地,大是有名呢!」 

  鬼厲默默無言,小白看了他一眼,忽地道:「奇怪,看你平日對什麼事也不怎樣關心,怎麼一提起這菜式來,卻有幾分興趣嗎?」 

  鬼厲一怔,半晌無言,他自小在青雲山大竹峰上長大,不久即開始下廚,對廚藝一道,倒還真有幾分天賦和興趣。若是在普通人家,只怕他也就成了個廚子,多半還能混出個小小名堂來。只是如今…… 

  鬼厲輕歎一聲,忽然間意興索然,什麼也不想說了。小白饒有興趣地望著他,眼中柔光閃動,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只有小灰還是那麼不安分,東張西望,有一聲沒一聲地低低叫著,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夜深人靜,熱鬧了一天的天水寨在入夜時分,也漸漸沉靜下來。 

  天水客棧共有兩層,二樓就是客房。鬼厲留心觀察,今晚只有他和小白二人留宿,看來這裡雖然熱鬧,但這個時節,天下紛紛而亂,並沒有幾個中土商人前來南疆。而南疆本地族人,一般卻是不住店的。 

  小白的房間就在鬼厲房間的隔壁,用木板隔開的牆壁,並沒有多少隔音效果,隱隱聽到隔壁輕微的笑聲和吱吱吵鬧。 猴子小灰又跑過去找小白玩耍了,雖然現在小灰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跑回來和鬼厲一起,但小白也不知道怎麼搞得,似乎和小灰特別要好,現在小灰沒事都喜歡粘著這只千年妖狐。 

  鬼厲在房間裡躺了一會,許久沒有在客棧裡住了,他反而還有些不習慣。 不知不覺過了許久,已是深夜,他卻還是沒有睡意,心中不由得有些煩悶,便站了起來,慢慢走到窗戶旁邊,推開了窗,向外望去。 

  與白天不同,此時此刻南疆的夜空之中,烏雲漸漸散開,雖然雲層依舊,但從那縫隙之中,卻是悄悄的露出了一絲月光。 

  月光清輝,如霜如雪,幽幽然灑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 

  悠悠塵世,眾生俱都沉睡,四野靜無人聲。只有不知名的街道角落,傳來低低的蟲鳴聲,聲聲淒切。 

  黑暗籠罩大地。 

  憑窗遠眺,千山萬里,夜空深沉。 

  南疆這般淒涼孤寂的夜色下,忽然間,往事如潮,泛上心間。 

  曾幾何時,那個偏僻村落的小孩,卻沉淪在紅塵翻滾的波濤中,隨波飄蕩。偶一回頭,卻原來,身邊竟沒有一人相伴。 

  人生真是寂寞呀…… 

  月下男子,低首無言。 

  「嘶!」 

  遠遠的一聲破空聲音,悠悠傳來。 

  鬼厲抬頭,雙眉微皺,只見天邊一道輕芒,如夜空中掠過的流星一般,劃過天際,越過天水寨的上空,向西方落下。 

  而在它後頭,竟還有三道光芒,緊追不捨。 

  鬼厲如今是何等眼光閱歷,自然一眼便看出這四道光芒正是修道中人御空而行,只見這四道光芒在夜空雲層裡前後追逐,雖然後面三道光線始終追趕不上前面那道光線,但逃跑之人卻也無法擺脫追逐。 

  片刻之後,最先的那道光線似乎做了決定,從天空中落了下去,看那方位,正在天水寨的西南方向。 

  隨後,追蹤的那三道光線也落了下去。 

  鬼厲沉吟片刻,只是覺得今晚心緒不寧,實不願再獨自一人站在此處,遂右手一揮,悄無聲息的化作青光,向那四道光芒落地之處飛去。 

  在他身影越變越小之後,「吱呀」一聲,鬼厲旁邊房間的窗子,也被人推開了。小白抱著小灰,向鬼厲飛去的方向眺望著,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小白臉色沉靜,白皙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眼中光彩,卻是異樣閃動。 

  鬼厲一路悄無聲息地飛馳,不久就發現那幾道光影落下之處,就是天水舊寨的所在,那個如今已經荒廢多年的山頭。 

  就在他剛剛進入那個山寨的時候,一聲沉悶的低呼,從前方傳來,隨即有一聲憤怒中夾雜著另一人熟悉的笑聲傳來。 

  鬼厲立刻皺起眉頭。 

  這笑聲柔媚入骨,隱隱有惑人心意的力量,正是金瓶兒的聲音。 

  鬼厲遲疑了一下,將身體隱藏在黑暗的角落,緩緩向前掠去。 

  原本靜謐無人的街道上,殘垣剩瓦,一片淒涼景色。 

  這時候天色又是清朗了幾分,雲層漸漸散去,月光漸漸明亮,將這個荒廢山寨照的有幾分光亮。 

  金瓶兒臉上依舊掛著她永遠不變的微笑,笑吟吟地站在街道正中,面對著她身前的一個正怒目而視的年輕男子。這個人,卻也是鬼厲所認識的──焚香谷的出色弟子李洵。 

  而在他身後街道之上,還有一個倒在地上的焚香谷弟子,看樣子就是剛才被金瓶兒所傷,衣衫上從左胸開始直劃而下,有一道很深很大的傷口,正無力地呻吟著。 

  只是,鬼厲的目光,在這三個人身上只不過轉了一轉,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完全落到了最後一個人的身上。 

  淒清夜裡,荒涼街道,金瓶兒身後殘留的一棟荒廢小樓,有一個女子一身白衣,背負長劍,站立於屋簷之上,臨風而立,衣裳徐徐飄動。 

  雪一般的肌膚在月光清輝之下,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蒼白顏色的絕美女子。 

  這夜色,這月光,原來是因為她才這般幽美明亮的嗎? 

  陸雪琪! 

  熟悉的明眸中,倒映著是誰的影子? 

  鬼厲怔住了。 

  在黑暗中,他靜靜眺望著那彷彿出塵一般的女子,整個塵世的風霜,十年的歲月,卻彷彿根本不曾沾染她絲毫。所以讓人望去,第一眼的,便是她在月光中,那彷彿清冷仙子一般的身姿。 

  「妖女!」李洵英俊的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他和陸雪琪一前一後堵住了金瓶兒,但剛才落地的時候,這魔教妖女突然發難,將他身後那個焚香谷師弟先以「惑心之術」蠱惑,隨即以紫芒刃傷之。若不是李洵出手,只怕這師弟就此喪命。 

  只不過,李洵此刻更關心的,除了這個師弟的傷,卻還有其他的事:「你到底將我燕虹師妹如何了,快快將她交出來?」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卻突然飄忽,有意無意地向李洵身後黑暗處,鬼厲藏身地方瞄了一眼,道:「你也說了,那個是你的師妹,又不是我的師妹,我又如何知道?」 

  「呸!」李洵神情大是憤怒,顯然很是關心這個師妹,怒道: 「若非上官師叔明眼察覺,我們還被你這個妖女蒙在鼓裡。 你故意殺戮我焚香弟子,這筆仇定然要你償還。你若識相,趁早將燕虹師妹好好的交出來!」 

  「哎喲!我好怕啊!」金瓶兒用手拍著心口,但臉上笑意盈盈,哪裡有一絲害怕的神色影子,反而是柔媚之色又重了幾分,柔聲道: 「你們好歹也是正道門下,怎麼可以這許多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呢?」 

  一聲冷哼,卻是從背後的陸雪琪處發出。 

  李洵向站立在高處的那個美麗身影望了一眼,面色一沉,對金瓶兒道:「妖女,你再冥頑不悟,我就不客氣……」 

  一個「了」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然媚笑一聲,右手袖底紫芒突盛。 

  李洵頓時凝神戒備,這妖女詭計多端,而且法寶紫芒刃鋒銳無匹,委實非同小可,剛才一劈之下,身後的師弟雖然受她惑心之術影響,但多年修煉竟不是她一合之敵,可見其道行之高。 

  只是李洵向來自傲,本身修行亦高,雖然警惕,卻無絲毫怯意。 

  而且此番遠處還有一個絕世美人冷冷注視,他自從十年前初見之後,對陸雪琪便心儀許久,也絕不能在美人之前丟了面子的。 

  他這裡正要凝神對敵,卻不料詭詐的金瓶兒竟只是一個虛招,忽地身形一頓,身化紫芒,竟是人刃合一向背後的陸雪琪攻去。 

  眨眼之間紫芒逼近,陸雪琪面色如霜,「錚」的一聲銳響,仙氣萬端,藍光四射,天琊神劍霍然出鞘,橫在胸前。李洵在背後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急,馭劍追了上去。 

  不料金瓶兒紫芒刃甫與天琊接觸,整個人卻借勢而退,快如閃電般退了回去,正好從李洵身下退回。李洵吃了一驚,一時竟停不下身子回追,而陸雪琪待要追趕,卻又被李洵擋住,只得將身形壓了下來。 

  二人同時看去,只見金瓶兒飛去的方向正是剛才李洵站立之處,那裡還有一個受傷倒地,正驚惶失措的焚香谷弟子。李洵大驚失色,剛才他一心想要在陸雪琪面前表現,竟忘了身後師弟此刻已經沒有絲毫抵抗能力,此刻後悔萬分,大吼一聲,身形如電,全力回追。 

  陸雪琪亦跟在他的身後,向金瓶兒追來。 

  轉眼之間,金瓶兒已到了那焚香谷弟子身邊,忽地腳尖一挑,將此人身體整個踢起,向後飛去,李洵連忙接住,不料觸手即是鮮血,轉眼間衣袍都被染紅。 

  金瓶兒這一腳,已然將這年輕弟子的性命斷送了。 

  李洵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只在這片刻遲緩間,陸雪琪已越過他的身子向金瓶兒追去。而金瓶兒此刻身影,正好掠過了那個黑暗角落。 

  低低的,在那麼一瞬間,金瓶兒的聲音悄悄急促傳來:「幫我擋住那個女子。」 

  黑暗處,那人哼了一聲,不屑之意明顯的很,而且身形欲動,顯然不欲參予此事。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金瓶兒忽地急促但大聲清晰地說了三個字出來:「七里峒!」(註一) 

  這三個字,如閃電一般將鬼厲將要飛起的身子硬生生打了下來,只見金瓶兒眼中臉上,滿是神秘笑意,瞬間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而片刻之後,陸雪琪白色的身影,追蹤而來,就在眼前。 

  有誰知道,那一個瞬間,閃過腦海的是誰的身影呢? 

  青光浮起,陸雪琪一直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動容,幾分疑惑,幾分迷惘,幾分欣喜,還有幾分憤怒! 

  嗆啷…… 

  天琊與噬血,藍色與紅光,在夜色中交相輝映,遠遠飄盪開去。 

  李洵從陸雪琪身旁掠過,追蹤金瓶兒而去,畢竟金瓶兒才是更重要的對象,特別是在她殺害了同道而來的那位師弟之後。只是,他人在半空,悄悄回首,望著那條荒廢街道之上默默對峙凝望的一男一女,眼底深處閃過的那絲火焰,卻是那般熾熱。 

  遠處,遠遠的傳來了金瓶兒的笑聲,那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戲謔,鬼厲聽在耳中,默默無言。 

  月光如水,灑在這荒涼山頭,寂寂街道。 

  身前女子,白衣若雪,手中長劍,亮如秋水。 

  明眸之中,深深望著的人,卻又是誰? 

  註一:七里峒,歷史上苗人最大的聚居地,因為傳聞有七里之大之廣而得名。何時開發已不可考,毀於元末明初官兵圍剿。傳說此地易守難攻,只有一條狹窄通道連接外道,向來是苗人世界的精神支柱。 

  如今具體地址已難以考證,但查閱資料,似乎在一九八三年廣西合陽(和陽??)發現一「大坪鄉」,周圍地形極其相似,且由苗人帶領,附近山頭有「犬神洞」,內有苗人崇拜之犬神狀巨石,懷疑應該就在此處。 

  另註:犬神,苗人傳說,官兵深夜突進,苗人皆睡,山頂一石犬忽然放聲大吠,驚動族人,遂合力抗敵,全族得救。自此供奉犬神,歲歲香火不斷。


第十二集 第六章 深痕
第十二集 第六章 深痕

  四週一片安靜。 

  夜色深深,正是淒涼時候。 

  長街寂寂,明月懸掛天際,清輝灑下,將佇立在荒涼街道上的兩個人,拉出長長的影子。 

  是什麼樣的情緒,似萬千言語纏繞心頭,只是面對了,卻無法開口。 

  深宵寂寞的風,輕輕吹動衣衫。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閃爍著幽幽的藍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厲沉默著。 

  陸雪琪凝望著面前這個男子。月光下,鬼厲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動手,沒有廝殺,更沒有受傷流血,可是不知怎麼,他每一次面對著這個美麗女子,在她眼眸注視之下,總有著莫名的情緒。 

  清冷如雪的絕世容顏,彷彿依稀是當年初見面時,那一個高高在上的清艷女子。 

  只不知,曾幾何時,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剛才那個女子,可是合歡派的金瓶兒嗎?」陸雪琪忽然靜靜地道。 

  鬼厲怔了一下,默默點頭,道:「是。」 

  陸雪琪望著他,眼底深處似有光芒閃爍,淡淡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鬼厲立刻搖頭道:「沒有,我與她毫無瓜…… 

  葛。」他的聲音忽然變低,感覺到自己情緒上有一絲異樣,彷彿是要解釋什麼。 

  但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已經消失了,像是肩頭有什麼壓力突然解脫一般,連臉色也似乎柔和了一些。 

  只是,兩個人之間,卻依然還是隔著老遠,就像一條深深的鴻溝。 

  月光如水,流連在這條荒涼街道。 

  遠處金瓶兒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山寨之中,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們是誓不兩立的正邪之分,但無論哪一個人,此刻都沒有意思動手廝殺。冷冷清輝中,陸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嗎?」 

  鬼厲抬頭,眼中有一絲訝色。 

  緩步走在這荒廢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兩側儘是些殘垣斷壁,殘破不堪。只是夜風吹來,這遠離故鄉千里萬里的異鄉山頭,幽靜之中,卻彷彿有淡淡溫柔。 

  兩個人並肩走著,卻還是離開了三尺之遠,有意無意間,他們似也在隱隱避諱什麼。 

  只是這樣淒清的夜色裡,又怎不讓人心緒纏繞? 

  淡淡幽香,在風中,在身旁,若隱若現地飄蕩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之中,陸雪琪絕非多話的人。可是不知怎麼,今晚的她卻似乎有些奇怪。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御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你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面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在最後關頭,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麼,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麼多年,你怎麼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裡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 只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麼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扎,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面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面對面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呼喊: 

  碧瑤!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面前這個男人,將他臉上容顏神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只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位碧瑤姑娘替你擋了那一劍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只是……只是…… 

  只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面對這個女子? 

  「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只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面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麼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她白衣若雪,無風卻飄舞,恍若仙子,明眸之中,千般柔情萬般痛苦,都只在深深心間。 

  「今晚別後,他日再見,你我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敵。」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甚至連她的身子,都開始這般微微顫抖。 

  「十年以來,我癡念之餘,便在後山舞劍,」她幽幽地道:「今晚,就讓我舞最後一次吧!」 

  錚! 

  天琊神劍發出如鳳鳴清音,直上九天。 

  白衣若雪的女子,飛身而起,在淒涼美麗的月光中,如降落俗世凡塵的九天仙子,癡狂而舞。 

  那劍光幽幽如夢,舞盡千年殘情。過往歲月,慢慢浮現,悠悠而過。 

  是誰在輕聲歎息,是誰雙眼朦朧? 

  劍光如雪,傷了是誰的心? 

  她癡狂! 

  她獨舞! 

  有風起,雲漸開。 

  殘垣斷壁紛紛散。 

  亂石四處走,塵土飛揚,風聲淒切。 

  她身影飄蕩,如在風中浮沉,四面八方風雲都匯聚,天色又暗。 

  只剩下,清影幽幽飄蕩! 

  是什麼在心中悄悄嘶吼,是什麼在胸膛衝動呼喊? 

  他不能、不能、不能…… 

  身子顫動,也許要向前走去吧? 

  那腳步抬起,就在空中,眼看要跨過地上深痕。 

  風呼嘯,影如霜! 

  劍如秋水,從天而落,銳響聲中破空而至,卻又戛然而止,停在他的身前眉尖。 

  剛才還漫天呼嘯的風聲,漸漸安靜下來,四處滾動的亂石,慢慢停下。天色又開,月光復明,清輝如水。 

  陸雪琪的絕世容顏,就在他的眼前,如冰如霜,只有那一雙明眸之中,似還有淡淡情懷,溫柔若水。 

  他們的目光,都落到了中間的那一道── 

  深痕! 

  天琊神劍的寒意,彷彿從劍尖隔空傳來,涼遍了身子,讓他從迷離夢中,陡然醒來。 

  她的容顏,美得不似凡人。 

  鬼厲的腳步,停在半空,慢慢的,慢慢的── 

  收回! 

  陸雪琪握劍的手,慢慢的垂下了,那個人的身子,終於還是從這條深痕之上,悄悄退了回去。 

  然後她笑了…… 

  那笑容像是前世今生都盛放在夜色中燦爛的百合花! 

  可是片刻之後,她皺眉彎腰,輕輕的一聲低吟,吐出了一口鮮血。 

  點點殷紅,灑落在她白色衣裳之上,像鮮艷而妖異的花兒。 

  她還是笑著,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轉身,馭劍,飛起,化作白光,劃過夜空,在寂寂明月下,消失在天邊夜色中。 

  只剩下,一個孤單男子,默默看著身前街道上,那一條被染紅的 …… 

  深痕! 

  黑暗中,九尾天狐小白抱著小灰,遠遠地望著那個街道上發生的一切。小灰彷彿有些不安,在她懷裡動了一下。 

  小白輕輕拍了拍牠的腦袋,伸出蔥白一般的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 

  小灰安靜了下來,可是眼睛卻隨即一直盯著主人那蕭索的身影,一刻也沒有放鬆。 

  也不知道鬼厲在那條街道上的深痕之前站了多久,他就這般一直、一直站著,一動不動。 

  而小白似乎也很有耐心,在黑暗中安靜等待,此時此刻,就連一向好動的小灰,也變得特別安靜起來。 

  終於,鬼厲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似乎很費力一般背過身子,轉過頭來。遠遠看去,這個男人的臉色竟然如同死灰一般,憔悴無比。 

  小灰的身子,又不安地騷動了一下。 

  遠遠的,彷彿鬼厲口中低聲說了些什麼,但是沒有人能夠聽得清楚。片刻之後,他茫然抬頭,終於緩緩離開。 

  待他走遠之後,小白帶著小灰走了出來,來到街上那道陸雪琪用天琊神劍劃下的深痕前。 

  她默默凝望,半晌歎息。 

  「這世間情愛,真是讓人斷腸啊!可憐這兩個人,這般出色,卻像是傻瓜一般。」 

  「吱吱,吱吱!」尖叫聲起,小白一怔,卻是猴子小灰不願意了。 

  牠從小白身上跳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旁邊地上,恨恨不說話,還學著人生氣的樣子,將雙手環抱胸前,兩腮鼓起,氣鼓鼓的模樣。 

  小白失笑,低聲笑道:「你是不喜歡我說你主人是傻瓜嗎?」 

  小灰連連點頭,吱吱叫了幾聲,眼睛眨呀眨的,雖然還是一股氣憤模樣,但長長的尾巴卻悄悄折了回去,在小白的腳踝上輕輕纏住。 

  小白微笑著搖了搖頭,蹲了下來,輕輕撫摸猴子腦袋,隨後目光漸漸飄遠,怔了許久,半晌輕輕道:「其實你又怎會知道,我千百年間的願望,也不過是想當一回這樣的傻瓜,然後也有個傻瓜好好對我待我而已的。」 

  「如果那女子真的要斷情絕義,那一劍早就刺下了,我看剛才最後,她雖然用劍指著鬼厲,但心中其實不知有多盼望鬼厲不顧一切就跨了過去。」 

  「只是,若是鬼厲跨了過去,他也就不是鬼厲了……」 

  「在他心中,終究還是有個碧瑤吧!」 

  小白低聲地說著,小灰似懂不懂,用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茫然盯著小白。 

  小白又是怔了片刻,忽地一笑,回過神來,伸手將小灰抱起,微笑道:「算了,他們的事,他們的心結,總是要靠自己才能解開的。 

  再說了,將來的事,有誰能說的清楚呢?」 

  「你說對不對,小灰?」 

  小白把小灰舉起身前,微笑問道。 

  小灰尾巴在空中晃呀晃的,「吱吱吱吱」叫了好幾聲,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也不知道牠到底明不明白?


第十二集 第七章 追蹤
第十二集 第七章 追蹤

  焚香谷。 

  天香居。 

  這裡是焚香谷深處一個安靜的地方,緊緊靠著山脈而建。三面被高聳的圍牆包住,只有正門虛掩,讓人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景。 

  儘管焚香谷這幾日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動,但在此附近,依舊沒有焚香谷弟子出沒,因為此處正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的居所,也是他的閉關之地。 

  自從雲易嵐開始閉關之後,此處就禁止一切焚香谷弟子進入,當然,在外圍焚香谷弟子自然是防守的如銅牆鐵壁一般。而能夠進入天香居的,除了一直被雲易嵐深深倚重的上官策之外,只有他的親傳弟子李洵可以出入此處,面見恩師。 

  至於其他包括長老一輩的如呂順等人,一樣是被禁止出入的。 

  甚至就是在焚香谷玄火壇被人潛入,放走鎮壓三百年之久的九尾天狐、甚至傳說中焚香谷的鎮谷之寶玄火鑒都有可能出現的情況下,雲易嵐竟然也不曾出關,只是通過讓上官策主持大局。 

  他在那個小院之中,究竟閉的是什麼關? 

  這個疑問,不時縈繞在許多焚香谷弟子心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上官策在清晨微帶濕潤的空氣中,輕輕推開了這扇門,走了進去,然後將門關上。 

  出現在眼前的,是他早已熟悉一個小院,幾株菩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晃樹枝,除了中間一條小道,周圍都是青青綠草。除此之外,更無一物。 

  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領袖人物,住處卻似乎簡單到了簡樸的地步。 

  小道盡頭,有一間白瓦灰牆的兩進小屋,靠山而建,桐木做成的門漆成紫色,一樣是虛掩著。 

  上官策走了過去,將門推開,再關上。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彷彿塵世的紛擾都被他舉手之間,關在了屋外。 

  房間裡,並沒有人,只擺著幾件簡單傢俱,桌椅之上,似還有薄薄灰塵。 

  上官策定了定神,逕直走到裡屋,來到一個櫃子旁邊,拉開左邊的抽屜,把手伸進去似乎轉動了什麼,片刻之後,低低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整面牆壁,緩緩向右邊退去,露出了堅硬的山壁岩石,和中間開鑿出來的僅容一人行走的暗道。 

  上官策沒有猶豫,走了進去,他身影消失在暗道裡面不久,這扇門又緩緩合上,再也看不到一絲痕跡。 

  暗道之中,每隔不遠就鑲有鵝卵石大小會發出光芒的石子,藉以照明。而他在行走之中,也不曾有什麼氣悶感覺,自然是這裡另有通風渠道。 

  這條暗道並不長,他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一個與剛才外面裡屋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空無一物,卻有一面屏風,橫在中間,擋住了他的目光。 

  忽然,從屏風後面,傳出一個蒼老之極的聲音:「是上官師弟嗎?」 

  上官策向前走了兩步,在距離屏風還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恭聲道:「正是,師兄,你的身子還好嗎?」 

  那聲音看來就是名動天下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了,只不知道為何,往日與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大師齊名的這位正道巨擘,此刻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就像是一個精氣渙散、中氣不足的垂死老頭。 

  只聽他似低低笑了一聲,淡淡道:「我的身子?還好的起來麼,就這樣罷,慢慢等死就是了。」 

  上官策臉上神色一動,表情大是複雜,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雲易嵐那有氣無力的聲音截斷:「事情怎麼樣了?」 

  上官策沉吟片刻,道:「大概查出來了,出事那晚暗中挑動魚人的,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想來她是因為在死澤之中,合歡派門下被魚人所殺,所以辣手報復。」 

  雲易嵐在屏風後面沉默了片刻,聲音忽地沉了下來,道:「那她對我們暗中謀劃的大事,可有察覺?」 

  上官策身子忽地微微一頓,只這片刻間,那個屏風後面的聲音突然充滿了威嚴。 

  「以我看來,還沒有。」 

  「那就好,」雲易嵐明顯鬆了一口氣,道:「否則事情洩露出去,多年心血,不免功虧一簣。」 

  上官策點頭道:「師兄放心就是。」 

  雲易嵐頓了一下,道:「那個潛入玄火壇放走九尾天狐妖孽的人,查出來了沒有?」 

  上官策道:「昨晚李洵師侄與柯如晦在天水寨附近追蹤到金瓶兒,聽他今早回來訴說,魔教鬼王宗的鬼厲也現身那裡,出手暗算,並導致柯如晦被襲而死。幸虧昨晚前來南疆代表道玄真人探問師兄的青雲門陸雪琪半路路過,施以援手,這才得以擺脫二妖人夾攻。」 

  「鬼厲?」雲易嵐的聲音停了一下,道:「莫非就是十年前那個叛出青雲的張小凡?」 

  上官策點頭道:「正是那人,當年青雲山一戰轟動天下,張小凡叛出青雲,短短十年間道行突飛猛進,如今已是鬼王手下的第一號大將了。」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道玄老傢伙年紀大了,腦袋也有些糊塗,有這般人才卻不能用。」 

  上官策笑了笑,隨即道:「李洵師侄回來說道,他懷疑那晚潛入玄火壇內搞亂的人就是鬼厲,而要救出九尾天狐,沒有我們焚香谷秘傳的咒術,就只有用萬火之精的玄火鑒才能解開玄火煉的禁錮。 以他看來,只怕玄火鑒就在鬼厲身上。」 

  雲易嵐沉默了一會,忽地道:「你怎麼看?」 

  上官策隔著屏風,臉色變了變,片刻之後恭聲道:「我也認為大有可能。」 

  雲易嵐的聲音,從屏風後面悠悠傳來,道:「當年我與道玄老道見面時候,他自詡名門正派,向來抱著寧放過、不殺錯的念頭,並以此向我誇讚,你還記得嗎?」 

  上官策一怔,不知道雲易嵐為何突然提起這久遠之事,但也只得點頭道:「不錯,那時我也在師兄身邊,記得清清楚楚,道玄真人的確是如此說的。」 

  雲易嵐淡淡一笑,道:「可是我看十年之前,青雲山通天峰上,他用誅仙古劍劈向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弟子時候,又是什麼心情呢?只怕早已是寧殺錯、不可放過了吧!」 

  上官策默然無言。 

  雲易嵐低低笑了一聲,隨即道:「你去吧!此間事情,還是由你主持好了。」 

  上官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那鬼厲那邊……」 

  雲易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屏風後面傳來。 

  「寧殺錯,不放過!」 

  上官策臉上肌肉一動,隨即點頭,道:「是。」 

  說罷,轉身而去。 

  不久之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道之中,片刻後低沉的機關聲響起,顯然是他開了暗門出去了。 

  寂靜的石室中,雲易嵐的笑聲忽然響了起來,帶著一絲蒼涼,又似有一絲嘲諷之意:「你把什麼念頭,都推在洵兒身上,說是他推想的,以為我不知道嗎?三百年前你失職丟了玄火鑒,可是三百年後,師弟啊!你還是沒什麼長進呀!」 

  「呵呵,呵呵……」 

  蒼涼而蕭索的笑聲,在生冷的石室中,緩緩迴盪著。 

  離開了天香居,上官策走出了那扇門,不知怎麼,以他這等的修行,也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他定了定神,沉吟片刻,便向外面走去,一路上熟悉的七轉八折,來到了一處看去頗為雄偉的殿堂面前,牌匾上掛著三字: 

  山河殿。 

  這名字配著這座高大雄偉的殿堂,倒真有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焚香谷先人建造這一座殿堂用來會見客人的時候,心裡也想著有朝一日,冠絕天下的滋味。 

  上官策在心中這般想著,慢慢走了進去。 

  殿裡面有人坐著,除去一旁站立的焚香谷弟子外,這裡的客人主要都是前來問候的正道中人,大致有十幾人不等,李洵正與他們坐在一起相陪。 

  而在上官策的眼中,其中最重要的,其實也莫過於坐在最上頭的兩個人。 

  陸雪琪。 

  法相。 

  這兩個當今兩大名門巨派的出色弟子,出來自是代表了他們身後的門派,所以年紀上雖然不如其他一些老人,但位次卻反而在前。 

  法相依然是月白僧袍,一臉和藹微笑,與李洵微笑談話,應對得體。 而李洵與法相也算是相識許久,見面倒也有幾分歡喜,言談頗歡,只是談笑之間,他的目光卻不時向坐在法相身邊的陸雪琪身上瞄去一眼。 

  上官策把這情形都看在眼中,這時眾人看到他走進殿堂,都一一站了起來。上官策含笑回禮,走到上座,目光不期然也向陸雪琪和法相看了一眼。 

  這兩人同時向他行了一禮,陸雪琪依舊默然,法相則是微笑道: 「多年不見,上官師叔身體康健如昔,真是難得。」 

  上官策搖頭呵呵笑道:「老了,老了,已經是不中用了。」說罷伸手請眾人坐下。 

  他心中轉過念頭,這些年來,法相在天音寺和天下正道間的名聲如日中天,各方無不認定他就是下一任天音寺主持接班人,所以此番他代表天音寺普泓大師前來,並不出人意料。 

  但青雲山方面,似乎是聽說長門弟子蕭逸才方是被道玄真人最看重的年輕弟子,當然陸雪琪這些年來風頭也十分耀眼強勁,加上她絕世美貌,為天下修道中人所津津樂道。 

  上官策心中念頭轉動,暗中猜測青雲門派出陸雪琪來,莫非有什麼其他用意,但面上自然不會表露出來,一切如常,微笑著對眾人道:「諸位,在下上官策,在這裡十分感謝諸位同道關心鄙谷,前些日子火山爆發,的確乃是天地正常變化,託各位的福,鄙谷還沒有什麼損害。」 

  法相微笑道:「阿彌陀佛,如此最好不過。不過聽說此番流言,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前輩似有不測,我恩師普泓大師向來與雲老前輩交好,便讓我替他老人家前來問候一聲。」 

  他此言一出,倒是說出了在座大多數人的心中念頭,畢竟此間焚香谷動作古怪,尤其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谷主雲易嵐卻始終沒有露面,著實令人奇怪。 

  一時眾人紛紛附和,都把目光聚集到上官策身上。 

  上官策笑道:「其實不瞞各位說,我剛才就是從谷主的居所」天香居「過來的。」 

  眾人「啊」「哦」之聲頓時發出,響成一片,上官策待眾人稍稍平靜,站起身來,向諸人一拱手,笑道:「諸位關懷美意,我已向谷主逐一稟報,雲谷主心中感激萬分。只是雲師兄他的確是閉關正在要緊時候,不方面出來見客,失禮地方,還請諸位千萬見諒。」 

  說罷,他微笑抱拳,在他身旁的李洵也站了起來,與他一道行禮。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法相站起,面帶微笑,道:「既然上官施主都這麼說了,想必雲老前輩必定安康,我們也就放心了。此間實在是打擾了。」 

  上官策與李洵同時道:「哪裡,哪裡。」 

  法相向身邊的陸雪琪看了一眼,卻見身邊這女子面無表情,幾如寒冰一般,特別是臉色看去,幾乎蒼白的像是透明一般,隱隱有一絲蕭索。 

  法相心裡苦笑了一下,知道陸雪琪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說話,當下只得把陸雪琪的份也替她說了,道:「雲前輩身體康健,那就最好不過了。另外剛才李洵師兄說此次似有魔教妖人趁亂搞鬼,不知道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嗎?」 

  上官策沉吟了一下,道:「魔教妖人詭計多端,最愛落井下石,趁著天災時候暗中對鄙谷下手,實在可恨。只是幸好我們防守嚴密,將他們逐出谷去,雖然說此事不能善罷甘休,但怎奈如今我們一時找不到他們所在。焚香谷派出去諸多弟子,時至今日,除了一些小人物,便只有昨晚李洵師侄和陸雪琪陸姑娘追蹤到了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可惜又讓她給跑掉。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追查了?」 

  法相皺起眉頭,其他眾人也是說不出話來,而且魔教如今勢力大盛,金瓶兒更是天下間有名的辣手女子,一些道行低的正道之士,也未必就想惹她。 

  而焚香谷這裡,卻因為種種緣由,其實也不願其他派系插手進來。 

  當下上官策向李洵使了個眼色,李洵會意,踏前一步,拱手道: 「在下在這裡多謝諸位好意,不過焚香谷竭盡全力,雖然耗費時日,也要追查此事,所以也就不要麻煩諸位了……」 

  「且慢!」 

  忽地,一聲冷冷話語,從他身邊傳來。 

  眾人都是一怔,回眼看去,竟是那一直沉默的冰霜女子陸雪琪。 

  這位在天下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清冷女子,面冷如霜,只是原本冷冷的目光中,此刻卻隱隱有著淡淡流轉的微光,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那些魔教妖人,」她的聲音,迴盪在眾人耳邊,「多半去了一處叫做」七里峒「的地方。」 

  其他人頓時議論之聲紛紛而起,只有李洵身子一震,望著陸雪琪的眼神中頓時多了異樣的神情。 

  「昨晚與那些魔教妖人鬥法時,我與李洵師兄都聽到妖女金瓶兒對……」她的聲音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隨即回復正常,道:「對魔教鬼王宗的鬼厲說道」七里峒「三字。」 

  上官策眉頭一皺,向李洵望了一眼,這個消息,李洵不知怎麼,竟沒有告訴自己。 

  大殿之上,一時眾人目光都落到焚香谷等人身上,上官策心念轉動,隨即微笑道:「想不到陸姑娘倒有線索,既然如此,鄙谷立刻就派人過去調查,至於諸位同道,其實倒也不必一定要去,畢竟此處乃是南疆,諸位又只是為了問候我們谷主而來。所以諸位心意,鄙谷心領了。」 

  眾人一片應諾。 

  李洵在眾人聲中,悄悄站在上官策身後,向陸雪琪望去。昨晚他追蹤金瓶兒,一來金瓶兒道行不低於他,二來金瓶兒向來詭詐,連番詭計,終於將他擺脫。待他氣惱之下,想起陸雪琪還在那個天水廢寨之中,與魔教鬼王宗的鬼厲對峙之時,便連忙趕回。 

  不料在半路之上,他就遇上了馭劍而回的陸雪琪,見面之後,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那時候的陸雪琪整個人似乎都像失了魂魄一般,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一身白衣上更有點點殷紅,正是鮮血痕跡。 

  他驚慌之下,連聲呼喊,這才似乎將陸雪琪從奇怪的情緒中叫了回來,卻也只是默默看了他兩眼,就徑直回到了焚香谷中。 

  這個清冷女子,與那個曾經和她同門的那個鬼厲,在荒廢的天水山寨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激鬥?是言談? 

  不知怎的,李洵心中一旦想到此處,心裡便一陣莫名怒火湧上。 

  他面色隨著心意變化複雜,而這些,都沒有逃過上官策和法相的眼睛。 

  只是,這兩個人,卻也都一句話沒說,面帶微笑,言談正歡。 

  最後,決定其他問候的門派諸人回轉。而因為和焚香谷相交深厚,且這個消息還是陸雪琪提供,陸雪琪和法相二人,便留下來,與焚香谷派出的人一起前去七里峒,好好查看一番。 

  而幾乎就是在同時,鬼厲和小白帶著小灰,出現在了馬頭山前。 

  望著這一座形似馬頭的高山,小白嫣然一笑,道:「傳說這山上有一深洞,洞中有苗人信奉的犬神居住。這山腳有一條狹窄山道,僅容一人行走,走了進去,就是苗人聚居的七里峒了。」 

  鬼厲面無表情地向面前這座高山看了一眼,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向前走去。從昨晚開始直到現在,他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小白站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卻露出一絲淡淡笑意,轉頭拍了拍趴在肩膀上的小灰,微笑道:「那我們走罷。 」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忽地從她肩膀上跳下,三步兩步跑前,嗖的一聲竄上鬼厲的肩膀,坐了下來,回頭向小白招手。 

  小白微微搖頭輕笑,跟了上去。


第十二集 第八章 七里峒
第十二集 第八章 七里峒

  走進狹窄的山道,彎彎曲曲,兩側堅硬的石壁之上,不時有突兀的岩石刺出,一不小心,只怕就要將腦袋撞了上去。 

  而看著石壁周圍,許多地方還有水珠不斷滴下,最多的地方還匯聚成一個小小水潭。石壁上下,陰暗地方,還生了不少青綠石苔,讓空氣瀰漫著一股微帶濕潤清冷的味道。 

  鬼厲和小白七折八彎,好不容易才拐出了這條不知有多少歲月年頭的山道,重見到天日。 

  這一天,陽光初昇,一別前幾日陰霾的天氣,倒顯得頗為晴朗。 

  剛從陰暗的山道中走出來,陽光照下,鬼厲和小白都不自禁地瞇上眼睛,感覺到天空射下的光線,彷彿還帶著美麗的圓環光暈一般,照在他們的身上。 

  片刻之後,待眼睛適應過來,遠處熙熙攘攘的聲音也漸漸傳到。 

  二人向前望去,只見眼前霍然開朗,在這一片群山環繞之中,卻有一片肥沃平坦而開闊的土地,出現在面前。 

  一棟棟一座座帶著濃郁苗人風味的房屋拔地而起,或依山而建,或緊密相連。 還有一道清澈小溪流,發源於前方深山,從這片世外桃源一般的土地上,蜿蜒流過。 不少苗人的房屋,就建立在溪流兩岸。 

  而在水面之上,遠遠看去,苗人建造了三座橋樑,居然都不一樣,一座乃是木橋,最是簡單,兩根巨木綁在一塊,橫倒在兩岸之上,就算是一座橋樑了。 

  至於其他兩座,都是石橋,卻也更有風味。一座大石所砌,粗糙堅實,在水面不寬的溪流上平擺過去,再用厚重石板往上一搭,便是橋樑,正是南疆這裡簡單而實用的造橋方式。 

  但最後一座石橋,卻是小石所造,而且竟然沒有橋墩,是一座拱橋,每一個石塊緊密相連,橫空而過,飛越溪流,看去完全是中土地方的橋樑風味,竟會在此地出現,實在奇怪。 

  鬼厲將這些看在眼底,心中一動,但面上倒沒表露出來。他和小白二人繼續向前走去,人群漸多,也越發熱鬧。 四周大多數都是苗人土語,鬼厲聽在耳中只覺得嘰哩呱啦,半天也聽不明白一個字。 

  小白在他身邊走著,向四周望去,之間周圍遇到的苗人多有向他們看來,因為見是生面孔,便多看了幾眼,卻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敵意。走了幾步,她低聲對鬼厲道:「看來這些年南疆這裡倒是平和了許多。」 

  鬼厲一怔,不解其意,道:「怎麼了?」 

  小白道:「當年我到此處的時候,普通苗人看到外人,一個個都是如臨大敵,眼中更是警惕提防。那時五族族爭激烈殘酷,部族之間爭鬥不時而起,外人若是敢到這七里峒來,要是沒有防身之術,多半便凶多吉少。不過看今天這個情況,這些年來,爭鬥怕是少了許多了。」 

  鬼厲微微點頭,放眼望去,此刻他們已經走在苗人中間,這條大道就在溪流一側,一側是眾多苗人緊密相連的房屋,一側則是清澈河水,岸上還多有綠樹成行。 

  一眼看去,苗人房屋多是用木材建造,風格與中土樣式截然不同,四四方方,樸實無華,而且屋角正門以及邊緣牆壁上都掛著猙獰動物骨骼,越是兇猛野獸的越是常見,想來這多半乃是苗人風俗,以此顯示房屋主人的勇敢。 

  道路兩旁有苗人擺攤販賣,不過出售的東西多是野獸皮毛、生肉,再走幾步,間中才看到有一兩個攤位販賣著小小的珠寶玉器等玩物。 

  小白笑道:「這裡的皮毛都是上等好貨,而且價格大是便宜,你如果想要,在這裡買上幾件,可是大大合算的。」 

  鬼厲嘴角動了動,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逕直向前走去。慢慢走到河岸旁邊,向下望去,只見河水清澈之極,站在河岸上也可以看到小溪水面下的石塊,水中游動嬉鬧的大魚小魚更是不計其數。 

  遠遠的地方,似還有飛禽掠過,撲騰著翅膀落到水面之上,昂頭向四周張望幾下,然後愜意地合起雙翅,在水面輕輕游動。 

  天地萬物,在這個地方,竟是出奇的和諧。 

  小白慢慢走了過來,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她肩膀上的小灰好奇地探出腦袋,向溪流下面張望著。 

  「現在怎麼辦?」鬼厲淡淡道。 

  小白沉吟了一下,道:「怎麼說事情也過了三百年,當年的那人如果沒有我們這等修行,多半已經去世,我們還是先找找當初那個人所在的地方罷。 」 

  鬼厲默默點頭,道:「他在哪裡?」 

  小白微微一笑,用手向前方一指,道:「那裡。」 

  鬼厲抬頭望去,忽然一怔,只見小白手指之處,卻是在苗人聚居的深處,一座建立在半山腰上,遠遠高於普通苗人房屋的石台建築。 

  鬼厲皺了皺眉,低聲道:「祭壇。」 

  小白微笑道:「不錯。」 

  鬼厲沉吟不語,心中卻微感焦灼,倒也非為其他,而是祭壇在南疆地方一帶,有著特別的意義。 

  他往年多次來過南疆,雖然因為滿腹心事,一心找尋神秘的黑巫族而沒有認真注意過南疆風俗,但一些基本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南疆邊陲之地,壯、苗、土、黎、高山五族,分地而制,或因部族不同,也就各自信仰不同神明宗教,但在各族之中,都有專門祭祀神靈祖先的地方,便是祭壇。 

  祭壇在南疆一帶部族之中,實是有著崇高的地位,在大部分的部族人民眼中,大多數時候,祭壇裡巫師說的話,和偉大神秘的神明說的話,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往昔五族爭鬥最激烈的時候,每次戰爭一樣是要先請示過祭壇裡的巫師,向神明說明情況,得到神明──也就是大巫師親口說出的允許,如此部族族長才能發動新的戰爭。 

  由此可以看出,祭壇和裡面的巫師,在南疆這裡有什麼樣的地位! 

  而這些巫師據他所知,向來是很少接見外人的。 

  鬼厲沉默片刻,轉頭向小白道:「那個是苗人的祭壇,你說的那個人,難道是……」 

  小白淡淡一笑,截道:「不錯,三百年前,我在這裡看到的,就是苗人一族裡的大巫師施用還魂大法,將被山精妖魅攝去一魂三魄的一個苗人救了回來的。」 

  苗人的大巫師…… 

  鬼厲嘴角又是動了一動,如果說祭壇裡的巫師在南疆部族中地位崇高的話,那麼作為巫師中法力最強、地位最高,每一次都親口傳達神明旨意的大巫師,簡直就是普通族人眼中的神明了。 

  如果要有人膽敢冒犯大巫師,鬼厲絲毫也不懷疑,眼前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苗人,甚至整個南疆的所有苗人都會衝過來和他拚命。 

  小白饒有興趣地看著鬼厲,微笑道:「如何,我們現在怎麼辦?」 

  鬼厲看了她一眼,只見清晨初昇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彷彿折射出來,帶著淡淡溫存。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轉過身子,向那座半山的祭壇,緩緩走去。 

  小白微笑,跟了上去。 

  這個地方號稱七里峒,自然是範圍相當之大,而且號稱是南疆邊陲最大的苗人聚居之地,隨著他們的深入,看到的苗人也越來越多。 

  從他們行走的這條比較大的道路上,不斷有分支小路向旁邊延伸開去,就像是一棵大樹開枝散葉。 

  鬼厲二人遠遠看去,腳下的路直接便是向遠處那座祭壇方向延伸過去的,所以倒也省了問訊的麻煩。 

  只是隨著他們漸漸深入,注意到他們二人行徑的苗人也越來越多,周圍竊竊私語聲音此起彼伏。大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他們走到了那座祭壇的高大山腳之下。 

  然後,他們停住了腳步,倒不是他們猶豫,而是苗人駐守在山腳的士兵將他們攔住了。 

  鬼厲心中微感煩躁,但眼前情況,卻也並不出乎意料之外。本來嘛!作為苗人至高無上的神聖祭壇,若沒有嚴加戒備,反而奇怪了。 

  守衛山腳的苗人士兵著實不少,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十來個精壯男子,或遠或近地站在通往山腰的道路上警戒著。 

  此時攔住他們二人的是站在最前面的兩個苗人男子,他們身上穿著苗人普通服裝,不同的是胸口另加了一面堅韌木籐所做的木甲,手中持著長柄尖槍,看來這就是苗人戰士和普通苗人的區別了。 

  那兩個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和小白幾眼,其後多半目光倒在小白那漂亮面孔上多流連了片刻,然後大聲道:「嘰哩嘰哩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一聳肩膀,道:「你別問我,被關了這麼久,這些土話我哪裡還記得住?」 

  鬼厲默然,轉過頭來,沉吟了片刻,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拜見你們的大巫師。」因為有求於人,所以難得他此刻說話,倒有了幾分客氣。 

  不過很明顯的,這個苗人聚居之地遠沒有在天水寨那裡開客棧的老闆夥計開化,能夠精通中土言語,聽到鬼厲說了話,那兩個苗人卻更是緊緊皺眉,對望一眼,卻是連手中長柄尖槍也拿了起來,面色嚴肅,口中大聲喝問:「胡胡嚕嚕呱啦啦,嚕嚕胡胡嘰哩哩……」 

  鬼厲啞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老實說他為了碧瑤十年東奔西走,到處尋找黑巫族下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線索,卻被這些苗人戰士擋住,心中實在煩躁無比,真想直接出手打翻這些人,衝入祭壇找到那個什麼大巫師,讓他為碧瑤醫治才好。 

  只是他畢竟已經不是當初不知世事的少年,知道此刻萬萬不能衝動,否則一旦鬧僵了,只怕適得其反。但是遲疑片刻,因為言語不通,便用手向座落在半山腰的祭壇指了一下,用和氣的聲音道:「我們要上你們的祭壇,去拜見大巫師。」 

  他說的話苗人聽沒聽懂不知道,但是他用手指指著半山上那個祭壇的動作,登時讓周圍所有的苗人,包括站在更遠處的苗人戰士和一些跟在他們身後看熱鬧的苗人憤怒起來,一個個頓時大聲喝罵,苗人戰士更是呼啦啦圍了上來,將他們包圍起來。 

  鬼厲怔了一下,小白在旁邊低聲道:「糟了,你可能犯了他們苗人的大忌諱。 」 

  鬼厲奇道:「我做什麼了?」 

  小白看著周圍憤怒的人群,低聲道:「苗人眼中祭壇乃是神聖不可侵犯之地,平時言語間都不能輕易提起,用手指指向祭壇更是極大的不敬之舉,在苗人中乃是最大的侮辱動作。」 

  鬼厲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不早對我說?」 

  小白輕笑一聲,淡淡柔媚都似流露出來,柔聲道:「你也要想想,我都被關了三百年了,哪還記得這麼多……」 

  鬼厲又是啞然,一時真是覺得頭大無比。 

  周圍的苗人看著他們被圍困之後,也沒什麼懼怕之色,反而神情自若在那裡低聲談話,那男的還有幾分焦灼之意,那女子卻簡直絲毫不把周圍苗人放在眼中,巧笑嫣然,顧盼流波。 

  周圍有著許多苗女,看著場中小白那端麗姿容,一時都暗自紛紛羨慕,但當她們看到更多的苗人男子看著小白兩眼發光的時候,登時全場聳動,片刻間嘰哩呱啦聲音此起彼伏,大有這一對狗男女侮辱神聖祭壇,罪不容赦,理該千刀萬剮、凌遲處死的氣勢。 

  中間有幾個歲數年輕的少年男子忍不住爭辯了幾句,說侮辱祭壇的是那個男子,這女人倒沒有什麼大錯,不如殺了那男的,留下那女的,給我做老婆也不錯等等…… 

  話未說完,這幾個男子登時被淹沒在苗女群中,被他們的母親、姐姐、妹妹、阿姨、三姑、六嬸乃至沒關係不認識的苗女或手打,或腳踢,或揪發,或抓耳,或捶眼,或撞胸,總之漫天手腳一起下,鬼哭狼嚎頓時起,片刻之後,撲通撲通聲音連著數聲,這些男子個個頭青面腫地被拋下了溪流,濺起來老大水花。 

  苗女強悍,可見一番。 

  那些苗人士兵似也沒想到這些苗族婦女會有這麼大的怒火,居然比要對神明最忠貞的才能有資格守衛祭壇的戰士還要更加憤怒,對這些侮辱了祭壇的外人如此深惡痛絕,以至於有什麼輕微求情言論就被亂棒痛打。 

  為首的那個苗人士兵似乎乃是這十幾個士兵的頭目,他向那幾個還在河裡哭喪著臉撲騰的年輕男子看了一眼,咳嗽一聲,看著鬼厲和小白,登時臉色如霜,而且看都不看小白一眼,死死盯住鬼厲,似乎生怕這男子溜了,或者怕自己的目光滑開了,不免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大聲怒道:「哈哈魯魯嘰哩哩,呱啦嘰哩胡嚕嚕!」 

  鬼厲這裡也大是焦急,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大堆苗人婦女衝到一起,將幾個年輕苗人抓起來爆打一頓又扔到河裡,但想來苗人異族,多半有些奇異風俗,也見怪不怪。 

  可是眼下與這些苗人言語不通,剛才自己又無意中觸犯了苗人大忌,惹怒了苗人。眼看著周圍苗人越聚越多,雖然他與小白都是修真中人,絕不害怕這些苗人人多勢眾,身高體壯,但無奈自己現下實在是有求於這苗人一族。 

  這十年來,他從希望到失望再到幾乎絕望,委實痛苦之極。如今突然有這麼好的一個希望重新燃起,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輕易放過。 可是如今此刻說話說不通,再比划動作卻又害怕不好溝通,萬一再莫名其妙觸犯什麼苗人忌諱,不免太過冤枉。 

  他站在那裡,強闖不行,退走更不情願,左右為難,實在尷尬。 

  而周圍苗人見這二人居然犯錯之後死不悔改,還是站在原地一聲不吭,那男的還有幾分著急神色,偏偏那女子居然笑的越發燦爛,在眾人圍觀之下竟似乎更是高興,笑容越發嫵媚,其間居然還向幾個一直盯著她看的苗人男子笑了笑,登時將那幾個男子迷的暈暈乎乎。 

  這情景落到周圍苗人婦女眼中,登時如炸開了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鼓噪之聲越來越響,幾乎要將鬼厲二人用口水淹沒了。 

  眼看人群就要不受控制,眾多苗人婦女就要衝上前去,將那個風騷的小妖精好好教訓一頓,以祭壇上的神明為名好好的為自己出一口惡氣的時候,一聲大喝,從守衛山道上那些戰士的身後傳來。 

  這聲音渾厚雄壯之極,竟然將這許多人的喧嘩聲都壓了下去,而且聲音中充滿了威嚴。周圍苗人似乎也都識得這個聲音,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向山上看去,顯然這個人在苗人中極具威望。


第十二集 第九章 烈酒
第十二集 第九章 烈酒

  山上走下一群苗人,鬼厲和小白望去,只見七、八個強壯的苗人戰士簇擁著一個看去大概有五十出頭的老者走了下來。 

  剛才的那一聲大喝,就是這老者發出來的。 

  周圍的苗人戰士紛紛行禮,原本激動的人群也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低頭,對這個老者表示敬意。 

  待這群人走到近處,那老者走出人群,來到鬼厲和小白身前,向他們看去,鬼厲二人也同時在打量著他。 

  這老者身材相當高大,雖然因為歲數變大,發角鬢邊都有白髮出現,但精神極是健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此刻皺起眉頭,對著他二人仔細打量。 

  隨後,那老者道:「嘰哩嘰哩胡嚕嚕,呱啦呱啦嚕嚕胡?」 

  鬼厲一怔,聽著似乎和剛才那個士兵問的話差不多,想來多半是一個意思,應該是詢問自己是什麼身份,到這裡幹什麼吧? 

  只是他猜想歸猜想,卻依然聽不懂他話裡意思。只得道:「我們有要緊事情,想要……」說著正要抬手,忽地醒悟,連忙將手放了下來,道:「想要拜見祭壇裡的大巫師。」 

  他說這個話,其實心中也在苦惱,這些苗人根本聽不懂他話裡意思,說了又有什麼用?可是不說更是沒有禮貌,只怕當下就會觸怒這些苗人,一時心中焦急萬分。 

  不料似乎天從人願,這老者聽到鬼厲說話,突然眉頭一皺,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了他們二人幾眼,忽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道:「你、你們是中土人?」 

  鬼厲和小白都是一驚,隨即大喜,此刻世上最好聽的聲音,多半便是這老者土味十足的言語了。鬼厲連忙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們是中土來的,有要緊事情,想要拜見貴族的大巫師。」 

  那老者看了他們一眼,只見他們身上穿的卻是南疆邊陲的民族服裝,不過看來質地粗糙,但是這兩人氣度不凡,顯然不是普通的商人,尤其是那個女子,天生麗質,連這一套普通苗女也看不上眼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竟也是別具風味。 

  「你們是什麼人?找大巫師有什麼事?」那老者緩緩道。 

  鬼厲與小白對望一眼,拱手道:「這位……老丈,我有一位朋友因為受了重傷,三魂七魄被散去十分之九,僅殘存一魂。十年來如假死人一般,實在……」 

  他說到此處,腦海中浮現出如今依然躺在狐岐山寒冰石室裡的碧瑤身影,一時觸動情懷,聲音竟然不禁有些顫抖。旁邊多數苗人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但看他神情聽他語氣,多半也知道他是在懇求什麼,一時倒對此人有些好感起來。 

  至於小白站在鬼厲身邊,一雙明眸望著鬼厲,此時此刻,也收起了一直掛在她嘴角邊那一絲彷彿看透世情的淡淡笑容,為之肅穆。 

  鬼厲定了定神,鎮定心緒,道:「我曾聽高人指點,這般傷勢病症,定然要懂得還魂奇術的異人,以殘留一魂為憑施展奇術,招回失散魂魄,方可痊癒。我十年裡苦苦找尋,無奈天下之大,竟然無法找到。幸好近日裡,」他看了一眼小白,接著道:「幸好近日聽說貴族的大巫師有此等回魂奇術,所以特意前來懇求,請大巫師一定要加以援手。在下實在是感恩不盡!」 

  那老者聽了之後,眉頭緊皺,臉上神情大是複雜,但看鬼厲神色誠懇,實在不似說謊,沉吟片刻之後,道:「難得你們中土人還有這般情義,不過此事我做不了主,你們在這裡等一會,我上祭壇去請示一下大巫師,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如果他老人家不肯見你們,我也沒有辦法。」 

  鬼厲大喜,連連點頭,口中道:「多謝老丈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之後,轉頭用苗語對身邊幾個苗人戰士說了幾句話,那幾個戰士同時點頭。隨後苗人老者獨自一人向半山上走去,剩下的苗人戰士慢慢聚攏起來,眼光都注視著鬼厲二人,也不知道是監視呢!還是奉命要保護他們。 

  至於其他圍觀的苗人只見那老者與這兩個外地人嘰哩呱啦(在他們耳中,中土言語一樣是亂七八糟的鳥語)說了一通,便吩咐幾個戰士看住人,自己返身上了山上祭壇,一時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鬼厲心事重重,心有所想,絲毫沒有注意到其他苗人,小白卻依然又露出柔媚微笑,向四周緩緩觀望,惹來無數或好色或嫉妒或憤恨的目光。 

  只有小灰在她肩頭東張西望,對這些人不感興趣,最後目光落到旁邊那條溪水中,對裡面游動的魚兒大感興趣,目不轉睛地觀看著,不時咧嘴而笑。身子也蠢蠢欲動,想要跳到小溪中玩耍的樣子。 

  苗人的祭壇,全部由巨大石塊築成,雄偉高大中自帶著一絲粗獷古拙。那個老者從山道走上,來到祭壇之前,只見祭壇前面是個平台,平整的用長方形的大石條鋪砌而成,相當平坦。平台後頭,就是祭壇所在。 

  兩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豎立在祭壇前面,一眼望去,怕不有十丈之高,而且這石柱週身看不到一絲裂痕,竟是完整的一整塊巨石所雕刻而成,真不知道當年的苗人祖先從哪裡能夠找到如此巨大的石頭,而且居然能夠將它們搬運並豎立在祭壇前面。 

  走過這兩根巨大石柱,便是用石塊建造的祭壇。七里峒的苗人祭壇,向來在南疆邊陲頗負盛名。一半是用巨大石塊建造,另一半則是直接開鑿山體,在堅硬石壁上挖出來的。 

  老者走了進去,頓時四周的光線暗了下來。周圍的氣溫似乎也比外面低了許多。 

  那老者顯然大有身份,對苗人心中這個神聖之地非常熟悉,也不見他有什麼猶豫,直接就向祭壇深處走去,路上偶爾出現一個苗人巫師,雙方還彼此問好。如果讓鬼厲和小白看見了,想必多半能夠猜想出這個老人的身份。 

  能夠讓苗人巫師這等身份的人問好的,除了祭壇裡的其他巫師之外,也只有苗人全族的族長了。 

  老者繼續向裡走著,走過寬敞的通道,來到了祭壇的最深處,也是這個祭壇裡最大的房間。 

  石門之上,垂掛著猛獸骨骼做成的裝飾,周圍石壁之上,到處塗抹著鮮紅的血液,以此象徵著祭祀祖先的虔誠。 

  從黑暗中望去,這裡的一切都分外猙獰。 

  不過對苗人來說,這裡是最神聖的地方,那老者臉上也出現了肅穆表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慢慢走了進去。 

  巨大的石室之中,空空蕩蕩,只有最裡面,燃燒著一團火焰,在陰暗中顯得特別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同樣用整塊巨石雕刻的古怪石像,頭為犬狀,但身子上卻有十足,腳上更有鋒利尖爪,而且在背上還有兩對翅膀,實在是很奇怪的雕像,看來就是苗人所信奉的神明。 

  而偌大的石室中,卻只有一個人,背影看去很是蒼老而佝僂,默默坐在火焰前方,彷彿是在冥想,又彷彿沉默。 

  這奇異的地方,不知怎麼,竟給人一種將時光留住,停滯不前的怪異感覺。 

  在這裡,彷彿一切都是靜謐而沉默的。 

  火光熊熊,將火焰前方那個人的身影,照射的忽明忽暗。 

  老者緩緩走了上去,在那人身後一丈處停下,低聲而恭敬地道:「大巫師。」 

  坐在火焰前邊的那個身影動了動,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圖麻骨,你怎麼又回來了?犬神的旨意,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難道你還有什麼迷惑的地方?」 

  這個被他稱呼作圖麻骨的老者,就是當今南疆邊陲苗族的族長,只聽他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犬神的意思我完全知道了,我也一定會按照犬神的旨意去做的。」 

  大巫師依然沒有回過頭來,只聽他道:「哦,那就好。但是是什麼事情,讓你轉了回來,我感覺到你心裡有些不安。」 

  圖麻骨族長微微皺眉,似乎在猶豫用什麼話語說明,片刻之後他還是決定直接說了:「大巫師,七里峒下面來了兩個陌生的中土人,他們希望能夠拜見大巫師。」 

  火焰前方的大巫師身子動了動,一直面對著火焰和火焰前方那個犬神石像的頭顱也微微轉動過來,但依稀只能看到他完全發白的稀落的頭髮。 

  「是誰?我已經將近一百年沒有走出這個祭壇了,怎麼會有中土人來找我?」 

  圖麻骨道:「是的,我也感到非常奇怪,所以上來向大巫師請問一下,要不要讓他們上來?」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他們有說來做什麼嗎?」 

  圖麻骨道:「有,來的是一男一女,那個男的說了,是想請大巫師幫他一個朋友治病。」 

  大巫師哼了一聲,道:「我要侍候犬神大人,沒空理這些人,你替我回絕了他們。」 

  圖麻骨怔了一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道:「好的,那我這就去轉達您的意思。」說著轉身向外走去。 

  只是他走了還沒幾步,忽然從背後傳來大巫師的聲音:「等等。」 

  圖麻骨轉過身來,道:「怎麼,還有什麼事嗎,大巫師?」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依然對著火焰,但蒼老的聲音緩緩傳來:「他們要求我醫治的,是什麼病?」 

  圖麻骨道:「聽他們說,是一種相當古怪的病症,好像是一個人的魂魄十去其九……」 

  大巫師在火光中的身影忽地一震。 

  圖麻骨繼續說道:「那男子說,曾經有高人指點過他,這種情況一定要有還魂奇術才能醫治。那男子也不知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說大巫師您可能會有這種奇術,所以想求你醫治。」 

  圖麻骨慢慢將話說完,大巫師卻沒有什麼反應,身影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火焰不斷騰起又落下,吞噬著火焰中的柴火,圖麻骨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大巫師開口說話,這才有些遲疑地道:「大巫師,那我……去回絕了他們,叫他們立刻離開?」 

  大巫師依舊沉默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圖麻骨慢慢轉身,向外走去,但就在他將要走出這個石室的時候,大巫師的聲音,卻再一次的響起。 

  這一次,連他也聽的出來,一向神秘睿智的大巫師,似乎也是在經過長久複雜的思考之後,才慢慢說出了話。 

  「你……帶他們上來吧!」 

  鬼厲忍不住握緊了手掌,然後再慢慢伸展開來,猛然驚覺,手心中因為焦慮而溢出了細汗。 

  有多久,沒有這般的激動和憧憬?帶著越來越大的不安,鬼厲一直向著半山腰上的祭壇眺望著。可是那位老者,去了許久之後,依然沒有回來。 

  難道,那位祭壇裡的大巫師,不肯醫治外人嗎? 

  還是,自己莫非又做錯了什麼? 

  鬼厲忍不住這麼想著,甚至連心也開始跳的漸漸變快。 

  小白在一旁,眼光落到鬼厲的臉龐上,看著這個眼中掩蓋不了焦急的男子,那一份隱約的深情,彷彿就刻在他的臉上。 

  她輕輕歎息,轉過頭去。 

  周圍圍觀的苗人,已經不如剛開始那麼多了,畢竟等了這麼久,族長進入了祭壇卻始終沒有下來,又沒有命令說要如何處置這兩個外鄉人,相當一部分人都散了去。 

  不過因為小白的容貌太過美麗,卻還是吸引了許多年輕苗人男子站在附近,一邊大膽地看著她,一邊高聲談笑,想來是在談論她的美貌。 

  至於猴子小灰,則不知何時已從小白肩上跳下,跑到河邊,蹲在清澈的溪水旁邊,看著在水中石塊縫隙間游動的魚兒,忽而撲下身子,想伸手抓魚。不想魚兒甚是狡猾滑溜,東遊西竄的從它手裡跑走了,反濺的它自己一身水花。 

  不過小灰也不在乎,縮回手來,耐心等待,過了一會,水面平靜,那些魚兒又游了回來,小灰看準機會,又撲了下去。如此週而復始,小灰對這個遊戲大感興趣,百玩不厭。 

  山腳下,人群漸漸散去,周圍回復了平靜。 

  圖麻骨還是沒有回來,鬼厲心中越來越是焦急,有幾次真想就這般衝了上去,闖入祭壇,捉住那個大巫師好好懇求,但每每念及碧瑤身影,終於還是硬生生壓下了念頭。 

  等待的滋味,竟是這般的折磨人。 

  他臉上漸漸明顯的焦急表情,除了小白看在眼裡,此刻那些苗人戰士也紛紛望見,彼此觀望,這些苗人戰士其實心中也大是奇怪。 

  只不過問話一聲,怎麼需要這麼久的時間,莫非族長和大巫師還有什麼其他重要事情嗎? 

  苗人性格粗獷質樸,雖然還不明白鬼厲等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但讓此二人在這裡等候如此之久,這些苗人也有些不好意思。 

  片刻之後,剛才那個身材高大的小頭目走了上來,粗聲粗氣地對鬼厲道:「胡嚕嚕,呱啦拉!」 

  鬼厲一怔,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卻見那苗人戰士從腰間解下一個獸皮縫製的大袋子,丟過來給他。 

  鬼厲伸手接住,入手一沉,只見袋口有個木塞,再看那個苗人戰士伸手到口邊,做了個喝東西的動作。鬼厲心中若有所悟,拔開木塞一聞,果然酒味濃烈,正是一袋烈酒。 

  鬼厲苦笑一聲,他本來就不好這酒水之物,如今更是沒有心情,不過那些苗人都盯著他看,心裡一想,也不好讓人家好意落空,當下向那個苗人戰士點頭微笑,將酒袋放到口邊,勉強喝了一口。 

  不料這一入口,登時眉頭一皺,苗人釀造的酒極是濃烈,味道更帶有這南疆邊陲的風骨,竟有股麻辣之氣,轟然入喉,他一時不防,還頗覺難受。 

  他的表情落到那些苗人眼中,十幾個苗人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想必中土人氏喝這苗人釀造的烈酒,不習慣的表情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笑聲中還有幾分自豪之意。 

  鬼厲心中一氣,但隨即想到這些人其實並無惡意,而且自己正有求於人,如何能夠發脾氣,只得苦笑一聲,正要將這酒袋奉還,那苗人戰士呵呵笑著,伸出手就要接過。 

  忽地一隻白皙手掌從旁邊伸過,將這一大袋的酒水從鬼厲手中接了過去。眾人包括鬼厲都是一怔,見接過酒袋的,居然是俏生生站在旁邊的小白。 

  只見她拿起酒袋放到鼻端,深深吸氣,那酒味撲面而上,濃烈之極,但這女子看著竟沒有絲毫不適,反而有股陶醉之意。隨即見她雙手一抬,將那酒袋放到口邊,赫然是大口喝了起來。 

  眾人大駭,鬼厲也是吃了一驚! 

  小白喝了老大一口,這才放下酒袋,臉上漸漸顯露滿足神色,半晌輕呼一聲。 

  「好酒!」 

  「哇……」 

  這一片叫聲,卻是那一群苗人戰士發出。南疆苗族烈酒,酒性向來凶悍,在這一帶一直有最強的男人也就是酒量最大的人的說法。在苗族之中,女人一般都是不碰這種男人才喝的烈酒的。 

  不料今日眼前這看似柔媚的女子,竟然出人意料的大口喝這烈酒,而且看她喝完的反應,簡直就是資深酒鬼才有的特殊表情。苗族男子個個好酒,登時聳然動容,紛紛叫好起來。 

  小白白皙的臉上,此刻似乎是因為烈酒入喉關係,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但看她精神突然一振,右手握住酒袋,左手鬆開,向那群苗人戰士用蔥白手指輕輕打了個響指,發出細細的「啪」的一聲。 

  那群苗人戰士又是一陣騷動,個個面上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這個手勢分明就是南疆苗人中,男子間彼此敬酒比酒時經常做的邀請別人比酒的姿勢,這中土模樣的女子竟然做的標準無比,一時面面相覷。 

  但更厲害的,讓他們瞪直了眼睛的,居然還在後頭。 

  只見小白輕笑一聲,目光此刻真真柔媚如水一般,一昂頭,秀髮飄蕩,將酒袋放到口邊,咕嚕咕嚕大口喝了起來。 

  眾苗人大驚失色,鬼厲不明就裡倒還罷了,只在心中暗自責怪小白這時候居然還搞這事情出來,但在眾苗人眼中,這女子此刻幾乎就是世間第一奇女子了。 

  苗酒極烈,這麼一大袋的烈酒,如今放眼整個苗族,也沒有一個男子能夠一口氣喝下,多半喝到四分之三已然是大醉酩酊了。但如今看這女子喉頭動不停歇,竟然是不停的大口大口喝下,一時眾苗人男子紛紛動容。 

  而偏偏,剛才小白還做了那個極其經典的手勢! 

  苗人性情畢竟剛直,而且當如此之多的男子面對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挑戰時,哪可能有絲毫退縮。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一聲吶喊,將手中長柄尖槍扔在地上,解開腰間掛著的酒袋,抬頭就喝。 

  苗人風俗,一般每個男子身邊都有酒袋,這一開了頭,登時如炸開鍋一般,眾苗人紛紛扔槍喝酒,場面實在壯觀。 

  只有那個苗人小頭目突然清醒過來,伸手到腰間拿酒,不料卻拿了個空,這才醒悟酒袋已然是在小白手中了。眼看著周圍男子同胞都在喝酒,苗人頭目急的滿臉通紅,大有此時不喝,難保要遺臭萬年的危險。 

  眼珠一轉,情急生智,苗人頭目嗖地一下竄到旁邊一個靠近河邊的苗人士兵,霍然伸手將他手中酒袋給奪了下來,放到嘴邊大口喝了起來。 

  那士兵登時大怒,所謂士可殺酒萬萬不能不喝,大吼一聲就要上來奪酒,不料苗人頭目早有防備,突地一腳踢去,登時將他一腳踹到河裡,嘩啦一聲濺起老大水花,嚇了正在岸邊玩耍的小灰一大跳。 

  這士兵委屈之極,而且事關顏面,如何能夠就此罷休,當下連滾帶爬爬到岸上,一看可能搶不過那個苗人戰士頭目,憤然一跺腳,大步跑開,衝進旁邊一戶人家,片刻之後在驚呼聲中,此人居然搶了一大袋烈酒出來,刷的一聲和其他苗人戰友站在一起,咕嚕咕嚕大口喝將起來。 

  鬼厲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將山腰上的祭壇給忘了,只見一大群苗人男子為一方,另一方卻是個嬌柔女子,兩邊卻都瘋了一般拚命喝酒,這場面雖然壯觀卻實在滑稽,忍不住讓人冒汗。 

  此刻這個場面太過壯觀厲害,頓時吸引周圍其他苗人,瞬間消息散發出去,只聽著苗人尖利聲音此起彼伏,呼啦啦圍過來一大片人,比起剛才圍觀人群至少多了三倍以上。 

  商販丟下了攤子,獵人扔掉了獵物,屋子裡的人全部跑將出來,將這裡圍的是水洩不通,裡三層外三層,當真是人山人海。 

  人群中不時傳來呼喊尖叫,想來多半是人們興奮之餘呼喊叫好的聲音。 

  只見場地中央,雙方拼酒此刻已然到了關鍵時刻,苗人烈酒,豈是等閒,縱然是經常喝酒的苗人戰士,此刻已經慢慢開始有人倒下。 

  每當有一人倒下,人群中登時發出「嘩」的聲音,一片嘩然,但興奮之色,卻更是充滿人們面孔。 

  又過一會,越來越多的苗人男子面露痛苦之色,面紅耳赤,站立不穩,不免搖搖晃晃,雖然還要勉力支撐,但天旋地轉之下,只得頹然倒地。 

  啪,啪,啪! 

  眾苗人戰士酒量相差不遠的,倒了一大片下來,場中苗人這邊,只剩下三人站立,勉強支撐,其中包括那個苗人戰士小頭目。 

  而反觀小白這裡,眾人則看直了眼睛,只見小白雙眼似閉非閉,臉上紅暈漸漸變濃,幾乎像是從她白皙肌膚中透出來一般,風情萬種之至。更有那眼波如水,盈盈的像是要流露出來一般,讓人望上一眼便要心醉。 

  只是她美貌如此,酒量卻更是可怖,直到此刻,竟然還看不出她有站立不穩的跡象,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喝著烈酒。 

  在場苗人包括一些婦女,個個都是對喝酒認識很深的人,一眼便看出這女子無絲毫作假,當真便是以本身酒量單挑這一群苗人男子,驚佩之餘,更懾於小白絕世媚容,紛紛為之大聲呼喊叫好。 

  砰! 

  砰! 

  兩聲悶響,苗人戰士那裡又摔倒了兩個,此時此刻,只餘那個苗人戰士小頭目在勉力支撐,但看他腳步漸漸踉蹌,顯然也到了極限。 

  而小白這裡,面色越來越紅,忽地身子一歪,圍觀人群頓時發出一陣驚呼,小白卻是慢慢放下酒袋,長出了一口氣,雙眼中如要滴出水來一般,酒增媚意,人艷如花,右手依舊提著酒袋,左手卻向人群一揮,嬌笑道:「阿克西!」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阿克西在苗語中正是好酒的意思,這女子酒量奇大,容貌更美,又這麼恰如其分大呼一聲「好酒……」 

  剎那間人群爆發出無比熱烈的掌聲。 

  小白把頭一甩,似也有了幾分醉意,身子腳步也多了幾分踉蹌,慢慢走到鬼厲身邊,倚靠住他的身子,對著他呵呵一笑。 

  鬼厲啞然。 

  小白閉著眼睛,頭輕輕擺動片刻,忽地又是一笑,大聲笑道:「三百年啊!三百年!」 

  仰頭,抬手,喝酒! 

  那喝酒的風姿,竟也是絕世的清艷柔媚! 

  轟! 

  最後一個苗人,那個頭目終於也頹然倒地,儘管極不甘心,但面孔紅的像是小灰屁股的他,已然是有心無力,片刻後不省人事,倒地呼呼大睡。旁邊有人跑去拿起他的酒袋查看,還有小半袋烈酒,不由得為之變色,大聲向周圍人群宣佈,人群嘩然,顯然這已經是不可思議的記錄了。 

  但是,人們沒有忘記,仍然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女子,還在喝酒。 

  小白的臉,此刻如紅玉一般,甚至連她白皙的脖子乃至露出一點點的胸口肌膚,竟也有了淡淡紅色。 

  看她模樣,此刻似乎也是站不穩當,但她靠著鬼厲身子,依舊在大口喝著。 

  人群之中,此刻漸漸安靜下來,人們臉上表情,已經從興奮慢慢變成了敬佩。 

  終於,小白喝下了最後一口烈酒,將酒袋拿開,雙眼似乎都睜不開了,然後她紅著臉笑了笑,表情慵懶,隨手一揮,將偌大酒袋丟了出去。 

  立刻有人跑過來撿起酒袋檢查,隨即發現,這酒袋竟然空空如也! 

  那人呆若木雞,片刻後大聲向周圍緊盯著他的人群宣佈,人群沉默久久,突地發出了震天價的尖叫呼喊聲音。 

  在一片喧嘩聲中,鬼厲卻是如坐針氈,小白柔若無骨的身體軟軟的靠在他的身上,面孔白裡透紅,明眸半開半合間,眼波柔媚如水,緊緊地盯著他。 

  「你、你沒事吧?」鬼厲憋了半天,才喃喃說了這一句。 

  小白伸手抓住他的衣衫,身子一頓,似乎酒意上頭,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下唇,呼吸也漸漸沉重,但眼中柔媚,嘴邊笑意,卻是絲毫不變。 

  「你……」小白的聲音,彷彿也像是要滴出水來一般的柔媚,在鬼厲耳邊,輕輕道著。 

  「你可喜歡我嗎?」 

  「……」


第十二集 第十章 祭壇
第十二集 第十章 祭壇

  鬼厲為之愕然,但只見小白眼中柔情無限,水汪汪的如欲滴出來一般,倒映著自己的身影面容,忍不住心頭一跳。 

  「你喝醉了。」鬼厲說出這話的時候,忍不住頭上有微微的汗珠。 

  小白的身子,此刻似已完全站不住了,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鬼厲身上。但見她皓齒輕輕咬了一下紅唇,慵懶中還有一絲嬌憐,口中低低一聲呻吟,彷彿勾人心魄一般的風情,慢慢的,把她的頭靠在鬼厲肩頭。 

  「你啊……」這帶著醉意,柔媚無限的女子,輕輕地道。 

  似乎是因為酒性太烈,她把頭輕輕在鬼厲肩膀上轉動摩擦,許是頭疼了吧!只是她的聲音,柔柔的還是在鬼厲耳邊,輕輕道著。 

  「你這個人,就是活的太累啊!知道嗎?小傻瓜!」 

  鬼厲被她這最後三字「小傻瓜」叫的簡直是心驚肉跳,但聽這話語中儘是柔媚之意,從這女子身上不時傳來淡淡幽香,縈繞不散。 

  最厲害的是她那一張絕世容顏就這般慵慵懶懶地靠在肩頭,整個身子依偎在自己身上,讓人不敢動,不能動。 

  這場面若是在中土地方,想必引來無數風言***,但南疆這裡風俗開放,一眾苗人不以為怪,反而多半以為這是一對情侶,尤其剛才小白驚天動地的一喝,當真是震動苗寨,更無人說些什麼。 

  只有一些對小白傾慕的年輕苗人男子,一時大是鬱悶。 

  鬼厲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同時心中不知怎麼,回味著小白剛才話裡意思,這「活的太累」幾字慢慢迴盪在心頭,一時茫然。 

  就在這時,忽聽到身邊傳來「吱吱」幾聲叫聲,正是小灰的聲音。他這才想起小灰一直都在旁邊玩耍,剛才拼酒場面委實太過震撼,自己一時竟忘了小灰,當下轉頭看去。 

  不料這一看,險些又把鬼厲噎的說不出話來。 

  只見小灰不知什麼時候從河岸邊上跑了回來,蹲坐在離鬼厲、小白不遠的地方,三隻眼睛滴溜溜打轉,大是好奇的看著場中情況。 

  此刻見雙方拼酒結束,眾人忙著收拾,苗人多走過去將那些醉倒的戰士扶起照顧,鬼厲也正抱著半醉不醒的小白哭笑不得。 

  而場面上更是一片混亂,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醉鬼不說,長柄尖槍等武器、籐甲包括那些苗人喝醉之後掉落地上的大酒袋,滿地都是,其中還有幾個酒袋中剩下的烈酒沒有塞好,從袋口緩緩流淌出來,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酒味。 

  猴性好奇,小灰天生靈物,好奇之心也比尋常猴子強了十倍,當下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到邊上一個醉倒的苗人戰士身邊,腦袋向四周張望一下,見似乎無人注意這裡,便小心翼翼將掉在那戰士身邊地上的酒袋撿了起來。 

  烈酒的味道,登時湧了上來,猴子小灰深深一聞,三隻眼睛一起打轉,做迷惑不解狀,顯然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等東西。 

  當下很小心地坐在地上,猴頭轉動,又向四周警惕地看了看,這才慢慢放到嘴邊,喝了一口。 

  酒入猴口,小灰放下酒袋,猴嘴裡咋吧咋吧!忽地呈大歡喜狀,居然很是喜歡這個味道的樣子,忍不住發出「吱吱」叫聲。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鬼厲聽到聲音,轉過頭來,一見居然連猴子也在喝酒,一驚之後,這一氣更是非同小可。心道這年頭真是瘋了,怎麼不管狐狸猴子都開始喝「酒起」來…… 

  「小灰,過來!」 

  鬼厲大聲叫了一聲,小灰一激靈,向鬼厲看來,見主人面色頗為嚴厲,伸手抓了抓腦袋,便放下酒袋向鬼厲這裡跑來。 

  只是它才跑了幾步,忽地又想起什麼,居然又轉回頭去,跑到那個醉鬼身邊,將那殘餘小半袋的烈酒酒袋抓在手中,就這般在地上拖著跑了回來。 

  鬼厲為之氣結,這時注意到這邊猴子情況的諸多苗人,卻紛紛大笑出來。苗人性情豪爽,尤其男子多好酒,一看這猴子居然也有共同興趣愛好,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只覺得放眼天下,果然還是我苗族烈酒天下第一,不信的話,你看連猴子也忍不住要喝上一口…… 

  一時之間,諸多苗人居然高興起來,人群中拋出了不少香蕉水果,都向小灰扔來,顯然是喜歡小灰,給它吃的。 

  小灰一開始還嚇了一跳,只見突然間天地變色,無數異物紛紛砸下,簡直避無可避,不由得大怒,吱吱亂叫,對著諸苗人做兇惡狀。不料片刻後定睛一看,居然都是香美水果,如何不喜,立刻伸手到地上拾了幾個香蕉,然後再慢慢一溜小跑,回來鬼厲身邊,一屁股坐到地上,將香蕉扒皮吃了。而手中抓的那個酒袋,居然也還在它手上,被帶了回來。 

  鬼厲望著小灰,見小灰吃的津津有味,不時探出腦袋,將那酒袋放在口邊,喝上一口。 

  看猴子喝了好幾口烈酒,臉上卻似乎沒什麼發紅變化,居然酒量不小的樣子。鬼厲張口正要說些什麼,但回頭一看正靠在自己肩頭,醉意朦朧的小白,忽地一歎,把話又縮了回去,什麼也沒有說。 

  倒是小灰笑嘻嘻的樣子,見鬼厲不時向自己看來,猴手一伸,從地上拿起自己撿回來的一根香蕉,遞給鬼厲,看來倒是挺講義氣,要和鬼厲有福共享。 

  鬼厲默然,臉上風雲變幻,終於慢慢搖頭,轉過身去,不再看猴子。 

  小灰聳了聳肩膀,不知道主人為什麼對這等美味不感興趣,反正自己吃得開心,也不去管他。向四周張望一下,竄出去又撿了幾根香蕉回來,放在身前地上,慢慢品嚐。 

  這一片凌亂狼藉的場面,就是剛剛從祭壇裡出來的苗人族長圖麻骨所看到的畫面。 

  負責守衛祭壇重任的士兵全部醉倒,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空氣中瀰漫著烈酒濃香;遠處苗人民眾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觀著,不時有人哈哈大笑;至於那兩個中土來的人,男的還好,站在原地,只是面上神色頗為難看,女的卻似乎也已經喝醉,臉色紅通通的艷麗無比,整個人靠在男子身上,不過還能站著,這一點就比滿地醉倒的苗人戰士強了許多。 

  甚至連他們帶來的那一隻奇怪的三眼猴子,居然也坐在他們腳下,吃一口水果,配一口烈酒,興高而采烈。 

  圖麻骨又不是傻子,多看了幾眼,再看看滿地的酒袋和那些圍觀苗人的神情,便知道並非那兩個中土人使的什麼詭計,而是自己手下不爭氣。 

  這時看到族長走了下來,早有人跑上前來,在他耳邊低聲說話,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看著這一地醉鬼,圖麻骨直氣得七竅生煙,心想這些廢物,看守祭壇這等大事居然都拋到腦後。更可惡的是,十幾二十個男人居然跟一個弱女子喝酒喝的趴下了,此事萬一流傳出去,苗族不免名聲掃地,被南疆其他四族暗中嘲笑到死。 

  心中打定主意,回頭定然要好好收拾這些廢物苗人之後,圖麻骨強裝出笑臉,裝作對地下這一片狼藉視若無睹的樣子,向鬼厲走去。 

  鬼厲這時也看到圖麻骨走了過來,心中咯登一下,這個拼酒場面雖說並非明刀真槍,但這一地醉倒的苗人,任誰也看的出來讓苗人大大的丟了面子。剛才圖麻骨從山上下來時候,鬼厲遠遠望去便看他臉上神色不對,顯然大是惱怒。 

  雖然此刻強露出一絲笑容走了過來,但鬼厲如何不知他心中不快,不由得在心裡埋怨小白竟然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 

  待圖麻骨走近,鬼厲強笑一下,訕訕道:「老丈,我、我這位朋友她,她實在是不懂規矩,才搞出了這麼……」 

  圖麻骨搖了搖頭,對他道:「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說來都是我手下這些人實在沒用。」 

  鬼厲默然,隨即小心翼翼地道:「那大巫師他可願意見我們嗎?」 

  圖麻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倚靠在鬼厲身上,明眸半閉、輕輕喘息的小白,苦笑一聲,道:「你們上去吧!大巫師答應見你們了。」 

  鬼厲大喜,連聲道:「多謝老丈。」 

  圖麻骨淡淡道:「我是這裡苗族的族長,你叫我圖麻骨就可以了。」 

  鬼厲倒是一怔,他雖然看出這老者在苗人中很有威望,但沒想到居然就是苗人一族的族長,當下點頭道:「如此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搖了搖頭,道:「你們快上去吧!大巫師還在等你們呢!」 

  鬼厲應了一聲,正要邁步向半山腰上的祭壇走去,卻被身邊的小白絆住,但見那柔若無骨的身體軟綿綿的靠在自己身子上,若自己直接這般走了,她還不得摔在地上。 

  當下小聲對小白道:「小白,我要去見大巫師,你自己站好,在這裡等我好不好?」 

  小白也不知道醉意之中有沒有聽得清楚,但聽得鬼厲聲音在耳邊響起,也沒有睜開眼睛,面上輕輕笑了笑,嫵媚之極,卻沒有說話,只是抓著鬼厲衣衫的手,卻是又緊了一分。 

  鬼厲無奈,而且畢竟此地乃是陌生之處,小白又醉成這樣,將她一個女子獨自留在這裡,不免心有不安。腦中轉過念頭,不得已歎了口氣,伸手環抱過去,將小白扶住,一起向山上走去。 

  圖麻骨在前帶路,鬼厲扶著小白走著,小白身子依舊軟綿綿的,走起路也是輕飄飄一般,大半的重量靠在鬼厲手上。鬼厲眉頭皺著,心中說不出的感覺,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去。 

  果然只見小灰居然還是沒動,坐在原地上吃水果喝烈酒,不時發出吱吱笑聲,樂不思蜀。 

  鬼厲腳上一踢,將一根香蕉踢的飛起,正好砸在小灰腦袋上,嚇了小灰一跳,猴頭猛的轉了過來,用手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 

  鬼厲沒好氣地道:「走了。」說著,又扶(抱??)著小白跟著圖麻骨向山上祭壇走去。 

  小灰抓了抓腦袋,站起身來,將手上水果丟下(其實也吃的差不多了),同時搖了搖那個酒袋。剛才那個士兵酒量頗大,原已喝了許多,加上剛才酒袋掉在地上,酒也流了不少出來。被猴子這麼喝了一會,已然見底了。 

  小灰將酒袋丟在地上,正要跟著鬼厲過去,忽地身子一頓,打了個酒嗝,猴臉之上也慢慢紅了起來,看來苗人烈酒畢竟不同凡響,此刻也慢慢上頭。 

  不過小灰畢竟乃是靈物,雖然臉色漸紅,卻還行動如常,連忙跑過去跟上鬼厲。 

  只是在後面走上山路的時候,剛才站崗的苗人士兵就是在這裡醉倒了一大片,滿地都是酒鬼酒袋。鬼厲扶著小白當先走了過去,小灰走著走著,忽然停下,從地上又撿起了一個大酒袋,舉到手邊搖了搖,咕嚕咕嚕發出響聲,看來居然還有不少,不禁猴顏大悅。 

  這番驚喜之下,小灰頓時高興起來,東撿一個酒袋,搖晃兩下;西撿一個酒袋,搖晃兩下。邊走邊撿,無奈猴手只有兩隻,撿了一隻掉了一隻,偏偏小灰貪心不止,不願捨棄,將東撿西撿一共七八個酒袋放在一起,卻無法一起帶走,只急得發出「吱吱」叫喊聲音。 

  正想抬頭向主人求救,不料這一看卻是嚇了一跳,只見主人跟著那個苗人老頭已經走的遠了,快到了山上祭壇。小灰吱吱亂叫,跳過來跳過去,抓耳捉腮,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末了終於一狠心,隨手抓起兩個酒袋,雙手拖在身後地上,拚命向山上跑去。 

  也還好苗人縫製的酒袋皮厚牢固,否則被它這麼拖來拖去,早就破了。看著這猴子有趣模樣,山下圍觀的苗人人群之中,哄笑之聲,遠遠傳來,迴盪在七里峒山谷之中。 

  小灰一路急趕,終於在祭壇前面追上了鬼厲等人,呼呼喘氣。 

  鬼厲轉頭向它看了一眼,只見猴子張口吐舌,大口喘氣,手中卻兀自緊緊抓著兩個酒袋,怔了一下,片刻之後搖了搖頭,轉過頭去。 

  圖麻骨向祭壇方向做了個手勢,道:「你們跟我來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多謝。」 

  圖麻骨笑了笑,當先走進了苗人祭壇,鬼厲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一進祭壇,陰暗的感覺就籠罩過來,與外頭陽光明媚的世界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大巫師吩咐了什麼下來,這一路上,圖麻骨和鬼厲都沒有看到祭壇裡其他的人。 

  小白醉意盈盈,鬼厲心事重重,都沒有注意周圍,只有小灰拖著兩個大酒袋跟在他們身後,隔不多久就打了酒嗝,猴眼好奇的東張西望。 

  陰暗的祭壇裡,那些石壁之上,隱約有紅色出現,看去倒像是鮮血塗抹而上。而在石壁角落裡,往往還有動物猛獸的頭骨,猙獰裝飾。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似有些不安,腳下又快了兩步,跟緊了鬼厲,不過手上抓著的酒袋倒是緊緊的沒有放開。 

  一路之上沒有遇到什麼阻礙,他們很快就來到了祭壇最深處,那一個大巫師所在的石室外頭。 

  鬼厲忽然皺了皺眉,雖然他此刻心情頗有些緊張,但下意識的,體內噬血珠所發出的冰涼氣息,卻忽然有些騷動,這石室之中,彷彿有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刺激到了噬魂。 

  圖麻骨轉過頭,對鬼厲道:「就是這裡了,大巫師就在裡面,我們進去吧!」 

  鬼厲點了點頭,跟著圖麻骨進入石室,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背對他們,坐在火堆前面的佝僂身影。 

  圖麻骨示意他們等一等,然後自己走上前去,在剛才的地方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道:「大巫師,他們來了。」 

  大巫師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聽在鬼厲耳中的,居然是非常流利正宗的中土語言,道:「請他們過來吧!圖麻骨,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了,你去吧!」 

  圖麻骨應了一聲,轉過頭對鬼厲道:「那你們和大巫師談吧!我先出去了。」 

  鬼厲向他點了點頭,由衷道:「族長,真的很謝謝你了。」 

  圖麻骨笑了笑,道:「沒什麼。」說著又看了看鬼厲臂彎中的小白,心中這世間居然有酒量如此之大的女子,當真不可思議。心中這麼想著,慢慢走了出去。 

  待圖麻骨的身影消失之後,鬼厲轉過身來,向前望去。 

  那一個佝僂的背影在火光中閃爍不停,被照的陰暗不定,隱隱有些不真切的感覺,充滿了神秘。 

  他正猶豫著如何開口懇求,大巫師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年輕人,過來吧!」 

  鬼厲聽著這蒼老的聲音,心中忽有些尊敬之意,當下應了一聲:「是。」扶著小白慢慢走了過去,在大巫師身後六尺地方,猶豫了一下,便沒有繼續往前,而是在原地站住。 

  小灰拖著兩個大酒袋跟了上來,緊緊跟在鬼厲腳邊,三隻眼睛卻不停地東瞄西看,打量著周圍情景,最後目光落到前方那個古怪的犬神石像上,看個不停。 

  「坐吧!」大巫師蒼老的聲音靜靜地道。 

  鬼厲依言坐下,小白身子此刻也已站不穩了,而且似乎酒勁泛上,大有睡覺的意思,下意識地便靠在鬼厲身上,頭在他肩膀摩擦兩下,便沉沉睡去了。 

  至於小灰似乎也受了這個石室中安靜的氣氛影響,大氣都不敢喘,當下也安靜的在小白身邊坐下,將兩個酒袋放在身邊,悄悄拿起一個放到口邊,喝了一口。猴眼轉動,向大巫師的身影看去。 

  「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大巫師依然面對火堆,沒有轉過頭來。 

  鬼厲道:「大巫師,是我有一個朋友,她散失了兩魂七魄,只殘存一魂,如今整整十年了,如假死人一般。我聽說大巫師你有還魂奇術,正好能夠救她,請大巫師您一定要、要救救她……」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彷彿有些顫抖。 

  十年的哀傷等待,苦苦尋覓,彷彿都在此刻湧上心頭。 

  大巫師沒有說話,沉默著,石室中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大巫師面前那堆火焰,劈啪燃燒,明滅不定。 

  許久,大巫師才打破沉默,道:「你那位朋友,是怎麼有這個病症的?」 

  鬼厲遲疑了一下,慢慢道:「十年前我與……敵人鬥法,對方道行深不可測,用法力巨大的仙劍斬下,我無力抵抗。她、她不惜性命,燃盡一身精血,融入三魂七魄,這才將我救下,可是她自己卻也變成……」他聲音有些哽咽,停頓了好一會,才又繼續道:「但是幸好她身上還有一件異寶『合歡鈴』,在危急關頭將她魂魄中一魂扣了下來,攝在鈴中,這才有一線生機。大巫師,求你救救她。」 

  大巫師的背影在火光忽然好像又蒼老了一分,慢慢地道:「你剛才說的那位朋友,可是魔教中人?」 

  鬼厲一驚,剛才他就是怕魔教名聲不好,所以不敢特別說明,不料大巫師一聽之下,突然就直接說了出來,正驚疑處,大巫師蒼老的聲音已經又道:「她一定是個女子吧!而且用的那個法咒,便是魔教中秘傳的『癡情咒』,可對?」 

  鬼厲大吃一驚,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南疆邊陲陰暗祭壇深處的老者,竟然是個不出世的異人;喜的是他本領越大,那麼拯救碧瑤的希望便也越大。 

  當下更不管其他,連連點頭,道:「大巫師果然是慧眼,的確如此。不過世間對魔教雖然多有詆毀,但我這位朋友,卻真的是心地善良之極,還請大巫師你施展回春妙手,救她一次!」 

  大巫師的肩頭,彷彿也輕輕動了動,火焰燃燒聲中,似有一聲輕微歎息聲音,那聲音淡淡悲苦,隱約有幾分傷心味道。 

  「你們中土的正派魔教,對我這個邊荒野人來說,也沒有什麼干係分別,你倒不用擔心這個。」 

  鬼厲大喜,正要說些什麼,大巫師已然接著說道:「你說的那種還魂奇術,我的確略知一二。但是能不能救你那位朋友,我並沒有把握……」 

  鬼厲心中一顫,眼中一熱,這十年以來,今時今日,終於是在層層黑暗之中,看見了一點微弱希望。 

  只是,大巫師的聲音,卻還在繼續:「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先回答我。」 

  鬼厲連連點頭,道:「大巫師,您請說。」 

  大巫師緩緩地道:「是誰告訴你,苗族祭壇裡的大巫師,傳承有這種還魂異術?」 

  鬼厲聞言一怔,下意識轉頭向小白看去。只見小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身子軟綿綿的已經從他肩膀上滑落下來,把頭枕在鬼厲大腿之上,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正睡得香甜。 

  鬼厲剛才與大巫師說話時全神貫注,竟不曾注意到她。 

  而這時目光放遠一些,只見猴子小灰竟然也是臉色通紅,那兩袋殘餘的烈酒看來被它一口一口的,竟然都給喝了下去。此刻它靠在小白身上,猴頭枕著小白肚子,四肢攤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大聲酣睡。 

  鬼厲轉過頭來,對著大巫師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搖頭苦笑。


第十三集 第一章 黎族
第十三集 第一章 黎族

  南疆邊陲,七里峒。 

  苗族祭壇。 

  昏暗寂靜的殿堂深處,仍然清醒的鬼厲和大巫師都沒有說話,只有那堆燃燒的火焰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在安靜的祭壇中,還有一種奇怪的聲音。 

  猴子小灰喝醉了酒,此刻睡的香甜,而且還在打鼾。 

  往日鬼厲經常與小灰在一起,但平日卻並未發覺小灰睡覺還會打鼾,看來苗族烈酒果然不同凡響。只見猴臉上紅彤彤的一片,肚子小腹上一鼓一鼓,不斷起伏,可愛之餘還有幾分滑稽。 

  不過同樣是喝醉了酒,小白的模樣就遠比小灰要好的多了,這個修煉千年的九尾天狐,道行自然勝過了小灰,這一場大醉之後,肌膚透粉,臻首斜靠,眉目間自有股風情勾人心動,當真是顛倒眾生的妖物。 

  鬼厲心裡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 

  大巫師仍然還是面對著火堆,沒有回過身,但此刻卻慢慢地說了一句:「你這位朋友,似乎不是普通人啊!」 

  鬼厲心裡一驚,暗想這大巫師神秘莫測,莫非看穿了小白乃是九尾天狐的身份?雖說南疆五族風俗與中土截然不同,遠比中土民眾更貼近生靈動物,但這等妖魅,他們到底如何看待,鬼厲心中卻是殊無把握。 

  當下他沉吟片刻,斟酌語句,緩緩道:「怎麼,大巫師怎會對她這樣一個女子另眼相看麼?」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她這般,一個弱女子卻憑酒量放倒了我苗族數十個壯漢的人,難道還是普通人麼?」 

  鬼厲愕然,隨即放下心來,只是一想到小白適才在山下與一眾苗人拼酒的壯觀場面,忍不住仍然暗暗搖頭。 

  也許,被關在暗無天日的玄火壇中,度過孤獨寂寞與痛苦的三百年時光,她也需要放縱與發洩一下吧! 

  鬼厲輕輕轉頭,小白還是靜靜地靠著他的腿,安靜地睡著。平緩的呼吸,輕合的唇與輕閉的眼,長而秀氣的睫毛偶爾輕輕顫動一下,彷彿一個入睡卻有心事的孩子,或許是夢見了什麼? 

  只不知,如今的她,還睡的安穩麼,會不會有惡夢,讓她在夢中痛苦? 

  小白秀氣的眉,輕輕皺了一下,彷彿感覺到目光的注視,卻又似夢見了什麼,微微轉動了一下頭,隨即又沉沉睡去。 

  火光中她的臉,少了幾分嫵媚,卻似有幾分從未見過的天真。 

  鬼厲移開了目光,向大巫師看去,道:「她酒喝多了,現在只怕回答不了你的問題,大巫師。」 

  大巫師顯然並不意外,更沒有回頭看看這個女子,在停頓了一會之後,他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可能是不知道的。」 

  鬼厲一怔,道:「什麼,請您說吧?」 

  大巫師佝僂的身影,在火堆前拉出陰影,輕輕晃動著,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飄忽:「這個還魂異術,向來是只在苗族祭壇巫師之中傳承,說清楚些,只有歷代的大巫師才有這等異術,從不外傳,就連我本族族人也不知曉。可是這位姑娘看去年紀輕輕,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我實在想不通。」 

  鬼厲一怔,小白乃是修煉千年的妖狐,只不過因為道行高深,這才化身人形而且容貌嫵媚美麗,要論見識閱歷,這世間還真沒幾個人比得上她。 

  只是這話,自然是不好對這個大巫師說的,鬼厲心念轉動,岔開了話題,道:「大巫師你頭都沒回,也未看她一眼,怎知道她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子?」 

  大巫師的頭微微向旁邊一歪,彷彿低低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看穿鬼厲的心思,道:「既然這位姑娘已經醉了,什麼事還是等她清醒過來再說吧!你遠來是客,出去之後找我們苗族的族長圖麻骨,我會讓人帶話給他,讓他安排你們在這裡先住幾日的。」 

  鬼厲眉頭一皺,以他心願,實是恨不得立刻就與大巫師說好然後去救碧瑤,但聽他說話口氣,聲音雖然平淡卻不容置疑,顯然要先搞清楚小白的來歷再說。自己此刻有求於人,再一想都等了十年,便是再等一日又何妨? 

  鬼厲深深吸氣,點頭道:「好。」 

  大巫師靜靜地道:「那你出去吧!」 

  鬼厲向大巫師的背影點頭示意,正要起身走出,卻又怔了一下。小白正枕著他的大腿睡的安穩,看著怎麼說都醉的不輕,如何能夠叫她起來走路? 

  鬼厲勉強叫了兩聲,小白果然充耳不聞,而且迷迷糊糊的似乎對此刻被打擾有些惱火,小嘴抿了一下,翻了個身子,又睡了過去。 

  她翻身子不要緊,小灰本來靠著她肚子上的,此刻卻撲通一聲頭碰到地上去了,不過猴子竟然毫無所覺,照樣鼾聲大作,看來天生靈物,便是猴頭腦袋也是硬得很,要比普通猴子的腦袋厲害。 

  鬼厲歎了口氣,搖頭不止,猶豫遲疑了片刻之後,只得彎腰扶住小白,隨即站起,雙手伸出將小白抱了起來,順帶拉著小灰往肩頭一放,將這一猴一人(狐)抱起,向外走去。 

  躺在他臂彎中的小白,隱隱幽香,淺淺笑容,還有那白裡透著粉紅的臉,在他眼前輕輕晃動。 

  鬼厲深深吸氣,大步走出去,離開了這個祭壇。 

  走出陰暗的祭壇,邁過門口那兩根巨大石柱,陽光頓時灑在臉上。 

  有溫和的暖意,從身上泛起。鬼厲微微瞇上眼睛,望見了站在前方不遠處,正負手而立,從山上眺望著七里峒這一片景色的圖麻骨。 

  一個巫師模樣的苗人,從鬼厲身後的祭壇裡走了出來,穿過鬼厲身邊,走到圖麻骨身旁,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圖麻骨回過頭,向鬼厲看了兩眼,隨即眼光落到醉酒沉睡的小白身上,點了點頭,似乎是答應了什麼。 

  那巫師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也不多看鬼厲,逕直就走回了祭壇,消失在陰影之中。 

  圖麻骨微笑著走了過來,道:「怎麼樣,大巫師答應了麼?」 

  鬼厲微微一笑,道:「還不知道,他讓我們在這裡住下。」 

  圖麻骨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隨我來吧!」說罷轉身向山下走去。 

  鬼厲抱著小白小灰跟在他的身後,只聽圖麻骨道:「我們這裡是窮鄉僻壤,可比不上你們中土繁華,你們自己隨意吧!呵呵。」 

  鬼厲看這苗族族長倒很是隨和,點頭道:「族長你客氣了,是我們打擾你們。」 

  圖麻骨呵呵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麼。 

  下得山來,圖麻骨沉吟片刻,便帶著鬼厲向河邊走去。一路之上,不少苗人紛紛注目,眼光卻顯然多流連於小白身上。 

  他們走過了那座鬼厲先前看到的中土風味的石橋,來到了對岸邊一座建立在一排綠樹邊上,相對僻靜的屋子前。 

  鬼厲站在圖麻骨身後,快而輕微地皺了皺眉,這座房子並不大,只有一層一間,四四方方,簡樸無華,完全用木材所建,而屋子外頭的牆壁上也完全看不到尋常苗人住宅都會懸掛的野獸皮毛、骨骼。 

  圖麻骨轉過頭來,道:「這座屋子空置許久了,但我們一直都有打掃,還算乾淨,而且這裡少有人來,二位就先在這裡委屈一晚吧!」 

  鬼厲微微頷首,道:「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笑了笑,又看了看鬼厲抱在懷裡的小白,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先休息吧!」 

  說完之後,他正想離開的樣子,卻又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麼,道:「等一會我也會派人送點吃的過來,你們就放心休息吧!我們這裡風俗簡陋,委屈你們了。」 

  鬼厲連連搖頭,道:「哪裡,多謝族長了。」 

  圖麻骨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鬼厲目送他一段,待他走得遠了,轉過身來,又一次打量了一番這個屋子。 

  怎麼看,這屋子都像是一個中土人所蓋的房子…… 

  他抱著小白小灰,上前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擺設倒很是簡單,一床一桌,幾張木椅,牆壁是用大小整齊的桐木所做,一側開著窗戶,整個房間裡隱隱有一種樹木的清香。 

  鬼厲從來就不是把住宿奢華看的重要的人,如此簡單,反倒合他心意。當下走過去,先將小白放在床上,小白口中低低嘀咕了兩聲,又沉沉睡去。 

  鬼厲搖了搖頭,從肩膀上把小灰抱了下來,只見猴子嘴巴一張一合,不時還發出嘖嘖的聲音,看它心滿意足的樣子,鬼厲歎了口氣,將它也放在了床上。 

  看著這一人一猴安睡的樣子,鬼厲轉過身來,走到那張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房間裡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除了他們的呼吸就再也沒有聲音。 

  這個異鄉陌生的房子裡,他獨自一人,靜靜坐著。 

  窗外,陽光明媚。 

  被群山環抱的七里峒東面十里之外,一片連綿起伏的高山。其中的一座山頭之上,站立著兩個人,正舉目眺望著遠方那座落在群山之中的肥沃之地。 

  「那就是七里峒啊!」 

  站在前頭的那個人,低聲這麼說了一句,言語之中,有深深的感慨、憤怒與渴望。 

  陽光照下,這是一個極其強壯高大的男子,赤裸著上身,下身是用猛獸獸皮縫製的褲子。 

  他的一身肌膚因為常年日曬風吹而呈現出強健的古銅顏色。在那肌肉虯起的身上,胸口處赫然有一個熊頭刺青。除此之外,身上到處可以看到巨大而縱橫交錯的傷疤,不難想像,他曾經與多少恐怖的野獸搏鬥過。 

  「是的,族長。」回答他的,是站在他身後一步的一個男子,「那就是七里峒。」他的穿著與前頭那個人類似,但除了猛獸皮褲之外,他上身還穿了毛皮做的衣服,而人看過去,也比前頭那個壯漢身形小了許多。 

  此刻,他嘴角似乎有一絲淡淡微笑,眺望著前方,慢慢地道:「那裡,就是已經統領南疆兩百年之久的苗族根本之地。同時,我們黎族鎮族神器『骨玉』,就在七里峒半山苗族祭壇之中,那座苗人邪神惡狗的雕像下,被整整鎮壓了兩百年!」 

  「咯咯……」 

  刺耳的聲音,突然從前頭那個壯漢身上響起,身後那人看去,卻是被他稱為黎族族長的那人,握緊了拳頭,骨節因為巨大的力量而迸發出聲音。 

  「兩百年了!兩百年了!」強壯的人聲音不大,但彷彿像是在咆哮一般自言自語。 

  「是啊!兩百年了。兩百年前,我們被卑鄙的苗人偷襲,他們邪惡的大巫師用惡毒的妖法將我們的戰士詛咒而死,搶去了我們供奉的神聖『骨玉』,將我們驅趕到南疆最貧瘠的地方,過了兩百年最苦難的生活。」身後的那個人,用冰冷的話語,淡淡地說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強勁的山風吹在黎族族長那如山一般的身軀之上,如刀一般,只是他卻毫無反應。此刻在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片群山圍繞中的熱土。 

  「失去了骨玉,就是對熊神最大的侮辱和不敬!」身後那個人,依舊在說著,「所以這兩百年來,熊神發怒而不肯再照顧我們黎族。直到今天,只要我們打敗苗人,奪回骨玉,熊神必然會重新眷顧我們黎族,我們才能佔據這一片南疆最好的土地,讓我們的族人和子孫世世代代都生活於此。」 

  他的聲音忽然高亢,道:「族長,我們絕不能讓我們未來的孩子,還像我們一樣,去和最強壯的戰士也無法抵擋的火狼、黑虎這些怪獸搏鬥,而僅僅是為了搶奪一些吃的東西。」 

  「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最好的土地!」他惡狠狠地說道。 

  前方,那個巨人一般的族長沒有回頭,但他憤怒而沉重的喘息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情。片刻沉默之後,他轉過頭來,道:「其他三族,真的沒有問題嗎?」 

  背後那人立刻點頭道:「是的,族長,苗人一向在南疆這裡作威作福,其他三族都早看不慣他們了。壯族人多勢眾,卻反而要屈居於苗人之下,他們早就心有不甘;土族自來孤立,一直都是與其他四族保持距離,不肯介入他族糾紛;最後的高山族人少力弱,只能自保,無力擴張。」 

  他臉上現出一絲曖昧神情,低聲道:「族長,只要我們一舉擊潰苗族,以我們黎族戰士這兩百年來與南疆最兇惡猛獸搏鬥而來的勇悍,再加上偉大熊神的保佑,我們稱霸南疆之日,指日可待。」 

  黎族族長眼中,頓時放射出熾熱的眼光,就連看著前方的七里峒,也似乎讓他全身微微顫抖起來,那是激動與渴望,也許還有戰士天生的嗜血本能。 

  但他畢竟是一族之長,並非毫不思量的莽夫,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沉默了下來,隨即轉身緊緊盯著身後這個男子,道:「阿合台,傳說那個邪惡的苗族大巫師已經活了三百歲,而且至今仍然在苗人祭壇的最深處。他的妖法是南疆最恐怖的力量,你真的能對付得了他?」 

  被他叫做阿合台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道:「族長,我已經在你面前,展示過十萬大山裡那位獸神大人傳授給我的神法,再加上他給我的神奇寶貝,大巫師死了就罷,否則就算他活著,我也一定可以打敗他!」 

  黎族族長看了他半晌,重重點了點頭。事實上,大巫師的陰影一直是籠罩在南疆各族頭上的烏雲,對黎族來說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但這個自小失蹤,名叫阿合台的族人從十萬大山神秘歸來之後,突然顯示出了不可思議的法力,這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以至於終於讓黎族全族上下,再一次動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為了活下去,為了活的更好! 

  黎族族長狠狠一咬牙,高大強壯的身軀上,那巨大的熊頭刺青看來更是猙獰可怖。 

  「兩百年的仇,我們就在今晚報!」他從牙縫中,透出這幾個字。 

  陽光照過他和阿合台的身子,暖暖照在山脈之上。在這兩個人的身後,背陽一面的山坡之上,赫然出現無數黎族戰士,表情肅穆嚴峻,每一個人都如此強健。而在他們傷痕交錯的胸膛之上,那猙獰的熊頭刺青,彷彿都在迎風咆哮! 

  七里峒,僻靜小屋。 

  鬼厲坐在房裡的桌子旁邊,靜靜而不言語。時光在這裡,彷彿突然放慢了腳步一般,沉默而折磨。 

  這樣寂靜的時光中,你會想起些什麼呢? 

  許是過往歲月吧…… 

  少年時的光陰,就像迴盪在幽幽歲月裡的歎息,輕輕泛起,又悄悄落下,終於再不見一點痕跡。 

  他的神情漠然,眉微微皺著。 

  窗外風景如畫。 

  靜、悄悄…… 

  直到,突然有聲音,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咚,咚咚。」 

  一陣細細的敲門聲音,突然在房子中響了起來。 

  鬼厲回頭,向房門處望去。


第十三集 第二章 黑火
第十三集 第二章 黑火

  「咚,咚咚……」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門外卻沒有什麼人說話的聲音。鬼厲皺了皺眉,走了過去,拉開了房門。 

  只見在門口站著一人,是個十三、四歲的苗族少年,臉上神情猶未脫稚氣,手中提著一個籃子,中間放著些肉食酒菜,看來是圖麻骨族長派人送吃的來了。 

  那少年將籃子遞了過來,鬼厲點了點頭,道:「多謝了。」 

  那少年咧嘴一笑,卻只發出「咦呀」聲音,鬼厲一怔,這般一個少年,竟是個說不了話的啞巴,難怪剛才只是敲門沒有說話。 

  他不禁又多打量了這少年幾眼,只見少年身上衣服多有補丁,顯然是穿了許久,與剛才在七里峒街道上看見的苗人差別很大,想來這少年在這裡地位不高,只怕多半還是個孤兒。 

  鬼厲心裡一想到孤兒這兩個字,猛的怔了一下,但只這一會工夫,那少年卻是在對他笑笑示意之後,轉身走了,看他神情背影,卻也沒什麼悲傷鬱悶,倒頗有幾分快樂樣子。 

  鬼厲望著那個少年背影漸漸遠去,忽地心中有一陣莫名的煩悶,輕輕歎息一聲,轉身進了屋子,啪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日漸西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七里峒裡眾多的苗人屋中,都一一亮起***。 

  從一個個窗口裡透露出來的昏黃的亮光,在黑暗中閃爍不停,明滅不定,在夜色裡如沉默的眼眸。 

  那每一戶的人家,在每一盞***之下的人們,可都是有各自的心情與人生吧! 

  鬼厲站在窗口,向著遠處那片苗人居處眺望著,沉默不語。 

  夜風漸漸吹起,七里峒遠處不時傳來苗人興高采烈的笑聲,間中還有不知哪裡的狗在吠叫,只是隨風傳來的這些聲音,卻反而更突顯了這一片土地中的安寧。 

  也許這些普通苗人,他們反而比那些修道中人,更加的快樂。 

  鬼厲慢慢關上了窗,轉過身來,將自己與屋外的世界隔絕。 

  他轉頭後一怔,前一刻還在安靜睡覺的小白,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斜靠著床邊牆壁上,默默地望著他。 

  鬼厲看了她一眼,道:「你醒了?」 

  小白笑了笑,用手輕輕揉著額頭,道:「有茶麼,給我倒一杯吧!我頭有些疼。」 

  鬼厲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遞給了她,道:「苗人這裡哪裡有茶,你喝些水吧!」 

  小白點了點頭,接過杯子,喝了幾口,精神似也為之一震,長出了一口氣,隨即向鬼厲瞄了一眼,道:「你心裡是不是在怪我啊?」 

  鬼厲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若沒有你,我也不會知道苗人裡的大巫師有可能救治碧瑤,算了,明天我們再去見他就是了。」 

  小白點了點頭,道:「我酒醉之後不大清醒,你見過苗人的大巫師了麼?」 

  鬼厲點頭道:「見是見過了,他也承認的確懂得還魂異術,只是他一定要問問你的來歷,要搞清楚你怎麼會知道這個秘密的,才肯答應。」說著,他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擔心,九尾天狐的身份究竟願不願意洩露,他對小白的反應心中沒底。 

  小白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明天天亮之後,我和你一起去見他吧!」 

  鬼厲點了點頭,正想再說什麼,小白卻忽然笑了一聲,道:「你看這隻猴子,居然醉的比我還厲害。」 

  鬼厲向仍然躺在小白身邊,四肢攤開呼呼大睡的小灰看了一眼,搖頭不語。 

  小白伸手,在小灰腦袋上摸了一下,目光不期然地落到小灰額頭正中的第三隻眼睛上,沉吟片刻,抬頭對鬼厲道:「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是小灰這第三隻靈目……」 

  話音未落,忽地在他們屋外、七里峒的上空突然爆發出一聲如犬吠般的巨大咆哮,聲動四野,彷彿將整個山脈都震動了起來。就連他們二人這等修行人物,竟也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二人都是一驚,鬼厲快步走到門邊,一把將門拉開,走了出去。 

  這聲巨響兀自迴盪在七里峒山谷之中,遠近都有不絕於耳的回音不住響起。此刻七里峒裡的所有苗人都被這巨大聲音所驚,原本的平靜瞬間打破。 

  鬼厲只看見無數的苗人紛紛衝出屋子,遠遠望去,面上都有驚恐神色,許多人口中不停叫喚著同一句話,但他卻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身後腳步響起,小白也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邊,看著遠處那群慌亂的苗人,聽著苗人中不停呼喊的話,逐漸眉頭皺了起來,低聲道:「可能出事了。」 

  鬼厲也看出事情不對,道:「怎麼了,那些苗人在說什麼?」 

  小白面色凝重,道:「剛才那個巨大聲音,是苗人供奉的犬神石刻發出的警報,若非到了有亡族滅種的危難時刻,這犬神是絕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據我所知,千年以來,苗人的犬神也只發出過一次警告而已。」 

  鬼厲心中一陣煩躁,此刻碧瑤生死的希望都寄托在苗人祭壇裡那個神秘的大巫師身上,偏偏此刻居然出了這種古怪事情。正當他想說些什麼,向小白問個清楚的時候,七里峒原本安靜的夜空中,開始出現了巨大變化。 

  原本閃爍著星光的夜空裡,突然開始聚集起濃厚的烏雲,將漫天星星都逐一掩蓋。那層層烏雲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風雲變幻,詭異之極。 

  站在地面上渺小的人們,忍不住發出了驚恐的叫喊,無數人開始亂跑亂走,隨即有更多的人向那座苗人祭壇所在的山峰開始跪拜起來。 

  黑雲沉沉之下,這一片原本充滿歡樂的土地一片悲涼。 

  鬼厲皺眉,低聲道:「是有修道中人來了。」 

  小白在他身旁,看著天空,道:「哪裡的人,你知道麼?」 

  鬼厲緩緩搖頭,道:「從這操縱風雲之術看來,大是詭異,不似中土正道道法,與魔教也大不相同。」 

  小白嘴角動了動,臉上有一絲異樣神色掠過,似乎想到了什麼,但不知怎麼,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此刻隨著黑雲越來越低,七里峒裡的苗人連呼吸似乎都越來越是困難,眾人皆大駭,紛亂之像更是明顯。就在這混亂時刻,苗人中忽地跳出一個身影,鬼厲遠遠望去,正是苗人族長圖麻骨。 

  只見圖麻骨向苗人大聲嘶吼,手臂用力揮動,漸漸的苗人稍微冷靜下來,在圖麻骨的命令下,婦女孩童都開始向遠處一處山峰跑去,留下的都是壯年男子,其中多手持兵刃,顯然苗人也知道事情大是危急,準備決一死戰。 

  一片混亂中,圖麻骨眼光向河岸這頭看了一眼,見鬼厲二人正站在門外,怔了一下,隨即點頭示意,又把注意力放到指揮族人上面了。 

  黑雲漸低,照的小白臉上也陰晴不定。忽然,她低聲對鬼厲道:「有這個高深莫測的修道人在,只怕苗人不是對手,你要幫他們麼?」 

  鬼厲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既然碧瑤要靠他們……」 

  話未說完,忽地天空黑雲之中一聲詭異巨響,如驚雷,如獸吼,瞬間黑雲如被燃燒一般,大放光芒,雲裡雲外到處是熾熱金光。 

  片刻之後,雲層深處轟隆聲中,一團巨大火球從天而落,帶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但在最中心處,卻彷彿還燃燒著奇異的黑色火焰。未及地面,周圍樹木盡數焦枯。苗人大駭,驚呼四起,但這火球下衝之勢頭何等迅速,還不等苗人跑開,只聽破空之聲銳響而至,「轟隆隆」急衝而至,撞到地面之上。 

  巨響聲中,無數斷臂殘肢隨著燃燒火焰橫飛出來,慘不忍睹,四下一片哀嚎。 

  鬼厲臉色一變,不料這黑雲中人說動手就動手,正要起身飛上幫助苗人,卻只覺得背後衣襟突然一緊,卻是小白拉住了他。 

  鬼厲心中奇怪,向她看去,小白向遠處瞄了一眼,道:「你別急,看那裡。」 

  鬼厲順著她目光望去,只見小白看的正是那座處在半山腰的苗人祭壇,那個山頭平台之上,被熊熊火焰火光照亮的地方,一個枯瘦佝僂的身影凌然而立,正昂首望天。雖然相隔太遠,看不清那人模樣,但從那個身影看來,鬼厲心中第一個就認出,那正是苗人祭壇裡神秘之極的大巫師。 

  他停下了身形,遠遠凝望山間那個蒼老的身影。 

  天空中的火焰雲彩越燒越旺,染紅了整個夜空,如末世之像,天地俱滅,在這個南疆邊陲,熊熊上演。 

  轟隆巨響,夜風熾烈,忽的一聲驚呼,苗人戰士的身後,喊殺之聲大作。 

  眾苗人為之失色,圖麻骨臉色更是大變,七里峒這裡易守難攻,只有一條山道通向山外,苗人向來重兵駐守,此刻竟然有人在不知不覺間攻了進來,難道…… 

  今夜真的是苗族亡族滅種的日子? 

  只是苗族稱霸南疆二百年之久,圖麻骨身為族長,驚惶之下,仍能鎮定心神,大呼一聲,當先向身後衝去,片刻後苗人戰士紛紛跟上。 

  夜色如血,無數兵刃寒光,在瞬間紛紛亮起,劃過半空,濺起了鮮紅的血。 

  火焰燃燒,天地欲裂,那一群如魔鬼一般的戰士,胸口有猙獰熊頭刺青,奔騰咆哮,從黑暗中瘋狂衝出。那眼中滿是狂熱,滿是嗜血,當先一人,身材高大無比,赤裸的上身傷痕纍纍,手持巨大石斧,縱橫廝殺,所過之處,血流滿地,哀叫四起。 

  苗人戰士本以勇悍著稱,但一來今晚事起突然,且犬神吠天,正是千年一遇的大凶之兆,苗人人心動盪,驚恐不已;二來黎族埋伏許久,突然殺入,再加上這二百年在南疆苦蠻之地鍛造出來的勇力,以及不成功就要亡族的境地,一時之間竟殺的稱霸南疆的苗人戰士抵擋不住,紛紛後退。 

  圖麻骨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此刻他已看清敵人模樣,大吼道:「黎族!」 

  那黎族族長手起斧落,又將一苗人戰士砍死,獰笑著向這裡看來,「苗狗們,兩百年的仇,今天叫你們全部償還!」 

  話音才落,彷彿映襯著他的話語,黎族無數戰士齊聲嘶吼,如野獸吠月,帶著無盡瘋狂,紛紛殺上,苗人更是抵擋不住,眼看就要崩潰。 

  就在這危急關頭,忽地這山谷之中,響起低沉而神秘的聲音,如低語,如幽冥,迴盪纏繞在七里峒的每一寸地方。 

  苗人戰士瞬間喜形於色,精神大震,反觀黎族這邊,從那族長以下,都是面上突顯驚惶之色。 

  威名震懾南疆的大巫師,終於在苗族最危難的時刻出現了。 

  紅色的光芒,在漫天燃燒的火焰中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變大,以站在那個山間平台的大巫師為中心,向整個七里峒蔓延過去。所過之處,燃燒的火焰紛紛熄滅。 

  片刻之後,紅光已然延伸到苗人與黎族廝鬥的戰場,從後而至,苗人在紅光照耀下安然無恙,但紅光末端,一個黎族健壯的戰士觸碰到這神秘的紅光,忽地發出一聲慘叫,倒地抽搐不停,片刻後全身發抖,七竅流血而死。 

  黎族中人大驚失色,紛紛退後,這些戰士向來廝殺慣了,任何強敵巨獸在他們面前,要他們衝上敵對,只怕連眼都不眨一下。只是這等神秘巫術,卻向來是南疆族人最恐懼的力量,一時之間,人人面有驚恐之色。 

  黎族族長臉上也有忍不住的驚慌,苗人的大巫師之名,在南疆對其他四族簡直就是一個惡魔般的存在,此時此刻,他更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只是他並沒有下令撤退,反而抬頭看天。 

  那一片在夜空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熾烈澎湃! 

  有笑聲,轟然傳出,帶著輕蔑與敵視。 

  漫天雲彩,瞬間明亮,燃燒的火焰像是突然透明熾熱,在半空化作恐怖巨獸。風助火勢,火更高漲,風雲變幻不停,如奔騰的大海咆哮不止。 

  雲彩前頭,赫然有人現身,如神人一般,週身上下儘是火焰,從半空中俯視下來,如高傲的神祇。 

  只見他在半空中手臂揮舞,做了一連串詭異動作,片刻後如有神秘力量在他身後嘶吼一聲,頓時滿天火焰騰起,雲彩瘋狂流動,只聽得巨大爆響,剎那間從天空中落下無數火球,帶著熊熊火焰,衝下人間。 

  地面眾人,包括鬼厲和小白都變了臉色,剛才只落下一顆火球,威力已然如此之大,這無數火球一旦落下,七里峒這個地方怕是立刻就化做火海,再也保不住了。 

  常人都能看得出來,大巫師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山谷之中的紅光幾乎在同時亮了起來,遠遠望去,雖然仍看不清他的臉色,但那個瘦小身影在威力驚人的漫天火焰下,卻顯得格外蒼老。 

  此刻眾人看得仔細,原來那片紅色光芒就是從站在山間平台上的大巫師身上發出的,準確地說,是從他手中一根木杖上發出來的。那木杖顏色漆黑,立起來竟然比大巫師整個人還要高大,尤其是木杖頂端,還鑲嵌著一塊非金非玉的奇異石頭,在大巫師神秘巫力催持之下,散發出越來越是強烈的紅色光芒。 

  黎族中人突然騷動起來,無數戰士在瞬間紅了眼睛,黎族族長,那位巨人更是一聲大吼,彷彿帶了兩百年深深不盡的仇恨。 

  「骨玉!」 

  他仰首望天,大聲呼喊:「偉大的熊神啊啊啊啊啊啊……」 

  那聲音淒厲而凶悍,聲動四野,瞬間所有的黎族戰士一起嘶吼,紛紛湧上,那血光飛濺的時刻,正是生死逃亡的邊緣。 

  夜在燒,人正狂! 

  苗族戰士拚死而戰,但面對著瘋狂了一般的黎族戰士,他們漸漸失去了戰鬥的勇氣,逐漸後退。 

  七里峒裡的那條河,漸漸紅了,倒映著天空飛落的無數火球! 

  紅光暴漲,向天而起,迎著那些巨大火球,形成一道血色屏障,籠罩在七里峒上空。 

  無數的熾熱火球,幾乎在同時間撞到血色紅幕之上,巨大的爆炸聲迴盪在群山之間,炸起了一團團巨大的紅焰。 

  大巫師雙手高舉過頂,那根高大的木杖直指天際,全力與天空中那個神秘人物對抗著。只是隨著時間流逝,從天空中傳下的壓力越來越大,幾乎已經到了非人的地步。 

  大巫師心中震駭,黎族之中,千年以來從未有過這等奇術異法,否則在兩百年前那一場決定二族命運聖器的決戰中,他們早就用出來了。 

  可是,擺在他面前的,天空中那個神秘人物,此刻卻彷彿如不可戰勝的戰神…… 

  大巫師的心底深處,有越來越大的陰霾,這奇怪的異術,根本並非世間所有,而是在南疆秘密流傳了數千年的,那個神秘惡魔的傳說…… 

  天際,火焰熊熊,站在雲端的阿合台,被周圍火焰映紅的興奮的臉色,再也掩飾不住得意之情。從小就被族人災難所深深震撼的他,拋棄了一切,深入到十萬大山之中,找到了那個惡魔,懇求了他那無盡而強大的力量,今天,終於能夠將族人從苦難的深淵救出來了。 

  而黎族美好生活的第一步,就在此刻,將苗族全部踐踏,奪回鑲在苗人聖器「黑杖」上的骨玉祭祀偉大的熊神,不,熊神算什麼,黎族受苦的時候,熊神在哪裡? 

  阿合台心中怒吼一聲,催動法力,瞬間又有十幾個巨大火球從雲中奔騰而下,當他帶著快意看著火球與紅幕每一下的撞擊,都讓那個曾經不可戰勝的身影一次次顫抖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決定,勝利之後的黎族,他要讓全部的族人,改信那位神祇,只有衪,才能給黎族帶來新生! 

  ※※※ 

  註:黎族──源於古代百越的一支,遠在秦漢以前,「駱越」的一支就從大陸渡海到海南島,隋代稱海南島居民為「俚僚」,即黎族的先人。今天主要居住在海南省中南部黎族苗族自治州,其餘散居在萬寧、屯昌、瓊海、澄邁、櫓縣、定安等縣與漢族雜居。黎是他們對「山嶺」的發音轉化。


第十三集 第三章 傷心
第十三集 第三章 傷心

  燃燒的火焰照亮了天空,絢爛的光彩將遠近都照的如白晝一般,就算是在百里之外,依然可以聽到那轟隆的聲響。 

  望著遠處那片閃爍的紅光火球交織的地方,一眾人愕然停下了身形。 

  焚香谷一眾人以上官策為首,帶著李洵、呂順等十幾個人,以及同時而來的青雲門陸雪琪、天音寺法相二人,在離七里峒百里之外的古道上,看著那片亂芒閃動的地方。 

  李洵皺眉道:「好像出事了。」 

  法相眺望遠方,沉聲道:「那火光邪氣沖天,大是詭異,只怕有邪道妖魔作祟。」 

  李洵轉過頭來,向站在一旁的陸雪琪望了一眼,見那女子依然一副冷漠樣子,一言不發,便向上官策道:「上官師叔,怎麼辦?」 

  法相與眾人同時都向上官策看去,只見上官策正舉目遠眺,面上神情卻突然變得十分古怪,似驚疑、似錯愕。 

  此時聽的李洵問話,像是突然驚醒一般,身子一震,隨即神情恢復了正常,微一沉吟,道:「既然乃是妖魔邪道,我們義不容辭,自然更該前去。事不宜遲,我們從速趕去,看那魔焰高漲,只怕妖人道行不低,荼毒更深。我們早到一刻,便能多救許多人命。」 

  法相合十道:「上官師叔說的是。」 

  上官策點了點頭,道:「如此,我先走一步,你們速速趕上吧!」 

  說罷,也不等別人說話,手一揮,灰光閃處,人化做一道亮芒沖天而起,向那七里峒方向疾馳而去。 

  「哼!」 

  一聲冷哼,從人群中響了起來,眾人一怔,卻是呂順在那裡面色不豫,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 

  李洵有些尷尬,畢竟這兩人都是自己師長一輩,當下也不好說些什麼,遂轉頭對法相和陸雪琪道:「那我們也快快去吧!」 

  法相與陸雪琪點了點頭,同時騰空而起,李洵隨後跟上。呂順滿臉不情願,但上官策在眾人心中地位顯然比他高的多,再加上李洵也說了話,眾弟子都紛紛跟了上去,只剩一個呂順,最後也只得口中低低罵了兩句,飛身而起。 

  在最前頭,法相和陸雪琪並排而上,身後李洵比他們稍慢起飛,此刻也逐漸追了上來。 

  就在李洵堪堪追到,還有一丈多遠的時刻,陸雪琪忽然似自言自語地道:「上官師叔走的真快啊!」 

  法相在她身邊,被法寶輪迴珠的金光簇擁著,一身月白僧袍被風吹的鼓蕩不已,此刻微微轉頭向陸雪琪看來,只見這女子白衣如雪,面冷如霜,如同在夜空翱翔的九天仙子一般清冷艷麗。 

  他眼睛亮了一亮,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道: 「是啊!他走的好快……」 

  「嘶!」風聲響處,李洵追了上來,與他們並肩飛行,又過了一會,呂順也追了上來。而此時此刻,想來是上官策道行實在高深莫測,四人前方,竟然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七里峒中,戰事越發激烈,山間平台上的大巫師雖然吃力,但在其神秘的巫力催持之下,那根鑲著骨玉的黑色法杖散發出越來越強烈的紅色異芒,籠罩在整片七里峒山谷上方,在天空可怖的巨大火球攻擊下,依然勉力支撐。 

  有好幾次紅幕劇烈顫抖,眼看被巨大火球撞的是就要崩潰,偏偏大巫師手舞足蹈,做出怪異動作,居然又撐了下來。只是沒有人站在近處,否則的話,便可以看到大巫師此刻皺紋橫生的臉上,七竅盡皆流血,只怕已到了強弩之末。 

  而在山谷之中,苗、黎二族戰士的廝鬥,情勢更加不利於苗族。 

  本來對大巫師敬若天神的苗人戰士,此刻赫然見到大巫師竟然被天上那個如魔鬼一般的惡魔所壓制,再加上千年一遇的犬神吠天,大凶之兆,絕望的念頭迴盪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相反的,黎族的戰士卻是士氣高漲,殺的連眼都紅了。 

  鬼厲站在遠處,眉頭緊皺,天上那個神秘人物所施法術,極是罕見古怪,尤其火焰之中更有一絲詭異黑火,他往日聞所未聞,便是在鬼王宗收藏典籍之中,竟然也未有記載。 

  南疆邊陲,竟然有這等人物,果然天下之大,藏龍臥虎,無所不有。 

  鬼厲眼看大巫師漸漸支撐不住,正要飛起相助,忽聽遠處驚叫之聲突然響起,多半是婦女孩童聲音。轉頭一看,只見剛才苗人婦女孩童藏身的那個山頭附近,不知何時被一隊黎族戰士找到,登時羊群入狼一般,腥風血雨。 

  鬼厲身子一抖,這十年來他經歷的血腥場面無數,但所殺並無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無辜百姓。不知怎麼,此時此刻,這些婦孺孩童的哭喊聲音,突然如利劍一般刺入他的心底…… 

  少年時候,那一幕屍山血海,草廟村裡的那幕慘劇,那些從小看著長大的親人鄰居,可也是這般死去的麼…… 

  站在一旁的小白,突然轉頭,一股濃濃的血腥煞氣,從身旁這個男子身上,緩緩散發了出來。 

  他的眼睛,突然間已經紅了。 

  苗人群中,一個婦女慘叫著被黎族戰士砍倒,在她身後的一個小孩滿臉恐懼,張大了嘴大步跑著,卻叫不出聲音,只因為他就是那個為鬼厲送飯的啞巴。 

  那個被鮮血濺了一臉的兇手獰笑著追了上去,幾步就到了小孩身後,高舉著鋒利石斧,重重砍下。 

  小孩無力摔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絕望地張大嘴巴。 

  砰! 

  血花四濺,在夜色裡霍然綻放。一個如此強壯的身體瞬間崩潰散裂,紛紛落下如雨,鬼厲沐浴在血海腥風中,紅了眼,深深呼吸。 

  仰天,長嘯! 

  這聲音這般淒厲,如厲鬼絕望的呼喊,十年裡沉淪黑暗的掙扎,直上青天。 

  眾人震懾! 

  那小孩全身發抖,看著鬼厲手中那根黑色魔棒瞬間明亮,閃現著噬血而貪婪的異光。片刻之間,附近周圍十幾個正追殺婦孺的黎族戰士在驚愕的瞬間,被無形妖魔之力盡數扯裂,無數鮮血轟然沖天,在半空中匯聚如洪,圍繞著那個絕望而瘋狂的身影,迅猛流動,隨後漸漸被鬼厲手中的噬血珠吸了進去。 

  整個戰場的人,愕然都停頓下來,望著這如魔鬼一般的人物,眼中儘是恐懼。 

  噬血珠越來越亮,熟悉的冰涼感覺竟然已不止在體內流轉,此刻一下子吸取了十數人精血的噬血珠如沐新生,妖力大盛,異樣紅芒越來越亮,映著鬼厲雙眼,直如鬼火一般。 

  小白站在遠處,怔怔看著那個漸漸變得血腥而瘋狂的身影,忽地轉過頭去,不願再看,夜風血雨裡,似有她輕輕歎息。 

  久已消失的慾望,掩埋深心的吶喊,亙古以來曾一閃而逝的桀驁,突然再度昇騰。 

  他狂呼! 

  天地應和。 

  天上火焰,地上紅幕,同時顫抖。 

  那血光之中的,彷彿來自幽冥的獰笑。 

  一步,踏出! 

  血腥味瞬間充斥周圍,無數人四散而逃,不明白這個本來救人的人,怎麼突然變做了惡魔。 

  只是,只是,那鮮血的甘美就在前方,讓人這般陶醉而無法抑制,他深深呼吸重重喘氣,在瘋狂之中,還有一絲痛楚麼…… 

  因為瘋狂而寂寞? 

  還是因為寂寞而瘋狂? 

  噬血珠就在他的手邊,與他相依相伴,不離不棄,只是那閃爍的紅光,卻彷彿嘲笑著世人。 

  沉淪吧,沉淪吧! 

  萬物如螻蟻, 

  人生本寂寞! 

  伸手抓去,手指邊緣有血滴滑落,掌下那個啞巴少年,顫抖而無法動彈,只看著一片紅幕,遮天蔽日而來,那,便是將死的時刻麼… 

  … 

  「張!小!凡……」 

  天際,這聲音突然傳來,如斬冰切雪,如鳳鳴九天,有無盡怒意,有不盡傷心! 

  陸雪琪白衣如雪,在血光中破空而至,手中天琊霍然出鞘,藍光照耀,映著她的臉,她的眼,她的憤怒與傷懷。 

  紅光乍起,迎面而上,轟隆雷鳴,剎那間方圓十丈土地盡數崩裂,不遠處那條河流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更是倒衝上天,燃紅了整個天際。 

  血花中,遠處大巫師已經漸漸難以抵擋,紅幕漸漸衰弱,開始有巨大火球穿過紅幕,撞入七里峒地面,轟鳴慘叫聲中,火焰熊熊,恍如人間地獄。 

  火海之中,紅藍激鬥而隨即分開,白衣女子緩緩落下,一張臉上更無絲毫血色。 

  在她面前的,那低低喘息的人,被凶光血焰圍繞,持噬血魔棒的人啊…… 

  熱風,拂動她的衣襟秀髮。火光中,她的身體分明在微微顫抖。 

  只有握著天琊的手,因為這般用力而紋絲不動。 

  銳響聲起,法相、李洵等人紛紛落下,落到陸雪琪的身後,只是人群之中,獨沒有看到上官策的身影。眾人望見前方那個如妖魔一般的鬼厲,週身儘是鮮血,臉上更是凶厲神色,過往與他相識的人無不駭然,李洵還好一些,但法相眼中卻是掠過難以撫滅的痛楚,身子也似抖了抖,低聲頌佛。 

  「你、你……」陸雪琪臉上神情,根本無法再保持她一向以來的冷漠,有的只是傷心和憤怒,此時此刻,她竟然連話也一時說不下去了。 

  李洵站在旁邊,將陸雪琪的臉色看在眼中,他乃是何等聰明人物,自然不會以為陸雪琪如此失態,只是因為憤恨而已。 

  「張小凡!」李洵大喝,神色肅穆而憤怒,怒道:「這谷中南疆族人,向來與中土毫無瓜葛,你究竟與他們有何仇恨,竟要這般殺人為樂?」 

  鬼厲與陸雪琪的身子,幾乎是同時震了一震。 

  被噬血珠紅芒籠罩之下的鬼厲,緩緩向四周望去,苗、黎二族激戰許久,兩族本就是仇深似海,此番更是你死我活的決戰,下手絕不容情,地面死屍橫七豎八,多數不堪入目,死狀甚慘;更有甚者,剛才從隱身地方被黎族戰士追殺出來的大批苗族婦孺孩童,此刻也是死傷狼藉。 

  黎族與苗族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對婦孺也絕不容情,慘烈景象,加上周圍熊熊燃燒的熾熱火焰,構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而被鮮血淹沒的鬼厲,此時此刻,無論在誰眼中,都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 

  他就像一個噬血的魔王,凶厲地站在這個屠場之上。 

  貪婪而邪惡,暴戾而瘋狂! 

  也許,還有深埋的一絲絕望。 

  遲來的醇和陽氣,彷彿被噬血珠妖力壓制的無法動彈一般,直到此刻才一點一滴地釋放出來,將纏繞在他深心的冰涼氣息一點點抵消。 

  只是他忽然慘笑,也許他寧願不醒。 

  透過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白衣女子傷心的目光穿過世間所有的阻擋,直刺入誰的心懷? 

  她緩緩舉起手中劍,天琊光芒如秋水。 

  「張,小,凡……」 

  幽幽的聲音,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那邊,低低傳來。她咬破了唇,她流下了淚。 

  淚水混和了血珠,輕輕滴落在天琊劍刃,悄悄,滑落,落地的時候,已成了血水。 

  是誰,傷了誰的心…… 

  「啊!」 

  鬼厲仰天嘶吼,在血海火光中,他心雖清明,人卻瘋狂。 

  斷了吧!斷了吧! 

  將往事一刀兩斷吧! 

  他在火光之中獰笑,用瘋狂遮蓋痛楚,噬血珠騰起無邊血光,陪伴著主人,向著正義那方──衝去! 

  有人,在遠方,輕輕歎息,卻終究沒有人,可以聽見。 

  那絕望的身影,彷彿依稀從前,正道中人紛紛怒喝戒備,倒映在陸雪琪明眸之中的,那個身影。 

  她的唇,微微顫抖,低低自語,那個瘋狂衝來的人啊…… 

  「張小凡……」她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悄悄的,第三次的,呼喊。 

  然後,她持劍衝上,白衣若雪,如火中憔悴卻依舊如此美麗的百合。 

  錚! 

  銳響聲中,天琊神劍光芒萬道,遮天蔽日,噬血珠的紅芒卻如鬼魅一般,在藍光中若隱若現,任憑藍光再盛,也無法完全壓制。 

  轟隆,天空巨大火焰落下,兩道身影分開又再次匯合,在這地獄一般的地方,兩個人,終於再一次決戰。 

  縱然,那兩個身影,在火光中都那般蒼涼。 

  阿合台有些回不過神來,本來事情都進行的極為順利,不料事變陡生,七里峒地面上怪事一件接著一件,陌生人物一個接著一個出現,而且俱都是修道中人,其中更有連他也為之忌憚的高手。 

  只是下面那些人物,卻也莫名其妙的很,幾句話不到,卻是自顧自的打了起來,倒把他晾在一邊。而本來大佔上風的黎族被這些人沖了一下,居然也和苗族一樣大驚失色,俱都退了一旁去了。 

  阿合台心中咒罵,當下也顧不得那麼許多,而且在他出山之前,那個魔王冷漠的言語尤在他的耳邊迴盪──「只要拿回你們黎族聖器骨玉,再奪走苗族聖器黑杖,則黎族替代苗族之勢就不可逆轉……」 

  他深深吸氣,再度將精神集中到那個依然在負隅頑抗的大巫師身上,大吼一聲,在雲端的他霍然張開雙臂,片刻間從他雙手上十四處關節裡一起迸出鮮血,幾乎就在同時,無數巨大火球裡的黑火同時大盛,紛紛鑽出雲層,向著大巫師砸了下去。 

  脆弱的紅幕終於支撐不住,在燃燒著黑火的火球不停撞擊之下,片刻之後,轟然消失。 

  瞬間,整個七里峒陷入一片火海,而大巫師在發出一聲嘶嚎之後,頹然倒地。 

  阿合台大喜,從半空中疾衝而下,轉眼衝到大巫師所在平台之上。 

  大巫師掙扎著扶著黑杖站起,嘶聲道:「你、你瘋了,竟然去求獸妖……」 

  阿合台不待他說完,一腳將這個已經衰弱之極的老頭踹倒,同時搶過黑杖,仔細看了看黑杖頂端,果然正是黎族上下整整牽掛念了兩百年之久的骨玉聖器。 

  「哈哈哈哈……」 

  他得意萬分,更不多說,正要上前補上一擊將這個黎族數百年的心腹大敵置之死地,但眼角餘光一閃,卻望到山下那些外族之人已經有人注意到這裡,紛紛起身飛來。 

  阿合台心中一驚,片刻間決定不要多事,反正剛才這一戰之後,大巫師在魔王妖力之下,已經是形同廢人,對黎族更無一絲危害。 

  他心念轉瞬即定,將黑杖摟在胸前,口中疾念神秘咒語,片刻後漫天火光落下,將他簇擁其中,隨即沖天而起,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不知去向。 

  只留下,一個如地獄般的七里峒,還有一個蒼老的老人,在平台之上,絕望地低聲喘息,呼喊著:「獸妖啊!那是獸妖啊!你怎麼敢 ……」


第十三集 第四章 巫妖
第十三集 第四章 巫妖

  天際燃燒的火焰雲彩漸漸黯淡下去,阿合台隱身在黑雲之中,迅速無比地遠離七里峒。 

  半個時辰之後,在他確定不會有外族人跟蹤過來時,他才緩緩落下雲頭,回到地面,落在一個山谷之中。 

  此刻的黎族與苗族可以說是兩敗俱傷,但阿合台卻似乎並不急於去找黎族殘餘的族人。他仔細打量著手中黑杖,一股神秘的巫力隱隱在黑色的杖身中遊蕩著,讓這個黎族之人的體內熱血,漸漸迴盪起來。 

  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將來自己手持骨玉黑杖號令南疆的場面,往昔風光無限的大巫師,就是明日的自己。至於此刻驚慌的族人,倒不必太過擔心,反正那個族長一心復仇,便讓他好好去廝殺吧,不然以這個粗人個性,只怕還是自己掌握黎族的障礙。 

  阿合台冷冷一笑,將骨玉黑杖緊緊握在胸口,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所畏懼。甚至連傳遞給他力量的那個魔王,他都不放在眼中了。儘管此刻他自問還遠非那個魔王的對手,但他與大巫師一樣都知道那個神秘魔王的來歷和處境,沒有彙集南疆五族五個聖器,那魔王就休想從十萬大山裡的「鎮魔洞」中復活重生。 

  一想到連那個恐怖到全南疆都發抖的魔王也被自己玩弄於指掌之間,阿合台簡直興奮得無法自己,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這聲音迴盪在夜空之中,迴盪在山谷之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他笑得歡暢時刻,忽地一陣細細掌聲,從山谷另一側的黑暗之中響了起來,同時有個聲音,低沉而幽細,傳了過來:「好厲害,好厲害!」 

  阿合台身子一震,迅速轉身看去,卻只見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仔細,大聲喝道:「是誰,站出來!」 

  黑暗之中,忽地亮起兩團赤色火焰,其大如斗,隨即有一陣低低的喘息聲音,似巨獸低聲咆哮,在黑暗中傳出。 

  阿合台臉色大變。 

  只是那兩團赤火卻沒有移動,在黑暗中只是瞪著阿合台。反是在這赤火前頭,從黑暗中緩緩現出一個黑衣人。 

  只見此人幾乎像是從黑暗中流出來的一般,全身從頭到腳都是黑衣籠罩,只空出兩隻眼睛,空洞洞的好生駭人。而看他身體僵硬,竟不是走出來,而是離地二尺,凌空飄出來的。 

  阿合台眼中瞳孔收縮,臉上神色更是緊張,如見到惡鬼一般。 

  那黑衣人緩緩道:「阿合台,你果然沒有辜負獸神大人的期望,將骨玉與黑杖全部搶過來了。」 

  阿合台下意識的,將骨玉黑杖抓的更緊,這動作被那黑衣人看在眼中,而在他身後,那兩團黑暗中赤火處,似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黑衣人微微抬手,身後黑暗中的異物這才平靜了一些,然後他緩緩道:「阿合台,看你樣子,似乎不想遵守當初對獸神大人的諾言,把這兩件聖器交給我們啊!」 

  阿合台臉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顯然那個「獸神」在他心中也是極其恐怖的存在,但幾番內心激鬥下來,終於還是貪念佔了上風。 

  「呸!」阿合台露出惡狠狠的表情,冷笑道:「我現在有黑杖、骨玉,這可是當初將獸妖都打的幾乎魂飛魄散的聖器,你要不怕死,就來試試!」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如此說來,你果然是要背叛獸神大人了。」 

  阿合台一舉骨玉黑杖,只覺得體內巫力充盈激盪,真有天下盡在掌握的感覺,不由得狂笑道:「那又怎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沒有南疆五族聖器齊聚,獸妖根本無法在鎮魔洞中復活。若沒有他,就算是你還有你身後那條惡龍,在我聖器面前,又算什麼?哈哈哈哈哈… 

  …」 

  黑衣人身後的兩團赤火,發出了「嗷嗷嗷」的低聲咆哮,顯然極是憤怒,黑衣人卻很冷靜,冷冷地望著阿合台,道:「你莫忘了,這五族聖器,究竟是什麼來歷?你們這些南疆蠻人,最多不過發揮出它們三成巫力而已。若非如此,就算你有獸神大人傳法於你,你又怎麼可能從苗族那個老不死的大巫師手裡搶過來。」他聲音漸漸低沉,語意更是透著冰冷,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與獸神大人作對!」 

  阿合台心中不知怎麼,突然咯登一下,甚至連他自己也感覺的到,身體在微微顫抖。但片刻之後,他再一次握緊了骨玉黑杖。 

  「去死吧!」他雙目圓睜,揮動黑杖,瞬間一道黑火從黑杖中奔騰而出,疾衝向黑衣人。所過之處,一片焦黑。 

  黑衣人冷冷哼了一聲,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黑火火焰突然在他身前三尺處被無形力量阻擋下來。但看阿合台的神情,卻並未有任何吃驚神色,顯然剛才只不過是他試探一下而已。 

  相反,經過剛才這一擊,他已經證實了心中長久以來的猜想,果然骨玉黑杖這些聖器能夠將獸妖傳給他的巫法十倍地發揮出來,若是平常,他要祭出這樣一道黑火,非得運功半天不可,可如今竟然一揮而就。 

  想到此處,阿合台更是得意萬分,如何還會將面前這黑衣人放在眼中,再度狂笑起來。 

  黑衣人看著對面阿合台的張狂樣子,也沒有什麼生氣舉動,只淡淡道:「獸神大人果然明見,知道你這人心機險惡,一旦得手之後,必定背叛。」 

  阿合台獰笑道:「那又怎樣,鎮魔洞裡從獸妖以下,的確有無數巫力高強的妖魔鬼怪,但除了你這巫妖,還有誰能出得來?如今憑你這微弱的道行,難道還想從我手中奪取聖器麼?」 

  黑衣人看著阿合台那張狂嘴臉,忽地發出一聲訕笑,也不多說,伸手到懷中拿出了一件事物。 

  這東西一旦離開巫妖的懷中,立刻散發出淡淡光暈,遠遠看去,是個閃爍著黑光的珠子,在這個漆黑的夜裡,若不認真細看,還真看不清楚。 

  阿合台看了那珠子幾眼,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雖然他口中不怕這神秘黑衣人,但巫妖巫力雖不如何高強,卻向來是獸妖座下最重要的得力助手之一,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麼神秘異術。 

  正在他暗中思量是否要立刻攻上,不讓這黑衣人搞古怪的時候,那黑衣人手掌一合,卻做出了更加古怪的動作。 

  他手掌握起,只聽劈啪一聲,竟然是生生將這個黑色的珠子捏碎了,片刻之後,碎屑如沙,從他掌心紛紛滑落下來。 

  阿合台被他動作嚇了一跳,凝神戒備,巫妖放毒之術,他以前也有耳聞。只是山風吹過,那碎屑紛紛隨風而去,而且風吹的方向根本與他相反,他又等了片刻,卻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阿合台哈哈大笑,道:「你要搞什麼古怪,任你如何,又能奈何得了我麼……」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卻突然硬生生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麼堵在喉嚨裡面。 

  幾乎就在同時,突然,一道火光在黑夜中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煞是明亮。而這個火光的源頭,竟然是從阿合台身上射出來的。 

  片刻之間,只聽「噗噗噗……」連聲悶響,阿合台的身體,從裡向外,赫然噴射出十幾道光線,一眼看去,幾乎就像是身體同時被開了十幾個空洞一般,既滑稽,又可怖。 

  阿合台口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張大了嘴,慢慢抬起了頭,臉上一副恐懼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黑衣人冷漠地飄在他的前方,緩緩道:「獸神大人早就料到你不可靠,當初傳給你黑火時候,故意將這」黑火精珠「留下,只要將這黑火精珠毀去,黑火之力必然反噬主人,叫你死在獸神大人傳給你的法力之下!」 

  阿合台眼中充滿恐懼和悔恨,張大了嘴巴,卻只發出嘶啞的喘息,片刻之後,「噗噗噗」悶響連續發出,黑火轟的一聲從體內呼嘯而出,將他整個身軀吞沒,熊熊燃燒。 

  不一會工夫,這個野心勃勃的男子已經化為灰燼。 

  只有骨玉黑杖,依舊安靜的躺在灰燼之中。 

  黑衣人飄了過來,伸手一招,骨玉黑杖被凌空吸到他的手中,他冷笑一聲,正要離去,忽地頭一轉,望向山谷的另一側暗處,沉聲道:「是誰?」 

  黑暗中,沉默了許久,才慢慢走出一個人影,灰衣白鬚,臉上皺紋橫生,赫然正是焚香谷的上官策。 

  此刻,他望著那黑衣人,又看了看黑衣人身後充滿敵意的那兩團赤火,最後,他的目光落到黑衣人手中的骨玉黑杖之上。 

  他的樣子,像是突然之間,老了三十歲。 

  黑衣人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上官策,而看他的模樣,居然和上官策還是舊識。 只見黑衣人在最初的錯愕之後,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道:「我們有八十年沒見過面了吧,老友?」 

  上官策臉上的皺紋看去如刀刻一般的深:「你們,」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道:「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出來了麼?」 

  黑衣人一身的黑衣在夜風中飄蕩起來,但他的身影卻在半空中紋絲不動,一如他的聲音,悠悠道:「獸神大人,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上官策緩緩道:「當初我和雲易嵐雲師兄,都在獸妖大人面前當面說過……」 

  黑衣人忽然截道:「你那位谷主師兄說的話,你自己信不信?」 

  上官策忽然不說話了。 

  黑衣人淡淡一笑,道:「老友,你我各為其主,將來前途凶險,你多保重吧!」 

  說罷,他將手中黑杖往懷裡一摟,整個人向後退去,轉眼之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上官策的眼角抽搐,身形一動,似乎想做些什麼,但對面黑暗之中,那兩團赤火忽地熾烈,咆哮聲猛的大了起來。 

  黑衣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來:「老友,你道行高深,遠勝於我。但我有惡龍,再加上黑杖骨玉,你攔不下我的。你我多年交情,還是留一分情面吧!」 

  上官策的身形,硬生生頓了下來。片刻之後,那兩團赤火也在黑暗中漸漸消失。 

  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人站在著淒冷山谷中,半晌之後,傳出了他悠悠的一聲長歎。 

  夜色,更深了。 

  七里峒中,原本繁榮美好的土地,此刻已然被火海淹沒,到處都是哭泣聲音。苗族敬若神明的大巫師重傷,生死難測,黎族寄予厚望的阿合台突然消失,七里峒中又突然來了許多外族之人,其中還突然出現了一個如惡鬼一般的人物。 

  在此情況之下,黎、苗兩族俱無戰心,黎族漸漸退出了七里峒,而苗族也無心追趕,紛紛救助家園的傷員,同時無數人帶著敵視的目光,望著依然還在七里峒中那些外族之人。 

  而那些人的注意力,卻根本不曾注意到周圍苗族,他們的眼中,此刻只有在半空中激鬥的那紅藍光線。 

  中土正魔兩道,新一代傑出的年輕修道高手,在這個異鄉陌生的山谷之中,隱約有著一絲淒涼的地方,彼此生死相搏。 

  陸雪琪的天琊藍光越來越盛,漫天席地,呼嘯而來,彷彿她素手揮動之間,天在轉,地在動,風聲激烈,群鬼辟易,竟有無可阻擋之威。 

  在她劍光之下,隱隱望見那堅決而憔悴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而下手之間,更無絲毫留情了。 

  劍劍風聲,破空銳響,遮蓋了天地,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又消去。 

  鬼厲狂笑著,在劍雨中馳騁飛越,噬血珠更似有靈一般,興奮的紅芒萬丈,如惡鬼嘯天,張牙舞爪而戰。 

  那一劍如霜雪,飄飄而下,有人長嘯,逆天而上。 

  天琊噬血, 

  噬血天琊! 

  不可一世令風雲變幻的無情法寶之後,緊接著的,是誰的、怎樣的目光? 

  陸雪琪不知道,那層層陣陣如波濤如巨浪如鬼哭如魔嘯的噬血紅芒,轟然而至,惡毒的妖力讓她全身精血幾乎都要為之外瀉。 

  天琊如雪,化做開天巨劍,轟然斬下,將如山紅芒劈為兩半。巨大妖力反挫,陸雪琪白衣飄飄,被反震上天,只是看她的身形,在風中翩然而行,利劍揮舞,絲絲銳響,剎那間風雲彙集,盡數在她周圍。 

  那秀髮正飄動,撫過白皙臉畔,本是玉容顏色。 

  深深呼吸。 

  她連行七步,在雲端如仙子飄舞,還不待她開口唸咒,天空已然風捲殘雲,化作漩渦,劇烈顫抖。 

  「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古老的咒語,再一次神秘的迴響在天際,那個白色身影倒映在誰的眼中,如狂舞的百合! 

  十年光陰,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異鄉,在這個天地變色,風雲聚會的地方,一一浮現。 

  巨大而深邃的黑暗漩渦,在天際急速旋轉,電芒竄動,風聲呼嘯。 陸雪琪凌空而立,白衣飄飄。 

  青雲門無上奇術「神劍御雷真訣」在她手中這般施展,端的是氣象萬千,威力無比。此時此刻,便是比起當初流波山一戰之中的田不易,氣勢上竟也不弱分毫。 

  周圍的正道中人無不驚歎,但這番情景,落在鬼厲的眼中,卻不為人知地為之一震。 

  那雲彩深處,天琊劍下,在無盡藍光盡數綻放的時刻,陸雪琪的身影之中,竟隱隱有一絲淡淡金色,帶了一分莊嚴,也有一分詭異。 

  這並非青雲門的道法! 

  激烈的風聲越來越急,這念頭在鬼厲腦海之中一閃而逝,在他心底眼中,在他猖狂的笑聲背後,又剩什麼? 

  冷冷目光,從天空望下,紅芒背後,那一個桀驁邪惡的身影。 

  陸雪琪明眸如霜,一聲長嘯,漫天電芒轟然齊鳴,遠遠傳盪開去,似撕扯天地一般。 

  雲端深處,無數的電芒迅速彙集,轟隆雷鳴之聲,在天際炸個不停。片刻之間,黑暗漩渦深處,巨大電芒匯聚而成,沖天而下,落在天琊神劍之上。 

  那耀眼無比的光亮,就彷彿在她的手上。 

  「好劍術!」 

  鬼厲放聲大笑,笑聲淒烈,在紅芒中轟然傳上,直如撕心裂肺一般。 

  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絕世風姿,終究是這般高不可攀… 

  … 

  噬血珠綻放出無盡光芒,此刻,紅、青、黑三色異芒俱都被鬼厲邪力操縱的淋淋盡致,妖氣森森,向著天際鬼哭呼嘯,令人毛骨悚然。 

  陸雪琪的面色更冷,眼中最後的猶豫,終於斷了。 

  電芒長嘯,漫天神佛,一起吟唱! 

  遠方,忽有人驚叫。 

  全神貫注戒備著天空那記不世出的奇術的鬼厲,忽地背後銳嘯聲起,他心中一驚,電光石火間強移身子,「噗」的一聲,一把平鋒玉尺,卻如無堅不摧的神兵一般,從他的右肩直貫而出。 

  鬼厲大吼一聲,霍地轉過頭來,只見李洵手握玉尺,滿臉憤恨神情。 

  「啊……」 

  他仰天長嘯,噬血魔棒帶著無盡紅芒,瞬間倒劈而下,李洵目光一縮,卻無絲毫懼色,右手用力處,「嘶……」的一聲將玉尺抽出,帶出如泉噴鮮血。 

  紅芒砸下,李洵奮力一抗,焚香谷道法果然非同小可,再加上鬼厲重傷在身,紅芒不穩,這般近距離的情況之下,仍被李洵擋了下來。 

  只是噬血珠乃是何等大凶之物,更是與鬼厲血脈相連的血煉邪寶,片刻間無盡邪力從玉尺之上攻了過去,李洵握住玉尺的右手,在這般匪夷所思的鬼力之下,直接以看得見的速度枯萎下去。 

  李洵大駭,奮力一掙,但鬼厲此刻已近瘋狂,霍地伸手抓來,五指成爪,生生抓在他的右手之上。 

  李洵感到劇痛,連冷汗都冒了出來,正危急關頭,旁邊傳來低低一聲佛號,夾著一聲歎息。 

  一道柔和金光湧來,莊嚴祥和,正是天音寺的「大梵般若」! 

  佛門奇術,與噬血珠妖力相剋,無孔不入、兇惡無比的噬血珠異力,被他生生推開了一尺。 

  只趁著這片刻工夫,法相一把拉住李洵,向後迅速退了出去,只是在他眼中,滿是慈悲無奈的眼色,直望著那個在風中飄搖的男子身影。 

  天際巨大的電芒白光,在這一刻從天落下,威力無比、準確之極地擊中了鬼厲!


第十三集 第五章 心意
第十三集 第五章 心意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個身影,在巨大白色光柱中淹沒消失。

  站在雲端的白衣女子,也許是用力過度吧!竟然也是一個踉蹌,再也無力保持平衡,緩緩降了下來。

  可是,可是,是哪裡突如其來的笑聲?

  這般淒涼卻不可一世!

  白色光柱裡突現紅芒,殷紅如血,那個男子渾身浴血,如狂魔一般奮然而出,仰天長嘯。

  夜色正暗。

  散了頭髮,破了衣衫,噴灑的鮮血如霧一般,只有噬血珠那般明亮,照亮了整個夜空。

  他抬頭瞪眼,直衝而上。

  風聲凜冽,血腥陣陣,陸雪琪面白如雪,不見有一絲血色。望著那撲來的身影,下意識天琊刺出。

  藍光萬丈,轉眼間刺破血霧,就在他的身前。

  那一個傷口,在她眼前。

  天琊微顫!

  那目光,深深而來,瘋狂卻這般熟悉。

  猶還記得,許多年前,曾經不顧一切的少年麼……

  紅芒暴漲,將兩個人的身影淹沒。

  鬼哭聲聲,滿天呼嘯。

  正道中人驚呼,紛紛搶上飛起。只是在他們反應之前,卻另有一道詭異白影,如電飛上。

  紅芒中,佈滿血污的手掌,彷如惡魔獰笑的魔爪,向她抓來。

  只是,天琊卻悄悄無力地垂下。

  她在風雨中,孤單佇立著,面對著他,默默凝望。

  血腥的手掌,按在她衣襟之上,洶湧妖力,就在掌邊咆哮。

  那一雙變得瘋狂而血紅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

  是誰的心,輕輕跳動……

  紅芒散去,一個身影,頹然掉落。

  陸雪琪立在半空,緊閉雙眼,衣襟之上,赫然有個紅色血印,觸目驚心。

  風雨過後,可還有淚麼……

  搶在正道中人之前片刻,突如其來的白影一把搶過失去知覺的鬼厲,抱著他橫移開的,正是小白。

  只見她打量鬼厲的傷勢,眉頭緊皺,搖頭歎息,低聲道:「真是受不了你這個男人,就算重感情也不用做的這麼慘烈吧……」

  鬼厲沒有回答,已經失去知覺的人是不會說話的。但是正道中人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紛紛叱喝,小白抬眼望去,明眸媚目,登時將眾人窒了一下。

  陸雪琪緩緩落了下來,衣襟上的那個血色手印彷彿鏤刻一般,在她白衣之上顯得特別醒目,眾人幾乎可以想像的到,那只惡魔手掌曾經將死亡是何等的接近這個女子!

  只是,她竟然還是逃過了一劫,重創的依然是那個魔教妖人。

  青雲門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果然不同凡響。

  小白目光掃過諸人,最後還是落到陸雪琪的身上,上下仔細打量了片刻,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果然是絕世美人,難怪可以令男兒為你癡狂。」說罷,她先是看了看抱在懷裡的鬼厲,然後有意無意地,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面有痛楚之色的李洵。

  李洵面上閃過一絲怒色,他的右手在剛才鬥法中被鬼厲以噬血妖力反挫,半邊手掌都如焦枯一般,望之可怖,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日後修行。此番聽這個突然出現的妖媚女子忽然語帶諷刺,登時大怒道:「你是什麼人,這鬼厲乃是罪惡滔天的魔教妖孽,你識相的……」

  「哈!」

  小白忽地笑出聲來,面對著這一眾正道中人,故意將失去知覺的鬼厲抱得更緊了一些,頓時讓周圍眾人為之側目,同時面有不屑,淡淡道:「你不知道麼,我可是從來就不識相的!」

  李洵為之一窒,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同時右手上疼痛越來越是劇烈,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也就在這個時候,忽的一聲詫異驚呼,從背後傳來。

  「九尾妖狐!她就是九尾妖狐!」

  眾人一驚,陸雪琪和法相不知道焚香谷玄火壇的秘密,倒還罷了,但焚香谷中弟子卻紛紛大亂,一看那驚呼之人,正是場上輩分最老的呂順。

  小白向呂順那裡瞄了幾眼,微一思量,點頭道:「你這老頭,就是當年躲在雲易嵐和上官策兩個老賊背後的那個無膽傢伙吧?」

  呂順登時氣得滿臉通紅,手指指著小白,直氣得微微發抖,在周圍偷偷瞄過來的眼光裡,大怒道:「看什麼,還不上,捉了這個妖孽!」

  小白輕笑一聲,抱著鬼厲做勢欲起,呂順當先飛起,迎頭攔截,不料小白哼了一聲,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白影浮動,一道幽光從她衣袖中飛出,擊中呂順劍芒。

  呂順人在半空,悶哼一聲,倒折了回來,看來是吃了點暗虧。

  眾人失色,呂順雖然威名遠不如同輩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和上官策,但好歹也是焚香谷老一輩的人物,但在這九尾天狐絕世妖物之下,竟然一回合間就被擋了回來,這妖孽道行之高,可想而知。

  當下眾人紛紛呼喊,一起撲上,小白微微皺眉,面有不屑,身形搖晃,連續晃過數人,正欲飛身而起,忽地身後一聲純和佛號,一片金色光芒湧了過來。

  小白眉頭一皺,第一次面露驚訝之色,返身袖袍翻舞,飛出一道淡綠光芒,抵住了金光。

  「大梵般若,」她看了看法相,點頭道:「想不到天音寺居然出了你這等人才,果然不愧為與青雲比肩的正道大派。」

  法相合十道:「多謝施主誇獎。」說話雖然客氣,但隨著他合十之後,金光更是大盛,從他袖袍之間飛出一粒金光耀眼的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向小白疾衝而來。

  小白哼了一聲,綠光一收,整個身子帶著鬼厲都飄了起來,直上青天,片刻之後,剛才腳下站立之處被輪迴珠撞上,轟隆一聲,整個地面被佛門大力打出了一個方圓兩丈的大坑。

  不欲再糾纏下去,小白趁這個機會轉身欲走,不料身形甫動,卻只見藍光耀眼,「嘶嘶嘶」銳響瞬間充盈天地,鋪天蓋地而來,正是陸雪琪的天琊神劍到了。小白面色一寒,忽地伸出手去,直接插入萬千劍芒之中,只聽「錚」的一聲清脆迴響,陸雪琪劍芒消失,面有驚訝神色,天琊也回到了她的手上。

  小白更不遲疑,抱著鬼厲身形忽如鬼魅一般,從半空消失,眾人大吃一驚,片刻之後,有人看到白影如電,正向河對岸掠去,大聲呼喊出來。

  只見小白閃進了一間木屋之中。片刻之後,在眾人趕到之前,又從屋子窗口飛出,肩上除了鬼厲,還多了一個小小灰影,正是仍然呼呼大睡的猴子小灰……

  待眾人趕到時候,小白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正道眾人紛紛惱怒喝罵,但多數人卻暗自驚心,這九尾天狐修行如此高深,當真不可小覷。

  此時此刻,七里峒中的戰事,終於完全平靜了下來,殘留下來的,只是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還有無數苗人百姓痛楚的哭聲。

  遠處,受傷的圖麻骨族長正大聲嘶喊著,領著一隊人往山上奔去,顯然是要去查看大巫師的傷勢情況。而在山腰之上,早已有人將大巫師圍住,叫喊聲遠遠傳來。

  眾人回到原處,只見周圍熱焰喧天,火焰吞噬著木頭發出的劈啪聲音此起彼伏,更不斷有被燒壞的橫樑大木頹然掉下,狀況極為悲慘。

  法相搖頭歎息,面容滿是慈悲之意,當先飛入火海,幫助那些苗人百姓救火。受他影響,焚香谷其他弟子也紛紛跟上。

  李洵此刻方才覺得右手之上的痛楚稍退了些,看來只要運功抵擋,並無大害,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正在他猶豫是否也要跟上去一起救火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李師兄。」

  李洵一怔,回頭看去,只見陸雪琪天琊回鞘,握在手上,一身白衣在火光之下,兀自飄動。在她衣襟之上的那個血色手印,更是那麼刺眼,而她,卻似乎並無意遮掩。

  此刻的她,面色一如往日般的冷漠,淡淡地望著李洵。

  李洵不知怎麼,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遂道:「什麼事,陸師妹?」

  陸雪琪沉默地望著李洵,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鬼厲右肩那個傷口,可是你用玉尺所傷?」

  李洵嘴巴裡忽然有些發乾,片刻之後坦然道:「是。」

  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片刻之間收緊,白皙肌膚之上,彷彿有淡青露出。只是她的臉色,依舊如雪一般的白而冷漠,沒有絲毫表情。

  她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開。

  李洵心頭忽地騰起莫名怒氣,大聲道:「陸師妹,你是什麼意思?」

  陸雪琪的身子頓了一頓,周圍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下,她白色身影彷彿也似要燃燒一般。

  「好尺法!好厲害!」

  淡淡的聲音,從那個沒有回頭背著身子的人兒處,傳了過來,一字一字,很慢很慢,清晰無比。

  李洵忽地啞了。

  陸雪琪向前走去,突然她上方一座大屋被烈焰燃燒久了,劈啪一聲大響,一根巨大橫樑帶著熾熱火焰,向她當頭砸了下來。

  李洵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喊出話來,陸雪琪一聲輕嘯,嘯聲中不知怎麼,竟有幾分悲憤。看她左手一揮,天琊神劍連鞘揮上,藍光暴漲,轟隆聲中,硬生生將這巨木擊得粉碎,騰起無數火星,遮天蔽日,片刻後紛紛落下如雨,壯觀之極,擋在她和李洵之間,將她的身影淹沒無蹤。

  李洵望著那漫天繽紛火雨,一時竟是怔怔呆住,望得癡了。

  夜色深深。

  小白化身急速白光,在崇山峻嶺間穿梭遊走,遠離七里峒。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在一座高山的山腰上找了個僻靜所在,停了下來。

  她輕輕放下鬼厲,將他放到地上,只見這個男子一身是血,有不少都流到手邊,被閃爍著妖異紅芒的噬血珠緩緩吸了進去。此刻看來,噬血珠似乎就像是附身在鬼厲身上的陰靈一般,不斷蠶食著主人的精氣。

  小白歎了口氣,伸手想從鬼厲手中拿下噬魂魔棒,不料鬼厲雖然昏迷,手裡卻還緊緊握著這個魔棒,彷彿只有這個東西,才是他唯一的倚靠。

  小白扯了兩下,居然無法從他手中拿下,搖了搖頭,也就放棄了。只是她目光隨即落到自己手上,她右手的中指食指,原本白玉一般的指頭,此刻慢慢變做了紅色,隱隱還有幾分不由自主的顫抖。

  小白笑了笑,低聲道:「好一把天琊,當真名不虛傳,果然是神兵……」

  「撲通。」一個聲音,突然從她旁邊發出,小白嚇了一跳,轉眼看去,卻是喝醉的小灰從她肩頭掉了下來,正好落在重傷的主人身邊,嘴巴裡嘖嘖兩聲,伸手抓了抓腦袋,居然又睡了過去。

  小白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死猴子!」

  「呼呼……」

  「你那個笨蛋主人快死了!」

  「呼呼……」

  「……」小白無言,對猴子翻了翻白眼,一腳將猴子踹開了去,然後在鬼厲身邊蹲了下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傷勢,搖頭歎息。

  夜色涼如水,寒意漸入骨。

  那冰涼,彷彿多年前曾經歷過吧?

  鬼厲幽幽地醒來時候,腦海中掠過這般念頭。

  睜開眼睛,第一眼的,是滿天星光。

  南疆的夜空,此時此刻,再也沒有火焰,沒有喧囂,終於露出了它原本安寧祥和的一面。天幕之上,無數繁星點綴其上,閃閃發亮。或大或小,依稀都如人的眼睛,許是有幾分調皮麼,這般戲謔地望著人間。

  劇烈的疼痛,從右肩迸發,隨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堅強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醒了。」平靜中微微帶著關心的聲音,在身旁響了起來。

  鬼厲轉過頭,看到了小白的容顏。

  他支撐著坐了起來,只是動作間牽動傷口,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你傷的不輕,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鬼厲低頭,只見右肩處的傷口被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其他小傷口處,也都看得出被處理過了。這裡並無其他人,自然是自己昏迷時候,小白的功勞。

  他低聲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謝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也沒做什麼,主要還是你的命硬,連我也想不到你居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

  鬼厲哼了一聲,腦海中回憶起在七里峒裡決戰的那一幕幕,忽地一陣心灰意懶,竟是呆在原地,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小白悠悠道:「說起來,還是七里峒裡的苗人百姓最倒霉吧!家園被火燒了不說,族人更是死傷無數,就算是他們敬若神明的大巫師,我看也凶多吉少……」

  鬼厲身子忽然一震。

  「他怎麼了?」鬼厲聲音突然沙啞了一般。

  小白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悠然道:「我記得那個老頭和天上一個怪人鬥法,最後力竭而敗,身負重傷,而且連他們的聖器都……」

  「他怎麼樣了,死了沒有?」鬼厲霍地爬起,一下子打斷了小白的話,而且很明顯的對所謂苗人聖器根本就毫不在意。只是他才一站起,忽地面上痛楚之色顯現,腳下一軟,整個人搖晃起來,幾乎就跌了下去。

  小白剛要伸手去扶他,鬼厲卻已經大口喘氣地勉強站穩身體,但他額角之上,已然看到冷汗淋淋。

  小白慢慢把手收了回來,默默地望著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鬼厲喘息道:「大巫師他到底怎樣了,他沒事吧?」

  小白道:「我帶你走的時候,遠遠看見苗人簇擁著那個老頭,具體生死如何,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鬼厲眼中掠過痛悔神色,一咬牙,轉身就走,只是沒走幾步,忽地悶哼一聲,右肩傷口處的白色布帶已然紅了,同時面容開始扭曲。

  小白在他身後,淡淡道:「你還是休息一下吧!青雲門的『神劍御雷真訣』,哪裡是這麼容易消受的。」

  鬼厲只覺得體內經脈一片雜亂,氣息亂竄,本身修行的青雲門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以及天書密法,全部亂成一團,自從他十年前叛出青雲以來,在魔教內鬥中廝殺無數,卻屬今日傷的最重。

  陸雪琪的修行道行,當真是一日千里啊!

  他心裡微帶苦澀地這般念了一句,卻還是強自忍住身體發出的痛苦呻吟,慢慢地踏出了一步,向前走去。

  「你不顧生死也要去見那個大巫師,是為了碧瑤吧?」小白的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傳來。

  鬼厲沒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出了第二步。

  小白在他身後,望著那個倔強身影,長出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你厲害,你厲害!」說著,緩緩跟了上去。只是片刻之後,她卻突然道:「今晚與你交手的那個白衣女子,和碧瑤比起來,你更喜歡哪一個?」

  鬼厲身子一震,霍然回頭,緊緊盯著小白,小白面不改色,在鬼厲甚至是帶著一絲凶狠的目光下,依舊微笑地望著他。

  鬼厲喘著粗氣,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她,片刻之後,他緩緩的,卻又似對著自己深心,低低地道:「這世上,只有碧瑤一人真心對我的!」

  小白默然。

  「為了她,我就是死了,又算什麼?」鬼厲慢慢地說道,然後挪動著身體,向前走去。

  天際,星光璀璨,灑落人間。

  小白幽幽歎息一聲,跟了上去,走了幾步,忽又回頭,向著原來休息的那個地方,大聲叫道:「死猴子,我們走了!」

  「呼呼……」

  小白:「……」


第十三集 第六章 追蹤
第十三集 第六章 追蹤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七里峒中燃燒了一夜的烈火,終於也漸漸平息。只是火焰燃燒之後,殘留著的只有殘垣斷壁和冒著青煙的焦黑木頭而已。

  法相等人道行雖高,但忙了一個晚上,身上不免也有幾道焦痕,幾個道行稍低的焚香谷弟子,臉上還染了些黑乎乎的灰燼。

  只是,當他們重新站定,鬆了一口氣,再向周圍張望的時候,那些普通苗人望向這些外族人的眼神,卻都是滿含敵意,絲毫沒有因為他們的幫助而對他們有什麼好感。

  法相苦笑一聲,心裡雖然覺得冤枉,但也無法解釋什麼,正想回頭對其他人說些什麼,忽地身後焚香谷眾人一陣騷動。

  法相怔了一下,轉頭看去,只見上官策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緩緩走了過來。

  昨晚第一個飛走,隔了一夜卻是最後一個到達的這位焚香谷前輩,頓時讓在場眾人面面相覷。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發出焚香谷呂順的口中,「師兄,你來得可真早啊!」

  上官策面無表情,但雙眉緊皺,隱約可以看出心事重重。他也懶得去理呂順,走到近處向周圍看了看,微微搖頭,歎息一聲,對李洵道:「這裡的事差不多了,你帶著師弟們先回焚香谷吧!」

  李洵心裡其實也是一肚子怒氣疑問,有心要好好問問這位師叔到底昨晚去了哪兒,否則若是有上官策這個大高手在,對付鬼厲必定容易的多,也就不會惹出那麼多的麻煩。

  只是想歸想,他終究還是不敢得罪焚香谷中權勢地位僅次於谷主雲易嵐的上官策,當下答應一聲,低聲道:「是。」

  呂順站在一旁大怒,向上官策道:「你什麼意思,昨晚一個人跑得沒影了,今天一來就發號施令麼?」

  上官策淡淡道:「我昨晚遇到一點意外,回谷之後,再與你細說。」

  呂順臉色一變,還待要說些什麼,上官策顯然很不耐煩,微怒道:「老四,回去再說!」

  上官策一張臉上不怒而威,被他這麼一喝,呂順一時也不敢再說什麼,李洵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對上官策道:「師叔,我們回去以後,那九尾天狐……」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九尾天狐之事不急,我們回去再說。」

  李洵不敢再說,點頭應諾,帶著眾人離去,臨走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遠處和法相站在一起的陸雪琪。

  那個白衣女子一臉冷漠,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李洵心裡長歎一聲,如翻了五味瓶般,說不出來的感覺,慢慢去了。呂順雖然也不大情願,卻也跟了上去。

  上官策歎了口氣,轉了過來,對法相和陸雪琪拱手道:「二位大力相助鄙谷,在下實在感激不盡。」

  法相與陸雪琪不敢失禮,一起回禮,法相微笑道:「上官師叔太客氣了,青雲、天音和焚香谷,本為正道一家,仗義相助,更是分內之事。倒是看師叔氣色似有不佳,不知昨晚可有什麼事麼?」

  說著,他抬眼向上官策望去,嘴角露出和藹笑容,說不出的慈祥平和,正是佛門高僧的模樣。

  上官策心裡哼了一聲,但臉上卻露出感激笑容,道:「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老夫遇到幾個小毛賊,浪費了一點時間,如此而已。不過此間事情既然大致已好,鄙谷實在不敢再勞煩二位大駕,請兩位回山吧!日後若有機會,老夫一定和谷主雲師兄一起登山門拜訪。」

  法相和陸雪琪對望了一眼,他二人俱都是心思玲瓏人物,如何會相信上官策遇到幾個小毛賊的鬼話。這世上能夠打劫上官策的山賊毛賊,只怕還未出生呢!只是縱然知道上官策有推脫之意,但終究不能直接當面揭破,二人只得行了一禮,點頭答應。

  上官策又說了一些客套話,這才起身離開。

  望著他遠去消失在雲端的身影,陸雪琪忽然道:「他好重的心思。」

  法相微微一笑,道:「是啊!也不知道上官師叔他昨晚究竟幹什麼了……」話說了一半,他卻突然停了下來,陸雪琪臉上除了冷漠還是冷漠,沒有一點微笑感覺,乍看上去,這白衣女子凝望遠方,明眸之中眼光複雜朦朧,她的心思,卻是比上官策看去還要更重了幾分。

  她又在想些什麼呢?

  法相低聲頌佛,什麼話都沒有說了。

  山頭。

  小白扶著鬼厲,向著七里峒中望著,看著最後的那兩道外族身影,也向天空飛去,漸漸消失。

  「他們走了。」小白笑了笑,道。

  鬼厲默默收回了凝望雲端的目光,沉默片刻,道:「我們下去吧!」

  小白點了點頭,但看了看鬼厲身子,柔聲道:「要不我們先休息一下吧!你的傷口又流了這麼多的血。」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身體不要緊,找大巫師重要。」

  說罷,他第一個站了起來。

  「吱吱,吱吱。」熟悉的尖叫聲音在旁邊響起,一道灰影從旁邊跳了出來,兩三下跳上鬼厲肩頭,雖然身影動作似乎還有些生澀不穩,但終於從酒醉之中醒來的猴子顯然精神很好,心情大佳,咧嘴直笑。

  小白也站了起來,走到鬼厲身旁,沒好氣地瞪了小灰一眼,道:「笑什麼笑,昨晚你這個笨蛋主人都快死了知道麼?」

  「嘶!」

  一聲低怒咆哮,卻是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齜牙咧嘴做憤怒兇惡狀,露出尖牙,四處張望,兩隻猴掌握成拳頭,上下揮動,一副找人單挑的模樣。

  小白哼了一聲,道:「別裝了你,馬後炮!」

  猴子小灰眼珠向上,沖小白翻了個白眼,「吱吱」叫了兩聲,縮回身子,拉住鬼厲衣襟,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只是粘住主人。

  鬼厲伸手摸摸它的腦袋,也沒說什麼,繼續向山下走去,小灰轉過頭來,大是得意,對小白吐舌頭做鬼臉。

  小白苦笑,搖頭歎息,跟了上去,嘴裡低聲咕噥道:「這年頭,連猴子都這麼有性格……」

  他們走到七里峒中,再次相遇的苗人,個個眼中都是憤恨之意,其中有一些人昨晚看到鬼厲浴血狂魔一般的模樣,面上更是露出驚嚇神色。

  小白看鬼厲走的辛苦,緊走幾步上前扶住了他,在鬼厲剛想掙脫的時候,低聲道:「只怕這些苗人不會讓我們去見大巫師了。」

  鬼厲被小白攙扶,很是不習慣,正欲掙脫獨自行走,卻聽到小白如此一說,不由得怔了一下,道:「怎麼?」

  小白向前頭望了一眼,鬼厲順著她眼神看去,他倆正向苗族祭壇所在的那座山上走去,但山下此刻卻聚集了數十個苗人壯漢,守住了通往山上的唯一通道。而當他們看到這兩個外族人走過來的時候,幾乎是人人如臨大敵,有的戰士已經將刀槍拿起,對著鬼厲和小白了。

  鬼厲默然,但腳步卻依舊沒停,繼續向人群走去,小白在他身邊,向他瞄了一眼,道:「如果他們不讓我們上去,怎麼辦?」

  鬼厲沒有說話。

  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正東張西望,神色間大是驚訝,顯然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才睡了一個晚上,這裡就變的天翻地覆了。

  他們走到近處,果然不出小白所料,所有的苗人戰士無一後退避讓,個個眼有敵意,聚集在往山腰祭壇的道上,兵刃紛紛出鞘,對著鬼厲二人。

  鬼厲嘴角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煩躁,只是此時此刻,他終究知道不是可以硬來的時候,對付這些苗人戰士還好說,一旦傷了苗人,就算大巫師安然無恙,只怕也不能為自己醫治碧瑤了。

  他深深呼吸,低聲下氣道:「我們想求見大巫師。」

  不知道是聽不懂他的話還是根本就不打算理會,苗人戰士們連臉色都沒有變化一下。此刻連小白也皺了皺眉頭,大感棘手。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群背後,忽地傳來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聲音:「大巫師重傷在身,不能見客,你們還是請回吧!」

  人群讓開一條路,圖麻骨從後面緩緩走了出來。看他臉色冰冷,身上衣服兀自還帶有血跡,顯然昨晚過的也不輕鬆。此刻他對著鬼厲小白的神情,已然與昨天大相逕庭了。

  鬼厲沉默了一下,道:「大巫師他沒事吧?」

  圖麻骨冷笑一聲,道:「托二位的福,他老人家還沒死。」

  鬼厲鬆了一口氣,但小白卻有點聽不下去了,淡淡道:「大巫師受傷,可與我們二人沒有干係,族長你就算惱怒,也不能遷怒到我們頭上。」

  圖麻骨從昨晚開始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之所以還跟這兩個外族人說話,無非也是看在他們昨晚沒有殺害苗人,鬼厲還救了一個小孩的緣故。但此刻聽小白這般冷言冷語說了一句,登時火氣騰了上來,雙眉一豎就要發火。

  忽地,人群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腳步,卻是一個年輕巫師模樣的苗人從山上跑了下來,打量了幾眼鬼厲他們,隨即附耳到圖麻骨耳邊說了幾句話。

  圖麻骨顯然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用苗語低聲問了一遍,那年輕巫師肯定地點了點頭。

  圖麻骨長歎一聲,轉過身來,道:「大巫師要見你們,你們跟著這位巫師上去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小白皺眉想著大巫師怎會知道自己到了山下,鬼厲卻是心中一陣歡喜,大巫師既然肯見自己,只怕多半也願意醫治碧瑤。

  他們跟著這個年輕巫師,穿過人群,向山上走去,苗人們的眼光中都透出不解和憤怒神色,但大巫師顯然餘威尚在,在場中人並無一人出來阻擋。倒是他們走了不久,就有苗人向圖麻骨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隨即許多苗人紛紛附和,想是眾人不願看到邪惡的外族人再進祭壇。

  圖麻骨大聲呵斥了幾句,同時向山腰祭壇方向看了看,眾苗人的聲音這才漸漸小了下來。

  鬼厲與小白跟著前面帶路的那個巫師,走上了祭壇前面的那個平台,二人幾乎同時注意到,在平台的前端,原本用巨大岩石砌成的地面,龜裂成無數細縫,從昨晚大巫師站立之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而在最中心處的岩石,更是成了粉碎之狀。

  二人對望了一眼,小白神情沒什麼變化,鬼厲心中卻微微震動。南疆這一帶地處邊陲,向來不入中土修真門派的法眼,不止正派看不起這裡,連魔教之中也多有鄙視。只是此次親眼所見,南疆巫術之詭異莫測,實是不可小覷。

  「呼呼碌碌……」前頭的巫師在用古怪生僻的苗語催促了,鬼厲和小白返身走了過去。

  祭壇深深,裡面的昏暗像是無盡的隧道,將他們的身影吞了進去。

  遠離南疆苗族聚居七里峒以南,那一片高聳險峻、連綿起伏的山脈,就是南疆人聞之變色的十萬大山。

  這裡,終年都似乎不見陽光,烏雲縈繞,黑風呼嘯。偶爾有膽大獵人在災荒年頭入山打獵,卻都是再也沒有回來。

  而在南疆五族之中,從許久之前就有祖先傳下的警戒,絕不許進入那片邪惡的山脈,因為那裡有南疆所有族人都為之恐懼的魔王,和他手下那些恐怖的蠻族人。

  多少年來,這份共同的戒令代代相傳,一直在南疆五族中流傳下來,隨著時光飛逝,被黑雲籠罩的十萬大山裡,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而通往那片恐怖神秘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依然安靜地存在於那個山腳之下,陰森森的洞穴之中,不時傳出怪異的尖叫聲,讓人聽了牙根發酸,身體發冷。在南疆的傳說中,那就是神秘恐怖的魔王所發出的憤怒咆哮。

  一身黑衣的巫妖,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這個洞穴之旁,儘管此刻已經天亮,但在他的周圍,卻彷彿還籠罩著黑暗一般。

  在他的身後,緩緩出現一頭巨獸,四足踏地,突出的利爪極其鋒利。背腰弓起,長而粗壯的脖子上,是一個巨大頭顱,乍一看還幾乎以為就是中土傳說中的神龍,細看之後卻發覺還有區別,巨獸血盆大口,牙齒極其尖利,一雙眼睛中更不時放射出凶光,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似欲擇人而噬。

  巫妖在這頭巨獸身前,幾乎只有它的三分之一高。但不知怎麼,這頭惡龍卻對這個黑衣人恭敬之極。

  巫妖似乎也和他身邊這頭惡龍一般,保持著十分警惕,此刻也正向四周細細查看,在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他才轉頭對那惡龍點了點頭,道:「回去吧!」

  惡龍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悶響,大概算是答應了,但這聲音聽來簡直就如咆哮一般,震耳欲聾。

  巫妖顯然早就習慣了惡龍的反應,片刻之後,身形一閃,消失在了石洞之中,融入了黑暗裡。而惡龍身軀太過龐大,顯然無法鑽進石洞,看它模樣,似乎正要有所動作,忽地身體動作一窒,突然停了下來。

  巨大卻低沉的咆哮聲中,兇惡的惡龍緩緩轉了過來。似乎有什麼動靜突然驚動了敏感的惡龍,此刻的它一副兇惡模樣,再度向四周望去,同時嘴巴上方的鼻子不停伸縮,顯然嗅覺靈敏,正向空氣中聞嗅著什麼。

  只是周圍一片寂靜,什麼也沒有發生,而惡龍聞了一陣之後,也沒有什麼發現。惡龍似乎有些迷惑,但過了許久之後,它終於還是決定放棄,再次轉過身子,低聲吼叫,四足用力,轟然巨響聲中,這隻巨獸竟然直接是往高聳險峻的山脈上面衝了上去。

  它身影矯健,巨足飛奔,腳上利爪深深抓入山上岩石土壤之中,如鋼釘一般深深釘入,穩定身子。只見它在山樑上奔跑如飛,轉眼之間就衝上了很高的山峰,漸漸消失在一片烏雲之中。

  而在那個陰森森的洞穴原地,許久之後,遠處一叢花草背後,忽地發出一聲長長吁聲,似乎緊張了半晌,這才放鬆下來。

  片刻之後,金瓶兒鵝黃色的身影,從花草叢中飄了出來,落在那個黑暗洞穴之外。她面對著那個黑暗洞穴,臉上漸漸浮現出沉思表情,半晌之後,似乎做出了決定,牙關一咬,身影晃動,也飄進了那個洞穴,向著那個神秘世界,悄悄潛入。


第十三集 第七章 傳說
第十三集 第七章 傳說

  七里峒,苗人祭壇。 

  昨晚的一場大戰,似乎並未影響到這裡寂靜的氣氛,在那個年輕巫師的帶領下,鬼厲和小白默然無聲地走在祭壇之中。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似乎也安靜了許多,彷彿這周圍沉穆的氣氛,讓牠也老實下來。 

  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祭壇深處那個石屋之前,年輕的巫師微微點頭,也不與他們說什麼話,轉身就走,片刻之後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周圍,只剩下了他們二人。鬼厲與小白對望了一眼,鬼厲淡淡道:「我們進去吧!」 

  小白點頭答應,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這個屋子中依然很是昏暗,前方深處依然燃燒著一堆火焰,火焰前頭,依然還背對著他們坐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這一個熟悉的場面裡,恍惚間,昨晚的事情彷彿不真實起來,也許只是一場夢吧…… 

  一陣輕微的咳嗽,在那個老人身上響起,火光照耀下的他的背影,劇烈地顫抖,打碎了這裡的寂靜,讓人們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你們來了,」大巫師在咳嗽停止之後,用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慢慢地道:「過來吧!」 

  鬼厲和小白走到他的身後,安靜的坐下,在這個瘦弱的老人面前,不知怎麼,兩人都有些不知該說什麼話好的感覺。 

  大巫師似乎輕輕歎息一聲,道:「剛才我的那些族人對你們無禮了,不要見怪。」 

  鬼厲微微點頭,道:「不敢。」 

  大巫師又咳嗽了兩聲,卻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什麼了。鬼厲與小白只得耐心等待,不料這一等,就是半天,那個大巫師居然像是睡著一般,一動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 

  鬼厲心中越來越是焦急,一來不知道這個大巫師到底心裡在想什麼,二來昨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動亂,讓他幾乎痛悔一生,若是萬一因為自己而誤了碧瑤,真是百死不贖了。 

  此刻等待良久,見大巫師似乎仍然沒有開口說話的樣子,旁邊小白還有耐心,一點也不著急,小灰卻已經老大不耐煩。猴性貪玩,此刻早受不了這裡肅穆的氣氛,東抓一把,西溜一下,悄悄從鬼厲身上滑了下來。 

  鬼厲心中焦灼,委實不願再耽擱下去,當下開口道:「前輩,我向您請求的那件……」 

  一個「事」字還未出口,大巫師忽然插口截道:「年輕人,我來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鬼厲一怔,向旁邊小白看了一眼,卻見她也是皺了一下眉頭,眼中大是迷惑,顯然也不知道這老傢伙在想什麼。 只是此刻畢竟有求於人,鬼厲只得在心裡歎息一聲,忍住了心裡迫不及待的焦灼,耐著性子道:「前輩,您請說吧!」 

  大巫師帶著沙啞的聲音,在這個黑暗的祭壇深處,幽幽的響起了,彷彿過了千百年的時光,在此刻又悄悄回轉…… 

  「我們南疆地處神州浩土的南方,從來不及中土繁華,但卻自有獨特淵源……」 

  鬼厲默默點頭,南疆這裡的獨特風俗,的確與中土不同。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南疆這裡,一共有五族並立,一同住在這片土地之上。但實際上,在許久許久之前,苗、黎、壯、土、高山五族,其實乃是同一支古族,名叫」巫族「的。」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這些事情不要說是鬼厲從未聽說過,就是小白都沒有印象。 

  大巫師的背影,被熊熊燃燒的火焰折射出微微扭曲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之上,在他的聲音裡,同時還夾著火焰中木柴迸裂的「劈啪」 

  聲音,幽幽的,帶著過往時光的滄桑。 

  「族中傳說,上古時候,古巫族經營南疆邊陲,勢力強大,族中代出巫力高深的異人,其中更以每一代侍奉巫神的巫女娘娘,巫法最為強大。」 

  「所謂巫女娘娘,就是從古巫族之中每代選出一位天賦靈力至高的處女,在祭壇之中侍奉巫神,鑽研巫法,並統領全部巫族族人。這種日子,一直過了許多年,許多年……」 

  鬼厲與小白都微微抬頭,他們俱是聰明人物,此刻都知道大巫師說的關鍵之處,就要出來了。而此刻的小灰,卻不知道悄悄在黑暗中摸到哪裡去了。 

  「但是,就在古巫族第十一代巫女娘娘繼位的第三年,南疆邊陲的十萬大山之中,突然發生了異變。」大巫師的聲音,依舊沙啞,但他的聲調,卻悄悄高了起來,彷彿他內心隱約的激動,正慢慢流露出來。 

  「在十萬大山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號稱」獸神「的怪物,沒有人知道那個怪物的來歷,好像他就是這樣憑空出現在險峻兇惡的十萬大山中一般。」 

  「一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怪物的存在,但漸漸的,巫族的先人們感覺到了異變。十萬大山連綿起伏的山脈雖然險峻,但森林茂盛,動物繁多,巫族中高明的獵手一直都可以進入打獵。 但從那個時候開始,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誕生了惡毒的瘴氣,人吸入一口,即全身潰爛而死。更詭異的是,原本正常的野獸,竟也紛紛發生了怪異的變化,有些變做獸頭人形的怪物,凶殘之極,見人就殺,死而分屍而食,令人毛骨悚然,巫族之中,一時人心惶惶。」 

  鬼厲與小白不由得又互相看了一眼,大巫師所說種種,果然大是詭異,聞所未聞。 

  大巫師停頓了一會,彷彿也沉浸在那段湮沒在古遠歷史之中的往事,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繼續道:「那時,巫女娘娘召集了族中眾巫師領袖商議,最後派遣了由三位巫師帶領一隊精悍戰士的隊伍,前去十萬大山裡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怪事,讓山中突生毒瘴,動物異變。 

  但就在這支隊伍進山之後的第十天,竟然只有領頭的巫力最高強的一位巫師逃了回來,而且全身潰爛,在巫女娘娘全力救治下依然無效,最後只是在彌留之際,說出了」獸妖「二字,就這般死去了!」 

  「獸妖……」鬼厲和小白,都在心中緩緩念了一句這個名字。 

  「從這個時候開始,巫族先人們終於知道,十萬大山之中出了一個怪物。後來多方查探,在付出許多勇士性命之後,才漸漸知道這個怪物乃是突然出現在十萬大山之中,有著不可思議的詭異奇能,在他妖法之下,原本森林茂盛的山脈變做了荒山,清澈的河流滿是毒液,到處都是劇毒的瘴氣。而森林中原來的各種動物,也被他用妖法變做怪物,變成了種種如熊人、虎人、豹人、狼人等等妖物,凶殘食人,可怖之極……」 

  鬼厲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截道:「其中可有一種魚人?」 

  大巫師背影一震,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想什麼,然後緩緩點頭,道:「不錯,族中傳說十萬大山裡那些凶殘蠻族,的確有這麼一支魚人。怎麼,難道你……」 

  鬼厲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道:「不錯,我曾經在西方大沼澤中見過這麼一個魚頭人身的怪物。」 

  大巫師的身軀大震,終於忍耐不住,霍地轉過頭來,火光照著他的皺紋,彷彿歲月刻下的深深年輪,而他的聲音,此刻竟已是嘶啞: 「你、你竟然真的看到了這些怪物?」 

  鬼厲沉默卻肯定的,點了點頭。 

  大巫師的臉色刷的白了,吶吶地道:「出現了,終於出現了,天意啊!天意啊……但他們為什麼會在西方出現呢?十萬大山的入口,不是有修道的焚香谷守著麼……」 

  他蒼老的臉龐上,時而恐懼,時而迷惑,表情變化不停,竟然像是出神了。 

  鬼厲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大巫師身子一震,像是突然驚醒一般,看了看鬼厲,神情漸漸鎮定下來,隨即再一次轉過頭去,面對火焰。 

  「我,還是繼續說吧!反正若是天意,我們凡人也是無能為力。」 

  他的聲音中,彷彿又多了一分蒼涼:「在知道了獸妖這個怪物之後,巫族的人就再也沒有過上一天的安穩日子,而且隨著時日漸深,那個獸妖手下的種種怪物,竟然開始漸漸到十萬大山之外來了。就這樣,各地不斷地傳出族人被害的消息,而且人數越來越多,實在是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到了最後,普通的巫族百姓甚至開始拋棄家園,不顧一切地向北方遷移,眼看再這麼下去,整個巫族就要毀了。」 

  「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本來是想再多打聽一些這個怪物的消息,然後再商議如何除去這個妖物的。但那時巫族之中群情激憤,情勢也實在是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她終於決定要召集全巫族中所有的巫師和勇士,一起前去討伐這個蓋世妖物,與他決一死戰,來拯救巫族。」 

  「不料,就在巫女娘娘做出這個決定的當天晚上,獸妖竟然率領他的無數妖魔手下,從十萬大山之中突然殺出,直接殺向古巫族祭壇所在之地。巫族祭壇,乃是巫族族人祭祀巫神的場所,向來是族中命脈,神聖不可侵犯。那個晚上,可以說舉凡巫族中人,不管男人女子,甚至大一點的孩童,全部都衝上戰場,與那些兇惡妖魔死戰!」 

  大巫師的聲音,說到這裡,輕輕停了下來,而鬼厲和小白,卻各自屏住了呼吸。遠古時候的那一場血腥廝殺,彷彿在周圍的這片黑暗中,在大巫師蒼涼滄桑的話語裡,再一次的,悄悄浮現。 

  「那一場惡戰,絕非我們可以想像,我苗族先人們代代流傳下來的,也只不過是描繪那一場戰爭的只鱗片爪而已。總而言之,在鮮血染紅了全部腳下所踏的土地之後,在無數巫族戰士用身體與妖魔同歸於盡之後,獸妖卻終於還是帶著一些妖魔,衝進了巫女娘娘最後把守的巫神祭壇。而在祭壇外邊,依然還在廝殺著……」 

  「只是,偉大的巫神此刻終於開始護佑他的子民,而那一代的巫女娘娘,更是歷代之中公認的巫法最強之人。在驚天動地的一場鬥法之後,獸妖和他那幾個強悍的手下妖魔終於被巫女娘娘以祭壇之中上古巫神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所困……」 

  「什麼?」鬼厲和小白突然同時失聲道。 

  大巫師奇怪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道:「」八凶玄火法陣「,怎麼了?」 

  鬼厲與小白對望一眼,沉默片刻,道:「這名字頗為古怪。」 

  大巫師歎了口氣,道:「這法陣乃是上古巫神傳下,用萬火之精的異寶」玄火鑒「發動,威力至強,當年就算是妖法通天的獸妖,也被這法陣生生困在其中。巫族百姓士氣大震,而那那些妖物則軍心大亂,終於被漸漸擊退。」 

  「只是雖然」八凶玄火法陣「法力無邊,但獸妖妖力委實非同小可,竟然能在那八荒火龍的日夜焚燒之下,雖然重傷在身,但依然活了下來,與巫女娘娘對峙不歇。當時整個祭壇之中,因為這法陣本身法力太強,其他族中巫師俱無法靠近幫忙,只有巫女娘娘一個人以本身巫力獨自支撐這偌大法陣,就這般三日三夜之後,在全巫族百姓幾乎都要為之瘋狂的時候,那獸妖竟破陣而出了。」 

  「不過獸妖雖然逃出,但已然被這法陣燒的是奄奄一息,再也不敢多待片刻,直接飛回了十萬大山中的老巢。而當眾人衝到祭壇之中時,巫女娘娘也已經精疲力盡,累的幾乎油盡燈枯了。只是那巫女娘娘,實在是令人崇仰的人物,只不過休息一日,元氣大傷的她卻決定獨自一人進入十萬大山,要將那獸妖除去。因為若是等那獸妖回復過來,只怕巫族的末日就真正到了。」 

  小白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位巫女娘娘,當真乃是女中豪傑,菩薩心腸,如此捨己為人!」 

  大巫師淡淡道:「我們南疆這裡,不信菩薩的。」 

  小白笑了笑,沒有說話。 

  大巫師繼續道:「當時巫族族人之中,沒有一個人同意巫女娘娘的做法,誰都知道,她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來了。但巫女娘娘心志堅定,終於還是去了,只是隨行的,還有七位巫族之中最勇敢的戰士。他們一行八人,就這般進入了兇惡之極的十萬大山。」 

  「他們一路之上,披荊斬棘,不知斬殺了多少怪物,終於在第六日來到了獸妖居住的古洞之前。巫女娘娘此時此刻,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決定,她讓其他七人,都在洞外等候,只她一人進入古洞之中。 

  七位勇士自然不肯,但巫女娘娘意志堅定之極,而且直言他們進去也於事無補,反而還會拖累於她,最後,七位勇士也只得答應下來。」 

  「巫女娘娘進入古洞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七位勇士在古洞之外等候了整整兩天兩夜,終於有兩人忍耐不住,要衝進古洞尋找巫女娘娘,但其他五人卻認為應當繼續等候,聽從巫女娘娘的命令。 

  七位勇士之間,就這樣自己爭吵起來,最後,那兩位勇士還是進了古洞,而他們,也從此再沒有任何消息。」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五天,就在剩下的五位勇士也漸漸失去信心的時候,巫女娘娘竟然奇跡般的從古洞之中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那個時候的娘娘,整個人已經完全失血了一般,臉色白的嚇人。但五位勇士大喜之下,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巫女娘娘將五位勇士召到身邊,給了每一個人一件閃閃發光,充盈著詭異巫力的器物,並對他們說這五件聖器,就是她除去獸妖之後,用他的身體煉化而成。但獸妖乃是得天地間至凶戾氣所化的蓋世妖物,身體雖滅,魂魄不散。」 

  「五位勇士大驚失色,巫女娘娘又道,只要這五件聖器不回到這個古洞之中,獸妖就永遠不能復生!說完之後,她身體連連顫抖,忽地七竅都流出血來。五位勇士大驚,巫女娘娘用盡最後力氣,叮囑他們,要巫族上下,永遠守護這五件聖器,絕不能讓獸妖復生,否則,就是巫族和世間末日。而她自己,就要永生守在這古洞之外,用自己的魂魄鎮住一切妖孽,將他們鎖在古洞之中。勉強說完這些之後,巫女娘娘再也支撐不住,就此站立而逝,而片刻之後,她的身體竟然面向古洞深處,化做了石像!」 

  大巫師的聲音,慢慢低沉下去了。 

  火光中,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奇怪,說不出的一股神情,許久,小白長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一位娘娘啊!不過大巫師你說這個故事給我們聽,卻又是為了什麼?」 

  大巫師的背影,像是被無形的重擔壓彎了一樣,分外蒼涼。他並沒有回答小白的問題,反而自顧自的,又說了下去:「五位勇士痛哭悲傷之後,回到了巫族之中,雖然巫女娘娘不幸而死,但獸妖這個巫族前所未有的大敵,卻終於還是被鎮壓在了那個古洞之中,巫族百姓悲傷之餘,卻也有幾分歡喜慶幸。只是,就在這個時候,因為除妖歸來而聲望高漲的五位勇士,卻因為爭奪巫族之中領袖位置,而彼此內鬥起來。」 

  「最可惜的就是,巫族中每一代的巫女娘娘都是上一代巫女娘娘指定的,而這一代的娘娘卻沒有留下任何指令,而五位勇士在那個時候,也全部都忘了問這個問題。 就這樣,一向繁榮強盛的巫族在五位勇士的爭吵之下逐漸分裂,而百姓也各自擁護他們其中一人,最後,就這樣漸漸分裂成如今南疆的苗、黎、壯、土、高山五族,而那五件關鍵的聖器,也由五族各自掌管。」 

  在這個古老卻驚心動魄的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鬼厲深深吸氣,望著大巫師的背影,緩緩道:「前輩,你說了這麼多的話,莫非是要我幫忙把苗族的聖器找回來?」


第十三集 第八章 詭林
第十三集 第八章 詭林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道:「是的。」 

  鬼厲沉默了下來。 

  大巫師慢慢道:「這聖器關係到南疆無數百姓的生死,我只希望你能幫我們南疆百姓一把。」 

  鬼厲的眼角抽搐了一下,道:「南疆五族,人口無數,你何必求助一個外人?」 

  大巫師搖頭,聲音蒼涼,道:「五族自從分裂之後,巫法日漸衰微,如今更是已經找不到一個像樣的人才,能夠擔當這個使命了。你求我為你那位朋友招魂之事,我答應你了,只是你說的情況,與過往南疆這裡的情況並不一樣,我也沒有把握,不過我盡力就是,明日一早,我就陪你們前往中土吧!」 

  鬼厲與小白都是一怔,沒想到大巫師心情如此急迫。鬼厲為了碧瑤,連死都不怕,如何會在乎冒險去搶奪什麼傳說中的聖器?只是他心中雖然歡喜,卻還看得出大巫師身負重傷,當下道:「前輩,你昨晚鬥法……不要先休息幾日麼?」 

  大巫師低低歎息一聲,道:「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在那之前,就為你盡一次力吧,只希望你能看在我這個垂死老人的分上,為南疆無數百姓,伸一把手。」 

  鬼厲默然,其實他又何嘗看不出大巫師身體虛弱,但卻也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而在一旁的小白卻忽然道:「大巫師,你剛才說過,一定要五件聖器一起回到古洞之中,那個獸妖才能復活,是麼?」 

  大巫師點頭道:「不錯。」 

  小白道:「既然如此,就算苗族之中丟失了一件聖器,還有其他四件,你也不用太過著急……」 

  「兩件,是兩件!」大巫師突然插口道,說完之後,一陣劇烈的咳嗽又從他的口中發出。 

  小白怔了一下,道:「什麼?」 

  大巫師待咳嗽好不容易平歇下來,歎了口氣,道:「我族聖器黑杖之上,還鑲有另外一件聖器骨玉,那是兩百年前,我們苗族從黎族手中搶奪過來的。」 

  小白口中「啊」了一聲,面色有些古怪,就沒有說話了。 

  大巫師沉默片刻,道:「其實,在兩百年前,我們已經發覺到事情不對,從暗中得到的消息,壯、土、高山這三族的聖器,竟然在這幾百年間,突然莫名其妙的、非常詭異的陸續丟失,當時只有我們苗族和黎族還有聖器在手。當時來說,五族之中,只有我們苗族祭壇裡的巫法還尚有一點威力,所以就從黎族手中搶過了聖器骨玉,保管在我們祭壇之中,以期萬全,不料到了最後,還是……」 

  鬼厲與小白都沒有說話,搶人聖物這種事情,畢竟不是很光彩的。 

  大巫師自也知道這個,也不願在這上面多說,當下轉頭看向鬼厲,道:「所以如今的情勢,實在已經是非常危急,五件聖器全部丟失,說不定就是那個獸妖搞的鬼。而且昨晚那個黎族妖人所用的法術,也根本就是以前獸妖的黑火妖術,我、我、我實在是擔心……」話音未落,他已然咳嗽起來,將聲音撕扯的聲嘶力竭。 

  鬼厲深深呼吸,慢慢道:「我答應你了。」 

  大巫師大喜,連連點頭,道:「多、多謝你了。」 

  小白坐在一旁,忽然道:「大巫師,當年那位巫女娘娘叫做什麼名字,我實在是很佩服她!」 

  大巫師臉色變了變,歎了口氣,慢慢坐直身子,臉上也浮現出崇敬神情,緩緩道: 

  「那位娘娘,名叫」玲瓏「!」 

  不見天日的昏暗,彼此糾纏的高大黑色樹木,森林中隨處可見的人獸殘骨,還有那森森白骨間閃動的磷光,這些,就是如今金瓶兒所面對的一切。 

  自從她追蹤巫妖,進入十萬大山這個神秘陰森的世界,在跋涉過兩重險峻山脈之後,進入到了一片廣大的黑森林中,而呈現在她面前的,就是這個場景。 

  這是她在黑森林中的第三天了。 

  前方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像是凝固一般靜止不動,金瓶兒嫵媚的臉上,不禁也有些淡淡的焦灼。她走動一步,腳下卻發出一聲輕響,向下看去,一個白森森的人類骷髏頭骨,在地面上滾動到一旁,也不知道他究竟死在這裡多少歲月了? 

  金瓶兒歎了口氣,用腳輕撥,將骷髏掃在一邊。 

  儘管在進入十萬大山前就有了心理準備,但金瓶兒仍然沒有料到這裡竟是如此的詭異和險惡。到處都是劇毒的瘴氣不說,稍不小心就可能死於非命。一路之上,她著實遇到了不少聞所未聞的怪獸,說是怪獸,其實也不妥當,這些東西多半像是從某些種猛獸變異過來的,諸如虎豹合身、豬熊一體等等,但看著又不似以前見到的魚人那種較為聰明的異族。 

  不過這些怪獸雖然兇惡,也只是相對常人而言,對出身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來說,還不難對付,所以一路上她還算輕鬆,只是這裡無處不在的毒物瘴氣,卻令她每日裡提心吊膽,一刻都不敢放鬆。 

  而她遠遠追蹤的巫妖,看來也沒有想到會有人追蹤他前來十萬大山之中,所以到現在為止,金瓶兒還沒有把他跟丟,只是巫妖身邊那條惡龍,卻實在令金瓶兒頭疼。無論她如何隱匿身形,但稍一接近巫妖,那感覺敏銳之極的惡龍幾乎都會有警惕之意,幾番下來,金瓶兒便再也不敢接近巫妖了。 

  如今,金瓶兒憑藉著合歡派中秘傳的追蹤之術,遠遠追著巫妖,而自從他們先後進入黑森林中之後,三日間巫妖竟然從來也沒有休息過,一直以同樣的速度在林中穿梭行進著。 

  金瓶兒道行頗深,三日不休對她來說,也還撐的住,但無論如何也會感覺稍有睏倦,而前方那個巫妖幾乎不似人一般,一直以這般相同速度行走著。 

  黑森林中閃爍的磷火,像是黑暗中明滅不定的幽光,又似冥冥中沉默的眼眸,注視著這個闖入的女子。 

  忽地,黑暗中一聲咆哮,一隻豬頭熊身的怪獸突然從旁邊衝了出來,撲向金瓶兒,金瓶兒眉頭一皺,身體飛起,素手在半空刷地揮下,一道燦爛紫芒在黑暗中一閃再閃。 

  紫芒刃! 

  怪獸衝過金瓶兒剛才站立的地方,又衝出好幾步遠,忽地發出一聲怪異長嚎,整個身子同時發出輕微的一聲悶響,「砰」的一聲,鮮血四濺,這隻怪獸從身子中間分為兩片,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之後,就此靜止不動。 

  流出的鮮血,在黑森林中磷火微光的照耀下,漸漸滲入土地,化為深深顏色。 

  還不等金瓶兒落下地來,前方黑暗之中,忽地爆發出無數野獸嘶吼,瞬間原本的平靜被打破,如百獸嘯天,黑暗中此起彼伏,片刻間從那些閃爍的磷火背後,逐漸出現了一雙雙、一對對或大或小的閃動著凶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金瓶兒深深呼吸,臉色似也白了幾分。 

  隨著一聲長長嚎叫,突然如巨川轟然而下,奔騰的腳步刺破黑暗的寂靜呼嘯而來,逐漸蔓延,將金瓶兒包圍在中間。 

  「吼……」 

  那一個瞬間,無數的怪獸從黑暗中衝出,撲向那個單薄的身體。 

  金瓶兒身影飄動,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獸群中左躲右閃,同時手間紫芒閃爍,每一次的揮舞,都有怪獸嚎叫著死去。只是這突然而來的獸群怪獸實在太多,片刻之間就將偌大一點地方擠的水洩不通,金瓶兒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到了最後,她已經是在各種奇異野獸的背上飛舞騰挪。 

  不過一會工夫,死在金瓶兒紫芒刃下的怪獸已經超過了二十頭,但金瓶兒腳下褲腿,也被怪獸撕裂了幾道口子出來。而遠方黑暗中,似乎還有無窮無盡的怪獸正湧出來,真不知道這個黑森林中到底哪來的這麼多的怪獸。 

  金瓶兒一抿嘴,知道不能與這些凶物糾纏,右足伸下在一隻虎頭豹身的怪獸背上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向上飛去。 

  本來按金瓶兒的意思,是不願意飛出黑森林之上的,一來如此不免暴露目標,而且森林上方似乎還有毒瘴的存在;二來也是更重要的,就是飛離黑森林後,再要追蹤前方的巫妖,不免難上加難。 

  只是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的身子直直飛起,地面上那些怪獸雖然兇惡,但看來還沒有會飛天的,無數怪獸擠在地面咆哮怒吼,猙獰之極,委實可怖。 

  就在金瓶兒將要飛到高大樹木頂端的時候,忽的一聲異響,原本糾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黑色樹木,突然全部活過來了一般,黑影幢幢間,無數道黑色陰影從上往下直撲下來,其間更夾雜著濃重腥氣,只怕還有劇毒。 

  金瓶兒雖驚不亂,身子在半空中硬生生為之一頓,紫芒閃處,在頭頂登時出現了一片紫色光環,片刻之後,那些黑色陰影凌空打下,碰到這紫色光芒,只聽得迸裂之聲不絕於耳,瞬間有十幾道黑影碎裂開去,四散分飛,遠遠看著,正是黑色的樹枝,只是在半空之中飛濺的還有腥臭之極的黑汁。 

  金瓶兒雖然將這從天而降的怪樹擋了一擋,但身子卻仍是被打了下去,地面無數怪獸登時興奮起來,紛紛咆哮嘶吼,有不少更是奮力跳了起來,向金瓶兒落下的身子撲去。 

  金瓶兒臉色蒼白,素手連揮,紫芒大盛,剎那間從頭頂移到身下,在她身子落地之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咄咄」聲音已經不住響起,紫芒範圍之內,十幾頭怪獸軀體轟然而碎,鮮血四濺,連金瓶兒身上也染紅了一大片。 

  只是這血腥氣味,卻彷彿更刺激了周圍那些怪獸,轉眼間就有無數其他怪獸又撲了上來。金瓶兒額頭已然見汗,更不遲疑,紫芒刃揮舞間擋住一批怪獸,身子用力飄起,全力向前方衝去。 

  此時此刻,金瓶兒處境實是險到了極點,下有無數兇惡猛獸追擊,上有無窮無盡的怪樹攔截,她上下不得,只得全力在樹林中間向前飛去。 

  黑森林中,此刻早已到處都是怪物的嘶吼聲音,遠遠迴盪,黑風呼嘯,一派人間地獄。 

  躲開了跳到半空撲來的野獸利爪,金瓶兒一刀將整整一株擋住去路的黑樹從中砍斷,從中飛過。 而前方出現的,竟是更多的怪獸和無窮無盡彷彿妖魔一般的黑樹…… 

  就這般搏鬥著向前奔逃,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金瓶兒感覺已經漸漸力不從心的時刻,忽地原本一片昏暗的前方,竟然透露出一絲光亮。 

  金瓶兒大喜過望,精神大震,紫芒刃光芒爆起,將一頭從地面撲上的巨大灰狼一刀劈了下去,整個人全力向那裡飛去。 

  陰影舞動,如妖魔咆哮,無數道黑樹從半空上壓了下來,金瓶兒被紫芒簇擁包圍,一路上見獸殺獸,遇樹砍樹,直殺的是血肉橫飛,鬼哭狼嚎,硬生生被她從這詭異莫測的黑森林中,直殺了一條通道出來。在她身後,到處是殘枝獸屍,鮮血黑汁,漫天飛濺。 

  當她衝出那片黑森林的時候,這個原本嫵媚動人的女子,竟然全身上下儘是血污,如血人一般,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只是,當她看清周圍的環境時,喘著粗氣的她,臉色卻更是為之一變。她所處身的,赫然是一個懸崖,只是黑森林裸露在外的一塊巨大岩石,在岩石之下,雲霧飄蕩,天際光亮照過,彷彿有奇異的彩光流動。 

  金瓶兒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些彩色雲霧正是最毒的瘴氣,中人立死。而此刻,她背後的黑色森林之中,無數怪獸的吼叫聲音再度響起,就在她的身後。 

  金瓶兒牙關一咬,握著紫芒刃的手又緊了緊,刷地回身,卻只覺得頭上嗡的一聲轟鳴,幾乎站立不住,連身子也搖晃了幾下。這些日子以來,她本就沒有怎麼好好歇息,今日更是對著無數兇惡異獸和妖樹,縱是鐵人也要吃力萬分。 

  她心中大吃一驚,電光石火間不自禁地掠過「難道我竟然要死在這裡」這個念頭,不由得也有些暗自後悔,不該在發現巫妖和上官策之間神秘的關係後,冒險追了進來。只是下一刻,她突然發現,那些怪物雖然還在嘶吼咆哮,甚至站在她的位置,隱約還可以看到有怪獸在黑暗的森林中撲騰跳躍,憤怒之極,但不知為了什麼,那些怪獸竟然一隻都沒有走出黑森林來。 

  也許,牠們本是不存在這個世間的異物,所以只能在那片詭異森林中生活吧…… 

  這個發現,讓金瓶兒終於鬆了一口氣,而且在光亮之下,那些黑色的妖樹似乎也凝固了一般,再也沒有對她有什麼攻擊動作。 

  站在岩石之上,感覺到身後懸崖間吹來了帶著隱約臭氣的山風,金瓶兒身子一軟,險險就坐了下來。 

  風吹動了她的衣裳,這才發現週身遍佈著骯髒的獸血,無論如何,金瓶兒終究是個女子,這個發現讓她一陣噁心,連忙低頭整理。 

  突然,黑森林之中,一聲巨吼轟然而起,瞬間將無數咆哮的怪獸聲音都壓了下去。還不等金瓶兒抬頭查看,一片巨大的黑影從黑森林中奮然躍出,向她撲來。 

  金瓶兒只覺得整個天空突然暗了下來,自己被那個黑影籠罩其中,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將紫芒刃擋在頭頂。紫芒刃紫光才剛剛泛起,黑影已然撲到,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般湧來,金瓶兒的身子整個被打的飛了出去,人在半空,已經看到她口中噴出鮮血。 

  只見她身子在空中翻騰,幾下之後,已經飛出了腳下岩塊,落了下去,山風呼嘯,轉眼間就看不見她的影子。 

  「吼!」 

  帶著低低的吼叫,那黑影落到地上,赫然是巫妖身旁的那條惡龍,此刻只見牠張著血盆大口,一雙凶目掃射四方,而黑森林中那些怪獸似乎極為懼怕這只惡龍,這時再也沒有什麼動靜發出,竟然是全部都悄悄跑了。 

  黑影晃動,一身黑衣的巫妖從黑森林中緩緩飄了出來,越過惡龍的身邊,來到懸崖邊上,體形碩大的惡龍緩緩跟在他的身邊。 

  巫妖探身,向懸崖下邊望去,只見那片彩色狀雲霧中隱隱蕩起波紋,顯然有什麼東西落了下去,他回過頭,微微點頭,輕輕拍了拍惡龍的身體。 

  惡龍低吼。 

  巫妖發出冷冷笑聲,頭也不回,飄進了黑森林中,惡龍剛要跟上去,忽地又停住腳步,向懸崖方向看了一眼,但那裡一片寂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惡龍一雙凶眼目光炯炯,停了一會,終於掉轉腦袋,跟著主人方向跑了過去。黑森林中「嗦嗦」聲音響起,隨即漸漸低沉,直到消失。 

  山風吹過,捲起了地上細微塵土,掩蓋去殘存的一點血跡,彷彿這裡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 

  許久之後,忽的一聲低響,懸崖邊紫芒閃過,一道人影從岩石下方翻了上來,正是金瓶兒。 

  她人一落地,立刻大口喘氣,原本雪白如玉的臉龐,嘴角上掛著殷紅血絲,顯然受創不輕。 右手邊,紫芒漸漸收縮,回到她的衣袖裡邊。而她的目光,卻向自己左手望去,不知什麼時候,她左手邊突然多了一把形狀奇怪的刀,刀背做鋸齒形狀,刀形古拙,粗短的刀身泛著森冷光芒,清晰可見地刻著兩個字── 

  殺生! 

  金瓶兒緩緩抬頭,向巫妖和惡龍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黑森林中,一片沉靜。 她凝望許久,彷彿思考著什麼,半晌過後,她的目光又回到手上那柄奇怪的刀上。 

  她的眼中,似有奇異的光芒悄悄轉動,山風吹過,隱約聽到她輕輕的自言自語聲音。 

  「殺生和尚麼……」


第十三集 第九章 訣別
第十三集 第九章 訣別

  七里峒,苗族祭壇。

  新的一天,彷彿連照在祭壇平台上的陽光,感覺起來似也有一種嶄新的味道。鬼厲和小白站在半山上祭壇前的平台上,望著山下那片被戰火蹂躪過的土地。

  到處可見的殘垣斷壁間,苗人百姓進進出出,從高處看下去,他們就像為了自己家園忙碌的螞蟻。

  小白歎了口氣,轉頭對站在身旁的鬼厲道:「你可想好了,十萬大山裡的怪物,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鬼厲神色不變,道:「我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小白聳了聳肩膀,微微苦笑搖頭,正在這時,旁邊一陣「吱吱」怪叫,二人轉頭去看,卻是小灰跑了過來,只是跑的姿勢有些古怪。

  片刻之後,二人目光不期然同時落到猴子的雙手上,小灰一手一個,兩邊都拎著一個大大的袋子,正是苗人用來盛酒的大酒袋。

  鬼厲怔了半晌,慢慢轉頭向小白看去,小白苦笑道:「你莫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小灰很快跑到近處,看它神情,與主人和小白心思重重的樣子截然不同,顯然大是興奮,直笑的合不攏嘴,隱隱酒香,從它手中那兩個大酒袋中散發出來。那兩個酒袋鼓脹脹的,看來是裝滿了苗族烈酒,與前幾天鬥酒時只殘留了一小袋大不一樣。

  昨日在鬼厲、小白與大巫師細細商談的時候,猴子小灰待在那陰森森的祭壇中實在無聊,猴性活潑,如何能夠忍耐得住,便悄悄溜了出來。而鬼厲那時候心思重重,又驚又喜,竟然也沒發覺小灰溜走。

  小灰不知不覺想起那日喝的美酒,酒癮大動,便溜到山下七里峒去了。激戰過後,苗人家園破碎,正是忙亂時候,再加上小灰看去不過是一隻灰毛猴子,如何會有人注意,幾番搜索之下,趁著混亂,居然被猴子在廢墟中找到了兩大袋還未開封的烈酒。

  昨天一個晚上,也不知道小灰把這兩大袋酒藏在什麼隱秘地方了,今日一早,看到就要動身離開的時候,猴子這才跑出去將這兩大袋酒拖了回來,顯然打算這一路上好好品嚐了。

  只是此刻看到主人鬼厲和小白臉色都有些古怪,小灰有些疑惑,猴目睜開看這二人,過了片刻之後,小白掩嘴輕笑,對鬼厲道:「算了,你答應了苗人這麼一件大事,就算拿……呃,拿他們兩袋酒,也不算什麼!」

  話未說完,她自己倒先笑了起來,鬼厲搖頭,慢慢轉過身去,只剩下小灰瞪著猴眼,看看小白,又看看鬼厲,放下一隻酒袋,空出一隻手抓了抓腦袋,頗有些迷惑的樣子。

  祭壇深處,苗族族長圖麻骨與大巫師相對而坐,周圍更無他人。

  圖麻骨沉默許久,大巫師也沒有說話,空氣中飄蕩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終於,圖麻骨臉色變化,似乎終於忍不住,道:「大巫師,你傷的這麼重,為何一定還要跟這兩個中土人走?」

  大巫師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剛才不是對你說過了。」

  圖麻骨恨恨道:「黎族搶了我們聖器,我們豁出性命也要奪了回來,何必再去求外人相助?」

  大巫師搖頭道:「你錯了。」

  圖麻骨一怔,道:「什麼?」

  大巫師沉默了片刻,低聲道:「若真是黎族搶了我們聖器,我也不用如此擔心,怕只怕……唉!」

  圖麻骨不解,道:「大巫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巫師道:「你還記得我們苗族代代相傳的那個獸妖傳說麼?」

  圖麻骨臉色大變,驚道:「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大巫師苦笑一聲,道:「本來就是真的,當年玲瓏娘娘犧牲自己將獸妖封在鎮魔洞中,遺命後人絕不可讓五件獸妖聖器同時回歸鎮魔洞。但時至今日,五件聖器已然全部丟失,只怕真的就是獸妖復生之徵兆了。」

  圖麻骨臉上神情變幻,他身為苗族族長,自然知道那個傳說的份量,但過了半晌,他還是忍不住道:「大巫師,如此情況下,你更不能離開這裡才對,萬一……有你在,我們族人也安心一點。」

  大巫師默默搖頭,道:「我這條老命,最多不過再有三十日的陽壽了。」

  圖麻骨身子一震。

  大巫師歎息道:「其實我又何嘗願意離開,我這一去,只怕就是要客死異鄉。但如今南疆五族各自分裂,人才俱都凋零,萬一我所料不錯,只怕無人可以應付危局。那個中土年輕人雖然歲數不大,但身懷異術,身邊那根黑棒,煞氣之重,邪氣之大,實乃我生平僅見。不過最重要的,卻是……」

  他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圖麻骨,壓低了聲音,低聲道:「最重要的,卻是號稱萬火之精的『玄火鑒』,就在他的身上。」

  圖麻骨大驚,道:「什麼,這東西不是在焚香……」

  大巫師以目示之,圖麻骨會意,住口不言,但眼中驚訝之色,卻是有增無減。

  大巫師緩緩道:「當日他第一次與我見面時候,我身後犬神石像即有異兆,聖火更有警示,而兩件獸妖聖器黑杖和骨玉俱都不安,若非當年鎮壓獸妖之無上聖物『玄火鑒』,更無他物。至於這聖物怎麼會從焚香谷中流失出來,我就不知道了。」

  圖麻骨沉默不語。

  大巫師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其後我在說話間,故意將玄火鑒的來歷說出,那二人果然吃驚愕然。特別是說到『八凶玄火法陣』時候,他二人更是臉色大變,想來他們必然與這法寶法陣有緊密關係。」

  圖麻骨長長的出了口氣,顯然這些話都是他原先決然沒有想到的。

  大巫師淡淡道:「你也知道,我們苗族歷代流傳下來的傳說,只有這玄火鑒和八凶玄火法陣才能鎮壓獸妖,如今先不說玄火鑒不在我們手上,就是我們從那年輕人手中搶了過來,只怕也無人可以驅動,而且還有那詭異莫測的八凶玄火法陣,更加無人知曉。所以,在這等情勢下,那年輕人實已是我們南疆眾生的唯一指望,我就算客死他鄉,也是要跟他前去,只希望在臨死之前,能救他那朋友一命,盼他看在這點情分上,他日相助我苗族上下。」

  圖麻骨嘴唇微微顫抖,年老的臉龐上皺紋深深,不知不覺間,悄悄滲出了一點淚珠。他對著大巫師,慢慢伏下了身子,把頭貼在冰冷的地面。

  大巫師笑了笑,神色也有幾分淒涼,道:「我走之後,你們也不必掛念了,若那年輕人有心,想來會將我的屍骨送回故鄉。這裡的事,就全靠你了。」

  圖麻骨沒有抬頭,低著聲音,微帶哽咽,道:「大巫師,你放心就是。」

  大巫師悠悠道:「我這一去,也就是個死,其實也算不了什麼。但你在南疆,來日波凶浪急,其他四族不知天高地厚,看我苗族失勢,只怕難免落井下石;而十萬大山之中,獸妖隨時可能復活,浩劫將臨,你肩負重擔,自己也要多保重。」

  圖麻骨咬著牙,答應了一聲。

  大巫師慢慢站起身,向周圍望了一眼,忽然又道:「若將來真的情勢危急,雖然這七里峒乃是我們苗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但也並非不可捨棄,只要人在,將來就有希望。」

  圖麻骨面色又蒼白了幾分,慢慢道:「是。」

  大巫師長歎一聲,緩緩向外走去。

  當那個佝僂的身影,在圖麻骨的攙扶下,身後跟著鬼厲和小白,從山腰祭壇上走下來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

  但隨著腳步聲,已不知道多久沒有出現在七里峒街道上的大巫師的身影,終於被苗人注意到了,隨著一聲聲帶著驚喜的呼喊,越來越多的苗人丟下手中的工作聚集過來。

  大巫師微笑著,不住向周圍的苗人揮手,但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向著七里峒的出口走去。

  終於,苗人漸漸感覺到了不對,人群之中,開始有人大聲用苗語呼喊,鬼厲與小白雖然聽不大懂,但想來也知道苗人呼喊的是什麼。

  大巫師的臉色似也有些淒涼,佈滿滄桑的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分明是一種悲傷。

  只是他依舊沉默。

  只是揮手。

  慢慢走遠。

  圖麻骨也停下了腳步,站在人群前端,默默地凝望著那個佝僂的背影。

  人群中驚呼哭叫聲音此刻已然響成一片,許多人驚慌失措,更多的人已經向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老人跪了下來。

  走在大巫師身後的鬼厲,默默向那個老人看去,赫然發現,那個蒼老的臉龐上,不知何時,淚水橫流。

  終於,走到了通往山谷外面的那條通道,背後的哭聲已經響徹整個山谷。

  老人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忽然,他猛的回過身來,再一次的,眺望這片土地,這片山谷,這片天空……

  遠處的苗人驚呼著,許多人驚喜的從地上跳了起來。

  然而,下一刻,大巫師緊緊閉上眼睛,像是要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刻在心中一般,皺緊了眉,又一次轉過了身子。

  山谷中,突然一片寂靜。

  無數道目光,彷彿在身後無聲地吶喊!

  大巫師面上肌肉輕輕抖動,慢慢的、慢慢的踏出腳步,消失在那條通道裡。

  七里峒中,一片沉寂。

  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哭出聲來,片刻之間,整個山谷裡一片悲泣之音。

  十萬大山。

  穿過黑森林,再翻過七座險惡山脈,就是一座終年黑氣環繞、陰風呼嘯的高山。而在這座光禿禿的、沒有一棵樹、一根草的高山之下,赫然有一個大洞。洞口高三丈,寬丈五,終年不停地有陰風從中呼嘯而出,更夾雜尖銳異響,彷彿是某個狂怒靈魂,在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洞口正中,端端正正地立著一座石像,如真人大小,看去正是個美麗女子,面向鎮魔洞深處,默默佇立。終年呼嘯陰冷的風,永不停歇地吹在石像之上,發出低沉的聲音,就像是狂風暴雨中,那一面脆弱的、遮擋風雨的木板。

  只是,她卻彷彿永不退縮!

  一身黑衣的巫妖,此刻就站在這座石像之前,默默地凝望。

  他身邊的那條惡龍,似乎對這座石像也特別畏懼,下意識地遠離,東張西望一會,叫了一聲,放開四足,向高山之上跑了上去。不久之後,就消失在黑氣之中。

  冰冷刺骨的陰風,拂動巫妖的黑色衣衫,在這片荒涼景色之中,這個人似乎也漸漸顯得虛無飄渺起來,帶著一絲不真實。

  他就這麼一直望著,許久許久,久到了連金瓶兒都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究竟是不是也變做了石像。

  從那座黑森林中僥倖逃生,同時意外地在那座懸崖巨岩下發現了一把深深插入巖縫的殺生刀,令金瓶兒隱約猜測,難道鬼王宗的大將殺生和尚竟然比自己更早就進入了這裡?

  只是殺生刀雖在,殺生和尚卻不見蹤影,人去法寶在,這危險可想而知,只怕殺生和尚多半已遭不測。十萬大山裡,當真是步步殺機。

  但金瓶兒沉吟過後,卻還是暗中追著巫妖腳步跟了上來。一路上她知道了巫妖身有異術,更加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隨意接近那個黑衣怪物和那條惡龍,加上巫妖多半以為這身後追蹤之人已死在黑森林中,居然也沒發覺身後的金瓶兒,就這樣讓金瓶兒一直跟蹤著來到了鎮魔古洞之前。

  此刻金瓶兒伏在遠處一個小山包後,遠遠地望著那個黑色身影,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個黑衣人難道要在這個女人石像前站上一輩子麼?

  從到達鎮魔洞到現在,巫妖已經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這個石像超過四個時辰了。

  就在金瓶兒無聊的快要閉上眼睛睡著的時候,巫妖的身影終於動了動。金瓶兒精神為之一振,連忙仔細看去。

  只見那個黑衣巫妖似乎經過了長久的沉思,或是掙扎,終於做出了決定的樣子,向著那個女人石像,默默地彎下了腰,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遠遠的,金瓶兒望見那個巫妖,口中對著石像,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麼話,只是相隔太遠,一點都聽不到。隨後,巫妖的身子慢慢轉了過去,向著鎮魔古洞深處飄去。

  金瓶兒眉頭緊皺,心中謎團越來越大,那個古洞中顯然有什麼絕大秘密,很有可能就是上官策與這巫妖談話間所說的那個神秘人物所在。但在這荒僻之極、窮山惡水的地方,又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女子石像,還剛剛好就豎立在石洞門口正中呢?

  而看巫妖對著這個石像神情,分明與這個石像關係密切,只怕還有說不清的往事。

  就在金瓶兒眼看著巫妖就要消失在古洞之中,打算探出身子,悄悄潛過去仔細看看那座石像的時候,忽地,巫妖的身子突然停了下來。

  金瓶兒吃了一驚,幾乎以為自己急切間竟然暴露了身形,不由得心中大悔,正著急時,發覺巫妖根本沒有回頭向自己這裡望來,似乎不像是發現了自己的模樣。

  她這才放下心,連忙藏好身子,方再次偷偷探出頭,向那個古洞方向望去。

  這一望之下,她不禁看直了眼睛。

  就在那個女子石像的前方,鎮魔古洞的洞口,忽地凌空生出一團白氣,與周圍黑氣陰風形成強烈對比。而巫妖也停下了身子,默默注視著這團白氣。

  白氣越聚越多,漸漸凝聚成形,變做一個人形模樣,從金瓶兒這裡看去,赫然是一個高大男子,右手持巨劍,左手握大盾。他的身體完全由白氣組成,在陰風中飄搖不定,但身體動作甚至臉上神情,竟然完全清晰可見。

  金瓶兒愕然無語,半晌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自語道:「好一個陰靈!」

  她乃是魔教出身,對這等鬼魅之事多少也知道幾分:古老相傳,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終,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輪迴不息。然而世間之中,卻有怨靈存在,以貪、嗔、癡三毒故,以畏、惡、怕恐懼故,眷戀塵世,回首前塵,不願往生,是為「陰靈」。

  當年鬼厲還是青雲門小弟子張小凡時候,與陸雪琪一起落入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死靈淵下,在那無情海邊,便遇上了無數深淵之下的陰靈。只是那些陰靈俱是凡人魂魄,被當年煉血堂殺害而不能往生,常人遇見固然被害,但在修真之人眼中,卻並非什麼厲害妖孽,所以當年張小凡、陸雪琪道法未成,還能苦撐許久。

  金瓶兒所望見的這個陰靈,卻絕非那些普通陰靈,而是傳說中最為罕見的「凶靈」。這類魂魄,生前多半就是修行高深的人物,死後卻因為某些極大至深的憤慨癡念,竟然捨棄往生,甘願守護某物,做個淒涼野鬼,飄蕩於陽世之間。

  這等凶靈,本身道行已然頗高,再加上死後具有鬼力,更加凶厲,普通的修真之人根本不是對手,可以說乃是萬中無一的凶悍鬼物。只是修真中人,往往對往生看的比常人更重,鮮有捨棄往生的,所以凶靈才如此罕見,金瓶兒此番突然看見,倒還真是嚇了一跳。

  不過看過去,那個黑衣的巫妖卻似乎沒有表現出什麼意外,面對著這個擋住他對路的凶靈,他只是慢慢抬頭看去。

  凶靈由白氣組成的身體極為高大,幾乎擋住了整個鎮魔古洞的洞口,巫妖望著這個如戰神一般手持劍盾的凶靈,忽地歎息了一聲。

  「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他幽幽地道。

  凶靈冷冷地注視著巫妖,他的白氣與巫妖的黑衣黑影,就像是兩個絕不妥協的極端。

  「你這個背棄了娘娘的叛徒,有什麼資格敢說這話?」

  巫妖身子似乎顫抖了一下,永遠深不可測的他竟然被這麼一句話刺的全身都劇痛一般。

  他抬頭望著那張憤怒的臉龐,半晌,卻始終默默無語,慢慢低下了頭。


第十三集 第十章 凶靈
第十三集 第十章 凶靈

  「你讓開吧!」巫妖沉默了許久,慢慢地道。

  那個凶靈冷冷地望著他,道:「在娘娘神像之前,你難道還沒有悔意麼?」

  巫妖身上的黑衣又是一陣輕動,看來似乎在黑衣之下,他也十分激動,只是,他終究沒有再回頭去看一眼那個石像女子。

  「我沒錯,是娘娘錯了!」他澀聲道。

  「吼!」

  凶靈霍然怒嘯,嘯聲如天際驚雷瞬間落於凡世,直炸的遠近沙飛石走:「畜生!你這個無恥之徒,竟然敢說出這種話來!」

  遠處的金瓶兒眉頭緊皺,忍不住伸手摀住耳朵,隔了這麼老遠,那一黑一白的對話她都聽不真切,但凶靈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爆喝,卻幾乎就像在她耳邊打雷一般,震的她耳朵裡嗡嗡作響。

  遠處,巫妖黑紗蒙面,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但只聽他說話聲音,卻越來越是蒼涼痛楚:「我沒錯,我沒錯……」

  他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對凶靈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或者,他是對著身後那座石像說的吧!

  「黑木,你快快在娘娘神像面前跪下請罪,絕了你的癡心妄想,我們就還是兄弟,否則,從今往後,你就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了。」

  巫妖身子一震,抬頭看去,道:「你、你還認我是兄弟麼?」

  「是!」凶靈大喝道:「只要你斷了癡念,對娘娘神像請罪之後,與我一同守候娘娘,鎮守這鎮魔古洞,你黑木就永遠是我的兄弟!」

  巫妖身上的黑衣隨風飄蕩,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激動,只是,只過了片刻,他的身子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也沉默不語。而那個凶靈望著他,原本殷殷期待表情,終於轉做了更深的憤怒。

  「你還不回頭?」凶靈怒喝。

  巫妖此刻的聲音,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一如他平日的語調,靜靜地道:「我沒有回頭路了。」

  「吼!」凶靈一聲怒吼,巨大的劍橫空斬下,在巫妖身前揮過,剎那間沙土飛揚,遠近的土地都似震動了起來。

  金瓶兒為之變色,這凶靈道行之高,還在她想像之上。

  只是看那巫妖卻無絲毫畏懼,冷冷地望著那個凶靈,道:「大哥……」

  凶靈怒道:「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巫妖淡淡道:「縱然你不認我,我也還是認你永遠是我大哥。但當年的確乃是娘娘錯了,事到如今,我就是要為娘娘做她未完之事!」

  凶靈愈加憤怒,喝道:「你瘋了麼?」

  巫妖深深吸氣,道:「就算我是瘋了,這件事我也要去做!」

  說罷,他身形飄動,向著鎮魔古洞中飄去。凶靈顯然憤怒之極,大吼一聲,巨劍向巫妖當頭斬下。這一劍之威,更勝剛才,整個古洞洞口的石壁紛紛顫抖,看著就像要坍塌一般。

  金瓶兒遠遠望見,仍不禁為那巫妖擔心了起來,只是巫妖此刻已經沒入鎮魔古洞之中,身影被石壁擋住,與凶靈如何交手的動作,金瓶兒卻看不見了。

  而在古洞之中,騰起的沙石落下之後,凶靈怒嘯不止,巫妖的身影卻已經不見了。

  只有那個古洞深處深邃的黑暗裡,傳來巫妖幽幽的聲音:「大哥,你生前死後都是絕世的英雄,只是,我們現在都是同樣的人了,你這又是何必……」

  凶靈厲聲而嘯,嘯聲淒烈,彷彿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燒心肺一般。

  鎮魔古洞中沉默了下來,顯然巫妖已經去遠。

  凶靈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緩緩轉向鎮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巨大的白色身軀慢慢扭動,陣陣白氣,如青煙縈繞,纏繞在石像女子周圍。

  「娘娘……」

  低低的哽咽,來自隔世的悲涼和滄桑,帶著隱約一絲無助,在天地間,悄悄迴盪。而他的身影,也漸漸飄散,在黑氣陰風中慢慢消失。

  鎮魔古洞前又回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只有那個女子石像依舊安靜地佇立在那裡,還有永不停歇的陰冷呼嘯,從鎮魔古洞深處,不停地呼喊著。

  那聲音,彷彿更加淒厲了。

  中土,南方,狐岐山。

  荒涼的山脈之下,隱藏著魔教鬼王宗的總堂,無數魔教弟子在這裡面忙碌進出著。

  在這個地方的最深處,那個巨大的天然洞窟之中,鬼王面無表情地站在平台之上,望著下方血池中那兩頭上古奇獸。

  夔牛浸泡在血水之中,一動不動,連眼神也顯得黯淡下來。而前一段時間還在奮力掙扎的黃鳥,此刻似乎在某些詭異之力的壓制下,精神也委頓了下來,安靜地泡在血水之中,不再動彈。

  孤懸在半空中的伏龍鼎,閃爍著紅色的光芒,緩緩地轉動著,投射出一道道的紅色光幕,將夔牛與黃鳥罩住。

  濃烈的血腥氣息,充盈著這個洞窟之中。

  黑影忽地一閃,鬼王宗裡最神秘的那個鬼先生飛了上來,出現在鬼王身邊。

  鬼王向他看去,道:「如何了?」

  鬼先生看去的打扮,與在南疆出現的那個神秘人物巫妖,有幾分相似,都是一身黑衣,黑紗蒙面,只是聲音聽來,還更蒼老了幾分。

  此刻只見他黑紗輕動,微微點頭,道:「已經差不多了,夔牛降服,黃鳥不出三日,亦可搜靈歸陣。四靈血陣,已經成了一半了。」

  鬼王沒有說話,慢慢點了點頭。

  鬼先生淡淡道:「不論正道的話,但只這四靈血陣一半的威力,已經足以掃平萬毒門與合歡派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要對付的是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先生默然。

  鬼王轉過身,緩緩走了開去,同時道:「我會加緊尋找其他兩隻靈獸的,這裡的事,就拜託你了。」

  鬼先生從後面望著那個身影漸漸走遠,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才轉過身來,默默沉思,忽地歎息一聲,身影閃處,又向底下的血池飛去。

  古窟之中,血腥氣味陡然又濃烈了起來。

  鬼王從那個血池古窟中走了出來,負手而行,走過了長長甬道,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猶豫了片刻之後,他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傷懷,轉身向右側那條路上走去。

  一路之上,多有遇到鬼王宗弟子,一眾人等見到鬼王,紛紛低頭行禮,鬼王也不搭理,就這麼慢慢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路的盡頭,就是那個寒冰石室。

  他站在門前,原本穩如泰山一般的神情,卻突然像是老了許多一般。低低的一聲歎息,他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鬼王反手將石門關上。寒冰石室並不大,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只有石室中間一張寒冰石台,臉色雪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碧瑤,安靜地躺在上面,雙手放在胸口,握著金色的「合歡鈴」。

  一個女子,默默坐在她的身邊,凝望著她。

  鬼王走了上去,目光落在心愛女兒的臉上,眼角忽地抽搐起來,就連負在身後的雙手,也忍不住瞬間握緊。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來他幾乎沒有一天不為了女兒傷心,以至於他甚至故意減少來看碧瑤的次數,以免無法自拔。

  唯一的、心愛的女兒啊……

  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沙啞:「幽姬,你讓我和瑤兒單獨待一會兒。」

  幽姬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向鬼王微微行了個禮,隨即走了出去。

  鬼王目光掃過她的身影,一言不發。

  「砰。」

  一聲低響,石門開了又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

  鬼王在碧瑤的身邊,慢慢坐了下來。

  「瑤兒,為父的許久沒有來看你了,你有沒有生我的氣啊……」他低沉的聲音,在石室中悄悄迴盪著,帶著不盡的酸楚。

  只有碧瑤,依舊那麼從容平靜地躺著。

  鬼王凝望著那張美麗的臉龐,怔怔出神,「你和你娘長的真像啊!就連脾氣都差不多。你知道麼,瑤兒……」

  「你娘當年去世時候,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但我知道,她是將你托付給我了。多少年來,我只怕對你不好,便再也沒臉去九泉之下見你的娘親。可是……可是……」

  這位令當今天下無數人恐懼憤恨的人物,此刻竟然連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了,說著他這十年裡說過無數次的話,道:「你怎麼、怎麼這麼傻……」

  碧瑤無聲,依然平靜地躺在他的跟前,在她蒼白的容顏上面,看不出絲毫的痛苦傷心,相反的,隱約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瑤兒……」鬼王低低地叫了一聲,再也沒有說話了。他只是這般安靜地坐著,陪伴著自己唯一的心愛的女兒。

  直到,寒冰石室的石門上,突然傳來「劈叩」一聲敲門聲音。

  鬼王眉頭一皺,眼中殺氣一閃而過,這十年來,除了那個鬼厲,誰也不敢在他陪伴女兒的時候打擾他。至於鬼厲,在他眼中,向來只有一個碧瑤的,鬼王卻也沒有對他說什麼。

  但如今鬼厲並不在這裡,卻有人膽敢犯鬼王大忌,實在罕見。鬼王哼了一聲,站起身子,用袖袍輕輕擦去眼角隱約的一點點淚水,深深呼吸,等他再轉過身子的時候,已經又是那個令無數人敬畏的鬼王了。

  他緩緩走到門口,打開石門,走了出去。

  門外,只站著一個人──青龍。

  鬼王眉頭一皺,青龍乃是鬼王宗上代四大聖使之首,更是他得力臂膀心腹,向來倚重非常。而且他行事從來謹慎,絕不會擅自做出打擾他與碧瑤在一起的舉動。

  看來竟有大事發生了。

  鬼王以目望之,青龍低聲道:「南疆那邊,傳回了消息。」

  鬼王皺眉道:「怎麼?」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道:「聽說鬼厲已經找到知道還魂異術的人,並帶著他動身回來了。」

  這事非同小可,鎮定修養工夫如鬼王竟也喜形於色,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道:「當真?」

  青龍點了點頭,心中謂歎,骨肉情深,當真是誰也不能割捨。

  鬼王仰首看天,深深吸氣,鎮定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但雙手仍然有些微微顫抖,道:「那人是誰,鬼厲如何找到的?」

  青龍道:「那人乃是南疆邊陲五族之中,苗族的大巫師,至於鬼厲怎麼知道他懷有還魂異術,這就不知道了。」

  鬼王點頭道:「這不管他,只要他能救瑤兒就好,能救瑤兒救好了……」言下切切,實是恨不得大巫師與鬼厲此刻就到跟前一般。

  「他們走了幾日,還有多久能到這裡?」鬼王追問道。

  青龍道:「這消息是鬼厲自己透露給我們在南方一帶的探子傳回來的。聽說是因為那個大巫師身受重傷,無法飛行,所以只得徐徐步行。」

  鬼王一怔,道:「重傷,怎麼回事?」

  青龍道:「聽說是南疆五族內鬥所受的傷,另外,」他遲疑了一下,道:「好像鬼厲也受了不輕的傷,而且是傷在正道手中。」

  鬼王目光一凝,道:「怎麼回事?」

  青龍搖頭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南疆那一帶向來是焚香谷的勢力所在,我們的人很難插進去,仔細的情況只怕要等鬼厲回來再問一問了。不過南方那裡,一向由老二白虎負責的,此番消息也是他傳回來。但在他話裡,似乎……」

  鬼王冷然道:「白虎說了什麼?」

  青龍沉默了一下,道:「白虎提到,與鬼厲一道回來的,還有一個、一個狐媚女子。」

  鬼王臉色一變。

  青龍看了鬼王一眼,緩緩繼續道:「另外,白虎還特意在消息中提到一點,就是鬼厲身邊的那隻猴子,似乎不大一樣了。」

  鬼王眼中寒芒一閃,半晌之後,才慢慢地道:「三眼靈猴,已經開了靈目了麼?」

  青龍沉默,沒有說話。

  寒冰石室之外,突然沉靜了下來,鬼王慢慢轉身,目光落到那座石門之上。他的目光,彷彿從這厚厚的石門上穿了進去,望見了那個安詳的女子。

  「瑤兒,你可在看著為父的麼……」

  鬼王在心中,這麼悠悠地念了一句。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金瓶兒悄無聲息地移動身形,向那個神秘陰森的古洞洞口靠近。

  此刻,巫妖已經進去許久,那個凶靈也已經消失,再沒有出現過,整個古洞洞口,一派陰冷寂靜,只有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還在呼嘯不停。

  漸漸的,金瓶兒接近了那座石像女子。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周圍一直很平靜,直到她走到那石像女子面前三尺地方,已然只有風聲呼嘯,什麼動靜也沒有。

  金瓶兒忽然覺得,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

  她定了定神,又仔細向周圍看了看,尤其是向鎮魔古洞裡仔細看了一眼,那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見底,像是黑暗中隱藏著的恐怖妖魔,張開了兇惡的口,永不停歇地咆哮著。

  金瓶兒秀眉輕皺,直覺地感到那片黑暗之中,邪氣沖天,令她氣血反衝,著實難受。只是此刻,她好奇之心卻遠遠勝過了其他,那個女子石像在她心中,真個是神秘的存在,無論如何,她也要好好看看這個石像。

  下一刻,她的眼光就落在了那座石像之上。

  這原是個美麗的女子吧!金瓶兒在心中這麼輕輕念了一句。

  婉約的眉,細細地橫在她的眼上,瓜子一般的臉,有稍顯得剛硬的線條。她的唇是抿著的,她的眼是決絕的,就像是千劫萬難之後,她終於下了一個決心。可是她的臉,她的神情,卻是異樣的溫柔,有一點的哀傷,有一點的酸楚。

  千萬年的風霜,能不能磨去曾經的紅顏?

  你在歲月中孤單佇立,又為了誰?

  金瓶兒默默望著,慢慢伸出手去,觸摸石像女子,渾沒有留意到,在她身後,就在她的手接觸到石像的那一刻起,突然白氣生出,漸漸凝聚,逐漸匯聚人形,現出了那個凶靈。

  手底之下,原來是粗糙的石塊,被無數歲月的陰風寒雪、風吹雨打的傷痕,彷彿在金瓶兒白皙手下,一一顯露,從石像之上,傳上她的手心,到她的心裡。

  這個女子,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子呢?

  金瓶兒竟似癡了一般,被那個女子石像深深吸引。

  背後,那個凶靈已經完全現身,面有怒色,巨大的劍高高舉起,忽地大喝一聲,霍然斬下!


第十三集 第十一章 復生
第十三集 第十一章 復生

  黑暗在無邊漫沿,只有陰風呼嘯的聲音越發淒厲。巫妖行走在鎮魔古洞黑暗的甬道中,就像一個走向九幽的陰靈。 

  古老的洞穴越走越是寬闊,但周圍的黑暗也愈發深邃。走在這陰冷可怖的道路之上,巫妖甚至可以閉上了眼睛往前走去。 

  多少年來,他獨自一人在這裡徘徊,而今,他終於要親手改變自己的命運。 

  也許,還有世間無數人的命運。 

  陰風咆哮,就在他的前方! 

  一點幽光,突然在他前面亮起,儘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這一片漆黑中卻是特別的醒目。 

  巫妖停下了腳步。 

  那幽光在黑暗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誘惑,似渴望,似譏笑…… 

  風,吹動了他黑色的衣襟,就像過往無數歲月,他凝望著那個地方。 

  多少年前,他也一樣站在這裡,可是那個時候,他的身旁還有兄弟,他的身前,還有一個雖然瘦弱卻彷彿可以遮擋天地的身影。 

  而如今,卻只有他一個孤單的身影。 

  「娘娘……」他微微垂下頭,口中低低地喚了這麼一句。 

  然後,他向前飄去,投向那個幽光,如飛蛾一般的決絕。 

  幽光大盛,古洞之中的陰風陡然猛烈起來。原本只有一點的光亮,從那處緩緩散開,將周圍慢慢照亮。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到處掉落著腐朽的白骨,有人物的,也有猛獸的。巨大的洞壁,堅硬的岩石,在幽光照耀之下,卻顯現出了無數條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撕扯開來一般,觸目驚心。 

  黑暗中,有個聲音,就在那個幽光的最深處,帶著冰冷寒意,輕輕迴盪。 

  「你回來了……」 

  尾音很長,迴盪在這個古洞巖壁之間。 

  巫妖沒有說話,他只站在那處光亮之中,佇立片刻,然後,從黑衣中伸出手臂,在他手上,赫然是鑲了骨玉的黑杖。 

  「吼!…….」 

  一聲咆哮,突然如驚雷乍響,在古洞之中沸騰起來。周圍的黑暗瞬間退卻,那片幽芒深處,轉眼間閃爍出刺目光芒,如惡魔無數的觸手,向著巫妖,向著那兩個聖器,呼喊狂嘯。 

  就連周圍古洞千萬年的石壁,此刻也開始不停動搖,大石小石紛紛落下。 

  呼嘯淒厲的陰風,此刻聽來,就像是渴望的、粗重喘息。 

  「……你還記得,娘娘的模樣麼?」巫妖看著就在自己身前那片張牙舞爪的刺目光芒,突然這麼靜靜說了一句。 

  強光之中,閃爍的光芒似突然凝固了一下。 

  巫妖一身的黑衣,在強烈的陰風中獵獵做響。 

  就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這麼飄忽不定:「她的石像,還站在外邊的洞口上……」 

  那片光芒深處,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有伸縮不定的光線,將巫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 

  巫妖沒有再說什麼,緩緩飄了上去,飄進了光芒深處。 

  一處開闊的平地,赫然出現,這裡與外邊決然不同,堅硬的石壁大都完好無損,而在地面之上,卻多有巨大骨骼,而且大都完好,細數之下,竟有十三具之多。 

  這十三具形狀各異、散發出騰騰妖氣的骨骼,距離不等地繞成一圈,俱都是面內背外,彷彿守衛著什麼一樣。黑森森空洞的眼洞之中,彷彿有冰冷的目光。 

  隨著巫妖的身影忽然出現,開始接近這個怪異的***,忽地,陰冷的風聲中出現了令人齒酸的「哢哢」聲音,這些白骨之上,赫然有幾具的頭顱竟然開始轉動,慢慢轉了過來,向著巫妖的方向望去。 

  在這幾乎令人心跳停滯的可怖時候,巫妖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些恐怖的骷髏,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只望著一處。 

  那是這十三具白骨圍成的***正中。 

  一具真人大小的白骨,安靜地躺在一座僅三寸高的白玉石台之上,與周圍那些骷髏不一樣的是,這具人形骨骼身上還蓋著絲綢,也不知經歷多少歲月時光,在幽光照耀之下,那絲綢的顏色竟仍然是鮮艷無比。 

  而這周圍所有的光亮幽芒,甚至連呼嘯的陰風,都是從這具白骨之上發出的。 

  巫妖慢慢飄近了這具白骨。 

  光芒流轉,詭異的光線時長時短,彷彿冥冥之中,有雙眼眸正注視著他。 

  周圍,所有的十三具白骨突然全部發出「哢哢」聲音,幾乎像是一齊復活一般,頭顱轉動,深邃的眼洞紛紛盯著巫妖的身影。 

  下一刻,那一張絲綢騰空而起,飄在半空。 

  彷彿有一聲沈默低吼,剎那間耀眼的光芒從絲綢之下照耀而出,如勢不可擋的離弦之箭,向著四面八方呼嘯而去。 

  「嗚!」的一聲,巫妖甚至感覺到那光線帶著澎湃洶湧的妖力,從自己耳邊衝了過去。 

  劇烈的風聲,夾雜著陰森的冷笑,在這個古洞之中開始迴響。 

  那十三具骷髏,突然一起仰首,向天呼嘯! 

  這一片詭異氣氛之下,巫妖緩緩在白骨面前落了下來。白光中,那具真人大小的骨骼上非常清楚的有五處斷裂地方,分別是在右手、左腳踝、喉骨、頭骨,還有就是他的整個脊椎沒有了。 

  此刻,映著骨骼發出的光芒,他的右手處放著一顆白珠,左腳踝處是一面玉碟,而喉嚨斷裂的地方,擺放著一隻圓環。 

  巫妖緩緩的將鑲在黑杖之上的骨玉,一點一點地拔了出來,然後,將他輕輕放到白骨的頭顱之上。那裡的前額正中,正好有一個破裂的小洞,骨玉不偏不倚,剛好放了進去。 

  黑暗中,像是有個什麼聲音,遠遠的呼喚了一聲。 

  巫妖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整個人搖了搖,光芒倒映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兩團燃燒的白色火焰。 

  那火焰燃燒的,是誰的靈魂與軀體? 

  他彷彿輕輕叫了一聲,可是誰都沒有聽清,他口裡說的是什麼。下一刻,他將那柄黑杖,放在了白骨的中間,脊骨的地方。 

  突然,一切都靜止了。 

  呼嘯的陰風停止了,耀眼的白光消失了,黑暗如無邊的大海洶湧的波濤無聲地衝上淹沒了一切! 

  是誰,在黑暗中默默等待? 

  那最深的黑暗,還是幻想的曙光? 

  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就像亙古也不曾改變的荒涼寂靜,白骨們停止了呼喊,沈默了下去。 

  一個聲音,在黑暗與寂靜的最深處,悄悄的,響起! 

  「砰!」 

  「砰!」 

  「砰砰!」 

  …… 

  那是心跳的聲音,洋溢著嶄新的活力,周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如魔幻一般的心跳聲音卻漸漸放大,慢慢的,開始流淌著潺潺水聲。 

  不,不是水聲,那是奔流的血脈,從心臟呼嘯而出,帶著無盡歡喜與不可阻擋的氣勢,在黑暗中狂舞。 

  長眠了無數歲月,無盡的冰冷過後,再一次的溫暖!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喘息? 

  那奔騰的聲音越來越是猛烈,像是禁錮的靈魂凝聚了千萬年怨恨的呼喊,每一滴重生的血液,都帶著瘋狂與桀驁! 

  慢慢的,周圍的異響開始響起,堅固的石壁再一次的動搖,那些黑暗中的白骨再次吶喊,迎接著重生的妖魔。 

  只有巫妖,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感覺著身前無形卻正在狂舞的妖魔,感覺著那復生的靈魂與流淌的血脈。 

  那感覺,幾乎要將他吞沒了…… 

  「砰!」 

  一聲巨響,巨大的力量將堅硬的地面硬生生砸開了一個大坑,金瓶兒倒飛出去,險險躲過了這從背後偷襲而來的一擊,面色忍不住煞白。 

  剛才的這個石像女子幾乎像是有魔力一般,將她的精神魂魄盡數都吸引過去,竟完全忘了身外之事,只是當頭頂風聲乍起,多年辛苦修煉的一點本能讓她突然驚醒,幾乎是在間不容髮之際衝了出去,這才僥倖撿了一條性命回來。 

  金瓶兒喘息未定,忽地身後風聲淩烈,那個凶靈已然如附骨之錐般跟了上來,明明身體只是由無形的白氣組成,但偌大的巨劍大盾在他手中,竟若小兒玩具一般舉重若輕。 

  金瓶兒知道厲害,不敢硬接,身子一閃,整個人急忙向後躲去,這兩劍之下,凶靈便已將金瓶兒從鎮魔古洞洞口趕到了數丈之外。 

  甫一落地,金瓶兒右手翻處,紫芒頓起,法寶紫芒刃已然祭出握在手心,對著這個凶悍鬼物,她可無論如何不敢掉以輕心。 

  只是她雖然凝神戒備,但那個凶靈將她驅到鎮魔古洞三丈之外後,便沒有再行追上,他無形的身體,依然飄蕩在那個石像女子的身邊。 

  「你是誰,膽敢來到這妖魔之地,還膽敢褻瀆巫女娘娘神像?」那個凶靈瞪著銅鈴巨目,冷冷地道。 

  金瓶兒暗中鬆了口氣,定了定神,朗聲道:「你誤會了,我並非有意冒犯這位……娘娘神像,只是初見之下,見她實在太過美麗,不由自主的就用手去觸摸石像。」 

  那凶靈哼了一聲,臉色稍和,顯然他多半也知道這個石像確有神奇異能,但說話聲音卻仍是一般冰冷,道:「看你年紀輕輕,又是初犯,我不與你計較。此處乃是妖魔鬼魅之地,不是你來的地方,你快快走罷!」 

  金瓶兒眉頭一皺,按她心意,跟蹤了巫妖這麼久,多半最重要的秘密就在這鎮魔古洞之中,不料洞口竟有這麼一個道行高深的凶靈鎮守,著實麻煩。只是若要強闖進去,多半驚動裡面的巫妖或什麼怪物不說,光眼前這一個凶靈就不好解決。 

  她這裡正苦惱思量,那裡凶靈見這女子目光在自己和娘娘神像上掃來掃去,同時不時向自己身後黑暗的洞穴深處張望,顯然是想打這個洞穴的主意,不由得勃然變色。 

  「呔!」那凶靈怒喝一聲,道:「小丫頭,我勸你莫要自找苦吃,這洞穴之中乃是絕世妖物,你進去了也是自尋死路。而且我鎮守古洞,決然不會讓外人進去的,你早早死了這條心罷!」 

  金瓶兒哼了一聲,哪裡肯這麼容易死心,道:「剛才那個黑衣人,不是照樣進去了麼?」 

  凶靈一怔,雙眼中精光大盛,道:「原來你是跟蹤那個人過來的麼?」 

  金瓶兒察言觀色,心中隱約對這兩個人的關係有些猜測,但口中仍接著道:「當然了,那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傢伙……呃,我不是說你,你莫生氣!」險些說漏了嘴的金瓶兒連忙對著大怒的凶靈補了一句,然後道, 「那個黑衣人搶了南疆苗族的聖器黑杖,對了,上面還有黎族的聖器骨玉,剛剛才進去,我也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 

  她「麼」字還未說出口,那個臉色已然大變的凶靈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吼,生生將金瓶兒的話逼了回去,同時震的她花容失色。 

  「你說什麼,他身上有黑杖和骨玉?」凶靈整個身子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 

  金瓶兒有些愕然,道:「是啊。」 

  凶靈仰天長嘯,悲憤之極,霍然轉身,看他模樣,簡直就是不顧一切地正打算衝進鎮魔古洞,找到那個巫妖同歸於盡一般。 

  但就在這個時候,金瓶兒與凶靈同時都是一怔。 

  彷彿永不停歇的、從鎮魔古洞中吹出的陰風,突然停止了。 

  天地間,像是一下子少了什麼一樣,特別的寂靜。 

  凶靈瞬間面如死灰。 

  他的嘴張大了,彷彿要說什麼,又像要使勁全身力氣吶喊,可是,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然後,他緩緩轉身,向那個石像女子望去,忽地,他的身形又是大震,巨大的身軀一軟,竟然是在石像女子面前,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金瓶兒嚇了一跳,她出身魔教,生平詭異之事也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但道行如此之高的一個凶靈突然在前方大聲悲泣,實在是生平僅見。只是看那凶靈傷心之極,偌大的身子,竟是不停顫動,雖然只是由白氣組成,只是那悲傷情緒,竟彷彿都活生生的呈現眼前。 

  金瓶兒悄悄移了過去,那凶靈竟不曾注意到她。待她移到那個石像女子附近,正打算趁這個機會悄悄潛入鎮魔古洞時候,忽地,她的身子一震,目光望到了那個石像女子,竟也是怔住了。 

  冰冷的石像上,那個婉約美麗的女子。 

  兩行清淚,悄悄從石像的眼睛中滑落。 

  原來,千百年的時光,還是抹不去深深的一縷傷懷麼…… 

  金瓶兒愕然站在凶靈背後,望著這座傷心的石像! 

  身後石洞之中,遠遠的一聲低吟,像是什麼東西,從長眠中醒來,發出了第一句的聲音。 

  陰風再起,聲更淒厲! 

  就連頭頂的天空、天色,也這般黯淡了下來。 

  一道閃電,刺穿黑雲。 

  一道驚雷,炸響天際。 

  雷電轟鳴,轉眼間撕裂天空。無數的黑雲如沸騰起來,從十萬大山的天空洶湧湧來,聚集在鎮魔古洞的上方。 

  瓢潑大雨,轟然而下,夾雜著巨大的冰雹,將地面上打的坑坑窪窪。 

  金瓶兒嚇了一跳,左閃右避,在風雨中飄蕩。那凶靈卻是霍然抬頭,望向天空,一切的風雨冰霜對他似乎都毫無作用,但他的眼神中,卻充滿了絕望。 

  「啊!……」 

  他仰天大呼。 

  就在這絕望的呼嘯聲中,鎮魔古洞裡異嘯響起,從遠及近,越來越快,越來越響,到最後已然震耳欲聾。金瓶兒只覺得腦海中轟鳴一片,竟似要裂開一般,忍不住為之變色,連忙向遠處掠去。 

  而那個凶靈,猛然轉身,將自己巨大的身軀堵在鎮魔古洞洞口,舉起盾牌,橫起巨劍,怒目橫眉,竟無絲毫懼色,淩然而立。 

  那嘯聲越來越是響亮,轉眼間已然衝到古洞洞口。 

  天際巨雷轟然炸響,天地呼嘯,彷彿整個十萬大山的所有山脈大地一起晃動。 

  風雨裡,凶靈看去就像一個搖擺而無力的小船。 

  那片深深黑暗,如張牙舞爪的魔獸一般,從古洞之中向他撲來。 

  凶靈怒嘯,迎面衝上! 

  巨劍倒映著天際劃過的閃電,斬向黑暗,黑氣瞬間被從中切開,卻又立刻從兩旁撲上,以無比迅速的速度淹沒了他的身軀。 

  凶靈大呼,遠遠的,金瓶兒依然聽到那個聲音: 「娘娘……」 

  下一刻,凶靈消失了,黑氣如山,在鎮魔古洞的洞口拚命聚集,向著天際,向著大地。 

  一抹紅光在黑暗中突然閃過。 

  一個身影,是被一張鮮艷無比的絲綢所包裹的男子,背對著金瓶兒的方向,從黑氣中緩緩落下,站在了那個石像女子的身前。 

  在他身後,黑氣中厲嘯連連,陰影搖動,彷彿有無數妖魔狂喜呼嘯一樣。 

  只有他的背影,卻顯得有些異樣。 

  站在石像前方,風雨中他默默佇立。 

  緩緩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那冰冷的石像。 

  低低的聲音,在風雨中悄悄迴盪,穿越了千萬年歲月光陰,穿過了無數的風雨雪霜。 

  「玲瓏……」


第十四集 第一章 煞氣
第十四集 第一章 煞氣

  中土「縣雍山」以北二百里,便是高大的「狐岐山」(注一)。從山腳望上去,但見亂石穿空,突兀險峻。只是整座高山之上,竟無一草一木,極是荒涼。在山脈左側,從山中深處由地底泉水冒出匯聚而成一條河流,稱做「勝水」,向東北流去,一路上支流漸多,河流漸漸變大,至三百里外,注入另一條大河「汾水」。自古相傳,這條河流之中,多產有一種蒼色寶玉,只是從來沒有人見過就是。 

  魔教三大派閥之一的「鬼王宗」總堂,就建在這座高山堅硬厚重的岩石山腹中,向來少有人知。在鬼厲的帶領下,小白和大巫師一行經過了十五日的跋涉,終於到達了這裡。 

  因為大巫師身體實在太弱,不得已下,三人加上猴子小灰只得步行,途中鬼厲還曾經雇了車輛讓大巫師乘坐。 

  長途的艱辛,令他們三人都有睏倦風塵之色,只是在大巫師和鬼厲二人身上,卻完全是兩個模樣。 

  鬼厲的傷勢一日一日地好了起來,許是年輕人吧! 

  反觀大巫師,整個人的氣色卻越來越難看,比之十五日前剛剛離開南疆七里峒時的樣子,更要衰敗的多,面色如死灰不說,自從進入山道,再無馬車可以乘坐,雖然有鬼厲和小白攙扶,他卻還是走幾步喘口氣,體力實在極差。鬼厲心中焦急萬分,有時忍不住害怕:若還未到狐岐山,這位救命的大巫師萬一半途而亡,當真便要遺恨終生了。 

  所幸今日午間,在那片和煦陽光的照耀下,三人終於望見了狐岐山那片光禿禿的山頂。 

  停住腳步,雖然還未到達狐岐山,鬼厲卻還是鬆了口氣,轉身對大巫師道:「前輩,前頭那座荒山,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從這裡往前再走一段路,今夜稍晚時分,我們應該就可以到山腳了。」 

  大巫師長長出了口氣,抬眼向那座山脈望了望,略帶疲倦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吧!年輕人,在見到你那位沉眠的朋友之前,我還不會死的。」 

  鬼厲一怔,隨即微有歉意,低聲道:「前輩,我並非故意……」 

  大巫師蒼老的眼睛收了回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搖頭道:「我沒有其他意思,換了是我,只怕比你還急幾分的。」 

  鬼厲默然,笑了笑,道:「前輩,我們也走許久了,在這裡先歇息一會,待會還要趕路呢!」 

  大巫師看來也真的有些疲倦,點了點頭,在鬼厲的攙扶之下,在山間小道旁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 

  「吱吱!」一直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叫了兩聲,跳了下來,落在地上。一路上,倒是算小灰最有精神,從無疲倦之色。 

  此刻猴子舉目四望,見道路兩旁是稀疏的樹林,叫了兩聲之後,便竄了進去,轉眼就沒了身影。 

  鬼厲向小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在意,回過頭來打算自己也找塊石子坐下休息。一路走到今天,他在七里峒所受的重傷雖然沉重,但並未傷及筋骨,日漸好轉,只是右肩傷口處仍然隱隱作痛。他用手輕輕撫摸右肩傷口,眼前閃過焚香谷李洵的身影,在心中冷冷哼了一聲。 

  只是片刻之後,在李洵背後,卻還有另一個窈窕身影,白衣如雪…… 

  鬼厲搖了搖頭,一陣惘然,正尋思處,忽聽小白的話聲突然在身邊響了起來:「狐岐山怎的如此荒涼,我看了半天,連一草一木也沒有?」 

  鬼厲皺了皺眉,道:「從我到這裡的時候開始,便是如此了。」 

  小白站在他的身旁,沉默了片刻,搖頭道:「當年我離開這裡的時候,狐岐山滿山青翠,草木茂盛,與現在決然不同的。」 

  鬼厲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白歎了口氣,轉過身子,沒有再說什麼。 

  鬼厲望了小白一眼,知她千年之前與狐妖一族在這裡休養生息,對狐岐山實有異樣的感情,只是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以他此刻心境,也不想多說話。 

  只要一想起碧瑤就在那座山脈之中,且說不定明日此時,她也許就能重獲新生。一念及此,鬼厲忍不住就全身熱血沸騰,再也想不起其他事了。 

  三人休息了一會,待大巫師體力稍復,鬼厲便領著二人繼續往前走去,說是領路,其實也只是大巫師一人而已。 

  小白獨自一人在前走著,面色沉靜,沉默不語,對周圍的道路卻似乎漸漸熟悉起來。剛開始遇到的幾個岔路,她還問了問鬼厲,或是等鬼厲走上正路,她才跟上。 

  到了後來,似乎往昔的記憶已經開始在小白內心甦醒,自然而然的,她反變作了領路人物,帶著後邊的人,在通往狐岐山的山路中行走著。 

  不知何時從樹林中回來的猴子小灰,手中又多了幾個不知哪來的野果,抓在手裡啃著。 

  在小灰身後,還掛著一個大酒袋子,正是從南疆苗人那裡偷來的。原先還有兩個酒袋,只是這一路上斷斷續續喝著,猴子酒量居然也在見長,十五日下來,居然將一大袋烈酒都喝了乾淨,而且也未再大醉過。 

  路上小白見猴子老是拖著酒袋晃來晃去,實在麻煩,便用布帶在酒袋上縫製了個帶子,讓小灰背在身上。這下倒好,小灰更是高興,整日背著酒袋到處跑。 

  三人一猴,就這樣在猴子吃野果的聲音中,各懷著心思默默向前行路。 

  日漸西斜,天色也緩緩暗了下來,就在黃昏到來的前一刻,他們終於到達了狐岐山的山腳下。 

  幾乎是在同時,大巫師和小白的身體都是一震,大巫師似感覺到了什麼,向站在身邊的小白看了一眼,低聲道:「你也感覺到了?」 

  小白秀眉輕皺,以她千年靈狐的道行,這份靈力與感覺自然非同小可,極其敏銳。幾乎是在剛到狐岐山下的時候,她突然就感覺到這座高山之中,在這片看似普通的荒涼之下,隱隱有一股濃烈煞氣透露出來。 

  這煞氣之烈,連她如此高的道行也忍不住心有忌憚之意。而在仔細感覺之後,她竟然憑著自己敏銳靈力,察覺到其間更似另有兩股委靡不振的靈力,雖然不甘,卻也只能認命一般,臣服在煞氣之中。 

  這座山中,只怕有天大的秘密! 

  慢慢收起了臉上訝色,轉眼恢復了平日表情的小白向大巫師看了一眼,倒是沒有想到這看似睏倦垂死的老頭,居然還有這等敏銳感覺,看來南疆巫術,果然有其獨到之處。 

  她緩緩點頭,壓低聲音,道:「好重的煞氣!」 

  大巫師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二人同時向旁邊的鬼厲望去,卻只見鬼厲面上,赫然也有異樣神色。 

  在他袖間,黑色噬魂上的噬血珠突然亮了起來,血紅色的光芒流轉不停,連袖袍也遮擋不住。 

  鬼厲慢慢地將噬魂拿了出來,舉到身前,只見這柄魔棒前端,噬血珠的光芒異樣泛起,一圈圈一層層鮮紅光芒緩緩散發,珠身上的絲絲血脈,更是逐一清晰起來,歷歷可見。而順著他的手腕,噬血珠更是將一陣陣冰涼而微帶興奮的氣息走遍他的身體。 

  鬼厲目光深深,抬頭仰望面前這座高山,眼中閃過奇怪的光芒。 

  那是噬血珠極度渴望鮮血的徵兆! 

  對他來說,這早已是再熟悉不過了。 

  鬼王親自站在了鬼王宗總堂入口處,一塊隱匿在巨岩背後的暗門外等候迎接,不難想像,他對鬼厲帶回來的大巫師是何等的重視。 

  在他們三人出現在眼前之後,鬼王與鬼厲隨意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隨即快步走到大巫師身前,上下微一打量大巫師,面上閃過一絲訝色,道:「這位大師,你的身體……」 

  大巫師淡淡一笑,道:「老朽垂死之人,命該如此,今日來此,不過是想盡一份心力而已。至於成或不成,也要看天意了。」 

  鬼王一躬到地,深深行了一禮,沉聲道:「大師乃世外高人,我也不多講俗話了。路途辛苦,而且今晚天色已遲,請大師到這山間洞府暫時委屈一晚,將就休息,明日再請教大師。」 

  大巫師點了點頭,看他神色,也的確十分疲倦了。 

  鬼王一招手,旁邊早有人跑了過來,將大巫師扶了進去。一眾人等都讓開了道路,片刻之後,大巫師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腹之中。 

  鬼王緩緩轉過身子,此刻,在他面前站著的人,除了鬼厲之外,還有他身後一個異樣嫵媚的女子。至於猴子小灰,則睜著三隻眼睛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前方眾人。 

  鬼王的目光在小灰身上停了一下,又向鬼厲身後的小白望了一眼,最後,還是回到了面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你受傷了?」鬼王慢慢地道。 

  鬼厲默然,只是點了點頭。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這兩個男人面對面的站著,氣氛有些怪異。十年了,十年來鬼王悉心教導鬼厲,可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卻似乎總是有一道看不見的深深溝痕。 

  鬼王的身後,站著青龍、幽姬,還有其他的許多弟子。 

  鬼厲目光緩緩掃過,有許多面孔他都認得,因為其間有許多就是他滅了魔教小派,將這些勢力收到了鬼王宗旗下。此刻,原先煉血堂一系的年老大等人,也站在人群之中。 

  只有那個野狗道人卻不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依然和那個算命的週一仙爺孫二人浪跡天涯? 

  鬼王宗的勢力,似乎越發的壯大了。 

  山風吹過,不知掠起了誰的衣衫,呼呼作響。山腹深處,彷彿還有個黑色影子,隱約晃動。 

  鬼厲收回了目光,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個黑暗處的人是誰── 鬼先生! 

  這個神秘人物,似乎永遠隱藏在黑暗中,躲在鬼王的身後。 

  「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麼?你帶了回來?」鬼王淡淡地問道,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的神色。 

  鬼厲遲疑了一下,道:「她說是你的老朋友,要回來看望你。」 

  鬼王一怔,這個回答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忍不住向小白多看了幾眼,卻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這麼一個女子了,當下訝道:「這位姑娘,我們往昔曾相識嗎?」 

  小白踏上一步,歎息一聲,隨即微笑道:「小癡她還好麼?是不是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時的發呆,看著一朵花也會看到癡癡傻傻的?」 

  鬼王身子大震,臉上出現了少有的驚愕神色。不止是他,就連在他身後,跟著他時日已久的青龍、幽姬等人,同時臉色大變,臉上浮現出了不能置信的表情。 

  鬼王盯著小白,半晌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小……小癡的?」 

  小白目光飄忽,越過了這片人群,向上悠悠望去,只見黃昏之中,狐岐山的影子荒涼高大,格外有一股淒涼景象。 

  多少時光,在指縫間悄悄如沙滑落…… 

  「你還記得,」她幽幽地道:「這座山名字的由來嗎?」 

  鬼王雙眼一亮,目光炯炯,但面上訝色卻是更重,愕然道:「你是白……」 

  小白淡淡道:「我是白狐!」 

  山風「嗚」的一聲吹過,捲起了地上輕薄的塵土,向著遠方無聲飛去。 

  僻靜的石室裡,擺設很是簡單,桌椅床鋪,簡樸家俱,這就是鬼王宗宗主的臥房。 

  唯一有些顯眼的,該算是那一張靠著石壁擺放的紫檀書桌了,上面整齊地放著厚厚三疊書,桌面放著白玉筆架,擱著一枝狼毫小筆,旁邊硯台上墨跡猶未乾透。而稍遠地方,還有個青花筆洗,光亮剔透,裡面盛放著半盆清水。 

  如此種種,莫不給人以儒雅風範,絕無一絲一毫世間人想像中魔教大派閥之主的模樣。 

  鬼王和小白,此刻便站在這屋子之中,除他們之外,再無第三人在場。 

  在房間的另一側石壁上,懸掛著一幅工筆描金圖,畫中一位美貌女子,正細細端詳一朵綻放鮮花,花邊還有一對蝴蝶飛舞。只是那畫中女子看的如此仔細專注,全部精神都在那花兒之上,沒有絲毫注意到旁邊蝴蝶的模樣。 

  這幅畫筆法細膩,工筆畫風特有的細緻慢描,都被畫者發揮的淋漓盡致,那畫中女子,幾乎便如活過來一般,她那股癡心於花的神情,更是呼之欲出。 

  小白默默地望著這畫中女子,許久之後,低低歎息,道:「你的畫功當真了不起,將小癡畫的這般逼真,見了畫,便如見人一般。」 

  站在小白身後的鬼王,此時的目光也正望著這幅畫,眼中浮現出了從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來的柔情。他默默搖頭,片刻後低聲道:「我只恨救不了她!」 

  小白的眼光沒有離開那幅畫,幽幽道:「我一直不知道,原來鬼厲一心想救的那個人,就是你和小癡的女兒。」 

  鬼王慘然一笑,道:「小癡去的時候,我趕不上見她最後一面,這些年來,每念及此事,我都心如刀割。如今她什麼都未留下,只有碧瑤……可是她竟然也……」 

  小白淡淡道:「她沒有看錯人,選了你,是她的福氣。我想她臨死之前,一定也沒有後悔的。」 

  鬼王默然。 

  小白踏上一步,伸出輕柔的手指,指尖輕輕撫過畫中女子細緻美麗的臉龐,眼中漸漸泛起淡淡晶瑩亮光,帶著幾分悲傷,幾分憐愛。 

  猴子小灰「吱」的一聲怪叫,跳到了床鋪上面。回到了許久不見的狐岐山鬼厲臥室,它似乎一點都沒有陌生的感覺,在上面蹦蹦跳跳幾下,忽又記起了什麼,一伸手從身後挪過酒袋,拔開塞子,又喝了一大口的烈酒。 

  停了一會之後,猴子「呼」的一聲出了一口長氣,瞇起眼睛,一臉幸福滿足的表情。 

  鬼厲站在床前看著猴子這副表情,默然無語,慢慢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隨即反手將門關上。 

  甬道深深,向前延伸。他慢步走在這山腹中的地道裡,一路之上,有見到他的人都低頭致意。只是他臉色漠然,眼光只望著前方,彷彿有個地方正召喚著他。 

  走過了拐角,走過了通道,鬼王宗弟子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當他來到那座熟悉的寒冰石室之前的時候,只望見了一個彷彿幽靈般沉默的身影。 

  幽姬面上的黑紗動了動,轉過身來,望著鬼厲。 

  鬼厲的目光從她黑紗上掃了過去,落在她身後的石門上。下一刻,他沒有絲毫猶豫的走了過去,推開石門進去了。 

  石門,在他的身後緩緩合上,幽姬的身影一動不動,在門口孤單佇立著。 

  石室之中,寒冰石台上,升騰的絲絲白氣輕煙中,那一個美麗女子,正安詳地躺在那裡,嘴角,彷彿還有一絲淡淡笑意。 

  鬼厲背靠著石門,突然,他的冷漠與堅強,像是忽然鬆弛下來一般,一點點的鬆動,一點點的剝落。剩下的,只有一個蕭索的身影,緩緩走上,在她的身邊坐下。 

  「我回來了,碧瑤……」 

  輕煙裊裊飄起,從寒冰石台向上飄起,使碧瑤的身體看去,彷彿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她的容貌那般的美,她的笑意那般溫馨,是不是,她也知道了這個男子的歸來? 

  「你有救了,碧瑤。」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微有些顫抖,「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我竟然讓你這般躺了十年,我真沒用,你一定會怪我吧……不,不會的,你又怎麼會怪我呢!你最多也只是對我笑笑而已,對嗎?」 

  沒有回答,只有絲絲輕煙,在他眼前緩緩聚合又分開。 

  「我一定會救你,碧瑤,你一定會醒的。」他低低地說著,「我們會在一起的,碧瑤,一生一世,我們都在一起!」 

  低沉的話語隨著輕煙,幽幽散開,飄蕩在這個石室之中,然後輕輕飄散,不留下一點痕跡。 

  注一:《山海經.山經第三卷.北山經》狐岐山:縣雍山又北二百里,曰狐岐之山,無草木,多青碧。勝水出焉,而東北流注與汾水,其中多蒼玉。


第十四集 第二章 異術
第十四集 第二章 異術

  焚香谷,密室。 

  古樸的屏風隔開了石室的空間,一身灰衣的上官策安靜地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許久,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蒼老的聲音才從屏風後頭傳了過來:「我聽說,師弟你這次追查九尾天狐,行蹤古怪,而且最後關頭,卻突然命令眾弟子都撤了回來,可有此事麼?」 

  上官策嘴角露出淡淡一絲冷笑,他自己猜得到雲易嵐口中那句「聽說」,究竟是聽誰說的。整個焚香谷中,此刻除了自己,也只有雲易嵐最心愛的弟子李洵可以在這裡同他說話了。 

  只是上官策也不分辨什麼,只緩緩道:「不錯。」 

  雲易嵐沉默了片刻,道:「如此,做師兄的就十分不解了,請師弟教我可好?」 

  上官策對著屏風,微微欠身,道:「不敢。我是在追蹤九尾天狐的路上,遇見了一個人,所以才命令諸弟子立刻回轉,並馬上回谷向師兄稟報的。」 

  雲易嵐的聲音明顯一怔,道:「是什麼人,居然讓師弟你如此重視?」 

  上官策緩緩吐出二字,道:「巫妖。」 

  屏風後頭,突然沉默下來了,許久都沒有聲音。 

  上官策耐心地站在那裡,雲易嵐的這個反應,本就在他預想之中。當日他見到巫妖的時候,心中震駭,也是非同小可。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屏風後頭,才傳來雲易嵐平緩的聲音:「他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上官策從雲易嵐的聲音中,一點都聽不出這位師兄心裡究竟想著什麼。是焦灼,是震驚,他完全都聽不出來。他盯著那座屏風,接著道:「還有一點……」 

  雲易嵐「嗯」了一聲,這次卻有些意外了。 

  上官策深深吸了口氣,道:「巫妖手中,奪到了五族聖器中的兩件:黑杖和骨玉。」 

  「什麼?」雲易嵐終於無法再保持冷靜,在屏風後頭脫口而出。 

  上官策心頭掠過一絲冷笑,但面上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道:「應該是獸妖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黎族巫師,然後傳了他『黑火』妖術,進而利用其挑動苗、黎二族爭鬥,從而將黑杖骨玉從苗族祭壇大巫師手中搶了過來。之後那黎族巫師本想反叛獸妖,但獸妖早有準備,讓巫妖用『黑火精珠』殺了此人,將兩件聖器奪回去了。」 

  雲易嵐冷冷哼了一聲,道:「居然還有這等不知死活的傢伙!」頓了一下,他聲音隱隱透出了幾分嚴厲,道,「這幾件聖器關係重大,你怎麼不動手?」 

  上官策面色漠然,道:「我趕到時候,黑杖骨玉已然落在巫妖之手,而且他身邊還有惡龍。」 

  雲易嵐沉默了下去,半晌才緩緩歎息一聲,道:「天意,天意啊!我們百年大計,就這般毀於一旦!」 

  上官策默然不語。 

  ※※※ 

  青雲山,通天峰。 

  白雲飄飄,仙氣縈繞,這如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鶴鳴聲聲,清潤悅耳,迴盪在天際。 

  十年前一場激戰毀去的「玉清殿」,此時早已經重修完畢,而且看去氣象萬千,規模宏大,比之當年尤有過之而無不及。數十根巨大紅色石柱撐著棟樑,殿頂做黃色琉璃,陽光照下,耀人眼目,一片輝煌。 

  殿頂中央,高聳如塔尖,碧玉圓環做寶塔形狀,從大到小,從下往上連行三十六層,尖端黃石,晶瑩通透。 

  簷向八方,飛越而出,東、南、西、北四面雕金龍戲珠,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四面雕綵鳳飛舞,金龍綵鳳口中俱銜琉璃風鈴,隨風飄蕩,發出清脆聲音,更加增添了幾分仙意。 

  在這鶴鳴風鈴聲中,一身白衣的陸雪琪在玉清殿前石階上緩緩而上。 

  旁邊不時有幾個正在打掃石階的青雲弟子,見到陸雪琪,都點頭見禮,其中有一二年輕剛入門、道行尚輕的少年,被陸雪琪容貌所攝,竟在一望之後,不敢再看,臉色微紅而低下頭去。 

  陸雪琪一一回禮,臉色一如往常般的毫無表情,向著石階盡頭那座高聳巍峨的殿宇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一聲大響,一聲龍吟一般的聲音打破了這裡的寂靜,陸雪琪沒有回頭,那是碧水寒潭中的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又爬出了水面到潭邊岸上曬太陽睡懶覺了。 

  這裡的一切,都這般寧靜而和諧,又有誰知道,曾經有一個少年從這裡憤然而出,投身於另一個骯髒血腥的世界呢? 

  陸雪琪走完了這長長石階,默默看了一眼高大的玉清殿,走了進去。 

  宏大的殿堂內,光亮從四面八方開著的窗子照了進來,顯得特別透亮,絲毫也無陰暗感覺。青雲門掌門、方今天下正道第一人道玄真人,面含微笑,端坐在主殿大位之上。在他右下首,還坐了另一人,卻是陸雪琪的恩師、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 

  陸雪琪為之一怔,她此番從南疆歸來,因為是道玄真人派遣,所以先回長門通天峰向道玄真人稟告,然後才打算回山見師父水月大師的,倒是沒有想到,水月大師竟然也在通天峰。而且看這玉清殿上,除了道玄真人和水月大師之外,再無其他人在座,倒似他們二人專為等她回來一般。 

  見到陸雪琪進入大殿,道玄真人首先和藹地微笑出來,他旁邊的水月大師雖然一向冷漠,但對著自己這最心愛的弟子,自然與旁人不同,眼中也有幾分疼愛神色露了出來。 

  陸雪琪走了上去,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見過掌門真人。」 

  然後轉頭向水月大師也行了一禮,但對這情同母女的恩師,她說話就隨便多了,道:「師父,你怎麼也來了這裡?」 

  道玄真人笑道:「我昨日接到消息,知你今日回山,便將這消息派人知會了你師父。而且正好有些瑣事,要與你師父說說,乾脆便請她過來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水月大師坐在一旁,看著自己這美貌弟子,只見陸雪琪欺霜勝雪的容貌上,還是一如往日般的美麗而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不知怎麼,看著卻覺得她臉色隱隱有幾分蒼白。 

  水月大師心中暗自一動,兩道秀眉也不未人知地輕輕皺了皺。 

  道玄真人可沒有水月大師與陸雪琪一起相處了多年的經歷,當下也不覺得陸雪琪有什麼不妥,只微笑著繼續道:「雪琪,這次前去南疆,探望焚香谷谷主雲老先生的事情,辦的如何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當下將自己在南疆的經歷一一說了一遍,只是中間將在天水寨與鬼厲深夜訣別的一幕,隱匿不談。 

  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慢慢聽著陸雪琪一路說來。聽到此番焚香谷中谷主雲易嵐仍然沒有露面,只有上官策和李洵等人出來解釋的時候,他們二人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有奇怪神色,但也沒有說話。 

  到了後來,聽著陸雪琪面無表情地說到南疆苗族七里峒中一戰時候,鬼厲出現,眾人激戰時刻,道玄真人面色頓時冷了下來,而水月大師卻似想的更多,同時也知道自己徒弟心思,不由得多看了陸雪琪幾眼,只見陸雪琪在說到鬼厲被李洵偷襲,又為她所施展的「神劍御雷真訣」所傷時刻,說話語調雖未有變,但眼中黯然神色卻一閃而過。 

  水月大師在心中輕輕歎息一聲,合起了雙眼。 

  道玄真人等到陸雪琪說完之後,退到了水月大師身旁站著,向水月大師望了一眼,冷哼了一聲,道:「張小凡那個孽障,十年前沒有除了他,如今果然已經養虎為患。」 

  水月大師睜開雙眼,有意無意向身旁陸雪琪看了一眼,淡淡道:「這都是命數使然,強求不得的。」 

  陸雪琪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從雪琪剛才所說來看,這十年來,此人道行似已大進。」 

  水月大師緩緩點頭,道:「張小凡能在瞬間以噬血珠妖力將十幾個黎族戰士吸噬精血而亡,在被李洵所傷後又立刻反挫於他,連焚香谷有名的純陽玉尺都抵擋不住,這份道行,已不在……」她看了看陸雪琪,道,「已不在琪兒和你門下的蕭逸才之下了。」 

  陸雪琪面無表情。 

  道玄真人卻緩緩搖頭,水月大師怔了一下,道:「怎麼,師兄莫非以為我看錯了麼?」 

  道玄真人歎了口氣,道:「那妖孽被李洵偷襲在前,又被神劍御雷真訣所傷,非但沒有命喪當場,反而還能飛起反擊。我料其抵擋神劍真訣之威的必是天音寺真法『大梵般若』,繼而用本門太極玄清道破開神劍真訣法力陣勢,衝近雪琪之後,雪琪說此人雙目如血,噬血珠魔棒紅芒大盛,則必然乃是用噬血妖力制住雪琪。從這些來說,他融會三家真法,道行之高,多半已勝過我等門下弟子了。」 

  他看了一眼陸雪琪,道:「只是那時多半他已精疲力盡,強弩之末,所以無法再下手傷害雪琪,否則雪琪神劍御雷真訣被破,等如毫無還手之力,實在危險至極。雪琪,此人看來已將佛、道、魔三家大法融於一身,道行詭異難測,日後若遇上此人,千萬小心。」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握著天琊神劍的手指,悄悄握緊又鬆開,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看著她的模樣,在心中歎息一聲,忽然道:「琪兒,你一路辛苦了,就先回去歇息罷。我還有事與你掌門師伯商談,待會便也回去了。」 

  陸雪琪應了一聲,向道玄真人望去,道玄真人搖頭一笑,微笑道:「你看我這記性,真是老糊塗了。雪琪,這裡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小竹峰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這才走了出來,先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對水月大師道:「師父,那我先回去了。」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你去罷。」 

  陸雪琪低頭應了一聲,緩緩退了出去,片刻之後,消失在道玄真人與水月大師的視線中。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歎息道:「好一個張小凡……唉,可惜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那孩子變做這般模樣,我們也脫不了干係!」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道:「水月師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水月大師一臉漠然,但說話語調絲毫不變,道:「沒什麼意思,張小凡棄明投暗,我們多少也有不對的地方。」 

  道玄真人沉聲道:「莫非水月師妹以為我當年的做法是錯的了?」 

  水月看了道玄真人一眼,只見他臉色少有的嚴肅起來,歎了口氣,緩緩道:「師兄,你別多想了。換了是我,也是要和你做的一摸一樣。我剛才就說過了,張小凡那是命數使然,天意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了一會,臉上神色漸漸鬆弛下來,只是大殿之中,氣氛卻似乎開始有些尷尬起來。過了片刻,道玄真人緩緩道:「剛才你也聽到了,雪琪這番前去,還是沒有見到雲易嵐雲谷主,你怎麼看?」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道:「雲易嵐那個老傢伙,一向神神秘秘,鼓弄玄虛,此番也不知道要搞什麼事情。但他一身修行,卻是不可小覷,南疆那裡想來也沒什麼人物可以害得了他。所以我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倒是……」 

  道玄真人一怔,道:「什麼?」 

  水月大師向道玄真人望去,道:「你此次其他弟子都不派遣,只遣琪兒一人獨去南疆焚香谷,而且事先居然也不和我商量!」說罷,她面色突然冷了下來,冷笑了兩聲。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師妹,其中緣由,我後來是跟你說過的,你不是也沒有反對麼?」 

  水月大師站起身來,淡淡道:「我雖然不反對,但我這個徒弟的性子向來剛烈執著,你是知道的,凡事還是做的有些餘地比較好。」 

  說罷,也不等道玄真人說話,自顧自就走出了大殿之外。 

  道玄望著她的背影,忽然搖頭,長長歎息一聲。 

  ※※※ 

  狐岐山。 

  寒冰石室。 

  鬼王宗從鬼王以下,青龍、幽姬等人都站在石室中,旁邊是鬼厲和小白,最僻靜的角落裡,一身黑衣的鬼先生孤獨地站在那兒。 

  只是現在,卻沒有人有心思去注意那個黑暗的身影,所有人的精神,都緊張地望著站在碧瑤寒冰石台旁邊的大巫師身上。 

  鬼厲不由自主地悄悄握緊了拳頭,在這個場合裡,他並沒有讓小灰也跟著過來。望著大巫師衰老的身影和白氣輕煙中碧瑤的容顏,早已心志如鋼的他竟然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 

  十年了,十年來的渴望,無時無刻不纏繞心頭的夢魘,這份希望,此刻就在眼前了。 

  大巫師的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身後眾人一陣動容,鬼厲忍不住向上踏了一步,就連一向沉穩之極的鬼王,眼角竟也抽搐了一下。 

  大巫師轉過頭來,對著眾人笑了笑,表示自己並無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經過昨晚一夜的休息,今天見到的大巫師,氣色卻似乎並沒有比昨天好多少,反似有更加衰敗的趨勢。蒼老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深深刻了進去,就像是搾取著他僅存的生命。 

  石室之中,只有大巫師漸漸粗重的喘息聲音。 

  鬼王與站在身邊的鬼厲對望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隱約的焦灼。 

  忽地,大巫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所指方向,正是碧瑤雙手握著的那只「合歡鈴」。 

  金色的鈴鐺在白皙的手間豎立著,閃爍著柔和的光線,鈴身之上,慢慢倒影出那只越來越接近的蒼老的手。 

  下一刻,枯槁的手接觸到了合歡鈴,寒冰石室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從大巫師的手指尖處,緩緩亮起幽藍光芒,漸漸閃亮,只是隨著這光亮不停閃爍,大巫師臉上也變得更無一絲生氣,直如死灰一般。 

  彷彿像聽到了什麼呼喚一般,突然,沉默了十年的合歡鈴竟然迸發出一聲清脆鈴聲,輕輕迴盪開來。 

  鬼王與鬼厲面上頓時現出激動神色,兩個男人竟然忍不住同時向前踏出一步,只是片刻之後他們同時醒悟,這才控制住自己,但眼光早就死死地盯著大巫師的手指。 

  那清脆鈴聲響過之後,合歡鈴鈴身上緩緩泛起了一層金色光亮,雖然並不明亮,但幾乎就在這層金光泛起的同時,大巫師的臉上突然現出吃力神色,片刻之間,這間寒冰石室中突然寒氣大盛。 

  在場眾人幾乎同時變色,能站在這裡的,哪一個都是道法修真上的大行家,幾乎是下意識的,鬼王和鬼厲以及小白都飄身而上。 

  但就在寒氣瞬間擴張之際,合歡鈴上原本柔和的金色光芒轉眼變做熾烈,幾乎如有形之火,「轟」的一聲在石室中向四周迅速無比地蔓延開去。 

  大巫師首當其衝,身體更是本來就弱,登時整個身子被這熾烈之光打到半空,一口鮮血就這麼生生噴了出來。 

  鬼王身影幾如鬼魅,瞬間出現在大巫師身旁,將他身子接住,鬼厲同時出現在他身前,噬魂魔棒凌空出現,一道玄青光環轉眼現身,擋住了那勢如排山倒海般衝來的金鈴熾芒。而小白白色的身影卻出現在了寒冰石台之旁,手起處,一道白光緩緩而下,將合歡鈴籠罩其中。 

  片刻之中,顫抖的合歡鈴緩緩平靜了下來,那片金色熾芒也逐漸消失,石室中的氣溫也恢復了原樣。 

  眾人都向鬼王攙扶的大巫師看去,只見被這一擊,大巫師七竅都有血絲滲出,任誰都看出這個老人實已到了垂死邊際,只殘留一點餘力而已了。 

  一片寂靜中,所有的人面面相覷,怔怔說不出話來。 

  直到,一聲喘息呻吟,打破了這片死一般的寂靜。大巫師慢慢睜開眼睛,勉力站直身體。 

  鬼王為之動容,伸手欲扶,大巫師卻緩緩搖頭,鬼王默默點頭,眼中轉過一絲佩服之色,慢慢收回了手。 

  大巫師喘息片刻,抬起袖子,慢慢擦去了口邊鮮血,開口說話,只是這話裡聲音,竟是沙啞無比:「這位小姐殘存的一隻魂魄,的確就在這合歡鈴中。」 

  眾人俱無聲。 

  大巫師深深呼吸,道:「只是這合歡鈴乃是異寶,本身所蘊靈力,等如自成一堅固法陣,雖然如此才能保護小姐魂魄,但外人想要取出,也非要破去這合歡鈴不可。」 

  話剛說到這裡,他身子忽然一晃,剛剛擦去血絲的嘴裡,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鬼厲衝上幾步,將這老人扶在懷中,嘴角動了動,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前輩,你還是先休息一下罷。」 

  大巫師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淡淡一笑,忽地壓低聲音,道:「你莫忘了當日在七里峒中,答應我的事啊。」 

  鬼厲一怔,點頭道:「前輩放心!」 

  大巫師長出了一口氣,慢慢推開了鬼厲,轉身對鬼王等人道:「如今之計,要破去合歡鈴靈力,又不能損害小姐魂魄,我只有布下南疆巫術中的『招魂引』法陣,看看能不能將小姐魂魄從鈴身中引出,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眾人對望無語,誰都看出這老者油盡燈枯,再說要布這個什麼「招魂引」,真不知道他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鬼王牙一咬,上前一步,對大巫師抱拳道:「大師為小女如此盡力,在下感恩不盡。其他事大師不必擔憂,只管放心施法就是,無論結果如何,鬼王宗必定不會讓大師失望就是了。」 

  大巫師緩緩點頭,眼有安慰之色,喘息片刻,低聲道:「招魂引乃鬼魅之術,在場生人不宜太多,就請鬼厲公子和宗主留下幫忙,其他諸位暫且出去罷。」 

  鬼厲與鬼王同時點頭,其他眾人也不待他們多說,紛紛退了出去,片刻之後,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大巫師和鬼王鬼厲三人。 

  大巫師臉色衰敗,身子慢慢顫抖,卻是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軟,緩緩坐到了地上。


第十四集 第三章 招魂引
第十四集 第三章 招魂引

  寒冰石室之中,只有大巫師低沉的喘息聲。鬼王和鬼厲站在這個衰弱的老者面前,緊緊盯著他蒼老的臉龐,此刻,大巫師殘存的生命,已經是他們二人僅有的希望。 

  大巫師喘息稍定,抬起了頭,對著他們二人笑了笑,鬼王鬼厲這才稍微放心一些。大巫師沉吟片刻,對鬼王道:「請宗主找一些血來,『招魂引』鬼魅之術,以鮮血為佳。」 

  鬼厲微一皺眉,鬼王已然點頭道:「這好辦。」說罷剛要走開,忽又想起什麼一般,停住腳步,向大巫師問道:「大師,這鮮血……是要獸血還是人血?」 

  大巫師怔了怔,多看了鬼王一眼,但還是道:「獸血亦可,但若以效果輪,以人血最好。」 

  鬼王點了點頭,邁步走到門口,打開石門,只見青龍、幽姬都站在門外,一身黑衣的鬼先生也站在稍遠地方。一見鬼王突然出來,青龍、幽姬臉上同時都微有吃驚神色,但鬼王卻不多看他們,逕直對鬼先生道: 

  「拿一盆新鮮人血來。」 

  青龍幽姬都是一怔,鬼先生卻只是點了點頭,轉身離去,鬼王隨即也轉了回去,只是面色漸漸深沉的青龍和幽姬站在原地。 

  寒冰石室之中,氣氛不知怎麼,突然變得有些怪異,鬼厲默默注視著躺在那兒的碧瑤,許久之後,轉過身看了看閉目養神的大巫師,隨後目光落到了鬼王身上。 

  鬼王卻彷彿什麼也沒感覺到一般,神色從容自若,一雙眼睛只是望著碧瑤,偶爾向鬼厲這邊看來,也只是一轉即過,絲毫也沒有停留。 

  石門上,突然響了兩聲,隨後緩緩打開,鬼先生捧著一個銅盆進來,放到大巫師的身前,隨後向鬼王點了點頭。 

  鬼王微微頜首,鬼先生也不多說什麼,默默退了出去。 

  殷紅的鮮血,在銅盆中輕輕晃蕩,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瀰漫在這個石室之中。 

  鬼厲的眼角微微抽搐,深深向鬼王望了一眼,鬼王卻緩緩向大巫師道:「大師,你要的血,在這裡了。」 

  大巫師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一盆鮮血,默然無語,半晌忽地輕歎一聲,道:「好罷,我們開始。」 

  ※※※ 

  撐著無力的身體,大巫師緩緩站了起來,只是還不等他站直身體,身子已經開始搖晃了。鬼厲搶上一步,從旁扶住了他。 

  大巫師向他望了一眼,苦笑一聲,卻沒有再推遲了。 

  衰弱的老人慢慢伸手到懷中,掏摸了片刻,伸出手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隻式樣古怪的紅筆,筆身大致有拇指粗細,大約有常人手掌長短。尾端乃是一狗頭形狀,紅色的筆身上也不知是用什麼做成的,刻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符咒。在筆的最前端,均勻地鑲著一撮細毛,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只有殘留的暗紅附在其上。不問可知,這只筆往昔所沾染的,只怕多半都是鮮血之類。 

  握住筆,深深呼吸! 

  大巫師在鬼厲的攙扶下,低下身子,把這只紅筆在鮮血中浸泡了片刻,提了起來。 

  鮮血從筆端細細的毛間,一滴滴無聲滑落,掉在銅盆裡,在血面蕩起小小漣漪,蕩漾開去。 

  提著筆,大巫師慢慢的在鬼厲扶持下走到碧瑤所躺的寒冰石台旁邊,從石台與地面接壤的一處,慢慢地畫下了第一筆。 

  鮮艷的顏色,在原本平整的地面上漸漸延伸,老人微微顫抖的手,畫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血符。四周寂靜無聲,但不知怎麼,氣氛卻彷彿漸漸緊張起來。 

  鬼王在一旁看了一會,默默走到銅盆旁邊,將銅盆捧起,走上幾步,放到大巫師的身邊。正在畫符的大巫師抬起頭向他看了一眼,默默點頭,隨即又低頭繼續。 

  越來越多的鮮血筆畫,以碧瑤的寒冰石台為中心,逐漸出現在她的周圍,一座詭異而帶著血腥氣息的法陣,已然初現。 

  大巫師的那只紅筆,顯然也是南疆巫術一道中的異物,被這只紅筆吸食的鮮血,經由大巫師畫在地面,鮮血居然凝而不幹,色澤鮮潤,且在邊角轉折地方,竟無一絲一毫的血絲濺灑而出,如畫地為牢,將這些鮮血穩穩圈在其中。 

  隨著大巫師的喘息聲再一次響起,並且漸漸濃重,地面上的血色圖案也逐漸繁複起來,這些詭異的圖案,看去有的像家畜猛獸,有的像飛禽大鳥,更有些完全看不出像什麼的怪異圖案,一個接一個的出現,而且沒有任何一個相同。 

  只有一點相同的,就是這些圖案,全部都互相連接在一起,從銅盆中被紅筆畫在地面的鮮血,越來越多,但落到地面的鮮血的色澤,卻彷彿比剛端來盛在銅盆中的鮮血還要鮮艷。 

  空氣中的血腥味道,愈發的濃烈了,石室之中,此刻除了大巫師的喘息聲音,更無一點異響。 

  這些鮮血畫成的圖案法陣,從碧瑤的左肩石台處地面開始,大巫師一筆一畫地專心塗抹著。鬼厲在一旁攙扶著他,親眼看著這一片鮮活的血色從無到有,從少到多,漸漸匯聚成一個半徑五尺的橢圓環狀,此刻,除了碧瑤頭部石台附近的一小塊地面,碧瑤周圍已經變做了一片血色。 

  鬼王再一次的,將銅盆端起,放在石台上方地面,然後慢慢走到一旁。這個詭異的法陣已經接近完成了。 

  無數連在一起、或大或小的怪異圖案,閃爍著血色光芒,乍一看去,赫然如一片河道縱橫交錯的河流,鮮紅活潑的血液如在血脈中一般,快活地暢遊著。 

  從一處湧向另一邊,從盡頭倒轉而回,如平緩潮汐,生生不息。 

  ※※※ 

  交織的鮮紅,在腳下的地面漸漸匯合,大巫師的手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似已經顫抖的無法再握住那只紅筆。 

  攙扶著老人身體的鬼厲,更是如此明顯地感覺到那個蒼老身體傳來的痛楚,甚至連他也無法瞭解,這個身體到底因為什麼,到如今還能堅持下來。 

  粗重的喘息聲到此刻,已經變做了嘶啞,大巫師的額頭濕了一片,卻已經再也無汗可流。 

  他緩緩的、緩緩的伸出手,蘸滿了鮮血的紅筆畫下了最後一筆,最後完成的一個圖案,與之前第一個畫下的血圖,連接在了一起。 

  「噗!」 

  低沉的聲音,紅筆無力地掉落在一旁,鬼厲臂彎中的重量陡然沉重,大巫師的身體就這麼軟了下來。 

  鬼厲心頭一跳,腦海中忍不住「嗡」的響了一聲,連背上都瞬間有針扎入骨的恐懼感覺。他屏住呼吸,手上加力扶住大巫師,低頭看去,只見大巫師面色灰敗之極,但口中微微張大,兀自正在喘息,顯然是耗力過度所致。 

  鬼厲這才把心放了回去,同時驚覺,只剛才那個片刻,自己的額頭背後,竟也都濕了下來。 

  一旁,幾乎就在同時,傳來鬼王長出了一口氣的聲音,顯然他也為之受了點驚嚇。此時此刻,這兩個睥睨天下的男子,竟都為了這一個垂死老人的一點動作而心驚肉跳。 

  大巫師喘息良久,精神似才稍稍恢復,對鬼厲點了點頭,示意他讓自己坐了下來。鬼厲心頭忐忑,看著這大巫師模樣,實在害怕這老人一個不小心就要死去,只是此刻縱然再擔心也沒有辦法,只得按照大巫師的吩咐,攙扶著他坐了下來,正在碧瑤石台的最上方。 

  大巫師深深呼吸,向前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已經完全接連在一起的鮮血法陣,遍佈地面的血色通道,將無數鮮血禁錮其中。而那些鮮潤之血,彷彿受著無形之力影響一般,在平整的地面上,卻幾乎同時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紛紛流去,中間並無一絲脫離如血脈一般的筆痕。 

  從這頭流到彼端,再從相連的通道流轉回來,自成一個周天循環,生生不息,循環不止。 

  站在大巫師身後的鬼厲與鬼王互相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都是修真道中的大行家,眼中此刻都有驚愕之意。 

  大巫師沉吟片刻,伸出枯槁手掌,將剛才掉落在身旁的紅筆撿了起來,在身前倒豎,筆端紅色細毛向下,從那紅筆之上,兀自有殘留血滴,凝聚成珠,在細毛上掙扎流連片刻之後,無聲掉落,融入到身前那片血色河流之中。 

  大巫師目不轉睛,原本粗重的喘息聲突然也沉靜下來,石室之中,陡然平靜! 

  只見他雙眉緩緩豎起,原本無神的眼睛裡竟也慢慢亮起光芒,而在他身前那座法陣之中的鮮血,似乎也受了什麼刺激一般,奔流的速度突然加快。 

  拿著紅筆的手,緩緩落下,很快接觸到了地面,就在最外圍一道血河的前方三寸之處。纖細的紅色細毛接觸到了地面,竟然沒有彎曲,整個地面突然像是變做了柔水一般,這只紅筆,就這麼緩緩而無聲地插入了地面。 

  石室中的場面氣氛,慢慢變得詭異起來,伴隨著越來越快的血色河流,漸漸發出隱約的呼嘯之聲,淡淡的血氣隨著那只紅筆深入地面,逐漸從這座法陣之上升起,稍後融合了寒冰石台散發出的淡淡白氣,將碧瑤的身體圍在其中。 

  鬼王和鬼厲的眼睛一眨不眨,緊緊盯著場中。 

  大巫師鬆開了握著紅筆的手,低沉的頌咒聲音,開始在這間石室中迴盪起來。大巫師乾裂的口唇間,輕微卻頻繁地吐出一句接一句古怪的音調怪音,他的雙手彷彿隨著莫名的旋律,緩緩伸至半空,五指成爪,輕輕揮動。 

  石室裡的呼嘯聲音,越來越響,地面上,那座法陣中的血河此刻已然是波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地瘋狂流動,陣陣鬼力,從這鮮血河間呼嘯而來。 

  忽地,大巫師口中吐出尖銳嘯響,雙手五指如爪反扣而下,「噗」的一聲抓入血河之中。 

  幾乎就在同時,站在身後的鬼王和鬼厲一陣茫然,那一個瞬間只覺得周圍這個石室竟不復存在,四方石壁、上下石板地面,突然變得空空蕩蕩,如處身於須彌無間,浩渺天外,陰森森、黑沉沉竟無一絲一毫可依靠之物。 

  只聽聞鬼哭之聲霍然而做,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燦爛紅光,從紅色血陣中迸發而出,沖天而起。紅光搖曳之中,無數陰靈鬼魅之幽影驚惶失措,如被無形巨力生生吸附到此,身不由己,到處亂竄,卻無論如何不能脫離那紅色光幕。 

  也就在這個時刻,石室中恢復了本來面貌,鬼厲與鬼王知覺亦立刻甦醒過來。二人心下震動,知道剛才那個瞬間,這「招魂引」法陣竟然視周圍石壁山腹於無物,以南疆詭秘巫力硬生生貫通九幽鬼界,擒來無數陰靈鬼魅,禁錮在這法陣之中。 

  只是這招魂引法陣如此神奇,自然大耗元氣,透過紅光望去,大巫師的臉色已經壞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若說他此刻就是死人,只怕也有人相信。 

  鬼王二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暗自禱告這大巫師一定要支持下去,同時雙眼更是死死盯住那座法陣。 

  場中,無數陰靈鬼魅在紅光中嘶吼跳躍飛舞,有尋常幽靈,亦有模樣古怪之山精巨獸,片刻之後,被紅光一一彈回的這些鬼物大概知道了不能脫困,紛紛轉頭向坐在法陣前端的大巫師怒吼呼嘯。 

  大巫師也不多看這些憤怒的鬼物,一雙眼緩緩抬起,注視到紅光籠罩下的石台之間,碧瑤手中的合歡鈴上。他雙臂陡然揮舞,左手如爪依然,右手五指卻有變化,無名指、小指內曲三分,中指、食指如劍,拇指沖天,正是巫道法訣,凌空而指。 

  合歡鈴錚然而鳴! 

  「叮!……」 

  清脆鈴音,如深谷黃鶯,清晨而鳴,那合歡鈴竟然從碧瑤手中離開,緩緩升到半空。淡淡金光,從鈴身上再次發出。 

  幾乎就在大巫師指向合歡鈴的同時,招魂引血陣中的無數陰靈鬼魅如被無形之力催持一般,雖然憤怒嘶吼、不甘不願,卻都如潮水一般向升到半空中的金色合歡鈴撲去。 

  瞬間,鬼氣大盛,合歡鈴鈴身劇烈顫抖,鬼魅妖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反覆衝擊,無數鬼物蜂擁而至,撕咬鈴身,兇猛撞擊,場面一派瘋狂。而在這一幕之下,那片血色法陣之中的紅色血海,紅光越發鮮潤,鮮血呼嘯,幾乎要沸騰起來! 

  彷彿是受不了這片陰森鬼力,合歡鈴鈴身淡淡金光逐漸黯淡下去,淹沒在無數鬼魅之中,須臾片刻之後,一聲銳響,合歡鈴上方赫然緩緩生出一道輕煙,若隱若現,若斷又續,飄搖在合歡鈴上,只是看那後半似還在合歡鈴中。 

  大巫師的臉色,不知怎麼,突然又變得微微紅潤起來了,比之剛才氣色,反而好了不少,就連揮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許多。 

  只見他蒼老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口中一聲大喝: 

  「咄! 

  殘魂出體, 

  九魂歸來。 

  黃泉九幽, 

  招魂乃引!」 

  這四句法訣大巫師喝的竟是中氣十足,凜然生威,隨著他話音喝處,紅光轟然而散,剎那間佈滿整座石室,鬼王與鬼厲只覺得四周又是一陣轟鳴,剛才那空蕩蕩、陰森森、如置身九幽冥界的感覺再度出現,所不同的是,此刻周圍鬼哭聲聲,竟有無數陰靈鬼物縱橫飛舞。 

  「轟!」 

  彷彿一刻也不曾停留,如電光穿過天際不可阻擋,他二人還未回過神來,周圍場景再度變回石室,那片紅色妖幕之中,無數鬼物飛舞之際,合歡鈴上那一道輕煙周圍,被無數鬼物簇擁著,緩緩的現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輕煙。 

  一、二、三……八、九! 

  三魂七魄,是為魂魄! 

  鬼厲全身發抖,手中指甲深深陷入肉裡,竟有鮮血流下,他卻完全不知。那一片紅色光幕之中,那一道道的輕煙啊…… 

  他轉過頭,向大巫師望去。 

  只要片刻! 

  一個片刻的時間就好了啊! 

  他忍不住在心頭這般吼叫! 

  大巫師臉上的一樣潮紅,忽地也如潮水般退去。深深皺紋包圍的眼角,開始抽搐起來。 

  那一雙揮舞在空中的枯槁的手,又一次的開始顫抖。只有他的聲音,還是那麼響亮: 

  「三魂七魄, 

  聚靈為神。 

  合神搜靈, 

  是為一體!」 

  隨著他的話聲,半空中依次出現的那九道輕煙,從鬼魅陰靈群中飛出,緩緩靠近合歡鈴,漸漸的,與合歡鈴上那道輕煙融合為一。 

  隱約中,依稀漸現人形。 

  此時此刻,不止鬼厲,連鬼王也忍不住身體發抖,面有興奮之色。 

  大巫師面上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重新沒有血色,他的手也顫抖的更加厲害,血色紅光中,他張開口,大聲道: 

  「魂魄已成, 

  眾靈歸位。 

  靈神入……」 

  殘留在他喉間的一個「體」字,就在那將出未出的時刻,大巫師的聲音,忽然就這麼啞了下來,發出的,竟只是細微低沉的「嘶嘶」聲音。 

  鬼王與鬼厲同時臉色大變。招魂引法陣中紅光一陣劇烈搖晃,忽地爆發出一聲轟然大響,紅芒散落,無數鬼物頓時沖天而起,紛紛沒入石壁地下,轉眼消失無蹤。只是鬼王和鬼厲哪裡顧得了那許多,透過紛繁亂像,他二人直向大巫師望去。 

  那個老者,一雙手兀自舉在半空,但他的頭顱,卻緩緩垂了下去。 

  鬼厲與鬼王如電般衝到大巫師的身邊,扶住他的身體,然而大巫師的頭顱依舊那麼緩緩卻不可阻擋地向下垂去。只是在他的口中,卻彷彿還在掙扎著說些什麼。 

  鬼王和鬼厲拚命靠近大巫師,在那已經含糊不清的聲音裡,他們卻只能隱約聽到幾個斷斷續續的字句: 

  「唔……九幽……唔唔……至陰……唔……非……此……」 

  那聲音漸漸低微沉默,老人的頭顱最終垂在了胸口,再也沒有消息。 

  透骨的冰涼,如置身深深冥界冰獄,兩個木然的男人,不能置信地望著這一切。 

  消散的紅芒漸漸消失,洶湧的血河安靜下來,失去了力量的血痕再也無法禁錮鮮血,鮮潤的人血流淌了一地。 

  合歡鈴上輕煙,如長鯨吸水一般被收了回去,消失在合歡鈴中。淡淡金色光芒再度泛起,將合歡鈴襯托的格外耀眼。 

  一陣輕輕的搖晃,伴隨著清脆鈴聲,合歡鈴緩緩落下,又回到了躺在寒冰石台之上,碧瑤的雙手之中,安靜如昔。 

  死一般的沉寂,瀰漫在寒冰石室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第十四集 第四章 傷心人
第十四集 第四章 傷心人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大巫師去世,到現在已經有三日了,青龍著人將老人的屍身火化,收藏在了一個骨灰甕中。此刻,這個青花小甕,就安靜地放在他手邊的桌上。 

  青龍凝望著小甕良久,輕歎一聲,轉開了目光。這三日以來,鬼王宗裡的大小事務,俱是由青龍和幽姬代為處理,三日前那場變故之後,鬼王與鬼厲竟然全都縮到自己房中,至今沒有出來。 

  青龍依然很清楚的記得,三日之前,那個沉重的石門發出「吱呀」聲音緩緩打開的時候,從裡面走出來的那兩個男人,那兩個放眼天下幾乎都無所畏懼的男子,竟然都如失了魂魄一般,神情恍惚而悲涼。 

  鬼王還好,低低說了一句:「三日之內,誰也別來打擾我!」話一說完,人便徑直走回臥房,再也沒有出來。 

  至於那個鬼厲,整個人失魂落魄,一個字也沒有說,走著走著,竟然直接撞到了堅硬的石壁之上,以至讓額頭都流下了鮮血。而他,竟也毫無知覺一般,緩緩轉過身子,腳下依稀有些踉蹌般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被這詭異的情景震住的眾人,其實多半已經猜到了結果,但當他們向石門中看去的時候,滿地流淌的鮮血,還有端坐在血泊中卻已垂頭而亡的大巫師,那場面之淒厲慘烈,實是觸目驚心。 

  只有依舊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安詳而栩栩如生的面容裡,還是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而在她手間的合歡鈴,正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腳步聲從旁邊響起,打斷了青龍的思緒,他抬起頭來,只見幽姬的身影如幽靈一般飄了進來,站在他的身旁,卻沒有直接看他,而是向他身後的房間望了一眼,低聲道:「宗主還沒有出來麼?」 

  青龍緩緩搖頭,低聲道:「三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幽姬面上黑紗輕動,默然無語。 

  雖然沒有親眼在現場看到一切,但他們二人完全可以想像的到那個場面的悲涼。 

  這世間若說還有什麼比絕望更令人傷心,那便是在看見希望,甚至那希望就在眼前的時候,你卻又陷入了絕望! 

  就在他們兩人相對無語的時刻,忽地,從青龍背後那座門扉之處,傳來了輕微的聲響。 

  門,緩緩打開了。 

  青龍和幽姬身體一震,連忙轉身看去。 

  簡樸的木門緩緩向內打開,發出低沉而輕微的「吱呀」聲,帶著幾分往日滄桑,許也是在訴說著主人的悲涼。 

  一隻腳,從那個房間裡,輕輕踏了出來。鬼王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青龍和幽姬默默地望著,那個恍如隔世的男子。 

  三日白頭! 

  鬼王的頭髮,竟然已全部變做雪白。 

  青龍的聲音不知怎麼,突然變得沙啞而遲疑,就連他自己聽到,也在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宗……主,你還好……好麼?」 

  鬼王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而是閉上了眼睛,微仰起頭,深深呼吸。 

  幽姬在黑紗之下,突然道:「宗主,你自己要保重……身體。」話說到後面,不知怎麼,她忽然想起碧瑤,聲音竟是一陣哽咽。 

  鬼王的肩頭微微顫動,但很快平服下來,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雖然滄桑與悲涼依然刻在他的臉上,但眼眸之中,卻已有了淡淡光芒。 

  那彷彿是看透了世事滄桑的目光。 

  「我看起來,老了許多罷!」他竟是這麼的,說了一句,嘴角輕動,有微微的笑意,可是那其中,卻滿是苦澀。 

  青龍與幽姬同時低下頭去,不忍再看這個男人。 

  鬼王再一次的,深深呼吸,吐出了胸中之氣,眼光轉動,片刻後落在青龍手邊桌上,那一個青花小甕之上。 

  「這裡面的是……」他淡淡問道。 

  青龍踏上一步,捧起小甕,遞給鬼王,道:「大巫師去世之後,屬下大膽作主,將老人家屍身火化,這小甕中的,乃是他的骨灰舍利。」 

  鬼王默默接過青花小甕,一雙手在其上撫摸許久,輕輕歎息一聲,道:「這位大師雖然沒有救回瑤兒,但他以垂死之身,不顧一切耗盡元氣,將瑤兒魂魄收全,雖然最後功虧一簣,但實也是我們的大恩人。」 

  他將這小甕再度遞還青龍,道:「你準備一下,以我聖教重禮,恭恭敬敬地將大師送回南疆罷。」 

  青龍接過青花小甕,點頭道:「是。」 

  鬼王沉默片刻,道:「鬼厲呢,他怎麼樣了?」 

  青龍遲疑了一下,幽姬卻已經在旁邊道:「從寒冰石室中出來以後,他好像整個人都垮了似的,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到今日為止,也有三日了。」 

  鬼王面色蕭索,緩緩將雙手負在身後,半晌低聲吟道:「十年傷心事,一夕在心頭!唉,走罷,我們去看看他。」 

  說完,他緩緩負手走去,青龍與幽姬對望一眼,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從身後望去,鬼王一頭白髮,身影竟是異樣的蒼涼。 

  鬼厲的房間離鬼王所居之處頗遠,卻離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極近。這是當初鬼王不願更加傷心,所以遠離女兒所在的石室,而鬼厲若在狐岐山中,幾乎每日都會去看望碧瑤的緣故。 

  當三人穿過甬道漸漸接近了鬼厲的房間時刻,走在後頭的青龍和幽姬明顯發現鬼王的身體有些異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裡又接近了那個傷心地方。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終於,來到了孤單的石門外,鬼厲居住的地方,周圍更無一人,他向來喜歡獨處。只是在他門外,遠遠的還站著一個鬼王宗弟子。 

  鬼王走上前去,打開石門走了進去,隨即一怔。青龍和幽姬也發現似有不對,走進去一看,卻只見房間裡空空如也,非但不見鬼厲身影,連小灰也不見了。房間中一切擺設如常,絲毫沒有動用過的痕跡,只有那張臥床之上,有些許凌亂模樣。 

  青龍眉頭一皺,轉身出去喚了一聲,站在門外那個鬼王宗弟子連忙跑了進來,在鬼王面前跪下施禮道:「拜見宗主!」 

  鬼王轉頭看去,青龍在他身邊輕聲道:「屬下這幾日處理門中事務之外,就在宗主門外等候,至於這裡就叫這些弟子好生守著。」 

  鬼王微微點頭,轉過頭對這鬼王宗弟子道:「副宗主哪裡去了?」 

  那鬼王宗弟子顯然對鬼王極是敬畏,連說話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道:「回稟、稟宗主,副宗主在房間裡把自己關了三天三夜,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在屬下擔心的時候,今天早上,他突然帶著那只灰毛猴子走了出來,逕直就離開了這裡。」 

  鬼王怔了一下,青龍皺眉道:「他去了哪裡?」 

  那弟子埋首道:「弟子一直跟著副宗主,只見他走出山腹,隨即破空而去,弟子看他神情模樣,很是可怕,也不敢上前詢問,只好回來這裡等著……」 

  青龍臉上怒氣一閃,鬼王在前頭卻忽然「咦」了一聲,走前幾步,從床頭拿起一封封好的信,看了一眼,卻遞給青龍,道:「是給你的。」 

  青龍怔了一下,接過一看,果然是鬼厲寫給自己的,心中迷惑,看了鬼王一眼。卻見鬼王面無表情,看向別處,青龍皺眉,撕開封口,將信看了一遍。 

  信並不長,他很快就看完了,只是臉色忽也有些黯然,低聲道:「宗主。」 

  鬼王淡淡道:「怎麼了?」 

  青龍道:「他在信中,是拜託我辛苦一趟,將這位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疆苗族七里峒。」 

  鬼王緩緩搖頭,突然歎息一聲,道:「罷了,罷了!」 

  青龍愕然,鬼王卻轉頭對那鬼王宗弟子道:「你下去罷。」 

  那人如遇大赦,重重磕了三個頭,急忙退了出去。 

  青龍望著鬼王,道:「宗主,那鬼厲……」 

  鬼王向著這空蕩蕩的房間望了一眼,眼中儘是蕭索之意,良久方轉身,也不招呼青龍幽姬,只默默行去,從他背影之中,幽幽傳來低沉聲音: 

  「都是傷心人啊……」 

  ※※※ 

  南疆,焚香谷。 

  這個近日來變故不斷的正道大派,今日裡又有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山谷。從焚香谷深處「天香居」裡天鼓七鳴,響徹遠近,預示著已經閉關許久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就要在今日出關。 

  所有的焚香谷弟子紛紛歸位,無人膽敢怠慢,在焚香谷正殿「山河殿」裡,以上官策、呂順等人為首,李洵等一眾弟子列位在後,並列殿前,耐心等候著。 

  在眾人之中,尤其引人注目的卻是一個站在李洵身邊的女子,正是燕虹。自從不久前九尾天狐逃脫玄火壇的那個晚上,上官策在混亂之中依然認出燕虹乃是假冒之人,其後果然證明乃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所扮,但真的燕虹卻直到三日前方在焚香谷一棟房子內的地窖中被發現。 

  這自然是當日金瓶兒也不知如何,用詭異術法將燕虹治住,藏在這麼個所在。這些日子來焚香谷中眾人傾巢而出,找遍了附近大大小小山頭,卻惟獨沒有注意谷中房子。這還是三日前一個男弟子因為谷中缺了一味藥材,下了那個藏藥的地窖尋找,方才發現燕虹,否則也不知道這可憐女子要在那地窖中等上多久。 

  只是這些日子折磨,燕虹明顯神色變得憔悴多了,只不過眾人此刻也無心注意於她,一個個眼神都望著正殿偏門,按照慣例,出關後的雲易嵐當從那裡走出來與眾人相見。 

  站在眾人最前的上官策依舊是一身黑衣,神態從容地站在那裡,只是在眾人無法發覺的眼眸深處,他眼中卻隱隱有幾分異芒閃爍。 

  對他來說,這幾年裡這個當師兄的谷主雲易嵐每次與他見面,無不隔著一座屏風,而說話間更是有氣無力,並且近日來越發蒼老,他起初也不敢相信,但直到最近,他在心中已漸漸認定,這位一直壓在自己頭頂的師兄真的是快不行了。 

  不料今日天香居中天鼓如雷,生生將他震在當地,雲易嵐竟然出關了! 

  難道他真的是在閉關修習術法,而非遮掩什麼? 

  上官策心中煩亂不堪,忐忑不已。 

  而在上官策身後,站在年輕一代弟子最前頭的李洵,眼中卻有遮掩不去的興奮之意。一直以來,他都是雲易嵐最得意的弟子,在焚香谷中更是天之驕子。只是數年前雲易嵐突然閉關,事先更無絲毫預兆,就這麼從此不與眾人相見。 

  雖然李洵本人還是為雲易嵐特別看待,與師叔上官策一樣乃是焚香谷中僅有的兩個可以覲見雲易嵐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雲易嵐認為李洵畢竟年輕,道行不夠,焚香谷中大事他卻是讓上官策掌管的,如此無形之中,李洵的地位竟為之下降不少。 

  但如今雲易嵐重新出關,形勢自然為之大變,他乃是當今谷主最鍾愛之弟子,下任谷主當仁不讓的人選,說起話來自然份量不同。而且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天,也就是雲易嵐出關的前一天晚上,他已經被雲易嵐秘密接見過,事先知道了恩師將要出關。 

  而隨著恩師出關之後,有一件他盼望許久的宿願,也終於有可能達成了。一想到此處,李洵英俊的臉龐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之情。 

  上官策的身子動了動,緩緩轉回了身子,身後側後方那個年輕的師侄雖然竭力保持鎮靜,但那種從心底發出的歡喜與興奮,畢竟不是他這個年紀閱歷所可以遮蓋的,也更不可能逃過上官策那如鷹一般看透世情的眼睛。 

  「嘿……」他緩緩在深心中冷冷笑了一聲,暗自道:「年輕人,你要走的路,還不知有多長呢!」 

  就在這眾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忽地鼓聲悠揚,如天外飛來,盤旋大殿之中。上官策等人精神為之一振,整理儀容衣衫,向那偏門望去。 

  只見紅影一閃,一人人影緩緩現身,一身火紅色的衣衫正是焚香谷歷來谷主的服飾,代表了這個尚火的宗派信仰。 

  也沒有感覺到火焰的熱度,更沒有耀眼的光芒,但不知怎麼,眾人眼前那麼一紅,卻無不有一種感覺,一團紅色的火焰,施施然這麼走了過來。 

  而當眾人回過神來,看清了那團紅光中的人物時候,包括一向鎮定從容的上官策在內,竟都是不能置信地發出了一聲低低驚疑的呼聲。 

  來人,竟只是一個看去至多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一頭鮮艷卻柔順的紅髮也不繫起,隨意飄灑肩頭,更有一絲飄逸放蕩的味道。 

  眾人面面相覷,雲易嵐數年前閉關時候,眾人都分明記得他已經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頭上更早已是白髮蒼蒼,但此刻看此人比當初的雲易嵐年輕了不知多少,而且面容上皮膚光潔平滑,連一絲皺紋都看不到。 

  只是此人面容輪廓,卻又分明乃是雲易嵐的模樣,尤其乃是上官策,他與雲易嵐在一起的時間比誰都長,更是認得這分明就是年輕時候的雲易嵐的樣子,只是看那容顏,更勝過他年輕時的風采,在這般震撼之下,眾人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倒是那個雲易嵐行若無事,大搖大擺地走到正殿之中,眾人面前,目光炯炯有神,向眾人望了一眼,忽地微笑一聲,聲音一反在密室中的蒼老,清朗悅耳,道:「怎麼,你們都不認我這個谷主了麼?」 

  眾人身子一震,李洵首先回過神來,當先拜倒,大聲道:「弟子恭迎師尊出關,恭賀師尊閉關修煉真法大成!」 

  眾人頓時醒悟,紛紛行禮,上官策眼中驚訝神色漸漸退去,也低下頭行了一禮。 

  雲易嵐顯然看去氣色不錯,心情亦是極佳,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許久不見了,起來說話罷。」 

  眾人應了一聲,紛紛站起,雲易嵐微笑著向眾人看去,最後目光落到上官策身上,笑道:「師弟,這些年讓你代管谷中瑣事,煩了罷?」 

  上官策搖了搖頭,亦露出微笑道:「師兄不在,便是我這做師弟的分內之事,反是前些日子玄火壇出了變故,我……」 

  雲易嵐忽地一聲大笑,將上官策的話語打斷,道:「過去的事,師弟何必耿耿於懷,來日方長,我們從長計議就是了。」 

  上官策面上掠過一絲訝色,但也沒有再說什麼,低頭道:「是。」 

  雲易嵐向在場眾人望去,只見眾人眼中滿是尊敬和驚奇眼色,顯然自己這一身恍如返老還童的樣子,讓眾人實在驚愕。 

  只是他也不多做解釋,掉頭向早就侍立一旁的李洵問道:「最近谷中有什麼事麼?」 

  李洵踏上一步,恭聲道:「今天一早,中土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捎來一份書信,說是乃是對前些日子師尊去信的回復。」 

  他口中這般說著,面上神色從容,但站在一旁的上官策面上卻為之一變,雲易嵐閉關期間,焚香谷大事都由他作主。與青雲門掌教通信往來,自也是重要之極的事情,他卻是一無所知。而這封回信今早即到,李洵不知怎的竟然半路截下,而不讓他知曉,分明此事乃是師兄雲易嵐故意不讓他插手的。 

  上官策心中怒氣漸生,但面上卻依然如故,異樣神情一閃即過。 

  雲易嵐點了點頭,將李洵遞過來的書信接下,打量了一眼,只見信封上端端正正寫著數字:焚香谷雲易嵐師兄親見。 

  落款乃是:青雲門道玄拜會。 

  果然乃是青雲門道玄真人的手書,雲易嵐微微一笑,將封口撕開,抽出了一張薄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面上始終帶著微笑之意。 

  末了,他微微點頭,沉吟片刻,將書信收好放入懷中,朗聲對眾人道:「今日就到這裡,你們回去準備一下,不久之後,我當率領焚香谷出色弟子,進中土去拜會青雲門與天音寺兩派道友,共商天下大計!」 

  眾人一驚,焚香谷大舉進入中土,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料今日谷主甫一出關,便下了這個絕大的命令。只是雲易嵐向來威望深重,焚香谷眾人也沒有多想,一眾人見過禮後,紛紛退了出去,各去準備不提,只有李洵卻被雲易嵐留了下來。 

  待眾人走後,山河殿上只留下了雲易嵐和李洵師徒二人。李洵與師父單獨相處,便也沒有眾人在場時那般拘謹,笑道:「師父,你閉關究竟修的是什麼法門,竟有如此神效?」 

  雲易嵐笑了笑,道:「這乃是我焚香谷祖師傳下的異術,等日後你道行夠了,還怕我不傳給你麼?」 

  李洵一怔,卻見雲易嵐眼中笑意和藹,似大有深意,略一思索,不由得大喜過望,連忙拜倒,道:「多謝師父厚恩,弟子必定不辜負師父的期望!」 

  雲易嵐微笑著將李洵攙起,上下看了看他,歎道:「你根骨精奇,乃是修道的大好人才,只是我看你年輕氣盛,心氣還有些浮躁,自己還要多加把握,如此再勤加修習,方能成其大器。」 

  李洵連連點頭,道:「多謝師尊指點。對了,師父,你留我下來,可有什麼事麼?」 

  雲易嵐看了他一眼,道:「不錯,我要你先去一趟中土。」 

  李洵一怔,道:「中土?去哪裡?」 

  雲易嵐淡淡道:「青雲山。我等一下會寫一封回信,你立刻動身,將此書信送到青雲山道玄真人手中。」 

  李洵點頭道:「是。」 

  雲易嵐來回走了幾步,又道:「道玄真人看過此信之後,多半要留你在青雲山暫住幾日,你也不必推遲,就在青雲呆幾天,我隨後就帶其他人到了。」 

  李洵點頭,但微感迷惑,道:「師父,你這麼急著進入中土,有什麼要緊事麼?」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還不是你求了我許久的那件事!」 

  李洵身子一震,隨即面上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意,當即再次跪倒,大聲道:「多謝師父成全。」 

  雲易嵐搖頭笑道:「好了,好了,你且先回去準備一下罷,等會過來取我書信,就直接動身好了。」 

  李洵興奮的答應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待這個年輕弟子的身影消失,雲易嵐面上的笑容也漸漸淡漠,他轉向南方,向著那十萬大山的方向遠遠眺望,半晌之後,忽地冷哼一聲: 

  「既然你要出來,我便讓整個天下來擋。要我一人獨挑這個擔子,嘿嘿,我可沒那麼傻!」


第十四集 第五章 頹廢
第十四集 第五章 頹廢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獸妖復活之後的鎮魔古洞,情景已經與之前黑雲壓頂、陰風呼嘯的模樣大不相同,雖然天空仍然昏暗,但集聚在洞口的那片黑氣已然消散,終年不止從古洞之中吹出的陰風也消失無蹤。 

  除了依舊荒蕪的山脈,只有佇立在鎮魔古洞洞口的那尊石像女子,依然風雨不改地站在那兒。而就在它的面前,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竟是一個模樣極其俊逸、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妖艷的少年。 

  比尋常女子更加白皙的臉上,細眉丹目,薄唇尖頜,細細看去,這張臉龐卻隱隱和那尊石像女子有幾分隱約的相似。 

  只是,在兩個人的面容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 

  這個少年,便是從鎮魔古洞中復活的獸妖,誰也料想不到,令無數南疆人恐懼的惡魔,竟是這般一個看去俊俏的少年。 

  從復活的那一天開始,不知為何,他什麼也沒幹,既沒有大肆殺戮,也沒有狂喜呼嘯,卻只是這麼默默站在玲瓏巫女的石像前,沉默地凝視著。 

  黑影閃過,巫妖從遠處無聲地飄了過來,來到少年的身後。 

  「獸神大人。」 

  少年身子一動不動,頭也不回,道:「怎麼樣了?」 

  巫妖盯著他的背影,道:「十三妖王已經將十萬大山中殘餘的蠻族全部收服,一起聽命於獸神大人。」 

  少年的身子這才動了動,緩緩轉過身來,淡淡道:「一共還剩多少族?」 

  巫妖道:「如今只有三十七族了。這百年間,十萬大山裡群龍無首,各蠻族多互相殘殺,許多族都被滅了。」 

  少年冷冷一笑,面上也不見有什麼失望表情,相反,卻更有股從深心隱隱散發的桀驁感覺,目光如電,在巫妖蒙著黑紗的臉上轉了轉。 

  巫妖突然覺得,自己面上幾如被火焰燒過一般的感覺。 

  「其實,應該是三十八族的,」那少年悠然道,「不是還有你這個黑巫族的最後傳人麼!」 

  巫妖低頭,沉默無語。 

  少年緩緩轉過頭,目光又一次落到玲瓏巫女石像的臉上,凝望許久,突然叫了一聲:「黑木。」 

  巫妖身體一震,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彷彿如刻在深心的傷口一般,每喚一聲,都要傷他一次。 

  只聽那少年注視玲瓏石像,語氣中突然多了幾分滄桑,道:「這麼多年了,在玲瓏面前,你心裡有沒有後悔過?」 

  巫妖沉默,許久才低聲道:「有。」 

  少年也不回頭,一雙眼中閃爍著怪異的光芒,流轉不歇,幽幽道:「這世間除了你那個變做凶靈的大哥,也只有你知道我和玲瓏的關係了。當年你們一行八人,追殺我穿過千山萬水,現在想起來,彷彿就在昨日一般。」 

  巫妖黑紗之下的身體,忽地開始微微顫抖,似乎曾經的往事,他也歷歷在目。 

  只是那個少年,卻根本沒有注意巫妖的反應,他所說的話,與其說是對巫妖說的,不如說是對著石像低低自語,在他眼中,此刻只有了那個玲瓏巫女的石像。 

  「你,」他的聲音,慢慢透著一分傷心、一分悲涼和一分的憤慨,「你究竟是為了什麼?」 

  石像無語,沉默佇立。 

  「在你心中,什麼世間蒼生,什麼天命造化,都是那麼重要麼?」這個少年的聲音,忽有些激動起來,慢慢變大。 

  「如果你把那些看得比我還重,所以要除了我,是這樣吧?」少年臉上的表情,浮現著詭異中帶著一絲妖艷的冷冷笑容,「可是你知道麼,我根本不在乎!」 

  「什麼狗屁天意,什麼天下眾生,那算什麼?」他的神情越發淒厲,奇怪的是,儘管那眼神表情極其可怕,他的容貌卻越發的妖艷漂亮,幾不似常人。 

  「你要我死,說一句就夠了,你知道麼?你知道麼?」他厲聲咆哮著,對著那尊石像女子,然後,慢慢的,他的聲音低落下來, 

  「可是,為什麼……你竟然把那些東西,看的比你自己、比你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啊……」 

  慢慢的,他伸出手去,輕輕撫摸過經歷了無數歲月風霜侵蝕、漸漸粗糙的面容,拂過深深記憶之中,那曾經溫柔的臉龐啊! 

  冰冷的感覺,不帶一絲的溫暖,從手心緩緩傳來。 

  張開了雙臂,輕輕的擁抱,將石像擁在懷裡,少年的表情漸漸變成異樣的溫柔。巫妖站在背後,默默地注視著那個怪異的場景。 

  「我知道,是這個天下蒼生害了你的。」那少年半閉上眼睛,如夢囈一般的輕聲道,「你放心吧,我會讓所有的一切,都來為你陪葬,然後,我再來找你……」 

  「你等著我……」 

  低低的聲音,悄悄低落而終於消失。妖艷的少年擁抱著冰冷的石像,黑衣的巫妖木然而立,天空中的烏雲一聲驚雷,天際飄落了雨滴。 

  大雨在風中飄落,將這個世界變得朦朦朧朧,隱約中,巫妖怔怔望去,雨滴落在那石像女子臉上,無聲滑落—— 

  恍如淚水! 

  ※※※ 

  青雲山東方三千里,從空桑山向東南延伸的古道邊,寂寂荒野,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 

  離小池鎮一日路程地方的何家小店,也和往日一般,孤獨的站立古道旁,迎送著過往的旅人。小店的主人何老闆自然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迎接送走過多少的客人,過路的人麼,自然是什麼樣子的都有。但是在這三天之中,他漸漸肯定,雖然自己歲數漸大,但想必是會記住這麼一位客人的。 

  其實要說是一位客人,也不大準確,真正來說,應該是帶著一隻古怪猴子的客人。而且對何老闆來說,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只模樣古怪居然有三隻眼睛的猴子的作用,反而還更大一些。 

  三日之前,正站在古道旁邊店門外拉客的何老闆看到這位滿面風塵之色、一臉茫然的男子從古道上走來,肩上趴著一隻三眼猴子之後,不知怎麼,就覺得有幾分眼熟。當時他迎上前去,本想說個天花亂墜將這位客人拉進小店歇息片刻,卻不料他只說了一句: 

  「客官,本店有熱茶美酒,不如到裡面休息……」 

  這後面的話還未出口,那看起來十分憔悴的男子忽地就從他眼前消失了,下一刻,在何老闆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男子已經坐在他小店之中的木桌旁邊。而桌子之上,丟著一錠足可以在這家小店裡不停吃喝三日的銀子。 

  何老闆自然是好生歡喜,連忙端酒送菜,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這位客人和這隻猴子,居然真的就這麼在他的小店中,足足呆了三日三夜,直到今天,似乎也沒有上路的意思。 

  那個男子的精神,顯然非常不好,三日之間,何老闆竟未看到他說過一句、笑過一次。每次當他將酒菜端上飯桌,那男子都只是默默望著酒壺,然後慢慢喝酒。 

  只是這位客官的酒量似乎極差,每次喝了一點,何老闆心裡估算著還不到半壺罷,整個人就仆倒在酒桌之上,不省人事。而與主人相反,這個男子帶來的那只三眼猴子,卻令何老闆驚訝的目瞪口呆。 

  老實說,何老闆在這裡開店,地方雖然偏僻,但因為過往客商頗多,也算是有點見識的人物,但這三天之內,他已經在內心裡無數次的發誓,自己真的見到了這輩子最能喝酒、酒量最大的一隻猴子。 

  只不過是一日夜的工夫,何老闆小店中所有庫存的美酒,包括他藏在店後那棵老槐樹下的一罈女兒紅烈酒,都被這隻猴子喝完了。 

  而這隻猴子,顯然仍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捉耳撓腮,四處張望,蹦跳許久,衝著何老闆「吱吱」叫個不停。何老闆雖然不通猴語,但傻子也能看出這隻猴子的意思,本來不欲理會,不料這猴子機靈的如鬼一般,居然偷偷將何老闆收起來的銀子又偷了回來,並在何老闆面前晃來晃去。 

  何老闆無可奈何,何況別人本來就付了足夠的銀子,只得派夥計從小池鎮上連夜往這裡送酒。剛開始他還頗為惱火,但時間稍久,居然漸漸喜歡上了這隻猴子。而且這只三眼猴子除了愛喝酒之外,倒也並沒有其他惡劣地方,反而時常在店中玩樂嬉鬧,心情好時居然還玩了幾個雜耍,比如憑空就能從手上生出一叢火焰之內的玩意,不僅何老闆看的眼睛發直,其他這幾日經過的客商,也無不看得興高采烈,在何老闆這店中多呆了許久,讓他賺了更多的銀子。 

  而那只灰毛三眼猴子的主人,卻與活潑的猴子截然相反,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酒氣沖天的僕著睡覺,間中醒來一次,也只是雙眼無神地望了望周圍,偶爾猴子跑回身邊,他眼中才有幾分光彩,懶洋洋伸出手摸摸猴子腦袋,隨後似又想起什麼傷心事情,拿起酒壺又喝起來,不到一會,便又沉醉於夢鄉了。 

  有時候何老闆也偷偷想過,這男子該不會是個瘋子罷。只是他雖然只是個普通店主,但仍然感覺到了這男子與其他過往路人的不同。別的不說,單是這男子呆在這小店中的三日,以往夜間這個時節最多的蚊蟲,突然全部都消失不見了;更有甚者,往日每到深夜,小店外古道荒野中時常迴盪起的鬼哭聲音,竟然也似被什麼東西嚇到一般,全部都消失不見。以至於何老闆聽慣了這些鬼哭狼嚎,突然這三日裡如此安靜,他竟然睡不著了。 

  這一日黃昏時候,何老闆站在小店的櫃檯後邊,合上剛剛算好的賬本,長噓了一口氣。隨後,他向自己的小店中望去。 

  窗外西落的殘陽還有淡淡的餘光,照紅了天際晚霞的同時,也從小店的窗口照了進來,將這裡的桌椅都拉長了影子倒影在地上,彷彿時光也在這裡悄悄路過。 

  何老闆的心情忽然有些異樣,心頭一陣惘然,算來自己也已經過了五十了罷。雖然幫忙的夥計從來都說自己看著只有四十左右,但他自己知道,身體還是漸漸不行了。 

  歲月不饒人,就這麼過了一輩子麼? 

  他怔怔地向著地上那些漸漸變長的桌椅影子望著,抬起頭來的時候,他又看到了這間小店四壁上斑駁脫落的痕跡。 

  寂寂殘陽,照在他的臉上,有幾分人世莫名的滄桑。 

  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這些事,還是不要想罷。何老闆苦笑一聲,拿起賬本向著此刻小店中唯一的客人和他的猴子走去。 

  那位客人總是坐在最靠裡的那張桌子旁,此刻如往常一樣,正喝醉了僕在桌子上,一動不動。而他的那隻猴子則蹲在桌上,左手拿著酒壺,右手從桌上幾個裝著菜餚的盤子中抓著美味,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何老闆走到那位客人身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但眼睛卻是忍不住先向那猴子望了一眼,只見三眼猴子顯然也不在乎他的到來,只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到手中酒壺上去了。何老闆歎了口氣,這隻猴子實在是他生平僅見的如此嗜酒的動物,而且看它背後還背著一隻大酒袋,雖然已經乾癟,但可想而知往日這裡面是裝什麼的。 

  何老闆收回目光,不知怎麼,心中卻有幾分緊張,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又咳嗽了幾聲,才小心翼翼道:「這位……客官。」 

  他身前的男子一動不動。 

  何老闆有些尷尬,但還是說了下去:「呃,客官,是這樣的,三日前你付的那錠銀子,如今已然用完了,本店本小利薄,是不是……」 

  那男子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伏在那裡,還是沒什麼動靜。 

  何老闆歎了口氣,吶吶道:「其實,客官你付的那錠銀子的確不少,別說在小店裡吃三日,便是吃上五日也儘夠了。只是……只是貴畜實在太過厲害,酒量太大,只這三日工夫,已喝去了小店裡所有存酒不說,另差人分兩次送來的四缸酒,居然也被它喝完了……」 

  何老闆說到這裡,又看了看三眼猴子,卻只見猴子瞪了他一眼,做了個鬼臉。 

  何老闆低聲下氣道:「能不能請您再付一些銀子,呃,對了,三日前您付的那錠銀子,還被貴畜給偷了去,至今未還,我……」 

  話未說完,忽只聽「叮」的一聲,一錠銀子在桌上蹦了兩下,出現在何老闆面前。何老闆定睛一看,卻是猴子不知道從那裡又摸出了那錠偷去的銀子,丟在他的面子。 

  何老闆連忙收起,收到懷中,但遲疑片刻,看了一眼那隻猴子,又將銀子取了出去,拉開衣襟,放在自己貼身衣服裡去了。 

  就在他收好銀子,打算再次向那個男子開口的時候,小店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有人在麼?」 

  何老闆一怔,回頭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三人,兩男一女,為首一個老者,手邊拿著一隻竹竿,上邊掛著一塊白布,上書著「仙人指路」四字;在他身旁,是一個看去十七、八歲的少女,容貌秀美,臉上正掛著一絲微笑。 

  這老少二人,老的是仙風道骨,少的是美貌秀氣,而在這二人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拿著所有的包裹,卻是生得古怪,身材高過前二人一個頭以上,一張臉卻長的如野狗一般,望之生厭。 

  何老闆連忙迎了上去,畢竟帶猴子的客人顯然不可能偷偷溜走,還是先招呼剛來的客人為好。只見他迎上笑道:「有,有,三位客官,請問是吃飯還是住店呢?」 

  為首那個老人呵呵一笑,瞇著眼睛笑道:「怎麼,何老闆,不認識我們了麼?」 

  何老闆為之一怔,仔細端詳了一會那位老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他在這古道邊做生意,過往路人何其多,如何能一一記得,只得尷尬搖頭,道:「抱歉,客官,在下年紀大了,記性不行了。」 

  那老者面有惻隱之色,搖頭歎道:「唉,可惜、可惜啊,世間凡人,多半如此,有仙緣在前,竟無慧眼可知。」 

  何老闆心中一驚,登時起了幾分敬畏之心,仔細看了看這老者,只見他白鬚飄飄,鶴骨仙風,多半乃是得道高人。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得道高人看起來像是個江湖相士,而且那個老者身邊的少女看起來大是不以為然的表情,但想來既然是高人,自然是自己這等凡人無法明白的,若是自己明白了,豈不是自己也成高人了? 

  想到這裡,何老闆臉上早就多了幾分尊敬,恭聲道:「是,是,這位客官……不,大師裡面請。」 

  老者答應一聲,手持仙人指路的竹竿當先大搖大擺走了進去,他身後的少女苦笑搖頭,轉頭對背後那背著包裹的男人道: 

  「野狗道長,我們也進去休息一會罷。」 

  那男子應了一聲,也跟了進來,三人坐到一張桌旁,狗臉男子將身上包裹往旁邊椅子上一放,發出了「砰」的一聲,看來份量不輕。 

  這三個人,自然就是週一仙和小環爺孫兩人了,至於那個狗臉男子,便是煉血堂一系僅存的野狗道人。自從死澤之役結束之後,野狗道人就跟著週一仙和小環兩人,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一開始的時候,週一仙對野狗委實看不順眼,三天兩頭地挑野狗的不是,時不時就出言諷刺,而野狗道人不知怎的,彷彿洗心革面、重新變了個人一樣,居然聽若不聞,仍是一路跟了下來,而小環心地善良,看不過眼,多有出言維護。 

  她年紀雖小,但牙尖嘴利,週一仙縱然是個老江湖,卻時常被說得無言以對,最後只得接受這個事實。幸好時日一久,他倒漸漸發現野狗也並非一無是處,比如往常需要自己背的包裹重物,如今可以全部丟給這個「苦力」,而且「苦力」在小環略帶歉意的眼神中,居然沒有絲毫反感,反而很是高興的樣子。 

  至於其他好處,諸如野外行走遇到野獸、行路見鬼、過山遇見強人等等等等,自然也是派遣這位野狗「大俠」一力擺平,一路下來,週一仙只覺得舒暢之極,天涯路走了一輩子,還從未走的如這幾個月一般舒服,恨只恨沒早點遇到野狗這廝。 

  這段時日,他們三人重遊故地,反正是浪跡天涯,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得,走著走著,又走回了這條古道之上。也虧得週一仙如精鬼一般,竟然還記得何老闆這麼一個在路邊開小店的人,上來就裝扮了一回高人,唬的何老闆一驚一咋的模樣。 

  看到何老闆對自己必恭必敬的樣子,週一仙大是得意,大模大樣地點了幾個菜,待何老闆快步走開前去準備的時候,他才回頭正欲向小環和野狗道人吹噓一番,卻忽然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不知怎麼,突然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目光直登登地。 

  週一仙奇道:「喂,你們怎麼了?」 

  野狗道人抬起似乎變得有些沉重的胳膊,向小店內裡深處指了一指:「你自己看。」 

  週一仙瞪了他一眼,轉頭看去,忽地身子也是一震。 

  只見黃昏殘陽餘光中,最後一縷光線從窗口落下,在小店深處那個昏暗的角落,僕著一個男子身影,而桌子之上,在陰影之中,一隻三眼猴子正向他們望來。 

  小環愕然,低低叫了一聲: 

  「小灰?」


第十四集 第六章 偶遇
第十四集 第六章 偶遇

  把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菜餚放在桌子上,何老闆退回了櫃檯後面,重新打開賬本,裝作算帳的模樣,只是眼睛微微轉動,在字裡行間不時悄悄向小店裡的那些客人望去。 

  週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此刻都已經坐到了三眼灰毛猴子小灰的那張桌子上,至於新點的菜,自然也送到了這張桌子,只是他們都毫無胃口就是了。倒是小灰頗為開心,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很是開心的模樣。 

  週一仙等三人的眼睛,此刻都沒有望著小灰,而是默默望著桌子一邊,正僕著的那個男子。 

  小環沉默半晌,慢慢伸手,推了推那個男子,低聲叫道:「鬼……厲。」 

  那個男子身子被她推的動了一下,卻沒有什麼反應。旁邊週一仙與野狗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那男子身材模樣,自然就是他們往日見到的那個鬼厲,只是這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此刻竟變得如此落魄,他們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 

  小環轉過頭來,愕然道:「他怎麼變做了這個模樣?」 

  週一仙瞪目聳肩,道:「這話你別問我們兩個人。」他停頓了一下,忽地眉頭一皺,轉頭對著仍趴坐在桌上的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猴子,你主人怎麼了啊?」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轉動,向這位道骨仙風的老人看了一眼,沒有其他反應,只有身後一條尾巴豎了起來,在身後擺動幾下,片刻之後,忽地「嗤」地從口中啐了一聲,大模大樣地轉過頭去喝了一口酒,渾沒把這看去如神仙一般的老頭放在眼中。 

  週一仙大丟面子,登時臉上掛不住了,怒道:「死猴子,居然敢給我臉色看,反了你了。若是惹怒了你家仙人,待我用仙法將你收了壓在青雲山下,鎮封了一千八百年的,看你怕不……」 

  話音未落,週一仙只聽見一聲呼嘯,眼前一黑,似有一物當面衝來,眼看躲閃不及,旁邊小環也驚呼一聲,幸好從旁伸過一隻手,迅速無比地將週一仙推了一把,將老頭推倒在地。 

  週一仙猝不及防,只摔了個四腳朝天,登時將仙人模樣摔的七七八八,大是狼狽,不過總算也因此而躲過了當面丟來的那件事物。這時那東西砸了個空,飛出一段距離,「嘟」的一聲悶響,砸到小店牆壁掉了下來,卻是個燒雞的骨頭。 

  眾人包括正站在遠處看熱鬧的何老闆一起轉頭望去,只見三眼猴子手中抓著一隻雞腿啃得不亦樂乎,只不知道這骨頭是它用手仍出來的,還是直接用嘴吐出來的? 

  週一仙只恨得牙癢癢的,但他閱歷畢竟非同小可,知道這猴子乃是不世出的靈物,而且看這模樣,似乎脾氣居然頗為暴躁,還是不惹為妙,再說這背後還有個以嗜血聞名的主人鬼厲,萬一那傢伙清醒過來,更是麻煩。 

  當下罵罵咧咧爬了起來,怪眼一翻,卻是衝著野狗道人怒道:「你這廝存心要我死是不是,幹嘛用那麼大力推你家仙人?」 

  野狗啞然,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氣,自然早就罵了回去,只是如今狗一般的眼睛轉了轉,居然將頭轉了開去,不理週一仙了。 

  週一仙吃了個閉門羹,更是惱火,正要再說什麼,小環已在旁邊嗔了一句:「爺爺!」 

  週一仙近年來,倒是對這個牙尖嘴利的孫女最為害怕,當下吶吶住口,但嘴裡仍是低聲咕噥著什麼,顯然很不甘願。 

  小環不去理他,轉過頭望著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灰,還記得我麼,我給過你冰糖葫蘆吃的哦。」 

  小灰眼睛望著小環,三隻眼一起眨呀眨的,忽地點了點頭,咧嘴笑了起來,而且居然連尾巴也擺了兩下,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在青雲山大竹峰跟那只黃狗「大黃」學的。 

  小環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還記得我,過來罷。」說著伸手向猴子招手。 

  小灰眼珠轉了轉,伸手到腦袋上,看樣子似乎是微微有些困惑,習慣性地想抓抓腦袋,不料雙手中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抓著雞腿,都不得空,索性乾脆直接用雞腿在毛茸茸的頭上蹭了幾下,留下了幾點油漬。 

  小環掩嘴輕笑,小灰望著她的笑容,也咧嘴笑了笑,然後慢慢移了過來,來到小環身前桌上,蹲了下來。 

  旁邊週一仙、野狗還有遠處的何老闆都看直了眼睛。 

  小環細細打量了一下猴子,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巾,皺眉道:「把手上的東西丟掉啦。」 

  三眼猴子怔了一下,「吱吱」叫了兩聲,顯然不是很願意,小環輕輕拍了它腦袋一下,道:「快!」 

  小灰撇了撇嘴,將手中雞腿放回盤子裡,還多看了一眼,然後剛要放下酒壺,卻忽然又拿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這才放回桌上。 

  小環搖頭失笑,道:「怎麼變得這麼饞了。」說著伸手將小灰兩隻猴手都拉到身前,用絲巾將猴子手上的油漬細細擦去,小灰居然也就這麼一動不動,任由小環擺佈。 

  說來也怪,除了主人鬼厲之外,三眼靈猴似乎只對其他少數幾個女子有些許好感,至於像週一仙、野狗之流,似乎它從來就看不順眼。 

  擦拭完畢,小環將絲巾放到一旁,目光向酒氣沖天僕著的鬼厲看了一眼,對小灰道:「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小灰伸手抓了抓頭,「吱吱吱吱」開始叫喚起來,同時手臂揮舞,無奈在場眾人大眼瞪小眼,很明顯沒人聽的明白。小灰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停了下來。 

  忽然,猴子伸手一指小環,險些戳到了小環臉上,小環嚇了一跳,旁邊野狗道人身子欲動,以為這猴子野性難訓,不料卻被他身邊的週一仙一把拉住。 

  野狗一怔,向週一仙看去,週一仙低聲道:「看看再說。」 

  只見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環,然後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個觔斗,跳到桌子中間,口中「吱吱」亂叫,對著小環比劃著,接著雙手從上到下沿著身體做曲線狀。 

  小環愕然,旁邊週一仙卻皺起眉頭,道:「女人?」 

  小灰連連點頭,接著一指那個仆倒的鬼厲,隨即雙手捧心狀,口中「吱吱呀呀」叫喚了幾聲,忽地身子向後一倒,整個猴身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小環突然叫了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只見小灰表演的太過投入,忘了這只是張不大的桌子,自己剛才蹦蹦跳跳不知不覺已到了桌子邊緣,這一倒下去,只聽「撲通」一聲,登時掉到了桌子底下。 

  小環又好笑又擔心,連忙要起身查看,但「唆」的一聲,猴子已然從地上重新竄了上來,雙手及地,咧嘴對著小環笑著。 

  小環看三眼猴子似乎沒受什麼傷,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小灰眼睛眨呀眨的,望著小環。 

  小環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鬼厲的身影,轉頭向週一仙道:「爺爺,他這個是……」 

  週一仙皺眉道:「難道是他被一個女子所傷?以他如今的道行和鬼王宗的勢力,放眼天下,可沒幾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了。是青雲門的水月,要不就是魔教合歡派的三妙?……」 

  一直坐在一旁的野狗道人突然開口道:「我看不像。」 

  週一仙怒道:「你說什麼,居然敢說老夫,呃,本仙人說的不對。」 

  野狗道人卻不看他,一張狗臉上浮現著奇怪的表情,望著那個仆倒的身影,慢慢道:「以我所知,他不是那種把勝敗看得很重的男人,再說了,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傷……」 

  週一仙哼了一聲,大是不以為然,譏諷道:「那是你道行和人家差的太遠,若是如你一般只會幾手三腳貓的道行,打一場敗一場,自然對勝敗看的很輕,天天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野狗道人大怒,正欲反駁,小環在旁邊瞪了他們這兩個人一眼,提高聲音道:「好了,別說了!」 

  週一仙和野狗這才同時住口,但仍怒沖沖對望一眼。 

  小環想了想,隨即點了點頭,似做了什麼決定,然後對蹲在自己面前的猴子道:「小灰,你們先跟我們一起走吧。」 

  「什麼?」 

  小灰還沒反應,週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先喊了出來,聲音之大,連遠處的何老闆都被嚇了一跳。 

  小環看了他們一眼,道:「怎麼了?」 

  野狗道人一時有些結巴,吶吶道:「他、他仇家太多,只怕會有麻煩的。」 

  小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野狗道人默然,但他旁邊的週一仙卻不幹了,對著小環怒道:「我們又不是開善堂的,你幹嘛整天收留別人?」 

  小環瞪了爺爺一眼,道:「他不是別人,他在死澤裡救過我的命!而且,」她忽地大有深意地笑了一聲,道,「爺爺,十幾年前你騙了人家踩狗屎運的事,你還記得麼?」 

  野狗道人一怔,週一仙卻是老臉一紅,怒道:「十幾年的舊帳你翻出來做甚?」 

  小環哼了一聲,淡淡道:「你記得就好,反正我不能看著不管。」說罷也不理會爺爺,轉過頭去照看鬼厲。 

  將這個男子身子輕輕翻轉過來的時候,一股酒氣迎面而來,小環皺了皺眉,卻只見那張熟悉的臉上,雙眼緊閉,眉頭卻皺在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就算在酒醉時候,他也在傷心的。 

  小環默默看著這張男子的臉,心頭忽地掠過了那日在死澤之外,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攤位前,低聲說的那麼一句: 

  「你長大了……」 

  週一仙自然不知道孫女此刻心中突然有些胡思亂想,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只怕要多了一個大大的麻煩,如此之下,心情哪裡會好,恨恨轉頭,瞪了鬼厲一眼,大聲道:「老闆,算帳。」 

  何老闆連忙跑了過來,陪笑道:「客官,您不多坐會了?」 

  週一仙沒好氣地道:「多坐?本仙人坐了一會就惹了大麻煩,在多坐還給麻煩煩死了!」 

  何老闆忍住笑,道:「謝謝客官,四錢銀子。」 

  週一仙嘴裡咕噥著,才從懷裡拿出銀子,忽地旁邊小灰竄了過來,卻把身後背著的那個大酒袋拿到身前,對著何老闆不停揮動,口中「吱吱」叫個不停。 

  週一仙、小環等都是一怔,不知道這隻猴子在搞什麼鬼,倒是何老闆與這猴子相處三日,多少知道一點,此刻眉頭皺起微一沉吟,突然道:「你是不是要往這酒袋裡加酒?」 

  小灰大喜,拚命點頭,咧嘴而笑。 

  週一仙等人愕然,過了半晌,小環咳嗽一聲,乾笑道:「掌櫃的,你就幫它加……加點酒罷。」 

  何老闆大為高興,連忙應了一聲,回身拿酒去了。 

  說起來這大酒袋委實極大,隨著酒水灌入,酒袋漸漸鼓起,但那個何老闆倒了兩罈子的酒進去,竟然還沒有倒滿,小灰在一旁眉開眼笑,週一仙卻是忍無可忍,再也顧不得仙人身份,跳起來怒道:「夠了、夠了……」 

  「呼!」一道黑影當面飛來,週一仙這時有了經驗,一聽聲音連忙躲開,果然是小灰直接就丟了個菜盤過來,「砰」的一聲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週一仙還待再說,「呼呼呼」桌上的盤子接二連三被小灰丟來,他左閃右避,也顧不得再說什麼,只是那何老闆卻見一個個盤子清脆的碎裂聲,登時心痛不已,再看酒袋其實也剩下不多,連忙道:「算了,算了,剩下的一點酒水算我奉送、奉送。猴子老爺你就別丟盤子了,這位、呃,這位仙人你就算兩罈子的酒錢好了。」 

  小灰這才住手,週一仙停住身子,大口喘氣,口中咒罵,卻不敢再靠近那只脾氣暴躁的三眼猴子。 

  小環笑了笑,從那邊轉回目光,重新回到鬼厲身上,卻不曾注意到身旁很久沒有作聲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從旁盯著鬼厲,眼中漸漸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大殿前方石階下方,碧水寒潭之中,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在水中愜意地翻了個身子,水波翻滾,被它巨大的身子向四周壓的滾滾流去,掀起層層波濤,煞是壯觀好看。 

  焚香谷特派弟子李洵在石階上向碧水寒潭裡注目一會,轉頭微笑道:「早就聽說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乃是千年靈獸,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李師兄過獎了。」一聲清朗笑聲,發自陪在李洵身旁,如今青雲門通天峰長門一脈最出名的弟子蕭逸才口中,只見他也向水麒麟望了幾眼,笑道,「說起來靈尊還是當年我派青葉祖師收服之靈獸,遙想當年祖師風範,真叫我等後輩弟子敬慕不已。」 

  李洵點頭微笑,他出身正道名門,眼高於頂,但對於當年那個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卻也一樣是欽佩不已。 

  蕭逸才伸手做勢,向山頂方向道:「李師兄請。」 

  李洵謙讓片刻,與蕭逸才同時走去。 

  蕭逸才邊走邊道:「不知道李師兄此次來訪,有什麼要事麼?」 

  李洵笑道:「倒也沒什麼事情,不過是家師有一封信,要我呈遞給道玄真人。」 

  蕭逸才一怔,動容道:「怎麼,難道貴谷主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麼,我前一陣子還聽剛從南疆回來的陸雪琪陸師妹言道,雲老前輩仍在閉關呢?」 

  李洵微微一笑,道:「不瞞蕭師兄,家師乃是數日前剛剛出關的。聽他老人家言道,與中土道玄真人、普泓上人等故友多年不見,十分關懷,頗有心前來拜訪啊!」 

  蕭逸才臉色微變,隨即大笑道:「如此可再好不過了,雲老前輩仙駕光臨,真是我中土正派許久未有之大事了。」 

  李洵轉目看去,蕭逸才與之對望,二人注目良久,忽地同時大笑出來,狀極歡悅。 

  蕭逸才一把拉住李洵的手,笑道:「走走走,家師今日正好就在玉清殿上與諸位師叔聊天,讓我領路,替李師兄引見。」 

  李洵笑道:「如此有勞蕭師兄了。」說著說了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對蕭逸才道:「對了,蕭師兄,有一事我還要請問。」 

  蕭逸才笑道:「李師兄但說無妨。」 

  李洵道:「之前青雲門派遣陸雪琪師妹到南疆探望家師……」 

  蕭逸才臉色微變,隨即恢復正常,但這表情仍落在李洵眼中,李洵心中一動,口中卻仍繼續道:「當日分別時候,似乎見陸師妹身負輕傷,說來她也算是為了幫忙我焚香谷所致,在下心中十分不安,不知道她近日身體可好?」 

  蕭逸才想了想,道:「多謝李師兄掛念,陸師妹身體無恙,正好,今日水月師叔也帶著門下弟子文敏和陸雪琪兩位師妹過來了,呆會你便可以見到她了。」 

  李洵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喜色,點頭應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他的神情,沒有說話。二人向上走去,路上話題卻也轉了開去,都聊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過不許久,二人已走到石階之上,來到通天峰玉清殿前。 

  一座規模宏大、氣勢恢弘的巨大建築,出現在李洵面前。李洵注目許久,歎息道:「我本以為焚香谷中山河殿、玄火壇已是世間絕唱,今日一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蕭逸才大笑道:「李師兄客氣了,來,這邊請!」 

  李洵呵呵一笑,隨蕭逸才走了過去,來到玉清殿前,深深呼吸,整肅衣衫,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第十四集 第七章 殺機
第十四集 第七章 殺機

  玉清殿上,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長鬚垂胸,端坐在大殿主位之上。兩側座位上坐著青雲其他諸脈首座,說起來十年前青雲山一戰,青雲門七脈中倒有三脈換了首座,這番場景,比起當年張小凡和林驚羽剛剛上到青雲時候,已是物是人非了。 

  除了龍首峰蒼松道人的位置,被齊昊接替,其餘變換的二脈,朝陽峰首座商正梁之位被弟子楚譽宏接替,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的首座之位被其本脈師弟飛雲道人接替。這三脈之中,除了落霞峰飛雲道人與道玄真人等乃是同輩,話裡話外還能參口說上幾句,龍首峰和朝陽峰二脈的首座則比較尷尬。龍首峰的齊昊還好,畢竟乃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與眾位師長還算熟悉,至於朝陽峰的楚譽宏則一直沉默地坐在最後,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而那些老一輩的首座,大竹峰田不易、小竹峰水月大師以及風回峰曾叔常,亦是許久不見,而平日與他們爭吵的幾個首座多已不在,這大殿之上的場面倒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和睦。 

  水月大師身後,站著陸雪琪和文敏二人,隔了一段日子不見,陸雪琪容貌清麗如昔,臉色淡淡不露喜怒,只是不知怎麼,身上卻隱隱散發出往日沒有的一股輕微寒意出來。 

  至於文敏也是老老實實站在水月大師背後,但眼神便沒有那麼老實了,不時向旁邊橫那麼一下,多半便看到站在田不易身後的宋大仁,宋大仁每到此刻,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看過去頗為憨厚,文敏嗔了他一眼,又轉了過去。 

  田不易身邊,夫人蘇茹也跟了過來,此刻正將隨著齊昊一起來的田靈兒召到身旁,母女二人低聲說話,許久不見,兩人倒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而跟隨齊昊一起來的,除了田靈兒外,便是他師弟林驚羽了,這時候他站在後面,與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的兒子曾書書一起,他們當初一起經歷死澤一戰,也算是有了交情。 

  此番青雲聚會,也並非正式場合,眾人大都比較放鬆,連道玄真人與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等人談話內容,也頗為輕鬆,除了一向冷漠的水月,其他人臉上大都帶有笑意。 

  焚香谷李洵走進玉清殿中的時候,在他眼前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只是片刻之後,他的眼神卻在那個冰霜女子身上,如火焰般閃爍。 

  蕭逸才走上前去,對道玄真人道:「師父,李洵李師兄到了。」 

  道玄真人笑著看了過來,李洵走到蕭逸才身邊,向道玄真人行禮,口中道:「焚香谷後輩李洵,拜見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微笑道:「罷了,快起來吧。」 

  李洵依言而起,隨即又向周圍拱手行禮,道:「小輩李洵,見過諸位青雲前輩師叔。」 

  田不易、曾叔常等人紛紛頜首示意。 

  道玄真人道:「你師父還好罷,多年不見,不知道雲兄近況如何,前段日子聽說雲谷主突然閉關,我還著實擔心了一陣。」 

  蕭逸才此刻已走到道玄真人身旁站著,聽到此話,笑道:「師父有所不知,方才聽李師兄言道,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 

  道玄真人微感驚訝,「啊」了一聲,對李洵道:「是麼,賢侄?」 

  李洵恭恭敬敬道:「的確如此,家師的確於數日前出關,並特意派遣弟子前來拜會道玄掌門,另有書信一封,命我轉呈真人座前。」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信封,遞給了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接過信來,沉吟片刻,撕開封口,拿出薄薄信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臉上,只是道玄真人臉色卻一如往常,沒有絲毫變化,誰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過了一會,道玄真人看完此信,將信紙緩緩收起,放回信封,在手間撫摸片刻,放到了手邊茶几之上。李洵小心翼翼地望著道玄真人,卻不聽那位號稱當今正道第一人的人物有什麼話語出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道玄真人沉吟許久,目光輕掃,往水月大師那裡看了一眼,水月大師似有所覺,眉頭一皺。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咳嗽一聲,向依舊站在座下的李洵看了看,臉上重新露出和藹笑容,微笑道:「賢侄,你來我青雲之前,雲谷主可有交代你什麼事麼?」 

  李洵遲疑片刻,抱拳道:「恩師曾經囑咐,青雲門道玄真人乃是當今正道巨擎,弟子來到青雲,拜見真人,正要好好見識一番,在回焚香谷之前,一切但聽真人吩咐即可。」 

  道玄真人一怔,隨即失笑道:「你這個師父啊,倒還真是滑頭,有什麼難題都丟了給我。」說著,他頓了一下,隨即點頭道:「這樣罷,你師父在信中也說了,最多三日之內,他亦會率領焚香谷弟子前來中土,多半是先到我青雲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這青雲山暫住幾日罷。」 

  李洵心中一喜,連忙道:「是,弟子遵命。」 

  道玄真人微微點頭,隨即似又想起什麼一般,轉頭對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道:「雪琪。」 

  陸雪琪不料道玄真人會突然喚她,倒是吃了一驚,隨即站了出來,行禮道:「掌門師伯,弟子在。」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與焚香谷李洵李師兄算是舊識罷,我記得這些年來你們也見過許多次了,這樣罷,這幾日間,權且麻煩你帶著他在青雲山到處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陸雪琪眉頭一皺,轉頭向師父水月大師看去,卻只見水月大師秀眉亦皺了起來,目光向道玄真人那裡望去,道玄真人回望於她,眼中有垂詢之意。 

  水月大師在心中歎息一聲,對陸雪琪淡淡道:「既然掌門師伯吩咐下來,琪兒你與他又比較熟,就帶他走走也好。」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慢慢低下頭來,片刻之後,低聲道:「是,弟子謹遵師命。」 

  李洵心中大喜過望,但面上仍保持笑容,對陸雪琪微笑道:「如此有勞師妹了。」 

  陸雪琪微微點頭,卻也不見有其他神色。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點頭,旁邊曾叔常、田不易向這裡看了看,也沒說什麼,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蘇茹從與女兒田靈兒談話中向這裡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 

  這一場聚會許久乃散,田不易帶著夫人蘇茹、大弟子宋大仁步出通天峰玉清殿。宋大仁跟隨師父走了出來,卻忍不住偷偷回頭張望。 

  這動作落在一起走出送父親母親的田靈兒眼中,忽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田不易與蘇茹都回過頭來,蘇茹看了女兒一眼,笑道:「你笑什麼?」 

  田靈兒走到母親身邊,拉住蘇茹的手,向大師兄橫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時面紅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怎麼了?」 

  田靈兒笑道:「爹,娘,你們還是趕快幫大師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師叔提親罷,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蘇茹卻遠比丈夫心思靈巧,早反應了過來,對宋大仁笑道:「什麼,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還是我水月師姐小竹峰門下的弟子麼?來,跟師娘說說,我來為你作主。」 

  宋大仁張口欲言,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得低下頭去,蘇茹怔了怔,道:「你怎麼了,大仁?」 

  田靈兒嘻嘻一笑,道:「大師兄還不是害怕爹爹罵他,我來替他說好了……」 

  宋大仁有些緊張,張口道:「小師妹,你……」 

  田靈兒不去理他,自顧自對蘇茹道:「大師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師叔座下的文敏師姐呢。」 

  田不易在旁邊又哼了一聲,臉上表情陰陽怪氣,蘇茹卻笑出聲來,道:「好小子,倒有幾分眼光,文敏那丫頭的確不錯,不過人家自己什麼心思還說不准呢,我也不好就這麼……」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頭道:「她,她也一樣的……」 

  話音未落,卻只見師父、師娘和小師妹一起都看著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訕訕然又說不下去,只得又把頭低下。 

  蘇茹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你這傢伙學了你師父的眼光,卻怎的不學學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聲,瞪了這裡一眼,蘇茹卻不去理他,對宋大仁道:「你放心罷,這件事包在師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願意,總叫你遂了心願就是了。」 

  宋大仁心花怒放,臉上登時燦爛無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聲,道:「看你那點出息!」 

  宋大仁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容,站到師父背後,但臉上笑意,卻仍是掩飾不住。蘇茹微笑搖頭,將女兒拉在一旁,又叮囑了好一會兒,這才回來,與田不易、宋大仁一起馭劍飛起,回大竹峰去了。 

  這一路上穿雲過霧,風馳電掣,大概半個時辰過後,一行三人回到了大竹峰。 

  田不易落地也不說話,逕直向守靜堂行去,蘇茹轉頭對宋大仁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兩聲,連忙行禮,這才大步走了回去。 

  蘇茹微笑搖頭,慢慢走回守靜堂中,只見田不易坐在堂上,便走了過去,笑道:「喂,你那個得意大弟子的親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師姐提親的哦。」 

  田不易哼了一聲,轉過頭去,道:「要我去低聲下氣向你那個師姐求情,我可不去。」 

  蘇茹也不生氣,只是笑道:「那你這個大弟子要打一輩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抬頭看天,道:「我也懶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輩子打光棍!」 

  蘇茹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出來,伸手輕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這麼個老不正經的樣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卻依然抬頭看天,一副心如鐵石、見到棺材不落淚、踢到南山不回頭的模樣。 

  蘇茹沒辦法,只得道:「好了,說正經的,好不容易你這個弟子有了意中人,再說文敏那姑娘的確不錯,我看著也喜歡。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師姐說說,有我在旁邊幫襯著,你頂多就被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閒話,這有什麼?既然文敏對我們大仁也有幾分情意,我師姐也不會因為與你一點不痛快,就誤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著臉半晌,氣沖沖道:「我就知道老大沒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的老夫這麼大年紀居然還要去受水月那女人的鳥氣!」 

  蘇茹「呸」了一聲,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當初怎麼也看上我了,看你那點出息,現在居然還跟我翻舊帳起來了。」 

  田不易一時失口,啞口無言,悻悻然道:「罷了,罷了,反正我早就認命了,一群沒出息的傢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蘇茹這才點頭微笑,道:「這還差不多。」 

  說著把這事擱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的時候,面上秀眉輕皺,似想起什麼,對田不易道:「對了,你今天看到那個焚香谷李洵,後面有沒有覺得有些不對?」 

  田不易淡淡道:「你是說掌門師兄讓小竹峰的陸雪琪去接待罷?」 

  蘇茹點頭道:「你也看出來不對勁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沒什麼不對的,如果真是有問題,你那個師姐早就冷言冷語回絕了,但你看她一點聲音也沒有,可見這事至少掌門師兄是和她說過的,你那位師姐也是同意的。」 

  蘇茹一怔,隨即點頭道:「唔,你說的不錯,我倒還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師姐向來最疼愛陸雪琪這個弟子,怎麼會……」 

  田不易冷冷道:「那個李洵很差麼,在她眼中,只怕比我們門下弟子好多了。」 

  蘇茹訝道:「好好的,你怎麼扯到這個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動,隨口道:「當年東海流波山上,那個風雨之夜,我責罰老七,她不是……」他話說到這裡,忽地醒悟,住口不說,卻不知怎麼,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蘇茹皺眉道:「你倒是越說越是奇怪了,居然連小凡也扯進來了,怎麼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興索然,提不精神來了,搖頭道:「你別問了。」 

  蘇茹知道丈夫脾氣,也就住口不說了,只是此番突然觸動心思,忍不住也歎息了一聲,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現在怎麼樣了?」 

  田不易沉默許久,緩緩站起,冷然道:「你沒聽說麼,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改名鬼厲,號稱血公子,厲害的很呢!」 

  蘇茹低頭,在旁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許久方低聲道:「唉,當年他剛到我們門下時候,雖然看著傻笨了一些,但……」她沒有再說下去,默然許久,又輕聲道,「本來多好的一個孩子,對你、對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可現在……卻落得一個被逐出門牆的下場!」 

  田不易面上怒氣一閃而過,忽地大聲道:「他們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沒說要把這個徒弟逐……」 

  蘇茹一下站了起來,打斷了丈夫的話,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話頭,住口不說,但臉上神色卻更是多了幾分憤慨,忽地一跺腳,重重「哎」了一聲,大步走進了守靜堂後面。 

  蘇茹默然看著丈夫背影,隨即悄悄歎息,轉過身子,向外看去。 

  從守靜堂大門看出去,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遠處,隱約便是地處僻靜的廚房,在樹影背後露出了一角屋簷。 

  屋仍在,人卻已經不見了。 

  蘇茹默默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轉身也走進了守靜堂後堂。 

  ※※※ 

  夜色漸臨,天空裡烏雲層層,壓的很低,看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情況下,無星無月,荒蕪的山腳下,只有背風的一處山坡上,生著一堆篝火。 

  週一仙一行三人,帶著新加入的鬼厲和猴子小灰,順著古道行走,這一日來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這背風地方生了一堆火,準備在野外露宿了。 

  雖說常年在外,早已習慣這些事情,週一仙一旦坐了下來,卻仍是大聲呼痛,不停用手捶打腰背,倒似快累斷了腰一般。無奈其他人都不去理會他,叫了一會,不免無趣,也慢慢停了下來。 

  小環蹲在火堆旁,將手放在火上考暖,而野狗道人則將背著的鬼厲和眾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邊,這才是真正的大口喘氣。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處張望,跳過來跳過去。 

  從小環決定將鬼厲帶走之後,很長時間中鬼厲都這麼迷醉不醒,偶爾醒來一次,看了看周圍眾人,竟然也視若無睹,召過小灰,將它背上的酒袋打開不停喝酒,不到一會,便居然又醉了過去,當真是醉生夢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個背著鬼厲的任務,而且多半猴子小灰還會跳到鬼厲身上,令他百上加斤,若不是他修煉道法有些時日,常人還真無法支撐下來。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許久,向四周看去,只見週一仙嘴裡咕噥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環則是躺在離火堆不遠的地方。 

  至於昏睡著的鬼厲,因為剛才野狗道人有意無意間將他放在較遠的地方,這時火光遠遠的照不到那個地方,只能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而他身邊那只三眼猴子,這時卻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多半是又跑開找什麼野果吃的了,一路之上,小灰時常如此。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著,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週一仙睡著的大呼聲慢慢響起,小環身體微微起伏,看來也已經睡著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臉龐之上,將他的神情照的陰晴不定,也映襯著他眼中奇怪流轉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頭,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險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惡鬼張牙舞爪的空桑山,那裡,本是他煉血堂一系的聖地。而此時,煉血堂卻早已灰飛煙滅,只殘留一個他孤魂野鬼一般。 

  他慢慢回頭,那個昏睡醉倒在夜色陰影中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遠處。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間,握住了他的獸牙法寶。 

  然後,他緩緩起身,向鬼厲走去,火光照著他的背影,將他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漸漸將躺在地上鬼厲籠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厲身前。


第十四集 第八章 迷惘
第十四集 第八章 迷惘

  灰色的光芒從冰冷的獸牙邊緣輕輕散發出來,掠過野狗道人的臉龐。躺在他身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親手毀去了煉血堂的兇手。 

  他眼中光芒閃爍,似有什麼念頭交戰,只是這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平素裡鬼厲乃是何等人物,野狗道人想也不敢想到自己能夠殺了這個男子,但此番他竟然如失喪心志一般,正是個得抱大仇的良機。 

  野狗道人目中凶光一閃,獸牙法寶劈了下去。 

  風聲蕭蕭,突然發出的輕微破空銳響撕破了這深夜的寧靜。 

  法寶還未及身,風力已經吹到了那個頹廢的男子身上,他凌亂散落在額頭的發被一下吹開,露出了閉著眼睛的容顏。 

  臉色有些蒼白吧,野狗道人心中忽地這麼轉過一個念頭,他一聲之中,從未見過如鬼厲一般奇怪的男子,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這個本來看去堅強之極的人心喪若死。 

  只是,他也不想知道,在他心中,煉血堂一直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這份重要甚至遠遠超過了原來執掌煉血堂大權的年老大等人。所以在被鬼厲率眾逼入絕境之後,年老大等人紛紛而降,卻只有野狗道人竟意外的堅持。 

  而現在,就是報仇的大好機會! 

  野狗道人已經開始想像鮮血噴灑而出,濺到自己臉上的情景了,就在那電光火石的時刻,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殺了這個男人,身後的小環,她會不會傷心難過呢,也許,她就會從此不理我了罷…… 

  畢竟,小環與鬼厲之間,有著野狗道人不知道的過去,但只看小環堅持要帶上鬼厲照顧他,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野狗道人不知道怎麼,頭腦中亂糟糟的,就在那片刻時間,腦海中竟轉過了無數念頭。可是,手中的那枚獸牙,卻終究還是,破空刺下! 

  眼看著,就到了那個頹廢男子的咽喉,就要穿透進去。 

  一隻巨大的手臂,忽然從黑暗之中伸了出來。 

  悄無聲息的,就這般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野狗道人眼前,那只巨大的手掌還不等野狗道人反應過來,竟赫然硬生生地將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抓在了手中。 

  獸牙強力的衝勢仍然將這只巨手向下帶了一分,但也就是這一分距離而已,此後,整只獸牙便如鐵鑄一般,被巨手抓在手中,動彈不得,停留在鬼厲喉口,就差一點點便刺穿了脖頸,但任憑野狗道人如何使力施法,竟然都無法再下去分毫。 

  野狗道人大驚失色,抬頭望去,片刻間卻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只見在自己上方的黑暗之中,赫然出現三團燃燒的火焰,呈現三角形狀,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團火焰,其中更隱隱有莊嚴的金色和詭異凶厲的血紅。 

  野狗道人打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麼代表了降魔異能的金色和噬血之紅竟然能混在一起,但此刻他能知道的就是,這黑暗中的怪物僅憑一隻手就能將他的獸牙抓住,這份道行絕非他能力敵。 

  而周圍無形的黑暗中,忽地也似無聲咆哮一般,像是什麼怪獸嘶吼一聲,轉眼間黑暗衝上,眼看要將他吞沒。 

  野狗道人再也不敢停留,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放開手中獸牙法寶,一個轉身倒飛了出去,就在那飛出的瞬間,一股凜冽勁風從上而下,將他原來站立的地方砸開了一個大坑,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小山頭都似震動起來。 

  遠處,週一仙和小環同時被這陣異動驚醒,轉眼看來,卻只見野狗道人的身子倒飛回來,落在火堆附近,落地之後竟然還站不穩,一陣踉蹌,兀自向後退了幾步。 

  而在他面上,亦有驚恐神色,口中澀聲道:「怪物、怪物……」 

  週一仙與小環同時向後看去,片刻之後也為之色變。 

  那片黑暗之中,就在鬼厲躺著的那個地方,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巨大身影,雙足著地,雙臂過膝,一望之下至少有四、五丈之高,遠遠高過在場眾人,眾人看著慢慢抬頭,最終只能仰望。 

  就在那最高處,三團燃燒的火焰原來是這怪物的眼睛,巨大而鋒利的獠牙出現在它的口中,肌肉賁起的身軀,處處都似充滿著殺意。 

  週一仙倒吸了一口涼氣,口中低聲道:「三眼靈……不對,是三眼凶猴了。」 

  小環一怔,訝道:「爺爺,你說什麼?難道它是小灰?」 

  週一仙哼了一聲,一把拉住小環向後退去,口中卻對野狗道人怒道:「你幹了什麼,要觸怒這隻怪物?」 

  野狗道人默然無聲。 

  週一仙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怒,正要破口大罵,忽只聽前方一聲怒吼,卻是三眼凶猴目光如血,巨大的身軀忽地騰空而起,片刻間風聲大作,一片陰影籠罩過來。 

  週一仙等三人面無人色,四散而逃,而此刻化做巨猿的小灰似乎已被野狗道人意圖暗害自己主人的行為觸動真火,眼中凶芒大盛,下手不留絲毫情面。 

  他們三人方險險避開,小灰巨手已然砸到,砰的一聲,又是一個大坑在厚實的地面上出現,就連在一旁的篝火都頓時被這大力打的四散而開,余火灰燼漫天飛舞,照得小灰巨大的身軀如傳說中的惡魔一般。 

  「嗚啊!……」 

  憤怒的巨獸咆哮著,右手一揮,一道灰光閃過,如風馳電掣般向野狗道人衝去,轉眼已到了野狗面前。 

  野狗道人但覺勁風撲面,未及身但破空之勢幾乎就欲撕破肌膚,大駭之下,拚命向旁邊閃去,身子甫一動盪,只覺得背後一疼,卻是那灰光從他後背擦過,野狗身子大震,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身後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已是噴了出來。 

  眼角餘光閃處,他卻看見那道灰光,正是自己的獸牙法寶。 

  也不等他苦笑出聲,巨猿龐大的身軀赫然出現在他上方,轟然而下,野狗道人還想躲避,但身子一酸,竟是移動不了了,只得長歎一聲,閉目待死。 

  眼看小灰就要將野狗撕做碎片,巨大的身軀從半空轟然而下,週一仙和小環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忽地,小灰的身子突然發生了一個詭異的變化,他巨大的身軀竟然向後面忽然歪了過去,然後以一個十分詭異和滑稽的姿勢,撲通一聲,屁股朝下,坐在了地上。 

  「砰!」 

  這一坐居然還坐的氣勢十足,聲威赫赫。小灰口中「嗚」的叫了一聲,顯然也十分迷惑不解,巨手往腦袋上抓了抓,轉頭看去。 

  週一仙和小環,還有僥倖逃生的野狗道人,也同時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鬼厲,突然出現在小灰身後,一臉落寞的神情,右手卻抓住了小灰的尾巴,想來剛才也是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小灰從半空中拉了下來,從而救了野狗道人一命。 

  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忽地對只有自己小半身高的這個男子咆哮了幾聲,鬼厲卻輕輕搖了搖頭。 

  小灰的身子忽地一陣搖晃,片刻之後只聽骨骼卡卡之聲亂響,就在週一仙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巨大的怪猿突然縮小,不多一會,原本龐大的身軀又變做了原來那只可愛的三眼猴子,在地上向四周張望了片刻,嗖的一聲又竄到了鬼厲肩上。 

  鬼厲緩緩伸出手去,摸了摸猴子的腦袋,小灰三隻眼睛怪眼一翻,看來頗有些不甘願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同時向野狗道人伸手指了一下。 

  野狗道人心中一驚,卻發現鬼厲也向他望了過來,然後便聽到他說:「你要殺我麼?」 

  野狗道人面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而且感覺到旁邊小環詫異的目光,但不知怎麼,在那目光之下,他心中卻一陣說不出的傷懷,口中竟是不由自主的大聲道: 

  「不錯,我就是要殺你!你滅了我煉血堂一門,殺了我多少同門子弟,我今日向你報仇,不應當麼?」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望著他,倒是他肩頭的小灰此刻安靜了下來,口中「吱」的叫了一聲,像似在嘲笑野狗一般。 

  野狗被鬼厲看的全身不自在,而身旁小環的默不做聲卻又更令他心神不寧,煎熬之下,他一咬牙,怒道:「你要殺就殺,看什麼看?」 

  鬼厲慢慢的,從前方那個色厲內荏的野狗身上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也漸漸起了變化。 

  幾分蕭索、幾分落寞,幾分傷心、幾分痛楚…… 

  「我殺你做什麼,若是殺人能救她,便是要殺天下人,我也早去殺了……」他低聲自語,聲音輕輕而飄忽,「十年了,我除了殺人還做了什麼?我到底為了什麼還活著?……」 

  他面色蒼涼,身子緩緩轉動,竟然再不理會其他人,獨自行去。 

  野狗道人愕然,站在他身旁的小環卻突然面色變化,竟是拔腿追了上去。週一仙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抓,不料卻抓了一個空。 

  只見小環一陣小跑追上鬼厲,一把抓住鬼厲的手,道:「你怎麼了,你要去哪?」 

  鬼厲被她這般一問,一時間卻只覺得整個天地忽地一震,只有那四個字轟然作響!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 

  這個男子,忽地抬頭,仰望蒼穹! 

  那漆黑天幕,黑色深沉,深邃無盡,竟沒有一絲光亮,漫天席地的黑暗,鋪天蓋地一般的衝了下來,將他的身影淹沒而去了…… 

  我,該往何處去…… 

  黑暗中,有輕輕細語,低低地問著。 

  ※※※ 

  南疆邊陲,七里峒。 

  悲涼的氣氛籠罩了整個山谷,無數的苗人從四面八方湧來,站在通往半山祭壇的那條道路兩旁,有老人,有孩童,有壯漢,有婦人。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不盡的悲傷,有的婦人開始慢慢哭泣,很快的,哽咽聲從人群中四處響起。 

  青龍跟隨在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身後,手上鄭重地捧著裝著去世的大巫師骨灰的青花小甕,緩步向祭壇步去。 

  一雙雙的眼睛,都望在那個青花小甕之上,年輕人握緊了拳頭,婦人們正在哭泣,而老人們的臉色,卻只有蒼涼。 

  族長圖麻骨也一直沉默著,面色黯淡,但是他顯然比其他的苗人更能接受這個事實。 

  穿過夾道的人群,穿過悲哀的目光,山風輕輕吹來,拂過小甕,彷彿有輕響,似歌聲,似欣慰。 

  這本是故鄉的土地! 

  青龍早已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人物,但此時此刻,他卻是一臉的肅穆,一步步跟在圖麻骨族長身後,走到了半山祭壇前方。 

  祭壇前方的平台之上,早已站著一圈的巫師,年紀大的已然頭髮班白,年紀輕的卻還是一頭黑髮,只是他們眼中,卻有著相同的敬仰。 

  看上去年齡最大的那個巫師慢慢走了上來,向著青龍深深彎腰行了一禮,口中用苗語說了幾句話。青龍不敢怠慢,回禮恭聽,只是他並不懂得南疆苗語,於是轉頭向族長圖麻骨看去。 

  圖麻骨低聲道:「這位是白羊巫師,如今是祭壇裡的巫師領袖。他向你問好,並十分感謝你將尊敬的大巫師遺骨送了回來。」 

  青龍肅穆道:「大巫師德高望重,而且為了我們鬼王宗而竭盡全力,在下做的乃是分內之事。」 

  圖麻骨將他的話低聲翻譯給白羊巫師,白羊巫師點了點頭,走上一步,來到青龍面前,伸出雙手。 

  青龍鄭重地將手中青花小甕交給了他。 

  白羊巫師珍而重之地接過,就在他接過的那一刻,周圍所有的巫師突然一起打破沉默,開始用苗語頌念起一種奇怪的經文,聲音渺渺,虛幻不實,似幽魂低語,似冷月輕寒。 

  這咒文聲音漸漸變大,遠遠傳盪開去,迴盪在七里峒的群山之間,從遠處山下,人群之中,又傳出了一片哭泣聲音。 

  白羊巫師向青龍和圖麻骨行了一禮,轉身捧著青花小甕向祭壇裡面走去,其他的巫師也隨即跟上。青龍望著這一切,耳中還迴盪著遠處哽咽哭聲,不由得一聲長歎。 

  圖麻骨面色黯然,低聲道:「苗族上下,多謝尊使將大巫師送回故鄉。」 

  青龍肅容道:「族長太客氣了,大巫師對我鬼王宗有大恩,我們敬仰前輩之心,亦不遜於諸位。本宗鬼王本來實欲親自護送大師回來,無奈他實在有事在身,分身不得,特地托我向諸位致歉。」 

  圖麻骨點了點頭,道:「鬼王大人太客氣了,不敢當。尊使這邊請。」 

  說罷,手一伸,卻是請青龍向祭壇裡面走去。 

  青龍心下一怔,暗自奇怪,本以為這祭壇重地,並非外人可以隨意進出,難不成這族長還有什麼事要和自己說麼? 

  只是他這般想著,腳下還是向那邊走去,果然,只有圖麻骨一人陪著青龍走進祭壇,在他身後陪著的其他苗族武士都沒有跟來,而剛才的那群巫師此刻也不見了人影,想來是走入了祭壇深處。 

  見四周無人,圖麻骨停下腳步,青龍隨即也停了下來,望向面前這個面色複雜的苗族族長,低聲道:「怎麼,族長,莫非還有什麼事麼?」 

  圖麻骨遲疑片刻,道:「我的確還有一件事,要請問尊使。」 

  青龍道:「請說。」 

  圖麻骨道:「前番來到我苗族七里峒中,將大巫師請去的那位年輕人,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青龍一怔,心頭掠過鬼厲的身影,沉吟片刻,道:「不瞞族長,那位年輕人乃是我們鬼王宗的副宗主,但此時他傷心過度,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圖麻骨臉上露出失望神色,但隨即肅容,沉默許久,道:「那就麻煩尊使待有機會見到他,轉達老夫的一句話。」 

  青龍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點頭道:「族長請說。」 

  圖麻骨眼光向著祭壇黑暗的深處望了望,聲音也變得有些飄忽起來,道:「請你轉告,當日在南疆七里峒祭壇之中,一位老人對他的請求,還望他記在心上。」 

  青龍眉頭一皺,他亦是聰明之極的人物,只聽一次便知道多半是鬼厲答應了苗族什麼事情,大巫師才決定如此不顧一切去救碧瑤,可惜鬼厲不在此處,否則他還真想問問,到底有什麼事情如此重要。 

  心中這般想著,青龍面上也不表露出來,只是鄭重點頭,道:「族長放心,在下一定帶到。」 

  圖麻骨歎息一聲,正欲再說些什麼,忽地只聽見祭壇外頭,忽地遠遠傳來一聲尖嘯。 

  這嘯聲彷彿從天際而來,連綿不絕,卻沉悶的又似從九幽地底而出,滿佈殺伐之意,其間有深深不盡的凶厲,滾滾而來。 

  剎那之間,就在這青天白日之下,整個七里峒群山之間鬼哭之聲大做,無數猛獸嘶吼咆哮聲音震動山谷,奔雷陣陣,轟然湧來,如大海波濤巨浪,將七里峒這座小島頃刻吞沒。 

  圖麻骨霍然變色,連青龍的臉色也微微動容,二人同時向祭壇外頭掠去,只見得這片七里峒的上空,原本蔚藍的晴空不知何時,已經被黑沉沉的烏雲遮蓋了。 

  刺耳的尖嘯聲依舊轟鳴不絕,黑雲翻湧,山下的苗人們驚惶失措,有孩童婦孺的大聲尖叫。 

  一陣緊過一陣的陰風,從天上黑雲之中冷冷吹出,如高傲的惡魔,獰笑著望著大地。 

  奔騰的腳步聲音終於接近,從遠處的山頭出現了第一個龐大身影—— 

  白色的骨骼在這片黑雲下方顯得特別刺眼,但在它身後那三對色彩斑斕的翅膀卻異樣的美麗,只是這般美麗的翅膀卻生長在一具除了腦袋外全身只剩白骨的巨蛇身上,卻顯得格外恐怖。 

  一隻將近有三丈之長的白骨妖蛇,震動著身後骨骼之上的三對翅膀,蛇頭上的蛇信不停地吞吐著,噴出一股股黑氣。 

  片刻之後,從這只白骨妖蛇的身後,身旁,乃至連綿起伏的群山山脈,七里峒週遭山谷山峰之上,在無盡鬼哭的聲音之中,湧出了無數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尖嘯著,獰笑著,揮舞著兵器舞動著利爪,從山上衝了下去,撲向這山谷之中,驚恐萬狀的人們。 

  而此刻,天際之上,陰風呼嘯聲中,霍地炸響一聲驚雷,隆隆巨響,如波濤翻湧滾滾而來,震動天地,夾雜著那麼隱約的嘶吼: 

  玲瓏……


第十四集 第九章 劫數
第十四集 第九章 劫數

  青雲山。 

  通天峰,祖師祠堂。 

  看守祠堂的那個老人此刻手中仍然握著他那把殘破的掃把,站在祖師祠堂大殿門口,向外看去。佈滿皺紋的臉上隱隱透露出一分異樣的表情,似帶著幾分期望,又像是有少許的激動。 

  大殿之外的空地之上,空無一人,但若細心看去,便會發覺這片空地四周,比往常多了許多的奇怪的符咒,或貼於周圍樹幹之上,或藏身於草叢石塊之下。每張符紙相隔在半丈左右,看似互不關聯,實際上卻隱隱組成一神秘法陣,將這片空地與週遭隔絕起來。 

  陽光和煦,從天空照下,法陣內外,卻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一般的被陽光普照。 

  只是下一刻,忽有一聲銳響,從那片空地上方突然想起。站在祖師祠堂門口的老人抬頭望去,握著掃把的手,也下意識地緊了幾分。 

  一片異樣的黑暗,突然從這片空地上方出現,轉眼籠罩了空地上空,瞬間將周圍染上了重重的肅殺之意。但這片黑暗,竟只在這片空地之中,準確地說,只在周圍那些符紙所成的法陣之中,很顯然,這外圍的奇異法陣就是高人設置將這股威力束縛在其中所用。 

  只見半空中黑氣越來越濃,讓人彷彿置身於九幽地獄,但就在下一刻,忽地一聲龍吟長嘯,從黑氣之中傳出,但見得碧光閃耀,從黑氣中霍然迸發,轉眼間光芒萬丈,將黑氣驅除殆盡。 

  林驚羽手持斬龍神劍,凌空出現在高空之中,碧光從他身上發出,耀目之極,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人劍合一,赫然從天空直撲而下。 

  斬龍劍夾帶萬道霞光,發出轟然巨嘯,氣勢萬千,還遠在高空,地面上竟然已經塵土飛揚,沙石飛走。而隨著林驚羽身子如電般射下,週身之側也彷彿因為速度太快氣勢太猛,而憑空燃起火焰。 

  他看去就像一個不顧一切、充滿戰意的戰神,飛擊而下。 

  祠堂老者的嘴唇,忽地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轟!」 

  巨大的轟鳴聲轉眼傳來,被這股神奇真法威力所擊中的地面發出痛苦呻吟,剎那間法陣之中的地表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石塊竟然脫離地面,紛紛沖天而起。而那股力量正中耀眼的碧光光團,已深深刺入了地底深處。 

  這片空地四周的各種符紙,包括上面所畫的神秘符咒,突然一起發亮起來。空氣中隱隱有神秘咒文聲音,如低吟傾訴一般響起,無形的力量散發開去,將這股巨大的破壞力量籠罩其中,不使外瀉。 

  法陣之外,陽光和煦,草木悠然,而法陣之內,卻是天翻地覆,如狂風暴雨。 

  這便是此刻青雲山祖師祠堂之外的神奇景象。 

  遠處,一個墨綠身影,遠遠地望著這裡,負手而立,一動不動。 

  法陣之中的風暴漸漸平息下來,被巨大力量激發上天的沙石塵土紛紛落下,地面上的裂痕和那個巨大的深洞,卻依然記錄了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擊。 

  站在祖師祠堂殿口的那個老人面上,嘴角動了動,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眼神深處,似還有深深的一絲欣慰。 

  一聲呼嘯聲過後,林驚羽手持斬龍劍從那個深坑中躍了出來,身上滿是灰塵,連英俊的臉上也有沾染了幾分。他身子一落到地面,登時開始大口喘息,但面容之上,卻仍然是禁不住的興奮激動表情。 

  他抬頭,向站在祠堂門口的那個老人望去。 

  老人的嘴邊,掛著一絲笑意,慢慢抬手向他,輕輕招手。 

  林驚羽喘息稍定,快步走到那老人身邊,展顏叫了一聲:「前輩,我……」 

  那老人微笑點頭,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滿是欣慰疼愛之色,低聲道:「你很好,真的很好。」 

  說著,他慢慢抬頭,看著天空,悠然道:「就算是我當年,修成這式『斬鬼神』真法劍訣,也比你快不了多少。」 

  林驚羽「刷」的一聲,將斬龍劍插回劍鞘,面上興奮之色仍未褪去,道:「前輩,若不是有你指點,我還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修習這等絕世真法!」 

  那老人「哼」了一聲,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淡淡道:「如今的青雲門中,除了道玄之外,也就田不易還有你以前那個師父蒼松還算可以,其他長老首座都是些不成器的傢伙。」 

  林驚羽一怔,他從師這位神秘的祠堂老人學藝至今已超過十年,這些年來,他修行每深一分,對這老人的欽佩敬慕之心就更深一分,當真覺得這老者為自己打開了從來不知道的一份天地,原來修道還可以是這樣修行的。 

  而平日之中,林驚羽與這老人相處日久,老人也日漸疼愛喜歡於他,平日與他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其中自然牽涉到一些評論天下人物,每逢此刻,這老人的口氣竟是意外地狂妄,彷彿放眼天下,竟沒有幾人能入他的法眼。 

  一開始林驚羽雖不敢反駁,但心中卻也有些不服,但隨著修行深入,越來越覺得這老人實在是深不可測,更加覺得他這般狂妄,自然有他的道理,以他這般道行,當真天下又有幾人能被他看得上眼? 

  只是他向來對大竹峰那個肥胖師叔田不易很看不順眼,其中只怕還有一些當初看到田不易責罵張小凡的原因,此番忍不住道:「前輩,我看那個田不易稀鬆平常的緊,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少年人知道什麼,田不易看去貌不驚人,但在修道之上卻是另有一番天賦,而且他性子堅毅執著,遠非常人能及,這一點在修行深入之後尤其重要。當年他入門之後一直平平無奇,一旦得到指點開竅,道法修行便一日千里,成就反而還在平日那些活蹦亂跳、看不起他的師兄師姐之上。」 

  他冷冷又哼了一聲,道:「這世間人物,庸才十之八九,如以前天雲、商正梁一幫廢物,又知道什麼?」 

  林驚羽默然,但看那老人面色倨傲,話裡更將天雲道人等幾位當初名動天下的青雲首座看做廢物一般,這要是傳到外頭去,便是驚世駭俗的笑話,但不知怎麼,林驚羽此刻聽來,卻連一點懷疑都沒有。 

  那老人轉頭看了看林驚羽,道:「你雖然已可以施展這式『斬鬼神』,但此式真法劍訣剛猛至陽,威力雖大,卻也大耗本身元氣。你天賦稟異,年紀輕輕已然可以修成此法,但仍需不斷修行,方能運用自如,不到危急關頭,還是不要運用此真法劍訣。」 

  林驚羽在他面前跪下,恭聲道:「是,弟子知道了。」 

  那老人將他扶起,打量了他幾眼,面上掠過一絲傲色,道:「方今天下,青雲門內外都只道『神劍御雷真訣』乃是我青雲門無上真法,其實當年我派青葉祖師乃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整理前輩祖師傳下的道法,又以自身從無名古卷上領悟所得,總共傳下了四式真法劍訣,哪一個不是威力絕倫的無上真法?」 

  「什麼?」林驚羽一驚,道,「還有這等事,我師父他……他以前從來沒和我說過。」 

  那老人微微搖頭,道:「你師父也不知道的。」 

  林驚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當年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的地步,簡直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這老者居然說連他也不知道,但實際上蒼松道人的確也沒有對他說過。 

  對這個老人的身份來歷,林驚羽心中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好奇。 

  那老人滿是滄桑閱歷的眼光只在他臉上轉了轉,便知曉這年輕人的心思,只是他卻也不說破,反而突然間眉頭一皺,似是發覺了什麼動靜一般,目光忽地向遠處望了一眼。 

  片刻之後,他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有些奇怪,隨即淡淡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罷。」 

  林驚羽心下委實有些捨不得,但他對這位老人一向以來敬若神明,不敢不聽他的話,便端端正正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返身離去。 

  場中不久便只剩下了那個老人,他沉默許久,身子又恢復了佝僂模樣,蹣跚走到一邊,掃把舞動,灰塵揚起,在掃起石塊灰塵的同時,那些隱秘處的神秘符咒也輕若無物般地被他掃起,飄進了灰塵之中。 

  ※※※ 

  整理好了那片空地,將那些石塊胡亂填在被林驚羽打出的大坑之中,勉強填平,這位老人似乎有些喘息疲倦,站著休息了一會,這才緩緩轉身,走回到祖師祠堂的大殿之中。 

  祠堂大殿裡,依然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與昏暗,殿堂深處供奉的無數靈位之前,一點一點閃爍的燭火無聲地燃燒著。 

  只是此刻,卻赫然還有多出了一個身影,佇立在那些靈位之前,長身而立。 

  那人一身墨綠道袍,仙風道骨,正是當今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聽到腳步聲音,轉過頭看了老者這裡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又轉過頭向那些祖師靈牌望去,然後踏上一步,在靈牌前方的祭桌上拿起三根細香,在旁邊燭火上點著了,恭恭敬敬地握香三鞠躬,將香插在香爐裡面。 

  「我有段日子沒來進香了,」道玄真人聲音平和緩慢,像是在對一個很老很老的朋友說著話,「不知道列位祖師會不會怪罪於我。」 

  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老人顫巍巍地走了上去,將掃把靠在一旁,拿起一塊抹布,在祭桌上輕輕擦去香灰,低聲道:「你將我青雲門搞的有聲有色,列位祖師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你?」 

  道玄真人淡淡笑了笑,轉頭向他看去,忽然道:「你好像又老了幾分了。」 

  那老人身體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擦拭著桌子,頭也不回地道:「連心都死了的人,自然老的比較快。」 

  道玄真人默默地望著那個老人,沒有再說話,老者緩慢而細心地將祭桌擦完,將抹布放到一旁,轉身面對著道玄真人,看了他一會,忽然道:「你剛才都看到了?」 

  道玄真人默然點頭,歎息一聲道:「那孩子資質的確很高,但是,」他的聲音似乎大了一些,「我卻沒有想到,你會將『斬鬼神』傳了給他。」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這孩子心性資質,都是好的,既然如此,為何不傳,難道都如你一般藏密於身,死了帶到棺材去麼?」 

  道玄真人臉色一變,似有怒容,但不知怎麼,對著這位老人,他這個天下正道一起尊崇的領袖竟格外的忍耐,便是這等諷刺話語,他也只是面色一變,隨即忍住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下。」道玄真人淡淡道。 

  那老人抬了抬頭,道:「我只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有什麼事了?」 

  道玄真人道:「就在今日,遲些時候,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就要率門下弟子,前來青雲山拜山了。」 

  那老人忽地眉頭一皺,道:「雲易嵐?」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也還記得他罷?」 

  老人冷笑一聲,轉過頭去,聲音忽地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道:「那個人,可是個老滑頭了……」 

  ※※※ 

  南疆,七里峒山脈。 

  這裡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以七里峒山谷為中心,向四周延伸開去。一向以來,這諸山之上都是森林繁茂、青山綠水的地方,但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冰冷的陰風從天而降,在群山間呼嘯吹過,如鬼哭一般。天空中佈滿了黑色烏雲,壓的很低,有點像當日黎族侵入七里峒時的模樣,但威勢卻遠非當日可比。 

  而原本各種飛禽獸類繁多的森林之中,此刻也已經完全變坐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到處都是被殺戮的鳥獸屍體,一片腥風血雨。 

  隨著一聲長嘯,一道清影從遠處飛掠而來,幾個起伏就到了跟前,正是青龍。 

  只見他面容嚴峻,身上衣衫早已沾滿血跡。勁風掠過,他停留在一根橫出的樹枝之上,向四周急望一眼,隨即向身後望去。 

  原本平服的森林樹木之間,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長嚎,振翅大響處,那只巨大的白骨妖蛇赫然騰空而起,兩隻巨目中登時倒映出青龍在前方的身影,更是大吼一聲,撲了上去。而緊接在它身後,黑煙滾滾,嘶吼陣陣如潮,竟是無數妖獸蜂擁而來,一齊向青龍撲去。 

  就在不久之前,七里峒苗人聚居所在之地,突然竟被無數妖獸團團包圍,領頭的就是這一隻極可怖的妖物白骨妖蛇。這白骨妖蛇身軀巨大,所過之處白骨揮舞,人畜邊被打了出去,而且它更能噴出毒氣,中人即死,至於其他普通的妖獸,亦是力大無窮,殘忍之極。 

  苗人雖然勇悍,但又哪裡是這些妖物的對手,轉眼間七里峒就成了人間地獄,屠戮殺場。青龍眼見形勢不妙,當機立斷,讓苗族族長圖麻骨將殘餘苗人撤入祭壇,那些祭壇之中的巫師還算懂得一些南疆巫法,能夠抵抗一陣,而他則衝上前去,出其不意地偷襲白骨妖蛇,同時以迅疾身法連下重手,殺傷妖獸,果然將大部分妖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只是其他妖獸倒也罷了,那只白骨妖蛇卻是非同小可,以青龍這等道行,加上身懷奇寶「乾坤清光戒」,竟然也無法取勝。而且周圍妖獸越聚越多,青龍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心中震駭之餘,也有心引開這些怪物,便瞄空往山上逃去,果然將許多妖物包括白骨妖蛇引了過來。 

  只是他既然要引開妖物,便不願飛天而起,只在森林地面飛掠,但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似乎這滿山遍野的野獸飛禽都發生了怪異變化,不是被殺戮掉了,便是變做了攻擊性特別強的妖獸,走到哪裡都會出現,都會被攻擊,委實難纏。 

  此刻,青龍再次飛起,躲過了怒氣洶洶的白骨妖蛇甩來的巨大尾巴一擊,但見腳下三、四根不知已經活了多少歲月的巨木一起被這只妖獸如摧枯拉朽一般掃到一邊,發出嘩啦啦嘈雜聲響。其間更直接砸到了許多個子較小的妖獸,頓時哀嚎聲四處響起。 

  白骨妖蛇看著青龍飛起,蛇頭沖天仰起,怒吼一聲,忽地三對翅膀震動,巨大的身軀竟然飛了起來,凌空向青龍撲去。 

  青龍倒是吃了一驚,雖然他一開始就看到這妖物有三對翅膀,但這麼巨大的身影當真飛了起來,這威勢卻也實在驚人,一時間但見那巨大身軀鋪天蓋地地撲了下來。 

  不過青龍畢竟不是凡人,他名列鬼王宗四大聖使之首,自然有過人之處,只見他身體扭動,硬生生就從白骨妖蛇身軀扭動的縫隙間穿了過去,朝與七里峒相反方向飛去。 

  白骨妖蛇嘶吼連連,振翅追了上去。 

  青龍飛了一陣,他道法畢竟深厚,漸漸將白骨妖蛇等妖物甩的遠了,一看距離也比較遠了,心中正打算是不是該甩掉這些怪物,再折返回七里峒看看那些苗人形勢如何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地眼角餘光一掃,竟看見身下樹林一處閃過一道紫芒,隨即鮮血濺起,妖獸嘶吼聲音此起彼伏,登時四面八方的妖獸都向他身下地方趕了過來。 

  從空中看去,無數猙獰妖獸張牙舞爪地撲來,如無盡惡海波濤洶湧澎湃,實在是驚心動魄。 

  而其中,更夾雜著一聲女子怒喝。 

  青龍心中一動,心中閃電般轉過幾個念頭,終於還是身子折了下去,前去查看一番。 

  甫入樹林,便只聞到腥臭味道聞之欲吐,到處都是妖獸屍體,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鮮血濺的到處都是,不遠處果然有個女子模樣的人與無數妖獸廝鬥,手中一件紫芒閃閃的法寶,鋒芒吞吐,望之就非凡品。 

  青龍眼睛一縮,失聲道:「紫芒刃……你是金瓶兒?」 

  那女子似也吃了一驚,回頭一望,身子飄了過來,手上卻絲毫沒有停頓,紫芒閃耀伸縮處,又斬殺了三隻妖獸。 

  「你是誰?」金瓶兒落到青龍身邊,冷然道。 

  青龍心中奇怪,以金瓶兒此刻的道行修行,為什麼不御空而起,一旦到了天上,這些妖獸只有少數能夠上天,如此豈不簡單? 

  心中雖然這般想著,但青龍還是準備回答,只是還不待他開口,他與金瓶兒二人卻同時身體一震,若有所感,一起抬頭向前望去。 

  就在剛才還是一片陷入瘋狂境界的無數妖獸,突然如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但就在他們前方的森林深處,一股冰冷殺意卻湧了過來,這無形殺意之冷,竟令他們這兩個道行如此之高的人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青龍心中一陣駭然,南疆之處,竟然還有這等可怖之事! 

  就在他們驚駭處,下一刻,前頭一棵巨木背後,忽地人影閃動,竟是慢慢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身披鮮艷絲綢做的衣衫,一頭黑髮散落肩頭,雙手修長潔白,容貌更是英俊至極,竟是個漂亮的幾乎帶著幾分妖艷的少年。 

  青龍只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但幾乎就在同時,他卻突然感覺到,身旁的金瓶兒的身體,不知怎麼,在這個少年出現以後,竟有些微微的顫抖。


第十四集 第十章 不願
第十四集 第十章 不願

  森林中漸漸安靜了下來,片刻前還凶狠吠叫的妖獸,不知怎麼都遠遠散去,速度之快,著實讓青龍吃了一驚。只是在他心中,金瓶兒看到這個奇怪少年時的反應,卻更加令他捉摸不透? 

  那個少年的目光緩緩落在他們二人的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似輕輕皺眉,道:「你們是中土人罷?」 

  這少年說的,竟是柔和好聽而且十分純正的中土語言,青龍心中怔了一下,反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了白皙的兩排牙齒,看去竟有幾分天真意思,與周圍一片血腥的場面格格不入,只聽他微笑道:「我是誰?這個問題問的好啊,」他徐徐道,「我是誰呢?」 

  青龍哼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是鬼王宗青龍,此人是誰?」 

  金瓶兒吃了一驚,顯然她也知道青龍的名頭,本來魔教三大派閥向來內鬥激烈,金瓶兒作為合歡派新一代的傑出弟子,雖然沒見過青龍,但這個鬼王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的資料,卻早已經爛熟於胸。 

  當下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本來以他們立場,算起來當是敵非友,只是此刻在這南疆異地,妖獸橫行,二人都不自禁將對方當作了戰友。 

  金瓶兒向前方那個少年望了一眼,低聲道:「小心,他就是獸妖,周圍所有的妖獸都是他的手下,道行很高。」她頓了一下,又輕聲接了一句,「道法也很是古怪。」 

  青龍眉頭皺起,正欲多問幾句,但身後方向卻突然傳來一聲嘶吼,隨即樹木倒地聲音不絕於耳,二人連忙轉頭望去,只見方纔那只白骨蛇妖一路橫衝直撞撲了過來,只是在它身旁卻不見了其他小妖,想來也和其他妖獸一樣,被獸妖的出現震懾,不敢接近此處。 

  青龍不料白骨蛇妖這麼快就追了上來,眼看那蛇妖轉眼就到了面前,伴隨著一股腥風撲面而來,白影閃動,蛇妖巨大的蛇軀橫掃了過來。 

  生長多年的大樹在這等妖物面前,幾乎就像小草一般被橫掃而過,轟轟聲中紛紛被連根拔起,向著這邊飛來。 

  青龍和金瓶兒同時躍起,他二人都不是普通人物,俱是一眼便看出面前這只白骨妖蛇並非普通妖物,其內妖氣充盈,顯然道行不低。但更重要的卻是在前方那個神秘少年,從始至終都未出手,他二人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透其深淺。 

  青龍倒還罷了,只是心中暗暗忌憚,但那個金瓶兒卻似乎知道的比青龍多些,緊張之極,就算面對白骨蛇妖時候,一半的心思似乎還是放在背後的。 

  金瓶兒這般模樣,自然逃不過經驗豐富的青龍眼睛。他二人此刻也不與白骨妖蛇直接纏鬥,而是靠著身法機靈,在白骨蛇妖附近追逐飛騰,偶爾趁空狙擊白骨蛇妖一下,那蛇妖軀體卻似乎極是堅韌,尋常法寶道法竟是傷不了它。 

  而一直追不上青龍和金瓶兒,那白骨蛇妖怒吼連連,巨大的身體不斷扭曲,速度竟然也是越來越快,並無絲毫笨重模樣,漸漸的快追上了他們二人。 

  青龍心下駭然,這一隻白骨蛇妖已然如此難纏,身後那個被金瓶兒稱做獸妖的少年是這些妖物的首領,豈不更是可怕。此番念頭轉動,他心中便萌生去意,趁著飛掠過金瓶兒身邊時候,急道:「快走!」 

  金瓶兒顯然也不願在這裡久留,馬上點頭,同時手一指天空。 

  青龍會意,幾乎是在同時,兩人發出一聲輕叱,青龍手上一道清光夾雜在金瓶兒紫芒之中,從側面打中了白骨蛇妖的骨椎。饒是白骨蛇妖骨骼堅厚,也被這兩大高手打的向後倒去,蛇軀柔軟,幾番搖動便將這股大力消了去,但終究已經是被壓下無法追趕。 

  青龍趁此空隙,輕嘯一聲,騰空而起,但就在身子飛起的那一刻,他心念忽地一動,眼角餘光向旁望去,果然不見金瓶兒身子向上飛起。 

  「吼啊……」 

  就在青龍心中一陣驚疑時刻,眼前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黑了下來,一片黑幕突然出現在他剛剛飛出樹枝的頭上,排山倒海般的大力直撲下來。 

  青龍便在那千鈞一髮之際,險險有了戒備,右手上「乾坤清光戒」清光大盛,瞬間成一光團將全身護住,同時身體硬生生向旁邊橫移開去。 

  只是雖然如此,那片黑幕下撲之勢卻是快的匪夷所思,「砰」的一聲大響,青龍護身的光圈還是被大力擊中,登時飛了出去,也就是在同一時候,青龍清楚地看到金瓶兒化作一道紫光,從被自己引開的那片黑幕之後飛上了天去,遠遠的,還聽到她傳來柔媚笑聲: 

  「多謝大叔了,日後有緣,小女子當當面拜謝!」 

  青龍強忍住胸口翻湧氣血,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自己一生縱橫,老來居然讓這麼一個小姑娘給算計了一次。 

  只是這個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金瓶兒,半空中伸手在一棵大樹樹幹上一抓,「嘶」的一聲手掌便深深陷入木頭之中,身體隨即順勢轉了一圈,落了下來。 

  而下一刻,白骨蛇妖已經追到他的身後,虎視耽耽,卻沒有立刻衝上,一顆巨大蛇頭上蛇信吞吐,嘶嘶作響。至於前方那片黑幕,此刻落到地上,嗖的一聲又不見了,速度之快,簡直罕見罕聞。 

  倒是那個妖艷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又如鬼魅一般出現在青龍身前一丈遠的地方,負手而立。 

  青龍落到地上,長出了一口氣,他被阻截了下來,此刻卻反而並不急於逃跑了,只是微微皺著眉頭,向著那少年望了幾眼,突然道:「剛才天空妖物,可是傳說中之『饕餮』?」 

  那少年眉眼一抬,嘴角卻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想不到你倒有幾分眼光,不錯,正是饕餮。」 

  「吼啊!」 

  隨著少年話語,這一次響起的怪聲卻是輕細低沉,從少年身後發出,片刻之後,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從少年身影後,緩緩探了出來。 

  說不清楚這個怪頭究竟是像什麼動物,但粗若銅鈴一般大小的四隻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六隻鋒利獠牙從大口中露在外頭,並有口涎從其上不停滴下。灰黑色的皮膚上,滿是一粒粒粗硬的疙瘩,便是人間傳說最兇惡的鬼魂,只怕也沒有這隻怪獸如此醜陋猙獰。 

  青龍倒吸了一口涼氣! 

  饕餮的脖子似乎十分的長,那只怪頭從少年身後伸出許多,轉了過來,居然饒到了少年身前肩頭地方,而那少年在這般兇惡異獸的身前,面上神色卻從容自若。 

  青龍鎮定心神,緩緩道:「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凶獸存在!」 

  那少年笑了笑,伸出手去,竟然摸了摸饕餮的腦袋,那饕餮看似兇惡無比,但在少年手掌之下,卻只是低聲吟吼,還用頭去蹭少年的手,若不是長像太過兇惡,幾乎就像一隻小狗一般。 

  那少年看了一眼青龍,忽然道:「剛才那個女子是你同伴罷,她明知饕餮隱在半空,卻故意讓你做餌,將饕餮引下來後自己逃走,你此刻心中一定十分惱怒罷?」 

  青龍心中暗自戒備,但口中卻笑道:「被她擺了一道,乃是我自己無能,怪不得人!」 

  那少年多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死罷。」 

  聲音未落,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一直在青龍背後虎視耽耽的白骨妖蛇突然像得到命令一樣,巨口猛張,一口噬了下來。 

  青龍一直凝神戒備,雖然白骨妖蛇突起發難,他卻並不著慌,不退反進,直接就衝向白骨妖蛇,倒把那只蛇妖嚇了一跳。 

  就趁著那蛇妖一怔神間,青龍已衝到蛇妖身下,身子閃動,躲開了憤怒蛇妖噴下的毒氣,腳一蹬蛇妖白骨,硬生生將妖蛇巨大身軀往前踹開了三尺,同時借力沖天而起,並且手中清光亮起,在饕餮方向瞬間布下六道光牆。 

  這兩獸一人之中,他最忌憚的,卻還是那個一直沒有出手的少年。 

  白骨妖蛇怒吼連連,卻已是追趕不及,眼看青龍就要飛上青天,得脫陷阱,忽地腳上一緊,沖天而起的身子竟然被一隻手抓住,片刻之後,身下低沉笑聲傳來,那隻手上傳來一股大力,青龍只覺得體內忽地如熱火焚身,身子劇震,竟是身不由己被這隻手甩了出去。 

  半空之中,只見他身子飄蕩,伴隨這樹枝破裂折斷聲音,青龍的身子被再次甩進了森林。 

  林中,又再一次響起了無數妖獸的嘶吼聲音。 

  半空中,那少年微微閉眼,仰首望天,有風吹過,吹動他鮮艷的絲綢衣衫獵獵舞動。 

  遠處,彷彿也似有猛獸嘶吼…… 

  ※※※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 

  青雲門自掌門道玄真人以下,各脈首座齊聚殿上,另有多位長老也站在首座身後,少有的站立在玉清殿門口,看他們的模樣,竟然像是在等候某人。 

  不論是誰,能夠得到青雲門這般禮遇,實在已經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了。 

  除了青雲門的人,李洵也站在下首,安靜恭謹地站著,只是眼中隱隱有激動神色,目光不時向另一邊看去。 

  那裡,一身白衣的陸雪琪正站在面色漠然的水月大師身後。 

  過不多久,遠遠的青雲山頭悠揚的鐘鼎之聲傳來,連響五聲,在座諸人紛紛向殿外看去,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來進來: 

  「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先生拜山……」 

  幾乎就在那聲音落下同時,一個火焰一般的身影,出現在了玉清殿門口。 

  「呵呵,道玄師兄在哪裡,可想死小弟了!」 

  一身紅衣、滿面笑容的雲易嵐,大踏步走了進來,身後跟隨著上官策、呂順等人一眾焚香谷長老弟子,人數望去,竟有將近大幾十人之多。 

  青雲門人群中發出了一陣細微的驚疑聲音,但片刻之後,眾人的眼光卻都集中到了雲易嵐的面容之上。這位享譽天下正道多年的人物,當年也曾是叱吒風雲的角色,在場的年紀稍大的青雲門中長老,多半都有見過此人,但此刻眾人眼中,卻都只有驚愕之意。 

  這個面容依稀相似卻分明只有壯年模樣的男子,當真便是那個數十年前就已經白了鬚髮的雲易嵐麼? 

  道玄真人仔仔細細打量了雲易嵐幾眼,走上前來,含笑道:「雲施主,你我多年不見,不料閣下道法已然大進,竟然已從『焚香玉冊』上領悟了『玉陽境界』,開焚香谷八百年之先河,可喜可賀!」 

  雲易嵐原本笑容可拘的臉上,表情突然一僵,片刻後眼中掠過一絲驚異,但臉色已經回復自然,道:「道玄師兄真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道玄真人笑道:「哪裡,哪裡,該當是我佩服你才對。」 

  雲易嵐以目視之,道玄真人含笑對望,片刻後二人相望大笑。旁邊李洵走了上來,跪倒行禮道:「師父,弟子在這裡等候許久了。」 

  雲易嵐點了點頭,笑道:「起來罷,你在這裡呆了這幾日,可領略了青雲山這份人間仙境的奧妙?」 

  李洵站起身子,恭聲道:「青雲山果然名不虛傳,弟子大開眼界,此外也要多謝道玄師伯和……」他頓了一下,朗聲道,「和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帶著我領略了這片仙家勝景。」 

  青雲門人群中登時「嗡」的一聲,議論開去,在座的除了長老首座,年輕一代弟子也有許多,無數目光登時就向那個冰霜女子望去。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但面色漠然,終於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道玄真人笑了笑,拉住雲易嵐的手道:「雲谷主有此佳徒,後繼有人,來,請上座吧。」 

  雲易嵐欠身道:「真人請。」 

  二人相視一笑,同步走上,道玄真人與雲易嵐同坐主位,兩側各是本門中人。 

  一陣寒暄客套過後,道玄真人笑道:「焚香谷乃天下正道巨派,天下人無不敬仰,雲谷主此番竟然大駕光臨,實在令青雲門蓬蓽生輝。」 

  雲易嵐連連搖頭,道:「真人太過獎了,太過獎了,」說著,他面色忽地一整,肅容道:「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拜山,實在是有兩件大事,要向青雲門諸位相求。」 

  道玄真人連忙道:「雲谷主太客氣了,有話請說。」 

  雲易嵐咳嗽一聲,道:「不瞞諸位,這第一件事,就是一件關係到這數百年來天下罕見之大浩劫啊!」 

  青雲門眾人登時紛紛動容,坐在道玄真人下首的田不易眉頭皺起,道:「雲谷主此話何解?」 

  雲易嵐歎息一聲,道:「諸位有所不知,就在一個月前,本谷世代鎮守的南疆十萬大山之中,有一個絕世妖魔已然復生了。」 

  道玄真人怔了一下,道:「絕世妖魔?」 

  雲易嵐點頭道:「不錯,正是一個絕世妖魔,諸位遠在中土,並不知曉其中底細,但我焚香谷一脈世代鎮守南疆,所以所知甚詳。這妖魔自號『獸神』,乃遠古妖孽,不知其何所來,只知當年為禍世間,屠戮生靈無數……」 

  坐在田不易身邊、風回峰的首座曾叔常皺眉道:「難道以雲谷主的通天道行,再加上焚香谷上下實力,竟然不能對付這只妖魔麼?」 

  雲易嵐面色黯然,道:「諸位見笑,非是敝谷怕事,不敢擔當,實在是在下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絕非焚香谷一家能擋,所以才冒昧前來,請真人看在天下蒼生的分上,登高一呼,天下共擊之,如此方可有取勝希望。否則大事去矣,世間生靈不免死傷無數?」 

  青雲門人面面相覷,說來也是,本來好好的,焚香谷突然跳出來說出了一隻絕世妖魔,非要全天下修道人一起抵擋才能有希望,如何讓人能接受的了?不過道玄真人畢竟乃是得道之士,沉吟許久,決然道: 

  「如果事情果然如雲谷主所言,便是天下蒼生的一場前所未見的浩劫。我等修道中人,又一向自詡正道,絕不能置之不理。既然如此,我青雲門就與焚香谷共同攜手,抗擊此妖魔,稍後我當再發書給天音寺普泓上人,請他也來青雲山相商。」 

  雲易嵐長出了一口氣,撫掌道:「如此甚好,小弟這才放下了一顆心啊。」 

  道玄真人笑了笑,道:「雲谷主說笑了。對了,不知那第二件大事,又是什麼,莫非又是一場浩劫?」 

  雲易嵐眼光一閃,向著道玄真人深深看了一眼,遂道:「非也,這第二件事,卻是一場好事了。」 

  道玄真人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雲易嵐微笑道:「在下此來所為第二件事,便是要為弟子李洵,向貴派陸雪琪陸姑娘求婚的。」 

  此言一出,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身子一震,霍地抬起頭來,而青雲門中登時也如炸開鍋一般,一時嘩然,這個反應,簡直比剛才聽到有絕世妖魔天大浩劫還有驚訝的厲害! 

  無數道目光,瞬間望到陸雪琪那驚愕的臉上,片刻後,又被道玄真人吸引了過去。 

  青雲門掌門人,道玄真人沉吟片刻,朗聲說道:「李洵這孩子我這幾日看了,的確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啊。」 

  雲易嵐笑道:「真人過獎,不過我倒的確是打算將來將谷主一位傳給這個不成器的弟子,而大敵當前之際,我們有這麼一件喜事,更顯我們精誠合作,同時也振奮天下英雄士氣,不知真人以為如何?」 

  坐在一旁的田不易面上不屑,險些一聲冷哼就哼出來,幸好他妻子蘇茹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道玄真人目光移動,掃過青雲門眾人,最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緊皺眉頭,嘴唇微微抖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顧忌到場合不對,還是沒有大聲說出來。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轉頭對雲易嵐笑道:「雲谷主此番好意,還當真出人意料啊!」 

  雲易嵐抱拳,微笑道:「在下與小徒一片赤誠,還望真人成全。」 

  道玄真人伸手到胸口一撫長鬚,徐徐道:「天生妖魔,禍在眉睫,務須你我兩派並肩協力,才能拯救蒼生。而且這樁婚事,郎才女貌,我也十分中意……」 

  青雲門中又是一陣嘩然,眾人都沒有想到,道玄真人竟然是同意這件婚事的。 

  只聽道玄真人接著轉頭對坐在一旁的水月大師微笑道:「水月師妹,雪琪是你的弟子,該當由你拿主意才是。」 

  陸雪琪臉色煞白,顯然也是被這件事給震動心神,這時聽到道玄真人的話,忍不住踏上一步,對水月大師叫了一聲: 

  「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抬眼,目光在陸雪琪那絕世面容上轉了轉,似乎想從那容貌中看出什麼一般,眼中神色複雜難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琪兒,這樁婚事,我也十分贊同。李公子人中龍鳳,乃是良配。」 

  玉清殿上,突然一起安靜下來,包括田不易等人在內,一起都不可置信地望著水月大師。 

  陸雪琪的身子,忽地搖晃了一下。 

  而遠處的李洵,此刻早已經喜形於色。 

  「哈哈哈哈哈!」雲易嵐的笑聲打破了這片沉默,「太好了,太好了,既然兩位長輩都同意此事,洵兒,你還不快快上前拜謝二位!」 

  李洵連忙跑上,跪拜下去。 

  雲易嵐笑道:「今日此番佳話,他日必定能夠流傳千古,為天下傳頌……」 

  「且慢!」 

  忽地,一聲輕喝,竟在這大殿之上,在這個號稱天下正道巨擎之一的雲易嵐話聲中,冷冷響起,打斷了雲易嵐的話。 

  滿堂變色。 

  陸雪琪一身白衣若雪,面色蒼白,一隻手緊緊握著天琊劍鞘,緩緩走了出來。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卻只看著陸雪琪的身影,忽然低聲歎息一聲,閉上眼睛,一副不再理會的模樣。 

  道玄真人臉色又是一變,面色緩緩沉了下來,慢慢站起身子,道:「雪琪,你有什麼話說麼?」 

  玉清殿上,寂靜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那個白衣女子。 

  她衣襟無風卻輕輕飄動起來,遠遠看去,連她的身影也隱約若浮萍,飄搖不定,單薄而不經風雨。 

  只是她的唇卻抿的那樣緊,蒼白的腮間隱隱有異樣的紅潮,那一雙開始輕輕發抖的肩膀,第一次令人感覺無助。 

  忽地,她霍然轉過身去,背對著這玉清殿上所有的人,向著那個高大雄偉的殿門之外,向著那片無垠的青天,向著青天之外的遠方,向著遠方未知的地方—— 

  深深凝望! 

  那一眼是怎樣的情懷? 

  玉清殿上,有她低沉卻似斬釘截鐵、斷冰切雪般的聲音: 

  「我不願!」 

  ※※※ 

  遠方。 

  陌生山頭,匍匐在黑暗角落裡的人影,忽地顫抖了一下。 

  山野間原本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音,突然斷絕。 

  那個人影慢慢掙扎著,在陰影中站立起來,彷彿感覺到什麼,怔怔向遠處張望。 

  一隻猴子身影,從身邊跳了出來,三下兩下竄上他的肩頭。 

  許久之後,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 

  「小灰,我的心怎麼突然跳的這麼快……」


第十五集 第一章 偶遇
第十五集 第一章 偶遇

  浩劫是從那一年的春夏時分開始的,千百年後,世間人依然記得很清楚,那一段恐怖而瘋狂的日子。 

  南疆極南處,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蜂擁出無數怪獸異族,數目不計其數,個個嗜血成性,亦不分男女老少,見人就殺,更有許多惡獸貪食人肉,所過之處,慘不忍睹。 

  這場浩劫從靠近十萬大山的南疆地區爆發,迅速即蔓延至整個南疆,南疆五族苗、壯、土、黎、高山奮起抵抗。 

  但面對著無數怪獸異族,尤其在無數兇惡的怪獸異族中還有十幾個妖力巫法特別高強的奇異妖獸,五族的抵抗無異於螳臂當車,轉眼即為之擊潰,南疆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此事隨即震動天下,傳遍世間,中土百姓一日數驚,惶惶不可終日,一些靠近南疆地區的中土百姓紛紛拖家帶口,往北方逃去,只希望能離這場浩劫越遠越好。 

  天下間修道之士無不震駭,就連一向明爭暗鬥的正魔二道,這時也暫時都停下手來,暗暗注視著南方的動靜,並開始盤算自己的對策。 

  位在南方的正道大派焚香谷,因為谷主雲易嵐正好帶領絕大多數弟子前往青雲山拜訪道玄真人,居然僥倖逃過此劫。 

  傳聞事發之後,身在青雲山的雲易嵐谷主聽聞南疆百姓之慘狀,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自言若自己在,絕不容妖孽作怪荼毒百姓。言下傷心自責極深,已有自盡以謝天下之心,幸好左右弟子拉住,又有青雲門諸長老首座好言相勸,雲谷主這才冷靜下來,誓言定要盡焚香谷全谷之力,為南疆百姓報此血海深仇! 

  未幾,雲易嵐在青雲山昭告天下修道中人,說明今日之浩劫實乃一獸妖所掀,此妖妖法高強,生性凶殘,非天下共擊之不可抵擋,有鑒於此,焚香谷與青雲門一脈共同向天下修真之士號召,舉天下之力而誅此獠! 

  隔日,收到消息的天音寺正式做出反應,贊同青雲、焚香之號召,不日即派人前來會盟。 

  正道心急火燎地籌措商量,並派遣了數批優秀弟子向南查探這些怪獸異族的底細,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而平日氣焰囂張的魔教三大派閥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卻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在彼此觀望,並不急於有什麼動作。也就是在這等風雨欲來的情況下,中土暫時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平靜中。 

  這怪異的平靜在夏至到來的前一天,終於被打破了,將南疆蹂躪到不成樣子的怪獸異族,終於殺入中土。 

  不過最初開始,民間百姓的死傷卻並不甚大,因為早在一個月前,靠近南方一帶的百姓就早已經跑得乾乾淨淨。 只是這些怪獸的數目似乎越來越多,也更加迅速地蔓延開來,眼看著就要逼入中土腹地,那時,就是全天下蒼生淪入悲慘之地的時候了。 

  說不清楚是驚人的消息還是真假難辨的謠言,但震動人心的消息卻的的確確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昨日說一個村莊被血洗,今天則是傳聞整座大城化為廢墟,在驚恐與害怕中度過的每一天無論對誰來說,都是那麼難受與驚慌。 

  只是,對於心喪若死的人來說,就算整個世間的人都死光了,彷彿也是事不關己。鬼厲與週一仙、小環還有野狗一行人待在一起,算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跟著他們,也許是早就覺得沒有地方可去,也就任其自然了罷。 

  一行人中,週一仙是最反對鬼厲跟在身邊的人,平白多了一個傢伙吃白食不說,偏偏他還不會像野狗道人一樣搬搬行李什麼的做些雜活,整日裡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反過來還時常要人去照顧於他。 

  而要說到白食,鬼厲也不過是喝一點酒而已,週一仙現在最大的眼中釘反而是跟在鬼厲身邊的那只三眼猴子,小灰非但食量大得驚人,酒量也遠非鬼厲這個一喝就醉的人可以相比,一大袋烈酒下肚,猴子的臉連紅也不紅,若不是小環無論如何也堅持要帶上這一人一猴,週一仙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至於野狗道人,自從那一夜突起殺心想要暗算鬼厲,卻被小灰髮現阻止,到最後反而是被鬼厲所饒,從那以後,野狗道人就更加的沉默寡言,時常數日裡也不說一句話。 

  不過這幾日中,不管是嘮叨抱怨的週一仙還是小環,包括沉默的野狗道人在內,都漸漸發現了鬼厲似乎有些變化,雖然叫他們明白的說出來也很難,但是鬼厲的確是漸漸清醒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酒醉的時候開始減少起來,有的時候居然整晚也沒喝酒,但他的行為卻一樣很是古怪──鬼厲經常和小灰坐在一起,面向北方的方向,怔怔出神,似乎是在想什麼心事一樣。 

  南方那場浩劫的消息,隨著向北逃難的百姓湧向北方,漸漸也傳播開來,週一仙等人也知道了這件事。 

  眾人之中,週一仙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先是一怔,隨即沉思良久,搖了搖頭,然後便整日歎氣,說道要逃去哪裡才好呢? 

  至於其他人倒沒有像他這麼擔心,鬼厲和野狗道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小環則似乎沒把那聽起來還比較遙遠的危機放在心上,對她來說,平日裡與小灰嬉鬧,偶爾照顧鬼厲和他說話,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不過這一行人在週一仙的堅持之下,終於還是向北而行,按照週一仙的說法,離南方越遠,起碼人過日子也輕鬆一些。但是隨著一路之上從南方而來的難民越來越多,消息裡的形勢也似越發糟糕。從十萬大山裡出來的怪獸異族勢如破竹,一路狂噬,已經漸漸逼入中土腹地了。 

  前幾日,眾多消息其中甚至有個消息說,怪獸異族已經殺到了他們身後數百里的一座城池,嚇得週一仙和小環等人連忙趕路,雖然不久之後便得知這消息是個謠言,但人心之害怕恐懼,由此可見。 

  這一日夜深,一行人露宿野外,在一個小山頭上生起火堆,圍坐在火堆旁邊,只有鬼厲坐在遠處。 

  小灰從黑暗中跳了出來,手上抱了好些野果,也不知是從哪裡摘的,兩三下跳上鬼厲肩膀,坐定之後,放口大吃。 

  週一仙向那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會,看了看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道:「我有一件事,要對你們說說。 」 

  小環有些奇怪,看了週一仙一眼,道:「爺爺,什麼事?」 

  週一仙剛想開口,忽地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發現了什麼,大聲「吱吱」地叫了起來。眾人都是一驚,不知何事,紛紛站了起來,走到小灰身後,順著牠手足舞動的方向看去。只見昏暗的光線之下,小山下方的古道上,走來一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個個看去疲憊不堪,但依然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 

  週一仙看了半晌,歎了口氣,道:「是從南方來的逃難的人。」 

  眾人默然,沒有人說話,週一仙沉默片刻,道:「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眼下不知道南方那裡到底怎麼回事,但突然出來許多怪獸蠻族見人就殺,這個是不會錯的了。這幾日我們都看到許多人紛紛向北邊逃去,我看我們也要再加快行程,往北邊跑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爺爺,往北邊走是對的,反正我們也一向到處漂泊,不過北方那麼大,聽說那些怪獸異族行動特別快,你有沒有個好地方可以躲藏啊?」 

  週一仙瞪了她一眼,道:「你沒聽這些日子裡的人傳言麼?那些怪獸之中頗有些本領的,有的鼻子靈,有的聽力好,不管你躲在樹上、藏入地窖,甚至跑到深山裡去,都會被找了出來吃掉。碰到這種天殺的怪物,我去哪裡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小環面色一苦,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遲早都要被那些妖怪吃掉麼?」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胡說,我周大仙人神機妙算,怎會死在這些畜生口中。我早就盤算過了,此刻放眼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最是安全。」 

  小環一驚,旁邊野狗道人甚至鬼厲的身子都動了動,向週一仙看了過來,週一仙不覺有些得意起來,「嘿嘿」笑了兩聲。小環又驚又喜,道:「爺爺,居然有這種地方麼,快說!」 

  週一仙咳嗽兩聲,然後鄭重其事地道:「青雲山。」 

  野狗道人臉色一變,鬼厲則把頭轉了過去,只有小環有些詫異,道:「我知道青雲山乃是青雲門所在,修道之士頗多,但畢竟只是一派之力,遇上了那些怪獸異族,光自保就不錯了,哪裡還顧得上我們?」 

  週一仙哈哈一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罷,雖然還沒消息過來,但我料定焚香谷和天音寺諸派必定在青雲會盟,因為雲易嵐那個老傢伙此刻就在青雲,再加上十年前青雲之戰中,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 

  鬼厲在一旁聽到這四個字,身子猛的一抖。 

  週一仙卻沒有注意他,繼續興高采烈地道:「青雲門的誅仙劍陣出盡風頭,人人都知道那劍陣實有驚天動地的神通,所以若是在青雲會盟,起碼多了一層安全。我看天下正道之士,只怕在數日之間,多半都會前去青雲,共同對抗這曠古未有的大劫數,我們若是到了青雲,自然也就是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了。有那麼多修道高人,總不會看著我們老百姓死了不管吧!」說罷,他心中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聲冷哼,卻突然在他笑聲中發出,週一仙一怔,與小環、野狗道人一起看去,只見鬼厲慢慢從陰影處站了起來,卻不轉身,冷冷地道:「只怕你那些正道高人不但看你死了不管,還會在背後踢你一腳的。」 

  週一仙被他當面嘲諷,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怒道:「呸,反正你是個歪魔邪道,去了也是被人趕出來……」 

  小環忽地大聲叫道:「爺爺!」 

  週一仙看了小環一眼,知道話說的重了,悻悻住口,小環轉身向鬼厲看去,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你、你別聽我爺爺說的,他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週一仙大怒,插口道:「你竟然敢說你自己的爺爺口無遮攔!」 

  小環不去理會他,還是對著鬼厲道:「但是現在情況真的不好,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罷,畢竟那裡會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不待小環說完,鬼厲淡淡道:「不用了,天下之大,我自有去處。」 

  說罷身子一動,向前走去。 

  小環吃了一驚,臉上浮現出焦急神色,急道:「張……你,你要去哪裡?」 

  鬼厲沒有回答,身影向前由慢漸快,趴在他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望著站在小山頭上怔怔眺望的小環,咧嘴一笑,舉手搖動。 

  小環看著那個迅速變小消失的身影,也不知為了什麼,忽地沒來由地覺得心裡突然空蕩蕩的,鼻子一酸,險些就要流下淚來。 

  「嘶!」 

  破空之聲輕響,鬼厲身影從夜空劃空而過。天空中烏雲沉沉,見不到一絲星光亮點,似乎連這天幕也受了那一場南方浩劫的影響,顯得陰陰暗暗,不給人一點希望。 

  離開了週一仙等人,鬼厲獨自向南飛行了一段時間,只是在這夜空之中,烏雲之下,但見得四面八方儘是陰沉黑暗之地,天幕下荒野連山,清冷寂寥,人在空中竟也是空空蕩蕩,不知往何處去才好。 

  趴在肩頭的小灰,忽然又叫了兩聲,鬼厲看了牠一眼,只見三隻眼睛在眼前,小灰咧嘴笑著,對牠來說,似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快樂的。鬼厲難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和憐愛,輕輕摸了摸猴子的頭,身形一沉,向地上落去。 

  落腳地方是個有著茂密森林的荒野高山,看著草木繁茂,灌木密集,林間竟難有容腳踏下的地方,想來在這荒郊野嶺,也從未有人來過此山此林。鬼厲面色淡淡,落在林中,身未落下,右手一抖,噬魂魔棒從袖中飛出,在腳下盤旋一圈,也沒有聽見什麼異響,轉眼之間,這方圓六尺的地方裡,所有的樹木、灌木、荊棘突然全部枯萎了下去,轉眼變作枯枝。 

  而隨著噬魂飛回手中,鬼厲清晰的感覺到一縷縷細細的冰涼氣息在黑色的棒身中遊走。小灰歡喜地叫了一聲,從他肩上跳了下來,往林子深處跑去。鬼厲抬頭看了小灰的背影一眼,自從去了南疆一趟,特別是小灰變身之後,牠的食量就開始急遽變大,老是想著吃東西。 

  夜色深沉,夜風從原野上吹來,在這片山林上頭吹過,樹林發出波濤一樣的聲音,無數陰影一起搖動。鬼厲緩緩在地上坐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周圍的樹影在他臉上掠過,黑暗中,他如沉默的陰靈。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隱約傳來一聲低吼,隨即消失無蹤,鬼厲微微皺眉,睜開眼睛,但身子並未移動,果然片刻之後,附近灌木叢中一陣抖動,卻是猴子小灰跑回來了。 

  尖利煩人的荊棘對小灰來說,似乎根本就不放在眼中,許多時候牠都是直接踩了過去,跑到近處,鬼厲看清了牠,只見小灰一隻手放在胸口,果然是抱著幾個野果,但另一隻手卻拖在身後,好似拉扯什麼東西一樣。 

  鬼厲不由得有些奇怪,向牠身後看了一眼,倒是吃了一驚。只見陰影之中,小灰竟然是拖著一隻動物模樣的東西跑了回來,看那個子還不小,比小灰大了許多,但小灰拖起來卻十分輕鬆。片刻之後,小灰已然跑到了近處,呵呵一笑,首先將野果放下,隨即手一揮,「砰」 

  的一聲悶響,一大塊的東西摔在面前。 

  那是一隻成年的野豬,個頭極大,只怕站起來比小灰還要高,但此刻見野豬頭上破了一個洞,身上流血,已然是死了。鬼厲向那傷口看了看,見傷口猶新,怔了一下對小灰道:「你捉來的?」 

  小灰咧嘴一笑,同時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鬼厲。 

  鬼厲歎了口氣,笑了一下道:「我不餓。」 

  小灰抓了抓頭,三隻眼睛一起眨了眨,隨即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自己。鬼厲倒是被牠逗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時心中沉重之意去了不少,微笑道:「好罷,我幫你。」 

  小灰登時喜笑顏開,顯然知道鬼厲的手藝非同小可,正是自己的最愛。鬼厲一挽袖子,並指如刀,在野豬肚皮上輕輕一劃,登時將堅韌的豬皮劃了開去,只見他動作熟練,兩三下將野豬剝皮去骨,又飛起找了個有泉水的地方將豬肉洗淨回來,支起木架生起火,開始烤豬了。 

  火光漸盛,小灰和鬼厲的臉都被火焰照得有些紅暈,小灰這時早就把幾個野果吃的乾乾淨淨,此刻眼睛就盯著火焰上頭漸漸冒出香氣的烤豬。 鬼厲從腰間慢慢拿出自製的各種調料往肉上加了點,又找出香油小瓶,開始往豬肉上輕輕滴灑。香油順著豬肉緩緩流動,受到下邊火焰炙烤,慢慢滲入了肉裡。 很快的,豬肉表面開始變成淡淡的金黃色,豬肉本身滲出透明的油滴,誘人的香味隨即飄散開去。 

  火光輕動,照亮了猴子和人的臉龐,也照亮了周圍小小的空地樹木。高高的樹林倒影晃動著,彷彿有風呼嘯。 鬼厲望著面前燃燒的火焰,漸漸出了神,而小灰則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看著烤豬,摸耳捉腮,不時跑到旁邊折些木枝加入火中。 

  寂靜的空氣中,瀰漫著奇異而誘人的香味。 

  樹林深處,忽地傳來一聲低低地吼叫:「吼啊!」 

  那吼聲低沉而有力,似乎離得很遠,但仍然清晰地傳了過來,一股肅殺之意迅速瀰漫開去。鬼厲猛的從沉思中驚醒,眉頭緩緩皺了起來,身子沒動,但目光漸漸深沉,望向吼聲響起的那個方向。小灰則颼的一下跳上了鬼厲肩頭,面上也沒有什麼懼怕神色,同樣回頭看去。 

  火焰中「劈啪」響了一聲,一根樹枝爆裂開來,野豬的香味更濃了。 

  三尺之外,便是黑暗的樹林,林上的風似乎突然大了起來,呼呼作響,那一聲低吼響過之後就再無聲息,但那股冷冷肅殺之意卻幾乎以有形之質向這裡迅速靠了過來。 

  鬼厲的眼中瞳孔微微收縮,眉頭皺得更緊。 

  「劈啪!」另一根小樹枝,終於也爆裂開去。 

  突然,正在呼嘯的風失去了聲音,整個樹林瞬間彷彿靜止一般,再也沒有任何聲響,黑暗中的前方,茂密的樹林和纏在一起的荊棘,突然向兩旁倒了下去,現出了一條狹窄但容一個人走路的通道。 

  一個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少年,面容英俊的幾乎是帶些妖艷的感覺,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一片夜色之中,他竟是如此的顯眼,彷彿周圍就是因為他而發亮起來。鬼厲沒有起身,沒有動作,依然坐在地上,目光直視這個少年。 

  那個少年看了看鬼厲,隨即目光落在小灰身上,微微一怔,「咦」 

  了一聲,道:「三眼靈猴!」 

  鬼厲沒有說話,小灰卻忽然「吱吱」叫了起來,很是惱怒的樣子。 

  幾乎是在小灰叫嚷的同時,剛才那個低沉的吼聲再一次地響了起來,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吼聲是直接從少年的背後響起的。 

  「吼啊……」隨著這低沉而有力的吼聲,那個神色自若的少年身後,從他的肩膀處緩緩昇起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四隻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粗若銅鈴。嘴巴極大,幾乎和臉一樣寬闊,張口之間,可見滿口都是利齒,尤其是伸在口外的六支鋒利獠牙,更是可怖之極,在場中火焰的微光下,隱約可見點滴口涎從牙縫間滴落,落在怪獸灰黑色滿是硬皮疙瘩的皮膚之上。 

  鬼厲的臉色終於變了變,緩緩站了起來,冷冷道:「饕餮?」 

  那少年還未回答,眼光還在鬼厲身上打量,忽地似有所覺,轉眼向饕餮(註一)看去,不由得一怔,只見這只惡獸一向凶狠的目光此刻更增添了十分貪婪,但目標卻不是鬼厲與小灰,竟是地上正在燒烤的野豬。 

  空氣中到處飄散著烤肉誘人的香味。 

  少年忽地笑了笑,對鬼厲道:「你的手藝不錯啊!我說怎麼今晚饕餮躁動不安,想不到是被你吸引過來了。」 

  鬼厲淡淡道:「饕餮雖是上古惡獸,兇猛迅疾,但向來貪吃,一隻烤豬算不了什麼。 」 

  少年搖了搖頭,道:「不然,我這只饕餮可是與眾不同,一般美食早就不放在眼中了,想不到居然被你這看似粗糙的燒烤給饞成這樣。」 

  此刻果然如那少年所言,饕餮似乎對這只烤豬特別青睞,嘴齒之間口水狂流,順著牙縫流了下來,忽的一聲呼嘯,饕餮從少年肩上跳出,化作黑影,撲向火焰。不料灰影一閃,「吱吱」之聲憤怒響起,竟是小灰橫空而出,擋在烤豬之前。 

  饕餮「吼啊」一聲低吼,落下地來,現出真身,只見牠四足利爪,身軀看去至少比那野豬大了四倍,最奇怪的就是脖子極長,往上昇起,幾乎將身軀拔高一倍。 

  小灰與牠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得可憐,但不知為何,饕餮竟似乎對小灰有些忌憚,不敢大意,只是又捨不得前方美食,當下口中低聲咆哮,表情也漸漸變得猙獰起來。 

  鬼厲看了那兩隻為了烤豬惱怒對峙的異獸,忽道:「這野豬還沒烤完,味道也不到火候,你們爭什麼爭?」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連那少年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那兩隻對峙的異獸卻起了反應,饕餮四隻眼睛瞪著小灰,小灰還以三隻眼睛圓睜,兩隻異獸七隻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大,片刻之後,小灰對著饕餮「吱吱」叫了幾聲,露出牙齒,隨即向後跑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鬼厲身旁,眼睛直盯著烤豬。 

  饕餮四隻眼珠隨著小灰動作而晃動,當小灰坐下之後,這只惡獸 「吼啊吼啊」叫了兩聲,竟然不可思議地也慢慢走到火焰的另一頭,後腿收起,前腿輕擺,居然也在火焰前邊趴了下來,只是嘴裡的口水,仍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看著可怖之餘,卻還有幾分好笑。 

  那少年看著饕餮坐下,慢慢走了過來,也不在乎地上骯髒,就在饕餮身邊坐了下來,看著鬼厲,微微一笑,道:「閣下是哪位高人,想不到竟然有這般手段,讓饕餮都可以暫時壓下凶性?」 

  鬼厲也不看他,坐了下來,目光輕飄飄又回到火焰之中,道: 「你我深山偶遇,何必知道姓名,區區一隻烤豬,果腹而已。」 

  少年望著鬼厲看了一會,忽地大笑,笑聲嘹亮,驚起遠處夜鳥無數。 

  「說的好,說的好。」他輕輕擊腿,面有意外讚賞之色,道: 「好一個不過果腹而已。說起來天下芸芸眾生,終日忙來忙去,豈不也只是為了果腹而已。如此說來,你說所謂之」人「,豈不是也和我這饕餮惡獸一般,並無分別了麼?」 

  鬼厲將烤豬輕輕翻轉,豬肉上的香油味道登時濃郁了起來,勾引得對面的饕餮一陣躁動,但不知是為了品嚐美味還是什麼,這只除了兇猛之外還以貪食著稱的異獸竟然忍了下去,而同時小灰狠狠瞪了牠一眼。 

  火焰靜靜燃燒,倒映在鬼厲的臉上,他緩緩道:「人還有不同。」 

  少年道:「什麼?」 

  鬼厲道:「愛恨情仇,人有感覺。」 

  少年大笑,道:「豈不知眾獸亦有感覺,你殺了這只野豬,當知野豬痛苦畏懼,如我殺你,你亦如豬。 眾生本是平等,何來人獸之分?」 

  鬼厲抬眼,看著少年,道:「有分別處。」 

  少年目光凌厲,道:「何分別處?」 

  鬼厲道:「我平生有大憾事,日夜鏤刻於心,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生。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背情怯弱之人。此等情仇,豬如何能有?」 

  少年一怔,眼中凌厲之色漸漸消退,隨即臉上出現的是異樣的神色。 

  註一:饕餮:《神魔誌異。異獸篇》:神州極南有惡獸,四目黑皮,長頸四足,性凶悍,極貪吃。行進迅疾若風,為禍一方。


第十五集 第二章 相見
第十五集 第二章 相見

  四下無聲,只有火堆中不時發出樹枝爆裂的聲音。那個奇異少年與鬼厲都沒有再說話,火焰伸縮不定,在他們之間燃燒著。 

  烤豬表面的色澤漸漸變成了金色,濃郁的香氣中同時冒出一股微微的焦味,這時整只烤豬的表面都被透明的一層淡淡油滴所覆蓋,鬼厲最後將烤豬轉動了幾下,道:「可以了,你們吃吧!」 

  話音剛落,小灰與饕餮同時撲了上去,小灰「吱吱」亂叫,一伸手搶先抓到了烤豬的一隻後腿,本來正烤得火燙的豬皮在它手中似乎根本沒有感覺似的。只是那饕餮卻更是厲害,也不動作手腳利爪,直接張開血盆大口,不顧這豬肉尚在火焰之上,直接把腦袋伸了進去,一口咬下。 

  饕餮這一張口,原本就極大的嘴巴愈發大的嚇人,偌大一隻烤豬,竟被這隻怪獸整口咬住,只留下一隻後腿被小灰抓住留在外面。 

  小灰大怒,猴臉上露出憤怒表情,手上抓著豬腿不放,同時跳腳大叫,饕餮惡獸卻不管這麼許多,那滿口鋒利的牙齒「嘎崩」一咬,登時如摧枯拉朽一般將美味的豬肉咬成兩段,小灰猝不及防,一時太過用力向後倒去,在地下滾了兩圈,站起來的時候手上只抓著一隻豬腿了。 

  至於那只美味烤豬的絕大部分,此刻被饕餮咬在口中,放聲大嚼,殘留的豬骨看來也是直接被它咬碎吞到腹中,吃的如風捲殘雲、橫掃千軍,尤其是臉上四隻眼睛,被鼓鼓的大口擠到臉的兩邊去了,竟然還是四眼大放光芒,顯然吃得非常過癮。 

  「吱吱,吱吱……」小灰眼見原本屬於自己的美味竟被這惡獸搶了大半,如何不怒,但叫了幾聲之後,猛的低頭也是大啃起來,它吃的也極快,不過一會一隻豬腿就吃了大半。 

  「吼啊……」饕餮低沉的吼聲又一次響了起來,緩緩轉過頭向小灰看去,那麼大的一隻烤豬,只這一會工夫就被它吃得乾乾淨淨,直接吞了下去,連骨頭都不剩。而且很明顯的,饕餮意猶未盡,四眼放光,直盯著小灰手中最後的肉骨頭。 

  小灰惡狠狠將最後一塊肉吃了下去,三隻眼睛一起瞪大,望著饕餮。饕餮滿口流涎,垂涎欲滴,一步一步向小灰走了過來,小灰猛揮手,手中殘餘的骨頭向另一個方向遠遠扔了出去,同時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不料饕餮身影一閃,如電如光,竟然在眨眼間騰空而起追上了飛騰的肉骨頭,一口將之咬住,在空中一個轉折,又飛了回來,落在那少年身邊。只不過此時饕餮似乎也知道這是最後的東西,居然沒有一口吞下,反倒十分愛惜的樣子,伸出舌頭在肉骨頭上面不停舔食。 

  小灰被饕餮這個樣子嚇了一下,片刻之後轉頭對著鬼厲,突然手舞足蹈,口中吱吱叫著,鬼厲看了它一會,忽地臉色一動,道:「你說它像大黃?」 

  小灰立刻點頭,隨即向饕餮看去,猴臉上怒色漸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中帶些溫暖的神色。它看了正在舔肉骨頭的饕餮一會,然後小心地移了過去,慢慢伸手,看著似乎想要摸摸饕餮那個猙獰的腦袋。饕餮兇惡的頭顱一轉,警覺地低聲咆哮一聲,小灰立刻向後跳開,但隨後吱吱低聲叫了兩聲,再一次靠近饕餮,而饕餮的注意力似乎也暫時離開了肉骨頭,放在了小灰身上。 

  片刻之後,小灰的手再一次的伸過來,饕餮沒有動作,但四隻眼睛都看著小灰的手,而鬼厲和那個少年都保持著沉默,特別是那個少年眼中更有種奇異光芒,默默地注視著這兩隻異獸之間的交流。 

  小灰的手碰到了饕餮的頭上,輕輕摸了摸,饕餮嘴裡低聲吼了兩聲,卻不再有反對意思,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那根肉骨頭上,小灰隨即慢慢靠近這只異獸身旁,用手輕輕撫摸饕餮身體,猴臉上露出開心神色。 

  鬼厲慢慢低下了頭,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大竹峰上,小灰和大黃之間,似乎也是這樣親近起來的。時光如水,原來小灰依然還記得當初…… 

  那個少年忽然打破了沉默,微帶笑意道:「想不到它們兩個十分有緣,是不是?」 

  鬼厲看了小灰與饕餮一眼,眼中也有一絲暖意,道:「不錯。」 

  少年轉過頭來,向火堆中加了一根細小樹枝,又沉默了下去,過了許久忽然笑道:「這只饕餮跟隨我不知有多少歲月了,我一直以為是我在照顧它,沒想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它比我快活的多。」他面上的笑容似乎隱約有苦澀之意,道:「除了吃飽喝足,就算不是同類,卻也還有你這隻猴子願意和它做朋友。」 

  鬼厲抬眼看著這少年,見他面容神色蕭索,彷彿有股說不出的寂寞之意,淡淡道:「你若寂寞,去找個朋友不就行了。」 

  那少年哼了一聲,傲然道:「這天下之大,有誰配做我的朋友,又有誰敢做我的朋友?」 

  鬼厲眉頭一皺,這少年口氣之大,實在誇張,心裡有些反感,卻又見那少年似想起了什麼,面色黯然,低聲自語道:「可是,原來是有一個人,我真心相信她的……」 

  鬼厲透過面前燃燒的火焰望著他,淡然道:「怎樣?」 

  那少年面色忽冷,冷笑道:「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在騙我,非但如此,她還害的我好慘,幾乎萬劫不復!」 

  鬼厲默然,從那少年神色之中,他不期然地回想起了十年之前那段深埋內心的往事,那個慈和的和尚的臉,彷彿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猛的搖頭,但手中用勁,原本正在往火堆中加的樹枝,發出輕微一聲沙啞響聲,化作粉末,散落滿地。 

  少年向他手中看了一眼,忽然道:「你也有這等傷心往事麼?」 

  鬼厲面色陰沉,沒有說話,那少年看著他,眼中光芒閃爍,忽然道:「如果你現在就要死了,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麼?」 

  鬼厲一怔,心頭一陣迷惘,剎那間思緒萬千,紛至沓來,從未想過的這個問題,突然擺在他的面前,深仇、大恨、十年宿願、纏綿白衣,這一生風雨飄蕩,卻從未想過自己深心之中,還有什麼最後心願? 

  該是救碧瑤罷,如果能將她救活,自己死了也甘心了!這個念頭他在十年間無數夜裡,不知在心中想過多少次多少回。只是還有那如霜容顏,終究是捨棄不去,在心間僻靜角落,輕輕飄動…… 

  他一時竟是癡了,夜風蕭蕭,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等他驚醒過來之時,那少年已經消失不見,地上饕餮似乎也剛剛飛騰上天,與黑暗夜幕融為一體,遠遠傳來它低沉的吼叫聲音。 

  小灰竄上了他的肩頭,吱吱叫了兩聲,鬼厲慢慢抬頭望天,忽然低聲道:「小灰,我總是還要見她一面的,對不對?」 

  小灰似乎不大理解,也懶得理會,猴頭抬起來也看著天空,似乎還在找尋饕餮的身影。 

  漸漸熄滅的火堆殘燼,逐漸化作了一縷輕煙,輕輕飄散,鬼厲與小灰默然站在這深山林間,許久許久,夜風之中,也只隱約傳來低低聲音。 

  「……總是要見她一面……」 

  這一場世間浩劫隨著時間流逝,情況越發的慘烈,怪獸異族已然殺入中土,百姓死傷慘重,正道派出去查探的弟子多半都就此消失,少數道行稍高的弟子回來,也都身上掛綵,向諸位正派師長報告時,極言怪獸之可怖。 

  天下間生靈塗炭,正道中人卻束手無策,就在這個時候傳出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三大正派會盟青雲山,並邀請天下正道共同對付這場大劫的消息,頓時天下修道中人紛紛向青雲山雲集而去。只數日之間,青雲山附近已經前所未有地聚集了成千上萬人,而其中的大部分卻都是逃難而來的中土百姓,在他們眼中看來,青雲山這些神仙一樣的修道人物,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負責接待的青雲門忙的不可開交,越來越多的道友與百姓來到青雲,很快青雲門通天峰上的客房已經不夠住了,只得讓其他各脈也開放客房。好在青雲門畢竟乃是千年大派,根深業大,最後還是容納了下來,不過七脈之中的小竹峰一脈,因為向來都是女弟子,水月大師性情又怪,便沒有對外開放,倒讓許多慕名已久的年輕外派弟子十分遺憾。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大劫當前,但此番卻仍然是前所未有的一場正道大聚會,青雲門恭為地主,聲望比之以前更是有增無減,隱約間天下已有以青雲馬首是瞻的意思,而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此時更是穩坐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入夜,青雲山脈上下諸峰一片***通明,實在是千百年來都沒有見過的盛況,遠遠在山下,隨著山風吹來,似乎也可以聽見高山之上人們的高聲談笑,因為那場浩劫而害怕的人們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心情也輕鬆了許多。畢竟,就算天塌下來了,頭頂上不是還有一座青雲山麼? 

  而此刻青雲山上最安靜的地方,大概無過於小竹峰了。所有的門派在青雲門善意解釋之後,都嚴加約束門下弟子,嚴禁靠近小竹峰,畢竟若是在當前情況之下,萬一還是鬧出一出登徒浪子的鬧劇,只怕誰的臉上都不會好看的。 

  相比其他各脈山峰上的熱鬧,小竹峰上則顯得清淨的多,山路上偶爾有兩三個美貌的小竹峰女弟子走過,山風習習吹來,滿山遍野的淚竹一起搖動,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一晚月色清冷,照在小竹峰山道之上,竹影婆娑,陰影在山道台階上搖擺不定。遠處走來了四、五個小竹峰女弟子,當先一個正是文敏。只見包括文敏在內的這些女弟子,面色都有些陰沉,眉頭皺起,似乎心事很重的樣子。 

  竹林中冷風吹過,彷彿有黑影閃動。 

  文敏旁邊一個最年少的女孩看去不過十三歲左右,膽子頗小,向那片陰暗處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蒼白,靠近了文敏,拉住她的衣裳,輕聲道:「大、大師姐,那、那裡好像有人!」 

  文敏和其他人頓時一驚,一起看了過去,片刻之後文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拍了拍那個小女孩的臉蛋,道:「小詩,那是山風吹動竹子,竹枝搖擺的影子,每到晚上都是這樣的,你剛剛上山不久,過一段時日就知道了。」 

  那個叫做小詩的女孩鬆了口氣,但仍然有些害怕,只是似又想起什麼,忽然回頭向後山看了一眼,道:「大師姐,後山那個望月台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到處都是這、這些陰森森的東西,我們留雪琪師姐一個人在那邊,她會不會害怕啊?」 

  文敏臉色黯然,歎了口氣,道:「是掌門師伯要你雪琪師姐在那裡反省的,我們也沒辦法,不過雪琪師姐她應該不會害怕吧!」 

  站在文敏身後的另一個女子忽地哼了一聲,大有不平之意,道:「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麼掌門師伯要如此對待雪琪,就為了她不肯答應焚香谷的提親?」 

  「啪」,竹林深處,似乎有輕微的一聲低響,像是什麼小獸踩斷了竹枝,不過眾女子此刻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沒有聽到這個響聲,只有年紀最小的小詩似乎有些懷疑,但她向竹林深處看了一眼,只見陰影晃動,忍不住臉色又是一白,連忙轉頭不看。 

  文敏歎了口氣,道:「其實那位李洵道兄真的並不差,一表人才,身世又好,日後多半焚香谷谷主的位置也是傳了給他,而且看他模樣,對雪琪也是十分愛惜,不過情之一字,實在不是能夠勉強的。」 

  另一個女子忽地低聲抱怨道:「師父也真是的,明知道雪琪的脾氣,怎麼也不幫她向掌門師伯說情?」 

  原先那個女子卻搖頭道:「我看不對,雪琪原來是最聽師父的話了,對掌門道玄師伯也十分尊重,但此番公然在通天峰上頂撞他們二位,我看……」她忽然壓低聲音,輕聲道:「難道雪琪心中已經有了意中人……」 

  「住口!」文敏忽地低聲喝了一句,眾人一驚,文敏面色微微放鬆,但口氣仍是十分嚴厲,低聲道:「這種猜測我們萬萬不可亂說,否則若是傳到掌門師伯和師父的耳中,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眾人默然,站在文敏身後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姐,其實若以我看來,只怕我們能想到的,掌門師伯和師父乃是何等人物,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一次掌門和師父故意允諾焚香谷的提親,只怕就是因為知道雪琪心中有……」 

  文敏猛的轉頭,盯了她一眼,那個女子臉色微變,歎了口氣,住口不說。文敏聽她歎息,自己沉默片刻,也忍不住歎道:「林師妹,其實我們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雪琪與我們幾個,雖然入門時日不一樣,但這十數年間下來,大家早已經情同姐妹,誰都不想看到她變成這樣。可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反正我想師父向來最疼愛雪琪,終究不會太過為難她罷。」 

  其他女弟子一起點頭,眾人緩緩走去,低低談論,隱約中還有歎息聲,漸漸走得遠了。 

  竹林陰影晃動,忽地一道黑影彷彿從深邃黑暗中輕輕飄出,落在山道之上,正是鬼厲。在這個四周儘是死敵的地方,他的面色隱隱蒼白,沉默許久,然後慢慢回頭眺望小竹峰的後山。那片竹林背後,月光清輝如霜,傳說就是青雲六景之小竹峰望月台的所在。 

  孤懸在半空中的懸崖,除了後半部與山體相連,大部分都懸在高空。這晚月色明亮,高懸天際,清輝如水,如霜雪一般灑落人間,落在這望月台上。雖然還不如傳說中滿月之夜那種可以照亮整座小竹峰的燦爛月華,但望月台上月光輕柔,將整座懸崖照得是亮如白晝,尤其是地上光滑的岩石因為角度不同,倒映著無數個月亮,更顯得特別清冷美麗。 

  當鬼厲踏上望月台的時候,呈現在他面前的,便是這幅美景。而在那如霜的月光中,還有個白衣如雪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站在懸崖前方望月台上,眺望著遠方無盡黑夜,默默佇立。 

  鬼厲的面色漠然,但一雙眼睛中彷彿因為倒映著這片美麗月光而顯得光芒閃爍,那個白衣身影,如站在月光中的仙子一般,看去竟沒有絲毫塵世的味道。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那個身影動了動,陸雪琪冷淡而微微疲倦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姐,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她緩緩回頭,一邊說著,但話說一半,聲音卻突然消失,陸雪琪向來冷漠平淡的臉上,赫然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那一個男子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裡,凝望著她。 

  「張……」她微微張口,話未說出聲音卻已低沉,「……小凡。」 

  鬼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月光照在陸雪琪冰雪般的肌膚上,幾乎如透明一般毫無瑕疵,更增添了她驚心動魄的美麗。遠遠的,他竟有種不敢靠近的感覺。 

  「你,還好麼?」他腹中有千言萬語,可是說出口的,卻終究只有這幾個字。 

  陸雪琪凝望著這個男子,那個站在月光與陰影交界處的男子,他臉上的表情是那般的複雜,彷彿心中有什麼事情正折磨著他,可是那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啊!在夢中不知想過了多少次的身影! 

  她微微低下了頭,欲言又止。許久之後,才輕輕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過來?」 

  鬼厲身子震了震,此刻原本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灰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只見他眼中閃過猶豫之色,對他來說,似乎這短短的幾步路,也需要許多的勇氣。 

  陸雪琪還站在那裡,沉默如許,山風吹來,她白衣輕輕飄動。 

  踏出腳步,走在月光之上,身後遠處竹林沙沙作響,身前的女子悄悄抬頭凝望,鬼厲站在了她的身前。 

  陸雪琪看著他,面上最初的一點激動和驚慌悄悄消失,忽然道:「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麼,我們下一次見面,便是誓不兩立的仇敵,你,」她看著他,慢慢地說道:「為什麼還要來見我?」 

  鬼厲嘴角動了動,眼中閃爍,忽地移開目光,不再和陸雪琪對望,就在陸雪琪面色漸漸黯然時,她身前的男子卻又慢慢回過頭來,彷彿在猶豫,似乎在掙扎,終於輕輕說道:「你,好像瘦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臉上再次有驚愕神色掠過,但隨即而來的,便是歡喜。她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臉上肌膚,生平第一次湧現出淡淡的暈紅,如晶瑩剔透的紅玉,有不盡的溫柔和纏綿的羞澀。 

  就算沒有明天,就算前方還是黑暗,可是如果心間溫暖,也許便不會害怕了吧…… 

  這美麗清冷的女子,忽然笑了,如深夜最嬌艷的百合,在風中無聲微笑,她潔白的身姿是月光中那般耀眼的存在。鬼厲屏住了呼吸。 

  陸雪琪忽然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很歡喜!」然後,她依舊微笑著,眼光輕柔如纏綿的水波。 

  夜色更深,月兒西沉。 

  並肩站在望月台前方的懸崖之上,一起眺望著前方那片黑暗,山風吹過,兩個人的衣衫同時飄動,身影在清亮的月光之中。 

  溫柔的,是風吹在臉上的感覺! 

  無垠而黑暗的蒼穹中,還有點滴星光,靜靜閃動。 

  「焚香谷的人向你提親了?」 

  沉默了許久,陸雪琪平靜地道:「是,師父和掌門師伯都答應了。」 

  鬼厲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變化,淡淡地道:「我來的路上,聽到你那幾位師姐說話,聽說你不願意?」 

  陸雪琪笑了笑,道:「是,我不願。」 

  鬼厲轉眼向她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陸雪琪淡然的臉色,和眉宇間悄悄的一絲笑意。他心頭忽地一陣激動,彷彿從深心中騰起的激動,竟然連身體也輕輕發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跟我走吧!」 

  陸雪琪身子一顫,向他看來,只見鬼厲,不,此刻在她眼中的,分明就還是當初那個張小凡啊!那個堅忍而執著的少年麼? 

  去哪裡? 

  隨便吧!天涯海角! 

  她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卻隱隱有晶瑩波光閃動,彷彿是猶豫什麼,可是片刻之後,她終於還是輕輕道:「那碧瑤呢?……」 

  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鬼厲全身皆冷,從深心最深處透出來的寒冷轉眼似乎將他凍作做了寒冰。水綠色的身影,安詳的笑意,那個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美麗身影,轉眼間將他完全擊倒。 

  他默默低頭,沉默許久,然後,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激動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便是冷漠。陸雪琪怔怔地看著他的變化,那般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的這個男子,從纏綿溫暖中漸漸遠去,躲進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深深呼吸,嘴角露出笑容,卻有誰望見,眼角淡淡的淚光,那一刻震動心魄的美麗啊! 

  「下一次,」鬼厲轉過身,慢慢離去,「我們再見面時候,你用劍吧!」 

  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如決絕的情人斷了情思,月光在他身後跟隨,似溫柔的手無力的牽扯,卻終究拉不住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來路,也是他離去的方向! 

  陸雪琪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有些僵硬的淡淡笑容,雪一般的白衣飄舞在風中,在月光下,直到,她無聲地流出第一滴淚。 

  滿山遍野的淚竹,在月光下,在這麼一個淒清的夜晚裡,沙沙作響……


第十五集 第三章 毒計
第十五集 第三章 毒計

  千里之外,也是一般的深夜,那明月高懸天際,靜靜望著這個塵世人間。 

  荒野之上,也有個人抬頭仰望那一輪冷月,他大袍長袖,依然還是道家裝扮,稜角分明的臉上,不怒而威的氣勢仍隱約可見。 

  原野上的夜風習習吹過,野草搖動,在衣衫飄動與沉默之間,彷彿時光也靜止不動。 

  只是,誰又能留住光陰,就在你恍惚之間,終究還是過了十年。 

  有人歎息,聲音清淡,慢慢飄逝於風中。 

  在這片靜穆之中,忽然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笑意,道:「這一番良辰美景,道長獨自賞月,真是好心情啊!」 

  這聲音初起時還在遠處,但一句話說完已到了道人身後,那道人深深呼吸,轉過身來,月光之下,赫然是在十年之前勾結魔教叛出青雲的蒼松道人。 

  而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卻是面帶微笑的鬼王宗宗主鬼王,只不過此刻看去,鬼王面色雖然如常,但一頭白髮,模樣竟似憔悴了不少,只有在他眼光之中,隱隱閃耀著另一股熾熱光芒,更比往日刺眼。 

  蒼松道人目光在鬼王頭髮上看了一眼,原本從容鎮定的神情為之一變,愕然道:「宗主,你的頭髮怎麼……」 

  鬼王淡淡一笑,蒼松道人有這種反應,其實早在他預料之中。如他這等修行高深之人,便是再過百年,容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此番突然三日白頭,如蒼松等不知就裡的外人自然驚訝之極,以為他修行上遇到什麼問題。 

  鬼王也不解釋,甚至面色上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微笑著道:「你我雖然都是修道中人,但畢竟也是凡人,恩怨情仇,總有傷心之事的。」 

  蒼松道人面容一斂,肅然道:「不錯,是我多話了。」 

  鬼王搖頭一笑,負手走到蒼松道人身旁,微笑道:「不提了。不過自從十年前青雲一戰之後,聽聞道長就被萬毒門尊為供奉,尊崇有加,不知今晚突然約我到此相會,有何要緊事麼?若此事被那位毒神前輩知曉,我自然無所謂,但對道長只怕多有不便。」 

  蒼松道人注視鬼王良久,鬼王也不多問,依然保持著一份笑容,含笑等候。半晌,蒼松歎道:「宗主你果然並非常人能比,實不相瞞,在下今晚約見宗主,確有要事相商。」 

  鬼王道:「道長請說。」 

  蒼松看了鬼王一眼,道:「宗主可知,萬毒門門主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去世了。」 

  蒼松道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卻猶如無聲處一記驚雷,饒是鬼王如此定力的人物,也忍不住身子一震,面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什麼?」 

  蒼鬆緊盯著鬼王,道:「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過世了,死後留下遺命,將門主之位傳於最小的弟子秦無炎。」 

  鬼王漸漸鎮定下來,但眉頭依舊深鎖,面上平靜但心中卻猶如千軍萬馬一起湧來,各種念頭激盪不已。 

  當今魔教三大派閥彼此對峙,他心中最忌憚的就是這個老的成了精的萬毒門老毒物,有他在的一日,鬼王宗幾乎就沒有機會將萬毒門從魔教第一派閥的位置上拉下來。但如今,這個曾經看起來永遠也不會死的老毒物,竟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鬼王深深吸氣,目光重新回到蒼松道人的臉上,忽地微笑道:「毒神老前輩乃是我聖教德高望重的前輩,此番不幸逝世,實在讓人傷心。」他口中說著哀悼之詞,但笑容之中哪裡有絲毫傷心之意。 

  而站在他對面的蒼松道人也是一臉漠然,顯然這兩個人都沒有對那個死去的老人有什麼懷念的地方。 

  「不過,」鬼王似乎露出了一絲慎重,道:「我來之前,怎麼都沒有聽聞過這個消息呢!這三日之中,萬毒門雖然很是平靜,但一點消息也沒有透露出來。」 

  蒼松道人笑了笑,微帶不屑地道:「老頭子死後,雖然傳命秦無炎接掌門主之位,但一起趕回為他送終的另外幾個弟子卻不肯善罷甘休,為了這門主之位爭吵不斷,並暫時將老頭子的死訊壓了下來。如今除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供奉之外,萬毒門大多數弟子都還不知此事。」 

  鬼王何等人物,一聽便明白了過來,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沉吟片刻,對蒼松道人道:「此事非同小可,道長以之相告,足見盛情,在下感激不盡。」 

  蒼松道人笑了笑,道:「不敢。」 

  鬼王目光閃動,道:「道長可還有其他什麼話麼,但說無妨?」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道:「宗主乃雄才大略之英主,我也就不兜***了,萬毒門如今已無我蒼松容身之地,望宗主念及當年相識一場,收留於我。」 

  鬼王愕然道:「道長說哪裡話,以道長如此人物,在下盼都盼不來,早已思慕多年矣。只是道長向來在萬毒門位居高位,又同是聖教一派,在下才不敢貿然相邀,莫非是毒神前輩去世之後,又有什麼變化不成?」 

  蒼松道人點頭道:「宗主目光如炬,毒神對我的確不錯,但那個秦無炎卻與我向來不和,而且此番萬毒門眾人爭位,門中高手無不各據山頭彼此對峙,以我看來,縱然能有人一統毒門坐穩位置,也必定元氣大傷,不可爭一日長短了。」 

  鬼王大笑,笑聲頗為嘹亮,在荒野之上迴盪開去,片刻之後,他收住笑容,正色道:「道長放心,秦無炎黃口小兒,不識道長大才,請道長到我鬼王宗中,屈尊供奉之位,凡事由心,當無後顧之憂。」 

  蒼松道人面有喜色,點頭道:「如此多謝宗主了。」 

  鬼王微笑點頭,目光一閃,道:「既然道長與我已經是一家人,在下就冒昧請教道長,敢問毒神眾弟子中,以何人最有希望繼承門主之位?」 

  蒼松沉吟許久,道:「雖然門中各大高手分而對峙,但以我看來,最後只怕仍以秦無炎勝算最大,此人年紀雖輕,但心機深沉,又得毒神真傳,不可小覷。只是他數月之前在西方死澤被鬼厲所傷,聽說噬血珠妖力詭異無匹,深入骨髓體內,至今尚未痊癒,所以才被他幾位師兄趁勢而起,否則以他的本事,那幾位不成器的師兄遠不是他的對手。」 

  鬼王一怔,鬼厲伏擊秦無炎之事雖然也在死澤之中,但鬼厲卻並未向外透露,他也一無所知,此番突然聽到蒼松道人說出此事,心頭不自禁掠過鬼厲身影,眼中光芒為之一盛。 

  他目光之烈,連蒼松道人也為之一驚,愕然道:「宗主,怎麼了?」 

  鬼王反應過來,鬆了口氣,微笑道:「沒什麼,不過是沒想到我栽培出來的這個鬼厲,如今果然已經成了大器,心中十分歡喜。」 

  蒼松道人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也沒有再說什麼,但心中隨即也浮現出十年前那個在青雲山頭的張小凡的身影,聯想到剛才鬼王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從天空之中落下,閃爍著青光的那根魔棒悄無聲息地飛回到袖子之中,鬼厲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鬼王宗總堂的入口之前。 

  在門前看守的幾個鬼王宗弟子嚇了一跳,隨即連忙向旁邊讓去,口中紛紛叫著:「副宗主。」 

  鬼厲沒有說什麼,面無表情,直接向裡面走了進去,小灰趴在他的肩頭,如往常一般東張西望著,不過過了片刻就把眼光收了回來,畢竟這裡對它來說,也是太過熟悉了。 

  鬼厲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裡,推開石門,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之前一模一樣,似乎根本沒有人動過。他在房間中站了許久,彷彿在想什麼,臉上表情中竟然有一絲罕見的猶疑害怕。小灰從他肩膀上跳了下來,兩三下跳到了床鋪上,自顧自玩耍去了。 

  鬼厲緊閉著唇,忽地歎息一聲,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轉身走了出去,然後向著山腹深處的寒冰石室走去。 

  一路之上遇到了不少鬼王宗弟子,但對於這位消失許久又突然出現的副宗主,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低頭走開,在他們眼中,似乎還是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不過鬼厲顯然也不會去注意這些人的態度,只是默默向前走去,他的房間離寒冰石室並不遠,很快就走到石室之前,也就看到了站在石室之外的那個身影。 

  幽姬。 

  鬼厲心頭忽地掠過這樣一個念頭:怎麼似乎自己每一次來看碧瑤,幽姬都好像站在這個石室的外面呢?看來她對碧瑤真的很有感情……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幽姬似也聽到了腳步聲音,抬頭一看,似乎沒想到會是鬼厲突然出現,身子輕輕一震。 

  鬼厲默默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走過她的身畔,向寒冰石室的門口走去。 

  黑紗之下,幽姬默然無聲。 

  就在鬼厲就要伸手推開石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幽姬,道:「幽……」 

  他很少與幽姬說話,此刻突然一下子竟不知怎樣稱呼幽姬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叫我什麼,你也叫我什麼吧!」 

  鬼厲默然,似乎又觸動了什麼心事,兩個人中間一時有些沉默,但終於還是鬼厲開口,道:「幽姨,上次我走的時候,請青龍聖使將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疆……」 

  幽姬黑紗點了兩下,低聲道:「你放心罷,大哥已經送去了,不過不知怎麼,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說著,雖然看不到幽姬的神情,但她的話音中還是隱隱透露出一絲罕見的焦灼,「南疆那裡最近獸妖肆虐,大哥他雖然道行高深,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還不回來。」 

  鬼厲眉頭一皺,沉默片刻,道:「你也放心吧!青龍聖使道行高強,那些獸妖奈何不了他的。」他頓了一下,道:「那我進去了。」 

  幽姬默默點頭,沒有再說話。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拉開又合上,鬼厲又一次的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默默地望著那個安詳而美麗的身影。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蕩在半空之中,緩緩遊走,讓人隱約覺得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黯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彷彿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鬼厲的唇不知為何,開始輕輕顫抖,慢慢的,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碧瑤安詳的容顏出現在了眼前。 

  彷彿從來沒有改變一般,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見面的美麗少女…… 

  鬼厲的身子抖的更加厲害,在碧瑤的石台前,他一點一點的俯下身子,石室之中,隱約響起了他拚命壓抑卻終究無法壓住的哽咽聲音。 

  忽地,鬼厲身子擺動,反手一掌,竟然是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手掌和臉擊打之後發出的響亮聲音,頓時迴盪在石室之中,男人的痛楚與後悔,彷彿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宣洩。 

  「對不起,碧瑤,對不起……」那個低沉的聲音,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這麼低低地說著,重複著。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中回復了的寧靜被再次打破,石門被人打開了。一頭銀髮的鬼王緩緩走了進來,站在鬼厲的身後。鬼厲伏在碧瑤身邊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向後轉身看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卻都是一怔,鬼厲看到的是鬼王滿頭白髮,鬼王看到的卻是鬼厲臉上慢慢浮現出來的五個指印。 

  「你回來了。」鬼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平淡中有淡淡欣慰,卻還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鬼王顯然早就習慣了鬼厲的這個性格,也不在意,道:「你跟我過來一下吧!有一個老熟人,我想你應該見一見,而且我們鬼王宗裡很快就要有一件大事情了。」 

  鬼厲微感驚訝,顯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老熟人是誰,不過看他樣子,以他現在的心境也不想知道,當下轉頭又看了碧瑤一眼,似乎要將這蒼白的容顏深深刻在眼中,從此再也不變。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鬼王的目光,也輕輕在女兒身上轉了轉,眼光中有慈祥的神色,然後也退了出去,當他轉身時候,已經沒有人可以看到那份軟弱了。 

  幽姬仍然站在門外,鬼厲站在前方等著,鬼王走了兩步,忽然轉頭對幽姬道:「你也來吧!」 

  幽姬微微點頭,也跟了上去。 

  三個人離開寒冰石室,走過彎彎曲曲的甬道,來到了山腹深處的一間僻靜房子,鬼王當先推門走了進去,鬼厲跟在他身後走進石室,只見石室中此刻已經有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黑紗蒙面,正是神秘的鬼先生;另一人道袍方臉,赫然竟是蒼松道人。 

  而聽到腳步聲音,蒼松道人與鬼先生也轉頭看來。 

  當鬼厲和蒼松道人的目光相接的時候,兩個人都怔住了,十年的光陰像是突然停頓,又似老天帶著嘲諷給人們開的無情玩笑,當年青雲山頭的人啊!如今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冥冥中,是誰在操縱著一切呢? 

  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沒有人說話,鬼厲與蒼松道人互相望著,都是面無表情,但眼中神情卻又都是那麼複雜,任誰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頭緒。 

  最後還是鬼王走了過去,微笑道:「怎麼,大家故人相見,也算難得,坐下說話吧!」 

  他這麼一開口,氣氛算是好了些,鬼厲與蒼松道人都分別移開了目光,坐了下去。 

  鬼王首先對鬼厲道:「蒼松道長現在已經是我們鬼王宗的供奉了,以後大家就是同道中人,若有機會,你們也要多親近親近。」 

  鬼厲目光一閃,道:「道長不是在萬毒門麼,怎麼會到鬼王宗來了?」 

  蒼松道人看來早就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臉上神情絲毫不變,也沒有說話,果然,鬼王在一旁微笑開口道:「因為萬毒門已經發生了大變。」 

  「什麼,大變?」此話一出,不止鬼厲,連兩個同是黑紗遮面的神秘人物幽姬和鬼先生,都可以看出他們吃了一驚,如今魔教三分天下,三大派閥彼此牽制,而萬毒門發生大變,自然也就是其他兩派的大機會。 

  幽姬第一個問道:「什麼大變?」 

  鬼王微微一笑,道:「毒神已經死了。」 

  「什麼?」這個消息甚至比剛才鬼王的話更加讓人驚愕,鬼厲等俱是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的人物,自然明白此人的死訊意味著什麼。 

  鬼王環顧眾人一眼,微笑道:「諸位都不是笨人,應該都知道如今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機會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蒼松道人一眼,道:「這個消息,是這位……道長帶來的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而且這幾日我也暗中核實,確有其事。」 

  鬼厲深深呼吸,道:「那萬毒門如今情況如何?」 

  鬼王看了一眼蒼松,蒼松會意,道:「毒神死前將門主之位留給秦無炎,但他另外幾個弟子不服,如今萬毒門亂成一團,為了爭門主這個位置,門中各大高手分據派系,彼此爭鬥不休。」 

  鬼王接口道:「亂的好,越亂越好,如此才是我們一統聖教的大好時機。」他頓了一下,忽然向鬼厲笑道:「說起來,還是你在死澤之中重創秦無炎,才有了這個亂局,你功勞不小。」 

  鬼厲心中一動,抬頭向鬼王看去,只見鬼王目光如常,眼中精光閃爍,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神色,只得默然。 

  鬼王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道:「今日讓諸位來此商議,主要是因為蒼松道長有一個計策,可以助我們鬼王宗一舉蕩平萬毒門……」 

  眾人一驚,萬毒門向來在魔教三大派閥中號稱第一,雖然此時心腹大患毒神已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傾鬼王宗所有實力,要一舉扳倒萬毒門,仍是困難重重,就算能夠辦到,只怕自己也會元氣大傷,白白便宜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合歡派而已。 

  鬼厲知道鬼王向來心思慎密,絕不會看不出這個連自己都能輕易明白的道理,一時都對蒼松道人這個所謂的妙計有了幾分好奇,道:「哦,竟有如此妙計,倒要請教了。」 

  蒼松道人也不謙讓,向鬼王微一點頭,環顧眾人,道:「諸位可知眼下世人最害怕的是什麼?」 

  這句不著邊的話一問,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幽姬道:「自然便是南疆那些噬人的獸妖了,道長你好好的提起這些怪物做什麼?」 

  坐在鬼王身邊的鬼先生在最初驚訝過後,此刻黑紗之下忽然微微點頭,發出一聲輕語,似乎想到了什麼。 

  蒼松道人向幽姬道:「這條計策,便是要落在這些獸妖身上了,否則以萬毒門的實力,誰想吞下它,自身都要元氣大傷的。」 

  在座眾人此刻已經大多明白過來,鬼厲點頭道:「不錯,如果能令萬毒門和獸妖彼此爭鬥起來自然最好,但如何能行呢?」 

  蒼松道人微微一笑,道:「其實說起來簡單的很,那些獸妖不是見人就殺麼,而且有許多獸妖鼻子靈敏,好吃人肉,我們只要如此……」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精心策劃的計謀一點一點顯露在眾人面前,時光悄悄的在眾人商議之中,滑了過去。 

  當這個密會結束之後,眾人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鬼王和鬼先生首先離開,幽姬看了看鬼厲之後,也靜靜離去。很快的,房間中只剩下鬼厲和蒼松道人兩個人,而他們都沒有馬上起身離開的意思。 

  從別處收回了目光,在變得安靜的石室中緩緩遊蕩,最終落回身前那個人的臉上,卻發現,他也正在望著他。 

  石室之中,靜悄悄的,突然之間,似乎能夠聽到呼吸與心跳的聲音。 

  鬼厲忽然道:「你有話對我說麼?」 

  蒼松道人凝視著他,半晌之後,緩緩道:「有,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鬼厲默然,過了片刻,淡淡道:「這十年來,你有去過青雲麼?」 

  蒼松道人臉色漠然,但眼光卻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歎息一聲,道:「去過的,但都是遠遠的眺望幾眼而已。你呢?」 

  鬼厲緩緩站起身子,嘴角動了一下,道:「我也去過,那裡的山水和十年前沒有什麼變化,變的只有人。」 

  蒼松道人淡淡一笑,笑容中卻有說不盡的苦澀之意,低聲道:「是啊!只有人會變……」 

  鬼厲轉身走了出去,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聽到身後依然坐在座位上的蒼松道人,口中隱約低聲輕吟著念道:「青雲……青雲……嘿,青雲啊……」 

  下一刻,他離開了這間石室,再沒有回頭。 

  血池上方的橋樑上,在濃重的血腥氣息中,走回這裡的鬼王和鬼先生並排向血水中看去,黃鳥和夔牛還是一樣都沒有什麼精神的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龍鼎正緩緩轉動,不時放射出紅色的光芒。 

  鬼王淡淡道:「這兩隻靈獸已經差不多了罷?」 

  鬼先生在他旁邊點頭道:「是,黃鳥和夔牛的精魄靈力俱已被伏龍鼎壓制,此刻已是完全收服,看來伏龍鼎鼎身上關於『四靈血陣』的銘文的確是真的。」 

  鬼王點頭道:「伏龍鼎乃是上古異物,靈力非同小可,連這兩隻如此靈物都已經被其收服,只要我們再將其他兩隻靈獸收服,則大事可成。」 

  鬼先生遲疑了一下,道:「宗主,關於剛才蒼松道人那個計策,你以為此人是否可信?」 

  鬼王眼中異芒一閃,微微一笑,道:「蒼松早已並非十年前的蒼鬆了,如今天下雖大,卻只有我聖教能夠庇護於他,而且他的那個計策,不過就是多死一些普通弟子而已,無所謂的。」 

  鬼先生黑紗輕動,忽然道:「既如此,我倒另有一個想法,或許可以讓宗主在對付萬毒門之餘,連合歡派也一併解決。」 

  鬼王一震,面有喜色,道:「什麼?竟有此事,請先生教我。」 

  鬼先生微一欠身,道:「不敢。我的意思是,既然宗主不在乎多死一些普通弟子,則索性將事情做到底。將獸妖引至與萬毒門火拚之後,宗主以鬼王宗名義向合歡派三妙夫人發書,稱同是聖教弟子,實不能見死不救,而且獸妖猖獗,無分對錯見人就殺,長此下去,我聖教亦危矣,不如合三派之力與之一搏,或可有幾分勝算。」 

  鬼王皺眉道:「如此說得好聽,但三妙夫人也是奸猾人物,只怕她不肯相信。」 

  鬼先生淡然道:「只說不做,她自然不信。」 

  鬼王一震,道:「先生的意思是……」 

  鬼先生道:「若是鬼王宗弟子戰死了一半以上,屍橫遍野,難道她還不信麼?」 

  鬼王愕然,許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方皺眉道:「先生的意思,竟是要捨棄鬼王宗一半以上的弟子麼?」 

  鬼先生黑紗遮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他話聲平淡,似乎在說著這許多人命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道:「宗主,你欲成大事,又何必在乎這些人的性命!」 

  鬼王心頭不由得有些掙扎,權欲與心中那絲不忍反覆交戰,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更加重了。 

  鬼先生默默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許久,鬼王眼中精光漸盛,面容之上似乎也隱隱有些暈紅,彷彿是空氣中的血腥味道透了進去一般。只見他深深呼吸,忽的一聲長嘯,斷然道:「先生所言極是,但又怎知三妙夫人不是落井下石,反過來要吃掉我們呢?」 

  鬼先生嘿嘿冷笑一聲,道:「三妙夫人自然是落井下石的人物,魔教三大派閥之中,又有哪一個真正是為聖教道友兩肋插刀的人物呢?」 

  鬼王一怔,隨即目光一亮,脫口而出道:「啊!你是說……妙計,妙計!」讚歎之餘,鬼王竟忍不住擊掌叫好,道:「先生果然乃是不世出的奇才,竟有這等絕妙計策。」 

  鬼先生冷然道:「我們便是以這一半鬼王宗弟子為餌,不妨以宗主你親自帶領前往與獸妖激戰,待死傷殆盡時候,合歡派料定我們與萬毒門以及獸妖已經是兩敗俱傷,則三妙夫人定會帶領大隊人馬前來趕盡殺絕,到時候以宗主神通,自然可以事先找個機會迅速逃之夭夭,而剩下的事情便交給獸妖做了。以這段日子那些獸妖所向披靡的情況來看,只怕合歡派想不全軍覆沒都很難。」 

  鬼王連連點頭,難以抑制心中喜悅,但在這興奮時刻,他竟能仍保有一份冷靜,忽地轉身道:「但是先生,如此以來,我鬼王宗自然可以一統聖教,但聖教已然元氣大傷,若是獸妖再度……」 

  鬼先生搖頭道:「宗主難道忘了,我們聖教在西北蠻荒之中,還有聖殿所在麼?只要我們一統聖教,然後將留下的鬼王宗骨幹全數帶往蠻荒,在那裡整合聖教勢力,獸妖雖然猖狂,但一時仍會在中土肆虐,追不到蠻荒之地。而且之後,中土這裡的那些正派之士,不就是到了要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麼?」 

  鬼王終於完全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歎道:「先生實乃天賜於我之良師益友也!」 

  鬼先生微笑道:「其後,那些所謂正道與獸妖相鬥,不管誰勝誰負,想必都有苦頭吃的,獸妖雖然猖狂,但是我觀天下正道雲集青雲,十年前青云『誅仙劍陣』的威力,宗主想必還記得罷?」 

  鬼王點頭,道:「不錯,厲害的緊啊!」 

  鬼先生笑道:「所以獸妖想要輕易取勝,也沒那麼容易。我們則在蠻荒之地休養生息,一旦四靈血陣修煉成功,則放眼天下,又有誰能擋我聖教神威?」 

  鬼王一怔,道:「怎麼,莫非先生對另外兩隻靈獸也有了消息?」 

  鬼先生道:「不錯,在伏龍鼎完全收服神獸『黃鳥』和靈獸『夔牛』之後,鼎身銘文已然重新現出新文,下一隻正是鎮守我們聖教蠻荒聖殿的妖獸『燭龍』,我們回去聖殿收服之後,就只剩下南方惡獸『饕餮』了。到時只要找到饕餮,天下還不是盡在宗主你的手中!」 

  鬼王踏前一步,望著下方血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息包圍著他,恍惚中,竟有種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覺。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聲嘹亮,而笑意是那般猖狂!


第十五集 第四章 會盟
第十五集 第四章 會盟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外,密密麻麻地站著一大群人,細看過去,都是正道中人,包括青雲掌門道玄真人和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在內也在其中。在他們二人身後,青雲焚香兩派的其他知名人士高人,也俱站在此地,看這陣勢,似乎是要迎接什麼人一樣。

  倒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那些小門小派的不算,此刻青雲門和焚香谷的重要人物大都在場,焚香谷裡上官策、呂順,第二代弟子李洵、燕虹等人都站在雲易嵐身後。其中李洵面無表情,但氣色看去很不好看,而且周圍四下到處有人低聲談論,不時有眼光向他這裡瞄來一眼,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而青雲門那裡,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和齊昊等各脈首座也都在場,包括蕭逸才等弟子也站在道玄真人身後,只是人群之中,青雲門中近年來最出色、風頭最勁的人物陸雪琪,卻沒有看到身影。此外,林驚羽也沒有看到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祖師祠堂那裡。

  這一天天高氣爽,天空中萬里無雲,山風徐徐,不斷吹過,給人以心曠神怡的感覺。若不是這凡塵俗世中還有太多恩怨仇殺,牽扯不斷,這裡當真便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身後的人群之中,許多人在低聲會話,隱約聽來,大部分都是在談論如今人間最大的這一場浩劫,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聽在耳中,面色凝重,忍不住輕輕歎息了一聲。

  他聲音並不大,周圍人大都沒有注意到,但與他並排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卻聽到了,轉過頭來,他向道玄真人看了一眼,低聲道:「道玄師兄何事歎息?」

  道玄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道:「你聽我們身後這些道友的私語麼,少有人抱有樂觀的。」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道玄師兄何必在乎他們,雖然如今浩劫已成,生靈塗炭,但我們此刻已是天下蒼生最後的希望,面對那等窮凶極惡的妖孽怪獸,師兄你身為天下領袖,若你再無信心,又如何能面對天下蒼生百姓的殷殷期望呢?」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向雲易嵐深深看了一眼,卻只見此人臉色從容,似乎並沒有話中有話,當下微笑道:「雲施主哪裡話,貧道何德何能,能當得起『天下領袖』這四個字?此番獸妖大劫,荼毒生靈,我們身為學道之人,又向來自詡正道,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待天音寺普泓上人到此,你我三派再連同天下豪傑,為民赴死,也不枉我們學道一場了。」

  雲易嵐點頭,道:「師兄說得甚是。」

  道玄真人含笑還禮,但心裡卻掠過異樣的一絲感覺,面前的這個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自來說話都謙和得體,無懈可擊,但自己卻似乎總也看不透此人,心裡總是感覺此人似乎城府深不可測的樣子。

  就在道玄真人心中思量,是否要找個機會好好試試這個雲易嵐,看他心中到底打什麼算盤的時候,人群中忽地一陣聳動,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精神為之一振,向山下看去,果然看見纏繞漂浮在高聳的通天峰山間的白雲深處,忽地金光一閃,隨即迅速變大,不消片刻已經快速接近了峰頂。

  只見金光浮動,做一朵金蓮綻放形狀,在白雲間飄蕩而上,梵音陣陣,迴盪於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讓人頓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雲易嵐同時迎了上去,金蓮落下,搖曳閃爍片刻,金光散去,現出天音寺普泓上人為首的數十位佛門和尚。為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當年,慈悲祥和,金紅禪衣,寶相莊嚴,手中握著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他身後,站著的是身材高大,手持「浮屠金缽」的師弟普方,之後還有十數位天音寺高僧和二代弟子,法相、法善等早已聲名大噪的佛門弟子也在其中。

  道玄真人走上前微笑道:「普泓大師,你可總算來了,大家可都盼了許久啊!」

  普泓上人微笑點頭,道:「讓諸位施主和道玄掌門久等了,老衲慚愧。」

  這時,站在道玄真人身旁的雲易嵐朗聲笑道:「大師,可還認得我麼,多年不見,當年的知交舊友,你可不要都忘記了才是!」

  普泓上人向雲易嵐望了一眼,表情明顯為之一怔,連一向掛著的笑容也收斂了片刻,然後眼前掠過一絲讚歎神色,道:「難道這位施主,竟是雲易嵐雲老谷主麼?」

  雲易嵐大笑,施禮道:「正是老夫,見過方丈大師。」

  普泓上來欠身回禮,微笑道:「早就聽說焚香谷道法精深,尤以『焚香玉冊』之三陽境界更是神奇,雲施主心志堅定,天賦超群,莫非已臻『玉陽』之境麼?」

  雲易嵐臉色微微一變,心中一震,焚香谷道法向來在正道中以秘密著稱,遠不如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派那般名動天下,一提起「太極玄清道」或者「大梵般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此番他進入中原,遇見中土兩大豪門領袖,竟然先後都被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看出自己道法境界,一想到這其中關係,他忍不住心中暗生狐疑:難道我門下竟有內奸細作不成?

  只是這般想歸想,但他面上仍然神情自若,微笑道:「大師慧眼如炬,老夫一點微末道行,不足掛齒啊!」頓了一下,雲易嵐面色微微嚴肅,道:「不過大師既然來了,那就好了。如今天下生靈塗炭,妖孽橫行,實是千古未有之慘禍,還望大師能領袖天下正道,除此災劫,如此善莫大焉。」

  道玄真人站在一旁,面色忽然微微一變。

  普泓上人謙讓道:「雲施主哪裡話,天下蒼生遭劫,獸妖肆虐,天音寺上下既為佛門子弟,豈能退居人後?只是如今天下正道雲集青雲,道玄師兄又向來德高望重,道法更是有通天神通,自然便該以道玄師兄為領袖,率領天下正道共抗強敵。」

  道玄真人微笑道:「大師太客氣了,道玄實不敢當。」

  普泓上人合十道:「道玄掌門,如今天下蒼生日夜期盼,便是早日去此災劫大禍,你可千萬不可再行推辭了。」

  雲易嵐呵呵一笑,道:「兩位都是得道高人,卻哪裡這麼多客氣話說,來來來,我們進去說話罷,否則讓這許多同道道友一起陪著我們三個人說話吹風,豈不怠慢了人家!」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相顧而笑,當下一起走去,一路之上不斷有人向普泓上人及一眾天音寺僧人問好打招呼,可見天音寺在正道之中德望之高。

  一路進了玉清殿中,普泓上人少不得又多誇了幾句青雲門新建的這座玉清殿氣勢恢弘、雄偉壯觀。道玄真人微笑謙謝,欲請普泓上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不肯,幾番推辭,最後還是道玄真人身為主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分坐兩側。

  大殿上此刻站了將近百人以上,但座位有限,坐下的除了少數幾位名望頗高的散仙之外,便是三大派系之中的人物了,由此也可看出三大派繫在正道之中的地位和實力,而討論對策等等,自然也是大都在三大派系之中議論。

  待眾人坐定,雲易嵐第一個開口,向普泓上人問道:「大師,你此番的來1路上,可有見到那些殘忍的妖獸怪物麼?」

  普泓大師點了點頭,道:「有的,我們還除去了一些妖獸。」

  旁邊眾人一陣聳動,如今獸妖之禍早已傳遍天下,見過的人也不少,但在這青雲山玉清殿裡的正道中人,與之交過手的除了三大門派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弟子外,其他門派並沒有幾個。

  道玄真人也為之動容,道:「哦,竟有此事,大師不妨說說,也讓在座諸位都知道一下。」

  普泓大師合十道:「不敢。其實在過來的路上會碰到這些妖物,我們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聽說這些妖孽尚在南方肆虐,但我們在青雲山以南七百里外的一個小村子中,卻發現有十幾隻怪物正在襲擊村子,可惜我們去得太遲,那些村民已然全部遇害了。」

  「啊!」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驚歎一聲,青雲山以南七百里,算來雖然不近,但也已經不是很遠了。而此時站在普泓大師身後身旁的天音寺眾僧人,大都面上顯露不忍表情,好幾個僧人還合十念佛,想來當時景象必然十分慘烈,給這些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普泓大師此刻歎息一聲,臉上也掠過不忍表情,歎道:「那些怪物果然如傳說中一樣,模樣是從南疆幾種猛獸變異而來,而且性格殘忍好殺,滿村百姓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遇此妖孽,縱然是破了殺戒,修行受損,也是要為民除害,我們便下去將它們除去了。」

  道玄真人單掌豎起,道:「大師乃是替天行道,做的乃是功德,並非殺生罪孽,大師不必為此難過。」

  普泓歎息一聲,點了點頭,旁邊雲易嵐皺了皺眉,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道:「方丈大師,我另有一事要請教一下。」

  普泓上人道:「雲谷主請說。」

  雲易嵐道:「早先我們並未聽說這些妖孽已經到了那裡,此番大師既然遇見,想必獸妖很快就要到達青雲山附近了。不知在這一路之上,除了這個村子之外,大師還有沒有發現獸妖?」

  普泓上人搖頭道:「這個倒沒有,除了在那個村子外,其餘各地並未見到,想來可能是一小部分的妖孽跑的快,正好被我們撞見了。」

  道玄真人歎道:「這也活該他們倒霉,可惜救不了那些村民們。」眾僧人聞言,都合十低頌佛號。

  雲易嵐微微點頭,道:「大師,那以你看到的那些獸妖和天音寺眾位高僧的交手,它們戰力如何?」

  普泓上人微一沉吟,道:「這些妖孽多半都是些普通的怪物,只不過力大爪銳、兇猛殘暴而已,若真要比起來,我們修道中人的普通修行道行,便可以勝得過它們。」

  雲易嵐點了點頭,道:「看來這些怪物多半便是普通的妖獸,與大隊同伴走散了。」說著,他頓了一下,轉頭對身後李洵道:「洵兒,你把這些日子我們打聽到的消息,向普泓大師說一下。」

  李洵應了一聲,走了出來,向普泓上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普泓上人微笑道:「李師侄不必多禮,請說罷。」

  李洵點頭道:「稟報大師,經過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多方派出同道去南方查探,發現這次獸妖大劫禍害如此慘烈,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尋常獸妖怪物多半看去乃是猛獸變異而來,雖然我們不知究竟是何異變,但這些怪物的確比原先那些猛獸原身變得更加兇猛,也更加殘忍,普通人決計無法抵抗;其二,這一次從南方出來的妖獸異族,數目上竟然不計其數,我們派出的弟子多次在天空看到無數妖獸蜂擁而來,數目至少超過上萬,在這等情況下,任你再高的道行只怕也無濟於事;其三,在這些普通獸妖之中,似乎還有數目不詳的特殊妖獸,這些妖獸與普通怪物截然不同,妖法高強,尤勝過許多修道中人,而且時至今日為止,誰都沒見過傳說中那個『獸神』,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物,但看他能操縱這無數妖物,只怕也是個極端棘手的人物!」

  普泓上人白眉緊緊皺起,他身後的天音寺一眾僧人也是面面相覷,這一次獸妖大劫,情況之惡劣顯然前所未見,看李洵說話時的神情和青雲門、焚香谷等人物凝重的表情,顯然眾人也心情沉重。

  大殿上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雲易嵐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這些怪物若是不厲害,又怎麼會是千古大劫呢!反正事已至此,多想無用,不如我們好好商量一下到底如何抵擋這些妖孽罷。」

  道玄真人點頭道:「雲谷主說的甚是,這樣吧!我那裡面還有老夫收藏多年的一些劣茶,請二位到內堂品嚐,我們邊喝邊說。」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會意站起,互相向門下交待了幾句,便隨著道玄真人走進內堂,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一走,玉清殿上的氣氛便慢慢鬆弛了下來,蕭逸才、齊昊、李洵等與天音寺的法相、法善都是舊識,當下都走到一起談話。趁著這難得時候,蕭逸才便提議帶著法相、法善好好看看通天峰的景色,法相等人欣然答應,而李洵等也正好無事,便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這時節已經是夏季時候,人間氣候已經漸漸炎熱,但在這高聳入雲的通天峰上,卻依然涼爽無比。走到峰頂遠處的一處有欄杆的懸崖上,憑欄遠眺,只見雲海茫茫,青天在上,讓人不禁有出世之心。

  法相讚歎道:「早就聽說青雲山人間仙境,十年前來過一次已經讓貧僧大開眼界,今日再見,還是如此壯觀,動人心魄,真是人間奇景啊!」

  蕭逸才笑道:「法相師兄又客氣了,要說景色,你們須彌山天音寺的『無字玉壁』和『須彌道、芥子山』,不更是名動天下的地方?」

  法相微笑道:「那些都是小景,如何比得上青雲這般壯觀景象。」他眼角餘光轉動,忽然發現站在身後的李洵、燕虹二人。燕虹還沒什麼,李洵臉上卻似有幾分不服,只是畢竟不是當年,他如今也多了幾分涵養,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法相心思慎密,臉上也沒有什麼神情變化,自然而然便接下去道:「不過真要說這些景色的話,我以為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師兄焚香谷那裡的玄火燃天可以相提並論了罷。對不對,李師兄?」

  李洵一怔,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口中仍然謙謝道:「法相師兄過獎了,焚香谷小小地方,又地處偏僻,不敢和中土風物相比。」

  蕭逸才眼中大有深意,看了法相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即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也不用誇來誇去了,反正每一處地方都有各自景色,人間浩土如此廣袤,不知我們是否能夠在有生之年全部見識到呢?」

  眾人一時都有感觸,齊聲道:「正是。」說著一起哈哈大笑出來。

  眾人談笑了一會,李洵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慢慢走到蕭逸才身邊,趁無人注意的時候,低聲道:「蕭師兄,請問一下。」

  蕭逸才一怔,道:「李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李洵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道:「這個……這些日子,特別是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都沒有見到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出現啊?」

  蕭逸才臉色微變,看了李洵一眼,低聲道:「李師兄,陸師妹因為當日在玉清殿上當眾頂撞我恩師道玄掌門,現在已被責令在小竹峰望月台反省思過,到今天已經有好幾日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聲,神情複雜,似難過,又似幾分羞愧氣惱,半晌後卻又是歎息一聲,向著蕭逸才苦笑一聲,道:「多謝蕭師兄告知,在下感激不盡,稍後我會懇求家師,看是不是請他老人家從旁勸說道玄師伯幾句,唉,也算是盡我一份心力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也不言語,只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在遠處正看著天地美景的眾人中,法相慢慢從身後那兩個低聲說話的人身上收回目光,忽聽到身邊有人低聲說道:「大師可知道李師兄向陸雪琪陸師妹提親的事情了麼?」

  法相微微一笑,向站在身邊的齊昊看了一眼,道:「略有耳聞。」

  齊昊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法相卻忽然歎息了一聲,聲音中頗有幾分感慨。齊昊微感詫異,道:「法相師兄,何故如此歎息?」

  法相淡淡一笑,恢復了原來神色,道:「沒什麼,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人而已。」

  齊昊奇道:「故人,什麼故人?」

  法相悠然道:「一個曾經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和我們,和那位陸姑娘大有關係的故人啊……」

  齊昊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也是重重地歎息了一聲,聲音之中,竟也有了幾分世事滄桑、物是人非的感慨。

  魔教萬毒門的總壇所在,是在中土西南方向處一個名叫「毒蛇谷」的地方。按照地理位置來說,毒蛇谷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歡派的逍遙澗,正好形成一個大的三角形,彼此牽制,互相對峙著,構成了當今魔教之中原本相當牢固的勢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這份平衡卻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勢力最大的萬毒門中,隨著老門主毒神老人的去世,圍繞著新門主的繼承權問題,萬毒門中已經亂成一片,總壇所在的毒蛇谷也已經是劍拔弩張,情勢一觸即發。

  從名義上來說,得到了毒神臨終遺命,而擁有正式繼承人地位的是毒神的關門弟子秦無炎,很可惜的是,在魔教之中,特別是在萬毒門這樣一個尚武成風,實力重於一切的門派中,光靠毒神留下的遺命是無濟於事的。

  就在毒神剛剛去世後不久,他的另外幾個弟子就趕回了毒蛇谷,來勢洶洶,擺出了一副要爭奪門主之位的態度。而秦無炎雖然深得毒神真傳,一身本領遠遠勝過幾位師兄,但一來他在萬毒門資歷不深,門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幾乎全部站在他幾位師兄那邊;二來上次在死澤之中,他不慎被鬼王宗的血公子鬼厲伏擊,身負重傷,雖然此時已經大致恢復,但鬼厲手中至凶至邪的法寶噬血珠卻著實讓他吃盡了苦頭,那一股噬血妖力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吸附在他體內氣脈之中,令他修為大打折扣,也給了其他人趁機窺探寶座的機會。

  不過,幸運的是,就在這危急關頭,秦無炎終於憑著毒神真傳的詭異道法,加上包括「七尾蜈蚣」在內的五種劇毒搭配使用,硬生生將這股詭異的噬血妖力從體內清除了出去。而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不過是在數日之前才發生的,秦無炎心思深沉,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眾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報,本來齊心協力,結成聯盟回來搶奪門主寶位的三位師兄范雄、程無牙和段如山,在發現這個原本最忌憚的小師弟竟然已經是個內傷成疾、病痛纏身的半廢之人,而且他還非常誠懇地表示了師父臨終的確將門主之位傳了給他,但他自己卻根本不想坐這個位置的意思,並且當場交出了掌門印信,放在毒神靈位之前,說明只有成為門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後,這三個毒神傳人的聯盟便迅速開始瓦解崩潰了。

  萬毒門門中的高手供奉和門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毒子為首的一派站在大師兄范雄一邊;而當年與張小凡有殺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端木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無牙背後;至於剩下的老三段如山,雖然道行在毒神四個弟子中排名最後,但其人向來精於心計,早就暗中圖謀,此番卻以他的勢力暫時最為強大,萬毒門好些個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攏了過去,門下弟子也有將近一半站在他這一邊。

  而眼下的毒蛇谷中,正是祭祀毒神頭七的最後一天。毒神去世的消息已經散佈出去,靈堂之上白幡如山,卻難得聽到一兩句哭聲。大多數萬毒門弟子雖然頭戴白綾,身披麻布,但臉上卻連一絲傷心痛楚的神色也沒有,相反,許多人倒是怒目而視,與另一派的人對峙起來。若不是顧忌著靈堂之上最後的一點面子,只怕這裡早就變做了武堂而非靈堂了。

  毒神的四個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眾人之前,但除了秦無炎之外,其他三人都只磕了三個頭就站了起來,往旁邊一站,身後同樣站過去許多人,彼此對峙,而無數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望著靈堂裡那個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擺放著的一個綠色小盒,上面寫著四字──

  萬毒神印。

  正是萬毒門自古以來門主才能擁有的印信。

  供桌上擺放著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面上是個銅盆,燃著火焰,秦無炎磕完頭後,和三個師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過紙錢一張張放入銅盆,燒給死者。而他的三位師兄都沒有正眼看他,反正無論哪個人最終做了門主,這個廢人也逃不過被毒死的命運。

  他們的注意力,更多的還是在那個小盒之上。

  一臉橫肉、面目表情凶狠的范雄忽地冷哼一聲,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備的程無牙和段如山幾乎同時都閃了出來,段如山冷笑道:「大師兄,師父頭七尚未過完,你想幹什麼?」

  范雄雙眼一瞪,面上凶光閃現,道:「我是大師兄,這位子當然要由我繼承。」

  程無牙呸了一聲,道:「你從哪裡看來說,這個位置就是大師兄坐了?」

  段如山也譏笑道:「你是想說長幼規矩罷,真要說規矩的話,師父臨終也是傳位給小師弟,哪裡輪得到你?」

  范雄眼中凶光閃閃,霍地回頭向秦無炎看去,秦無炎頭也不抬,說話聲音聽起來仍是中氣不足,咳嗽一聲,顫巍巍地道:「三位師兄,你們剛回來……咳、咳咳……的時候,我已經立刻將印信交了出來,並說明了我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你們……咳咳……你們入門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該你們坐這個位子,師父年紀大了,想來是走的時候有些糊塗,所以才胡亂說的。究竟誰坐這個位置,你們決定好了,就別把我扯進去了罷。」

  他說話語氣之中,低沉顫抖,似乎還有些心虛害怕的感覺,哪裡還有從前深沉囂張的樣子。范雄冷笑一聲,不屑地轉過頭來,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們究竟打算怎樣?」

  段如山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說了,還是和我們約定的一樣,師父頭七先過,讓他老人家走好之後,我們明日再在這靈堂之上決定到底是誰坐上這個位置!」

  范雄狠狠瞪了段如山和程無牙一眼,而他的兩個師弟看他的眼色也不會善意到哪裡去。片刻之後,范雄霍地轉身,大步走出靈堂,一大堆的人隨即跟著他身後也走了出去。程無牙和段如山隨後也都帶著人馬走了出去,靈堂之上,很快只留下秦無炎一個人默默跪在地上守護著靈柩。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秦無炎手中的一疊紙錢都放到銅盆中燒的乾淨了,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白綾之下的他的眼睛,漠然而沒有光彩。

  「師父……」他的聲音輕的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師父啊!你看到了麼,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秦無炎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絲冷笑,冰冷而不帶有絲毫感情。


第十五集 第五章 內亂
第十五集 第五章 內亂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沉浸在無形的緊張氣氛中整整一天的毒蛇谷似乎也慢慢的進入沉眠,幽暗的***緩緩熄滅,除了那個清冷孤寂的靈堂。

  靈堂的門依然向外打開著,淒冷的夜風呼呼吹過,把靈堂上依舊燃燒的蠟燭吹得明滅不定,在地上投射出詭異的影子。門外遠處,寂靜之中,彷彿有什麼聲音在低聲輕語,似哭泣,似低笑,又似乎根本就是風吹樹動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只覺得心中有些發冷。

  從靈堂上那幾根還在苟延殘喘的殘燭照到屋外的光亮中,這個山谷的夜晚,屋外還飄著淡淡的薄霧,如輕煙一般,在黑暗和陰影處,飄過來蕩過去,變幻著各種形狀。

  而靈堂之上,徹夜守靈的人,依舊只有一個秦無炎。

  他仍跪在靈前,低著頭,眼光飄忽不定,似乎在看著某個不知名處。在他面前的那個銅盆中已經滿是燒化的紙錢變的黑色紙灰,隨著不時吹進的夜風而顫動著,偶爾有一兩片散落的紙灰被風吹起,離開銅盆,緩緩飄蕩在屋子之中,然後多半都悄悄的落回在靈柩前方的供桌上,飄落在供奉的三牲盤中。

  冥冥中,可還有一雙眼睛,正望著這一切?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踏在平整的地面走進了靈堂。秦無炎身子震動了一下,任誰來說,此時此刻突然在身後響起腳步聲音,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他回頭望去,眉頭一皺,面色有些驚訝,顯然來的這個人並不在他意料之內。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服裝與普通魔教弟子大不相同的人,一身道袍,方臉凝重,正是魔教萬毒門的供奉蒼松道人。

  秦無炎看著蒼松,蒼松也看了看秦無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然後蒼松徑直走到靈柩前的供桌前方,拿起桌上擺放的細香,放到一旁一枝殘燭上點著了,對著靈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踏上一步,將香燭插在香爐之中。

  秦無炎耐心地看著蒼松道人的一舉一動,從頭到尾,當蒼松道人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秦無炎微微低頭,算是弟子還禮,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語氣依然很鎮定禮貌地說道:「多謝道長。」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我與老人家畢竟賓主一場,雖然這一炷香上得有些遲了,但總是我一番心意。」

  秦無炎還是跪著,看向靈位,淡淡道:「無妨,道長只要心誠,想必師父在天有靈,必定會欣慰許多的。」

  蒼松道人凝視秦無炎,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道:「秦公子,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我。」

  秦無炎雙眼微抬,似乎沒有想到蒼松道人會突然問這麼一句,有些奇怪,但看了蒼松道人片刻之後,他仍然心平氣和地道:「道長誤會了,閣下乃是恩師在世時候的客賓供奉,在萬毒門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無炎不敢心存怠慢。只是如今恩師不幸撒手人寰,在下心中悲痛,若有不敬失禮之處,還請前輩海涵。」

  蒼松道人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目光也緩緩轉到正前方毒神的靈位上,在那個靈位之前,裝有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正安靜地擺在那裡。蒼松道人看了一會,忽地從他身上傳出幾聲低微而怪異的叫聲,似乎如什麼蟲鳴一般,秦無炎臉色微變,蒼松道人也是一怔,但隨即忽然笑道:「老門主啊老門主,你應該可以安心地去了,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居然還有個這麼了得的徒弟,真是不簡單啊!」

  秦無炎面容一沉,眼中厲芒隱隱一閃而過,沉聲道:「道長,你說什麼?」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拉起手腕袖子。秦無炎雙眼瞳孔收縮,見到蒼松道人手臂之上貼肉綁著一隻小盒子,剛才那陣怪聲此刻又從這裡面發出來,清晰可聞。

  蒼松道人面上帶著神秘笑意,慢慢將這隻手伸向前方靈位,但綁在他手腕上的盒子稍微靠近靈位之前放置萬毒門掌門印信的那個盒子時,靈位之前的那個盒子裡,突然也發出了低沉但十分清晰的蟲鳴聲,那聲音聽起來,和蒼松道人手腕上盒子裡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蒼松道人慢慢收回手臂,轉頭望著秦無炎,淡淡道:「七尾蜈蚣?」

  秦無炎深深吸氣,閉上眼睛,待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精芒大盛,整個人突然從那種沉默頹廢的感覺變得精幹凌厲,只見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蒼松道人,緩緩地複述了一遍:「七尾蜈蚣!」

  原本幽暗陰沉的靈堂,在他這般一站之後,突然變得似乎有些光亮起來,空氣中原本的清冷氣息也轉眼消失不見,有的,只有凌厲的殺機。

  蒼松道人卻看不出有什麼畏懼之意,反而像是對周圍的變化什麼也感覺不到,還神色自若地向秦無炎問了一句,道:「你說,若是你師父知道他的這些徒弟們在他剛剛死後不久,就在他靈前亂來的話,他應該會十分生氣罷?」

  秦無炎冷哼一聲,道:「師父他老人家睿智聰明,早就看破了這所謂的禮儀俗法,不要說在他靈前對他不敬,便是我等弟子在這裡互相廝殺,他老人家也多半會笑著看熱鬧而已。」

  蒼松道人緩緩點頭,忽地歎息一聲,道:「的確如此,我這十年來與老門主朝夕相處,以他的性格,怕真是如此了。」說著,他看了看秦無炎,微笑道:「想不到你跟隨他時日最短,卻反而是眾弟子中最瞭解他的一個人。」

  秦無炎神色不變,但身子卻往前踏了一步,冷冷道:「道長你,不也是十分了得麼,不但看清楚了師父,而且連我的一舉一動,也逃不過你的眼睛!」

  蒼松道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睛向秦無炎的腳步瞄了一眼,忽然道:「現在已經過了你師父的頭七了罷?」

  秦無炎一怔,不知蒼松道人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但今晚此人的態度委實古怪,高深莫測,更何況他已經看破自己在門主印信上做的手腳,只怕是不能留他了。秦無炎心中這般想著,口中淡淡地說道:「眼下是丑時,剛剛過去了,怎麼,道長莫非有什麼指教麼?」說著,他又向著蒼松道人走近了一步。

  蒼松道人卻隨即向後退了一步,點頭道:「那就好了,讓你師父平安過了頭七,也算是我一番心意了罷。」

  秦無炎一怔,還沒等他會過意來,蒼松道人忽地身形一動,轉眼閃到靈堂門口,提氣開聲,大聲道:「咦,門主印信……啊……」他前頭幾個字充滿驚愕之意,說到一半,明明還完好無恙地站在原地,蒼松道人卻突然如同受到重創一般失聲痛呼,像是被什麼人偷襲一般。

  秦無炎頓時臉上變色,但已經來不及阻止,蒼松道人的聲音已然在寂靜幽深的毒蛇谷上空,迴盪不已,片刻之後遠方都似有回聲彈了過來,滿山谷中到處都是隱約「啊」的聲音。

  最初的一刻,毒蛇谷中像是被什麼驚到了一樣,幾乎比原來更加死寂,但只不過過了片刻光陰,無數嘈雜聲音從毒蛇谷各個角落上澎湃響起,如波濤一般轟然而響,但聽得無數早已枕戈待旦的人躍然而出,種種問話聲、責罵聲、呵斥聲、指揮聲融為一體,化作無形之波濤,紛紛從四面八方向這座靈堂湧來。

  蒼松道人回頭微微一笑,對著面色鐵青的秦無炎揮了揮手,道:「賢侄,做叔叔的我幫你一把,日後萬一你能坐上門主寶座,千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接著也不多說,身影晃動,在秦無炎撲到門邊的前一刻,迅速飛入門外黑暗之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秦無炎憑門喘息,眼中滿是怒火,顯然蒼松道人這突然其來的一下完全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此刻周圍人聲鼎沸,眼看著靈堂就要被三位師兄的無數人馬團團包圍,秦無炎狠狠一跺腳,當機立斷,也如蒼松道人一般投身於屋外黑暗之中,片刻之後隱沒了身形。

  下一刻,無數手持火把利刃,殺氣騰騰的萬毒門弟子,在毒神三大高徒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毒神靈堂。

  而在片刻的寂靜之後,夜幕下的毒蛇谷中響起了憤怒的喊殺聲音,頓時席捲了整個山谷。

  夜色,愈發深沉了。

  當初升的太陽將第一道光亮投向大地的時候,從毒蛇谷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出的蒼松道人,已經馭劍飛在半空,出現在毒蛇谷東北方向四百里外的一座小城上方,他在天空中向小城四周仔細看了看,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立刻向城外北邊的一處小山落了下去。

  這座無名小山丘上大都是野生楓樹,從天空看下去,紅作一片,十分美麗。楓樹林前,此刻正站著三男一女,正是鬼王、鬼先生、鬼厲和幽姬四人。

  看到蒼松落了下來,鬼王臉上現出一絲笑容,迎了上去,微笑道:「怎麼樣,還順利麼?」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果然不出宗主所料,秦無炎的確傷勢已經回復,而且在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中做了手腳,多半就是將七尾蜈蚣放在其中,無論誰打開這個盒子,秦無炎只要暗中操縱,任誰也逃不過七尾蜈蚣的噬咬。以七尾蜈蚣的奇毒,多半此人便要一命嗚呼了。」

  鬼王放聲大笑,轉頭對鬼先生等人道:「你們看,這些早就已經用了無數次的土辦法,竟然還有人在用啊!」

  鬼厲臉色淡漠,什麼話也沒有說,幽姬也保持沉默,只有鬼先生淡淡道:「辦法的確有些過時土氣,但只要有用,就是好辦法了。」

  鬼王點頭道:「不錯,說起來毒神前輩也算是我們聖教中的一代梟雄,怎的收的徒弟都是如此角色,真是讓人失望。」

  蒼松道人在旁邊笑道:「不過那個秦無炎的確還算是不錯的人物,可惜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鬼厲站在一旁,默默看了鬼王一眼,皺了皺眉,不知怎麼,他似乎覺得鬼王今天有些奇怪。

  不過鬼厲的這個想法並沒有深入下去,因為很快的,前方那座在清晨中剛剛醒來的小城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聲,很快的,無數尖叫聲音四處響起,其中清晰可聞有人充滿驚恐地喊著:「獸妖,是獸妖來了……」

  刺耳而帶著殘忍的尖嘯聲音,從小城南邊傳來,遠方平靜的原野上突然冒起陣陣煙塵,如正在衝鋒的戰士組成了千軍萬馬,勢不可擋地衝來。那從遠及近,夾雜著興奮咆哮聲音的呼喊,帶著嗜血的渴望蜂擁而至,站在小城另一端的鬼王宗五人都騰空而起,向小城飛去。

  飛到近處,饒是眾人早就見過了無數大場面,但眼前景象仍然讓他們微微變色。無數的怪物和變異的妖獸,嘶吼咆哮著從原野上的煙塵中呼嘯而出,龐大的身軀、矯健的身體、鋒利的牙齒利爪,在清晨的光亮中散發著濃濃的死意。而另一頭小城中的居民驚惶失措,瘋狂地到處狂奔,卻沒有人知道該往哪裡才是安全?

  密集的奔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終於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越來越多的獸妖從南方湧來,衝向那座小城。原野上的古道和道路兩側寬闊的大地,此刻都已經成了這些獸妖的樂園,紅了眼睛的妖物們在震天的嘶吼聲中包圍了這座小城,來不及逃進城池的可憐人,轉眼被妖獸們震起的煙塵吞沒,灰色的迷霧中有血光閃動,有尖叫傳出,隨即湮滅。

  而小城城頭之上,一些還勉強有著求生意志的人拚命拉起了城門的吊橋,暫時將這些凶狠殘忍的獸妖擋在了城外,然後獸妖似乎無窮無盡般的從南方湧來,將這座小城團團圍住。

  天空中的五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遠處荒野之上,傳來了一聲厲嘯,那聲音聽來尖銳刺耳,竟是有幾分鏗鏘之聲,遠遠的似穿透漫天煙塵衝了過來。鬼王神色一變,低聲道:「來了,應該就是這個妖獸,大家小心,按原定計策行事。」

  其餘眾人都微微點頭,隨即散了開去,只有鬼王留在空中,向那尖嘯聲音處多看了幾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隨後身子向上飛起,沒入天空雲端之中,消失不見。

  隨著那聲尖嘯越來越響,將這座小城重重包圍的無數怪獸同時昂首大叫,各種刺耳聲音夾雜在一起,混合著野獸腥氣和風中隱約的血味,讓人毛骨悚然。

  煙塵中,忽的一聲轟鳴,那聲尖嘯戛然而止,半空之中光彩閃動,赫然只見一隻身軀巨大,若猛虎狀的妖獸從煙塵中躍然而出。從遠處望去,這只妖獸形狀若虎,就連額頭上似乎也隱隱有個「王」字,但其身軀不知比普通猛虎大了多少倍,尖齒利爪,身上皮毛更是五彩斑斕,最奇特的是身後的尾巴奇長無比,看去似乎比身子還要長許多。周圍那些兇猛的怪獸和它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小貓小狗。

  隱身在城外的鬼厲皺了皺眉,低聲說了一句:「芻吾!(注一)」。

  被獸群包圍的那座小城本來就不過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小城池,這隻身軀足有五、六丈高的妖獸往那座城池前一站,虎頭幾乎都構的到城池上方。濃重的腥氣隨風吹來,城牆上頭的人不是嚇的傻了,就是失魂落魄,亡命一般地逃走了。

  芻吾低吼兩聲,眼中凶光閃動,猛的發出一聲尖嘯,抬起粗大前腳,直接向城門砸了下去。鋒利的虎爪輕而易舉就刺入了厚木做成的城門,在城門之後拚死抵住的平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已經有幾個被巨大的虎爪刺穿,餘下的人驚恐萬狀,四散奔逃。

  芻吾大聲吼叫,利爪接連砸下,「轟、轟、轟」幾聲大響之後,殘破的城門頹然倒塌,整座城池剎那間哭聲一片,而城外興奮的吼叫聲也隨即響起,無數猛獸蜂擁而入,轉眼間腥風血雨。

  芻吾為其他的怪獸打通了城門,但自己卻並沒有進去殺戮,似乎它已經不屑於幹這種事情,而且這個時候,它似乎發現了什麼,虎頭轉動,巨大的身軀緩緩扭轉過來,鼻子向空氣中不斷聞嗅著,似乎想確定什麼東西一樣。

  就在芻吾正猶豫找尋時,忽地從它前面小城城牆之上,轟隆一聲大響,城牆一處猛然裂開,蒼松道人破洞而出,正好出現在芻吾身前,手中一道黃色劍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芻吾胸口。

  芻吾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整個巨大的虎身向後倒飛出去,但蒼松道人畢竟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更是師出當今天下第一名門青雲,一身道行豈同等閒,芻吾雖然倒飛出去,但只聽如裂帛之聲嘶然而響,芻吾胸口被劃開了一道長過四尺的巨大傷口。

  若是換了尋常怪物,這個傷口已然是當場斃命,但芻吾顯然與周圍的尋常怪物不同,身為獸妖座下十三妖獸之一,它的生命力和妖法都遠非其他普通怪物能比。雖然胸口鮮血如泉湧一般流出,但芻吾竟然看都不看一眼,狂怒地吼叫一聲,轉眼就撲了過來,看那身形動作,絲毫不比受傷前慢上多少。

  蒼松道人臉色微變,身形一閃,躲過芻吾砸下的利爪,馭劍迅速離開獸群,向小城北邊飛去,芻吾大聲吼叫,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緊追不捨。

  蒼松道人本想迅速飛到那座無名小山前,再和其他幾人合力除去這只妖獸,不料才飛了不到一半距離,只覺得身後風聲大作,腥風熱氣幾乎就在腦後。蒼松道人大驚,匆忙中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這只芻吾的速度竟然快的不可思議,在受傷之後,四腳如飛,如疾風閃電一般,竟然追上了馭劍飛行的蒼松道人。

  追到蒼松道人背後的芻吾更不遲疑,大吼著張開大嘴一口咬下,看那架勢不將蒼松道人一口咬作兩段實難消它心頭大恨。但蒼松道人畢竟修行多年,危急關頭並不慌亂,身子猛的向下一沉,在間不容髮之際險險躲過了葬身虎口的厄運。饒是如此,蒼松道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來蒼松道人再也不敢大意,駕馭著仙劍忽上忽下,左騰右挪,讓芻吾不能直線奔跑來發揮其不可思議的速度,這才險險跑到那座小山的楓樹林前,而這時芻吾已經被引得離開那無數怪獸的獸群有一段距離了。

  眼看著蒼松道人颼的一聲,身形沒入紅色一片的楓樹林中,芻吾更加憤怒,直向楓樹林中衝去。但就在它踏腳楓樹林前那片空地的一刻,突然鬼先生黑色的身影現了出來,口中低聲頌咒,片刻後全身黑衣飄起,一股怪異靈力從他身上緩緩散發出來。

  芻吾猛的煞住奔馳的腳步,巨大的衝力慣性讓它仍往前滑了幾丈,衝倒了十數株楓樹,但芻吾對身下的樹林甚至剛才消失的蒼松道人突然都不關心了,眼中只有漂浮在身邊的那個黑色身影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靈力。

  而這一次,芻吾竟然也沒有再度衝上前去,巨大的虎頭一甩,但見它一聲大吼,猛的張大嘴巴,從它口中竟然飄出三道黑煙,在半空中迅速凝做三具手持大刀的猙獰骷髏,張牙舞爪地向鬼先生撲了過去。

  鬼先生身子微震,這妖獸非但兇猛快速,竟然還會南疆詭異巫法,實在不可小覷。

  不過鬼先生並沒有停止自己的施法以躲避芻吾祭出的巫法骷髏,果然,就在那三具骷髏堪堪衝到眼前的時刻,人影閃動,從兩側飛出幽姬和鬼厲,擋在鬼先生身前。幽姬雙手交纏,握住奇異法印,手掌一正一反,與中土佛門的法印真訣截然不同,片刻間掌心出現一束銀光,迅速放大抵住一隻骷髏,那骷髏如被燒灼一般,猛的一震,還待衝來的時候,全身骨架卻忽然散了開去,正是被幽姬的「朱雀印」給破了咒法。

  而另一端鬼厲臉色漠然,面對著當面殺來的兩隻凶異骷髏,右手一翻,噬魂魔棒出現在手上,但這次他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將噬血珠為頭祭出,相反,他很奇怪的將如燒火棍般的黑棒倒轉過來,用青黑色棒身向前,衝了出去。

  兩隻骷髏同時揮刀砍下,但還未到黑棒周圍三尺,在鬼厲奇異真法催持之下,黑棒週身猛然亮過一道紅光,棒身登時發亮,黑氣湧起,竟比那兩隻骷髏更加鬼氣森森,轉眼間雙方撞到一起,鬼厲的黑棒如切豆腐一般穿入兩隻骷髏的妖體,黑氣湧動,片刻之後兩隻骷髏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悄無聲息地就這般消散開,殘餘的一點黑氣,也被黑棒給吸了進去。

  鬼厲魔棒之上除了大凶之物的噬血珠,棒身的原物攝魂,正是這些鬼物妖法的老祖宗,也是天然的剋星,當年吸血老妖用骷髏法陣偷襲還是張小凡的他的時候,就在這上面吃了偌大的暗虧。

  芻吾顯然沒料到這些人竟能夠如此輕易地破去自己的巫法,不禁怔了一下,也就在這個時候,鬼先生行法已成,雙臂忽震,一道紅光從天降下,正是伏龍鼎被他祭出,只見瞬間天空殷紅一片,紅光中更隱隱有鳥鳴牛嗷,聲音淒厲,威勢似比當年更盛。

  紅光如幕降下,登時將芻吾籠在其中。芻吾只覺得似乎有一座大山轉眼壓在身上,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南疆妖獸從來都是獸性剽悍,芻吾深陷逆境,反而更加惱怒,大口咆哮中,拚命掙扎。

  就在此刻,伏龍鼎上人影一閃,鬼王從天而降,如閃電一般在伏龍鼎紅光中飛下。

  芻吾似有所覺,大怒抬頭,但鬼王已到它的頭頂,一聲長嘯,只見紅光亂顫,耀眼奪目,外圍竟看不清楚其中景象,隱約只望見鬼王人影閃動,手上突然現出一物,瑞氣騰騰直拍而下,一下擊中芻吾腦門。

  芻吾身軀劇震,從頭到腳都顫抖起來,片刻之後紅光漸趨安靜,鬼王手中的神秘事物也消失不見,但見芻吾原本光彩的皮毛忽然都黯淡了下去,虎頭之上的七竅全部流出血來。鬼王一聲長笑,右手猛然貫下,硬生生插入芻吾堅硬頭骨之中。

  芻吾發出了震天動地的一聲大吼,身子搖晃了幾下,終於不支地倒了下去。

  注一:《山海經.海內北經》芻吾: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采畢具,尾長於身,名曰芻吾,乘之日行千里。

  另註:《神魔誌異.妖獸篇》芻吾:神州南疆有異獸,狀似虎,皮毛五采而長尾,號令百獸,曰百獸王矣。


第十五集 第六章 劇毒
第十五集 第六章 劇毒

  青雲山,通天峰。

  茶香裊裊,從潔白的青口綠蓋茶杯中不住散發出來,剛沏好的茶水飄起絲絲白氣,飄散在房間之中。

  這是在玉清殿後堂之中的一個僻靜房間,當今正道最有權勢,名聲最大的三位高人,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裡,神情自若地品茶商談。

  旁邊原來端茶送水侍候著的青雲弟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退了下去,屋子中只留下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三位。

  道玄真人首先開口,微笑道:「此茶也是我青雲山附近的特產,雖然算不得什麼罕有珍奇,但也算芳香上品,二位喝著,看看如何?」

  雲易嵐放下手中茶杯,點頭道:「芳香留喉,似從口齒一直流入腹中,果然是好茶。」

  道玄真人笑道:「雲師兄若是喜歡,待來日破了這場獸妖大劫,多帶一些回焚香谷好了。」

  雲易嵐含笑點頭,道:「如此甚好,真人你到時候可不能不認帳哦。」

  二人相對一笑,普泓上人卻在旁邊念了聲佛號,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道:「大師怎麼了?」

  普泓上人歎了口氣,道:「其實貧僧也知道面臨如此大劫,非得保持鎮定心態,方可從容應對。只是佛家慈悲為懷,老衲一旦想到世間百姓此刻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就不免心急如焚,一時失態,二位還請見諒。」

  雲易嵐臉色微變,道玄真人眼中也掠過一絲精光,但隨即面容也肅穆下來。

  望著普泓上人,道玄真人緩緩道:「大師說得甚是,我等既然自詡正道,自然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貧道剛才失禮了。」

  普泓上人合十搖首,低聲道:「真人說哪裡話,剛才老衲並無意責怪真人的。」

  雲易嵐此刻臉色早已回復正常,聞言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這般文縐縐的樣子,不是更讓人受不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說廢話,趕快說整體罷。」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都是一笑,道玄真人點頭道:「雲師兄說的是。其實今日請二位來此商量,的確是為了眼下這場獸妖大劫,似乎有奇怪的變動。」

  雲易嵐和普泓上人都是一怔,雲易嵐道:「什麼變化,真人請說?」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道:「前幾日我又派遣門下蕭逸才、林驚羽等精幹弟子出去探查獸妖情況,結果他們昨晚剛剛趕回,卻向我稟告了一件不大尋常的事情。」

  普泓大師見道玄真人面色嚴肅,神情間似乎還有一絲疑惑,忍不住追問道:「出了什麼事?」

  道玄真人頓了一下,這才道:「據逸才稟告,原本從南方殺入中土的無數獸妖,一直都是向著北方長驅直入,一路殺戮。但近日不知為何,突然有大批的獸妖停止北上,紛紛向西南方向去了,而往我們北方繼續前進的獸妖數目,看來只有原來的四成左右。」

  雲易嵐沉吟片刻,道:「西南方向,那不是魔教向來最猖獗的地方麼?」

  道玄真人點頭道:「不錯,如今魔教內部三派割據,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爭鬥不休,雖然我們不知其總堂所在,但從蛛絲馬跡來看,應該這三大派總堂都在西南,所以那個地方向來是魔教勢力所在。而這一次獸妖突然大批向那個方向而去,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普泓上人皺眉道:「莫非獸妖已經和魔教起了衝突,而且吃了點虧,所以大批獸妖前去支持?」

  道玄真人面色深沉,道:「目前還不清楚,但若是如此最好不過,獸妖與魔教俱是禍害,若能彼此火拚,天下蒼生幸甚。」

  雲易嵐此刻忽然搖了搖頭,道:「二位掌門,我看這其中沒有這麼簡單。」

  道玄真人看了他一眼,道:「哦,請雲谷主賜教。」

  雲易嵐道:「你我都很清楚魔教中人一向自私自利,要說他們為了天下蒼生奮起與獸妖為敵,這種事我看是不可能的……」

  看到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同時都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雲易嵐微微一笑,又道:「相反,以我一向對魔教的瞭解,他們看如今獸妖如此勢大,不要說與獸妖為敵,就算是獸妖無意中傷了他們,只怕他們也寧可啞忍下來,甘願退縮,而讓我們正道鋤頭去對付這些窮凶極惡的獸妖。」

  道玄真人點頭道:「不錯,雲谷主說的有理,但如今獸妖卻的確是大批人馬向西南而去,以谷主高見,這又為何?」

  雲易嵐沉默了片刻,沉聲道:「以過往一段日子獸妖進入中土的行徑看來,它們並無特定目標,都是沿路殺戮,一直北上的。所以這次突然大批轉向,其中必有古怪,應該就是原來靠近西南方向的獸妖中吃了什麼大虧,所以那個叫做獸神的妖孽才會調動大批人馬向西南而去。但在西南方向,一向除了魔教中人,並無其他強大勢力人物,所以我以為,這只怕是魔教之中,發生了什麼異動?」

  普泓上人白眉一皺,道:「異動,谷主指的是什麼?」

  雲易嵐嘿嘿一笑,道:「這個,卻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普泓上人不禁莞爾,搖頭道:「如此說了半天,雲施主你不是白說了麼?」

  一時三人都笑,但片刻之後道玄真人沉吟道:「其實以我看來,雲師兄所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不管怎樣,如今獸妖大批向西南而去,我們面前的壓力也鬆了不少,至少可以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如今天下蒼生對我們期盼之心殷殷,我們也要做些動作讓天下人看看。」

  雲易嵐看了道玄真人一眼,道:「哦,真人莫非是想我們趁獸妖主力不在,下山好好打上一場?」

  道玄真人正色道:「不錯,多除去一隻獸妖,世人便少了一分苦楚,如此責任我們正道自然責無旁貸。」

  普泓上人低聲念了一句佛號,雲易嵐眼中悄悄掠過一絲譏諷之色,但隨即凜然道:「真人說的極是,如此一切就聽真人安排,我焚香谷一脈願為先鋒。」

  道玄真人微笑道:「有雲谷主這份心意,何愁獸妖不敗!不過西南方向那邊,我尋思許久,覺得此事大有玄機,我們雖然不可貿然插手,但若置之不理,似也不大妥當。」

  普泓上人點頭道:「不錯,老衲也是這個意思,畢竟獸妖大劫,禍害蒼生,西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至少也要心中有數。」

  雲易嵐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還是派遣幾個道行高的弟子,悄悄跟過去探聽一下罷。」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決定了。」

  這時,雲易嵐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忽然對道玄真人道:「對了,還有一事,還要向真人求個情。」

  道玄真人一怔,道:「雲谷主太客氣了,什麼事啊!但說無妨?」

  雲易嵐微笑道:「聽說貴派小竹峰弟子陸雪琪最近一直都被責罰在小竹峰望月檯面壁反省,在下聽聞之後,心中著實不安,而且……」他笑了笑,道:「我那個劣徒這幾日三天兩頭跑來求我,說不願以我們之求而累陸姑娘受到責罰。再說如今獸妖禍害天下,正是用人之際,陸姑娘又是青雲傑出弟子,不如請真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暫時讓陸姑娘免除責罰了罷。」

  道玄真人歎息一聲,道:「都是貧道管教不嚴,讓雲谷主笑話了。」

  雲易嵐微笑道:「真人說哪裡話,是劣徒癡心妄想而已,而且這些小輩之間的事情,我們乾脆以後也不用管了,省得煩心。」說罷呵呵大笑出來。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既然雲谷主親自為她求情,這個面子我斷然是不能不給的。這樣吧!我即日就讓雪琪回來,同時再挑選幾個弟子,和她一起去西南查探,也算是戴罪立功吧!」

  雲易嵐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啊!怎的如此之巧,我剛剛還想說讓劣徒李洵也去西南那裡歷練一番呢!」

  道玄真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一起去吧!」

  雲易嵐大笑,拱手道:「那我先替劣徒謝過真人了。」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從面前桌上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眼中神色變幻,緩緩道:「谷主太客氣了。」

  西南毒蛇谷。

  這個龐大的山谷周邊都是茂密的古老森林,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清晨與黃昏時候,林子中都有類似瘴氣的毒霧升起,那些其實都是這個山谷中棲息著的無數毒蛇的毒氣所聚。

  誰也說不清為什麼這個山谷之中會棲息著如此眾多的毒蛇,數量之多,甚至已經到了樹上地下無所不在的地步。只有山谷之中萬毒門的那片屋宅所在,因為萬毒門密法而令這些毒蟲不敢靠近。

  而這些滿山遍野的毒蛇也成為了萬毒門天然的屏障和取之不盡的毒藥寶庫。

  此刻,正是一日之中的清晨時分,從毒蛇谷茂密的森林之中,隱約可以看到升起了淡淡色彩的霧氣,看去像是清晨初起的晨霧,但若是無知的人走近之後,不消片刻便會被這劇毒毒得七竅流血而死,最後葬身蛇吻。

  而在平日之中,除了這些毒蛇守衛山谷之外,萬毒門向來都有弟子巡邏,防備外敵,只是這幾日不知為何,這些平日戒備的弟子全部都沒有出來過,看來萬毒門中的派系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了。

  「啪」,輕輕的一聲響,一塊小石子滾了過來,在毒蛇谷外那條唯一的,同時也已經殘破不堪、雜草叢生的古道上跳了兩下,滾入了旁邊的草叢,消失不見。

  隨後,隨著輕微的腳步聲音,有三隻高大但奇怪的野獸出現在道路之上,都是惡狼腦袋,身子卻是平常看到的虎豹模樣,看上去怪異之極。

  只見這三隻怪獸看上去小心翼翼,鼻子不斷抽動著,在空氣中聞嗅著什麼,慢慢接近了毒蛇谷。而山谷之中一片安靜,似乎完全對這三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沒有戒備。

  忽地,當中的一隻怪獸狼頭一震,似乎發現了什麼,隨之發出低聲的吼叫,其他兩隻怪獸都立刻停下了腳步,看著站在中間那只最健壯高大的怪獸。

  狼頭怪獸眼中凶光閃動,鼻子不斷聞嗅,卻沒有向毒蛇谷中走去,而是慢慢走向了就在毒蛇谷外頭古道旁邊的一處茂密草叢,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從草叢中緩緩散發出來。

  怪獸低聲咆哮一聲,踏入了草叢中,從外面看去,只見怪獸的身子不停動彈,似乎是在草叢中翻找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草叢又是一陣抖動,那只健壯怪獸從草叢中一躍而出,跳回古道之中,而在它口中,正咬著一件奇怪的東西。

  那看起來像是一條長長的鞭子,又似什麼怪物的尾巴,上面的皮毛已經開始有些腐爛,色澤黯淡,不住地散發出一絲血腥味出來。

  另外兩隻怪獸同時咆哮起來,顯然又驚又怒,眼中凶光閃動。

  拾回這只尾巴的怪獸將東西放到古道之上,忽地昂首長嘯,那聲音如狼嚎,淒厲尖銳,直上雲霄。

  片刻之後,那隻怪獸又銜起尾巴,也不顧其他兩隻怪獸,四腳如飛,迅速向後跑去,離開了毒蛇谷。

  而那兩隻怪獸吼叫幾聲之後,突然發力,向毒蛇谷中衝了進去,進入到毒蛇谷中,只見古道更加彎曲狹窄,向前蜿蜒前進,兩側山林荊棘密佈,其中更飄蕩著似有似無,微帶彩色的薄霧。

  怪獸徑直向前衝去,看它們咬牙切齒的模樣,只要此刻有人出現在它們面前,只怕立刻就會被它們撕成碎片。

  彩色薄霧輕輕飄蕩,在林中漸漸聚集起來,兩隻怪獸吼叫連連,看都不看,直接衝了進去。開始還沒有什麼異狀,但這兩隻怪獸不知怎麼,吼聲漸漸低落,越跑越慢,片刻之後全身開始抖動。

  似乎知道不妙,兩隻怪獸停下了腳步,艱難地轉過頭來,想要離開這片林子,但還不等它們走出幾步,已經頹然倒下,轉瞬間面上七竅流出血來,眼看是不活了。

  山林之中,遠近同時響起了「嘶嘶嘶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紛紛向這裡湧來,不到片刻工夫,從草叢樹梢間出現了無數蛇頭,絲絲作響,一條條或大或小的毒蛇全部都爬了過來。

  而就在這些毒蛇興高采烈地爭搶著食物的時候,忽地,有許多蛇兒停住了動作,警惕地抬起頭來,然後紛紛轉向毒蛇谷的入口處。

  那條荒涼的古道遠方,彷彿有幽幽低沉的戰鼓轟鳴,整個大地慢慢開始輕輕顫動,怪異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前進一般,從無盡的遠方傳來。

  清晨的山谷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呼!」

  長長的出了一口惡氣,毒神生前所收的大弟子范雄惡狠狠地一甩手,將一個被他抓裂腦殼的萬毒門弟子屍體甩到一旁。屍體飛過半空,砰的一聲砸到靈堂前方的供桌上,掉了下來。

  彷彿是冥冥之中有惡魔冷笑,又或者要給毒神這一位生前殺人如麻的魔教門主做個祭奠,在毒神靈柩所在的靈堂內外,此刻已經是血流成河,到處都是萬毒門弟子的屍體。

  濃重的人血腥氣,在空氣中飄蕩著。

  此刻,毒神三大弟子范雄、程無牙和段如山三派勢力已經廝殺數日,除了為首的一些道行高深的首領,普通的萬毒門弟子已經死傷大半,而這數日的爭鬥讓這三個為了權力而拼爭的人都早已紅了眼睛,幾乎陷入了瘋狂。

  靈堂裡供桌之上,裝著門主印信的盒子,依然還安靜地躺在那裡,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彷彿是殺的累了,靈堂內外的爭鬥漸漸平息下來,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卻反而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三段如山在四個容貌怪異的老者簇擁下,雙眼凶光閃現,看著前方分立的范雄和程無牙,冷笑道:「我說二位師兄,你們還不肯罷手麼,現在除了你們身邊的幾個老傢伙,還有誰能拿的出來?」

  范雄和程無牙對望了一眼,互相都從對方變得猩紅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絕望,自從毒神頭七的那天晚上,靈堂中突然發出異聲,早就彼此戒備的三派立刻大舉殺入靈堂,生怕遲了一步,門主印信為別人所盜。

  而在那混亂情況之下,無數人衝進靈堂,自然都認為對方是早有預謀要破壞協議前來搶奪門主印信,三言兩語間已然殺做一團。

  而到目前為止,三派混戰的結果,終於漸漸清晰起來,一向道行較弱的老三段如山,卻憑藉著手中雄厚實力,漸漸壓倒了范雄和程無牙。

  此刻,除了還站在他們二人身後的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等不到十人,他們手中已經沒有什麼籌碼了。

  而段如山身邊不但有「毒門四老」為護衛,明裡暗裡至少還有上百人,其中高手所在多有,萬毒門一向的雄厚實力,竟然有六成都在段如山的手上,比開戰之前還多,委實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眼看著敗局已定,范雄和程無牙眼中滿是不甘之色,但終究無法再說什麼,看到兩位師兄的模樣,段如山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一向以來他上頭有兩個霸道的師兄,下面師父毒神又更加疼愛那個秦無炎,只有他一向被人漠視,忍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段如山趾高氣揚地向前走去,毒門四老護衛在他周圍,范雄和程無牙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供桌前方,站在那個盒子前面,一個緊緊握拳,一個牙齒咬的嘎崩的響,顯然心中憤恨之極。

  不過他們此刻的憤怒在段如山的眼中看來,無疑都是勝利者最喜愛的模樣,他甚至覺得,就是有了這麼一個凌駕於所有人之上的時候,他才不枉費了這一生。

  段如山哈哈大笑,態度驕狂,得意萬分地伸出手去,將那個綠色盒子拿在手中。

  范雄和程無牙口中同時發出低聲嘶吼,向前踏了一步,但毒門四老立刻轉身望向他們,同時周圍段如山的手下呼啦一下擁了過來,將他們圍了起來,二人眼中如欲噴出火來一般,遠遠地瞪著段如山手中的那個盒子。

  段如山笑聲更是得意,志得意滿地扭開鎖扣,打開了盒子,只見盒子裡面金色絲綢鋪底,絲綢中間放著一塊深褐色小印,印上方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蛇,雖然沒有翻轉過來,但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段如山都知道,那小印下方刻著的是四個字||

  萬毒神印。

  段如山傲慢地環顧周圍,目光更在范雄和程無牙臉上逗留的時間久了片刻,在充分享受了勝利者的喜悅之後,段如山微笑著,雖然這分笑容因為他臉上濺到的鮮血而顯得有些詭異和凶狠,他拿起了這個萬毒神印,將它翻轉過來。他要好好的、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代表著萬毒門最高權力的象徵。

  那一刻,靈堂之上除了范雄和程無牙憤怒的喘息聲外,再沒有任何聲音了,眼看著,新一代的萬毒門門主就要誕生。

  突然,就在眾人屏住呼吸的那一刻,段如山竟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盒子和那個至關重要的萬毒神印竟然掉在了地下。眾人大驚,一起向他看去,片刻之後盡皆駭然。

  只見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段如山此刻全身都在顫抖,一張臉完全失去了血色,尤其是兩隻手,竟在轉眼變做了詭異之極的深黑顏色。

  片刻之後,一聲低鳴振翅的聲音從他手間發出,有一隻怪異的飛蟲在他手指縫中飛了起來。

  在場的無一不是萬毒門中的資深人物,雖然那怪蟲飛的速度極快,但幾乎都已經看清了它,百毒子首先失聲驚呼出來:「七尾蜈蚣,那是七尾蜈蚣!」

  這聲音如震動心魄的吼叫,震住了所有人,眾人一齊向段如山看去,只見他全身抖動的越來越是厲害,旁邊一個老者剛想伸手去拉,但手只稍微碰到他的衣服,忽地身子一抖,大叫一聲向後飛了出去,片刻間右手黑了一片。

  站在遠處的吸血老妖瞳孔收縮,澀聲道:「『腐肉苔』……」

  那個中毒的老者大聲驚呼,旁邊的另一位老者想都不想,大吼一聲,操起身邊掉落的一根不知是哪張椅子破裂的椅腿,向他右手劈了下去,在他高深道行之下,那椅腿如刀鋒一般無堅不摧,硬生生將中毒老者的右臂切了下來,隨即那老者立刻將椅腿丟了出去,似乎生怕多拿一會,自己的手也會遭到同樣下場。

  椅腿在空中飛舞,所有人都閃避不迭。

  此刻的段如山已然滿臉黑氣,眾人清晰地看到,他那兩隻已經完全烏黑的手上,噗的一聲皮膚破裂開來,流出的竟然也已經是黑色的血。

  片刻之間,但聽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噗、噗」聲音響個不停,身中天下最毒的兩種毒物的段如山,週身皮肉炸裂,黑血四濺,頹然倒地,掙扎了片刻之後,再也沒有動彈了。

  范雄怔怔地看著這個前一刻還猖狂不已,現在卻已經一命歸西的師弟,忽然回頭大聲吼道:「秦無炎,你這個奸詐的畜生,給我滾出來!」

  眾人頓時醒悟,「腐肉苔」毒性兇猛惡毒,乃是天底下最惡毒物之一,就算是在萬毒門中,向來也只有毒神一人能夠使用,范雄、程無牙、段如山等三人限於修行都不能使用此物。

  而七尾蜈蚣更是絕毒珍奇之物,向來只有毒神貼身收藏,此番兩大劇毒同時現身,又是在這萬毒神印的小盒之中,不問可知,定然是秦無炎騙了所有人,暗中下毒。

  一時之間,靈堂上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向自己四周悄悄看去,生怕秦無炎的身影忽然從身邊冒了出來。段如山死狀實在太過可怕,沒有人不為之震動驚恐。

  此時此刻,靈堂上連大氣都沒有人敢出,只有段如山的屍體處,那滴滴黑血緩緩落下,碰到地面上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嘶嘶聲音,硬生生燒了小洞出來,轉眼間屍體周圍都是小洞,可見這毒性之烈。

  「呵呵,怎麼了,兩位師兄,諸位長老供奉,我們不過才幾日不見,難得大家竟這麼想我啊!」一個從容平和的聲音,忽地從靈堂外傳了進來,眾人震動,向外看去,只見秦無炎換了衣衫,脫去了麻衣孝服,換上了平日所穿衣服,面上含著微笑,緩緩走了進來。而眼尖的人已經看到,在他肩膀之上,停著一隻小小怪蟲,正是七尾蜈蚣。

  范雄恨恨地道:「是你下的毒?」

  秦無炎此刻似乎將所有人都視若無物,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來到段如山的屍體旁邊,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將那只劇毒無比的萬毒神印揀了起來。

  范雄和程無牙眼睛收縮,程無牙冷笑道:「好啊!小師弟,我們三個都實在太小看你了。」

  秦無炎微笑道:「二師兄說笑了,其實以三位師兄的實力,要取小弟的性命實在易如反掌,小弟本也不敢反抗。只是師父臨終之前千叮萬囑,說到如今鬼王宗、合歡派俱都虎視耽耽,三位師兄又不成大器,讓我一定要接受門主之位,以免萬毒門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小弟從小被師父撫養長大,師恩深重,不敢不從,所以只得略施小計,讓三位師兄受苦了。」

  范雄怒道:「呸,你以為你現在就一定贏了麼,告訴你,老子第一個殺的就是你!」說罷,他轉頭對程無牙叫道:「老二,這小子太過狠毒,我們先合力殺了此人,然後我們再平分天下。」

  程無牙立刻道:「好,我們上!」

  喊聲之中,只見他二人就要衝上,而跟在他們身後的百毒子、吸血老妖等人見狀正要追隨的時候,秦無炎淡淡道:「幾位長老,你們如今也看到了,我這幾位師兄委實不成氣候,你們要過來殺我,且不說光憑我有七尾蜈蚣和腐肉苔,你們能不能勝的過我。就算你們合力殺了我,跟著這兩個廢物,你們以為日後的日子好過麼,能勝的過鬼王宗和合歡派麼,能在正道那些人的圍剿下逃脫麼?」

  百毒子和吸血老妖、端木老祖等愕然停住腳步,剛才秦無炎在段如山身上用的兩大劇毒,非深得萬毒門毒經真傳之人不能施用,他們雖在萬毒門多年,但仍然無法到達那個地步,心中實已對秦無炎這個看去年紀輕輕的青年大為忌憚。此番聽秦無炎說了這麼幾句,一時心中遲疑,都不再向前。

  而另外許多跟隨著段如山的人,首先就不會聽從范雄和程無牙的命令,此刻也多半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秦無炎看著眾人,微笑道:「諸位,在下保證,只要在下接掌門主之位,必定不計前嫌,各位原來在門中如何,在下必定一以待之。」

  在范雄和程無牙憤怒而焦灼的眼光中,眾人對望良久,然後百毒子首先退了回去,片刻之後吸血老妖、端木老祖以及毒門四老等人也緩緩走到一邊,只留下秦無炎和范雄、程無牙三位師兄弟站在場中。

  范雄面上露出絕望神色,知道大勢已去,程無牙更是面如死灰。秦無炎面上看去還保留著淡淡笑意,但心中卻一樣是憤恨難解,他此刻恨的並不是面前這兩個已如垂死掙扎的師兄,而是蒼松道人。本來他早就定好計策,讓三位師兄自相殘殺,但絕不是如此大規模的廝鬥,只要除去這三個師兄,他自然就能掌握萬毒門大權。

  不料蒼松道人那晚突如其來的插了一手,將三派紛爭引發做一場大混戰,生生將萬毒門原本深厚的實力在內戰中化為烏有。秦無炎此刻又是憤怒又是傷心惋惜,實恨不得將蒼松道人生劈成兩半才好。不過想歸想,蒼松道人此刻人影也不見一個,秦無炎只能啞忍下去。

  但是不管怎樣,眼下秦無炎已經穩操勝券,他帶著勝利的微笑,向兩位師兄看去,悠然道:「二位師兄,你們還不在師父靈前謝罪麼……」


第十五集 第七章 瘋狂
第十五集 第七章 瘋狂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所在。 

  「吱吱,吱吱!」小灰熟悉的叫聲在幽深的通道中響了起來,從陰影處走出了鬼厲的身影,在他肩上,小灰拿著那個大酒袋喝了幾口,然後聰明地將酒袋口子扎上,垂了下來。大酒袋上有細長繩子,正如一個套子般繫在猴子身上,倒不怕會掉落了。 

  鬼厲面無表情,往前走去,看那方向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小灰似乎有點睏倦的樣子,趴在他肩膀上打著哈欠。狐岐山四下荒涼,並無多少野果,小灰回到這裡以後,多半時間只能去鬼王宗地窖裡偷點酒水來喝,幾日不見下來,看去似乎又胖了一些。 

  鬼厲緩步而行,一路之上卻甚少碰到鬼王宗的普通弟子,他微微皺眉,這幾日鬼王宗裡許多弟子,都被集合了起來,在數日之前由鬼王親自帶領出山去了。至於去向他並不清楚,而奇怪的是,這個看起來似乎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這個副宗主不知道,而跟隨鬼王多年的幽姬、鬼先生包括剛剛加入鬼王宗的蒼松道人,以及他所知道的許多鬼王宗精幹人物,俱都留在了狐岐山。 

  鬼王那麼神秘地帶著一隻人數雖然眾多,但實力卻只是鬼王宗不到一半左右的弱旅之師,究竟要到哪裡去呢?鬼厲心頭也有些迷惑。不過鬼先生、幽姬等人都保持了沉默,鬼厲自然也不會多話,而且他最關心的,也並非是鬼王要去哪裡或者這個事情關係多麼重大,在他看來,碧瑤始終才是第一位的。 

  而他現在,也很快地來到了寒冰石室之前。 

  門口悄無一人,幽姬也不在這裡,平常最經常看到這個神秘女子的地方就是寒冰石室,但這一段以來鬼王宗裡似乎氣氛很有些不對,她來這裡的次數也少了。 

  鬼厲在門口站了一會,定了定神,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進門之後,他便看到一個白色而苗條的身影正站在碧瑤的旁邊,鬼厲一怔,剛開始還以為是幽姬,但隨即反應過來,幽姬向來身著黑衣,這並不是她。果然當前面那個女子聽到石門響動,轉頭看來的時候,面上並沒有蒙著黑紗。 

  卻是小白。 

  鬼厲微感驚訝,自從大巫師施法「招魂引」失敗之後,自己傷心離開狐岐山,再回到這裡之後,便沒有再見過小白。雖然他從那幾日鬼王與小白見面景象來看,多少知道小白與鬼王之間乃是舊識,但也無意去過問此事。 

  此刻小白見到鬼厲,面容也是微微一怔的表情,隨即露出淡淡笑意,道:「是你啊。」 

  鬼厲畢竟與小白有過一段交情,而且小白在救碧瑤一事上也算是指點過他,他心中仍有幾分感激,當下點了點頭,道:「你好。」這時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也興高采烈地向著小白吱吱叫了兩聲。 

  小白對小灰笑了笑,然後望著鬼厲,道:「你是來看碧瑤的麼?」 

  鬼厲慢慢走了上去,碧瑤美麗而恬靜的容顏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道:「是。」 

  小白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子在碧瑤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望著那個躺在寒冰石台上的身體,一動不動。她輕輕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石室之中,只留下鬼厲一人面對著碧瑤。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沉重的石門才再一次的打開,鬼厲慢慢從寒冰石室中走了出來,看過去神色似乎又憔悴了幾分。他剛出石室沒走幾步,忽然停住步子,在石室之外不遠處的通道上,九尾天狐白色的身影還耐心地站在那裡。 

  小白看著他的模樣,歎了口氣,道:「看到碧瑤那個樣子,你一定很難過吧,真是難為你了。」 

  鬼厲木然搖頭,道:「我沒事。」 

  小白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別洩氣,總還是有希望的。」 

  鬼厲身子一震,轉頭看她,微微張大了嘴巴,但小白看到他的神情,已經搶先苦笑道:「你別問我,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鬼厲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默默轉身,剛想邁步,忽地腦海中嗡的一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間全身一片冰涼,體內氣脈中冰涼之氣霍然騰起。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此刻在他體內作怪的冰涼氣息正是他十分熟悉的噬血珠妖異之力,但往日裡,特別是在他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道行大進之後,這股冰涼氣息已經漸漸被他約束起來,不再作怪,不知今天怎麼搞得,突然就這般爆發出來。 

  不到片刻工夫,在小白驚愕的眼神下,鬼厲臉上血色全失,看去彷彿籠罩了一層寒霜,而且身體周圍三尺範圍之內,漸漸被他身體散發出來的一種詭異的墨綠光芒所籠罩,其中更隱隱有凶悍噬血的味道。 

  小白臉上變色,剛伸手想要扶鬼厲一把,但手一接觸那個墨綠光芒,登時只覺得一股吸噬妖力從異芒中向自己衝來,小白眉頭緊皺,連退三步,這才避開了這股妖力。而原本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也已發現不對,早早跳離鬼厲身子,落到小白身後,睜大了自己三隻眼睛,怔怔地望著主人。 

  鬼厲面上泛起痛苦之色,袖口忽地一動,一道冰涼氣息閃過,噬魂魔棒滑了出來,竟也不掉落地上,就漂浮在他自己身前,緩緩轉動,似乎是用奇異而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個擁有他多年的男子。 

  閃爍的墨綠色異芒伸縮不定,空氣中充滿了詭異氣氛,小白面色蒼白,眉頭緊皺,但這股噬血妖力竟是從鬼厲身體之內散發出來,自己縱然要幫鬼厲一把,除去這突如其來的妖力,但根源卻在鬼厲自己身體之中,如何能夠下手?一時之間,小白竟也茫然失措。 

  就在鬼厲臉色越來越是蒼白,看去似乎連氣也要喘不過來的時刻,忽地,他胸口處射出一道溫暖的純陽紅光,登時將這陰寒妖力抵去不少,鬼厲面色一動,勉力坐下,面上瞬間金光青色同時閃動,在他體內正道兩大真法同時催持之下,「玄火鑒」純陽之火愈發旺盛,漸漸將這股陰寒氣息壓了下去,但等鬼厲完全恢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此刻的鬼厲,週身已經盡數濕透,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小白關懷的眼神。 

  鬼厲苦笑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慢慢站了起來。小白望著他,低聲道:「是噬血珠罷?」 

  鬼厲將不知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噬魂魔棒揀了起來,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再一次的,收回到自己袖子中去。 

  小白眼角一跳,忽地踏前一步,道:「你別以為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如今噬血珠凶邪妖力已經開始反噬於你。這十年來你體內的氣脈精血,更是早已因為與這凶物日夜相處而變得陰涼凶毒,現在你能僥倖逃過一死,只是你運氣好,竟然得到了這世間僅有的幾件可以與噬血珠抗衡的法寶之一玄火鑒。但是……」她面色似乎有些蒼涼,連聲音都變得滄桑,「可是,你有把握逃得過幾次,下一次麼,你能逃過去麼?」 

  鬼厲一直都站在那裡,憔悴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靜靜地聽著小白說話,半晌以後,他輕聲道:「我沒把握,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小白皓齒咬唇,怒道:「你別跟我裝傻,你會不知道?如今只有立刻將這邪物丟棄,然後你帶著玄火鑒到一個至陽之地,以地火催動玄火鑒純陽入體,這才是你唯一活命的方法!」 

  鬼厲看了小白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看去,竟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天真,彷彿遙遠的十年之前,那個淳樸的青雲少年。 

  然後,他慢慢轉過身子,彷彿脫力一樣,慢慢地扶著牆壁走去,小灰立刻向主人跑去,三下兩下竄到了鬼厲肩頭之上。 

  小白怔怔地看著那個堅毅中卻同時顯露著脆弱的背影,忽然大聲道:「你想死是不是,你根本心裡就是想死,對吧?」 

  鬼厲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小白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大聲傳來:「你想死嗎,別做夢了!你欠這個世上多少人的債還沒有還清,就想一死了之麼,不可能的!你不聽我話是不是,好,你厲害,那我自己去,我去找『八凶玄火法陣』的陣法真訣,讓你自己救自己。你給我記住了,碧瑤還躺在寒冰石室裡面,她沒醒過來以前,你就是想死也由不得你!……」 

  「由不得你、由不得你、由不得你……」幽長的通道中,遠處隱約傳來了回音,鬼厲面容慘淡,身子慢慢挺直,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回過頭去看上一眼。 

  ※※※ 

  茂密的森林,幽靜的山谷,毒蛇谷的早晨原本是安靜而祥和的地方,只是此時此刻,大地漸漸顫抖,腥氣越來越重,原本聚集游動在山谷邊緣的無數毒蛇突然都消失不見,彷彿隱約感知到了什麼,這些動物全部都躲藏起來。 

  一片黑色的煙塵,出現在山谷遠處,迅速向毒蛇谷方向湧來,空氣中傳來濃重而嗆人的氣息,越來越大的咆哮聲漸漸匯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嘶吼! 

  越來越近! 

  「吼啊啊啊啊啊……」 

  赫然是無數的怪獸,如從九幽地府衝出的惡鬼凶魂,血紅的眼睛鋒利的獠牙,尖利的吼叫迎面撲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怪物妖獸,匯聚成了勢不可擋的洶湧洪流,在這股兇惡洪流面前,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擋和生存,甚至於道路兩盤的森林樹木,竟也在震天響的吼叫聲中,快速地被洪流吞沒。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這股洪流直接衝進了毒蛇谷,如黑色的潮水瞬間衝進綠色的海洋,在森林的各個角落,不斷有驚恐萬狀的毒蛇被拋了出來,絕望地在洪流之中掙扎,但無一例外地瞬間淹沒。甚至於連森林中那奇毒的彩色薄霧也無法阻擋這可怕的獸妖洪流,衝在最前面的十幾隻獸妖倒地而亡,但更多的不可計數的獸妖踩著同伴的屍體勢不可擋地衝過,強大的颶風轉眼就將彩色的毒霧吹散,飄散至森林的上空。 

  在黑色的獸妖洪流之中,有四、五隻看去比普通怪物體形大上數十倍的強大妖獸,張牙舞爪地帶領手下衝去。而在毒蛇谷入口的地方,仍然還有無數的怪物源源不斷地衝來。 

  整個的毒蛇山谷,此刻似乎都在戰慄著。一切看去,彷彿是這個世間的末日景象。 

  在毒蛇谷的另一端,站在高處的鬼王深深呼吸,儘管他已經見識過獸妖的厲害,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讓他為之變色,他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又向毒蛇谷北方的那片森林看去,在清晨陽光之下,那片森林中隱約倒映著閃光。 

  鬼王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總有一天,你們都會知道,最後取勝的那個人是誰? 

  他在心裡這麼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剛硬起來,碧瑤不在了,那麼,就用天下來彌補罷! 

  他緩緩轉過身子,在他身後的密林中,是鬼王宗的弟子們,密密麻麻站滿了林子,戰意高昂。鬼王望著他面前的這些人,無數的目光凝望在他的臉上。 

  那一刻,有誰知道他的心情? 

  慢慢升起的手臂,看去似乎變得沉重,遠方的嘶吼聲和漸漸響起的驚恐呼叫,彷彿也傳到這裡,鬼王的面色突然又變了變,然後,他重重的將抬起的手臂揮下。 

  手臂如刀,如斬向世間的利刃,斬斷最後的溫情,撕碎曾有的夢想,那手臂在風中帶出的聲音,彷彿也似刺入胸膛的骨折! 

  無數的人,在他雄偉的身後,發出熱血沸騰的吶喊,高舉起手中的利刃衝下山去,衣襟飛舞,勁風習習,森林中樹木搖擺晃動,似也在為此而狂舞。鬼王站在人群潮流之中,如堅硬冰冷的岩石一動不動,他轉身向北方的森林看去,那裡的森林也是一陣騷動,漸漸的蔓延開去。 

  鬼王笑了,他在這赴死的人海之中忽然大聲狂笑,那笑聲這般刺耳卻沒人敢問他隻字片語,只有清晨剛剛升起的陽光啊,依舊帶著淡淡的暖意撲向這瘋狂的塵世人間! 

  ※※※ 

  七日之後,受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正道領袖的委託,從青雲山出發的正道弟子一行人,到達了西南地方。因為事關重大,三大派都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弟子,彷彿是巧合一般,這些人都已經早就相識了。 

  青雲門的蕭逸才、林驚羽和陸雪琪,天音寺的法相和法善,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一行七人,從青雲山出發之後,一路之上小心謹慎,晝伏夜行,盡量避免與路上的獸妖發生衝突,全速趕往西南地方,希望能夠查清為什麼大批的獸妖會突然向這個地方匯聚過來。 

  當這些正道弟子剛剛上路的時候,雖然明知道此行危險極大,但為了天下蒼生,卻並無一人有退縮之意。但到了他們出行之後的第七日後,所有的人都已經變得臉色蒼白,整日整夜的沉默不語,包括最擅長言辭的蕭逸才,定力身後的法相,甚至是一路上本來一直想和陸雪琪說話的李洵,都沉默了下去。 

  千里之行,越往南去,情況便越是慘烈。不是整個村莊整個城池的屍橫遍野、白骨森森,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村莊城池荒無人煙,沃野化作焦土。誰也不知道,這些獸妖為什麼居然還會放火焚燒,為什麼如此殘忍噬血,就像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幽幽鬼鳴,彷彿永遠都迴盪在南方的大地荒野之上,述說著悲涼淒慘的往事。 

  進入西南地區之後,一行人更加小心謹慎,但他們此刻面臨著一個極大的麻煩,首先,他們根本找不到當地的居民,所有的百姓民眾不是在獸妖來臨前逃往北方,就是已經慘死在這場浩劫之中,所以,這些正道弟子也沒有辦法找當地人詢問這些獸妖的動向。而另一方面,那些獸妖絕大部分都與人語言不通,縱然他們冒險抓了幾個獸妖怪物過來,但問到的多半都是怒吼掙扎,哪裡能問出什麼東西? 

  無奈之下,一行人商議之後,最後只得按蕭逸才的提議,冒險暗中跟隨獸妖,哪裡的獸妖聚集越多,便往哪裡去,看看這些獸妖究竟要幹什麼?如此他們在西南地方跟蹤了三日三夜,其間數次都險些被一些感覺敏銳、嗅覺聽力靈敏的獸妖發現,幸好蕭逸才、法相、林驚羽等俱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每一次都在間不容髮的生死關頭,有驚無險地躲了過去。但是儘管如此,他們仍然沒有什麼收穫。 

  就在他們開始漸漸灰心的時候,一個意外之下,他們竟在獸妖經過的一片森林中發現了一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在眾人仔細詢問,或者可以說是耐心哄騙之下,漸漸知道獸妖此次大舉進入西南,竟然是和魔教進行了一場大戰,而戰役的結果,赫然是獸妖大獲全勝,曾經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魔教三大派閥,幾乎都在這次大戰中全軍覆沒。 

  這個消息立刻讓所有人都驚的目瞪口呆,而在眾人之中,站在最遠處的陸雪琪的臉色,尤其蒼白! 

  望著這個縮成一團,口中不斷念叨著「怪物、怪物」的可憐人,不時還全身突然發抖,驚嚇尖叫的瘋子,正道七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重重的陰影。 

  蕭逸才咳嗽一聲,看向法相,道:「法相師兄,眼下形勢我們大致都清楚了,你覺得該怎麼辦?」 

  法相眉頭緊鎖,看了縮在地上的那個可憐人一眼,歎息一聲,道:「阿彌佗佛,罪孽啊,罪孽。」頓了一下之後,法相緩緩道,「諸位,其實我們此行的目的,如今大致都已經知曉了,小僧以為,不如我們先行回山,稟告幾位師長目前這個情況再說。」 

  「不可!」 

  突然,一聲清冷聲音,從旁邊傳了出來,眾人愕然,這說話的人竟是一路以來最沉默寡言的陸雪琪。法相有些驚訝,道:「陸師妹莫非有什麼其他見解,請說。」 

  陸雪琪面色依然很是蒼白,但說話聲音卻極為冷靜,淡淡道:「我們現在知道的一切,都是從這個已經嚇瘋了的魔教弟子口中問來的,而且他剛才說話的時候,顛三倒四,翻來覆去,很多地方都是我們自己猜測。若只以此就認為是我們完成了諸位師長吩咐的任務,我以為不妥。」 

  法相沉默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法相點頭道:「不錯,陸師妹說的的確有理,剛才是小僧太過心急了。」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陸師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但我們這段日子來日夜在西南地方查探,卻根本沒有絲毫頭緒,難道我們以後還要這麼查下去麼?」 

  陸雪琪嘴角一動,卻沒有說出話來,顯然對目前兩難形勢,她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法。但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不時向陸雪琪看來的李洵忽然走上一步,道:「我倒有一個法子,或許有幾分希望。」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連陸雪琪都多看了李洵幾眼,法相喜道:「當真,李師兄請說。」 

  李洵深深吸氣,讓自己不去看陸雪琪的眼神,道:「我剛才認真聽了這個瘋子的說話,聽他曾數次說到一個地名,叫做『毒蛇谷』的,諸位不知道有沒有注意?」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注意到了。這毒蛇谷我以前也有所耳聞,傳說乃是西南這裡深山之中的一處山谷,其中聚集了無數毒蛇,森林中還有劇毒瘴氣,中人立死,向來都沒有人膽敢進入此林。年深月久之後,就再也無人知道這個山谷的具體位置了。」 

  林驚羽忽然道:「李師兄莫非是以為獸妖與魔教的這一場大戰,就是在這個傳說中的毒蛇谷進行的?」 

  李洵點了點頭,斷然道:「不錯,以我推斷,就是在毒蛇谷發生決戰,更有甚者,我以為這毒蛇谷或許就是魔教三大派閥中其中一派的總堂所在。只要我們能夠找到那裡,自然就能搞清楚到底這個瘋子說得是不是真的?」 

  一直都沉默不語的燕虹此刻忽然道:「但是師兄,已經過了許多天了,我們此刻先不說能不能找到那個毒蛇谷,就算找到的話,那裡的景象也未必能夠保持原貌……」 

  李洵冷然道:「師妹,你難道忘了,那些殘忍的獸妖的確會放火吃人,但是放火之後,也會有殘垣斷壁,獸妖吃人,但也不吃骨頭的!」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燕虹聽了之後更是臉色蒼白,忽地做噁心嘔吐狀,顯然這一路之上他們所見到的種種慘事,讓這個女子已經漸漸到了心理極限。 

  李洵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法相和法善同時低聲念著佛號,蕭逸才搖了搖頭,走過去到燕虹身邊,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待燕虹神情漸漸安定下來,他才轉身慢慢走到仍然縮在地上微微發抖的那個魔教弟子身旁,蹲了下來。 

  「你知道毒蛇谷在哪裡麼?」蕭逸才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聽起來帶著幾分和氣,但是那個魔教弟子身子一抖,卻把頭埋的更低了,什麼話也沒有說。蕭逸才又接連問了三次,但那個魔教弟子卻似乎聾了一般,什麼反應也沒有。 

  蕭逸才慢慢站了起來,望向眾人,沒有人說話。蕭逸才歎了口氣,道:「怎麼辦?」 

  站在一旁的李洵眉頭一皺,忽地大步走到那個魔教弟子身邊,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大聲喝問道:「那些怪物殺人的地方在哪裡?」 

  那個魔教弟子身體大震,剎那間臉上浮現出恐懼之極的表情,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發出尖銳之極的驚叫,但李洵如鐵石心腸一般,緊緊抓住不放,大聲喝道:「那些怪物殺人吃人的地方,在哪裡?」 

  「啊!……」 

  深陷在恐懼之中的魔教弟子全身戰抖,牙關蹦蹦作響,眼中滿是恐懼,但頭顱竟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北方。李洵目光一凝,急道:「在北邊,是不是?」 

  那個魔教弟子忽地頭顱一歪,整個身子軟了下去,眾人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查看,卻只見此人瞳孔放大,一探鼻端,呼吸已經沒有,竟然是死了。 

  李洵慢慢放下此人屍體,站了起來,面向北方,眾人都順著他眼光望去,那一片林海遠方,雖然是在晴朗白天,卻彷彿有一朵血色雲彩,籠罩其上。


第十五集 第八章 煉獄
第十五集 第八章 煉獄

  狐岐山,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原本強大的門派,陡然間死去了整整一半以上的人手,無論對天底下任何強大的門閥,也是極其慘重的打擊。那麼多的熱血弟子,戰意高昂地出征,而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一身浴血的鬼王一人。 

  揮之不去的陰影,顯現在狐岐山中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裡,誰也不知道,那些殘忍凶狠的獸妖下一個對手,究竟會是誰? 

  鬼王回來之後,直接就閉門修養去了,沒有人敢問他,但是人們並沒有等待很久,很快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回來,事情也漸漸變得清楚起來,這一場西南大戰中,魔教三大派閥破天荒的合力對抗獸妖,雖然為什麼三大派閥會暗中結盟或者另有圖謀,除了鬼王只怕已經沒有什麼人知道了。 

  而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可以說讓魔教遭受了千年以來最慘痛的失敗,鬼王宗損失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不說,萬毒門先在門中內亂裡大傷元氣,其後獸妖攻入毒蛇谷,殘存的一些高手弟子幾乎也是死傷殆盡。至於一向暗中蟄伏的合歡派此次不知為何,也舉全派之力加入這場大戰,而他們的下場也是在無窮無盡的獸妖面前全軍覆沒。 

  此時此刻,元氣大傷的鬼王宗上下一片驚恐,但無論如何,他們此刻的情況仍遠遠好於萬毒門和合歡派,鬼王宗大部分高手都留在狐岐山,所以中堅實力實際上並未受損,而萬毒門與合歡派經此一役,就連有沒有人逃出來都不知道。 

  這一天,在修養了多日之後,在門下弟子忐忑不安的猜測之中,鬼王重新出現在了鬼王宗弟子們的面前。對於剛剛經歷的這一場大敗,鬼王提都不提,而是直接了當地連續下了多道命令,很快的,整個狐岐山山腹之中,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的人都開始收拾行裝,打包東西,準備乾糧清水,因為鬼王的命令中最後一條,清楚的說明了一件事,因為此刻中土獸妖肆虐,而且聖教元氣大傷,為了聖教的未來,他已經決定,鬼王宗全體上下,一齊向西北而去,進入那片萬里蠻荒,去那個傳說中聖教的誕生之地——「蠻荒聖殿」。 

  在一片忙亂景象中,鬼王面無表情地背負雙手,向山腹深處寒冰石室中走去。這一路行程萬里,而且蠻荒那裡荒涼燥熱,以碧瑤目前的情況,並不適宜長途前往蠻荒。本來以鬼王心意,是想拜託小白照顧碧瑤,以九尾天狐千年道行,加上狐岐山機關重重,自然萬無一失,但如今事情卻有了變化。自從他回來之後,不知怎麼,小白竟然從這裡消失不見了,他問了好幾個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想到這裡,鬼王眉頭微微皺起,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女兒所在的寒冰石室之外,他歎息一聲,開門走了進去。 

  鬼厲正站在那裡,默默陪伴著碧瑤。聽到了身後有動靜,但他連頭也沒有動一下。 

  鬼王慢慢踱步,走到了鬼厲身旁,從他的身體旁向安靜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女兒望去,那張蒼白而美麗的容顏一如往昔般清麗,就像是她冥冥中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兩個男人,也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她的身邊。 

  她的表情很安靜,很從容,很安心! 

  鬼王看了碧瑤半晌,眼中閃爍過幽光,有難得一件的慈祥,過了許久,他長出了口氣,淡淡道:「你怎麼不去整理一下東西?」 

  鬼厲沒有抬頭,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了鬼王一句,道:「我聽說蠻荒方圓方里,但不是荒涼戈壁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年到頭都酷熱異常,是不是?」 

  鬼王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年我曾經去過蠻荒聖殿,那裡氣候的確如此。」 

  鬼厲皺眉道:「那碧瑤怎麼能去,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受的了這個苦?」 

  鬼王看了鬼厲一眼,道:「我本來就沒想帶瑤兒去蠻荒。」 

  鬼厲神色一動,向鬼王看來,鬼王道:「蠻荒荒涼酷熱,的確不適合瑤兒,我本意是讓她就留在狐岐山中,待我們走後,發動山中機關禁制,關上入口,如此便十分安全。但為防萬一,還是要有個人至少一月進來查看一次,以免生出意外。」 

  鬼厲站了起來,道:「要留個人麼,是誰?」 

  鬼王淡淡道:「我原意是想托付給小白,她道行高深,而且很願意在這狐岐山中好好休息幾年,但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卻找不到她了。」 

  鬼厲面色微微一變,鬼王看在眼中,心裡一動,道:「怎麼,你知道她去哪裡了?」 

  鬼厲慢慢搖頭,沉默了片刻,道:「讓我在這裡照顧碧瑤罷。」 

  鬼王凝視著他,道:「你照顧瑤兒我當然放心,也信得過你,但如今聖教甫遭重創,我有意重振聲威,首先就要安定教眾,一統聖教,身邊很是需要你這個人才的。」 

  鬼厲的目光第一次離開了碧瑤,慢慢移到鬼王身上,忽然道:「這一次與獸妖大戰,跟隨你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死了嗎?」 

  鬼王臉色一變,眼中精光大盛,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當面提起此事,但他並沒有發怒,只是這般深深看著鬼厲,然後徐徐道:「都死了。」 

  鬼厲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碧瑤身上,過了半晌,道:「這一次大戰過後,魔教之中雖然元氣大傷,但萬毒門與合歡派全軍覆沒,對我們實力尚存的鬼王宗來說,卻不能不說是一個統一魔教的大好機會。目前形勢如此,就算沒有我在,教中也已經沒有什麼勢力能和你一爭長短了。」他靜靜地道,「可是碧瑤這裡,還需要人來照顧,你就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好了。」 

  鬼王看了他好一會兒,點頭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勉強你了。瑤兒就權且托付於你,我也相信你能夠照顧好她,不過你記住,獸妖實力可怖,且感覺敏銳,為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封住山門禁制,然後你大概一兩個月進來查看一次即可,如此便不會有什麼不妥了。」 

  鬼厲緩緩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鬼王的目光重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片刻之後,他發出一聲謂歎,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將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鬼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宗主……」 

  鬼王一怔,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鬼厲很少主動向他打招呼說話的,此番突然開口,倒不知為了何事,當下道:「什麼?」 

  鬼厲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心裡恨我麼?」 

  鬼王背對著他,一動不動,沒有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鬼厲慢慢地道:「碧瑤都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在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 

  他面色漠然,像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話題一樣,但鬼王卻一直沒有說話。石室之中,兩個男人就這麼背對背站著,空氣中的氣氛似乎僵硬起來。 

  輕煙了了,從碧瑤身下的寒冰石台上輕輕飄起,飄散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拉開石門的聲音,鬼王什麼也沒有說,靜靜地走了出去。 

  「轟隆!……」響著低沉的聲音,石門再一次的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鬼厲陪伴在碧瑤身邊。他面色木然,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那個女子。 

  ※※※ 

  古老而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隨風傳來一陣陣可怕而焦臭的味道,就像是難看的傷疤,原本青綠的樹林中到處都是被獸妖肆虐過的痕跡,巨大的林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下,無數森林裡的動物屍骨丟的到處都是,整個森林中的安寧氣息蕩然無存。 

  在找到那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的第二天,蕭逸才、法相等一行七人正道弟子,順著越來越是明顯的獸妖痕跡,漸漸接近了那個藏在深山之中的山谷。一路之上經過的森林,到處都是他們剛才看到的那幅景象,雖然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骨,但這副景象依然讓人為之動容。 

  在許多人的心裡,甚至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這些獸妖,真的就是天生為了殺戮而來到這個世上的麼? 

  這一天的午時時分,一行人出現在了毒蛇谷之外的那條殘破古道之上,這裡的周圍被獸妖怪物們破壞過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眾人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看了出來,那條古道是硬生生被無數獸妖踩踏過而擴寬了數倍,到處都是獸妖怪物們留下的巨大腳印和尖利爪痕,空氣中也仍然瀰漫著一股腥臭味道,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種比較微薄,但卻讓人更加忍受不了的惡臭,不過誰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味道。 

  看著前方那個山谷入口,裡面同外面一樣的一片狼藉,被那片可怕洪流肆虐過的土地森林清晰可見,古道彎曲蜿蜒,誰也不知道在那山谷之中,究竟還有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最後還是蕭逸才咳嗽了一聲,但發聲之後他卻悄悄發現,自己的喉嚨竟是乾燥的發疼。他鎮定心神,道:「諸位,看來那個魔教弟子沒有說謊,應該就是在這裡,獸妖和魔教發生了一場大戰。」 

  他環顧四周,猶豫了片刻,然後問道:「我們進去看看?」 

  沒有人說話,此刻就連李洵的臉色看去也很不好看,片刻之後,站在蕭逸才身邊的法相低聲喧了一句佛號,道:「既然到了這裡,我們便無謂說再放棄了,進去罷。」 

  其實這個道理在場眾人誰都明白,只是不知為何,那個山谷之中彷彿有股詭異的東西,悄悄影響著每一個人的情緒,讓人心生畏懼。一直跟隨著法相的師弟法善,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走到了師兄身旁。 

  「走吧。」說這話的並不是蕭逸才,而是林驚羽,他手中的斬龍劍握得緊了緊,然後面色肅然,當先一個向毒蛇谷中走去,跟在他身後走去得是陸雪琪,李洵也隨即跟上,蕭逸才和法相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隱有擔憂之意,但片刻之後,眾人還是都走了進去。 

  偌大的山谷,一望無際的森林,眾人走在毒蛇谷中,四周卻只有一片死寂,不要說是見到動物,竟然連慣常的鳥鳴聲,竟然也沒有聽到。這個山谷周圍地方,竟似已經變做了死氣沉沉的鬼蜮。 

  空氣中獸妖怪物的腥臭味一樣的濃重,但隨著眾人的深入,每一個人的眉頭都越皺越緊,此時此刻,隨著山谷中的風吹來的另一股氣息,幾乎讓人聞之就欲嘔吐出來的可怕氣味,也越來越濃了。 

  山路曲折,彎彎曲曲,眾人全神貫注地警戒周圍,緩慢前進著。前方有個拐角處,是一道山坳,走到這裡,空氣中的味道已經噁心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忽地,走在中間的燕虹衝到路旁,其他人都是大吃一驚,李洵驚道:「師妹,你怎麼了……」話說了一半,他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和眾人都看到了燕虹站在路旁雜草叢中,拚命嘔吐。 

  沒有人開口嘲笑,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個山谷雖然還沒有露出它的真面目,但似乎已經比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更加可怕。燕虹喘息著停了下來,面色蒼白,走回到眾人身旁,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實在是……」 

  法相勉強一笑,道:「燕師妹,沒有關係的。」 

  蕭逸才也道:「不錯,這個氣味誰都受不了,你不必在意,如果你不行的話,要不先去山谷外面等我們罷。」 

  燕虹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李洵走過來,對著燕虹點了點頭,眼中有安慰之色,低聲道:「自己小心,不要硬撐著。」 

  燕虹點頭答應,蕭逸才轉頭道:「好,我們繼續走吧。前頭不知道有什麼怪物凶險,大家一定要小心。」 

  眾人紛紛點頭,再一次向前走去,林驚羽依然走在最前方,眼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山坳拐角,他握著斬龍劍的手心裡,開始溢出了冷汗。此刻空氣已經惡臭的難以呼吸,林驚羽臉色微微發白,一咬牙,一個箭步跨了過去,繞過了這個山坳拐角,看到了山谷之中的景象。 

  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了。 

  在他身後的眾人立刻都注意到了林驚羽的異狀,不由得都緊張起來,蕭逸才低聲叫了林驚羽兩聲,他卻根本沒有反應,一雙眼睛只是死死看著前方。陸雪琪第二個走上去了,然後李洵、燕虹、蕭逸才、法相和法善,一個接一個地走過了山坳拐角,看到了毒蛇谷裡的景象。 

  然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那便是傳說中悲慘的修羅地獄吧,如此可怖的場景,赫然出現在晴朗的青天白日下。無數的屍骨落在毒蛇谷中那片屋宅內外,有人的,也有各種獸妖怪物的,有一些完整的,但更多的卻是慘肢斷臂,四分五裂到認不出來的屍骨,密密麻麻滿地都是,幾乎看不到有空隙的地方。 

  在勉強定住心神後,蕭逸才等人蒼白著臉繼續勉強向裡走著。 

  慘不忍睹的景象到處都是,而且越往山谷深處,景象就越發慘烈,這裡的戰鬥不用想像就可以看出極為慘烈,無數人的屍骨和怪物獸妖的屍體都糾纏在一起,腳下的土地已經完全變做了深黑色,那是被鮮血所浸染的顏色。 

  走進了那片宅院,每一處房間內外,重要的通道入口處,都可以看到慘烈的激鬥殘痕,有些地方甚至屍骨高高的堆了上去,顯然是為了爭奪這個小小的入口,雙方前赴後繼地拚死爭鬥,踩在戰友的屍體上不死不休地搏鬥著。 

  在庭院中,眾人開始看到有幾隻體形巨大的妖獸屍體,甚至有的比整座殿堂屋子還要高大,但此刻曾經兇猛不可一世的妖獸,也只是靜靜地躺在這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等待著腐爛。 

  空氣中的惡臭屍臭,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但正道弟子一行人卻反而比剛才好過了一些,因為眼前的慘狀,反而讓他們對這些惡臭淡漠了一些,只是,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好看的,任誰看來,這些人的臉色似乎也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他們繼續向宅院深處走去,更多的屍骨出現在他們面前,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山谷中到底死去了多少魔教弟子和獸妖怪物,他們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向裡走去,走去,走去…… 

  每一個人的面色都如此呆板木然,每一個人都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法寶,絲毫都不肯放鬆,在跨越了無數的屍骨血海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靈堂之前。 

  之所以還看得出是個靈堂,是因為他們看到這個房間裡有一具棺材,而這個屋子的內外,似乎是搏鬥最激烈的場所,用屍骨堆積如山來形容都不過分。也就是在這裡,眾人發現了許多魔教中熟悉的屍體: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 

  這些曾經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魔教凶人,此刻都死不瞑目地躲在這個地方,許多人的臉上還帶著恐懼之色。 

  誰都可以想像,但誰也不願意去想像,他們臨死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隨著探查的深入,蕭逸才等年歲稍長的人又相繼在這裡發現了更多的魔教成名人物,包括毒神的三大弟子、合歡派裡許多重要人物,倒是鬼王宗那邊,雖然穿著鬼王宗服飾的弟子死亡極多,但成名的人物屍骨卻極少發現。 

  眾人慢慢地聚集到靈堂前方,看到周圍的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蕭逸才澀聲道:「這裡死了很多人,魔教重要的人物都在這裡了,萬毒門好像全死了。」 

  旁邊的燕虹臉色白的嚇人,低聲道:「那邊也是一樣,合歡派也死了不少,連三妙夫人都、都在那裡……」 

  陸雪琪的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臉上神情複雜變化,看去又是不忍,又是噁心,更不知怎麼,她似還有幾分害怕。在最後一個走回眾人這裡之後,她忽然道:「有沒有看到鬼王宗的人?」 

  眾人一起搖頭,隨即都怔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李洵臉色忽然更加難看起來。蕭逸才看了他一眼,對陸雪琪道:「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死了不少,但好像沒看到……成名人物的屍體。」 

  陸雪琪面色一緩,但旁邊的李洵眼中忽地精光大盛,冷冷道:「蕭師兄,你難道忘了這些獸妖都是吃人的嗎,一路之上我們進來,看到了多少白骨,誰知道那些鬼王宗妖孽,會不會已經被……」 

  「哇!」一聲呼喊打斷了李洵的話,卻是燕虹突然忍耐不住,又跑到牆角嘔吐出來,李洵怔了一下,忽地歎息一聲,住口不說了。 

  法相面有不忍之色,和法善兩個人一起低聲頌讀佛號,誰都知道,李洵話雖然說的難聽,但這個可能性真的很大。蕭逸才、林驚羽等人面色複雜,都慢慢低下頭去,只有陸雪琪面容慘淡,臉上蒼白的更無一絲血色,就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只是這個清冷女子卻沒有低頭,她慢慢抬頭,向天仰望,那一片無垠青天上,就連山谷上方的雲彩看去都是血紅色的。 

  陸雪琪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要呼喊什麼,可是,終究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第十六集 第一章 不孝
第十六集 第一章 不孝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什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道玄真人脫口而出地道:「魔教三大派閥都已經在和獸妖決戰之後,全軍覆沒了?」 

  站在三位當今正道領袖的下首,以及旁邊或坐或站的許多前輩,蕭逸才、法相、陸雪琪等一行回到青雲山的正道弟子,都沒有說話,只有為首蕭逸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師父,我們七人都是親眼看到了,西南毒蛇谷中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魔教的確受到了重創,包括三妙夫人等魔教合歡派、萬毒門的許多人物,我們都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首,只有鬼王宗首要人物沒有發現幾個,但說不定是因為獸妖噬人,所以……」 

  站在後面的陸雪琪臉色又白了一下,彷彿這件事情和當時的慘狀,時時刻刻都記在了她的心裡,讓她揮之不去,但不管怎樣,她此時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並沒有露出多少異狀,旁人也沒看出什麼,只有坐在人群前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這個將陸雪琪撫養長大的人,才注意到了陸雪琪冰霜一般冷漠清麗的臉上,似有異樣的苦楚。 

  水月大師眉頭輕皺,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此刻玉清殿上群情聳動,議論之聲越來越大,看著這些正道精英們的臉色,有的驚訝,有的畏懼,更多的卻是表情複雜,驚喜交集,想來也是,魔教與中土正道相爭不知多少歲月,正道數次圍剿都效果不大,此番卻是被獸妖一舉殲滅,真是意外之喜。只是魔教既然能與正道相持,那實力自然不可低估,但面對獸妖的攻擊卻慘敗如此,在座的並沒有幾個傻子,誰都可以想得到,獸妖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天下正道雲集的青雲山。 

  而如今已是天下蒼生最後希望的正道,是不是能夠擋住這一場前所未有的驚世浩劫呢? 

  誰的心裡都沒有底! 

  坐在最前方的正道三大巨擎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在低聲商量一陣之後,俱都是眉頭緊鎖,這時道玄真人說了幾句話,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道玄真人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 

  玉清殿上的議論私語聲頓時小了下去,眾人的眼光都望向道玄真人那裡,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沉聲道:「諸位道友,剛才的事,大家都聽的很清楚了。魔教意外覆亡,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但詳細情形如何,魔教是否還有餘孽在那場大戰中殘存逃逸,我們仍然還要查個清楚,不過眼前此事已經並不重要了。」 

  他面容嚴峻,眼中精光閃爍,不怒而威,肅然道:「諸位道友,如今浩劫就在眼前,天下生靈塗炭,獸妖妖孽實力之強,實在令人驚訝。但我等既為正道中人,便無道理再臨陣退縮。此事複雜,我與普泓上人和雲谷主兩位要好好商量一下,然後再做決斷。諸位也先請回,好生修養,大戰之期多半不遠,到時為了天下蒼生百姓,還望諸位多多出力了!」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道玄真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也站了起來,向後堂走去,道玄真人正想也跟上的時候,忽又想起什麼,對蕭逸才道:「逸才,你也來吧,當時的情況你再對我們詳細地說說。」 

  蕭逸才應了一聲,大步走了上去,跟在道玄真人背後向後堂走了進去。 

  大殿之上待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一走,登時熱鬧起來,眾人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除了蕭逸才跟隨道玄真人等去了後堂,其他六個去西南打探消息回來的正道弟子,俱都被許多人圍在中間,眾人七嘴八舌地打聽著當時的情形,不時發出驚訝、搖頭、歎息等等各種各樣的表情聲音。 

  而在人群之中,陸雪琪一直都保持著沉默,眼光淡淡,卻似乎根本看不到面前的這些人群面孔,而是凝望著遠方不知名處。 

  人群中忽然一陣低低騷動,隨即讓了一條道路出來,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文敏等幾個小竹峰美貌女弟子。陸雪琪回過神來,看到師父走到跟前,而且眼睛正望著自己,她嘴唇動了動,低聲叫了句:「師父。」然後,就低下了頭。 

  水月大師面無表情,道:「掌門真人要與其他前輩商議此事,這裡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了,你就先隨我回小竹峰罷。」 

  陸雪琪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也不管其他的人,當先向玉清殿外方向走去,陸雪琪隨即跟上。青雲門首座之名非同小可,在場其他正道中人多半都十分敬重於她,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這時看著陸雪琪要跟水月大師走出玉清殿外,站在一旁的李洵面上掠過一絲焦急之色,踏上一步,剛想說什麼話,忽地一道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李洵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是水月大師座下的大弟子文敏。 

  文敏對著李洵微微一笑,道:「李師兄,雪琪師妹一路很是疲倦了,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而且這次出去時日也不短了,我師父也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 

  李洵看了文敏幾眼,面上浮現出失望神色,但終究還是將要跨出的腳步收了回來,道:「好吧,不過還請文師姐好好照顧……」 

  不等李洵說完,文敏已經微笑道:「李師兄放心就是,雪琪師妹與我乃是同門姐妹,我們的感情比親姐妹還好,該做的該說的我自然都會去說去做。」 

  李洵面上一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退到一旁,文敏帶著身後其他幾個小竹峰女弟子,也向玉清殿外走了出去,很快的,青雲山小竹峰一脈眾人,已經消失在諸人的視線之中了。 

  ※※※ 

  一路上騰雲駕霧,從通天峰回到了小竹峰上。水月大師落地之後,面色冷漠,對誰也沒有說話,直接向小竹峰殿堂上走了進去,眾人恭謹地站在原地,目送水月大師。 

  待水月大師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樓宇之中以後,陸雪琪的目光若有所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 

  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師妹,你怎麼了,看你丟魂失魄的樣子,叫你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怔了一下,面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你跟我說什麼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麼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我這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只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突然感覺在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裡,更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歎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你如何,我們還有你自己心裡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叮囑了其他幾位師妹幾句,剛想走開,忽只見前方門內走出一個少女,正是那日鬼厲暗中偷上小竹峰時的那個少女小詩,她因為年紀不大,道行不夠,所以一直待在小竹峰上,水月大師喜歡她聰明可愛,便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只見小詩向這裡看了看,快步向文敏和陸雪琪這裡走了過來。文敏「咦」了一聲,待小詩走到面前,道:「小詩,你怎麼出來了,師父不是剛回來嗎?你應該去侍侯的。」 

  小詩點了點頭,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諸位師姐,師父說,要我過來叫雪琪師姐去『靜竹軒』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小竹峰樓宇之中。 

  文敏看著陸雪琪走得遠了,眉頭皺了皺,對了小詩道:「小詩,師父有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為什麼要叫雪琪過去?」 

  小詩搖頭道:「沒有啊,師父回來以後,就一直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就讓我來叫雪琪師姐去見她了。」 

  文敏「哦」了一聲,一時也想不明白,搖了搖頭,對其他的幾位小竹峰女弟子道:「好了,現在看來沒什麼事了,你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眾女子應了一聲,紛紛走開了,文敏最後向陸雪琪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只覺得沉甸甸的,一時感觸,心中五感雜呈。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佈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來到此處,一個人獨處,所以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裡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迴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竹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舍,從外面看去簡樸無華,用珠子做成的外壁牆上,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的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裡面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同樣用竹子做成的房門虛掩著,不知怎麼,她心中有些緊張的感覺,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你喚我來麼?」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麼感情,道:「是,你進來罷。」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中的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靠窗邊另有一張書桌,上面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卻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其實說起來,水月大師和陸雪琪誰也不是話多的人,以前這種場面在她們獨處時也的確出現過,但不知怎麼,今天這個時候,在師徒之間卻似乎另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覺,讓她們的距離比以前遠了許多。 

  過了一會,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聲音平淡地問道:「你這次前去西南,一路之上還順利嗎?」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還好,一路上獸妖猖獗,但我們都盡力避開,最後找到了一個瘋了的魔教弟子,這才找到毒蛇谷,看到……」 

  她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面上掠過一絲清晰可見的痛楚,連她的身子也似微微抖了一下。水月大師望著陸雪琪,眼中光芒閃動,似乎似在沉吟什麼,片刻之後,她望著陸雪琪,道:「你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眼神雖然平淡,但卻似乎一眼望見了她的深心。陸雪琪面上神色變幻,低聲道:「師父,你、你說什麼?」 

  水月大師冷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鬼王宗裡的那個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卻彷彿是在耳邊的一聲驚雷,她猛地抬頭,面色蒼白,但站在她身前的水月大師明亮的目光,卻仍然直盯著她的眼睛。陸雪琪嘴唇微開又合,緊緊抿住,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鬆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也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心痛的神色。 

  「琪兒,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因為用力而讓骨節處發白,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裡也十分激動。只見她望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一陣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咬著牙,她慢慢跪了下來,在水月大師的面前。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纖弱的背影彷彿也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歎,眼中儘是滄桑神色,彷彿從這個弟子身上,想起了過往往事,連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幾分傷心。她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隨風擺動,只不知道當年的人,可還記得這裡麼?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麼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琪兒,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只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乃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何況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罷。實話對你說吧,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的滿城風雨,連你掌門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些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面,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的蒼白,但不知怎麼,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琪兒,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子,同門之中,甚至是在整個青雲門七脈之中,年輕一代的弟子裡,對道法修行的天賦也以你最高,未來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知道麼?」 

  陸雪琪低聲道:「是,師父。」 

  水月大師望著她,道:「以你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你的,到時候你萬眾敬仰,靜心參悟天道,如此,不正是你以前所夢想的麼?」 

  陸雪琪沉默不語,只是微微低頭,美麗的容顏上,除了蒼白的臉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變幻的光彩,那裡,不知何時,曾經朦朧的水霧已經消失。 

  水月大師歎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面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頭,望著這位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麼了,琪兒?」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歎息一聲,道:「說什麼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麼了,琪兒?」 

  陸雪琪彷彿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讓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變幻一般,但終於,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了,我和張小凡之間,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琪兒,回頭是岸,只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只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淒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師父,可是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面色大變,深深盯著陸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唇,身體慢慢顫抖。 

  「你,你說什麼?」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充斥的都是怒意,「你、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陸雪琪面上早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面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那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於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接下來陸雪琪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深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了!」 

  房間裡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彷彿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水月大師尖銳的厲聲喝罵,傳了出來,迴盪在這個精舍之中: 

  「你、你這個逆徒,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第十六集 第二章 夜飲
第十六集 第二章 夜飲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厲默默注視著安詳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在裊裊白色輕煙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遠都帶著那麼一絲笑意。她此刻可還有感覺麼,可還知道有個人守護在她的身邊麼? 

  還是說,在她心中,本就沒有後悔過,所以如此安詳地睡著? 

  對於這些,鬼厲心裡自問過無數次,答案他從來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每多想一次,他彷彿就多受了一分煎熬。不過自己的身體現在是越來越差了,雖然因為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這些日子來他漸漸領悟佛、道、魔三家真法其中似亦有融合為一之處,道行日進,但噬血珠妖力似乎每天都在他體內那麼遊蕩著,如揮之不去的幽靈,等待著最後的時機與他同歸於盡。 

  那份冰涼的感覺,鬼厲早就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從少年直到此刻,都一直與自己相伴得這份感覺啊!就算是死,因為也會這樣感覺著冰涼而死吧! 

  他心裡這麼苦笑了一下,最後看了一眼碧瑤,這是他獨自一人守著碧瑤的第三天。 

  「你好好歇息一會,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鬼厲輕輕地道,「你別害怕,你爹和我現在只是暫時離開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死前再回來看你一眼的。」 

  他望著碧瑤,輕輕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寒冰石室。輕煙飄蕩,在他身後如輕紗。 

  「轟隆!」 

  沉重的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小灰嗖的一聲跳到他的肩膀之上。鬼厲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灰的腦袋,點了點頭便一路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或伸手到牆邊牆角,或轉過許多彎路撥弄機關,一路走來,狐岐山鬼王宗總堂之中層層機關盡數都被啟動,光是沉重的石門就落下了不止十道。 

  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處都是機關響動的聲音,但人影卻只有鬼厲一個,其他的人早就在三日之前,追隨著鬼王前往蠻荒聖殿了。此刻的狐岐山,清冷而寂寥,鬼厲一路走出山腹,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絲絲暖意的時候,竟也忍不住身子為之一震。 

  「轟隆隆隆……」最後的一道石門緩緩合上,將這個巨大的山腹遮蓋起來,其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啪嗒」聲音,鬼厲聽在耳中,知道那乃是機關反扣的聲音,日後若是來人不知道如何開啟此處機關,單想從外面強攻進去,面對這上萬斤的巨岩,那非得要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雙臂伸起,伸了個懶腰,嘴裡還打著哈欠。鬼厲轉頭向它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了,看你一副無聊的昏昏欲睡的樣子?」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臉之上翻著白眼,然後手腳舞動,一直向山外指去。鬼厲笑了笑,道:「你無聊了啊,唔,說起來這四處荒涼,連樹也沒幾棵,也難怪你覺得難受。」 

  小灰立刻拚命點頭,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嘴裡吱吱叫著,手舞足蹈。鬼厲深深呼吸,回頭看看了狐岐山此刻已經與山勢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痕跡的洞府門口,點了點頭,道:「好吧,反正我們也要等一個月後再進去看望碧瑤,趁這段時間,我們就在周圍散散心好了。」 

  小灰大喜,在地上蹦蹦跳跳,咧著嘴大笑。鬼厲被它感染,心情不禁也好了許多,笑罵道:「好了,還不上來,不然你就自己呆在這裡好了。」 

  小灰腦袋一縮,「嗖」的一聲竄了回來,幾下就爬上了鬼厲肩頭,呵呵笑著。鬼厲搖了搖頭,嘴角也有一絲微笑,手邊翻動,熟悉的冰涼感覺重新泛了起來,鬼厲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小灰有些奇怪鬼厲為何還不飛走,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回頭向它看了一眼,然後淡淡一笑,輕聲道:「人生寂寞,何苦還想那麼多?」 

  小灰眼睛眨巴了兩下,顯然不大明白鬼厲突然冒出的這兩句話,鬼厲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載著他們一人一猴,直上青天,離開了狐岐山。 

  ※※※ 

  離狐岐山最近而有人煙的地方,是東北方向二百里外的一個小鎮,叫做「三福鎮」。三福鎮人口並不多,但周邊還有幾個村莊,也勉強算是熱鬧了。過往時候,鬼王宗為了保密,一般採購糧食酒水等日常用品時,都是不到三福鎮,而是去了更遠的城鎮購買,以防正道或是魔教其他派系發現總堂所在。不過鬼王宗弟子回山之前,有許多人都有到三福鎮上歇息一下。 

  往日鬼厲帶著小灰也有經過三福鎮,雖然次數不多,但小灰聰明無比,居然記得牢牢的,此刻剛出狐岐山,小灰就在鬼厲肩頭手臂拚命揮舞,一直指著三福鎮方向,顯然是想去三福鎮上喝酒吃東西。鬼厲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麼,轉了個方向就向三福鎮飛過去了。 

  二百里的距離,對御空飛行的修道中人來說,並沒有多遠。青天白雲之間,但只見一道隱隱透著幾分黑氣的青光閃爍飛翔,劃空而過。 

  小灰在肩頭不安分地趴著,不時歪著腦袋,長長的猴子尾巴也蕩過來晃過去,不知道心裡是不是想著等會將要享受的美味。鬼厲一邊操縱著噬魂,一邊向腳下望去,狐岐山一帶自然不用多說,一片荒涼禿山,出了狐岐山脈之後,地勢較為平坦,但荒野寂寂,同樣是沒有人煙,從高處看下去,遠遠的只有一條蒼涼古道在荒野上孤獨延伸,也不知道通往何處? 

  鬼厲忽然歎了口氣,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小灰有些奇怪,多看了主人兩眼。 

  向著東北方向不到半個時辰的飛行之後,他們已經飛到了三福鎮上頭,遠遠的只見下方屋子連綿,一座連著一座,小灰看著已然興奮起來,口中吱吱叫著,向下指點。鬼厲微笑道:「好啦,我們這就下去。」 

  青光閃動,在空氣中發出「嘶嘶」銳響,從天而降,落到了三福鎮的街道之上。但甫一落地,鬼厲的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小灰從他肩頭跳了下來,伸手抓了抓腦袋,四下張望,顯然也有些困惑不解。片刻之後,似乎它也感覺到了什麼,三隻眼睛中同時都亮了起來,口中吱吱叫著,面上神情有些緊張。 

  眼前的這座三福鎮,看去彷彿已經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鎮,周圍的房屋大部分還保留完好,只好少數幾處看出被損毀的地方,但整個城鎮的人們卻完全都消失不見了。死一般的冷寂,籠罩在這個小鎮之上。 

  鬼厲哼了一聲,心裡多少明白了幾分,不用說,這裡變做這個樣子,多半是獸妖浩劫的緣故。鎮上的人們要麼是早一步向北方逃去,如果逃得慢了,多半也難以避免成為獸妖口中食物的命運。好好的一座小鎮,變做了這等模樣。而想過去,此刻的神州浩土之上,又不知還有多少城鎮是這個樣子? 

  遠處有風吹來,在街道上吹起些許風沙,在這般暖和的日子裡,吹在這小鎮上的風卻似乎也是冷的。小灰似乎還是有點不安,靠近了鬼厲,同時向四周看著,鬼厲俯身下來,將小灰抱起,低低說了一句:「沒事的。」 

  小灰眼睛眨了眨,似乎和鬼厲在一起,也安靜了下來。鬼厲深深呼吸,抬腳緩緩向前走去,小灰爬到他的肩膀上,不再吵鬧,靜靜地向四周張望著。 

  小鎮上除了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鬼厲信步走去,街道走完了一半,只見各家各戶有的門窗緊閉,有的卻房門洞開,不知道是不是被獸妖闖了進去。只不過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首,看來這裡的百姓還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多半都向北方逃走了。 

  便在這時,忽地一陣冷風吹過,街道左邊一扇搖搖欲墜的房門「砰」的一聲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迴響著。鬼厲和小灰同時都轉頭看去,只見房門背後,一隻手臂無力地落在木板上,一動不動,同時空氣中隱隱有股血腥味道。 

  鬼厲向那個方向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卻不時回頭向那隻手臂張望著。 

  以前鬼厲也來過三福鎮幾次,所以對這裡的情況也算略知一二。他緩緩走著,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道:「前面我記得有家酒館,我們去那裡吧,也許還能給你找點吃的。」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 

  腳步踏在街道上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特別的響,冷風從背後一陣又一陣的吹來,很快的,順著街道,他們來到了那件酒館前方。酒館的招牌已經從門欖上掉了下來,翻蓋在門口,蒙上了一層灰塵。鬼厲看了這個不知道名字的木匾一眼,踏了上去,在上面留下了一個腳印。 

  忽然,小灰發出低低的叫聲,盯著這個酒館裡面,鬼厲的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從酒館之中傳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是獸妖麼?這是鬼厲的第一個反應,只是這個吼叫聲音,聽起來卻似乎有幾分熟悉。 

  「吼啊……」 

  小灰忽地發出一聲尖叫,向酒館裡竄了進去,鬼厲吃了一驚,不知道小灰為何突然激動起來,但向來小灰與他親密之極,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夥伴,不管如何他也不能讓小灰獨自一人去面對酒館中的神秘事物。眼看小灰轉眼就要沒入酒館,鬼厲臉色一變,身影晃動,已經追了進去。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酒館之中,當他看清楚了酒館之中的事物之後,卻不禁為之一怔。 

  酒館之中四下凌亂,鍋碗瓢盆丟的到處都是,碎片成堆,原先的桌椅也雜亂擺放著,少數還完好的,桌面椅上也看得出有厚厚的塵土。但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敗的酒館中,在酒館中間的一張還算完好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壺酒和幾個酒杯,旁邊坐著的卻是一個身著鮮艷絲綢服裝的少年,而在他和鬼厲之間的空地上,一隻怪獸和小灰對峙著,模樣猙獰可怕,吼聲低沉中略帶一絲驚愕,正是惡獸「饕餮」。 

  竟是那日在荒山野嶺深林之中,與鬼厲相遇的神秘少年。 

  饕餮伸著長長的脖子,瞪著四隻銅鈴大的巨眼,盯著小灰,但小灰的表情卻沒有剛開始的那麼緊張,反而有幾分高興的樣子,口中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慢慢走上前去,卻是想用手去摸饕餮的腦袋。 

  饕餮低吼一聲,顯然對小灰這個動作有些不適應,小灰頓了一下,三隻眼睛眨了眨,繞著饕餮惡獸的身體走了兩圈,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饕餮長長的脖子轉動,跟著小灰的身子轉來轉去,口中不時還發出幾聲低吼,但聽起來敵意已經越來越小,顯然對這只三眼靈猴,饕餮居然也有幾分好感,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得碰見一隻和它一樣貪吃的傢伙,所以才如此另眼相看…… 

  這時那個少年也看到了鬼厲,坐著並沒有動,但神情上似也怔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和鬼厲在這裡相見。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正常,微微一笑,沖鬼厲點了點頭。鬼厲心中吃驚的程度並不比那個少年小,而且此刻心中對這個神秘少年的身份更加的疑惑,能夠在這樣一個死寂小鎮的酒館中出現,此人的來歷不問可知,大是詭異。 

  這時的小灰已經靠近了饕餮,忽然開口而笑,伸手探了出去,在饕餮粗糙的頭上拍了一下。饕餮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四隻眼睛瞪著小灰,模樣兇惡,但小灰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覺得很是好玩的樣子,又用手拍了兩下,發出怪異而帶著一絲滑稽的「噗噗」聲音。 

  饕餮似乎有些拿猴子沒有辦法,打了個響鼻,似乎是像人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一樣,趴了下來,不再去理會小灰。小灰卻似乎很喜歡這只怪模怪樣的怪獸,靠近饕餮在它身上這裡動動,那裡碰碰,大是親熱的樣子。 

  那個神秘少年從這兩隻靈獸身上收回眼光,看向鬼厲,微笑道:「看來他們很不錯啊。」 

  鬼厲點了點頭,也微微笑了一下。 

  那少年一拍身旁椅子,道:「其實我們兩個也算是頗有緣分了吧,天大地大,居然在這裡還能見面。兄台何不過來坐坐,我們喝上一杯,也好聊上幾句。」 

  鬼厲向正湊在一起的小灰和饕餮看了一眼,只見小灰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放在了饕餮身上,當下淡淡道:「也好。」說罷,慢步走了過去,卻沒有在那少年身邊,而是另外拿了一張椅子,在桌子的另一面坐了下來。 

  那少年英俊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笑意,伸手拿過一個乾淨杯子,放到鬼厲面前,然後為他加滿了酒,微笑道:「兄台來此空無一人的荒僻小鎮之上,不知道所為何事?」 

  鬼厲不答,望著這個少年,沉聲道:「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是路過此地,看到此處居然還能找到幾杯殘酒,便在此休息片刻,自斟自飲了。」 

  鬼厲轉頭向小灰看了一眼,道:「如果我說我也是帶著這隻猴子,來這裡找酒喝的,你信不信?」 

  那少年一怔,向小灰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來,撫掌道:「信,為何不信!來來來,你我對飲一杯,人生本就寂寞,難得還有一個有緣之人,在天涯海角荒僻角落,一起找酒喝。」 

  說罷,他一舉酒杯向鬼厲,然後一飲而盡。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口中慢慢重複了那一句:「人生本就寂寞,嘿嘿,人生本就寂寞……」 

  他忽然也笑了出來,那笑容中滿是滄桑神色,舉起酒杯,一口飲下。一股火辣一樣的酒味,從喉間直下到腹中,這荒僻小鎮上的酒,竟然頗為厲害。 

  那少年笑道:「如何?」 

  鬼厲一抬眼,伸手將酒壺拿過,替二人加上了酒,道:「好酒!」 

  那少年笑意更濃,一拍桌子,大笑道:「好,果然是好酒。」笑聲中,這少年神情漸漸激昂,忽然大聲吟道: 

  「舊時意,滄桑過, 

  還記否,傷心人。 

  白髮枯燈走天涯, 

  一朝寂寞換宿醉……」 

  吟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蒼涼,臉上竟也有幾分落寞神色。吟罷,他低頭無言,鬼厲默默望著他,將自己面前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 

  入夜,寒風漸起,寂寥的小鎮上響起了「嗚嗚」的聲音,如遠方有人悄悄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將大地淹沒。猴子靠在饕餮身上睡著了,那只兇猛的惡獸此刻也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酒館中,一片黑暗,鬼厲和那個少年坐在黑暗之中,誰都沒有起身去找蠟燭照亮的意思。 

  也許在黑暗中,他們彷彿才更加覺得舒服一些罷。 

  一整天下來,他們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偶爾喝上幾杯酒,更多的時候卻似又彼此勾起了心思,默然沉思,回想著一生往昔。 

  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天涯海角荒僻地方,兩個陌生的人卻似乎已經相識一生的樣子,淡然相處。


第十六集 第三章 故居
第十六集 第三章 故居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鎮鎮口處,鬼厲與那少年面對面站著,小灰正趴在他的肩頭,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鬼厲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台多保重了。』

  鬼厲淡淡道:『你也是吧!』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麼,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台沒有意思北上去看看熱鬧麼?』

  鬼厲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說吧!怎麼,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麼?』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只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面罷。』

  鬼厲還禮,道:『是。』

  那少年大笑,轉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聲,似乎也在對猴子小灰知會一聲,然後跟了上去。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頗有幾分不捨,對著饕餮背影吱吱叫了幾聲。不到一會,那個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鬼厲望著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面前的這座三福鎮死寂一片,連一點生機也沒有。小灰嘴裡嘖嘖兩聲,從背後抓過那個酒袋放到嘴裡喝了兩口,昨晚從那家酒館的地窖裡,居然被這隻猴子又找到了一些烈酒。

  『走吧!小灰。』鬼厲忽然這麼平淡地道。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子手掌放到了鬼厲頭髮上撥弄著。鬼厲眼睛眺望著遠方,過了許久,才靜靜地道:『那裡,畢竟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你還記得麼?』

  猴子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只是整個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風吹過了……

  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獨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靜堂中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臉上隱隱現出怒容,而且還有一絲煩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蘇茹此刻並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師那裡,至於門下諸弟子向來都對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遠遠的躲了開去,唯一一個平時勉強能說的上話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見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為了什麼,當下天下浩劫在前,誰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獸妖什麼時候就攻了進來,他身為青雲門領袖之一,自然也為此煩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妻子蘇茹的幾番相勸之下,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終於還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峰一趟,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師提親。

  不料當時水月大師不知道吃了什麼火藥似的,一點就炸,連同時在場的蘇茹面子也不給,更不用說在旁邊面色慘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當地就拒絕了,並且冷言冷語諷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哪裡還不勃然大怒,當下在小竹峰山頭之上與水月大師大吵一架,險些就動起手來,最後還是蘇茹勉強將他拉回了大竹峰,而水月大師也是被一眾弟子跪著攔了回去。

  這一鬧回來之後,宋大仁自然是沮喪無比,垂頭喪氣,整日一張臉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火,接連罵了好幾次,說是沒老婆就沒老婆,你就潛心修道吧你,將來說不定你還因禍得福云云。

  宋大仁自然不敢頂撞恩師,但口中唯唯諾諾,不以為然的表情卻寫在了臉上,顯然仍對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氣,罵的更是狠了,到了最後宋大仁幾乎像是怕了貓的老鼠,整日裡東躲西藏,不敢再見師父了。

  這一日蘇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囑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勸勸水月師姐,田不易哼了幾聲,冷言冷語諷刺了水月幾句,蘇茹也不理他,逕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著悶氣。不過臨走之時,蘇茹私下與田不易輕輕說了幾句話,卻讓田不易有些明白過來,水月這個女人為什麼那天會如此蠻橫。

  蘇茹其實說得很簡單,只道:『聽說我們去的前一日,就是陸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師姐單獨召見陸雪琪,說了好一陣子,結果不知怎麼,陸雪琪被師姐重重責罰不說,連帶著其他弟子都被罵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訥,但絕不是遲鈍人物,片刻之後便反應過來其中緣由,只是在蘇茹走後,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門去被人羞辱,這口氣當真還是嚥不下,氣鼓鼓的難以忍受。

  守靜堂此刻寂靜無聲,只有田不易的腳步聲傳來,他的臉色也隨著走動的腳步而慢慢變化,不知怎麼,到了後來,他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陸雪琪在通天峰玉清殿上當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關陸雪琪這個年輕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風言***,田不易亦有所耳聞。

  只是他心裡深處關心的,卻是那些『謠言』之中的另一個人。

  『十年了。』他輕輕歎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當年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為了什麼,會讓自己牽掛了這麼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若有所覺,眉頭一皺,向守靜堂外看去,遠遠的只聽見天空中傳來破空之聲。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只見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閃過,迅疾如電,直向大竹峰峰頂射來,轉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耀眼白色光芒一陣搖曳,散了開去,現出了青雲門通天峰蕭逸才的身影來。

  蕭逸才轉過身子,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拱手道:『見過田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嗯,你怎麼來了,有事麼?』

  蕭逸才微笑點頭,但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詫異,道:『田師叔,怎麼這裡這麼冷清,您座下其他幾位師弟呢!怎麼都沒見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見到他們才是見鬼了,一個一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卻是如沒事人一般,淡淡道:『他們都在做功課,所以沒有出來。我這裡也不像你們通天峰,人丁旺盛,見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蕭逸才一怔,聽出來田不易語氣中似有幾分不快,但他城府頗深,一副沒有聽出來、恍如不覺的樣子,微笑道:『哦,原來如此。田師叔,弟子今日前來,是奉恩師之命前來拜會師叔,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一下。』

  田不易眉頭一皺,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向我請教,請教什麼?道玄師兄他學究天人,功參造化,還有什麼事要問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了?』

  蕭逸才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田不易。田不易會意,道:『那進去說吧!』說著轉身就要向守靜堂裡走去,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後。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頓,猛的回頭,卻是向弟子房舍那一邊屋子看了過去。

  蕭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邊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田師叔?』

  田不易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他忽然咳嗽一聲,淡然道:『我們進去說話吧!』

  蕭逸才聽的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邊看了一眼,但只見一排排屋舍整齊排列,寂靜無聲,看去是太正常不過了。當下心裡也沒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後走進守靜堂去了。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峰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鬼厲,只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著曾經無比熟悉的迴廊,緩緩向裡面走去。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裡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響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著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著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裡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台之間,在他的身邊迴盪著。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麼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迴廊低矮的欄杆上緩緩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彷彿,如十年前的模樣。

  ……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峰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兩個人並排向著這裡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麼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其中杜必書手上還提著一隻木桶,裡面盛著半桶水,旁邊搭著一塊抹布,看去似乎要去哪裡清理一下的模樣。而看著他們兩個人向前走去,未幾,卻是走到了一間房門口上,杜必書向何大智聳了聳肩膀,何大智笑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鬼厲的身影從迴廊之外一個角落地方現身出來,目光複雜,望著前方。那兩個曾經的師兄所進去的房間,竟然是他以前還是大竹峰小弟子張小凡的時候所居住的房間。可是,那個房間不是應該已經荒廢多年了嗎,兩位師兄為什麼還要進去?

  鬼厲悄無聲息地飄了過去。

  像是突然陷入了曾經的幻夢,他怔在門口,這個小小的庭院之中,竟然與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依舊還有碎石小徑,依舊還有青草綠地,甚至連那一棵小松,也還長在那裡,只是這麼多年來,它已經粗壯了不少了。

  屋子之中傳來水聲,隨即杜必書與何大智的聲音傳了出來:『四師兄,你倒是說說看,都這麼多年了,師父為什麼還要我們打掃這間屋子?這不是存心讓我受罪麼!』

  何大智笑罵道:『臭小子,你又想偷懶了是不是,我可告訴你,師父最近為了大師兄的事情正上火呢!你可別去惹他老人家,不然師父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必書嘿嘿乾笑了兩聲,道:『師兄你又開我玩笑了,我怎麼敢去惹師父。只不過小師弟都已經離開十多年了,師父卻還是吩咐我們把這裡保持原樣,天天打掃,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心裡在想什麼啊?』

  站在屋子外面的那個身影,木然而立,慢慢低下了頭。

  屋子之中,何大智沉默了一會,卻是歎息了一聲,低聲道:『師父雖然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談起過小師弟,但是我們大家心裡都清楚,他老人家心裡是最疼愛小凡師弟的。』

  杜必書的聲音道:『是啊!這個我也看的出來,說實話,有時候我也很想小師弟的。但是那有什麼用,小師弟他如今早就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難道他還會回大竹峰,重新變做張小凡,再做我們的七師弟麼?……』

  窗外,鬼厲的神色越發漠然,身子也挺直著,只有兩隻手,握緊成拳,越握越緊。

  可以回頭麼?

  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還記得回首遙望麼?還想過回頭麼?

  陽光暖暖照在身上,卻彷彿置身冰窖!

  何大智與杜必書也沉默了下去,似乎無意中提起的這個話題,連他們也覺得沉悶而無言。他們在屋子中掇弄了一陣,提著水桶走了出來,何大智輕輕將房門掩好,看著小庭院中綠草青青,松枝搖動,雖然一片春意盎然,卻總有了幾分寂寞之意。彷彿這個房子的主人不在,連帶著這片春光也悄然失色。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與杜必書一起離開了。

  許久之後,鬼厲從那棵松樹背後,慢慢走了出來。熟悉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髮絲。他走到房門門口,抬起右手,放在了門上。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似乎手上有千鈞重壓,就連他臉上神情,似乎也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可是,那一種奇異的莫名的感覺,像是無形的力量,終於推開了這扇門!

  ——就像是,推開了過往歲月的一扇窗子,看到了往昔時光。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椅,還有牆上掛著的,多年之後看來已經略帶枯黃顏色的道字橫幅,甚至連桌上擺著的水壺茶杯,看去也和當年一模一樣!

  有誰知道,這個簡陋樸實的房間,在夢中曾出現過多少次?就連這裡的空氣,也彷彿有著淡淡的過往情懷。他慢慢走進屋子,走到床邊,慢慢坐下,用手輕輕撫摸床沿被褥,柔和的感覺,從掌心穿過。

  有誰看見,他突然咬住了唇,那麼用力,那麼的深!

  守靜堂中,田不易和蕭逸才一起坐了下來,田不易看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面對著蕭逸才,眼光卻望著別處,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一樣。直到蕭逸才咳嗽一聲,叫了一聲道:『田師叔。』

  田不易這才驚醒一般,點了點頭,道:『嗯,好了,你說吧!道玄掌門師兄有什麼要你這位得意弟子特地跑一趟了?』

  蕭逸才微笑道:『不敢當。是這樣的,恩師主要有兩件事,想讓弟子來向田師叔請問一下。』

  田不易道:『哦,你說。』

  蕭逸才道:『其一,便是最近前來青雲山的正道道友人數仍然在不斷增加,其他各脈俱已接待了不少人物,通天峰也將百多位道友安排在了山腰的屋宅之中了。但是儘管如此,住處仍然不夠,所以恩師想讓弟子懇求師叔,是不是能在大竹峰上再安排一些正道道友?』

  田不易眉頭一挑,向蕭逸才看了一眼,蕭逸才面色有些尷尬,但仍然陪笑道:『師叔,這也是因為如今天下浩劫當前,不得已而為之,而且我們青雲門又一向以正道領袖自居,總不能將道友們推出門外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別當我是傻瓜,那些所謂的正道道友,真正與那些獸妖拚殺起來,能夠出力的還不到三成,多半都是看我們青雲名氣,跑過來避難的。』

  蕭逸才苦笑了一聲,道:『田師叔言重了,不過就算如此,我們也不能將人推到門外去罷,真要如此的話,天下正道會如何看我們青雲?為了大局著想,還請田師叔多多幫忙了。』

  田不易白眼一翻,忽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前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絲譏笑,當下咳嗽一聲,臉上露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既然道玄師兄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推辭,反正也是為了天下正道和大局著想,那就這樣辦吧!』

  蕭逸才大喜,拱手道:『多謝師叔。』

  田不易微微一笑,忽然抬手道:『且慢,我還沒有說完。』

  蕭逸才怔了一下,道:『什麼?田師叔請說。』

  田不易微笑道:『既然浩劫當前,一切當為大局著想。我聽說我們青雲七脈之中,還有一脈,呃,好像就是女弟子比較多的那一脈……』

  蕭逸才本來還笑容滿面的樣子,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僵硬,漸漸笑不出來了。

  田不易仍是自顧自微笑道:『我記得那一脈中,地勢廣大,而且前幾日我曾去過那裡,空著的屋子真是多不勝數啊!怎麼掌門師兄英明一世,竟然沒想到這個地方麼?』

  蕭逸才滿臉苦笑,半晌才道:『田師叔,這個、這個……』

  田不易哼了一聲,胖胖的臉上眼向天看,一聲不吭。蕭逸才看他這副模樣,暗地搖頭,只得道:『是,弟子今日回去之後,自當稟告恩師,請他老人家做主。』

  田不易也不說話,臉上神情也沒有變化,只是點了點頭,但心裡卻大是痛快,竊笑不已。

  蕭逸才鎮定了一下心神,隨即道:『那麼田師叔,還有這第二件事,卻比剛才之事更加重要,恩師也再三叮囑過了,請師叔一定要仔細想好再回答。』

  田不易看蕭逸才臉色嚴肅,與剛才大不相同,顯然此事似乎非同小可,不由得怔了一下,點頭道:『哦,什麼事這麼嚴重,你說罷。』


第十六集 第四章 拜祭
第十六集 第四章 拜祭

  蕭逸才放低了聲音,面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恩師讓我請問師叔,大竹峰後山的「天機印」,可還一切完好麼?』

  田不易面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盯著蕭逸才,蕭逸才也緩緩站起身子,但卻是退後了一步。田不易注視蕭逸才良久,臉上神色不停變幻,最初是驚訝震動,慢慢的鎮定下來之後變做了沉思,最後他眼中似又閃過另一道奇異光彩,看著蕭逸才,忽然道:『看來道玄師兄是真的將來想把他掌門這個位置傳於你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師叔言重了,弟子不敢當。』

  田不易淡淡道:『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瞞你了,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很。算了,這個是你們通天峰的事,我也懶得管。不過關於天機印,』他說話聲音到了這裡,頓了一下,沉聲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更牽涉到青雲氣數,當年青葉祖師曾有明令傳於青雲七脈首座,非萬不得已不可動用……』

  他深深呼吸,道:『其中干係,大家都明白的很。我只是想問一句,道玄師兄真的想清楚了麼?』

  蕭逸才此刻的神情也是慎重之極,沉吟許久似乎不敢說錯一字,才點頭道:『是,恩師在弟子臨行之前,已經很慎重的對弟子交代過了。』

  田不易沉吟片刻,道:『那除了通天峰和大竹峰,其他五脈的「天機印」呢?』

  蕭逸才恭聲道:『此事恩師只告知弟子一人,因為恩師感覺眼下青雲門中以田師叔最為德高望重,所以特地先來請教師叔的意見。至於其他的五脈,弟子稍後就會去拜見諸位首座。』

  田不易緩緩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思索許久,歎息一聲道:『要說眼前情況,的確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天下蒼生命運俱都在此一戰,掌門師兄想要全力以赴,我也沒有話好說。只是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他一句話罷。』

  蕭逸才面色恭謹,道:『是,田師叔請說,弟子一定帶到。』

  田不易面色微白,道:『七脈天機印一旦撤除,青雲山壓抑千年之戾氣不免宣洩而出,雖有誅仙古劍神力鎮壓,可轉為絕世之殺意,但對持劍之人所害之劇,道行根基之侵蝕,亦是非同小可。道玄師兄功參造化,但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請他事先多多思量,以防萬一罷。』

  蕭逸才正色道:『是,田師叔的話,弟子一定帶到。』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那如果田師叔沒有其他的事,弟子就先告辭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蕭逸才見他面色沉重,當下也不敢多說,慢慢退了出去。

  守靜堂中,只剩下了田不易一人。他慢慢轉身,望著守靜堂上供奉著的道教三清祖師神像,面色複雜,半晌之後,卻只是歎息一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通明,原來的青雲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湧入青雲的無數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不過蕭逸才並無心理會這些,他徑直向峰頂玉清殿走去,從在玉清殿裡的青雲小弟子口中詢問了道玄真人的下落之後,他就向著玉清殿後堂道玄真人的臥室走了過去。

  來到後堂一處僻靜所在,蕭逸才在道玄真人的門口站了一下,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已經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道:『是逸才麼,進來罷。』

  蕭逸才窒了一下,立刻恭聲道:『是。』說完,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十分寬敞,所有擺設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的倒是屋子兩邊的書架上眾多的書籍,其中有許多已經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的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書,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才回來麼?』

  蕭逸才深深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蕭逸才道:『七脈的首座都沒有意見,都說以師父的意思為準,只有大竹峰的田師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怎麼,田師弟他有什麼不同看法麼?』

  蕭逸才連忙道:『不是的,田師叔也沒有反對,只是托弟子帶了幾句話,要稟告師父。』

  道玄真人微微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蕭逸才當下把田不易的話複述了一遍,道玄真人聽後默然無語,站在一旁的蕭逸才偷偷看去,之間道玄真人面色複雜,似乎也在想著什麼,神情變幻不斷。

  就在蕭逸才猜度道玄真人在想著什麼念頭的時候,道玄真人忽然道:『逸才,你覺得田師叔這個人怎麼樣?』

  蕭逸才吃了一驚,不知道道玄真人話中是什麼意思,向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當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嗯,弟子覺得,田師叔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道玄真人笑了笑,顯然對這個弟子投機取巧的說話不是很在乎,只聽他悠然道:『是啊!他這個人是挺好的,嘿嘿,也難為當初他那般模樣,居然可以被人慧眼看出不凡之處……』

  道玄真人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房間中陷入了一片平靜之中,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行禮道:『是。』說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雲山的黑夜之中。

  雖然已經是夜深時候,但是在僻靜的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這個祖師祠堂的老人還沒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遠處,有低低的蟲鳴聲。

  靜默中,彷彿還有什麼心跳聲音!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彷彿喘息一般顫抖,老者慢慢轉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擋住風吹來的方向,很快的,***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始穩定燃燒。老者深深凝望著這點光亮,***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燒著什麼。

  深夜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沒想到這麼遲的時候,你居然還會過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下,兩個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時間竟都怔住了,不經意間,突然都發現,原來對方都已經這麼老了,而隨即又想起,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凝望那老者許久,然後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老者走到他的身後,同樣的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那些陰影處緩緩散發,像是歲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跡。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後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隱約的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這兩個老人和這個世間。

  『夜半燒香,有什麼難事麼?』那老者淡淡地問道,語氣平淡,彷彿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一雙眼睛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後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後,後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了,至於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這些話並未在意,只不過淡淡一笑而已。然後,他靜靜地道:『眼下浩劫當前,天下間生靈塗炭,受盡獸妖肆虐。只要想到青雲山與獸妖一戰在所難免,更關係到天下蒼生氣數,這些重擔壓在肩上,我已經多日沒有睡好了。』

  那老人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吧?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著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來,隨即歎息道:『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為人。』

  那老人搖頭道:『我清楚你的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會在這裡看守祠堂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似乎特別寬容,他幾次頂撞,道玄都不以為意,只是面色有些肅然,徐徐道:『我已經下了決心,此戰關係太大,為天下蒼生計,我要撤除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為之一僵,眉頭深鎖,深深看著道玄,道玄坦然對視,許久之後,那老者緩緩道:『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緩緩點頭,道:『不過今日我暗中知會六脈首座的時候,田不易托人轉告了我一些話,勸我要小心戾氣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轉身面對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幻月洞府」,裡面有什麼,你自己知道。』頓了一下,他聲音忽然也有些緩和下來,其中似還帶著一絲無奈,道:『你好自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後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

  七日之後,青雲山周圍地界,關於出現獸妖的傳聞越來越多,方圓百里之內,以山腳下河陽城為中心,到處都可以見到逃難的人群。彷彿此刻的世間,只有那座巍峨聳立的高大青雲山,才能給人一點安慰和安全感覺。

  而在這無數人群喧鬧之中,河陽城更是最混亂的地方,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人,城裡原有的客棧酒樓早就住滿了人,更多的逃難而來的難民只有露天而宿。這種情況下,河陽城裡的食物供應都變得十分緊張,幸好因為城池就在河邊,水源還不需擔憂。

  本來在這種混亂情況下,很難保不會發生一些搶掠兇殺等惡事,事情上,也的確不時有這樣的傳聞,昨日誰誰不見了,今天又聽說某人橫屍街頭。但河陽城畢竟乃是在青雲山下,青雲門也早做了準備,派遣了相當多的弟子在城中維持秩序,所以大體之中這無數的難民在這場浩劫之中,還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測。

  只是,隨著那令人恐怖的獸妖傳聞一日更甚一日,誰也無法預料明日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河陽城中瀰漫著越來越是不安的氣氛,人心惶惶。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中,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週一仙帶著孫女小環和野狗道人,來到了這座城池之中。站在往昔寬敞的街道,此刻卻只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聳動,大街上竟然也擁擠的難以行走,野狗道人倒還罷了,週一仙和小環卻是目瞪口呆。

  仗著野狗道人身強體壯而且面容凶悍,在前開道,力氣小的人被擠了開去,強壯的人回頭一看野狗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說什麼。週一仙和小環緊跟野狗,勉強前行,一路上大汗滿頭,好不容易才穿過了這條大街,拐入了河陽城西頭一處小巷之中。

  三人向裡走著,往日十分僻靜的小巷裡此刻居然也站了許多人,但比起外面大街上那片擁擠人群,這裡實在可以說是寬敞了。週一仙口中低聲咒罵,顯得十分氣憤,大有我老人家逃命也就罷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也跟著一起逃命,結果讓我老人家逃命也逃的這麼不舒服云云。

  這條小巷十分悠長,曲曲折折,越往裡走人就越少,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走到小巷盡頭。只見此處已經再無逃難人群,原因很簡單,因為此處赫然是一處義莊,不過看著這座小小義莊門庭殘破,連木板門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則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當柴火燒。

  週一仙望著這座義莊,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小環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道:『爺爺。』

  野狗有些不解,不過他出身魔教,對這些義莊晦氣場所倒並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有些疑惑,週一仙與小環怎的會來這個地方。

  週一仙沉默半晌,道:『我們進去吧!不管怎麼說,這裡應該比較安靜了。』

  說罷,他當先走了進去,小環和野狗跟在他的身後。走進義莊,只見小小庭院之中,草木荒涼,隨處可見凌亂掉落的木屑殘梁,隱約中似還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草叢中閃閃發亮。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情不自禁拉住了週一仙的衣服。

  週一仙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怕什麼,再說這裡也是你爹住的地方,他難道還會害我們麼?』

  小環點了點頭,臉色這才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後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庭院前面就是義莊的門房了,週一仙走上前去,只見房門上佈滿灰塵,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到過這裡,他默然無語,搖了搖頭,又是歎息一聲,推開了門。

  『吱呀……』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向裡面退了進去,一股霉氣湧了出來,昏暗的光線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三具棺材,但棺材蓋子都已經散落到一旁了。

  說不出的歲月淒涼,彷彿就在這個小小屋子之中,幽幽散發出來。週一仙嘴角抽搐了兩下,面容慘淡,緩緩走了上去,也不去多看旁邊那些散落的棺材,逕直走到原本上香供奉靈位的祭祀桌子之前,看著那桌上東倒西歪的十幾個靈牌。

  房間中一片寂靜,似乎誰都不敢說話。週一仙慢慢伸出手去,將那些靈牌拿起,慢慢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後又去找下一個,就這樣,當他清理第七個靈牌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牌位上寫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的字跡。

  週一仙停下了動作,默默地望著這個靈牌,凝視良久,小環慢慢走了上來,看了看他手中的靈牌,眼眶也有些濕潤,低聲道:『爺爺,把爹的靈牌放好吧!』

  週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有些淒涼,點了點頭。小環從他手中接過靈牌,小心地放在供桌之上,然後退後一步,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牌位行了一禮,低聲道:『爹,我和爺爺又回來看你了,這些年來托你的福,我和爺爺雖然浪跡天涯,但一切都好。今天回來給你好好清理一下,希望你莫要怪罪我們。』

  說完,又是恭敬地彎腰拜了三拜。

  野狗道人在後面看著,忽然也走到前面,向著這個牌位拜了三拜,卻是將週一仙和小環都嚇了一跳,小環訝道:『道長,你怎麼……』

  野狗道人不去看週一仙古怪的眼神,道:『他既然是你爹,也就是我的前輩,來到這個地方,我向前輩見禮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環這才釋然,點頭道:『那多謝你了。』說著,她又轉頭對著牌位道:『爹,這位是野狗道長,他是個好人,幫了我和爺爺很多忙的。』

  週一仙在旁邊哼了一聲,道:『他算是好人麼,哼哼,居心不良……』

  野狗道人神色一僵,不過小環已經先瞪了週一仙一眼,道:『爺爺,你怎麼亂說話。』

  週一仙翻了翻白眼,掉頭看向別處,野狗道人感激地看了看小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身子一窒,猛的轉過身來,小環和週一仙似也感覺到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向義莊的門口看去。

  原本淒涼寂靜的義莊中,在那個房門口處,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之人,連面容也被黑紗遮住,說不出的詭異。原本因為週一仙等三人的到來而有了幾分人氣的義莊,此刻卻因為此人的出現,突然之間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淒涼。

  野狗道人面色大變,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地澀聲道:『鬼先生……』


第十六集 第五章 夜探
第十六集 第五章 夜探

  那站在門口的黑衣人赫然正是鬼王宗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先生,野狗道人被鬼厲收服之後在鬼王宗待過一段時間,故多少見過幾次,雖然對鬼先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他仍然知之甚少,但畢竟明白此人身份非同小可,絕非自己能夠相提並論的人物。

  此番突然在這種地方碰見此人,如何不讓野狗道人大吃一驚。週一仙和小環並不知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但看野狗道人臉上隱隱有懼怕神色,料知此人只怕並非善類,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而鬼先生飄然而至,卻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個僻靜晦氣的地方竟然有人,而且其中更有人可以認出自己,身子也不由得一震,片刻之後他看清屋中三人,尤其是野狗道人之後,鬼先生隨即鎮定下來。他目光從野狗道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週一仙和小環,最後仍是回到野狗身上,聲音平靜,道:『你是野狗道人罷?』

  野狗道人往昔看見這鬼先生數次,都是在鬼王宗裡跟在鬼厲身後,遠遠望見那個神秘的黑色身影,如此當面近處看見鬼先生,今日還是第一次。不料聽這鬼先生說話,他居然認得自己,忍不住心頭為之一震,窒了一下才道:『是。』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向跟著鬼厲公子的麼,怎麼突然到這種地方來了,還有,這兩位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有心反問於他,憑什麼你來得我就不能來,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敢開口,只得低聲道:『我、我和鬼厲分散了,不久就去找他。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鬼先生語意平淡,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野狗道人在說話間有意無意地加重了『鬼厲』二字,道:『哦,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是沒說,你怎麼會來到此處?』

  野狗道人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麼說還好,倒是週一仙從旁看著這個鬼先生許久,這時開口道:『是老夫有個親戚靈位在這裡,我們是前來祭拜的。』

  鬼先生目光一凝,隨即望見三人身後,那張祭桌之上果然豎立著一面破舊靈牌,上面書寫著數個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鬼先生點了點頭,然後似沉吟片刻,黑紗背後的眼神中閃爍不定,緩緩道:『你們既然已經祭拜過了,此處畢竟是陰宅鬼地,不宜久留,還是快些走罷。』

  野狗道人轉頭向週一仙和小環望去,以他本意是決然不願和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人物多待在一起,而且看鬼先生那般言辭,似乎若不是看在鬼厲分上,只怕他還不知道會不會出手留下三人。不過雖然如此,野狗道人卻沒有把握週一仙會不會懂得這個人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以剛才看去,週一仙對他這個早夭的兒子感情頗為深厚,此刻突然被人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還真不知道以他平日的性子,會不會破口大罵才是真的。

  果然,當野狗道人回頭看去的時候,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週一仙還沒有什麼,一張臉繃的緊緊的似乎在想著什麼,目光也有些奇怪的游離不定,小環秀麗的臉上卻少見的多了幾分怒色,顯然對這個黑衣人的言辭十分惱怒,眼看她嘴巴一張,就要反口的樣子。

  野狗道人大急,片刻間腦門上隱隱見汗,心中暗叫糟糕,正自惶恐處,忽然只見週一仙一步踏前,走到小環的身前擋住了她,小環話到嘴邊,卻是吃了一驚,變了回來:『你這個……咦,爺爺,你做什麼?』

  週一仙看了仍如鬼魅一般站在門口的鬼先生一眼,淡淡道:『沒有,我們這次過來也就是看看你爹的,既然都已經拜過了,我們還是走罷,反正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小環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野狗道人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一顆跳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了回去,連忙走上一步道:『是,是,我們還是快走罷。』

  小環何等聰明人物,此時多少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對,當下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三人遂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由野狗道人帶頭,向房門口走去,鬼先生悄無聲息地讓開了一條道路,飄進了這件陰宅黑暗處,看去真如陰靈鬼魅一般。

  三人快步走出了這間屋子,陽光重新照了下來,沒走幾步,只聽背後房門無風自動,發出頗為嚇人的『嗚嗚』兩聲,憑空掩上,砰的一聲合了起來。

  快步走得離那個義莊遠了,幾乎已經看不到房屋影子的時候,三人才停了下來,野狗道人和週一仙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小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皺眉道:『你們怎麼搞的,幹嘛怕成這個樣子?』

  週一仙沒有理她,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抬頭對野狗道人道:『我聽你剛才叫他做什麼鬼先生,此人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遲疑了一下,道:『他是鬼王宗裡身份最神秘的一個人,似乎是供奉一類的長老人物,平日裡有出現的時候都和鬼王在一起,我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週一仙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小環有些奇怪,很少看見爺爺如此慎重的思索,不由得好奇問道:『爺爺,怎麼了,這個人你也覺得很奇怪麼?』

  週一仙緩緩點頭,語調十分緩慢慎重,道:『此人的確非同小可,不可小覷。而且剛才在義莊陰宅之中,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房間右側角落離牆三尺處有什麼東西?』

  小環和野狗道人聞言都是一呆,仔細回想了一下,卻還是小環比較細心,皺眉道:『爺爺,我記得那裡除了幾具橫七豎八的棺材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週一仙冷哼一聲,道:『不錯,就是棺材了。』

  野狗道人奇道:『棺材有什麼奇怪的,那裡乃是義莊,自然有棺材了。』

  週一仙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廢物知道什麼,其他的棺材自然不算,但其中有一具棺材卻是與眾不同,非但沒有其他棺材那麼厚的灰塵,而且方位南北朝向十分整齊,所在之位,更是這塊陰宅鬼地中陰氣最盛之處。』

  說到這裡,週一仙面色更加凝重,道:『本來我也沒想到這些,那具棺材也並不顯眼,只是剛才野狗初見那人叫了一聲鬼先生,我心中一動,暗中細看這屋子鬼地風水,果然看出一點門道出來,只怕此人真的便是鬼道中人,要以此陰氣靜養其身。』不過說到此處,週一仙面上卻也現處幾分疑惑,微微低頭,有幾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只是魔教中人雖然修習道法多走詭異,但這等鬼魅之道異術,卻似乎以南疆巫術較為擅長多見,怎的竟會出現在此人身上?』

  野狗道人忽地插口道:『那也不見得,當初萬毒門有個老傢伙叫吸血老妖,除了成名的吸血大法之外,不是也練了個「五鬼御靈」的陣法麼?』

  週一仙呸了一聲,道:『你少在這裡不懂裝懂,吸血老廢物那廝是不知從哪裡學了幾招短斤缺兩的法術,強行去拘了些無辜魂魄過來,然後裝神弄鬼嚇人用的,真正要用的時候,多半就是一出手就被人給破了去。南疆巫術博大精深,在鬼道一脈上更有驚世駭俗的成就,哪裡是那個廢物能夠相提並論的!』

  野狗道人啞然,不過回頭一想,卻覺得果然如週一仙所說,當年吸血老妖半路伏擊還是青雲弟子的張小凡時,第一次運用五鬼御靈,居然也真的被張小凡莫名其妙給破了去,雖然當時場面頗為詭異奇怪,張小凡手中法寶亦是鬼氣森森,但想來無論如何也是吸血老妖自己不成器的緣故。如此一想,野狗道人不由得對那位吸血老妖憑空多了幾分鄙視出來,倒是把當初自己在他手下掙扎求饒的樣子給忘了。

  小環站在旁邊皺緊眉頭,道:『爺爺,那不管怎麼說,爹的靈位畢竟還在那屋子中間,現在有那麼一個怪物在裡面,會不會不好啊?』

  週一仙緩緩搖頭,道:『你爹過世多年,這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那裡畢竟也是你爹靈位所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能置之不理的。』

  野狗道人卻是嚇了一跳,瞪眼道:『你說什麼?』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再看看了,總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野狗道人狗臉白了一下,怒道:『那人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人物,你知道麼?』

  週一仙呸了一聲,不去理他,自顧自道:『本來按常理說,這等鬼道中人,晚上陰氣最盛,也是他修習靜養的最好時候,我們若是打探,也是以白日為好。只是今日被他撞上,總不能就這麼早早又回去,我們還是等晚上再去罷。』

  小環點了點頭,道:『好。』隨即似又想起什麼,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要不你還是不要和我們一起去了,我和爺爺也是因為那裡有爹的靈位,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回去的。』

  野狗道人被小環亮晶晶的眼睛一看,本來張口欲說什麼的樣子,忽然又閉上了嘴,半晌之後吶吶道:『我們一起去好了。』

  小環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一笑,道:『是麼,呵呵,道長,你真是個好人。』

  野狗道人沉默不語,旁邊週一仙卻是嘿嘿兩聲冷笑,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三人便在這條僻靜小巷中等候下來,遠處本來依稀還能看到幾個人影,但天色漸晚之後,連那幾個人影也逐漸消失了,想來多半也是因為這裡乃是義莊陰宅的緣故。

  當夜色終於降臨,喧鬧了一天的河陽城,籠罩在獸妖浩劫恐懼中的人們終於又挨過了一天,睏倦的人們在這座城池的每一個角落帶著惶恐與對未來的茫然悄然入睡,誰又還顧得上身邊的事情呢?

  夜空中沒有月亮,黑雲沉沉,河陽城裡顯得一片昏暗,只有天際遙遠地方,有一二微弱星光,遙遙相對,散發著微光。夜風習習,帶著一絲寒意和冰涼,發出細細的嗚嗚聲,從城池的上頭悄悄吹過。

  週一仙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小巷盡頭的義莊門口,昏暗的光線下,隱約仍可以辨認出破敗的房門牆壁,冷風颼颼,似乎有陰風從裡面不斷吹出。週一仙縮了一下脖子,似乎有幾分寒意,站在他身後的野狗道人心中也有些發毛,不過他悄悄向身邊看了一眼,只見小環秀麗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面上也是一副緊張神色,正凝視著那片黑暗時,野狗道人原本心中的那一點退縮之意,便也消失無蹤了。

  週一仙望著那黑暗處良久,似乎在思索什麼,許久之後轉過身來,從懷中拿出幾道黃色紙符,上面隱約可以看見畫著歪歪扭扭的晦澀圖畫,昏暗中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週一仙遞給小環兩張,遲疑了片刻,伸手也遞給了野狗道人兩張,低聲道:『這兩張靈符,大的那張你們貼身藏好,可辟鬼氣侵身,小的那張就抓在手中,萬一事情不對,立刻唸咒揮出,便可遁地而逃。』

  說完,週一仙又輕聲將咒語對他二人說了,小環以前多半早就知道這個咒語,點了點頭,模樣輕鬆,但野狗道人卻是聽的頭都大了許多,週一仙這些古怪咒語是他從來聞所未聞,語音拗口不說,其中還七曲八折,難記之極。野狗道人幾乎都在懷疑,真要有事的話,只怕自己還沒念完這些咒語,就已經死在鬼先生手裡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不知道週一仙這個江湖騙子這一次的法術到底靈不靈驗,野狗道人畢竟還是用心去記了下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好不容易將這段拗口之極的咒語給記住了。

  週一仙聽野狗道人複述了一遍,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了,此番他教野狗道人逃生法門,居然少見的沒有發脾氣罵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自己這些咒語太過難記的緣故。當下週一仙定了定神,向那義莊門口指了一下,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週一仙深深吸氣,然後緩緩抬腳向前走去,小環和野狗道人跟在他的身後,只見前方夜色深深,漆黑一片,真是說不出的詭異。便在這緊張時刻,忽地在三人背後遠處,隱隱傳來輕微的幾聲叫喚。

  『吱吱,吱吱……』

  這聲音與平日裡的蟲鳴也差不多,週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沒有在意,但小環卻忽地身體震動了一下,猛的轉過身來,向後看去,她轉身如此之猛,讓身邊的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以為背後有什麼意外,連忙也轉身過來查看,卻發現背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週一仙訝道:『小環,怎麼了?』

  小環臉色變幻不定,神情也有些古怪,遲疑了片刻,道:『爺爺,我、我好像聽到小灰在叫。』

  週一仙眉頭一皺,道:『小灰,什麼小灰……』他的聲音忽地一窒,低聲道:『你是說鬼厲身邊那隻猴子?』

  小環點頭,但臉上卻有了幾分迷惑,慢慢道:『可是,現在又沒有聲音了,難道是我聽錯了?』

  週一仙與野狗同時向小巷遠處望去,只見一片漆黑,哪裡有鬼厲和小灰的影子?週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面上一紅,轉過了身子,但不知怎麼,臉上表情卻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野狗道人在旁邊看在眼裡,狗臉上掠過一絲莫名怪異的神情,慢慢低下了頭。

  週一仙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進去罷。』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點頭答應。當下週一仙三人躡手躡腳走到了破敗的房門口處,只見陰暗之中那個小庭院內,草木荒涼,破敗不堪,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沒有,卻又似乎在每一處陰影的背後,都有一雙冰冷的眼光望著他們。

  冷風吹過,真個是鬼氣森森,讓人背後寒毛直豎。

  週一仙吞了口口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三個人的腳步踏在庭院草木之上,在這片寂靜之中,雖然他們已經極其小心,卻仍然是發出極輕微的腳步聲音,聽在他們自己的耳朵裡,卻似乎比平日裡更響亮了無數倍。

  隨著三人越來越接近那間陰宅,他們的心跳也忍不住都快了起來,小環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音怎的這麼的大,直害怕讓別人也聽了去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原本漆黑一片的陰宅裡,突然響起一聲雖然輕微,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的聲音,一個火焰光亮,突然從那屋子之中亮了起來,而那火焰的顏色,赫然竟是詭異的幽幽暗綠……


第十六集 第六章 鬼道
第十六集 第六章 鬼道

  週一仙等三人大吃一驚,在這陰森森的夜裡只覺得片刻間背後如芒在刺,寒毛也豎了起來。那個屋子之中的一點幽綠冥火,靜靜燃燒,從房屋縫隙間緩緩發散出光亮來,說不出的詭異莫測,連帶著周圍的夜風聲在耳中聽來,也越來越似鬼哭之音。 

  只是就在三人驚駭之際,以為自己已經被屋中之人發現的時候,那點幽綠冥火卻是在點亮之後就靜止不動,並沒有下一步的反應,三人在屋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許久,待確定了那點幽綠冥火的確不是因為他們而亮起來的之後,他們才暗暗鬆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在畏懼之心中卻又有一些好奇泛起。 

  週一仙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對著小環和野狗道人做了個手勢,然後悄悄前行,來到屋子一側。這處義莊陰宅破敗多年,早已殘破不堪,他輕而易舉就找到一個縫隙,便附身上去,向屋子中間仔細張望,而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隨之過來,在他的身旁俯下,各自找到縫隙悄悄望去。 

  黑暗的屋子中間,此刻散發出暗綠色的光芒,只是那點冥火卻並非什麼油***焰,赫然是一團小小光芒虛懸在房子中間的半空中,如火焰狀靜靜無聲地燃燒著。而屋子之中卻不見有鬼先生的身影,只是在綠色幽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殘破的棺材顯得特別讓人毛骨悚然。 

  屋外,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舉目望去,只見白天的那張供桌之上,週一仙的兒子周行雲的靈位仍然還站立在桌上,其他的靈牌也如白天一般東倒西歪,顯然鬼先生雖然人在此處,但對這些靈牌沒有絲毫興趣。 

  旁邊週一仙這時也鬆了口氣,看來似乎也是看到了兒子的靈位安然無恙,放下心來。小環壓低了聲音,輕聲叫了一句:「爺爺,現在怎麼辦?」 

  週一仙本來也並非什麼行俠仗義的人才,今晚冒險前來這裡,都是為了兒子靈位,既然知道了鬼先生對這個靈位沒有興趣,兒子安然無恙,他自然也不願多待,何況這裡鬼氣森森,自然也是不適合周大仙人的地方,沒的誤了本家的修行道行。 

  主意既定,週一仙回頭小聲道:「我們走吧!」 

  小環和野狗都點了點頭,三人正要轉身離開,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週一仙放鬆之下,沒有注意腳步,一腳轉身時,竟踢到了地下一個如棍子般的東西,登時將它踢的在庭院中滾了出去,發出了老大的聲響。 

  三人的身形頓時都僵住了,小環怒道:「爺爺!」 

  週一仙滿臉尷尬,正待說些什麼開脫的話,忽聽背後一聲冷哼,如透骨冰涼,三人身後的殘破牆壁忽然如土崩瓦解一般垮了下來,黑暗與綠色的幽光瞬間從房子中間湧出,眼看就要籠罩在他們三人身上。 

  週一仙臉色大變,猛然抬手,揮出黃色符咒,急道:「快走!」 

  話音一落,他口中嘴唇急動,一連串古怪聲調從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就在綠光沾身的那個瞬間,週一仙手中黃色紙符被咒法催動,一陣土黃色異光閃過,週一仙人影竟然是憑空消失。 

  幾乎是在同時,陰宅之中的黑暗深處,有個聲音突然「咦」了一聲,帶著幾分驚訝之意。不過雖然週一仙逃的快,但綠光轉眼即至,小環的咒語才念了一半,而野狗道人更不用說了,在這個關鍵時刻,原本強記住的咒語似乎突然從腦海中消失了一般,瞠目結舌,竟然一個字也念不出來,只是無助地將手中黃色符紙揮舞了幾下,口張了幾張,樣子頗為好笑。 

  綠光霍然衝上,將他們二人籠罩其中,片刻間一股極其冰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刺入體內,小環和野狗道人只覺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在一瞬間冰凍了起來,再也無法反抗,而且此刻屋子深處產生出一股大力,幽幽綠光之中,只聽嗚的一聲,兩個人的身影被整個吸了進去,一點都無法反抗。 

  片刻之後,只聽得砰砰兩聲,想來是小環和野狗道人的身體落到了屋中地上,但不知為何,他們卻並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陰宅內外,忽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長夜漫漫,清冷無聲,陰宅內外一片寂靜,隱約還有薄霧在夜色黑暗中輕輕飄過,讓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個屋子中的一點冥火,依舊無聲燃燒明亮著,提醒著這裡還有詭異的存在。 

  小環和野狗道人被詭異的綠光吸進屋中已經許久了,但從那以後便沒有任何聲響從屋子中間傳遞出來,而三人中唯一逃走的週一仙,也不見了蹤影。時間就在這寂靜之中,一分一秒的過去,彷彿這個屋子中的人也特別的有耐心一樣,安靜地守候著。 

  靜默之中,忽然從義莊的門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週一仙,只見他的臉上眉頭緊皺,似乎還有幾分猶豫,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慢慢向陰宅走了過去。 

  走到陰宅門口,還不等他想好,陰宅的門忽地「吱呀」一聲,自動的打開了,裡面的幽幽綠芒,無聲地照在週一仙的身上。 

  「請進吧!」不帶有絲毫感情的平淡的聲音,在屋子中間響了起來。 

  週一仙定了定神,走了進去,向四下看了一眼,很快發現小環和野狗道人都躺在供桌旁邊的地上,粗一看上去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皮肉傷口,但是兩人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音發出,很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用什麼怪異手法給治住了。 

  而屋子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東西,就是虛懸在半空中的那點幽冥綠火,此刻正是在白天週一仙注意到的那具棺材上方燃燒著,而在它下方的棺材中,此刻傳出了鬼先生毫無感情的聲音。 

  「」土遁異術「早已失傳多年,想不到居然今日重新得見,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週一仙沉默片刻,注視著那具棺材,沉聲道:「他們兩人年輕不懂事,閣下乃是絕世人物,就不用和他們這種小輩斤斤計較了罷?」 

  鬼先生淡淡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是個孤魂野鬼而已,當不起什麼絕世人物的稱呼。白天我已經告訴你們不要再來這裡,你們卻犯我禁令,這又是何緣故?」 

  週一仙目光飄動,緩緩道:「此處乃是我亡子靈位所在,精魂往生之地,閣下乃是鬼道中人,我如何能夠放心?」 

  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一字一字道:「閣下何以知道我是鬼道中人?」 

  週一仙道:「你安身陰宅之地,眠於至陰之地穴,又用」幽冥鬼火「吸取這百年義莊陰宅之陰森鬼氣,反補自身,此等高深鬼道異術,非長年浸淫鬼道者不可用之。」 

  鬼先生沉默許久,道:「閣下果然乃是高人,失敬了。」 

  週一仙面色少有的嚴肅,道:「閣下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亡子雖然過世多年,但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總不能讓他死也不得安寧。不過今日看來,閣下並非濫用鬼魅異術之下作人物,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週一仙居然向那具棺材彎腰行了一禮。鬼先生冷哼一聲,語調冰冷,從那棺材中傳了出來,道:「你不必如此拍我馬屁,拘人魂魄這種下作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但你等犯我禁令,卻也難逃罪責。」 

  週一仙臉色一變,乾咳一聲道:「呃,其實這個說起來是個誤會,誤會啊!閣下乃是絕世人物,何必……」 

  前方鬼先生哼了一聲,不去理會週一仙拖延之策,虛懸半空的幽綠鬼火忽地震動一下,瞬間明亮起來。週一仙面有苦色,注視著那點鬼火。 

  只見綠芒閃爍,鬼火逐漸變大,待變大至拳頭大小時候,整個屋子中間已經全部被綠色光芒所籠罩,就連躺在地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臉色也已經被映做了綠色。 

  忽地,只聽砰的一聲微響,綠芒晃動,那幽冥鬼火瞬間分裂開去,由一變五,分至五方,緊接著數道暗紅光芒從綠光中無聲射出,彼此相連,竟成了一個詭異的五星法陣,在半空中透出層層陰森鬼氣,撲面而來。 

  週一仙面色凝重,瞳孔微微收縮,隱約看去,額頭似還有汗水。 

  在對面那詭異法陣漸漸成形時,週一仙略一沉吟,退後兩步,從懷中掏出數道黃色紙符,不由分說先往自己身上連貼了四張,隨即在周圍地下、椅上、碎石邊都貼了幾張,看似雜亂無章,其中卻隱隱有呼應之意。 

  就在週一仙剛剛布好陣勢的時候,鬼先生那裡的神秘法陣也已經成形,說時遲那時快,五星法陣一陣異芒閃動,瞬間整個陰宅之中突然滿是鬼哭狼嚎之聲,刺耳之極。 

  週一仙身體大震,失聲道:「」鬼嚎破「!」 

  那鬼嘯聲看似無形,卻似無堅不摧,從那法陣之上凜然而起一股鋒芒破空而來,一路上碎石殘木一觸即飛,就連堅硬的石板也被劃出深深凹痕。 

  週一仙白髮飄動,雙手疾伸,兩道黃符貼到自己耳朵之上,頓時臉上痛苦神色稍退,隨即口中唸唸有詞,右手握劍指刺紙符,猛然雙目大張,注目那鬼嘯風聲。 

  片刻之間,那鬼嘯與週一仙身體相撞,幾乎是在同時,剛才週一仙身體上的四張紙符和地下的黃色紙符上的符咒全部亮了起來,迅速凝聚成一束青光擋在週一仙的面前。 

  「轟!」 

  一聲大響,週一仙的身子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一處殘垣斷壁上,掉了下來。陰宅之中,黃色的符咒漫天飛舞,無助的飄散開去,而鬼先生棺材上方的那五點冥火,此刻又再度凝聚為一,靜靜燃燒。 

  週一仙大口喘氣,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慢慢爬了起來,苦笑道: 「我這把老骨頭,閣下真的也不放過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你的眼光、閱歷、見識,俱非尋常人可比,但修行道行怎的如此低微?」 

  週一仙伸手抹去嘴邊淡淡一縷血絲,淡然道:「道行低又怎樣了,天底下那麼多熱衷修道之人,那麼多道行高深之士,又有幾個人比我過的快活了?」 

  鬼先生這一次又是沉默許久,然後也不聽見他說話,只見那點鬼火忽地一震,隨即快速向躺在一旁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處飛了過去,停在他們上空。 

  週一仙大吃一驚,正擔心處,卻只見幽冥鬼火圍繞二人轉了一圈,便又飛回了鬼先生棺材處,而片刻之後,不知道是什麼異術原因,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一動,同時輕呼了一聲出來,隨後爬了起來,看來竟是鬼先生解開了對他二人的禁制。 

  週一仙又驚又喜,連忙向那具棺材道:「多謝閣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以後打死我們也不來了。」 

  說罷,向小環和野狗道人連使眼色,他們二人自然也是巴不得早走早好,連連點頭不止,不過就在他們邁步要離開的時候,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又冷冷響起,道:「我放開他們,並不是要饒過你們。」 

  三人俱是吃了一驚,週一仙愕然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你們三人一再到此探查我的消息,更知道了我鬼道隱秘,大犯我之忌諱,如今讓你們三人一起對付我一人,也讓你們死而無怨就是了。」 

  小環等人面上失色,週一仙剛才與他交過了手,知道此人道行深不可測,不可力敵,只得低聲下氣道:「閣下乃是高人,當知道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擔憂亡子精魂被人騷擾,所以才……」 

  話未說完,鬼先生忽地喝道:「不必說了,看火!」 

  話音未落,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已然再度亮了起來,陰宅之中重新鬼氣大盛。週一仙面上神色一變,還待說什麼話,卻只見那鬼火重新化作五星法陣,一聲尖嘯,正是剛才無堅不摧的鬼嚎破再度發出,衝了過來。 

  野狗道人一聲吶喊,衝到前面擋在小環面前,獸牙法寶祭出,擋在身前,週一仙疾喝道:「不能擋,快躲開……」 

  但說話之間,那鬼嚎破速度竟是比剛才快了數倍,轉眼間即衝至野狗道人身前,野狗道人瞬間但覺勁風割面如刀,尤其雙耳刺痛之極,整個人如暴露在千萬利刃之中,任憑宰割。 

  身後小環失聲尖叫,聲音惶急,剛想上去幫忙,卻是從野狗身側勁風凜然而至,鬼嚎破竟然也霍然而至,小環退無可退,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這鬼魅厲術所傷。便在這危急關頭,忽地陰宅屋外一聲輕嘯,一物閃爍玄黑青芒如電飛至小環和野狗身前,看似平淡無奇鈍而無鋒的一根黑棍,從上向下輕輕一切,突然間原本威力駭人的鬼嚎破消失無形,滿屋風聲亦漸漸平靜下來。 

  剛剛從鬼門關上逛了一圈回來的小環猛然轉頭,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歡喜,叫道:「是你……」 

  而幾乎是在同時,幽冥鬼火慢慢融合歸一,鬼先生也冷冷地道: 「是你?」 

  門外有人淡淡道:「不錯,是我。」隨著話音,一人緩緩走了進來,長衣負手,肩上趴著一隻三眼灰猴,正是鬼厲。 

  鬼厲向著小環等三人看了一眼,只見小環臉帶笑容,滿是歡喜之意看著自己,而野狗道人則面色有些古怪,看了自己幾眼,慢慢退到一旁。 

  鬼厲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慢步走到屋子中間,噬魂魔棒閃爍著異芒,慢慢飛回到他的手中。 

  週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又看了看小環的樣子,忽地哼了一聲,道:「臭小子,你應該早就到了這附近了罷,居然不早出手,明知道我老人家年老體弱,居然還讓我對著這個鬼東西,真是居心險惡你這個傢伙。」 

  小環皺眉,瞪了週一仙一眼,叫了一聲,頗有責怪之意,道: 「爺爺!……」 

  鬼厲似乎並不在意,看了看他,道:「若非如此,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和青雲山那位老祖宗有幾分關係啊!」 

  週一仙臉色一變,哼了一聲,鬼厲也不再理他,緩緩轉身,對著那具沉默的棺材。 

  鬼先生的聲音慢慢響起,道:「你不在狐岐山好好看著碧瑤,怎麼來了這裡?」 

  鬼厲盯著那具棺材,道:「我正要問你,你不在蠻荒聖殿,來到這裡做什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樣,你我總歸都是鬼王宗中人物,這三人犯我忌諱,探我隱私,我要除去他們,你為何阻擋?」 

  週一仙在後面聽了,不知怎麼此刻聲音似乎大了許多,大聲道: 「呸,你說殺就殺麼,難道你當是殺豬啊!」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一時側目向他看去,週一仙眉頭皺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好似哪裡不妥,嘴裡低聲咕噥了幾句,安靜了下來。 

  鬼厲冷然對前方棺材道:「你不能殺他們。」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為何?」 

  鬼厲道:「有我在。」 

  鬼先生頓了一下,半晌之後冷冷道:「你莫非是要為他們強出頭了?」 

  鬼厲面無表情,道:「正是,有我在,你就不能殺他們。」 

  週一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小環則在身後凝視著鬼厲背影,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眼睛也顯得特別的亮,只有野狗道人沒有看鬼厲,而是在一旁凝視著小環片刻,又悄悄退後了一步。 

  半空中的那點幽冥鬼火,忽然開始明亮起來,幽綠的光芒重新散發,週一仙等三人臉色一變,但鬼厲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冷冷注視著那團鬼火,他手中噬魂魔棒也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而此刻,整個屋子中間最輕鬆的,卻似乎是鬼厲肩頭的小灰,牠對即將面對的這場鬥法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猴頭東張西望,一會看看鬼火,一會又轉頭看看小環,對著她做鬼臉,同時手不時在身上抓著。


第十六集 第七章 秘密
第十六集 第七章 秘密

  面對著鬼厲,鬼先生雖然依舊沒有從那具棺材中現身出來,但明顯的他慎重了許多,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無聲燃燒,漸漸明亮變大,映得周圍的人臉都變做了綠色。 

  鬼厲凝視著那點幽綠光團,面無表情,忽地踏上一步。幾乎就在鬼厲身形動的那一刻,幽冥鬼火似受到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光芒大盛,但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分作五份變化做那五星模樣的法陣,而是一團幽綠霍然昇高,帶起一陣狂風,吹得這間陰宅之中灰塵落落而下。週一仙等三人在後面猝不及防,紛紛揉眼。 

  就在這越來越是緊張的時刻,半空中鬼氣森森,眼看似就要發動某個神秘詭異的術法。鬼厲面對這個一向神秘的鬼先生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備,忽然間他雙眉一揚,整個身子霍然拔起飛上半空,幾乎就在同時,這間陰宅地底深處竟然傳出轟然巨響,整間屋子突然劇烈搖晃,如地動山搖的感覺一般。 

  一隻巨大而呈現慘白色的白骨巨臂,突破地面石板轟然而出,重重砸在鬼厲原先站立的地方,原本鋪在地面的青磚石板片刻間被打的粉碎,碎屑橫飛。 整個房間此刻瞬間都籠罩在一片鬼嚎聲中,鬼厲飛身半空之中,那只白骨巨臂似乎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催持,向上衝起,直向鬼厲撲去。 

  鬼厲眉頭緊皺,但並無慌亂神色,眼中倒映著衝來的那個白骨巨臂白色的影子,眼看就要砸在自己身上的時刻,他身子在半空中一晃,向右飄出,在間不容髮之間躲了過去,白骨巨臂重重砸下,落到地上,登時又是一陣沙飛石走。 

  此刻房屋中鬼氣森森,狂風凜冽,週一仙等三人皆緊緊背靠牆壁,有心要離開此地,卻又不敢隨便動彈,否則說不定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白骨誤傷。不過還好,似乎鬼先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鬼厲身上,他們三人躲在那塊供桌旁邊的角落裡,白骨並沒有過來傷害他們。只是三人在沙石紛亂之中,看著陰宅屋子中,原先並不如何寬敞的地方,此刻突然多了一隻巨大白骨手臂,追逐著鬼厲身影,似乎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是似乎這樣還不夠,就在週一仙心裡嘀咕的時刻,地底深處又有一聲沉悶呼喊,那聲音中隱隱帶著幾分煩亂與凶悍,如被禁錮長久的凶魂終於有了透氣的機會而一吐心中悶氣。 

  陰宅大震,土翻石裂,白骨閃動之際,赫然又是一隻同樣巨大的白骨巨臂從地底伸出,狠狠向鬼厲撞去。鬼厲在兩隻白骨手臂間身影擺動閃躲,一雙眼睛緊緊凝視,但到目前為止,他都未還手。 

  屋子之中,片刻間顯得更加擁擠不堪了。 

  白骨森森,凌空亂舞,詭異莫測而令人驚怖的景象就在這陰宅之中悄悄上演,儘管鬼先生和鬼厲二人鬥法激烈,但他們二人似乎都有默契,法力施展的範圍都局限在這間陰宅之中,鬼先生鬼道異術並未溢於屋外,而鬼厲也一直都是在屋中騰挪。 

  陰宅上空,那點幽冥鬼火冷冷燃燒,綠光幽幽照下,白骨飛舞中,鬼厲的身影似乎也漸漸帶著幾分怪異的陰森之氣,但不管怎樣,直到目前為止,鬼先生仍然拿鬼厲沒有辦法。棺材之中,鬼先生的聲音冷冷哼了一聲。 

  突然,半空中幽冥鬼火陡然大亮,兩隻巨大而飛舞追逐的白骨巨臂猛然一頓,隨後似有一聲悲鳴,「卡卡卡卡」刺耳聲音響起,兩隻白骨巨臂竟然是從上到下出現了無數龜裂,片刻間化作無數小片,邊緣鋒利之極,如漫天骨雨,又似噬人蜂群,鋪天蓋地向鬼厲撲來。 

  週一仙等三人面目失色,小環更是驚喊出聲,小小陰宅之中,兩隻巨臂已然是躲避困難之極,此番化作漫天碎小骨雨,密密麻麻,如何能夠躲的過去。 

  鬼厲面冷如霜,盯著這漫天骨片,眼看骨片就要衝到跟前,他忽然從半空高速落下,直撲地面,身形之快,幾如閃電一般。半空中那無數骨片生生一窒,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發出尖銳之聲,生生停住去勢,在半空中折了個彎,臨空追下。 

  鬼厲轉眼就落到地面,但不等他身子落穩,鬼厲伸手在地面一拍,整個身子竟然是貼地飛了出去,而那個方向,正是鬼先生所在的那具棺材。 

  半空中那團冥火一震,閃電般砸了下來,而背後無數骨片更是呼嘯如風地追逐而上,狂風吹動,整間屋子都在抖動不已,鬼厲衣衫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但就在這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時刻,他突然將手中的法寶噬魂黑棒丟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更有詭異法力催持其中,黑棒頂端的噬血珠暗紅流轉,點點絲絲血絲都一一亮了起來,正是妖力鼎盛的景象。 

  只是,噬魂飛去的方向,竟是是週一仙等三人所在的那個角落,週一仙、小環與野狗道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看見一道黑光突然衝到面前,還未近身周圍已然一片怪異之極的冰涼氣息,隱隱更有股莫名妖力如惡魔一般臨空牽動體內精血,似要迸體而出的感覺。 

  轉眼間,噬魂飛至跟前,咄的一聲,生生插進了週一仙腦袋旁邊的牆壁上,幾乎完全陷了進去。 

  週一仙大驚失色,連喝罵鬼厲都忘了,瞬間只覺得一股冰涼從頭傳到了腳下,就在耳朵旁邊的那根黑棍似乎有無形手臂一般,要把自己牽扯過去。他心中驚懼,勉力將身子移開,這才大口喘氣。 

  而這個時候,原來漫天飛舞的骨片和那團幽冥鬼火正如山崩海嘯之勢,卻突然間硬生生停頓下來,凝在半空之中,片刻之後,那牆壁裡赫然竟發出一聲微帶痛楚的輕哼,一個人形土塊忽地從牆壁上完完整整飛了出來,向鬼厲撲去,而原來的無數骨片卻如失卻靈力一般,紛紛落到了地上,只有那團幽冥鬼火,反而似更亮了幾分,重新飛到那土塊上方。 

  鬼厲一聲輕嘯,右手一招,噬魂黑棒飛了回來,從背後刺入土塊,瞬間土崩瓦解,一道黑色人影卻閃身而出,輕飄飄如鬼魅一般,飄落於屋子深處的那具神秘棺材之上,看去正是鬼先生的身影。 

  噬魂慢慢落下,回到鬼厲手中,鬼厲注目鬼先生,並沒有動手,而鬼先生也緩緩轉身,看著鬼厲,忽然道:「你怎麼看出我隱身之處的?」 

  鬼厲默然,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看著他,鬼先生黑紗輕動,點了點頭,道:「好,你我將來未必便是朋友,你不肯說也是當然,只是今日還未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傳聞中身兼三大派閥真法的人物,到底道行如何?」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剛才雖然他出其不意用噬魂攻入鬼先生暗中隱身之處,算是佔了上風,但他面上神色卻絲毫也未輕鬆。他以有意算無意,噬魂刺入土塊,但鬼先生竟當真如鬼魅一般,空空蕩蕩,完全看不出噬血珠妖力對他的影響,此人神秘莫測,實在是鬼厲生平僅見。 

  眼看著二人對峙,似乎又將有一番激烈鬥法,週一仙驚魂稍定,連忙一拉小環和野狗道人,兩人驚醒,知道此地有這麼兩個道法詭異之極的人互相比鬥,實在是危險之極,當下忙不迭從已經殘破不堪的牆壁上找了個破洞鑽了出去,臨走之前,小環似又記起什麼,順便手一伸,將周行雲的靈位也拿了過去。 

  他們三人相繼離開屋子,鬼厲和鬼先生自然都是清清楚楚,但鬼厲沒有反應,鬼先生大敵當前,似乎此刻也顧不上他們。就在他們堪堪離開之後,陰宅之中突然又是風聲大作,沙飛石走,週一仙等三人站在牆壁破洞之外,依舊被那劇烈狂風大力推開了數尺之遠。 

  週一仙拉著小環退的遠遠的,足足離開了有三丈之遠,這才回頭遙望那間屋子,只是這麼遠看過去,卻已經感覺不到那間屋子裡還有兩個高人正在激烈鬥法,似乎他們始終都是把法力控制在那間屋子範圍之內的。而遠遠望去,那間屋子中此番異光閃動,除了一開始就有的幽綠光芒,這時已經開始不時閃爍起金色、紅色、慘白、青光等等眾多怪異光芒,若不是鬼氣森森殺氣濃烈,倒是覺得頗為繽紛好看。 

  小環凝視那間屋子,輕聲對似乎正準備跑路的週一仙道:「爺爺,我們就這麼走了,不大好吧?」 

  週一仙和走在旁邊的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轉過頭來看著小環,週一仙皺眉道:「傻丫頭,你在想什麼呢!那兩個傢伙都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我們能逃得性命就不錯了,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小環遲疑了一下,道:「可是、可是他畢竟是為了救我們,才… 

  …」 

  野狗道人看著她,沒有說話,週一仙不耐煩地道:「我說你怎麼這麼糊塗呢!鬼厲道行高的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他們狗咬狗,唔,不對,一個叫鬼厲,一個叫鬼先生,應該說是鬼打鬼才是。他們鬼打鬼關我們什麼事了,快走,快走!」 

  說著,拉住小環的手就走,小環遲疑了片刻,但終究還是被週一仙拉著走了,野狗道人回頭向那間異光閃爍的陰宅看了一眼,之間亂光閃動,隱隱還有劇烈風聲呼嘯,他眼中神色複雜,默然無語,停了片刻,轉身向週一仙等人追了上去。 

  陰宅之中,此刻已經過了小半盞茶時間,原本就凌亂不堪的屋子此番更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石殘壁,連原本破敗的地面此刻也像是地震過一次然後被牛拉犁耕田一般,土塊凹凸不平,石塊突兀,幾無可立足之處。 

  而鬼厲和鬼先生二人此刻都飄在半空之中,暫時停了下來,彼此凝視,似乎都有微微喘息之聲,只有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張嘴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鬼先生忽然道:「想不到你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才這十年工夫,竟然可以將道、佛、魔三教真法融合為一,真是不簡單。」 

  鬼厲看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冷然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不是出身魔教,而是南疆巫術鬼道中人。」 

  說到此處,他雙眼陡然現出暗色紅光,盯著鬼先生,聲音也變做冰冷,道:「你既然深諳鬼道,那為碧瑤還魂之術,你……」 

  不待他說完,鬼先生已然截道:「你錯了,我雖然知曉一點鬼道異術,但還魂之法乃是南疆黑巫一族的密術,我並不知曉,否則以我和鬼王交情,我早就將碧瑤小姐救過來了。」 

  鬼厲冷冷看著他,眼中紅光閃爍不定,似乎正在思量鬼先生的話能不能信。倒是鬼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今晚你執意要保那三人,看在我們都是鬼王宗的面上,我就放過他們一次。你我在此相鬥,並無多大意思,不如就此罷手了吧!」 

  鬼厲心中冷笑一聲,如今他早已並非當初的無知少年,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若是他道行不夠或者一個不小心,早就死了無數次了,那時候可絕不會有人說什麼同是鬼王宗中的話了。只是鬼先生實在是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厲雖然並不怕他,但剛才一場鬥法,卻也知曉此人道法詭異,實是極難對付的人物,也不願貿然相逼,當下點了點頭,淡然道:「如此也好。」 

  鬼先生緩緩落下,此時陰宅之中一片狼藉,原有的棺材大都四分五裂,只有那具在陰地上的棺材竟然完好無損,鬼先生落到其上,沉默了片刻,道:「你此番前來青雲山,意欲何為?」 

  鬼厲冷冷道:「你又所為何事?」 

  鬼先生淡淡道:「天下大亂,正是亂世之中,獸妖肆虐,此番正道與獸妖在青雲一戰不可避免,如此盛況,我怎可不來看看?」 

  鬼厲看著他,道:「如你所說,正道與獸妖誰可取勝?」 

  鬼先生忽然眼中異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道:「獸妖實力之強,出乎天下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為首的那個獸神,至今無人見過他出手,更不知曉他道行究竟如何,但能統御這無數妖力高強的獸妖,想必此人必定乃是驚天動地的絕世人物。此番大戰,只怕獸妖勝算佔了七成。」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默許久,道:「那正道三成,莫非都在誅仙劍陣之上?」 

  鬼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青雲門誅仙劍陣實乃異數,千年之下,仍為世間第一等的超凡道術法陣,正道此番想要獲勝,只怕希望都在這劍陣之上,否則也不會有這麼許多正道人物,其他地方不去,偏偏都到了青雲山來。」 

  鬼厲默默仰首,臉上神情複雜,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隱隱有幾分痛楚。 

  鬼先生將他神情看在眼中,忽然道:「你雖然早年出身青雲,但有一些青雲隱秘,只怕你還不知道罷?」 

  鬼厲神色一動,轉目注視鬼先生,似乎要將此人看的透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一字一字道:「請教!」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語意平靜,但眼中神色卻似大有深意,道:「青雲山誅仙劍陣威力超凡入聖,足可斬妖除魔,千年來一直為青雲門鎮山之寶。傳說此劍陣脫胎於青雲門祖師青雲子得到的那冊無名古卷,到了千年前絕世奇才青葉出世,在」幻月洞府「閉關一十三年,白髮出關,親手將其創立,聚青雲七脈山峰之靈力為陣,化天地萬物殺氣為劍,遂無敵於天下。」 

  他話音頓了一下,然後聲音似乎有些飄忽,但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鬼厲,慢慢道:「而此驚世駭俗的絕世陣法,卻是離不開一柄神兵的。」 

  鬼厲凜然道:「古劍」誅仙「?」 

  鬼先生點頭道:「正是!古劍誅仙究竟從何而來,向來神秘莫測,至今只怕連青雲山那些人也說不清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誅仙古劍第一次現於人間,乃是青葉在幻月洞府閉關十三年出關之後,手中正是提著此劍。而一向以來,這把神兵從來也不是青雲掌門貼身保管,而是放置在青雲山後山幻月洞府之中的。」 

  鬼先生停了下來,陰宅之中,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鬼厲深深看著他,徐徐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鬼先生搖了搖手,道:「你不用管我,但我對你所言的確乃是事實。所以青雲門誅仙劍陣的秘密,只怕多半就是在那個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去的幻月洞府之中的。」他笑了笑,道:「你可明白?」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盯著此人,半晌之後,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負手而立,緩緩道:「總之,你記住我並非你的敵人,也就是了。」 

  鬼厲看了此人片刻,忽然回頭,慢慢飄了出去,當他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遠遠的似乎傳來他的聲音,但又似風聲,聽不真切。 

  鬼先生獨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那點幽冥鬼火慢慢暗了下來,終於完全熄滅,這間陰宅重新陷入了寂靜。 

  只是過了一會,黑暗中的人影處,有低低的冷笑聲音傳出。


第十六集 第八章 掙扎
第十六集 第八章 掙扎

  清晨,天色堪堪才亮的時候,青雲山周圍地界的天空中烏雲密佈,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勢從小變大,很快天地間就變做了灰濛濛的一片,淅淅雨聲無處不在,將高聳的山脈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顯得朦朧而神秘。 

  雨水打著翠綠竹葉的聲音,似乎千萬年來都沒有改變過,在青雲山上永遠顯得很寂寞。從延伸出去因為年歲深久而長有青苔的屋簷瓦頂間,水珠從滴答間變做了水簾,一條條一縷縷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與雨粉,在窗台間徘徊,似也眷念著什麼。 

  陸雪琪獨立窗前,看著窗外迷濛的雨水山色,連綿不絕,在這樣清冷的時光裡,彷彿只有遠處雨打竹葉的聲音迴盪在天地山水間。 

  微風過處,她鬢角的烏黑秀髮輕輕飄動,雨粉拂過臉龐的感覺,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她輕輕抿唇,手扶著窗台,那雨聲聲聲聽來,似遠又近,最後卻彷彿都落在了深心之中。 

  只不知,是否還有漣漪? 

  腳步聲在屋外響起,有人輕輕敲門,陸雪琪默然回首,從迷濛煙雨中悄悄回神,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師姐文敏。 

  陸雪琪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道:「師姐。」 

  文敏看著她微顯憔悴的臉,皺了皺眉,走了進去,陸雪琪隨即關好門,兩人在簡樸的屋中坐了下來。文敏先是看了看床鋪,卻只見床位上被褥整整齊齊,歎了口氣,道:「你昨晚沒睡麼?」 

  陸雪琪靜靜道:「我睡不著。」 

  文敏看著陸雪琪,心中微覺得刺痛,她比陸雪琪早入小竹峰門下,一向交好,以陸雪琪清高孤傲的性格,除了恩師水月以外,也只有文敏平日與她最為要好,能說幾句話了。最近陸雪琪身上麻煩不斷,文敏在一旁看在眼中也頗為著急,無奈她雖然空自焦灼,卻仍然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看著陸雪琪與師父和青雲門諸長老間越鬧越僵。 

  屋中一時有些沉默,文敏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過了片刻,陸雪琪卻開口輕聲道:「師姐,這一次為了我的事,真是對你不住。」 

  文敏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大竹峰的田師叔和蘇茹師叔親自帶著宋大仁宋師兄前來提親,但師父卻當面回絕,而且與田師叔大吵了一架。」 

  文敏苦笑一聲,笑容中頗有幾分苦澀之意,緩緩搖頭道:「唉……那,那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不關你的事,都是我和他沒緣分,而且我們都知道,師父一向都討厭大竹峰的人的。」 

  陸雪琪默默搖頭,道:「不是的,那一日正是我頂撞師父,觸怒了她老人家的時候,所以連帶著也連累你了,否則有蘇茹師叔在一旁,田師叔又肯給這麼大的面子親自上門提親,你們的事多半能成的。可是……師姐,真是對不住!」 

  文敏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你別在這裡自己怪自己了,我不是挺好的麼,而且師父只是一時在氣頭上,將來未必沒有機會的。」說到這裡,她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別說我的事了,倒是你,到底打算怎麼辦,總不能這樣一直和師父僵持下去吧?」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默然無語。 

  文敏沉吟許久,道:「師妹,你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你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張……那個人他終究已經入了魔道,為天下正道所唾棄,而且再退一步說,你此番前去西南,在魔教與獸妖激戰的戰場,那裡的景像你……」 

  文敏忽然停了下來,住口不說,因為此刻陸雪琪的臉色似乎瞬間失去了血色,就連她清亮的眼眸中,也彷彿刻著深深痛楚。 

  屋子中間靜默了許久,窗外雨聲淅淅,寂寞無語。 

  終於,文敏還是低聲開口說道:「他只怕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你這般執著,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陸雪琪臉色蒼白,沒有說話,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台邊向外凝望著,那一山雨霧,迷濛纏綿,如夢如幻,就連此刻隨風撲面的雨粉水滴,彷彿也在冰涼中帶著一絲不真切的感覺。 

  「我知道……」這個清冷清麗的女子,在這一川煙雨中,輕輕地道:「他也許真的走了,有時候我也想過,其實對他來說,這未嘗不是解脫。我也知道,師父責罵於我,並沒有錯,錯的都是我,是我不該癡心妄想,是我不該……不該……」 

  她的聲音忽然竟帶了幾分哽咽,文敏站起,正想上去安慰她,不料陸雪琪忽然轉身,一身白衣在轉動間飄動著,如孤單的雲。 

  她眼角似有水滴,晶瑩而剔透,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淒婉,道:「師姐,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縱然我斬了這情絲千次萬次,卻終究還是斬不斷,逃不出。從西南回來以後,我對自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結了。可是,每天晚上我睡著之後,就夢到毒蛇谷中那一片慘狀,就夢到他被獸妖……」 

  陸雪琪忽然停了下來,她神色是那般的激動,以至於讓文敏都有些擔心,但陸雪琪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有她的眼神之中,仍有著那一分傷心情懷:「然後,我就驚醒了,一身冷汗,像置身冰窖!」 

  她默默地看著文敏,然後神情間漸漸脆弱,彷彿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道:「師姐,我、我怎麼了,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忽然撲在文敏懷中,文敏摟住她的肩頭,只覺得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耳邊,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師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文敏默然無語,緊緊抱著從未如此脆弱的陸雪琪,這個曾經清高孤傲的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世間最傷心痛楚的人。 

  …… 

  靜默重新掩蓋了一切,窗外雨聲正急,風中似還有低低哽咽聲傳出。在小屋之外,竹林邊緣,水月大師默然佇立,手中打著一把油布青傘,怔怔地看著那間風雨中的屋子。 

  然後,她慢慢轉身離去,消失在竹林之中。 

  天地間,風雨蕭蕭,正是淒涼時候。 

  河陽城中,也一般下著雨。週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從另一個偏僻小巷中走了出來,匯入到人潮洶湧的大街之上,試著走了幾步,便退到路旁站著,一來人實在太多,難以行走,二來也是先躲躲雨,商量一下。 

  而此番三人中已分作了兩派,小環堅持說要再次回到那義莊陰宅看看,週一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野狗道人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支持週一仙起來。 

  小環勢單力薄,但她口舌靈巧,一人與兩人辯,加上野狗道人雖然這次意見和她不一樣,但往往被小環瞪上一眼便說不出話來,所以多半時候也只有週一仙一人反對。 

  此刻三人站在路旁,週一仙壓低聲音道:「你這個傻丫頭,那麼危險的地方還回去做甚,回去送死麼?」 

  小環嘴一撇,道:「虧你還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爺爺,你知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道義啊?」 

  週一仙怒道:「道義?道義個屁!你死了還講什麼道義,那個跟鬼一樣的傢伙厲害的緊,我們回去不是送死麼?」 

  野狗道人在一旁點頭,道:「不錯,回去的確不妥……」 

  小環目光橫來,白了他一眼,野狗道人心中一跳,登時說不下去了。 

  小環回過頭看著週一仙道:「爺爺,昨晚要不是人家救我們,我們早就死了,也不會站在這裡爭論什麼道義不道義了。現在難道回去看看也不對麼?」 

  週一仙面色不變,道:「就是因為被他救了,所以我們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否則萬一我們自投羅網,又落虎口,豈不是辜負了鬼厲的一番心意?」 

  小環一窒,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週一仙,週一仙見狀不禁得意起來,呵呵笑道:「沒話說了罷?」 

  小環怒道:「你明知道那人鬼氣森森、高深莫測,難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點都不關心麼?」 

  週一仙泰然自若,道:「你放心好了,鬼厲那廝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寶有法寶,論鬼氣只怕他比那棺材更陰森,真是想死也難,你擔心什麼?」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你十年前不是給他看過一相了麼,當年就說了,此人乃是萬中無一之『亂魔相』,雖多風雲曲折,但並非短命夭亡之命,那你還擔心什麼……」 

  「怎麼,你曾給我看過相麼?」忽地,一個聲音從身邊冒了出來,三人大驚,轉頭望去,只見鬼厲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從雨水中閃出來的一般。 

  此刻雨勢雖然已經頗大,但河陽城中逃難的人實在太多,大多數人也因為對即將到來的獸妖滿心恐懼,並沒有顧及這一場雨水。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河陽城中因為情緒太過緊繃而失控的百姓時有所見,幸好青雲門弟子都有在城中維持秩序,多數都在短時間內趕到處理完畢,不過人心惶惶,也讓這座城池終日沉浸在一片瘋狂邊緣的氣氛之中。 

  小環等三人俱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小環大喜過望,忍不住輕聲叫道:「是你……」 

  週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同時都皺起眉頭,週一仙哼了一聲,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是你……」 

  鬼厲不去理會週一仙兩人,先是看了小環一眼,看著她年輕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真心歡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絲溫暖,微微點頭,道:「是我。」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因為雨水淋濕了身上毛髮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似乎也十分高興看見小環。 

  小環喜笑顏開,對小灰道:「你還記得我呀!呵呵。」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厲,遲疑了一下,道:「昨晚你、你沒事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沒事。」 

  小環這才放下心來,多看了鬼厲兩眼,忽地不知怎麼,臉上一紅,眼睛隨即轉到小灰身上,微笑著張開雙手,道:「來,過來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兩聲,忽地雙腳一蹬,離開了鬼厲肩頭,逕直跳到小環懷裡。小環吃吃笑著,只覺得猴子身上濕漉漉的,正想拿出一塊布給它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覺得身上難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動,登時將水珠甩的四處飛濺。小環驚叫一聲,卻又不願將猴子丟下,只得趕忙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臉上身上衣襟處都被這隻猴子弄的到處是水珠。 

  小環睜開眼睛,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隻眼睛眨呀眨的,一動不動。小環哼了一聲,雙手一拋,將小灰丟回鬼厲身上,小灰三腳兩腳爬到鬼厲肩頭,看著小環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來。 

  小環哭笑不得,咬著下唇偷偷看了鬼厲一眼,隨即低頭整理衣裳,鬼厲轉身向週一仙看了一眼,週一仙心中有些發虛,道:「喂,臭小子,我當初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亂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看周圍,只見旁邊百姓都是自顧自的,無人注意到這裡,便問週一仙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週一仙一抬頭,道:「老夫乃是高人也。」 

  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都是一抖,顯然這個答案令人感覺十分的詭異。 

  不過鬼厲顯然無視於這位「高人」,不動聲色地直接問道:「昨晚你的土遁之術,失傳很久了,但傳說中這等道術乃是當年青雲門祖師青雲子行走江湖時的本事,怎麼你會有的?」 

  他深深看著週一仙,道:「你與青雲門有什麼關係麼?」 

  週一仙沉默片刻之後,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見週一仙神色嚴肅,不似說笑,不由得都認真起來。 

  只聽週一仙緩緩道:「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老夫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賦異稟、聰明絕世……呃,你們不要這麼看我,我接著說就是了。老夫年輕的時候,採藥為生,有一次進入深山採藥,不小心跌入一個萬丈懸崖……」 

  鬼厲、小環和野狗道人同時皺起眉頭,但週一仙卻似乎說著說著漸漸高興起來,繼續說道:「不過老夫命大,居然半空中被一棵松樹勾住了衣服,擋了大半跌勢,然後又掉了下去,不料懸崖地下居然是個水潭,所以老夫僥倖不死……」 

  小環忍不住插口道:「爺爺,你這個故事我怎麼好似在哪裡聽過,而且似乎許多人都這麼說的,好多演義評書中那些大俠都是要這麼跌一次懸崖……」 

  週一仙瞪了一眼小環,怒道:「是我說還是你說,閉嘴。呃,老夫說到哪裡了,唔,是掉下懸崖,但老夫命大,僥倖不死,接下來竟然無意中發現了一位不知多少年前的前輩高人留下的一部秘笈,老夫天資聰穎,在懸崖下參悟秘笈,以天地靈氣為食,時光穿梭,終於讓老夫修得正果,得道成仙……」 

  鬼厲冷冷道:「你除了名字還有什麼地方像仙麼?」 

  週一仙窒了一下,面色有些尷尬,但隨即回復正常,凜然道:「老夫乃是為了天下蒼生,行善積德,所以才遊戲人間的。」 

  鬼厲淡淡道:「那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土遁之術乃是從那本秘笈上習來的?」 

  週一仙連連點頭,正色道:「正是,孺子可教。」但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周圍眾人,不說鬼厲,卻只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也是清清楚楚地擺明了「不信」二字。 

  鬼厲看著此人,他自然也不會相信這等鬼話,但週一仙既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管怎樣,終究是不願意說出自己來歷身份了。不過雖然此人與青雲山似有所牽連,但往昔自己也曾與其相處,倒並未有什麼不妥,何況在鬼厲心中,多多少少總是對週一仙等三人另眼相看的。 

  一念及此,鬼厲便不再行相逼,不過也不願再多說什麼,正想對他們幾人說幾句便離開,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河陽城的南邊遠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恐尖叫,聲音淒厲之極。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旁邊滿街百姓也齊齊轉頭,只見原本站滿人的大街上人頭聳動,遠處高聳的城牆上本也站滿了人,但此刻竟然都在四處奔跑。迷濛雨水中,天際響起一聲淒厲尖嘯,一隻巨大猛禽張開雙臂,一雙大眼中閃爍著血紅凶芒,從天撲下,那雙翅展開,赫然竟有半座城門之寬,委實可怖。 

  巨大的風聲被這只巨鳥帶動,狂風襲來,城牆上的桅桿竟生生被凌厲勁風折斷,轟然倒下。牆頭眾人驚怖之極,四處奔跑,那巨鳥從天而降,一聲尖嘯,巨大鋒利的鳥爪如惡魔之手一般,生生抓住了兩個奔跑的人,隨即沖天而起,轉眼消失在天際。 

  整座河陽城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大聲驚叫:「獸妖,是獸妖來了,我們完了啊!……」 

  剎那間,整座城池之中陷入一片歇斯底里,無數人大聲嚎泣,哀聲四起,一片混亂。 

  只有天地間濛濛煙雨,依然靜靜地下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第十六集 第九章 寂寞
第十六集 第九章 寂寞

  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在青雲山兩百里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聚集,不斷的有些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六、七隻身形尤其巨大,遠遠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妖獸,正站在獸群中轉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它們似乎也特別的畏懼。 

  煙雨濛濛,天空中烏雲越來越厚,漸漸開始在天際邊緣的雲層裡,有些許亮光閃過,片刻之後,終於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世間,說不出的滄桑歲月。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鳥妖從天而降,憑藉著閃電餘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近數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翅膀在風雨中飛舞飄蕩,大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忽地雙爪一鬆,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只是看過去人影在半空之中雖然翻滾,但並沒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掙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樣,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之中,這兩個可憐的人已經經受不住巨鳥獸妖的大力,生生死於這兩隻巨爪之下了。 

  地面的獸妖吼聲瞬間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至少有數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淒涼雨色之中,只隱約望見幾點血色,終於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再度飛翔片刻,然後似發現什麼一樣,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它巨大的身軀堪堪就要落地的時候,忽地寬大的翅膀再度展開,發出「呼」的一聲,強大的勁風將身下附近的數隻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風吹來,巨鳥就這麼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之上有無數獸妖敬畏的低頭閃避,間中遇到同樣強大的那幾隻巨大妖獸,彼此也似互相瞪眼,毫不示弱。巨鳥一路飄翔,身軀也時上時下,或從獸妖頭頂掠過,或飛躍樹木枝頭,有時候遇見一隻大的可怖到不可思議的如巨像般的妖獸時,它也直接從巨像妖獸身下穿了過去。 

  風雨飄搖,天際雷電交加,巨鳥在風雨中的身影恍如浮萍飄蕩,終於,它再度發出一聲尖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那是獸妖群中的最深處,黑壓壓的一片一片怪異猛獸之中,在天際閃電光亮之下,赫然亮出了一把油布傘,青色傘面上畫著幾枝桃花,在風雨中輕輕飄蕩。 

  巨鳥在這支雨傘邊落了下來,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這支傘的傘柄上另外綁上了一根木棒,加長了長度,然後插在一塊岩石之間,而在傘下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睏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岩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隻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隻獸妖敢上來挑戰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而片刻之間,它似乎又顯得特別恭謹。 

  「呱呱,呱呱呱……」對著傘下的那個少年,巨鳥呱呱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的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伸出鳥喙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清理了一下,漫天雨水,早就淋濕了它的全身,這般清理幾下之後,它很快放棄了努力,抬頭向夜幕天空望了望,慢慢將腦袋縮到翅膀之中,躲避風雨。 

  雨越來越大了,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停頓過,只有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方片刻,然後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於,那壺酒喝完了,在風雨之中從手中輕輕滑落,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那少年慢慢站起,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顯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只是那少年眼中,這無數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他的眼中,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雲沉沉,風雨蕭蕭。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默然,轉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麼,饕餮?……」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一言。 

  青雲山頭,通天峰上,已經下了一夜的大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以正道三大派閥為首的正道中人正會聚於玉清殿上商議,爭論之聲不時響起。而位居上首主位上的三大高人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和焚香谷雲易嵐也正低聲商議著什麼,三人俱都是眉頭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為眼前這場獸妖浩劫而憂心忡忡。 

  忽地,玉清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一怔,只見青雲門下長門弟子蕭逸才快步走進玉清殿中,略一停頓,向周圍諸位正道中人點頭示意,然後快步徑直向道玄真人走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眾人紛紛注視在這二人身上,都看出蕭逸才臉上神情嚴峻,大非尋常,而隨著他的話,道玄真人原本就嚴肅的臉上更沒有了一絲笑容,剩下的都是肅然,漸漸的,眾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了那莫名的壓力彷彿也漸漸降臨到這個地方。 

  道玄真人聽完蕭逸才的話之後,看了他一眼,低聲又追問了一句,蕭逸才默默點頭,神色肯定。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蕭逸才默然轉身,站在了道玄真人身後。 

  旁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此刻也看了過來,普泓上人念佛道:「阿彌陀佛,道玄掌門,莫非是有獸妖的消息麼?」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場下正道中人人群裡一陣聳動。 

  道玄真人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漸漸浮現出堅毅神色,朗聲道:「諸位道友,剛剛接到了消息,大隊獸妖已經出現在青雲山二百里外的荒野之上,不日就會到來,而山下河陽城外,也已經開始零星發現獸妖蹤跡了。」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眾人騷動,一時之間,驚慌、畏懼、震怒、歎息等等種種神情俱出現在眾人面上,壓在眾人心頭多日的這場浩劫,終於走到了跟前。 

  道玄真人看著眾人神情,雙手一壓,眾人的吵鬧聲慢慢低了下去,待周圍安靜下來,道玄真人朗聲道:「諸位,如今大劫就在眼前,天下蒼生命數就看我等與這群妖孽一戰,在座諸位俱都是心懷正道的得道高人,為天下蒼生計,來日一戰,你我當竭盡全力,正所謂天心自在,想必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妖物雖然暫時猖獗,但必定不可長久。」 

  人群之中,靜默了一會,紛紛有人開口道:「真人說的是。」 

  「真人放心,有這麼多高人在此,我們一道拚命,想必勝過那獸妖也並非難事!」 

  「正是,正是……」 

  一時之間似乎受到激勵,眾人的神情慢慢開始輕鬆和高興起來,畢竟不管怎麼說,此處還有三大門派,還有這些高人。往更遠處的說,這座青雲山上,還有那傳說中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誅仙劍陣,看著道玄真人自信滿滿的神情,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道玄真人在無數正道中人的注視下,徐徐微笑,與眾人說了幾句,便和普泓上人、雲易嵐以及蕭逸才等走回了玉清殿內堂。 

  一旦避開了眾人視線,道玄真人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而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臉色也不輕鬆,一眾人走到內堂僻靜的房間內,蕭逸才跟在最後,關上了門。 

  道玄真人轉身對蕭逸才道:「逸才,你把詳細情況說一下。」 

  蕭逸才點頭道:「是。弟子巡視山下河陽城,一日之間連連得到回報,尤其是在河陽城頭,弟子親眼看到了一隻巨大鳥妖出現,看那模樣外貌,與這些日子傳聞中獸妖之中有十三妖獸之一的『修羅鳥』極為相似。」 

  道玄真人與其他兩位高人對視一眼,面色俱都沉重,蕭逸才肅容道:「此外,在周圍地界暗中探查的其餘同門師弟紛紛回報,俱有發現零星獸妖蹤跡,其中尤以西南方二百里處最為密集,但在二百里之外查探的幾位師弟,弟子等候許久,但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蕭逸才說到這裡,臉色漸漸黯然,道玄真人沉著臉,而旁邊的雲易嵐歎息一聲,普泓上人則低聲念佛。 

  道玄真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對蕭逸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獸妖的確是來了,逸才,」他看著這個最心愛的弟子,道:「你再下山一趟,通知分佈在各處查探的弟子們全部收縮回來,範圍大概守在青雲山周圍百里之內,切記叮囑他們,不可擅自越界查探,更不可妄自與獸妖動手,以免發生意外。」 

  蕭逸才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麼,道:「師父,那河陽城裡那些百姓怎麼辦?」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又轉頭看了看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普泓上人合十低頭,雲易嵐淡淡道:「事到如今,一切以掌門真人為首,請掌門真人決斷就是。」 

  道玄真人微微頜首,算是表達了謝意,然後沉吟片刻,對蕭逸才道:「此事的確棘手,但河陽城太過危險,而我們現在又實在無法下山守衛百姓。你即刻下山到河陽城中去,帶領在河陽城裡的所有青雲弟子,告訴河陽城裡的百姓盡快向北而去,至少要越過青雲山脈。那些獸妖此刻最大的目標是我們青雲山上的正道,並非那些百姓,如此或可保暫時安全。」 

  蕭逸才怔了一下,但看著道玄真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終究還是默然點頭,低聲道:「是,那弟子這就去了。」 

  道玄真人道:「還有一事,你盡快通知青雲其他六脈首座,立刻到通天峰來一次,我要立刻見他們,有事商議。」 

  蕭逸才點頭道:「事,弟子立刻就去。」 

  道玄真人歎息一聲,道:「一路小心,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幻月洞府?」週一仙吃了一驚,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出現了凝重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你不是向來見多識廣麼,我突然這個山洞很感興趣,便向你問問了,你對這個幻月洞府知道多少?」 

  週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只見他臉上神情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時他們一行人依然還在河陽城中,不過此刻的河陽城裡的氣氛卻已經由於昨晚那只巨大怪鳥妖獸的到來而截然不同,原本的擔憂終於變做了事實,人心惶惶的民眾在驚恐重壓之下,更多的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街上不時看到吶吶說胡話大聲呼喊的人,行徑幾如瘋子。 

  週一仙收回目光,心中轉過念頭,徐徐道:「你、你該不會是想做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罷?」 

  小環和野狗道人的目光都落在鬼厲身上,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衝著他們一咧嘴,做了個鬼臉。鬼厲淡然道:「你以為我能做什麼?」 

  週一仙乾笑一聲,道:「其實我對幻月洞府所知也不多,這個洞府本來並不出名,只是因為千年前那位青葉祖師在裡面閉關悟道,同時誅仙古劍出現其中,這才名滿天下,但這些年來一直都只作為古劍誅仙的收藏之地,而且向來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入其中,所以這名聲也漸漸淡了下去。」 

  鬼厲道:「哦,還有麼?」 

  週一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不過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不去為好。」 

  鬼厲眉頭一挑,道:「為什麼?」 

  週一仙歎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身份,那幻月洞府乃是青雲重地,萬一你上青雲山被人發現……你可不要忘了,此刻的青雲山上,正道中人何止萬千,萬一你身份暴露,只怕化作飛鳥也難以逃走的。」 

  鬼厲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你告訴我有關於那個幻月洞府的事情就可以了。」 

  週一仙搖了搖頭,低聲咕噥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心……好吧!那個洞府取名幻月,乃是傳聞在明月之夜,洞前有奇石繽紛絢麗,如夢如幻,但更重要的,其實乃是洞府之中有天生異處,令人走入之後,如墮入幻夢之中,非心志堅定者便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身修行道行毀於一旦。」 

  鬼厲怔了一下,道:「什麼,還有這種事?」 

  週一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一眼,道:「我勸你是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入那幻月洞府,只有死路一條。」 

  鬼厲冷笑一聲,道:「何以見得?」 

  週一仙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也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我實話告訴你,」他臉色慢慢變得肅然,意外的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沉聲道:「所謂心志堅定,並非你性子如何,以我看來,你一生風起雲湧,波折如山,心中傷懷心事無數,若是墮入幻境之中,只怕難免引動心事,不可自拔。」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遲疑,但沉吟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道:「還有,你身上法寶乃是大凶至邪之物,你體內血脈精魂更是早已和噬血珠等妖力合而為一,這等妖物在那等幻境之中,對你更是有害無益,所以我勸你一句,還是死了這個念頭罷。」 

  鬼厲望著週一仙,像是第一次發現此人一般,默然注視,週一仙卻也坦然相對,許久之後,鬼厲不發一眼,慢慢轉過身去。 

  就在此刻,河陽城中又是一陣騷動,大批的青雲弟子出現在城頭街道之上,大聲對街上民眾說些什麼。週一仙等人錯愕,擠過去認真一聽,卻是青雲弟子宣告眾人,獸妖即將到來,河陽城裡已經極不安全,讓百姓向北而去,至少要過了青雲山脈才行。 

  週一仙只聽的面有苦色,搖頭歎氣不止,轉過頭來對小環等人道:「唉,這下子可就糟了,不知道……咦,鬼厲那傢伙呢?」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連忙轉身,卻只見身後空空如也,人群擁擠無數,卻又哪裡還看得到鬼厲的身影。 

  人海茫茫,聲音嘈雜,站在人群之中的週一仙皺眉搖頭,在他身邊的小環默然無言,只是默默看著遠方,良久之後,輕輕歎息了一聲,那聲音之中,似還有幾分哀怨。


第十六集 第十章 隱者
第十六集 第十章 隱者

  雨暫且收住了,但天際的黑雲依然壓的很低,一層壓著一層,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河陽城北門大開,無數百姓從城中紛紛湧出,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哭泣之聲不絕於耳,誰也不知道這一走,到底前路是在何方? 

  蕭逸才帶領著青雲弟子們一路維持秩序,不斷安慰焦灼驚慌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周圍的人,這一次只是暫時離開,只要過些日子打敗獸妖,浩劫過去,大家就可以再次返回家園。 

  這一日忙下來,當真是口乾舌燥、精疲力盡,望著眼前著緩慢前行的人群長龍,蕭逸才默然搖頭,正想歇息片刻,忽看見龍首峰的林驚羽正站在不遠處,也是一臉疲憊樣子,他與林驚羽也算熟悉,便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回頭一看,露出一絲笑容,開口說話,不料話聲卻是啞的:「師兄,你也在啊……」 

  蕭逸才應了一聲,二人目光相對,再看看周圍那些百姓,一時都是搖頭苦笑。 

  向著北方而去的古道方向,遠遠看去,似乎也一樣是陰沉的天空,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週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因為周圍青雲弟子太多,而且自己面相古怪,便用布帽蓋住了大半面孔,跟在週一仙和小環身後。週一仙走在人群裡,左顧右盼,眉頭緊鎖,不時發出歎息聲音。 

  小環輕聲道:「爺爺,怎麼了?」 

  週一仙搖了搖頭,道:「這一戰關係天下蒼生百姓的命數,但我只怕青雲山上的正道勝算不大。」 

  小環默然,多少知道週一仙為何如此說話。獸妖自現於人間以來,短短時間,從南疆開始進入中土,一路橫掃天下,所向披靡,實力強橫、手段凶殘,所造成的禍害已勝過往日所有的天災人禍。時至今日,天下最後的抵抗大部集中在青雲山上,而天下人大部分的希望,也多半都在青雲門那傳說中無堅不摧的誅仙劍陣之上。 

  小環強笑了笑,道:「不是還有個誅仙劍陣麼,還有希望的。」 

  週一仙聳了聳肩膀,道:「這個……嘿嘿,罷了,反正我們這樣的小百姓,聽天由命算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然轉頭向著遠處巍峨屹立、此刻隱藏在沉沉黑雲之中怪峰突兀而顯得有些猙獰的青雲山看了一眼,然後徐徐道:「不過這些正道中人啊!可不要後院起火了……」 

  小環怔了一下,道:「什麼後院起火?」 

  週一仙怪笑一聲,搖頭不答,向前走去,小環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追問,畢竟此刻此情此景,哪還有心思為那些正道著想。只有跟在週一仙和小環二人身後的野狗道人,身子似震了一下,躲在布帽之下的陰影中的一雙眼睛,閃爍不停。 

  這一條百姓長龍走了一天,林驚羽等青雲弟子也就這麼忙了整整一天,眼看著大隊人馬大都已經走過,林驚羽這才鬆了口氣,真是覺得做這些事情,比對著三、五兇惡獸妖還要疲累。正想著好好歇息一下,忽地旁邊走過一個小孩,一直看著林驚羽。 

  林驚羽有些奇怪,向這小孩看去,只見他身上衣衫破舊,顯然並非富貴人家的孩子,但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倒是十分可愛。 

  林驚羽笑了一下,柔聲道:「小弟弟,有什麼事麼?」 

  那小孩遲疑片刻,舉手遞過一張紙條,怯生生地道:「剛才有個叔叔叫我拿張字條給你。」 

  林驚羽一怔,從那小孩手中取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簡簡單單只寫了四字。 

  「後院起火!」 

  林驚羽皺起眉頭,沉吟片刻,對那小孩道:「這是什麼意思,對了,剛才給你字條的那個人呢?」 

  那小孩轉頭指向前方,忽然臉上又有迷茫之意,道:「咦,不見了,剛才是個戴著帽子的叔叔,讓我給你的。」 

  林驚羽看著手中這張字條,眉頭緊鎖,片刻後抬頭望去,只見人海茫茫,卻又哪裡去找那個小孩說的戴帽子的神秘人物? 

  青雲山,小竹峰。 

  「嗆啷!」 

  聲如龍吟,一室毫光,天琊神劍橫於手中,陸雪琪面無表情,握劍相看。那秋水一般的劍刃之上,倒映著她無雙容顏,真如欺霜勝雪一般。 

  她深深凝望著鋒利劍刃,而天琊似也感覺到了什麼,隱隱有些許的顫動,彷彿激動。 

  「你在想什麼?」文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陸雪琪默默注視手中劍,許久才道:「不知道過得幾日,這劍刃之上,流的會是何人之血?」 

  文敏慢慢走到她的身邊,拍了拍陸雪琪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我的好師妹,眼下浩劫當前,師父也不再追究你忤逆於她的事情了。 

  只要我們在這一戰中盡力而為,想必天無絕人之路的。」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不知怎的,心頭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晦,低聲道:「是。」 

  文敏微笑道:「那就好,師父還在等我們一起去通天峰呢!我們走吧!」 

  陸雪琪再次點頭,收起天琊,深深呼吸,隨即跟在文敏身後,走了出去。 

  順著迴廊曲折蜿蜒,來到小竹峰前山處,水月大師已經站在那裡,旁邊還站著幾個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陸雪琪走上前去,文敏首先開口道:「師父,我與雪琪師妹到了。」 

  水月大師負手而立,此刻慢慢轉過身來,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低首不敢看師父目光,只輕聲道:「師父,我來了。弟子不孝,讓你老人家生氣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我沒空生氣。」 

  陸雪琪的臉色似又蒼白了一下,旁邊眾人都不敢說話,文敏微微搖頭,看著水月大師,微帶懇求之意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忽又是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些都暫且放一旁去吧!此番大戰,若我們能夠留得性命在,到時候再說罷。 」 

  一眾弟子都不敢應聲,水月大師袖袍一揮,轉身淡然道:「走罷,掌門真人還在通天峰上等我們呢!」 

  話音才落,一道白光裹著她的身影沖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陸雪琪,陸雪琪強笑了一下,文敏低聲道:「沒事的,別多想。」 

  說完,她回頭對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一時間小竹峰上光芒耀眼閃爍,一道道秀麗奇光飛起,向著天際沉沉黑雲飛起,憑添了幾分色彩,只是漫天黑雲,卻又轉眼就將這些光彩吞噬了。 

  青雲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領著五位師弟一起站在守靜堂外,等候著田不易與蘇茹的出現,只是看樣子似乎過了許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沒有出來。 

  六弟子杜必書有些沉不住氣,輕聲對宋大仁道:「大師兄,師父師娘怎麼還不出來,他們在裡面做什麼?」 

  宋大仁白了杜必書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看好了!」 

  杜必書碰了個釘子,吶吶縮了回來,口中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討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聽到了,不由得大怒起來,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書後腦勺上,怒道:「你說什麼?」 

  杜必書嚇了一跳,他向來膽小,除了對師父師娘敬畏之外,便是這位大師兄了,不過宋大仁平日裡十分隨和,但看來此番與文敏好事波折,對他打擊不小,居然發怒起來。 

  旁邊幾位師兄弟都在強忍著笑,斜眼看著杜必書,杜必書臉色尷尬,待要向另外幾位師兄求援,不料眼光看去,何大智、吳大義等人一個個或仰首看天,或眺望遠山,一副出神出世的悠然景象,活脫脫就是不問世事的神仙模樣。 

  杜必書狠狠瞪了這幾個沒義氣的師兄,最後只得對宋大仁乾笑幾聲,道:「大、大師兄,你也不用著急,待這次浩劫過後,師弟我立刻下山請最好的媒婆幫你說親……」 

  話音未落,面色氣的發紫的宋大仁一腳踹來,「撲通」一聲將杜必書踹了老遠開去,旁邊何大智等人一時竊笑,紛紛搖頭,只有杜必書面色沮喪,坐在地上。 

  堂外隱約的笑聲傳了進來,田不易與蘇茹都聽在耳中,蘇茹凝重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微笑,隨即又是歎息一聲,輕聲道:「不易,徒弟們都在等著呢!」 

  田不易一身長衣,面色肅穆,站在守靜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點了點頭。 然後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從供桌上拿起三炷清香,在蠟燭上點著了,鄭重地捧香行禮,彎腰三拜。 

  把香插入香爐之後,田不易默然佇立,蘇茹也同樣拜了三拜,神情恭謹。就在他們準備回身的時候,田不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停住了腳步,蘇茹有些錯愕,回頭道:「怎麼了,不易?」 

  田不易眉頭皺了一下,忽然轉身大步走去,卻是繞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後。蘇茹的臉色為之一變,似乎明白了什麼,但看她神色,卻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跟著田不易走了過去。 

  神像之後,同樣是一個神台供桌,但規模比正面小了許多,旁邊還有黃色布幔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這小小神台前方,看了一會,卻並沒有動手拜祭,半晌過後,他卻是伸手到了這布幔之中,輕輕摸索幾下,竟然是從神台的邊緣處,拿出了一個靈位木牌出來,上面端端正正刻著:師兄萬劍一靈位! 

  蘇茹在旁邊看著,看著田不易用袖子輕輕擦去靈位上的灰塵,灰塵並不厚,顯然時常有人擦拭,待乾淨之後,田不易神態恭謹地將這個牌位放在神台上,從旁邊拿過三枝細香點了,卻是對著這個牌位再度拜了三拜。 

  蘇茹臉色漠然,低聲道:「不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這個關口,你還希望萬師兄保佑青雲麼?」 

  田不易冷然道:「萬師兄畢竟乃是青雲出身,他一身傲氣,卻對師門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曉今日之事,在天有靈的話,必定會保佑青雲一脈的。」 

  蘇茹默然,許久之後輕輕搖頭,歎息一聲。 

  田不易又看了這個牌位許久,才緩緩道:「我們走罷。」 

  他們二人從守靜堂裡出來的時候,門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門外了,田不易目光從宋大仁看下一直看到杜必書,點了點頭,其間他還不知怎麼,眼角餘光又瞄了一眼遠處安靜的弟子房舍,眼神之中,似還有一絲無奈。 

  或許是浩劫將臨,大戰在即的緣故吧!田不易看去心情很是不好,話也不多,看著等候多時的眾弟子,他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道: 「我們走吧!到通天峰去。」 

  異光閃處,田不易一馬當先,蘇茹緊跟其後,大竹峰眾弟子連忙跟上,黑雲沉沉的天際,又劃過了數道絢麗光芒,隨即消失在雲層之中。 

  蕭逸才、林驚羽等青雲弟子累得半死,終於在這一日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將河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送上了往北方而去的古道,同時從河陽城外,偶爾還有零星的百姓匯聚而來,向北行去。 

  只不過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蕭逸才和林驚羽等眾青雲弟子看去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十分疲倦,而每個人說話的時候,嗓子幾乎都是啞的。 

  站在青雲城頭,眺望遠處漸漸消失的百姓長龍身影,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苦笑一聲,啞著嗓子對站在身旁的林驚羽道:「總算是送走了。」 

  林驚羽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情暫時鬆懈下來,但他眉頭卻一直都是皺著,不似蕭逸才一般完全放鬆,似乎心中還有什麼心思記掛著一樣。 

  蕭逸才乃是聰明之人,很快就發現了林驚羽眉宇間還有一絲凝重,微怔問道:「怎麼,林師弟你覺得還有什麼不對麼?」 

  林驚羽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師兄誤會了,小弟並非感覺不對,只是對眼前這一場浩劫大戰,心中擔憂而已。」 

  蕭逸才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所謂邪不壓正,天無絕人之路,你我都是正道門下,為了天下蒼生,來日一戰,你我盡力就是了,不必多想。」 

  林驚羽笑了笑,點頭道:「師兄說的是。」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那我去那邊看看。」說著他離開林驚羽向旁邊走去,原是想再到河陽城中仔細看看,不要還有什麼百姓遺漏才好,否則一旦獸妖殺來,多半不免。 

  不料他才走出幾步,忽然身後隱約傳來林驚羽低低的自語聲: 

  「後……火……後……」 

  蕭逸才一怔,轉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眉頭緊皺,面上似有不解迷惑之色,站立在原地口中輕聲說著什麼,他仔細一聽,卻似乎有些含糊乃是後什麼的音。 

  蕭逸才雙眉一挑,道:「林師弟,後山怎麼了?」 

  林驚羽嚇了一跳,抬頭道:「後山,什麼後山?」 

  蕭逸才反而是被他說了一怔,道:「我聽你一直說什麼後山、後山的,我想你這些年來時常去我們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裡祭掃幫忙,還以為後山出了什麼事了!」 

  林驚羽面色有些尷尬,連忙道:「沒有,沒有,是我胡亂自言自語的,讓師兄擔心了。」 

  蕭逸才笑了笑,道:「沒事就好了,林師弟,大戰在即,你可要養好精神啊!」 

  林驚羽微笑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此刻遠處竟傳來青雲弟子一聲驚叫,蕭逸才與林驚羽大驚,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驚叫聲發生處飛去。 

  那聲響處正是河陽城的南門,有幾個青雲弟子在那裡做最後的巡視,但此刻一個個如臨大敵,法寶祭起,神情緊張。只見在城牆之上,一隻猙獰怪獸獅頭狼身,巨目炯炯凶悍,口中發出低吼,正盯著這些青雲弟子,但牠似乎也知道這些人並非普通百姓,所以一時也沒有輕舉妄動。 

  蕭逸才與林驚羽落了下來,這時其他青雲弟子也紛紛趕來,眾人看得真切之後,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蕭逸才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是獸妖。」 

  忽地,在林驚羽身旁的一個青雲弟子大聲叫了起來,道:「外面,外面……」 

  聲音驚恐,眾人聽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來,幾乎是同時向河陽城外遠處,那個青雲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壓壓的黑雲天際之下,地平線上,隆隆雷聲傳來,閃電無聲卻刺破蒼穹。大地在微微顫抖,低沉的轟鳴聲如從九幽深處緩緩滲出,卻直衝進人的精魂深處,迴盪不絕。 

  無數的獸妖匯聚做無邊黑色的可怖潮水,從遠方奔騰而來,隆隆如奔雷卻已然壓過了天際雷鳴,天地肅殺,電芒如怪蛇亂竄。 逼迫人心的煞氣即使相隔老遠,已經是撲面而來。 

  眾青雲弟子個個面無血色,蕭逸才一咬牙,大聲道:「走,快走,立刻回青雲山。」 

  在他話聲疾喝之中,眾青雲弟子不敢怠慢,紛紛祭出仙劍飛上天空,牆頭那隻獅頭狼身的怪物大聲咆哮,模樣凶狠。 

  林驚羽跟在人群最後,在半空中回頭眺望,只見無窮無盡的獸妖瘋狂湧來,整個大地之上彷彿都已經是惡獸的海洋,更無一點人氣所在。 

  這一場浩劫,終於到來了最關鍵的時候! 

  聽到了蕭逸才等人緊急趕回的急報之後,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滿座正道,一時都無人說話。 

  靜默籠罩在這個宏大的殿堂之上,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道玄真人緩緩起身,面容肅重,緩緩道:「諸位,天下蒼生命數盡在於此,眼下獸妖佔據河陽城,不日就會攻上青雲,此間我也並沒有更多話說,請諸位回去好生歇息,來日當與獸妖一決生死。」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慢慢都站了起來,玉清殿上漸漸多了竊竊私語,也就是在這低沉的雜音中,眾人紛紛走了出去。 

  道玄真人轉身向坐在身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道:「二位也請歇息罷,在下有點事情,要與青雲門其他幾位首座商議一下。」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站了起來,回禮道:「真人請便。」 

  道玄真人回了一禮,向蕭逸才打了聲招呼,蕭逸才連忙跟上,隨著道玄真人進了後堂,那裡的某個地方,青雲門其他首座長老都已經在等待他們了。 

  林驚羽目送他們離開,隨即獨自走出了玉清殿,信步走到殿外欄杆處,憑欄眺望,只見天際蒼穹如墨,黑雲沉沉,不見有一絲光亮。 

  山風如刀,正嗚嗚吹著,刮面生疼。 

  他默默佇立,只是腦海之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一張神秘字條,和上面那莫名其妙的四字。 

  後院起火…… 

  後院起火,後院起火?什麼後院起火?林驚羽在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最後,他的念頭慢慢都歸聚到一點之上,那是蕭逸才迴盪在他耳邊的微帶錯愕的話語:「後山怎麼了,林師弟……」 

  後山? 

  林驚羽眉頭又再次皺了起來,雖然眼睛發亮,但他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再度困惑起來。這一沉思也不知呆了多久,待他回神之後,卻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林驚羽歎了口氣,緩緩順著台階向下走去了。 

  自從獸妖出現之後,青雲門就全力增強了青雲山的守衛,尤其是在前山,誰也不知道那些凶殘至極的無數惡獸,到底什麼時候會突然衝了上來。不過青雲山一向險峻,尤其是通天峰,更是高聳入雲,易守難攻,不過這些對於修道有成之士來說,已經並非什麼太大的阻礙,但是對許多不會飛翔的獸妖卻是極好的屏障。 

  只是一向以來,獸妖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其中又傳聞著無數驚人可怖的消息,誰也沒有把握這些獸妖不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辦法攻來,更何況的是,那個傳說中的獸神直到今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更增添了眾人的疑懼。 

  相比青雲門前山而言,青雲門後山則幾乎完全都是懸崖峭壁,猿猴難渡,儘管如此,青雲門還是安排了不少弟子馭劍在天空巡視,以防萬一。只是有一點很是奇怪,就是在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邊緣的祖師祠堂附近,守衛的青雲弟子卻是極少,似乎青雲門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地方似的。 

  而此刻陰暗的夜晚剛剛逝去,天正是初亮時分,高高聳立入雲的通天峰上,通往祖師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徑間,正瀰漫著淡淡薄霧,隨著山風輕輕飄蕩,纏綿在道路兩旁的松柏樹梢枝木之間。 

  這一刻,連鳥鳴聲也聽不見,潮濕的水氣凝聚做晶瑩的露珠,在翠綠的樹葉邊緣緩緩流下,悄悄滴落。 

  更無一絲人影蹤跡! 

  赫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小徑之上,正是鬼厲。 

  他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身處敵境的畏懼擔憂之色,也沒有接近禁地的緊張,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緩緩向前走著。 

  這一條路,他曾經也走過,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後,卻彷彿景色依舊,什麼也沒有改變,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連他踏腳的地下土壤,似乎也和當年一樣的濕潤鬆軟。 

  只是,變的是他而已。 

  山風在樹林枝頭穿出又吹過了他的衣襟,拂動他的頭髮,趴在肩頭的小灰似還睡眼朦朧,搭拉著眼睛,尾巴纏在鬼厲的手臂上。而鬼厲的眼睛,卻是異樣的明亮。 

  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向著深山而去,薄霧在身前輕輕散開又在身後悄悄合攏,他走在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後觀看一眼。 

  這一路走來。 

  便到了那三叉路口,微靠左邊的,是依舊幽深的小徑,而往右而去的小徑,在樹林背後,隱約顯露出幾處殿堂屋簷。 

  那是祖師祠堂罷,鬼厲在心中這麼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這裡,他曾與林驚羽一道對抗魔教強敵,也就是在這裡,陸雪琪與他對峙。 

  而如今,他卻已經與這些歲月、這些故人形同陌人。 

  「沙沙,沙沙……」 

  細細的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似乎有人早起在打掃著什麼,輕輕悠揚,鬼厲默然佇立聆聽著,竟有些出神起來,彷彿歲月時光,原來都在這細細「沙沙」的聲音中,悄悄迴盪著漣漪,靜靜流逝去了。 

  他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猛然回頭,靜默的氣氛瞬間似凝固一般,就連遠處那輕微的沙沙聲音,也似乎停頓下來,沉默不語。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黑衣之人,黑紗蒙面——鬼先生。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聲道:「你也來了。」 

  鬼先生靜靜道:「是。」 

  鬼厲道:「你來所為何事?」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鬼厲冷笑一聲,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用多疑,有些事情你不知曉,我特地前來告知一聲。幻月洞府之外並無機關,但內裡卻有一上乘法陣,乃是鎮守古劍誅仙之靈,其源與誅仙劍陣並無二樣。外人若想妄闖,觸動法陣,便如同驚動誅仙劍陣,那後果只是有死無生而已,你若自負能敵的過那古劍誅仙,我也無話可說。 」 

  鬼厲瞳孔收縮,而遠處迷霧之中,那淡淡霧氣似也輕輕震動了一下。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道:「本來我們魔教中人要進這幻月洞府是千難萬難,不過你卻是例外,放眼天下,除了青雲門中的掌門長老,也只有你才能進得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鬼先生道:「這法陣必定要以青雲門世代相傳之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為匙,掌握法陣機樞,方可進入,而進入之後幻象紛紛如雨,能不能堅定心志,便看你自己的了。」 

  鬼厲深深看著此人黑色身影,沉默許久,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鬼先生微微一笑,黑色的身影在薄霧中顯得飄搖無根,幾如鬼魅一般,淡淡道:「你不必管這麼多,反正我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了。」 

  青雲山通天峰前山,正在打掃的一個青雲道童將清掃的落葉掃在一旁,正想休息一下的時候,卻只見山下台階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影,身著青雲服飾,雖然青雲門下弟子眾多,但此人這十年來在這裡穿行了無數次,他們也早就熟悉了。 

  「林師兄。」道童微微帶著稚嫩的語音,笑著對走上來的林驚羽道:「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又是要到後山祖師祠堂去麼?」 

  林驚羽微笑一下,點頭道:「是啊!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老是覺得心裡煩悶,像是有什麼事情似的,所以就早點上來了。」 

  旁邊同樣在清掃的道童這時也紛紛走了過來,聚攏到一起,其中有另一人問道:「林師兄,聽說獸妖已經到了山下河陽城裡了,他們會打上來麼?」 

  旁邊其他的道童登時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不過他們畢竟年少,不似那些成名人物一般憂心忡忡,雖然也對獸妖有些擔心,但反而樂觀的多。 

  被他們感染,林驚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微笑道:「唔,獸妖兇惡,想必是會攻打青雲的。」 

  「什麼?」這下子如炸開了鍋,道童們紛紛吵鬧起來。 

  林驚羽笑著安慰他們,示意讓他們肅靜下來,然後道:「不過我們青雲山上現在不是有諸位前輩在麼,他們法力高強,道行精深,決然是不怕獸妖的。再說了,」林驚羽臉上露出一絲神秘表情,道: 「我們還有所向無敵的誅仙劍陣呢!難道你們忘記了麼?」 

  道童們都興奮起來,呵呵直笑,紛紛道:「是啊!是啊!我們有誅仙劍陣,一定能贏!」 

  「就是,等獸妖上來,就讓他們在祖師的劍陣下面全部死光,為天下的百姓報仇!」 

  聽著這一聲聲話語,林驚羽面帶笑容,頻頻點頭,末了,他叮囑道童們幾句,然後繼續向著後山走去。離開了這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們,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默默走著,半晌,他忽然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還是快些到後山去,請教一下前輩吧!」 

  說話間,他加快了腳步,向著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方向走去。 

  而就在他低頭走路的時刻,後山上的迷濛薄霧也正層層疊疊,輕輕飄蕩著,像是一場昨夜不曾夢醒的夢。 

  三叉路口,鬼厲與鬼先生對視良久,眼中異芒閃動,鬼先生卻也並不退避,直視於他。 

  半晌之後,鬼厲一聲不吭,忽地轉身,向著那條幽深小徑走去,鬼先生在他身後,目送著他。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蒼老聲音從祖師祠堂方向的小路中,從那個方向輕輕飄蕩的白色薄霧裡,傳了出來,帶著難以形容的滄桑倦意,有個老人聲音道:「二位,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鬼厲和鬼先生身子都是一震,回身望去,只見那條小路上薄霧飄散,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來。他微彎著腰,似乎歲月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條條如刀刻般的皺紋橫在他的臉上,彷彿訴說著歲月蹉跎。甚至連他手中的那把掃把,此刻看來,也如主人一般殘舊了。 

  只是,這老人緩緩走著,走到鬼厲與鬼先生二人身前六尺處,面對著這兩個如此人物,這個微帶倦意的老者,慢慢抬頭的時候,卻赫然有一雙清亮逼人的銳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鳥未起,二位有意與老朽飲一碗熱茶否?」


第十七集 第一章 暗算
第十七集 第一章 暗算

  早晨,青雲山上微涼的風輕輕吹著,將一山的薄霧都徐徐翻轉,如輕紗飄蕩在茂密林間。祖師祠堂之外的三叉路口,鬼厲、鬼先生與掃地老者三角而立,在微妙的氣氛中對峙著。

  那老者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沙啞著聲音緩緩道:『二位並非這青雲山上的人,為何私自到此青雲重地,不知有什麼事情麼?』

  鬼厲默然無聲,眼神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片刻。鬼先生就站在他身側六尺之外,以他們二人的道行,放眼天下也未必怕了誰了,只是在他二人之間,卻很明顯的誰也不信任對方。

  不過此時此刻,鬼先生隱藏在黑紗之後的眼眸,卻一直盯著那位掃地老人,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有另外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老者感覺到了什麼,顫巍巍轉過身來,看向鬼先生,道:『這位高人,你一直盯著老朽,莫非有什麼話要說麼?』

  鬼先生忽然笑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看守青雲山祖師祠堂的老人,何必多管閒事,眼下這位年輕人……』他一指鬼厲,道:『他久聞青雲山幻月洞府的名聲,想要進去見識一下,不知老丈放不放行?』

  鬼厲站在遠處,忽地冷冷哼了一聲,道:『上山之前,你我早就商量好了,由我進入幻月洞府吸引青雲門的注意,你趁機潛入青雲山祖師祠堂,將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全部毀去,給青雲門一個好看,怎的到了此處,你還不進去麼?』

  鬼先生一窒,向鬼厲望去,只見鬼厲面色肅然,面上表情嚴肅而認真,要說沒這回事都很難讓人相信。鬼先生看了他半晌,似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

  那老者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鬼先生,面色漸漸冷淡下來,眼中銳光也逐漸明亮,淡淡道:『看來不管怎樣,二位都是對青雲不懷好意了。只是青雲重地,老朽看守多年,二位想要在此肆虐,便先跨過老朽的身體好了。』

  他這般淡然說著,面對著前方這兩個神秘而陌生的人物,慢慢站直了身體。

  清晨後山密林之間,悠遠傳來的清脆鳥鳴聲音,突然似停頓而消失了,只有滿山的薄霧依舊飄蕩著,纏綿在他們周圍。

  人生數十載的光陰,似也在這靜默中悄悄流淌過去,變作了眼角的細紋。

  鬼先生忽然道:『你的左手可還好麼?』

  鬼厲與那老者同時一怔,鬼厲自是不明白鬼先生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但那個老者卻很明顯的身體震動,一雙眼直盯著鬼先生,再也無法離開。

  清晨裡,薄霧中,那老者凝視許久,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面上的驚愕表情漸漸消去,徐徐道:『是你?』

  鬼先生笑了笑,道:『是我。』

  他頓了一下,目光在老人的臉上打量著,就連聲音中忽然也帶了幾分感慨,道:『這些年來,你怎麼老得這麼厲害?看你這個樣子,誰還認得你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青雲門萬劍一!』

  那老人耳中聽聞著「萬劍一』三字,身體忽地顫抖起來,就像是這三字如三把利刃,一刀一刀都刺在他的心間,就連被歲月深深刻痕的臉上,此刻竟也浮現出久不曾見的激動神色。

  『萬劍一,嘿嘿,萬劍一……』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面上的神情複雜而帶著痛苦之意。

  鬼厲在一旁皺起了眉頭,萬劍一這個名字,他在多年前還是青雲門下弟子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只是絕然沒有想到這個傳說已經去世多年的人物竟然還活在世上,更沒有料想到,那個令當今青雲門諸長老首座之間紛爭不已,蒼松道人更因此背叛青雲的絕世人物,竟然變做了如此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

  冷風吹過,掠動著三人衣襟,在這一山薄霧如夢如幻的地方,往事彷彿也在這裡迴盪。

  直到,那個曾經的萬劍一,曾經睥睨世間,如今卻皺紋滿面的老人,慢慢抬起頭來。

  『噗』,一聲輕響,卻是從他手間發出。鬼厲和鬼先生同時望去,只見細細灰粉簌簌落下,萬劍一手中的那把殘破掃把,竟是在他心情激盪之際,被大力壓成粉碎,散落一地。

  山風吹來,將一地的粉末一點一點吹走,萬劍一凝望著片刻之前還在手間的東西,此刻卻消失無蹤。隨後,他抬頭凝望著鬼先生,一字一字道:『當年若非是你,我已是殘廢之人,你對我有恩,我一直都記在心上的。』

  鬼先生淡淡道:『你我當初一見如故,在西北蠻荒還有那普智和尚……』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鬼厲忽地身子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鬼先生和那萬劍一此刻卻都沒有注意到旁邊鬼厲的神情變化,繼續道:『我們三人雖然門閥不同,卻總歸是相交一場。如今普智過世多年,你也早就斷了消息,不料今日居然還能相見,也不枉我來這青雲山一趟了。』言下感慨之意,卻是不勝唏噓。

  萬劍一臉上原本緊繃的表情,此刻也漸漸鬆弛下來,歎了口氣,道:『不錯,我也沒有想過,居然還能再見故人……站住!』

  他話說了一半,聲音忽然急促,斷喝一聲,卻是鬼厲在一旁默然轉身,不願再聽這兩個人牽扯往事,正欲向幻月洞府走去。

  萬劍一冷哼一聲,也不見身子如何晃動,只一抬手,原本乾枯的手掌忽地像是變大變長了千百倍,從背後如巨爪一般抓了下去。

  鬼厲腳步一窒,也不回頭,手腕震處,卻是在頭頂閃動,凌空畫出一圓形圖案,片刻間光芒大盛,正是太極圖,青光耀耀。萬劍一巨爪被青光擎住,瞬間被反震回去,但只這片刻工夫,萬劍一原本乾枯的身子已經擋在了鬼厲的身前,只是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驚愕表情,道:『太極玄清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的聲音在身後幽幽傳來,道:『他可是當今魔教鬼王宗的大人物哦!』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是沒有說話。

  萬劍一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被青雲門逐出山門,投靠魔教的張小凡麼?』

  鬼厲面冷如霜,寒聲道:『讓開。』

  萬劍一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但上下打量了鬼厲片刻之後,卻忽然歎息了一聲,道:『田師弟竟然能夠教出你這樣一位弟子,當真是了不起。』

  鬼厲面上神色一動,但隨即哼了一聲,面上更浮現出幾分倨傲神情,如視這當年鼎鼎大名的萬劍一無物一般,逕直抬腳走去。萬劍一站直身子,負手而立,卻也沒有退避的意思。

  眼看二人越來越近,萬劍一忽地眉頭一皺,身子拔地而起,幾乎是在同時,他原本腳下土地一聲悶響,瞬間龜裂開去,閃爍著幽冷青黑玄光的噬魂赫然從他腳下土地激射而出,直追而去。

  萬劍一人在半空,身子搖擺,忽地大喝一聲,震動左右,竟然是凌空赤手空拳向飛來的噬魂抓了過去。噬魂頂端的噬血珠片刻間紅芒大盛,一絲絲一縷縷暗紅血絲全部亮了起來,夾雜在黑光之中,更無遲疑,直衝而去。

  黑氣翻滾,紅芒暗閃,瞬間周圍似乎都暗了下來,但萬劍一赫然衝下,所有的幽厲氣息似乎對他都不起作用。鬼厲面色一變,這等人物道行,可以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眼看萬劍一就要將這世間凶物抓在手中,但就在這片刻工夫,忽地在黑氣紅光之中,噬魂頂端噬血珠表面之上,突然從珠子深處浮現出一個怪異圖案,從小變大,從暗變亮,瞬間從黑氣玄光中脫穎而出,金光燦爛,正是一佛家真言『卍』字,一股渾厚純和之力,其中卻又夾雜著一分詭異,生生將萬劍一的手掌反震回去。

  萬劍一與鬼厲同時後退,半空中的法寶噬魂也飛回了鬼厲手中。

  萬劍一人停頓在半空之中,臉色微微蒼白,盯著鬼厲,一字一字道:『大梵般若!』

  鬼厲面無表情,但心中震動,眼前此人道行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空手抵禦噬魂妖力的人物。

  他這裡心中震撼,卻不知前方萬劍一也是吃驚不小。萬劍一本身當年就是個驚才絕艷的絕世人物,道行遠勝於同門中人,除了一個道玄真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之外,更不把其他人物放在眼中。後來雖然累遭不幸,命運坎坷,但今日面對這個小輩,他心中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卻依然如故。

  只是與鬼厲此番交手,卻是讓他吃驚不小,噬血珠妖力詭異凶狠,雖然外表無恙,但已然牽動他一身精血激盪。而之後鬼厲所施展之佛門真法大梵般若,更是與道家魔教真法融為一體,渾然無隙,連他這等修為也無計可施,被逼了回去,不由得心中震動不已。

  冷風颼颼,從場中吹過,薄霧輕輕飄蕩,已經開始有散去的模樣。

  萬劍一看了鬼厲半晌,點了點頭,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老夫殘生之年,還能遇到你這等人物,也算是天不負我。』

  鬼厲皺了皺眉,不是很明白萬劍一話裡意思。只是鬼先生站在後頭,卻是低聲地歎息了一聲,似乎也在感歎曾經的老友多年之後,那股心間的桀驁志氣依然未變。但也就是在他歎息時候,他一雙眼眸中異光閃爍,緊緊盯在了萬劍一的身上。

  鬼厲冷冷道:『讓開。』

  萬劍一看著他,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冷漠倨傲,那神情神色,忽然間竟如此熟悉。他忽地笑了出來,神情間有那麼一分酸楚,但隨即被一股豪情佔據,長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年輕男兒。世間人物本就該不放眼中!只是你要過去,就用自己的真本事吧!』

  鬼厲一聲長嘯,更不多話,縱身而上。萬劍一瞳孔收縮,忽地後退,身子飛到密林邊緣,右手抓住一根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樹,一聲大喝,剎那間週遭震動,隆隆聲中,巨大的松樹竟被他硬生生連根拔起,如巨臂橫在半空。

  萬劍一此刻手擎巨樹,傲立半空,哪裡還有絲毫曾經的猥瑣佝僂模樣?看他意氣風發,面上神色激動,眉目皆張,正是當年不可一世的模樣。

  『來,』萬劍一大喝一聲,如驚雷響過,『你有噬血珠,便看看我這青雲巨樹如何?』

  他身子晃動,剎那間巨樹舞動,『嗚嗚』聲響,轉眼間迅疾無比,漫天皆是樹影,鋪天蓋地衝來,風聲勁急,再也聽不到其他聲息。

  鬼厲臉色大變,在樹影中翻騰,那巨樹風暴如洶湧澎湃的巨浪,又似永無止境的潮水,一波壓過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追逐在青天之下,一山薄霧也似為之震顫。

  風過林梢,便化作狂風,在半空中轉為漩渦,吞噬著世間萬物,鬼厲便置身在那漩渦中心,周圍幢幢皆是樹影,勁風刮面如刀,彷彿一不小心處,便要被這銳利之物切割的粉身碎骨。

  萬劍一狂笑不止,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縱橫天下的歲月,臉上表情更是興奮,全神貫注在鬼厲身上。鬼厲在風暴之中,忽地一咬牙,眼看前方樹影如山壓來,這一次卻不躲閃,右手一抬,噬魂閃爍著幽紅暗光飛出,在千萬樹影中『噗』的一聲,準確無誤地釘在樹身之上,片刻間妖力狂舞,道道紅光從噬血珠上騰起,從樹幹上纏繞過去,所過之處,樹幹迸裂,碎屑橫飛。

  片刻間,巨樹樹幹已被這妖力噬去三分之一,但萬劍一臉上神色卻不驚反笑,長笑一聲,左手橫空切下,樹幹被那無形勁風掠過,登時如豆腐一般被生生切斷開去。被紅芒籠罩的前頭樹幹,轉眼間似發出一聲呻吟,化作粉末,散落風中。

  但前頭的萬劍一將殘餘樹幹擎起,如擎天一般,威武而不可一世。漫天樹影轉眼消失,風暴止歇,勁風停頓,世間萬物瞬間停頓呼吸,都在凝望著那個飛揚在半空的身影!

  他從天而降,大喝聲中,舉木轟下。

  勁風尖嘯,刺耳而來,三丈方圓地上,『轟然』一聲,瞬間沙石盡數向外飛去,只有鬼厲一人衣襟激盪,面容蒼白,死死盯著天空落下的巨樹。

  那怪嘯之聲如雷震耳,轉眼即至,鬼厲牙關緊咬,忽地雙手舞動,太極圖疾轉不止,在頭頂霍然升上,擋在如驚雷一般的樹幹之前。

  兩股大力轟然在半空相撞,就連他們周圍的土地山峰也似為之震動,鬼厲站立的腳下土地,腳已陷入了土中。

  樹幹前頭被太極玄清道大力逼迫,盡數迸裂,木屑亂飛,轉眼又化作粉末,四散無蹤。但之後的樹幹赫然硬生生逼了下去,從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上一分一分刺下。鬼厲臉色又白了一分,噬魂妖芒更盛,佛家真言再度出現,就在太極圖案下方,金光閃動,赫然又布下了一層。

  勁風呼嘯,場中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狂風肆虐,那兩個男人在青山密林中忘我相搏,誰也不見其容,唯獨那黑影隱隱閃動。

  萬劍一臉上神色激昂,看去連深深的皺紋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彷彿多年之前的年輕歲月時光都在這個時候,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曾經激動不已、笑傲天下的光陰啊!

  他仰天長嘯,如龍吟嘯日,那勁風撲面的感覺,就像是全身的熱血都在燃燒!

  他大笑著衝下,全身的道行都在那樹幹上迸發出去,一生的全部修行就如火焰一般,轟然而出。

  佛家真言瞬間散去!

  層層重壓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下,鬼厲嘴角流出血絲,面色蒼白中突然又湧現出潮紅,忽地一口鮮血噴出,灑落在噬魂之上。

  滴滴鮮血,悄無聲息地融化其中,冰冷的氣息,從深心迴盪開去。

  他雙眼赫然變做血紅!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忽地,漫天呼嘯的勁風停止了,神驚鬼愁的殺意消失了,那個半空中如天神一般威武的身影,突然間開始搖晃起來,漸漸無力。

  一道黑影,從萬劍一的身後迅疾無比的掠開了去,而鬼厲蓄勢已久的真法瞬間失去壓制,立刻迸發開來,青光金芒,暗紅妖力,三大真法融為一體的大力瞬間逆天而上,結結實實打在了萬劍一的胸口,剎那間,碎骨之聲如落珠一般劈劈啪啪響個不停。萬劍一停頓在半空,並沒有飛出去,只是他的身子忽地就這麼軟了下去,從胸口開始,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失去了支持,開始了不可挽回的萎縮。

  鬼厲怔住了,下一刻,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萬劍一的身子,入手間,那個蒼老的身體重新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如此蒼老的老人。而在翻轉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萬劍一的背後清楚地印著一個黑色的掌印。

  鬼厲抱著萬劍一落到地上,他和喘息著的萬劍一同時轉頭看去,那個在將散未散的薄霧間站立的黑影,赫然正是鬼先生。

  鬼厲眼中異芒如妖火,熊熊燃燒,冷然道:『你做什麼?』

  鬼先生卻沒有理他,而是看著萬劍一,那個此刻垂死的老人,也在凝視著他,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卻複雜的多。

  鬼先生面上的黑紗輕輕飄動著,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著心神激盪,只是他的聲音,依舊還是那麼的平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樣子麼?對朋友總是這麼相信,一點也不提防麼?』

  萬劍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口一張開,卻是噴出了滿口的鮮血。他的臉色在迅速的蒼白下去,彷彿生命也在悄悄離他而去。

  然後,他卻是輕輕笑了一下,在鮮血與苦澀中,淡淡的微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鬼厲。

  那目光,此刻不知怎麼,卻有幾分柔和。

  鬼厲深深呼吸,忽然間眼眶竟是一熱,這前一刻還在生死相搏的老人,此刻卻令他不敢正眼相看。他默默放下了老人,站了起來,低聲道:『你手中若有斬龍劍,我絕不是你的對手的。』

  萬劍一看著這個年輕人,他雙手緊緊握著,身子似也在微微顫抖。然後,鬼厲轉過了身,盯著鬼先生。鬼先生沒有迴避他的眼光,甚至連鬼厲眼中不加以絲毫掩飾的鄙夷厭惡的眼神,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鬼厲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再不言語,掉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那條山路走了進去,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場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鬼先生慢慢走到了萬劍一的身旁。無力的老人躺在地上,慢慢抬眼,看著他,從嘴角邊仍然不斷湧出了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忽地,從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音,卻是有人從山下走來,穿行於薄霧之中,眼看就要走到這裡。

  鬼先生臉色一變,黑影晃動,瞬間消失在薄霧之中。

  片刻之後,林驚羽的身影從薄霧中閃現出來,來到場中,看清了這一切。

  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間凝固,不可置信的表情佔據了他的眼神,那個十年來與他朝夕相處的老人渾身是血,衰弱地躺在地上。

  『啊!……』

  林驚羽衝了過去,帶著一絲絕望,而全然沒有發現,在他身後,有一條黑影閃過。


第十七集 第二章 幻月
第十七集 第二章 幻月

  『前輩,前輩,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林驚羽衝到萬劍一的身旁,跪了下來,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他,可是入手之處一片綿軟,一股惡寒從心中泛起,林驚羽像是置身無底冰窖,他觸手的地方,這個老者竟然沒有一處的骨頭是完整的。

  『是誰,是誰?』林驚羽的聲音瞬間嘶啞了下來,牙齒深深咬著嘴唇,轉眼流出血來,甚至連他的眼睛都在憤怒與絕望中迸裂。

  『前輩,前輩……』

  他低聲叫喊著,哽咽著,終於哭了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哭的,就在這個渾身蒼涼無力的老者身前,十幾年前的絕望彷彿又一次籠罩了他。

  萬劍一無力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如此的傷心絕望,以至於不可能虛偽裝飾,也許,總歸還是有人真心對我的吧,萬劍一心中這麼想著。

  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像是受到神明垂憐的模樣,他竟然顫巍巍抬起了手掌。

  林驚羽身子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前輩,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是誰害的你這樣,我、我一定給你報仇,誰,是誰?』

  萬劍一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連呼吸都慢慢低了下去,可是不知怎麼,他的眼神中卻更加的明亮,握在林驚羽手中的手掌,手指輕輕晃動著……

  林驚羽怔了一下,低頭看去,手心中,那根蒼老無力的手指,沾著鮮血,輕輕而潦草地勾畫著筆畫:『小……心……』

  忽然,林驚羽的背後,那片薄霧之中,黑影閃了出來,鬼先生目光炯炯,凝望著這邊。林驚羽此刻背對著鬼先生,而且全神貫注地盯著萬劍一的手指,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但萬劍一卻看到了,他的目光與鬼先生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地相觸,像是掠過了百年光陰。

  那一分曾經的滄桑……

  萬劍一忽然笑了一笑,帶著鮮血的笑意,對著鬼先生,然後,他搖了搖頭。

  林驚羽等待了許久,卻不見萬劍一繼續寫下去,愕然抬頭,卻只見萬劍一頭彎向一旁,竟然是已經斷氣了。林驚羽身子大震,雙手顫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失去生命的臉龐,半晌之後,他大叫一聲:『前輩……』

  痛楚哭聲,從他撲在那老人的身上傳來。

  鬼先生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凝視著萬劍一那張蒼老的臉,許久之後,悄悄退了回去,消失在薄霧之中,遠遠的風中,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狼嚎山下,隨風送來,尖利兇惡的嘶吼聲從遠方密密不斷的響起。

  青雲山頭,人頭聳動,正道中人匯聚於通天峰上,站在最前頭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諸人,臉色俱都沉重,眉頭緊皺,向著青雲山下的方向眺望著。

  淡淡腥氣,在風中隱約可以聞到,讓人不禁聯想到山腳之下那無數殘忍兇惡的獸妖。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之後,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玉清殿外的廣場上,人頭聳動,卻是一片寂靜,人人俱都是面色凝重。

  也就是在這個寂靜時刻,忽地,遠方處一聲沖天而起的長嘯,似狼嚎,如鬼哭,尖銳破空,遠遠逼來。

  聽著那聲音響起的地方,似還在山腳之下,但尖嘯聲入雲而至,一時間人人變色。這尖嘯聲音裊裊迴盪,在白雲險峰間轉了幾轉,這才又緩緩低了下去。但就在它堪堪收聲的那一刻,猛的山腳之下,萬獸齊吼,那無數吼聲沖天而起,匯聚一塊似排山倒海一般,直將天地都變了顏色,隆隆傳來。

  雲氣轟然散去,山峰陡止,一團黑氣從山腳升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凝聚在通天峰對面天空,直到遮擋住了日光。黑色的雲彩,漸漸飄蕩在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是誰第一個呼喊出來,山頂的眾人眼尖的都望了過去,只見在那黑雲深處,那獵獵風中,有一個身著顯眼絲綢衣衫的少年負手而立,面無表情,漠然注視著這一山的人們。

  在天地眼中,人又是什麼樣的事物呢?

  他輕輕揮手,目光卻似穿過了這座山脈。

  山腳下,萬獸吼叫,腥風陣陣,慘呼聲,終於傳來……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鬼厲身子停頓了一下,微微皺眉轉過身來,向著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只見那裡天際黑雲沉沉,狂風呼嘯,雖然不是很遠的距離,但與自己所在的後山卻是完全兩樣的天氣。

  暖暖日光,從天際灑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下意識地向肩頭看去,只是卻沒有看到小灰。這一次進入幻月洞府,他特意沒有帶著小灰前來,其間危險不言自明,他也並無把握。剛才與那個神秘老人的一戰,雖然鬼先生出手相助,但鬼厲心中卻是對那老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青雲門數千年的歷史,果然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曾幾何時,自己不也是這裡的一部分麼?

  他漠然地抿緊了嘴,重新抬步向前走去。

  小徑兩旁與剛才一樣,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松柏常青,草木繁密,只有這條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著未知的神秘。

  樹林深處,還隱隱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對這一山之隔的地方沒有絲毫的影響,到處都是平靜的氣息,就連空氣之中,也泛著清冷的味道。

  鬼厲心中原本有的那麼一絲緊張,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很快就平服了下來,以至於當他第一次抬頭望見『幻月洞府』那四個字的時候,面對著聞名天下的地界,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實際上,在他面前的,似乎也正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洞而已。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寬七尺左右,出現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旁邊都是綠色的籐蔓與荊棘,甚至有幾枝垂下了洞口,山風吹來,籐蔓也在輕輕搖動。而就在那綠色籐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頭上刻著四字:

  幻月洞府。

  除了這四個字本身的意思,這周圍的一切甚至包括這些字跡,都顯得如此的普通,難道這裡,就是兩千年來青雲門的根本麼?

  那一卷造就了無數英才俊傑,包括青雲子和青葉祖師的無名古卷,就是安靜的躺在這裡麼?

  還有那一柄名動天下的古劍!

  鬼厲靜靜的望著那四個字,歷經歲月風霜的字跡彷彿也在沉默的凝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歎息,下一刻,他邁步走了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過往歲月……

  沒有想像中的幽深綿長,出現在眼前的竟然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了洞中所有的擺設景物。幾塊石頭堆在牆角,牆壁角落微微濕潤的地方有隱約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這裡特別的清靜,走進了山洞,似乎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是與外面隔絕開了。

  從周圍收回了目光,鬼厲的視線最終落到了正對著洞門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鑲嵌著一塊石板太極圖案,這便是這個山洞之中唯一能與青雲門有關係的事物了。

  鬼厲深深吸氣,走了上去,在太極圖案前停了下來。太極圖上斑痕歷歷,有許多處都有破損跡象,顯然是歲月久遠的事物。鬼厲默默望著此物,腦海中慢慢迴盪起鬼先生在不久之前所說的話語。

  下一刻,他輕輕把手放在了太極圖案上,淡淡青光,從他手掌之間散發出來。鬼厲面無表情地望著手中的光芒,感覺著從身體經脈間流淌的熟悉的太極玄清道的氣息,那曾是他屬於這座山脈的氣息!

  彷彿是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而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輕輕歎息了一聲,有什麼東西開始轉動,然後,太極圖上同樣亮起了青色的光芒,與此同時,太極圖案開始轉動。

  從左往右轉了正好一周之後,石壁之中突然有一聲『卡』的聲音,一切都停頓了下來。鬼厲收回了手臂,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的寂靜轉眼消失,山洞中響起沉悶而隆隆的聲音,就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原本完整一塊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環形狀的裂縫,隨即緩慢旋轉著向旁邊分開,露出了一個秘密的洞口。只是這個洞口處卻盤旋著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裡面朦朧不清,一點都看不真切。

  鬼厲看著那水霧,鬼先生終究還是沒有騙他。但是就在這神秘水霧之內,誰又知道是什麼呢?

  他沒有猶豫,甚至似乎是沒有多想的樣子,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水霧吞沒了他,那個身影很快消失,而兩道石壁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的回轉回來,輕輕合上,再也不露一點痕跡。

  恍惚中,朦朧中,那深深蒼穹的深處,有道閃電掠過,赫然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深心之中。

  然後,漆黑的蒼穹中升起一輪閃爍著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著,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彷彿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但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笑了出來,有個幼小的聲音『哇』的一聲,終於開始啼哭。

  不知怎麼,他屏住了呼吸!

  莫名的緊張,心跳卻如此的快速,耳邊彷彿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彷彿只是一雙眼睛在探索著張望著,終於看到……

  那一個小小村莊,還有村後的一間殘破草廟。

  『生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焦急地問著。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啊!』穩婆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大聲地說著:『恭喜!』

  『呵呵,呵呵……』老實的男人憨厚的笑著,淳樸的感情中帶著一些安慰和一些慶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啼哭的男孩,那個依偎在父母懷抱中的孩子。

  『取什麼名字好呢?他爹!』母親有些虛弱,但臉上終究還是幸福的笑容。

  父親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大字不認一個,要我說村裡面最有學問的就是村東頭教書的林先生了,村裡有小孩什麼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麼,不如我們就去拜託他取一個吧?』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就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從屋外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笑意,拿著一張字條,道:『林先生說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所以他給取了三字,寫在這上面了。』

  母親歡喜地道:『哦,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給我們兒子取了什麼名字?』

  父親用粗糙的手把字條拿到母親的身邊,用手環抱著母親和那個安靜酣睡的孩子,壓低了聲音,彷彿對著這三個字有著無比的敬重和寵愛,悄悄地道:

  『張,小,凡……』

  『轟隆!』

  蒼穹中竟有一道驚雷響起,天空中竟落下雨來,他全身突然發抖,狠狠喘息!

  屋外有雨,天際如墨,遠處的青雲山赫然猙獰,那漫天席地的淒風苦雨之中,父親與母親相擁一起,平和的臉上都是笑意,望著那懷中的孩子……

  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作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迴盪急旋,卻終究只化作了兩個字:

  『爹、娘!』

  漫天雨絲,都似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天際的幻月閃爍著幽幽光芒。

  『砰!』

  從天空中飛來一顆石塊,像是穿過了身體,落在了身後,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晴朗,有一群孩子奔跑在村子之中,大聲的歡笑玩耍著。

  那個看去平凡的男孩在前頭拚命跑著,一個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帶著一群小孩在背後追逐,口中還大聲叫喊著:『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

  前頭那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第一個衝了進去,身後的那群孩子也隨之跑了進去,那一座破敗的小草廟裡,彷彿還有孩子們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怔怔地望著,腦海中忽然又是一片空白,彷彿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從深心中早已湮沒的地方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佈滿了整個心頭。

  一步,又是一步,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草廟,接近了那個彷彿久遠以前就已經消失的噩夢。

  大一點的模樣清秀的男孩騎在張小凡的身上,面有得意顏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

  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強,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服不服……這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如翻山倒海一般的迴盪開去,曾經多年的心酸,就這麼在一疊聲的呼喊中,湧上了心頭。

  然後,像是曾經期待,又像是毫無準備──那一隻從歲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滿是皺紋,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卻又曾幾何時,竟是那麼的震動心魄,帶著無邊的恨意!

  老和尚,微笑著,依然是曾經慈悲親切的笑容,站在了面前。片刻之間,他的世界完全都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莊、小孩、爭執,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個慈悲而平和的老和尚,微笑的望著自己,像是在幽幽歲月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面。

  他全身顫抖,深心處一陣難以言明的悲憤就這麼湧上心頭,忍不住仰天長嘯。

  天空中,什麼時候又變黑了呢?

  有風雨,悄悄落!


第十七集 第三章 激鬥
第十七集 第三章 激鬥

  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了青雲山通天峰,就連一向懶洋洋的鎮山靈獸水麒麟,此刻也顯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斷來回游動,發出低低的嘶吼聲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諸正道高人,一個個面色嚴峻,望著山下。過了虹橋便是巨大的雲海廣場,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在那裡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 

  儘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獸妖之戰的可怖與慘烈,但現場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獸妖從山下攻上,一路上如疾風暴雨席捲而來,雖然正道中人不停在旁襲擊,但無數獸妖形成的巨大洪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在一旁偷襲的少數敵人,如雷轟如怒潮,席捲而上,當者瞬間披靡。而周圍襲擊阻擊的人竟都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殺那麼一兩隻甚至十數隻獸妖,幾乎根本算不上什麼! 

  就這樣,原本正道安排的憑借山勢阻擊遲緩獸妖的攻勢,轉眼間即被這些看似殘忍無知的野獸破壞無遺。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獸妖攻上雲海廣場,道玄真人等當機立斷,將大多數正道力量集中起來,在巨大的雲海廣場正面對敵,一時間,在漫天飛舞的法寶毫光之中,通天峰雲海之上,血肉橫飛,慘呼嚎叫聲不絕於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而在他們的前方,數百位正道中人半數站在地面,半數飛在空中,無數繽紛絢麗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冰冷城牆,綻放著冷冷寒光。 

  獸妖彷彿根本不知痛苦恐懼,如大潮湧來,在幾乎數里之寬的光牆前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片刻之間,寒光顫抖,異芒亂閃,令人震怖的聲音如密雨瞬間掃過通天峰頭,直刺入深心處。 

  當先的數百隻獸妖瞬間被冰冷的毫光絞成破碎血肉,濃重的血腥如狂風「嗚」的一聲掠過耳邊,漫天的血雨轟然炸開然後徐徐落下,一點一點,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臉上、手上。 

  聞之欲吐! 

  還不待人定神之間,後續的獸妖已經再度湧來,原來平整的光牆頓時如受到巨力擠壓,多處被壓了進去,呈現出不規則的彎曲狀。甚至有幾個地方,功力稍弱、心志未堅的弟子稍微手軟,手中法寶一個掌握不好,巨力湧來,嘶吼聲中,瞬間妖獸撲上,將數個人撲倒在地,慘呼聲中,沒有人再看見他們的身影。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人面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們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雲易嵐道:「一切由師兄作主。」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回頭,向著山下又看了一會,只見在雲海之上,那一幕光牆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時有慘呼聲傳來,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來越濃烈。 

  他眉頭緊皺,忽地抬頭,只見天空高處,黑雲沉沉,風雲疾走之際彷彿還隱約望見那個神秘身影。道玄真人深深注視,片刻之後,轉過頭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蕭逸才走上一步,道玄真人淡淡道:「你去吧!」 

  蕭逸才應了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右手一揮,自己當先飛起,跟在他身後的是將近百人的正道中人,人數雖然沒有雲海廣場上的多,但法寶毫光之閃亮耀眼,卻遠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顯然都是正道各脈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在蕭逸才帶領之下,這批人向戰勢吃緊的雲海上飛了下去。 

  轟然雷鳴,電芒在天空蒼穹亂竄,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一場雨。只是不知怎麼,就算是這個雨天,天際上竟然還有著那麼一輪詭異的月亮,很亮很白。 

  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麼的涼…… 

  張小凡木然回首,風雨瀟瀟,那一個小小村落,終究悄悄隱去。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空空如也。只有身後,普智那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的身影。 

  下一刻,他已經置身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大竹峰上特有的氣息,在四周泛起,那麼的親切與熟悉。遠處有諸位師兄們的談笑聲,有大黃和小灰的嬉鬧聲,還有那麼熟悉的一陣腳步,一個少女笑顏如花,衝進房間,笑著喊道:「大懶蟲,快起來,上山做功課砍竹子去了……」 

  他全身發抖,突然之間,數十年來在心間築起的心防堤壩破碎了,崩潰了。 

  他淚流滿面! 

  枯槁的手掌從背後伸出,輕輕拍打他的肩膀,那個和藹的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孩子,為什麼要哭呢?」 

  張小凡霍然回頭,看著那個慈悲的臉龐,身子忍不住的繃緊。他深深的盯著面前那雙眼睛,直欲看到這個慈悲老和尚的深心處,只是普智的眼神從來是那麼平和卻又深沉,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是看不穿。 

  他一字一字地、彷彿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普智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那麼悲天憫人地望著張小凡,眼神中除了慈悲還是平和,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更不用說是什麼後悔! 

  身旁的一切又再一次消失了,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張小凡,不,現在看去他整個人已經彷彿化身惡魔,凶厲的血紅目光再一次佔據了他的眼神,從頭到腳都透露出那麼一股殺意,「噗」的一聲輕響,他身前衣衫裂了開去,閃爍了幽暗紅光的噬魂魔棒升起,橫在他的胸前。 

  普智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慢慢向那件凶煞之物望去。噬魂頂端,那顆正大放光芒的「噬血珠」,一點一絲遍佈珠身的暗紅血絲,彷彿也都在凝望著他,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 

  沛不可當的血腥氣息,突然從前方鬼厲身上憑空出現,繼而排山倒海般衝了過來,如狂風吹過,普智僧袍獵獵飄舞,怔怔望著,那猙獰中帶著絕望的紅芒,如困獸一般衝來。 

  他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下一刻,那絕望而凶狠的紅芒穿過了他的身子,慢慢在他身後停下,凝聚出鬼厲的身影。 

  蒼老的和尚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然後,他歎息一聲,頭顱垂下,身子緩緩跌倒一旁。在他身後,鬼厲猛的轉過身子,看著普智,臉上神色如狂風暴雨,急遽變化著,漸漸的,凶厲之色悄悄淡去,傷痛之情再度泛上,眼中的紅芒黯淡了,他木然望著那個似乎漸漸失去生命的身軀,瞬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黑色的魔棒掉落在地,他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天空中驚雷陣陣,電閃雷鳴,風雨瀟瀟中,一陣寒意落在了心間。 

  他跌跌撞撞地向普智走去,腳下的土地彷彿也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步都讓他耗盡體力,他不停地跌倒又再一次爬起,用盡了全身氣力向那個枯瘦的身體爬去,終於,他掙扎到了普智的身旁。 

  一把,他緊緊抓住了那只枯槁的手掌,這十數年來,這最親切的掌心握在手中,他竟已是淚眼朦朧。 

  「師父……師父……」他哽咽著,低喊著,淚流滿面,似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為什麼,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普智吃力地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彷彿重新又變做當年無助的那個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那般的蒼白,他的嘴唇輕輕地動著,可是,終究是沒有再說出什麼。 

  枯槁的手掌,慢慢舉起,伸向面前的少年的臉龐,那隻手在風雨中不斷顫抖著,風刀雨箭彷彿都落在了他的手間。張小凡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望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風雨中望見了,對視了,凝固了,靜止了,陌生了,疏遠了…… 

  普智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隨後,他的手輕輕落下了,不帶有絲毫的聲響。 

  生命,彷彿瞬間離去! 

  那個少年呆住了,全身如僵化一般,慢慢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彷彿是與周圍的詭異氣氛一樣,在他身上突然也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一會兒,他面上露出猙獰凶狠的神色,化身做鬼厲,一會兒卻又顯得痛苦不堪,似又變做曾經淳樸的那個青雲弟子張小凡。就在普智的屍身旁,他掙扎在痛苦之中。 

  天空中,蒼穹下,依舊風雨瀟瀟,淒涼一片! 

  蕭逸才等一眾精英弟子一加入戰團,頓時將局面穩定下來。而且這部分弟子顯然早就有了默契,三五成群,逕直向最吃力吃緊的戰場處飛去,那些原本被獸妖攻入的缺口,猛然間得到這些生力軍的強力支持,頓時反彈了回去,將攻入的獸妖在轉眼間即斬殺殆盡,整座光幕也轉而顯得更加堅固璀璨,堅不可摧。 

  人群之中,最耀眼之處,便是在那光幕的最中央,陸雪琪手持天琊神劍,如九天仙子一般傲立雲端,在萬丈霞光之中,天琊似化作血腥屠戮之刀,所過之處即為血雨紛飛,碎骨纍纍,竟是在她腳下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時間稍久,莫說那些兇惡的獸妖也對這個一身白衣都變得粉紅的清冷女子顧忌三分,就是陸雪琪身後的正道中人,也紛紛為之驚心。在這生死相搏的戰場之上,陸雪琪竟直視生死如無物,縱橫馳騁,每每都在間不容隙之間殺入獸妖群中,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腥風血雨。 

  只是,在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沒有畏懼痛楚,沒有驚怖厭惡,甚至連血腥惡臭的獸血濺到一向愛潔的她的身上,陸雪琪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這般廝殺著,用盡了全力,血雨腥風中,她冰冷卻清艷的容顏,彷彿格外的動人心魄,讓人猛然心驚,卻不敢有絲毫靠近。 

  一個時辰悄悄過去了,黑色的洪流始終壓迫著那道光幕,但終究沒有衝破進去。曾經如仙境一般的雲海廣場上,到處都是失去生命的軀體和血流成河的污跡,黑暗的天空中,烏雲低沉徘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忽地,獸妖群中深處,從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似號角,也似嚎叫,聲音聽去淒切而悲涼,彷彿月圓之夜,有孤狼對月長嘯。隨著這聲音發出,原本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獸妖洪流,突然停頓下來,停止了攻勢,然後慢慢的向後退去,拉開了與正道之間的距離。 

  而正道這裡,光幕也隨著戰鬥暫時的停止,紛紛黯淡下來,繼之而起,瞬間充斥在雲海之上的,是無數人的狠狠喘息聲音。 

  每一個人的身上,彷彿都帶著血腥,蒼涼而詭異的血色染遍了整個雲海,在雙方拉開的雲海中央空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獸妖的,也有人類弟子的。 

  多數飛在半空的正道弟子都落了下來,抓緊時間喘息,誰也不知道,那些瘋狂的野獸什麼時候還會再度攻來。只有少數修為精深的弟子還警惕地飛在半空,注視著前方。 

  蕭逸才緊皺著眉頭,從遠處收回目光,那裡獸妖一片片,黑壓壓,一眼也望不見盡頭,這一場生死決戰,到如今還是看不到光明前景。他在心中輕輕歎息一聲,轉過頭來,忽地一怔,只見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地方,陸雪琪靜靜佇立在半空之中,腥風吹來,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輕輕擺動。 

  那一張絕世容顏之上,此刻沒有一絲的生氣,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那一片黑色洪流。 

  蕭逸才眉頭皺起,直覺地發現陸雪琪情緒很不對勁,正想上去問問的時候,忽地前方獸妖群中,再度發出了一陣嘶吼,片刻之後,如雷鳴一般的奔騰腳步,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死不休的黑色洪流,再一次衝了過來。而這一次,在獸妖之中,除了那些兇惡獸妖,更夾雜著數只體形龐大之極的巨大妖獸,張牙舞爪向著正道這裡衝來。 

  片刻之間,正道眾人紛紛站起,燦爛的毫光法寶飛舞上天,再一次組成了宏大的光幕城牆。 

  蕭逸才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剛才對陸雪琪的一點疑惑之意,頓時忘的乾乾淨淨。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股黑色洪流,從遠及近,奔騰呼嘯,帶著死亡氣息,狂湧而來。 

  彷彿是在無聲處一聲驚雷,撕裂天地,這一次的轟然巨響,迸發在黑色洪流衝上光幕堤壩之上。死亡的壓力彷彿瞬間又沉重了幾分,碎裂的屍骨轉眼再度落如細雨,被撕裂的身體拋上半空,穿刺在尖利的刺爪之上。 

  加入戰團的巨大妖獸戰力遠遠超過了普通獸妖,一般正道中人法寶打在它們的身上,竟然絲毫不起作用。而這些妖物利爪飛過,瞬間便是一片血海腥風。轉眼之間,猝不及防的正道中人被這七、八隻巨大妖獸為首,硬生生衝破了幾處口子,整座光幕登時搖搖欲墜,吃力無比。 

  高處,雲易嵐和普泓上人等人臉色都是一變,雲易嵐皺起眉頭,向道玄真人望去,卻只見道玄真人面色凝重,望著山下戰況,慘呼聲聲聲傳來,他的眼角似乎隱隱在抽搐,但不知怎麼,他清庸的臉上終究沒有什麼表情,一句話一個表示也沒有。 

  雲易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再一次向山下望去。 

  戰況越發激烈,雲海之上的正道弟子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候,每個人俱是拚死而搏,全力以赴,甚至多數人在這個時候,口中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吼叫聲音,竟與那些獸妖相差無幾,也許,就算是修道中人,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與這些獸妖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吧?


第十七集 第四章 禁地
第十七集 第四章 禁地

  看上去彷彿無窮無盡的獸妖洪流,一波又一波地瘋狂衝上,以那幾隻巨大妖獸為箭頭,狠狠撞擊著正道中人的那道光幕。眼看著光幕搖搖欲墜,身旁年輕弟子臉上似乎也開始隱隱有些懼意,蕭逸才眉頭緊皺,知道若不擊退這些為首的妖獸,只怕情勢一發不可收拾。 

  蕭逸才當下大喝一聲,招呼周圍弟子,當先向附近一隻巨大妖獸衝去,只是他身形方動,還未飛出幾步,猛然間身後一陣疾風掠過,一個身影從他身邊如閃電般衝了出去,直向那只妖獸撲去。 

  蕭逸才向那個身影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只見那身影雖然染著鮮紅,但身形窈窕,清冷絕艷,正是陸雪琪。但見在無數黑色獸妖和正道弟子光幕之上,陸雪琪似逆風直上,向著那比自己身軀大上數十倍的妖獸衝去。 

  旁邊衝出另一個身影,卻是曾書書,原本清秀的他現在身上也沾染了一片片的血污,向蕭逸才急道:「蕭師兄,我們快去幫她。」 

  蕭逸才連忙點頭,衝了上去。在他們正對面的那只巨大獸妖,正是曾在南疆苗人七里峒中出現的巨大白骨妖蛇,在黑雲之下,它一身的骨骼呈現出異樣的蒼白顏色,而身後不斷震動的那三對色彩斑斕的翅膀直接連接在白骨之上,更是詭異之極。 

  此刻,白骨妖蛇將接近三丈長的巨大身軀盤了起來,震動著身後骨骼之上的三對翅膀,蛇頭上的蛇信不停地吞吐著,噴出一股股黑氣,怒目向著正道光幕。每次當它巨頭掃過,便立時有道行稍低的正道弟子死於非命,不是被這巨口咬死,便是受不了那黑色毒氣,劇毒攻心而亡。 

  白骨妖蛇連殺多人,望著在自己身前四散逃開的正道弟子,巨口開合,雖然沒什麼肌肉的臉上看不到什麼表情,但顯然驕狂已極。便在它得意關頭,忽地身前白影一閃,似有一聲輕喝,聲音清冷,一個絕美女子凌空出現,手中藍色仙劍閃爍著燦爛毫光,臨空劈下。 

  白骨妖蛇蛇骨之中發出一陣嘶吼,竟然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將那柄天琊神劍視若無物,巨口張開,露出兩根白森森巨大獠牙,向陸雪琪咬了下去。 

  眼看著那似乎比人還要大上幾分的獠牙閃爍著冰冷白光,從天而降,陸雪琪面對這可怖情景,臉上還是冰冷一片,沒有絲毫表情,更似不將那白骨妖蛇放在眼中,天琊神劍光芒更盛,沖天而起,在一片黑氣中如鳳鳴九天,剎那間斬斷黑氣,劈開烏雲,在白骨妖蛇做出反應之前,砍在了白骨妖蛇的頭下三尺骨骼地方。 

  「嘶……卡!」 

  低沉的悶響彷彿似從身影深處突然迸發出來,開始是低低的聲音,轉眼間卻似猛獸吼叫。白骨妖蛇愕然怔了一下,暫時停止了攻擊,低頭看去,只見胸口白骨處,在被天琊擊中的附近骨骼上突然出現了淡淡裂紋,緊接著迅速擴大,片刻間發出劈啪爆裂之聲,飛濺粉碎開去。 

  天琊神劍乃是九天神兵,縱然是這種絕世妖物,也傷在了天琊劍下。 

  白骨妖蛇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狂吼,深深陷下的臉上眼眶中猛然冒出兩團鬼火一般的火焰,顯然憤怒之極,當下更不顧及其他人,巨頭搖擺,直向陸雪琪撲來。 

  便在這轉眼之間,蕭逸才、曾書書等人已然趕到,齊聲喝喊,法寶仙劍同時飛起,與陸雪琪天琊神劍一起擋下了白骨妖蛇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但只聽得轟然巨響,光芒亂竄,蕭逸才等人身軀大震,從半空中幾乎被打了下去,幸好眾人皆是年輕一代之中的佼佼者,道行不淺,各自穩住身形,但相顧間已然失色,這等恐怖妖物,妖力之強委實讓人出乎意料之外,眾人聯手竟然也吃力無比,更不用說在它背後,還有一個神秘已極的獸神了。 

  反觀那個白骨妖蛇,雖然將這一眾人等全部震開,但眾人都非等閒之輩,所持法寶更無一凡品,數道藍、白、黃異芒反竄而上,重重打在白骨妖蛇頭顱之上,其中更有一處生生將一塊小骨打裂開去。白骨妖蛇再度大聲狂吼,眼中鬼火更盛,幾乎沒有休息便再度瘋狂攻來,顯然對這些人憎恨之極。 

  蕭逸才、陸雪琪、曾書書等人紛紛飛起,白骨妖蛇來勢太猛,無論如何不能擋其鋒芒,而且此次隨著巨口攻來,更有濃濃黑色毒氣從它口中吐出,老遠著聞之欲吐,眾人無法,當下仗著身形靈活,圍繞著這妖物巨大的身軀圍攻起來。 

  場中,此刻獸妖一方共有六隻巨大妖獸,但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以蕭逸才等為首的精英弟子,少則數人,多則十幾人將這些妖獸敵住,雖然礙於妖力高強,非但不能取勝,反而大多吃力之極,但終究將局勢穩住。少了這些巨大妖獸的戰力,面對普通的獸妖,正道弟子中登時膽氣一壯,原本紛亂的局面也慢慢穩定下來,那道光幕又重新開始穩固。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人面色凝重,眉頭緊鎖,只見戰局激烈,血雨腥風中不知有多少生靈瞬間失去了性命。道玄真人注視著山下戰局,只見人群之中,那彷彿殺之不盡的黑壓壓獸妖倒還罷了,惟獨那六隻巨大妖獸,此刻卻似乎越戰越勇,以蕭逸才等傑出弟子以多敵少,此刻也慢慢現出頹勢,竟有抵擋不住的模樣。 

  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又看了片刻,然後又再度抬頭眺望天空,蒼穹之中的那無盡黑雲,翻滾湧動,越來越低。 

  雲易嵐在身旁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道玄師兄,眼下這情勢,是不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來,但道玄真人何等人物,自然明瞭於心,而且目前戰局也的確吃緊,他轉過頭對雲易嵐點了點頭,道:「谷主放心。」 

  說罷,他回頭向著身後看去,只見在他們三人身後,正道中數十位長老首座站在身後,這些人或白髮蒼蒼,或仙風道骨,可以說,這些青雲門的長老和其他各脈的前輩們,已經是正道最後的戰力了。 

  道玄真人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道:「諸位,下去吧!」 

  沒有人出聲說話,只是隨著道玄真人的這句話,這最後的數十人,或微微點頭,或拱手回禮,然後瞬間光芒竄動,正道中最後的幾十位長老同時騰空而起,向山下飛去。 

  而在玉清殿外,此刻除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外,還站著六人,卻是青雲門除了通天峰以外的六脈首座,他們不知怎麼,竟意外的沒有加入戰團。 

  道玄真人面對著他們,點了點頭,道:「諸位,看來局勢已然到了危急關頭,原先計議的那件事,就拜託諸位了。」 

  六脈首座之中,齊昊等新近上任的年輕一輩在他面前向來恭敬,只有田不易、曾叔常和水月大師三人神情平和,聽到道玄真人的吩咐之後,其他人似也早就知道會有此事,面上並無驚愕表情,只有田不易臉上隱約有些陰霾掠過。 

  當下,六人俱是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紛紛飛起,卻是向不同方向飛去,看著是飛回自己所在本山山脈了。只有田不易不知為何,卻停了一下,轉頭向道玄真人望了一眼。 

  道玄真人有些意外,道:「田師弟,怎麼了?」 

  田不易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掌門師兄,天機印開啟之後,誅仙古劍戾氣大盛,反噬之力沛不可當,你自己千萬小心,莫要、莫要晚節不保……」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面色肅然,點了點頭,道:「田師弟,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心意我明白。放心吧,就算出什麼事,為了天下蒼生,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是抽搐了一下,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他看了看道玄真人的臉龐,點了點頭,手邊袖袍一振,赤黃異芒閃現,將他托起,飛上天空,卻是向大竹峰方向去了。 

  前山隱隱傳來的激烈搏鬥之聲,到了通天峰的後山已經變得漸漸難以耳聞,薄霧散去,鳥鳴幽幽,此處彷彿竟是另外一個世界一般。只不過相同的是,就算是在這個靜謐的地方,依然還有著刀光劍影,血腥暗鬥。 

  碧綠色的斬龍劍閃爍的幽幽光芒,劍身上似乎也在微微顫抖,彷彿在哀悼著什麼。那個蒼老的老者失去了生氣,靜靜地躺在地上,頭顱歪向一旁。跪在他身旁的林驚羽面色赤紅的可怕,一雙眼睛中變幻著種種狂怒之色,牙齒深深緊緊咬著,看去雖然沉默,卻似乎在這沉默之中,隱隱有幾分瘋狂之意。 

  樹林的陰影之中,黑色的鬼先生依然沒有離去,如鬼魅一般在背後望著林驚羽的身影,他的目光從萬劍一失去生命的軀體上轉看到林驚羽,最後又落到那把斬龍劍上。然後,他忽然似想起什麼,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方向看了看。 

  那條路,清冷而寂寞,孤獨地向前延伸而去,看不到任何的動靜。 

  黑紗之下,沒有人能看到鬼先生的表情。 

  林驚羽此刻的腦海中一片混亂,萬劍一的突然被害,讓他陷入了一種近乎於有些瘋狂的心境。自從十年前那場青雲大亂、恩師蒼松道人叛出青雲之後,萬劍一的突然出現,他的胸中所學與風度胸襟,在在都成為林驚羽所崇敬的人。十年以來,他在萬劍一的栽培下刻苦修道,內心中實已將這個神秘之極的老人看作半師半父一般的存在,敬重之極。 

  而此時此刻,這個他最敬重的人卻已經變做了屍首,就躺在他的身前眼下,而他卻連兇手是誰,竟然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為他報仇。傷心、痛苦還有絕望,刺激著林驚羽原本就有些偏激的性子,讓他看去似乎越來越接近瘋狂。 

  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背後樹林之中,傳來一陣異響。 

  林驚羽身軀大震,霍然轉身望去,只見樹林叢中一陣晃動,竟然有一道人影突然從那林中閃現出來,隨即快若閃電般向外掠去。那速度快的驚人,以林驚羽這等修行眼力,竟然也只能看到模糊影子。 

  而在此時此地,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又意味著什麼呢? 

  林驚羽的身體比腦子動的更快,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他一把抓住斬龍劍,化身做風馳電掣般追了上去,根本沒有想過這個人如果真的是兇手,以他能夠殺害萬劍一的道行會是如何可怕的一個人。在林驚羽此刻的心間,除了復仇再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存在。而且萬劍一教導他十年時間,斬龍劍向來勇往直前,更無後退,便如他們的人生一般! 

  那黑影身形快極,閃動之間已然離開了祖師祠堂,在三岔路口微微停頓片刻,「嗖」的一聲,赫然往幻月洞府的那條小道上去了。林驚羽轉眼追了出來,一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望著那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更不多想,身形如電,瞬間衝入了本該是青雲弟子禁地的小道之上,向著幻月洞府的方向衝去。 

  山風吹來,樹枝梢頭輕輕晃動,發出沙沙聲音,這裡很快就陷入了靜默,只有那一個蒼涼老人,靜靜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雲朵,悄悄流過。 

  這一路追來,雖然林驚羽用盡全力,但仍然無法追上那道人影。兩旁樹木急速向身後退去,但前方那黑影卻依舊若隱若現,此刻林驚羽心中原先的怒火稍退,忍不住暗暗心驚。 

  那神秘人物道行之高,可想而知,只是儘管如此,林驚羽依然沒有絲毫放慢腳步,仍然全力追去,只是就在前頭拐角處,那道淡淡黑影突然急速衝前,沒入那山勢死角,消失在視線之中。 

  林驚羽驚怒焦急,全力以赴,整個身子幾如離弦之箭,蹦得筆直,「嗖」的一聲向前破空飛去,一路之上因為來勢太急,竟有尖嘯之音發出。只是待他追到那山勢拐角地方,雖然只是片刻工夫,那道黑影卻已經消失不見,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洞口刻著四個大字:幻月洞府! 

  林驚羽悚然一驚,頓住腳步。他進入青雲門多年,自然不會不知道這裡乃是青雲禁地,向來禁止青雲弟子進入,如今他私入禁地,已然是大罪。但他舉目四望,卻只見周圍古木森森,除了這個山洞外更無絲毫異樣,那個人影就這般消失了。 

  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停,猶豫之色閃過,只是一雙星眸中異光閃閃,憤怒之色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他抬起腳步,彷彿有些遲疑,但片刻之後,他向前邁出了這第一步,向著那個山洞,走了過去。 

  與剛才追來時相反,此刻的林驚羽走的很慢很慢,彷彿那座平凡的山洞之中有著什麼事物令他遲疑猶豫,但縱然如此,他還是很快走到了山洞的洞口,深深吸氣之後,林驚羽一咬牙,走了進去。 

  山洞很小,一眼幾乎就看到了所有的地方,沒有任何的人影蹤跡。 

  林驚羽怔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表情,但隨之目光落到了這個山洞之中唯一顯眼的所在:那個鑲嵌在石壁之上的太極圖案。 

  倒映在他眼中的太極圖,彷彿也正向他述說著歲月流逝的滄桑,殘破的邊緣散發了久遠的氣味。林驚羽緊緊盯著這個太極圖,半晌之後,他緩緩伸出手去,放在這個太極圖上。 

  非石非玉的材質,帶著一絲粗糙的感覺磨礪著他的手掌邊緣,沒有任何的反應。林驚羽目光炯炯,用力試著向旁邊一轉。 

  沒有任何的預兆,甚至石壁本身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但忽然間從那個太極圖案上傳出一股熾烈之氣,瞬間攻入林驚羽的手臂。林驚羽還不及反應過來,整條手臂似乎都已經置身在熾熱火焰之中炙烤一般,全身的熱血一陣沸騰,片刻間面紅如血,額頭儘是汗珠。 

  沒想到此處如此普通的一個太極圖案竟隱藏有如此驚人的道法禁制,林驚羽大驚之下,下意識要縮回手臂,不料手臂竟然被那股無形之力牢牢吸住,欲撤手而不可得。而與此同時,他周圍的山洞石壁上突然開始發出一陣沉悶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驚動一般,眼看就要從沉眠中醒來。 

  周圍的古怪雜音越來越響,漸漸都向林驚羽身子處聚集過來,而手心前方那處不過過了片刻工夫,卻已經熱的讓人無法忍受。林驚羽驚惶之下,牙關緊咬,體內被那股熱氣烤的幾欲爆裂開來,只得用出全身道行拚命抵抗,將一生性命交修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道法拚命向手心傳去,希望能抵住那股神秘熱氣。 

  就在林驚羽頭昏腦漲,全身被熱芒烘烤的緊要關頭,忽地,那個太極圖案上的神秘熱氣退了下去,而且去勢極快,如潮水一般瞬間從林驚羽身上消失不見,甚至讓林驚羽都一時無法回神過來。 

  緊接著,周圍那陣古怪的雜音似乎得到了安撫,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山洞中重新回到了平靜的氣氛。隨著林驚羽的愕然收手,那個太極圖案同時轉動,輕微但與剛才已有所不同的低沉聲音,再次從石壁上發了出來。 

  在林驚羽驚訝的目光中,原本連成一片沒有絲毫縫隙的石壁,向兩側旋開,露出了一個怪異之極的洞口,而在洞口之上,呈水霧模樣的詭異氣體正急速旋轉著,裡面朦朧一片,神秘莫測。


第十七集 第五章 塵緣
第十七集 第五章 塵緣

  如電芒撕裂黑夜,落下人間,那一道匯聚了真法大力的光柱,霍然從天而降,從白骨妖蛇的正上方落了下來,從頭頂直貫而入。瞬間,一股巨力從那具巨大的身軀上迸發開去,游鬥在周圍的幾個青雲弟子都被這無形有質的氣流推出了老遠。 

  白骨妖蛇仰天發出一聲長吼,聲音淒厲,支撐著身軀的巨大骨骼從上到下,突然間開始發出奇異的光輝,片刻後從無數地方發出了「卡卡」的微小聲音,一道道光線從它的骨骼中投射出來。之後,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妖蛇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硬生生將身下堅硬的白玉石板砸開了老大的深坑,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之後,終於停止了顫動。 

  耀眼的光柱緩緩散去,露出了漂浮在天際的七位長老和陸雪琪、蕭逸才等人的身影,而在他們身下,那具巨大妖物軀體的身旁,屍橫遍野,其中已經永遠躺下了四位青雲長老的身體。而仍然活著的人之中,掛綵的更多,年輕一代中,陸雪琪面冷如霜,但身上衣裳已經紅了大半,蕭逸才還算好,看去並無大礙,只有曾書書強自支撐著,看到這只巨大妖物終於死去,方鬆了口氣的當口,忽地頭一歪,卻是不省人事地掉了下去。 

  眾人被嚇了一跳,幸好蕭逸才就在曾書書身旁,將他身體接住,仔細查看一下,鬆了口氣對其他諸人示意並無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隨之又繼續投入另外的戰局。 

  從正道數十位前輩長老加入戰團以後,這一場浩劫大戰的局面終於第一次向正道有利的方向發展。這些前輩高人的道行法力遠遠勝過了普通弟子,雖然人數相比起來不多,但影響卻相當巨大。在十數位長老和蕭逸才、陸雪琪、曾書書等年輕弟子的合力圍攻下,那幾隻巨大妖獸雖然妖力高強之極,仍然被這些人壓了下來,最後更是被眾人合力誅殺。不過這等妖物畢竟兇惡,也讓正道付出了慘重代價。 

  只是在這等腥風血雨之中,又有誰還記得死去的同伴呢? 

  在白骨妖蛇巨大的身軀倒下的那一刻,高高飄蕩在天空的人們已經轉過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向著另外的戰團撲去,持續著殺戮與爭戰。蕭逸才飛到後方,將曾書書在一個僻靜地方放好,連忙趕將回來,不料轉眼時候,餘光卻望見剛才的地方陸雪琪似有些發呆,怔怔望著那具妖獸屍體,面色蒼白。 

  蕭逸才心中奇怪,叫了一聲:「陸師妹,你怎麼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似從夢中驚醒,轉眼看了過來,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欲說什麼,但看到是蕭逸才之後,忽然又閉上了嘴,深深呼吸,隨即馭劍飛去,重新加入了戰局。蕭逸才有些莫名其妙,總覺得陸雪琪今日大大古怪,但一想往日裡這位天仙也似的同門師妹就性情孤僻冷漠,而且眼下正是戰局關鍵時刻,他想了一下,便再次將這些念頭拋在了腦後,重新衝殺了進去。 

  天上的黑雲滾滾而來,翻湧不止,黑雲之下,那些野獸和眾人都一般凶狠地廝殺著。只是這戰局,終究越來越是有利了,投射在站在高處的那三位正道巨頭的臉上,便是他們原本緊繃的臉色表情,終於也漸漸有些鬆弛下來。 

  儘管付出了慘重代價,但在數十位長老加入戰鬥之後,原本勢不可當的六隻巨大妖獸的勢頭立刻被阻擋了下來,隨之漸漸被壓了下去,並在眾人合力之下,首先是白骨妖蛇,然後又是其他兩隻巨大妖獸相繼被眾人誅殺。 

  儘管在殺死這些巨大妖獸的時候,包括長老在內的正道中人也死傷慘重,但這戰局的勢頭,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扳了回來。普通的獸妖雖然仍然黑壓壓的無數,但隨著巨大妖獸的死亡,氣勢也頓時消弱下來。普通青雲弟子雖然道法上不如那些佼佼者,但對付這些普通獸妖仍然綽綽有餘,更兼眾人連成一片,光幕更顯得堅不可摧。 

  解決了一半的巨大妖獸,更多的高手向剩下的三隻巨大妖獸圍攻上去,任誰也看的出來,這些巨大妖獸便是獸妖之中的戰魂。而在這些道行高深的正道長老以及年輕一代佼佼者的圍攻之下,在漫天毫光和諸奇珍異寶的厲芒中,剩下的三隻巨獸終於支撐不住,在尖利憤怒的淒厲嘶吼聲中,一一倒下。 

  獸妖群中一片大亂,顯然這種局面讓這些無知的獸妖也直覺得感覺到了不妙。而相反的,正道這邊卻是士氣大振,終於戰意高漲,那道璀璨光幕光芒大盛,向外壓去,登時在一片血肉橫飛之中,將獸妖壓了回去。 

  一片驚慌嘶吼,無數獸妖對天長嘯,聲音淒切,無情的光幕轟然而至,飛濺出怎樣的血光與悲涼? 

  便在這無數吼叫聲中,天空中、蒼穹裡,那滾滾的黑雲霍然靜止,就像是,這世間猛然凝固,然後,有那麼一道微光,從黑沉沉靜悄悄的烏雲之中,透射出來! 

  白色的,細小的微光! 

  瞬間,黑雲轟然散去,如狂風席捲天地,吹過漫天風雨。從那黑雲最深處,突然有巨大漩渦向外急速旋轉,無數的黑色雲氣被席捲其中隨後散開,不留痕跡。 

  有一個少年身影,現身出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這戰亂山頭,血腥人間,據高而下,猶如傳說中的神祇。他的黑髮在風中飄動,一隻忽大忽小的黑色怪獸在他的身後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地挪動著身子,發出低沉的吼叫。 

  也就是在他現身的那一刻,忽然間全部的獸妖都停住身子,仰首向天,向著那個身影仰天長嘯! 

  萬獸嘯天,黑雲退散,彷彿一股戾氣,正沖天而起,欲上九霄。 

  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道玄真人站在玉清殿外,眉頭緊鎖,低聲自語道:「這就是獸神了麼?」 

  幻月洞府。 

  那個如夢如幻的人間! 

  閃爍著詭異光輝的那輪幽月,仍舊掛在天際,不論風雨,永遠都散發著淡淡光芒。而掙扎在這個世間的人,彷彿都散了去,只留下孤獨一人,獨自迷惘。 

  「我是誰?」他輕聲低問,抬頭望月:「我活著是為了什麼?」 

  他這般幽幽地問了,不知是問天際幽月,還是向著自己的深心。 

  這半生風起雲湧,波瀾兇惡,往事一幕一幕都湧在了心頭,生命中曾熟悉的人物,心中曾真心對過的人兒,都在腦海中一個一個的掠過,可是,竟都不留下半分痕跡,就這般悄悄遠去了。 

  他心中似有不甘,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只是手在空中,終究還是握住了空。 

  什麼都沒有! 

  只有天際月光,穿過了無數風雨,還依舊落在他的身上,照著他的衣襟。 

  頹然倒地,像是撕去了所有的外表偽裝,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裡,他無須任何堅強,風雨漸漸停歇,塵土悄悄沉默,那具身軀,眼看著也要沒入這蒼涼世界,歸於無聲。 

  死了吧!古老傳說,死去了便不再有苦痛思念,便不再有牽掛,縱然是九幽地府,閻羅殿前,又有誰知是怎樣光景?繁華人間,也許終究是空吧! 

  只是,那具沉默的軀體忽然又震動了一下,天際月光,彷彿也隨之輕輕一抖,隨即落下了一道光柱,灑在那個身體之上。 

  他竟似要掙扎! 

  他竟似仍不甘! 

  他掙扎的爬起,每一個動作彷彿都用盡了他全身氣力,腳下的大地分明有無盡的誘惑,誘惑著他躺下便不再有任何煩惱,便可以擺脫世間苦痛。 

  只是他竟是不肯退縮,倔強地要直起身子,手破了流血,唇破了深痕,這蕭蕭淒涼世間,他竟然還是不肯放棄。 

  那月光幽幽,如傾如述,落在他的身上,猶如輕聲低語:「你何必堅持呢!放手吧,放手了你便自由了……」 

  他掙扎著,像是在無限寬闊的天地間的一隻螻蟻,只是無論如何,面對著彷彿無限大的天地,他終究還是抬頭,望天! 

  慢慢站了起來。 

  熟悉的面容,在心間悄悄飄蕩,原來就算在生死之間,終究還是不能捨棄。這一生,總還有牽掛的人吧! 

  張小凡,或許是鬼厲,這個天地間的螻蟻,此刻正靜靜望天,凝望著天際幽月。 

  月光詭異而幽冷。 

  他忽然大喝,縱身而起,離開了這片無垠的土地,直衝上天。在他身前,有金、青、紅三色光芒,猛然亮起,與他的身子一道,直衝向那輪幽月。 

  月冷無聲,但就在他的身前,忽地月光一暗,竟是一對夫婦身影,慈悲而欣喜地望著他,彷彿多年之前的雨夜,才降落人間時刻的歡喜。 

  心頭如被利刃瞬間割過,他竟是全身發抖,但身如離弦之箭,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三色異芒如電,在他眼光注視之下,硬生生刺入夫婦身體,穿越而過。 

  彷彿是鮮血飛濺,又像是風雨瀟瀟,打在臉上,冰涼一片。人影消失了,他彷彿也有些麻木。只有他的眼神依然堅決,向著那輪幽月衝去。 

  忽地,月光再暗,田不易和蘇茹的身影現身出來,蘇茹微笑的望著他,田不易卻一如記憶中一般,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 

  而在他們兩人的中間,田靈兒笑顏如花,一身紅衣,依稀是十六七歲時候的模樣,大聲笑著叫著:「小師弟,我們上山砍竹子去……」 

  他瞬間彷彿窒息了,那三個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的,擋在他的身前。那是怎樣的戰慄感覺,如電芒掠過全身,冰冷的光芒離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他心頭竟也似整個被撕裂開去。 

  終於,三色異芒還是穿了過去,就這般硬生生穿越過了人影。一股涼意從頭到腳,倒灌下來,他人在半空,面白如紙,忽地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將胸口衣襟都染做了紅色,面上更無一絲血色。 

  然後,他還是抬頭,如百折不撓、不死不休的離弦之箭,向著那輪幽月衝去。 

  月光冰冷,天地瞬間黯淡,彷彿有股淒涼之意,在悄悄瀰漫。 

  便在那電光石火之際,眼看衝近了月光之前,迷濛的雲氣湧來,忽然間,竟有個身影在雲氣中隱隱現身。 

  那是怎樣一個,深深鏤刻在心間的身影啊! 

  他猛然呆住了,一身的堅持彷彿就要隨風散去,那個模糊的身影在雲氣中翻轉繚亂啊!彷彿是綠色身影,似又做白衣舞劍! 

  手中握著的噬魂,散發著冰冷涼意,他心中曾為了那個身影而這般痛楚,只是,此時此刻,他究竟該如何進退? 

  深深夜中,冷冷月色,遙遠天際之上,猛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彷彿垂死的野獸對月長嚎,滿是絕望的痛楚。 

  那一道燦爛的光芒,閃爍著三道奇異光環,沖天而起,直入雲霄,穿過了雲氣,刺入了那個模糊人影! 

  然後,像是什麼東西突然碎裂了…… 

  漫天的風雨,就這般悄悄止歇,他眼中竟有熱淚,凝望著那個人影。也許近在咫尺,可是他仍然無法看清她的模樣,只是,幽遠的冥冥處,彷彿有低低的歎息聲。 

  風消,雨散! 

  月光墜落如浮雲! 

  天地蒼穹盡如水! 

  他的身子從天空跌落,像落入萬丈深淵,在他心中卻沒有了畏懼害怕,有的竟只是幾分不捨,凝望著漸漸消去的那道人影。下一刻,他已落在了地面,周圍的幻象盡皆消失。 

  在他腳下,一面古拙而明亮的古鏡,已經碎裂成了數塊,從牆壁上落下,散落在地面。而在他的身邊周圍,是古樸的洞壁、堅硬的岩石,距離他走進那個神奇的洞口,不過是十步的距離。 

  這短短的十步,他卻像是經歷了一生,所有的痛楚回憶都這般輪迴了一次。 

  然後,他喘息稍定,定了定神,正要繼續向著幻月洞府的深處走去的時候,忽然間身子一僵,像是發現了什麼,隨後慢慢轉過了身子。 

  隨著那面古鏡的破碎,洞口的那面神奇水霧也漸漸消散開去,露出了一個站在後面的身影── 林驚羽。 

  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一時間都呆住了。 

  許久,他們就這麼無聲地凝望著,兩個男子的目光,從少年到青年到現在,彷彿就這麼看透了一生。 

  林驚羽的牙齒深深咬住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祖師祠堂裡的那位老人,是不是你殺的?」 

  鬼厲默然,微微低頭,過了片刻之後,他輕輕點頭,道:「是。」 

  林驚羽的眼睛瞬間紅了。


第十七集 第六章 赤焰
第十七集 第六章 赤焰

  那個天空中的少年,面無表情,目光掃過腳下的戰場,就算是看到那些曾經守護他的巨大妖獸一一倒下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動容,就像是早就看透了這些生死一般。 

  狂風吹過,他的身影從黑雲深處慢慢降了下來,萬獸嘶吼的聲音越發震耳欲聾,甚至就在他的身旁,那漆黑的雲氣之中也有細細的電芒如靈蛇一般竄動著。 

  雲海之上,前一刻還在奮力廝殺的人們和野獸都靜止了下來,不由自主地望著天空中那個詭異的少年,他有些妖異的臉上,瞳孔中彷彿有兩點光。 

  終於,獸神停在了半空之中,就在無數獸妖的上方。在他身後的惡獸饕餮怒目圓睜,向著正道通天峰這裡的方向,狠狠嚎叫了一聲。 

  「吼啊……」幾乎就在同時,隨著饕餮一聲吼叫,萬獸跟著大聲嘶吼起來,那聲浪突如其來卻似排山倒海,一時間但見得風雲變色、沙飛石走,許多正道中人竟情不自禁退後了幾步。饕餮的身軀在這一片嘶吼聲中,猛然漲大起來,轉眼間已經成為一隻巨獸,圍繞著獸神。而就在他們左右,異樣的情況也發生了。 

  半空之中的黑雲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種巨大引力,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匯聚在獸神少年的上方,然後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風柱,急促旋轉,發出尖銳破空之聲,從天空緩緩降落。 

  那風柱之粗大匪夷所思,粗粗看去竟有種能夠吞噬整座通天峰的感覺。此際,天幕低垂,狂風凜冽,正是一派凶戾景象,如世之末日,即在眼前,不由得令人有絕望之感。 

  正道中人紛紛變色,如此神通妖法,當真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雖然眾人早就料想這獸神定非等閒之輩,但也絕沒有料想到此妖孽竟有如此神通。而傳說中當年能夠將他收服鎮壓在鎮魔古洞中千年萬年的那位前輩高人,真不知是何方神聖了。 

  眼看著巨大風柱緩緩落下,漸漸露出了那漆黑而可怖的樣子,無形的吸力慢慢開始籠罩雲海之上的所有人,不少正道弟子已經開始暗中運功抵禦,任誰也知道,若是被這妖法吸了進去,只怕就是有九條性命也難以活轉過來了。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三人面色嚴峻。普泓上人看著那巨大風柱良久,低聲道:「這等妖法,當真乃是老衲平生僅見。道玄師兄,底下那些弟子只怕未必能抵擋這等妖術,不如我們……」 

  道玄真人緩緩點頭,道:「上人說的甚是,正主已經出來了,我們也該……」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突然,那巨大風柱一改原先緩慢下落的趨勢,陡然間加快速度落了下來,直衝雲海。與此同時,無數獸妖嘶吼之聲更烈,直透雲霄,淒厲之極。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面對著這前所未見的詭異妖術,一時間人人都不知如何應付。 

  眼看那風柱就快要落到雲海之上,正道弟子之中有數個膽大之人,終於是忍耐不住,大聲呼喊之下,首先祭出法寶向那暴風打去,旁邊的老到前輩一經發覺,立刻大聲喝止,但這等混亂情況之下,終究還是有幾個人衝了出去。 

  那數件仙劍法寶閃爍寶光,光芒耀眼地衝入了風柱之中,片刻之間即沒入其中,但卻如泥牛入海,半點聲息也未得見,緊接著彷彿受了什麼驚動,那風柱中突然響起一陣轟鳴,數道灰黑色的粗大旋風如有形一般,直直向那幾位弟子衝了過來。 

  正道眾人大驚,紛紛抵禦,不料那幾道旋風根本如有靈氣一般,其他人抵禦的時候,它猶如無形之質穿越而過,偏偏到那數人面前,黑色旋風突然又露出了猙獰面目,淒厲風聲之中,那數道旋風轉眼纏住那幾個弟子,「嗖」的一聲又縮了回去,速度之快,眾人竟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那幾個弟子在眾人護佑之下,被生生扯進了詭異的巨大風柱之中。 

  幽遠處,隱隱傳來了慘呼聲音,那風柱之中,陡然間血紅光芒閃動,片刻之後,便再無消息。 

  正道眾人一時噤若寒蟬,面面相覷。 

  光芒乍起,從天落下三道毫光,落在正道眾人的身前,閃爍過後,露出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身影,三個人皆面色凝重。 

  道玄真人一揮手,急道:「眾弟子退下,諸長老等留下此地。」 

  人群之中一陣騷動,但隨即大部分年輕一代的弟子都退了回去,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三大派閥的弟子,自然知道輕重,便是在這等風雲變幻的危急關頭,卻也大都能保持鎮定,形勢並未有多少混亂。 

  很快的,場中只剩下了三位高人和十來位長老前輩,剛才的那一場大戰,僅存不多的諸位長老又已經死了幾位。 

  道玄真人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不再多看,轉過頭來盯著面前那個生平僅見的大敵。 

  巨大的黑色風柱在無形的詭異之力操縱之下,從天而降,在狂風黑氣之中,獸神少年冷漠的眼光似穿透了世間殺戮,冷冷看來,與道玄真人嚴峻的眼神隔空相望。 

  道玄真人心頭微微一震,前方遠處的那個獸神雖然身形似人,但一雙眼眸之中的眼光不知怎的,竟沒有絲毫人之情愫,那冷冷目光之間,直似將世間萬物都看作毫無靈性的畜生,殺伐之意異樣濃烈,當真便如窮凶極惡的野獸一般。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風柱從天而降,終於落到了雲海之上,瞬間堅硬之極的白玉石板在風柱落下之地發出低沉悶響,片刻間只見無數裂縫龜裂開去,轟然而開,無數沙石巨岩竟然被震得逆飛而上。而在風柱之中,絲絲作響,如惡鬼低吼,又似陰靈厲嘯,彷彿是聽到了什麼詭異召喚,突然間原來被正道費勁全力才除去的那六具巨大妖獸的屍骨,竟然又動了起來。 

  正道中人一起變色! 

  此際,但見得天地無光,一片淒厲景象,鬼氣森森滾滾而來,那六具巨大屍骨,紛紛踉蹌而動,雖然不甚靈動,但卻被古怪之力紛紛吸引,拖著巨大的身軀,在地上刮出深深痕溝,被吸進了巨大風柱之中。 

  一隻,又是一隻,直到最後白骨妖蛇的巨大骨架被完全吸進了黑色風柱,消失無蹤。隨即,彷彿是九幽地府之中的一聲厲嘯,一股戾氣從那狂風之中從天而起。風雲之上的獸神面無表情,踏在身軀變大的饕餮身上,如風馳電掣一般衝入了風柱之中。 

  血腥之氣,濃濃傳來,甚至連腳下的無數獸妖此刻都安靜了下來,大都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更有些弱小的,埋頭顫抖,竟是驚嚇的不能自己。 

  忽而,狂風止,風雲靜,天地也悄無聲息。然後,眾人與無數妖獸一般屏住自己的呼吸,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風雲散去,裸露出來的世間怪物。 

  雲海之上,赫然聳立著一隻嶄新而無法想像的怪物,身軀之高之大,竟比原來的那六隻巨大妖獸還要更高大上三倍,眾人與普通的那些獸妖在這隻怪物面前,直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 

  從這隻怪物身上不停地散發出血腥味道,甚至就是在它身上,也在不停地滲出血水,到處可以看見的都是的白森森的骨骼,巨大的骨架看去,讓人很快明白過來,這就是將剛才那六隻巨大妖獸的屍體重新拼湊起來的恐怖惡靈。 

  而站在這巨大怪物的頭顱之上的,便是那個獸神少年,他的臉色現在看去微微蒼白,但眼光之中,濃烈殺意卻彷彿越發肆虐。 

  巨大猙獰的白骨頭顱,緩慢地搖動著,同時發出怪異的「卡卡」聲音,看去空洞的兩個眼眶裡,卻彷彿另有一種無形凶光,惡狠狠地盯著面前那一些人。 

  腥臭惡氣,撲面而來。 

  這只重生的惡靈,似乎全身上下都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低低的咆哮著。 

  而除此之外,偌大的雲海之上,竟沒有絲毫聲音。無數人都在屏息眺望。 

  在人群之前的道玄真人,一身墨綠的道袍迎風飄動,面容肅然。無數人在驚愕過後,或遠或近的都有人悄悄向他看去,只是在那張道骨仙風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誰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什麼? 

  巨大的惡靈妖物一聲低吼,突然間全身上下的白骨爆發出刺耳的聲音,巨大的身軀緩緩移動,向前走來,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彷彿都經受不住壓力,深深凹陷了下去,血腥氣息,四散飄來。 

  「轟,轟,轟……」這可怖的東西走的很是緩慢,但每一步,都似落在了正道中人的心底,無數人木然望著那堆可怖的白骨如山一般緩緩靠近,就是連蕭逸才這等人物,臉色也有些發白。 

  眼看那惡靈就要走到跟前,白骨如山,道玄真人沉聲開口,道:「諸位道兄,隨我來。」 

  話音剛落,只見為首三位正道領袖化身做三道毫光,率先飛起,隨即身後跟上了十幾道各色毫光,向著那惡靈飛去。而在巨大惡靈的頭顱之上,那個神秘少年面色漠然,一雙眼眸之中緩緩映著那些飛來的異芒。 

  天地之間,突然一片沉寂,像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眼看著劃過天際從天而降的正道毫光,就要落下,獸神眼中的瞳孔突然收縮,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他腳下的巨大恐怖妖物,猛的抬起巨大猙獰的頭顱,張開血盆大口,仰天長嘯,聲動四野,在它身後無數獸妖群眾頓時一片哀鳴之音。 

  隨著這聲厲嘯,巨大妖物身不離地,直接張開大口向著空中那幾道衝來的毫光咬去,遠遠看去,那張大口的猙獰模樣,便是一口也能將這些正道眾人全部吞下去。 

  只是,這十數人俱是正道高人中的高人,精英中的精英,便是放眼天下,正邪妖巫各道,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修為之高深更是不容小覷。 

  果然,那妖物惡靈雖然凶狠,氣勢洶洶,但空中衝下的各道毫光同時分散開去,向著各個方向飛起,轉眼現出各長老真身,立在半空,一時之間人人叱喝,法寶異芒亮起,從不同地方向惡靈攻去。 

  而雲端之上,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三人現身高處。雲易嵐首先出手,左手虛拂,但見得他手中火光乍現,如純陽之玉,凌空而生,如琥珀一般色澤,正是到了極致境界的焚香谷玄火奇術。 

  那火焰幾如凝固之物,看去小小模樣,在雲易嵐手中燃燒,只見他手掌一翻,面容嚴峻,雙手做飛舞狀,如天邊流星梭然穿越,那一點純火之焰,離體而出,在半空之中似還緩緩轉動,似緩實急,向著那惡靈飛去。 

  此刻身邊的十幾位長老都已紛紛祭出法寶,向這恐怖妖物打去,巨大的白骨軀體之上,到處都被各道異芒不斷撞擊。只是這妖物被這些法力高深之極的人物的法寶打中,雖然身體震動,但原本常人要魂飛魄散的力道法力之下,它竟然行若無事,只不過厲嘯連連,顯然並不舒服,而且看去越來越是憤怒,凶狠吼叫。 

  此刻,半空之中,雲易嵐發出的那道火焰散發著琥珀一般的光芒,模樣小卻凝而不散,向那個怪物飛去。不知怎麼,那巨大妖物雖然對週遭一眾人的法寶肆無忌憚,但對著這小小火焰,竟有幾分顧忌,身子似還縮了一下,無奈這身軀太過巨大,如何能夠躲避過去,不消片刻,這一點火焰就落在了惡靈白骨頭顱的嘴邊,在白森森的骨頭之上,碰了下去。 

  「嘶……」 

  在無數轟鳴雜亂的聲響中,那個不起眼的小小聲音,琥珀一般的小小火焰,在勢大如山也砍之不動的堅硬白骨之上,竟是硬生生燒了進去,在白骨上出現了一個焦黃顏色的深洞。而那點火焰也消失不見在深洞之中。 

  眾人愕然,屏息相望。 

  片刻之後,突然,巨大的轟鳴聲從白骨深處轟然炸響,像是噴薄而出的火山突然誕生在惡靈白骨的軀體深處,熾烈的熱浪瞬間傳散開去,原本白森森的骨頭赫然有半邊身子被烤成了枯黃顏色,一股赤焰粗達丈餘,硬生生從白骨之中炸了出來,沖天而起。就連在遠處的青雲弟子等人竟然感到了酷熱難耐,更不用說身在赤焰焚燒之下的那頭怪物了。 

  一時之間,正道中人歡聲雷動,正道三大領袖的手段,當真非常人能比。 

  如火山噴發,驕橫無比的熱焰漸漸散去,被劇烈火焰籠罩的怪異妖物慢慢現身出來,半邊身子都被烤做了焦黑顏色,雖然更是詭異可怖,但看去模樣卻是比剛才狼狽萬分,再無一絲凶戾模樣。 

  原本被這隻怪物出場的可怖場面震住的正道中人個個都放下心來,長吁了一口氣。想想也對,有道玄真人等這些功參造化、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在,還怕什麼妖魔鬼怪麼? 

  只是,不知怎麼,與身後遠處那些興高采烈的年輕弟子相比,雲端之上的三位正道巨擘,面色卻異樣的陰沉了下來。


第十七集 第七章 決戰
第十七集 第七章 決戰

  看去被重創的惡靈妖物,模樣似乎有些狼狽,半邊身子陰白,半邊身子卻變做了焦黑,看去頗為古怪,甚至還有幾分滑稽。只是在遠處那些正道弟子的譏笑聲中,這巨大可怖的妖物慢慢抬頭,忽地發出一聲怒吼,碩大的頭顱張開大嘴,一股黑氣如旋風一般從其中噴出,直向半空之中的那三位衝去。 

  道玄真人等人是何等修行,自然不會著了道,身形拔高數丈,同時身體週遭俱有青、金、紅三色毫光亮起護體。不過饒是如此,那股黑氣在這雲海之上、勁風之中,居然凝而不散,隔了老遠還能聞到怪異的一股異臭,顯然劇毒無比。 

  與此同時,站在巨大妖物頭顱之上的獸神面無表情地揮動雙手,姿態詭異,動作古樸,彷彿是上古未開化之時,那些久遠先民敬天時候的動作。隨著他的動作,彷彿無形中有詭異之力,滾滾而來,天空中的黑雲再次集聚起來,濃濃如墨,風雲間更見有閃電異芒竄動,在層層黑暗之中照亮了幾分。 

  地面上的人們一時震懾,不知其又施展什麼妖術,只是自從這獸神出場以來,所施展怪異巫術儘是場面浩大,震動人心,眾人心中竟都是暗生畏懼了。 

  而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眉頭緊皺,忽然揮了揮手,下令讓所有的長老都向後退去。 

  黑雲低垂,壓的很低很低,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之處,驚叫起來,隨即,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之中,那漫天黑雲層層疊疊,越來越低,終於是從九天之高,落下了凡世人間,就在這雲海之上,將獸神與那個巨大惡靈的身軀吞沒進去。 

  黑雲垂地的範圍看去赫然有幾十丈方圓,正道中人紛紛後撤,而那些停留在雲海之上的獸妖有極多被籠罩其中。道玄真人三人落下雲頭,凌空停住在那黑雲之外十丈地方,面色凝重之極,緊緊盯著那片滾滾湧動的黑色雲團。 

  雲海廣場之上,此刻再度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只是,這種沉默終究無法保持太久。那團黑雲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即使站在遠處的人,此刻也感覺到了其中洶湧澎湃的妖力。 

  終於,那團巨大的黑氣,面對著道玄真人的方向,緩緩開了一個小口。 

  沒有一點的光亮,彷彿就是永恆的黑暗,那個漆黑的小洞冷冷面對著前方,周圍的雲氣突然開始瘋狂旋轉起來,向著這個小洞盤旋湧去。而這個小洞無止境地吞噬著所有湧來的黑氣,慢慢開始擴大,從一寸變做一尺,從一尺變為一丈,短短時間之中,一個最恐怖惡獸猙獰的面目就出現在三位正道領袖的面前。 

  那最深沉的黑暗深處,一聲狂妄而淒厲的嘶吼,轟然而出! 

  瞬間,所有的黑雲一起震動飛舞,整座巨大的通天峰為之撼動,那個恐怖的身影已全身化作了血色,從那個深深黑暗之洞中飛撲而出,如巨獸嘯天,向著道玄真人等人撲來。 

  所有人一起變色! 

  站在風雲頂端的那個獸神少年,仰天長嘯,全身衣衫在狂風之中瘋狂抖動,與之相伴的,他腳下的巨大惡靈嘶吼狂怒之聲,遠遠勝過了他,如山一般壓了下來,聲勢之大,世無其匹! 

  只不過這片刻工夫,在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這三位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眼中,已經看出了這惡靈全身浴血,猙獰可怖,但最關鍵的是其妖力高漲,剛才雲易嵐的純火之焰所造成的傷害早就無影無蹤,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此刻黑雲散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這等妖物背後,黑雲之中,那堆積如山的獸妖屍骨盡皆如乾枯之葉,委頓於地。 

  此刻,巨大的身影張牙舞爪,遮蓋過整個天幕,陰影瞬間籠罩在三位高人的頭上,道玄真人面色肅然,正要有所動作,忽聽身邊普泓上人低聲頌佛,道:「兩位道兄,請稍往後退。」 

  說罷,普泓上人身形向前漂移兩步,面對著天空中撲下的那個巨大無比的陰影,遠遠看去,普泓上人直如螻蟻一般渺小。 

  一道金色光芒,忽然從他手間散發開去,在這漫天黑雲戾氣的世間,直如一點燦爛陽光那般的耀眼! 

  那位得道高僧,面上隱隱透著慈悲之色,雙手合十,卻是從掌尖之處,金光霍然綻放,從小變大,瞬間璀璨,放射出萬道金光,直衝雲霄。金光之中,一件圓盤金輪模樣的法寶緩緩祭起,金光燦爛,通體金黃,一尺直徑見方,邊緣一圈鏤刻著諸羅漢金身法相,圍繞著中間處正是佛祖單掌合十,慈悲普度眾生真身法相。 

  遠處,無數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驚呼而出! 

  「『大悲金輪』……!」 

  這件佛門至寶甫出,金光登時更加燦爛無比,以普泓上人一人之力,這片金色光幕比之剛才正道百位弟子所做光幕竟似毫無遜色。而在金色的光幕之中,各種各樣的佛門真言時隱時現,所照亮之處,儘是莊嚴肅穆慈悲之氣,與前方那股戾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只是,雖然面對著這不世出的佛門異寶,但從黑雲深處騰躍而出,滿含殺戮之意的那只惡靈異獸,在獸神的驅馳之下,依然不見有絲毫退縮之意,依舊從天而降,轟然撲下,一頭撞進了金光之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那道巨大的陰影與燦爛無比的金光撞在一起的時候,竟沒有絲毫聲音,沒有任何預想中的驚天動地的景象,漫天金光忽而回轉,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而原本漫天席地的黑氣突然變小,逐漸收縮,但依然飛射向前,到最後,那個惡靈的巨大身影被壓做只有原來的十之一二不到。 

  然而,那依然存在的飛射黑氣卻更加濃黑,戾氣不減反增,隱隱的咆哮嘶吼聲中,這黑色之箭劃天而過,衝破無數金色屏障,衝到了普泓上人的面前。 

  森森冷氣,猙獰面容,彷彿就在眼前,那最深的黑暗之中! 

  普泓上人閉目合十,口中低低頌念佛咒,輕而快,似歌非歌,似語非語。那輪在半空中緩緩轉動,散發出萬道金光的「大悲金輪」,從頭頂落了下來,落在了普泓面前,佛祖真身與諸羅漢法相,一起面對著這亙古一見的暴戾妖物。 

  金光中,衪們的臉色似慈悲,似肅殺,慈悲做憐憫天下萬物,肅殺為伏魔凶狠殺戮,誰又知道,哪一面才是佛之真容? 

  低低梵唱,從小變大,瞬間響徹天地! 

  燦爛的金光噴射而出,直令人無法目視,如漫天的佛焰燃燒一切,將所有前方的黑色盡數吞沒,生生在半空之中升起了一個巨大金色光團。此等壯觀場面,當真是舉世罕見,雲海之上眾人盡皆震動,為佛家無匹之大法力所震撼。 

  然而,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時,那似乎已經被無匹無對的大佛之力震懾之下的詭異黑色,赫然又從金色光芒之中頑強閃現出來,在一片燦爛輝煌之中,就像是一根細細的黑色之針,刺在了大悲金輪之上。 

  佛門至寶金輪之上,原本慈悲的佛祖面容在片刻之間,突然詭異地閃過一道黑色,幾乎是在同時,漫天莊嚴的梵唱突然停頓,喧鬧的天地頓時怪異的靜止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聚集在那片金光之中的兩道身影之上。 

  普泓上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神色,而那縷黑氣如獲新生,從原來細絲模樣快速變大,漸漸成形,現出獸神身影。 

  黑氣漸漸高漲起來,正道眾人一起變色。遠遠看去,獸神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就連眼神也依舊冷漠。此刻金輪之上,佛祖神像面容之上開始出現詭異黑色,越來越重,而原本慈悲平和的神像容顏竟也變得暴戾起來,越來越是猙獰。 

  普泓上人臉色大變,面色一沉,低吼一聲,一身僧袍無風自鼓,身形在瞬間膨脹了起來。彷彿是受到了刺激,漫天金光陡然回轉,發出絲絲尖銳嘯聲,急速倒回普泓上人身前,迅速凝成一金色光球,如手掌大小,金芒竄動,幾如天上之日,隔了老遠也能感覺到其中的佛力洶湧。 

  天空之中,又再度響起了莊嚴的梵唱之音。 

  金色光球閃爍了耀目的光輝,緩緩向前推進,在這等莊嚴肅穆的佛家法力催持之下,大悲金輪之上的佛像容顏黑氣漸漸消去,開始回復正常。而獸神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面色微變。 

  眼看著金色光球終於與大悲金輪碰觸在一起,陡然間,金光內斂,整個法寶金輪之上竟似乎變得透明起來,如一道霞光終於綻放,恍如流動一般的佛力從其中像是醞釀多時的火山,閃爍著無數金光耀眼的諸佛真言,噴射而出。 

  剎那間,整座天空頓成一片金色海洋,金芒漫天席地一般湧來,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在這等輝煌至極的光海之中,彷彿再也沒有什麼妖魔可以倖存下來。 

  除了,那隱約中的一隻手指! 

  被無邊佛光吞沒的世界中,那金光深處,竟還有一縷黑氣,細若煙塵,輕飄飄地飛揚而上,時隱時現,似有似無,盤旋至大悲金輪之前,輕輕的在佛祖容顏之上,在和藹慈悲的臉上眉間,點了上去。 

  那一點,如滄海中一粟,如須彌中芥子,與漫天佛光相比,那麼的微不足道。可是,普泓上人的臉色刷的就變了,整張臉就那麼刷的一下黯淡下去,如死灰一般。 

  於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片輝煌之中,忽地天地動搖,佛光動盪,那位看去幾如仙人一般的僧人,「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出來,染紅了身前法寶金輪。 

  狂風悄悄止歇了,紛亂的天地安靜下來,金光在搖曳飄零中輕輕消散。普泓上人嘴唇微微顫抖,身子似也踉蹌了一下,向後退去,後邊法相等人早就衝上,將他攙扶住。 

  普泓上人微微苦笑一聲,向著前方那片虛空,合十道:「施主法力高強,當真是老衲生平僅見,佩服,佩服!」 

  青雲山通天峰上,無數的正道弟子嘩然一片。 

  半空之中,金光退散,黑氣重生,如從虛空躍出,一聲厲嘯,那只巨大的惡靈妖獸赫然重新現身,真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身軀,剛才在那般激烈的鬥法之中,為何竟無法看到它的影子,而現在竟又這般活生生重生過來? 

  而在它頭顱之上,那個此際天下正道無不側目驚駭的人物,面色越發的蒼白,冷漠的臉上也第一次隱約有些疲倦之意,只有他的眼神之中依舊冷漠如常。不過當他的目光看到普泓上人的身影的時候,終究還是微微動容,冷冷地哼了一聲。 

  「中土修真之術,果然亦有不凡之處。」 

  普泓上人微微搖頭,本有意開口勸說幾句,但看對方模樣,料知說也無用,當下在法相等人攙扶之下,退了下去。 

  正道三大領袖之中,此際竟然已有兩位在這個來歷神秘詭異的妖人手下吃了虧,一時之間,通天峰頭是人人變色。而獸妖那裡,則是萬獸齊吼,聲勢氣焰高漲。 

  便是在這個時候,一聲咆哮,從眾人身後沖天而起,通天峰玉清殿下,寒冰潭水之中,突現巨大漩渦,水勢急速旋轉,越轉越急,那如龍吟似虎嘯一般的吼聲也越來越響,竟然硬生生將前頭那些無數獸妖的聲音壓了下去。 

  但見得在寒冰潭內,水柱如催,轟然而起,成筆直一條向天飛起,直衝到數十丈之高處,水柱凝而不散,如狂花綻放,青雲山鎮山神獸靈尊水麒麟的巨大身軀現身而出。 

  通天峰上的青雲弟子先是驚愕,隨即狂喜而大聲呼喊,精神大振。水麒麟在萬眾注目之下,仰首對著青天長嘯一聲,搖首擺尾,離開水柱向前飛去,落下雲頭。 

  沖天而起的水柱這才轟然落下,頓時轟隆隆如山洪一般,將寒冰潭週遭濺了透濕冰涼,來不及躲閃的正道弟子到處躲藏,一時頗有幾分狼狽。 

  但是大多數的人,此刻哪裡還顧得上那麼許多,目光盡皆看向青天之上。水麒麟怒目圓睜,咆哮不止,在半空中虛空而立,而一道墨綠身影,緩緩落下,就在水麒麟的身上,面對著前方,那一個此刻看去幾乎是不敗的獸神。 

  道玄真人! 

  獸神冷漠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目光與道玄真人隔空對峙。倒是他腳下的巨大惡靈妖物對著水麒麟,同樣的厲聲咆哮,而水麒麟對著這等妖物,顯然沒有絲毫好感,模樣更是兇惡,滿口獠牙露出,吼聲連連。 

  吼聲之中,水麒麟猛一抬頭,淡淡青光閃過,從口中吐出一把似石非石模樣的長劍,凌空飛起,道玄真人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那個瞬間,突然,整座青雲山都靜止了下來,而片刻之後,震天一般的呼喊如潮水一般迸發出來。 

  誅仙古劍! 

  傳說中不可一世、無堅不摧的誅仙古劍,正道之中降妖伏魔之無上仙器,終於在十年之後,再度重現人間。 

  一束光,從那把傳說中的古劍上,如輕柔的水悄悄流淌,傳到了道玄真人的身上。在人群中無數的歡聲呼喊中,道玄真人的身子剛剛握住劍柄的那一刻,身子不知怎的,卻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再一次的用力、沉穩、重重地,將誅仙古劍抓在了手中。 

  「天賜神劍,誅殺邪魔!」 

  道玄真人面目如常,神色平和,只是他手持誅仙,舉劍平指前方獸神,就這般淡淡地說著,在無數人的眼中,已如不可褻瀆的仙人一般。 

  誅仙劍下,無數人一起為之歡呼。而在仙劍之前,獸神看著那柄古劍良久,又仔細地看了看道玄真人,忽地冷漠的臉上起了變化,他竟是不可思議地搖頭大笑起來,笑聲響亮,迴盪在這個天地之間,其中偶爾還夾雜著幾聲低低的咳嗽之音。 

  「好劍,好劍!」獸神竟是擊掌讚歎,然而口氣之中,有著幾分譏諷之意,道:「似這般凶戾無上之劍,連我亦畏懼幾分,不料竟然在你等手上出現,當真是……哈哈哈哈哈……」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像是看到什麼平生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不可抑止地大笑出來,讓全部的人都莫名其妙。 

  望著那個猖狂的身影,道玄真人面容不變,也不說話分辯,只是深深吸氣,雙目微閉隨即睜開,目射精光,瞬間,一道耀眼光芒從誅仙古劍之上,綻放出來。 

  水麒麟仰天長嘯! 

  獸神的笑聲戛然而止,面露凝重之色,面對著前方。 

  而腳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鬥法,已經是最後的決戰了。 

  這一場浩劫的最後結果,終將到來!


第十七集 第八章 巫術
第十七集 第八章 巫術

  古老的禁地之外,鳥鳴山幽,除了遠方山峰之前隱約傳來的爭鬥嘶吼之聲,便沒有其他的喧嘩了。有徐徐的山風,從遠處輕輕吹來,滿山青翠一起搖動,彷彿不是人世間的景色。

  幻月洞府那四個蒼勁大字之下,古樸的洞外石壁看去已經剝落了許多,彷彿記載著無盡的歲月在這裡悄悄流淌而過。而此刻,這片山野似也沉默著,注視著兩個男子默然對峙。

  多少年的時光,似就這般悄悄而過了,回頭時候,舊日好友,又還剩下幾個?

  林驚羽一直沉默著,但臉上的神色表情卻同時不停的劇烈變化著,只有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鬼厲的身影。那個默默站在他身前的男子啊!還真的就是當初的張小凡麼?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略帶著一絲沙啞,道:『你為什麼要殺他?他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

  鬼厲面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抬眼向林驚羽望去,那個童年的玩伴,面上隱隱有青筋閃動,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是那麼剛烈的表情,彷彿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樣子啊!

  就像是,兒時的時候,他就已經熟悉的。而如今,他光明正大的站在那裡,站在陽光之下,質問著自己……

  深深的密林中,彷彿還有一雙幽暗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那兩個男子的身影。

  鬼厲凝視他良久,慢慢地說了一句:『他擋了我的路。』

  林驚羽哼了一聲,隨即,他抬頭望天,深深呼吸,像是對著自己深心訴說什麼一般,片刻之後,當他回頭過來時候,已然是一副冷漠表情。

  他深深看著鬼厲,看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但此刻卻這般陌生的臉龐,冷冷地道:『從當年草廟村慘禍開始,只有我們兩個人倖存下來的時候,我就一直當你是我的兄弟,你知道麼?』

  鬼厲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的點了點頭。

  林驚羽盯著他,道:『在我心裡,從來都以為,我們兩個是最親的人,所以就算是十年之前你叛出青雲,我也一直心存希望,希望將來有一日你能迷途知返,重返正道。』他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慘淡表情,但這種失望之中隱隱還透露著恨意,冷笑道:『可是,我終究還是錯了,我早就應該明白,你已經不是我當年那個最好的兄弟張小凡了,你現在已經是魔教的凶人,心狠手辣的鬼厲了。』

  他慘然而笑,面上神情更加決然,只聽『嗆啷』龍吟之聲,碧光大盛,『斬龍劍』奮然出鞘,劍氣如龍,洶湧澎湃,直欲擇人而噬,映襯著林驚羽年輕卻憤怒的臉龐,彷彿有些猙獰。

  『你我往日情義,今日一刀兩斷!』

  鏗鏘之話語,如斬釘截鐵一般。隨之而起的一道碧光劍芒,撕破了這片寂靜,凌空在堅硬的地面石塊上橫掃而過,轟然而響,良久方息。塵囂過後,留下的是橫隔在兩個人中間,石板之上深深的一道劍痕。

  鬼厲的臉色突然變了,甚至於他的身子不知為何,竟然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緊緊地盯著地上的那條深痕,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難以掩飾的一絲痛苦之意。

  那條劍痕如此的深,鑲嵌在堅硬石塊之上,再也無法抹去。他如此地望著那條痕跡,以至於連林驚羽說的話,他都有些疏忽過去了。

  深深的劍痕,曾幾何時,竟然似曾相識?

  似乎在什麼時候,也有個心中所珍惜的人,似這般斷情絕義,似這般斬釘截鐵!

  深痕,深深之痕,割破了腳下石板,斬斷了世間情義,傷了的,卻又是誰的心?

  像是無法呼吸一般,鬼厲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甚至連身子也開始無法控制的顫抖,但是下一刻,他又一次的控制住了自己。激動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再也不曾出現。他慢慢的低頭,不為人知的,悄悄緊咬著牙。

  然後,他抬頭,望著林驚羽良久,把雙手緊握成拳,甚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但是他面上,卻微笑了。

  林驚羽越發憤怒,道:『你笑什麼?』

  鬼厲注視他許久,輕聲道:『迷途知返麼?』他忽然大聲而笑,笑聲淒厲,道:『我是迷了途,我是找尋不到路,但是什麼路才是正路,你的路麼?』

  林驚羽厲聲道:『不錯,正道便是正路,你叛棄正道,便是墮入迷途。』

  『呸!』

  林驚羽身子一震,竟是怔住了。

  鬼厲臉色慘然,仰首看天,憤然唾棄道:『什麼人說過正道便是正路?你說的麼?便算你說的正道乃是正路,你們青雲又憑什麼就一定算是正道?』

  林驚羽雙眉緊皺,面露殺機,冷冷道:『你我既然已是恩斷義絕,何必多言!』

  鬼厲冷眼看去,道:『你要殺我?』

  林驚羽凜然道:『死在你手下的那位老人,這十年來對我悉心教導,待我如子,恩重如山,直如我父。他死在你手,你又執迷不悔,我便要為民除害,為他老人家報仇。』

  鬼厲冷笑一聲,道:『這世間盡多豺狼之輩,本也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我心願未了,決然是不能死的。』

  林驚羽長笑一聲,滿是輕蔑之意,斬龍劍劍芒騰騰亮起,冷然道:『廢話少說,你我這十數年來的恩怨,便在今日做一個了結吧!』

  鬼厲哼了一聲,右手處幽幽青光亮起,當年的燒火棍閃爍的玄黑光芒,靜靜飛起。

  鳥輕鳴,山更幽,漫山青翠,清風徐徐,無垠青天之下,千年古洞之前,兩個兒時的好友,冷然相對,便要做生死相搏。

  便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從他們二人身後地方,那座『幻月洞府』之中赫然傳來一陣低沉轟鳴,周圍地界竟然開始微微顫動,二人神色為之一變。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刻,那座千年洞府之中,一道紫氣閃過,轉眼間紫氣升騰,籠罩洞穴,雲霞湧動,其間一聲雷鳴般聲響,紫氣如柱,氣勢萬千,直衝上雲霄而去了。

  只剩下兩個在這等天地奇觀面前,此刻顯得十分渺小的男子,衣襟飛舞,再度冷漠相對。

  風正蕭蕭。

  通天峰頭,凝重肅穆,非但是正道這裡鴉雀無聲,就連前方那些黑壓壓的一片獸妖,似也感覺到了什麼,紛紛安靜下來,默然抬頭,仰天觀望。

  站立在白骨妖物巨大的頭顱之上,獸神身上鮮艷的絲綢衣衫輕輕隨風飄蕩,一張看似少年的臉龐,但眼神中卻是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目光,也一樣看著天空之上那逐漸現形的宏大劍陣。

  雄雄紫氣,首先從青雲山通天峰後山之處升騰而起,其速如電,其勢無匹,沖天而起,如頂天立地之巨大紫柱,霍然現身於這蒼茫世間。只見得紫氣蒸騰,洶湧流動,破空而起,最終落到了那柄似石非石的誅仙古劍之上。

  下一刻,誅仙古劍亮了起來,即使隔了老遠,無數的人類生靈,依然可以感覺到在高高半空之上,那柄古劍之中,彷彿有什麼事物,就這麼觸動了一下,從悠久的沉眠中緩緩醒來。

  誅仙古劍之上,毫光綻放,映亮了道玄真人的臉龐。

  他一身墨綠道袍無風自鼓,獵獵作響,右手持劍,面目肅然,左手緊握劍訣,天地之間傳來了他低低聲音,似梵唱、似異咒,迴盪悠遠。忽地,他左手劍訣揮動,直刺天際,幾乎就在同時,青雲山脈其他六座高聳山峰處,六色光芒同時升騰而起,如長虹貫穿天際,破空而來,在蒼穹上劃過了長長軌跡,最終竟也都落在了那柄誅仙古劍之上。

  瞬間,誅仙古劍被耀眼之極的光輝吞沒了,如旭日落入人間,無法目視,燦爛的光芒從古劍之上迸發出來,登時將原本盤旋在天際一端的黑氣驅散的無影無蹤。

  在強烈的光芒之中,七色光芒融為一體,在耀眼的那團白光中升騰起來,在天空之中,化作了一柄巨大的七色巨劍,流光異彩,虹光閃動。隨後,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劍在七脈山峰靈氣源源不斷的注入之下,開始逐漸變大,並逐漸在變大的過程中分離出各色小的單色氣劍,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開始分佈於天空之上。

  地面之上,望道的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音,無數年輕弟子,不管是不是青雲門下,都面露敬仰崇拜神情,仰望天際那個幾如神話一般的雄偉劍陣。而許多經歷過十年之前那場青雲動亂的人們,此刻的心情似也頗為複雜,有人歡喜,有人默然。

  在人群之中,在周圍年輕弟子紛紛喜笑顏開的人群裡,陸雪琪默默仰頭看著那璀璨無比、氣勢萬千的誅仙劍陣,道道霞光,甚至從天空中倒映下來,將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群籠罩其中,映亮了她的臉頰。只是,她清冷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眸裡,倒映著七色彩光,幽幽然,閃動著異樣情懷,卻終究沒有人可以看到她深心之中。

  十年光陰,原來在不經意間,就這麼悄悄過去了,誰還記得,當年在青雲山頭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音?誰還記得,那個陷入絕望之中的少年男子?

  陸雪琪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彷彿突然想到什麼無法忍受而動容的事,甚至連臉上的神情也為之黯然,只有下意識的,她將手中的天琊神劍握的更加緊了。

  漫天劍影,越來越是稠密,無限毫光,遮蓋了整個天幕。

  獸神雙目瞳孔之中,倒映了整個天空的無限劍影,看了半晌,點了點頭,面色肅然,歎息道:『果然是鬼斧神工,想不到中土竟然有此不世出的人物,能集聚山勢靈氣,創出這等絕世劍陣。當真是了不起!』

  他擊掌讚歎,連說了三聲:『了不起!』

  『了不起!』

  『了不起!』

  他口中如此讚歎,但臉上並無一絲懼怕畏懼神情,或者說,誰也不知道,如他這般似人非人、似鬼類妖的東西,可還有畏懼害怕的情緒麼?

  風雲之中,巨大的白骨妖物發出低沉咆哮聲音,緩緩升騰而且凌空而立,正對著前方張牙舞爪的水麒麟,還有站立在水麒麟背上的道玄真人。

  狂風吹過,天際寂然!

  腳下那些人群獸妖的喧嘩聲,彷彿突然都變得遙遠了,只有兩個人這麼面對面的對峙著,天地空曠,卻又似狹窄,容不下兩個人一般。

  二人目視。

  道玄真人冷冷道:『誅仙劍下,妖魔邪靈從未逃得活口,你若聰明,便就此降了,自閉在青雲山一生,我可饒你一命。』

  獸神一怔,隨即失笑,竟是不去理會,只是微微搖頭,臉上表情似還有幾分譏嘲。道玄真人見狀,便不再多言,深深呼吸,右手緊握誅仙古劍,左手忽地一招,漫天紛繁氣劍之中,突然一柄橙色氣劍從誅仙劍陣之中離群而出,發出破空銳嘯,向著獸神射來。

  獸神面色漠然,但一雙眼睛則緊緊盯著這柄飛射而來的氣劍,眼看這橙色小劍如電芒一般,轉眼飛到跟前不到一丈地方。獸神忽然抬起左手,五指平服向著氣劍飛來的方向這般展開。

  半空之中,黑氣憑空而生,在獸神身前丈尺地界,瞬間凝結成一面黑色盾牆,上方下尖,硬生生擋在了橙色小劍的面前。

  片刻之後,橙色氣劍撞在了黑色盾牌之上!

  天地間,在那麼一個瞬間,依舊寂靜。

  『轟隆!』

  隨後,如初升旭日躍出水面,天地初開轟然雷鳴,巨大的轟鳴聲瞬間迸發而出,而在黑氣橙光之中,更有幾道電芒閃了幾閃,才慢慢消退下去。

  這兩件本來都是無形之氣的事物,卻如這世上最堅硬的寶物彼此硬撼一般,整個蒼穹天地,都籠罩在巨大的轟鳴聲中。

  無形音波,隨著勁風掠過,青雲山頭,人人是耳中嗡嗡異響,面容失色。雖然眾人早知道這兩人都是道法極高的人物,但剛一交手,看似普通的一個彼此試探,竟然威勢如此之大,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同時這一場鬥法的最終結局,也更加的讓人無法捉摸了。

  甚至有人心中已經隱隱想到,這一場浩劫過後,在這般劇烈的鬥法之下,青雲山上,不知道又會變成什麼模樣了。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和獸神彼此對望,俱是面無表情,看不出有絲毫驚奇愕然的情緒。漫天輝煌的彩色氣劍之下,獸神周圍籠罩的一團黑氣,看去顯得特別的刺眼。

  半晌,道玄真人似輕輕冷哼了一聲,左手劍訣一引,道袍飛舞處,映襯著手邊那柄光輝耀目的古劍誅仙一陣閃動,但見得蒼穹之中,陡然間狂風四起,漫天劍影,竟有半邊天際之數都在瞬間轟然晃動。一時間,天際流光異彩,炫目已極,幾乎不能目視。

  獸神面容為之一變,凝神相對。果然不過片刻工夫,從道玄真人身後開始,數十支彩色氣劍已然掉轉過頭,在空中顫顫巍巍,對準了獸神。冰寒之氣,轉眼間洶湧澎湃,不消多久,空中半數氣劍,一眼望去也不知到底多少,都似被無形之力所操縱,緩緩轉過頭來了。

  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但也不等人為之驚歎,道玄真人手中古劍誅仙已是異芒暴漲,同時地,如怒潮迸發,驚濤拍岸,誅仙劍陣之中百餘枝單色氣劍成一長寬各七丈之大的巨大劍雨,轟然撲下。

  漫天儘是破空銳嘯之聲,『嗖嗖』之音響徹天地。獸神望著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劍雨,一聲大喝,腳下巨大的惡靈妖物同聲仰天長嚎,聲音淒厲之極。但見他雙手大開大合,身姿擺動,動作古拙,即使隔了老遠,不知怎麼,通天峰上的所有人耳中竟同時都響起了怪異之極的蒼涼歌聲。

  那歌聲與中土迥然不同,蒼涼雄勁,如荒野巨獸風雨之夜仰天長嘯,更有蕭蕭不盡之意。

  隨著低沉古音響起,伴之點滴鏗鏘擂鼓怪聲,獸神週遭黑氣驟然騰起,漆黑如墨,在狂風中迅速流動,幾如一隻張牙舞爪的黑龍一般,雄視天下。


第十七集 第九章 妖獸
第十七集 第九章 妖獸

  說時遲那時快,那鋪天蓋地的劍雨已然衝到獸神跟前,勁風吹面生疼。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際,獸神之身影忽然隱去,竟是消失在團團黑氣之中,反是他身下惡靈巨獸黑氣大盛,轟然躍起,全身骨骼卡卡作響,黑氣籠罩之下,更是可怖之極。

  那惡靈巨獸仰天嘶吼,吐氣開聲,剎那間風雲變色,腳下大地是沙飛石走,幾乎不能立人。風雲之中,黑氣騰騰,與那惡靈妖物融為一體,瞬間卻又膨脹了三倍不止,從惡靈獸身白骨之上化出了數十道突出的黑氣,如觸手一般凌空飛舞。

  這時天空誅仙劍雨已然飛至,千年劍陣豈是等閒,外圍黑氣湧了上去,未到跟前,瞬間便被劍氣破的一乾二淨,連痕跡也不留,硬生生又衝了下去,直向那猙獰之極的惡獸撲去。

  那惡靈吼聲不絕,怪嘯連連,眼看這批銳不可當的劍雨就要打在這巨大惡靈的身上,忽地,那數十道如活物觸手一般的黑氣陡然飛起,迎了上去,黑氣遮雲蔽日,擋住了氣劍去路。

  誅仙劍氣轉眼間衝了下去,與這些道怪異黑氣觸手戰在一起,只是這些黑氣所成之觸手,絕不似適才外圍黑氣一般不堪一擊,又不似最初獸神所馭如盾牌一般的剛硬,百餘枝誅仙氣劍衝了下來,這些觸手竟如活物一般,將之團團纏住,去勢漸緩不說,便是劍上光輝,竟也是慢慢消磨了去,逐漸黯淡無光了。

  不過誅仙之劍畢竟不是凡物,雖然乃是無形之氣所化,為了化解這些氣劍,周圍的黑氣觸手依然可以明顯看出被仙氣銳芒所傷,蒸騰不少,只是從那惡靈身上,黑氣卻似源源不絕地湧了出來,轉眼間就將前頭補足。不消一會,這百餘枝驚天動地一般的誅仙氣劍,竟然都被化解於無形了。

  青雲山通天峰上,一片鴉雀無聲,如死寂一般。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面色更是凝重,卻並無畏懼之色,仙風道骨般的身影聳立在雲端,手持著燦爛閃耀的誅仙古劍,如上古仙神模樣。

  但見他冷冷一笑,右手持劍刺天,緩緩揮動,伴隨著古劍誅仙劍上光芒閃爍耀眼,天空中隱隱開始傳來雷鳴之聲,整個天幕之上,隆隆轟鳴,氣勢萬千的誅仙劍陣一起轉動,尤其是那柄七彩主劍更是光芒大盛,不可目視。

  白光之中,從古劍誅仙之上,突然騰起一道紫氣衝上天際,直入誅仙劍陣之中,瞬間方圓十丈之內紫色氣劍攏聚而來;緊接著,其他六色光輝逐一騰起,耀目閃爍,飛入天際,瞬間在誅仙劍陣之中形成七星方位,各是巨大單色劍陣,威風凜凜。

  風雲呼嘯,狂風獵獵。

  那無聲處忽的一聲驚雷,轟然而鳴,如萬千人心頭震動,天際劍芒流轉,彩光耀耀,無數彩色氣劍劃過天際,銳嘯而下。

  如天之怒潮,奔騰而來,紫氣當先,一眼望去不見邊際,比之剛才威勢不知更大了多少。而在紫色身後,每隔十丈距離,便有一色劍氣匯聚飛來,奔騰呼嘯,洶湧澎湃,已非人力所能想像的了。

  望著這幾乎是毀天滅地一般的景象,無人不變色,手心出汗。

  夾雜在巨大雷鳴和漫天尖嘯聲中的古拙歌聲,漸漸隱沒,便是那些許擂鼓怪聲,也早已不見。但那巨大惡靈,面對這可怖劍雨怒濤,卻是悍然不退,但見黑氣升騰之中,它更是厲聲長嘯,如挑釁蒼天,桀驁之極。

  轉眼間劍芒撲身,數十道黑氣觸手頓時湧上,饒是此番劍氣與適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但南蠻古老巫術,竟是有神鬼不測之奇功,黑氣觸手越戰越勇,雖是轉眼間被無數氣劍刺的是千洞萬孔,但彷彿無休無止的黑氣轉眼間便補了上去,最大的範圍竟反而擴張開去,遠達數十丈之多。

  只是當先這一波紫色氣劍衝進黑氣之中,硬生生已將黑氣壓了下去,但不過片刻,黑氣已然反噬,升騰起來,逐一將氣劍吞沒下去。饒是如此,還不等黑氣回復原狀,第二波氣劍方陣已然衝到跟前。

  萬千氣象,銳芒無限,蒼穹中但見那劍芒如雨如蝗,密密麻麻,而隨著道玄真人真法催動,誅仙古劍越發閃爍異芒,半空中七彩主劍更不斷分離出越來越多的單色氣劍,且分離速度越來越快,一波又一波組成驚心動魄的巨大劍陣,轟然劈下那團團黑氣之中。

  在誅仙劍陣這如怒濤一般的悍然攻擊之下,黑氣無復最初囂張模樣,逐漸從開始數十丈的範圍,漸漸被壓迫小去,而對著這一波強過一波,幾乎無止境一般的令人絕望的洶湧劍芒,黑氣也逐漸不支。巨大的惡靈妖物仍然咆哮不已,但週身黑氣已然漸漸薄弱,每一波的劍雨都更比前一波接近了它的本身,黑氣漸漸單薄,所成的怪異觸手也逐漸無力,抵擋著那漫天劍雨也越來越是吃力。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長時間的靜默之後,腳下人群爆發出了如潮水一般的歡呼之聲。

  最後的六隻黑氣觸手,在勉強抵住了一波青色劍氣之後,終於消散開去,化於無形,半空之中,只剩下了那只巨大惡靈。

  天地肅穆,劍氣縱橫!

  幽幽古歌,茫茫荒野!

  如驚雷,如閃電,無限劍芒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撲去,將半空之中的巨大惡靈刺穿。

  巨大的白色骨骼瞬間迸裂,無數的黑色血液揮灑開去,惡靈妖物猛然抬頭,向蒼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之長嘯。

  風消雲散。

  劍雨漸止。

  萬千雙目光注視之中,惡靈巨大的身軀,每一寸肌膚骨骼,都似在輕輕顫抖,定眼望去,閃耀著的無數小劍,插進了每一處地方,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竟沒有一處完整之地。

  通天峰上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怎麼,背上隱隱有刺芒一般的感覺。

  只是,那只惡靈竟似仍未死去,插滿了誅仙各色氣劍的巨大頭顱,緩緩轉動過來,看了看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又慢慢的低下頭去。它的聲音不知怎麼,不再淒厲兇惡,此刻顯得十分低沉,似有幾分不捨,更有幾分痛楚。

  巨口張合,它眼中掠過了兩道紅芒,如火焰一般,奮力燃燒,卻終於是隨即破滅消散。

  下一刻,半空之中,從惡靈巨大的身體之上突然迸發出來一聲巨響,響徹天地,無數氣劍倒飛而起,就連天穹之上的誅仙劍陣,也是一陣紊亂。

  隨後,那曾經不可一世的巨大惡靈,像是突然變得脆弱無比,狂風吹過,堅不可摧的骨骼身軀,如沙石一般,細細垮了下來,白骨成沙,血肉為石,隨風散去。

  人們默然凝望天際,當此勝利在望之時,卻未見有人歡呼了,彷彿是有一層怪異感覺,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天空之中,那曾經巨大的身軀眼看就要完全隨風散去,忽的一聲驚呼從腳下傳來,隨即眾人紛紛驚叫而出。只見在那怪獸軀幹之內,雖然血肉骨骼盡數化去,但其中仍有一團黑氣凝而不散,在空中緩緩轉動,片刻之後,那惡靈軀體終於完全毀去,而那團黑氣也緩緩散開,露出其中景象。

  赫然,竟是一個少年人形,正是突然失去蹤影的獸神。不過此刻的獸神看去已經不復剛才的瀟灑自若,而是顯得十分狼狽,特別是身上原本華麗的一套絲綢衣裳,此刻不知怎麼也變得千瘡百孔,被天空中勁風一吹,紛紛化作了飛灰。

  片刻之間,他便是赤身裸體,但在他臉上,並未有任何驚懼失望的神色,相反,他一雙眼眸凝望著前方那片氣象萬千的茫茫劍陣,忽地竟是微笑了一下,舒展身體,整個人立在半空,撫掌道:『了不起,了不起!』

  道玄真人臉色為之一變,顯然也沒有料想到獸神竟是如此難敵,面對剛才如此這般陣勢,竟仍能抵擋下來,而一眼看去,此人不過是臉色更加蒼白些,疲倦之色更濃郁些,週身看去,便連一處的傷口也沒有。

  腳下,此刻突然一陣喧嘩,卻是青雲山許多女弟子此刻方醒悟過來,粉面通紅,不敢再看天空。反是天際之上,獸神雖然赤身裸體,卻是毫不在乎,彷彿天地初開便是如此一般,行若無事,只是緊緊望著道玄真人手中的那柄古劍誅仙。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道:『你若此刻降服,答應自廢道行,在這青雲後山幻月洞府之中重新修行向善,我便可饒你一命。否則,誅仙劍下,可不留你這等凶人性命!』

  說罷,他手持誅仙古劍,輕輕一揮,登時漫天劍芒如受感應,一起晃動起來,威勢凜凜。但就在此刻,道玄真人忽地面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雖然一閃即過,但已然落在了獸神眼中。

  獸神凌空虛立,眼中異芒炯炯,嘴角卻是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這樣一柄凶戾無上的神劍,又加上這下面青山靈氣,你居然能夠支撐到現在也未見頹勢,果然非常人可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沉聲道:『你此話是何意思?』

  獸神笑而不答,只搖頭道:『古劍凶靈,必定乃是天地戾氣所生,與我本出同源,我如何不知?你強行馭劍與我而戰,勝負未知,卻多半為劍氣所乘,這般損人害己之事,你並非凡夫俗子,何必要我多說?嘿嘿,』獸神說到此處,冷笑兩聲,又道:『我勸你早早棄劍才是,否則將來劍靈反噬,你下場只怕要比我更慘千倍萬倍。』

  道玄真人凝望獸神半晌,忽地搖頭大笑,眼中儘是不屑之意,道:『妖魔外道,哪裡懂得我道家仁心之意!更何況我道家真法,無上神劍,又豈是你所妄言能明乎?』

  他一聲清嘯,振臂處,漫天劍氣顫動,凜然道:『妖孽,受死吧!』

  獸神冷笑,眼中如火焰一般光芒閃動,奮然道:『好,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我南疆巫術的厲害!』

  言語方落,黑氣已生,從他赤裸的肌膚之中,突然間閃過黑色氣息,片刻間原本白皙的肌膚已經完全如漆黑墨跡一般,而肌膚之下,竟開始抖動起來,無數小小凸起如有生命一般,開始抖動不停。

  遙遠未知之地,四面八方空曠荒野,忽地傳來了低沉之極的『咚咚』怪聲,如人之心跳,怪異絕倫。而遙望天際,在誅仙劍陣光芒萬丈之外,天空突然黯淡了下來,黑雲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迅速集聚在獸神身旁。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全身戒備,盯著前方怪異的變化。

  只見在黑氣縈繞之中,彷彿從冥冥九幽傳來的低沉怪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密,讓人不自禁的覺得自己的心跳竟然也隨之加快,越來越快,到最後竟似要迸裂開去,少數道行較低的正道弟子竟然已是抵擋不住,只得跌坐在地,運功苦苦抵擋。

  而半空之中,隨著黑氣越來越濃,忽地,一聲低沉咆哮,如惡獸低吼,又似異蟲破繭而出,眾人看的分明,那獸神漆黑一片的身體上,從左臂處皮膚迸裂,在皮膚底層不斷跳動的無數小凸起中,緩緩伸出了另外一隻事物,有手有指,竟是另外一隻手臂模樣,而且這新生手臂,骨骼強壯,遠遠大過本身手臂,令人根本無法想像這究竟是如何從原來手臂之中伸展出來的。

  然而這不過是剛剛開始,隨著一聲聲低沉爆裂聲音,獸神的身體彷彿每一處地方都爆裂開來,又從其中新生出各種各樣新的巨大的軀幹肢體。而過不多久,在這些新生的肢體之上,竟又是爆裂開去,重新生出新的更加巨大的肢體來。

  通天峰上的人們駭然變色,面面相覷,如此怪異絕倫的妖術,非但見所未見,簡直聞所未聞。中土千萬年之下,無數典籍之中,亦從來沒有人有記載過這等驚心動魄的異術。

  便是此刻的道玄真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愕然地望著前方那個原本普通少年形狀的獸神,此刻卻彷彿不斷膨脹起來,到了他終於停下不再分裂的時候,聳立在道玄真人面前,面對著誅仙劍陣的,已經是一個高達十丈,千手百頭的怪物了。

  通天峰後山,幻月洞府地界。

  此刻從洞府之中升騰而起的紫色氣柱依然如故,沒有任何衰竭的跡象,遠遠看去,那氣柱如實體一般,瑞氣蒸騰,莊嚴肅穆。

  而此刻天際之上,大半個天空中已經佈滿了誅仙劍陣的氣劍,縱然是這裡隔了老遠的地方,鬼厲和林驚羽二人也可以感覺的到天際之上那奔騰洶湧的古劍誅仙之力。

  按捺住手中微微顫動的斬龍劍,林驚羽從天空中收回目光,心中震撼於古劍誅仙的威力,同時心緒也有了微微的變化。就在剛才,他和鬼厲二人幾乎已經到了動手決生死的邊緣,忽地這誅仙劍陣發動起來,氣象萬千,當即震住了二人。兩人竟是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

  而說起來,只怕那個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此刻的心境更是複雜吧?林驚羽不知怎麼,心中閃過這個念頭,轉頭向鬼厲望去。

  那一個,看去似已歷盡了滄桑的男子,默默仰望天空,那輝煌的、震撼人心的萬千氣象。

  天地悄悄靜默了,遠處不知是哪裡的風聲,可是吹送而來的,竟彷彿是多年之前的聲音,還有在腦海深心處,十年來迴盪了無數次,每想一次便傷心一次的畫面。

  『叮……叮……鈴……』

  幽幽的,如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的聲音,是誰的笑顏在鈴聲中回眸,曾經的淡綠身影和帶著暖意的溫柔身軀,那一點點的餘溫,天知道可溫暖了這些年來,他多少淒清冷漠的夜晚?

  最深的冰寒,從心中冷冷泛起,湧上了心頭,寒了心,冷了身軀,從手指直到深心,像是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的痛楚,卻又忽然發覺,原來是光陰已化作了利刃,無時無刻不在割傷著。

  卻不見血!

  『碧瑤……』

  他輕輕的念了一句,身子不知怎麼,開始輕輕發抖。在他眼眸之中,閃爍倒映著天空裡那燦爛輝煌的萬千劍芒,幾不似人間景象。那無數道縱橫馳騁的劍光,每一道都那般瀟灑,都歷歷在目,提醒著往昔回憶。

  那一個綠色身影,彷彿正站在他的身旁,就像十年之前一般,面對著所有人,絕不後退,不曾後悔!

  『呼啊……』

  鬼厲仰天長嘯,雙眼圓睜,兩隻手緊握成拳,發出低沉的『咯咯』聲音。彷彿感應著主人憤怒情懷,噬魂緩緩飛了起來,通體玄黑的表面之上,一道道細若血管的暗紅條紋逐一亮了起來,倒映在鬼厲眼中,將他的雙眸漸漸染做了血紅顏色。

  『錚!』

  清脆劍吟,驚動了他,鬼厲緩緩轉頭,一雙血紅眼中,看到了前方林驚羽冷笑而不屑的表情。

  『你果然已經無可救藥!』林驚羽決然道:『我早該知道,你墮入魔道,便難以回頭,可惜我依然顧念舊情,望你回頭。也罷,今日就在這青雲山上,我們做一了斷!』

  鬼厲目視於他良久,忽而大笑,笑聲漸漸顯得瘋狂,滿是狂妄不屑之意。

  林驚羽大怒,怒喝一聲,劍訣一引,登時碧光大漲,斬龍劍劍芒如化作青龍一般,騰空而起。剎那間幻月洞府前狂風吹起,林驚羽手持神劍飛身而起,白衣飄飄,英俊瀟灑,當真便如人中龍鳳,飄然出世。只是此刻他眼中殺氣之烈,卻彷彿堪比鬼厲。

  他人在半空,斬龍劍便已一劍斬下,雖然隔了頗遠,但劍芒奔騰而來,如青龍般勢不可擋,在地面激射出深深溝痕,直衝向鬼厲。

  鬼厲面上依舊是那般瘋狂的有些猙獰的神色,眼看著碧芒撲來,忽地身子竟如鬼魅一般,瞬間消失。

  斬龍劍劍芒劈下,打在鬼厲原本站立之處,登時將地下堅硬石塊打的四分五裂,生生擊出了一個大坑出來。

  下一刻,鬼厲詭異的身影突然現身在林驚羽身前一丈之處,噬魂魔棒轟然而出,紅光耀耀,飛嘯而來,勁風撲面,也是一般更無一點留手之意了。

  林驚羽驚而不亂,身形陡然拔起,躲過了勢若千鈞的一擊,回身馭劍已經是衝了上去。鬼厲長笑一聲,更不躲閃,迎面而來,噬魂如閃電一般倒飛回他的手上,向著林驚羽衝去。

  兩個童年玩伴,就這般彼此怒目而視,生死相搏。

  如離弦之箭,凌空相撞!

  瞬間,四周狂風驟起,以半空之中二人為中心,無形音波向外湧去,靠得近處的樹木紛紛是連根拔起,倒飛而起。

  而在風暴中心,兩個人的臉上幾乎也是同時都閃過一絲痛苦顏色,其中鬼厲臉上更掠過了一絲隱隱的金色異芒。

  這發生在通天峰後山的決鬥,隨著風吹拂過崇山峻嶺,傳到遠方的時候,已經是輕不可聞,更何況此刻天上人間,世間萬物,又有誰還在乎他們呢?

  天空中,還有更重要的一場鬥法!

  只是,在人群之中,不知為何,陸雪琪突然身子一震,面上竟是頗為怪異的有一道淡淡金色異光一閃而過。

  她愕然回頭,身子竟有些僵硬,舉目遠眺,那遠方處,卻是遙遠的冷清的後山地方……


第十七集 第十章 神劍
第十七集 第十章 神劍

  半空中,道玄真人眉頭緊鎖,面對著前方那個彷彿是從九幽地府出來的惡鬼一般形狀的獸神,非但是他,便是腳下所有的正道中人,一個個也是目瞪口呆。 

  那在半空之中的怪物,週身漆黑如墨,龐大的身軀上肌肉虯起,更不知有多少只粗壯手臂從身體上延伸出來,粗粗看去,只怕更不下數百隻,加上因為巫法而變形的頭顱臉龐,更是猙獰可怖,當真是開天闢地以來從未得見的妖獸了。 

  靜默過後,人群中一陣此起彼伏的騷動和喧嘩,驚心動魄之餘,更多的人都有那麼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似這等南疆蠻族,果然便是窮凶極惡之類,眼前這等人不像人、鬼不似鬼、非妖非魔的怪物,哪裡是世間自然造化之物?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深深吸氣,緩緩將誅仙古劍橫於胸前。耀眼奪目的白色光芒不斷地從誅仙古劍上閃爍出來,非但包裹了古劍本身,連道玄真人持劍的整個右臂也被籠罩其中。外面看去,此刻天際漫天劍影,誅仙劍陣威風凜凜,道玄真人更如神仙一般,但不知怎麼,在他仙風道骨的外表之下,臉色也開始微微蒼白起來。 

  「妖孽,」道玄真人的話聲如黃鐘大鼓,語調沉沉,隆隆傳開,比之往日,更多了幾分煞氣,「你還不醒悟過來,束手待擒麼?」 

  獸神化身的那個千手怪物,顯然沒有將道玄真人的話放在心上,而且自變形之後,他的聲音也一改適才平和的語調,變得沙啞難聽,彷彿是破砂紙磨礪鋼刃一般,冷笑道:「束手待擒?嘿嘿,待我先將你活剝了,再將腳下這些廢物一個個剖腹挖心,送他們與你一起到地府相會如何?」 

  道玄真人雙眉間煞氣閃動,更不多話,劍訣引處,頓時滿天劍氣舞動,誅仙劍陣已然再次發動。那怪物雖然口氣狂妄,但對著這千年僅見的不世出劍陣,自也是不敢大意,凝神相對。 

  但聽得金鼓鏗鏘之聲乍起,由遠及近,轟然而作,七道彩色異芒從古劍誅仙上飛馳而起,直射入天上劍陣之中,登時漫天異光閃爍,劍影縱橫,轉眼已經再度凝結成七個巨大單色劍陣,如前一般,對著那獸神化身的怪物。 

  獸神口中發出低沉吼叫,巨大的身軀表面黑氣流轉,幾如墨水一般,數百隻怪手或張或合,面對著即將而來的風暴。 

  道玄真人一聲長嘯,如山鷹沖天而起,直上雲霄,嘯聲處,白光暴漲,誅仙搖曳,龐大的誅仙劍陣轟然而動,無數枝單色氣劍緩緩掉轉過頭,對準了獸神。 

  片刻之後,寧靜多時的天空裡,再度響起了那麼一聲「嗖」的破空之聲,緊接著頓時鋪天蓋地而來的,儘是破空銳嘯之聲,無數誅仙氣劍前赴後繼劃過天際,帶著無比煞氣與殺意,衝向獸神,轉眼之間,第一波紫色氣劍方陣已然衝到跟前。 

  獸神龐大的身軀,眼看著就要成為這無數氣劍的活靶子,然而,便是在腳下無數青雲山上正道弟子正要歡呼之前,獸神身軀之上的數百隻怪手長臂,赫然飛舞起來,每一隻手臂上都集聚著濃郁黑氣,看去幾乎就像是個巨大的黑色雲團,迎空而起。 

  瞬間,數百枝氣劍刺下,而獸神那幾百隻怪手竟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中迅速舞動,面對著這些看去幾乎是無堅不摧的誅仙氣劍,這些黑手絲毫不懼,轉眼之間,第一波紫色氣劍或捉或打,或纏或卸,竟是將所有的氣劍都接了下來。在黑氣之中,那些氣劍很快就失去了本身色彩,迅速消散而去了。 

  無數人為之啞然,千年以來,這是第一個能夠當面對著誅仙劍陣而正面對撼的人物! 

  只是,風雲變幻之中,並沒有留給人們更多的時間去想這些多餘的事情,如長河怒濤,波瀾洶湧,天空中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劍不斷分離出越來越多的小氣劍,而更多的氣劍在古劍誅仙和道玄真人的操縱下,化作無盡劍雨紛紛落下,每一柄氣劍都帶著誅仙煞氣,凜凜生威,一波一波,如雷轟,如電閃,撲向獸神。 

  獸神仰天咆哮不止,巨大的聲音迴盪在雲霄之際,此刻的他彷彿正面對著天上神靈,與天相抗。怪異絕倫的千手百臂,揮舞在風雲之中,黑氣翻湧,層層疊疊,應對著漫天銳嘯之聲! 

  一波,又是一波,千百枝千萬枝氣劍彷彿無休無止,轟然而下,但獸神巨大的身軀看去,也彷彿是惡魔化身,根本不會有疲倦的那一刻,這兩個方今世上道法登峰造極的人物,便在這青雲山頭瘋狂對撞著。 

  只是,人力終究有時而盡…… 

  一波,又是一波! 

  一直到了第四十九波方陣氣劍轟然而下的時候,已經是整整七色劍陣輪番轟炸了七次。站在風雲頂端的道玄真人面色煞白,連他持著古劍誅仙的右手,包裹在白光之中,竟隱隱也有些顫抖起來。 

  而前方,獸神的模樣更是狼狽,經歷這狂風暴雨一般的瘋狂劍陣洗禮,原本威風凜凜的百餘隻怪手臂,已經硬生生被毀去了半數之上,而週身原本濃郁的黑氣,此刻看去也稀薄了許多。只是當他接下最後一波氣劍之後,面上猙獰之色反而更濃,戰意不減卻是更加高昂,一聲嘶啞怪笑,如惡鬼低吼,爆發出來。 

  此刻,人群之中一片鴉雀無聲,人人失色,面色蒼白,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登峰造極的一場鬥法,直看的人人是目眩眼花,難以自禁,只是萬萬料想不到,便是這不世出的誅仙劍陣,竟似還奈何不了眼前這個絕世妖獸,難道,這一場浩劫當真是躲不過去了麼? 

  獸神仰天大笑,巨大的身軀忽然不可思議地騰空而起,向著道玄真人撲去,頓時,天上地下,一片驚呼之聲。唯有道玄真人,驚而不亂,深吸一口氣,口中輕喝一聲,腳下坐騎水麒麟早通靈性,頓時向後退去。 

  不料這獸神身軀雖極大,但速度卻快如閃電,轉眼已撲到了眼前,登時但見黑氣湧動,不知多少只巨大手臂抓了過來。 

  眼看在這危急關頭,道玄真人誅仙古劍霍然倒懸,一張原本蒼白的臉龐上瞬間漲紅卻回復蒼白,如此急速反覆三次,古劍誅仙異芒暴漲,如長鯨吸水一般,瞬間將天際無數氣劍吸了下來,橫在道玄真人面前,凝做一組彩色劍壁。 

  獸神面色大變,但收手已是不及,但聽得蒼天之上「僕僕僕」、「咯卡卡」之聲轟然而作,一時之間黑氣散亂,不知有多少怪手灰飛煙滅了。 

  眼看著道玄真人由危轉安,更反而重創獸神,青雲山頭無數弟子心情也是由大驚到大喜,歡呼雀躍。不料還不等他們歡呼聲止,便望見那璀璨劍壁之中,剿滅了無數黑氣怪手,卻仍有那一隻最最粗壯的黑色手臂,黑氣尤其濃重,強行穿過進去,一掌打在了道玄真人的胸口之上。 

  道玄真人如受雷擊,身形大震,連帶著腳下水麒麟一起仰天長嘯,一人一獸盡數向後飛去,直飛了十數丈地方,方才停了下來。而腳下人看的明白,這後退途中,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瞬間粉碎,口中更噴出殷紅鮮血,點點滴滴,似都落在了古劍誅仙之上,在白光之中點綴了暗紅光點,然後才漸漸消失不見。 

  天上地下,瞬間死寂。 

  天際的誅仙劍陣,彷彿也受到了影響,一陣搖曳晃動,滿天劍影動盪不止,但最後終於還是靜止了下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法受損,原本鋪天蓋地的誅仙劍陣,此刻的籠罩範圍已經小了一半以上。 

  不祥的預感,似也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抹去嘴角的血跡,道玄真人看了看手心,殷紅血痕流淌在手掌之上。他注視著手上許久,又緩緩抬頭向前望去,此刻劍氣黑雲盡皆消散,前方獸神亦正虎視耽耽注目於他,不過看去,獸神雖然傷到了自己,但他本身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還剩一半左右的怪手,在瞬間再度遭受重創,又被誅仙劍氣消去了大半,如今看去,不過還剩數十隻而已,不過這剩下的,卻都是最為雄壯之臂,與普通怪手截然不同。而獸神本身,原本黑氣籠罩的臉龐,此刻似也隱隱有些發白,但他臉上戰意,卻如同最兇猛的野獸一般,遇挫更強,一點都沒有放棄的意思。 

  道玄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苦笑,只是這微微動作,彷彿也牽動了傷勢,身子竟是搖晃了幾下,惹來腳下無數人驚叫出來。不過幸好他也只是搖晃幾下,便站穩了身子,只是此刻他的虛弱,顯而易見。 

  獸神在前方「卡卡」冷笑,低沉的聲音道:「如何,似你們這些無知人類,縱然有這等無上神物相助,還不是一般下場,你還是趁早自戮了吧!」 

  道玄真人默然抬頭,仰天蒼穹,誅仙古劍的異光倒映著他的臉龐,忽然有種異樣的神采。 

  「青雲門列代祖師……」道玄真人忽然開口,但說出的話,語調低沉而微微沉痛,道:「弟子道玄不肖,無力降服異道妖魔,累及蒼生,浩劫將臨。為天下蒼生計,弟子迫不得已,要違了祖師禁制,還望祖師庇佑,除妖降魔,日後縱然弟子萬劫不復,也願一身擔當。」 

  他話聲輕微,並無多少人可以聽見,眾人但見他唸唸有詞,面色卻彷彿有些沉痛,一時都迷惑起來,不知道玄真人在做什麼。只是片刻之後,忽只見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睜目鎖眉,凜然生威,左手劍訣忽地一引,逕直向胸前誅仙古劍上劃去。 

  白光閃耀,忽地紅芒閃動,只見道玄真人左手插進白光之中,再出來時已是鮮血飛灑,但他面上雖然蒼白卻無一絲痛苦之色,左手疾劃,虛空中快速之極地劃了一個怪異圖樣,而他手指滴落的血滴竟也並非向下掉落,而是隨著他揮舞手勢,凝結半空,生生將這個圖案顯了出來。 

  一個鮮紅的,血的太極圖案! 

  殷紅血液,在太極圖上迅速開始流淌,越來越是明亮,幾如紅玉一般,而太極圖本身也開始迅速轉動起來。道玄真人面色越來越是蒼白,同時他手邊在白色光芒包裹之下的古劍誅仙更是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彷彿這柄傳說中的神劍之中,似乎有什麼事物被驚動起來,渴望著什麼! 

  那太極圖越轉越快,緩緩升起,到了道玄真人面前三尺地方,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然蒼白之極,彷彿全身的真元氣力都被這個太極圖給吸了過去,但他仍用盡最後氣力,提起古劍誅仙,忽地猛力刺去,一劍貫穿這血的太極圖案,同時,他口中大喝── 「天!……機!……印!……」 

  他每喝一字,朗朗乾坤之中,並無風雲的青天之上,赫然伴之以一聲驚雷,驚天動地,一股凜然大力,從天而降,無形卻似有質,貫頂而入。狂風起處,他身軀之上,「砰、砰、砰」如爆炸一般,伴著他喝聲連響三聲,上身衣衫瞬間爆開,化為灰飛。 

  而在他腳下,蒼茫大地之上,巨大青雲山脈隆隆作響,大地開始微微顫抖,青雲山高聳入雲的七座山峰,無一例外,通天、龍首、朝陽、落霞、風回、大竹、小竹七脈,青山深谷,雄壁巨岩之中,竟是透出金色光芒,越來越強,越來越亮,逐漸匯聚成形,金光燦爛,彷彿是從山脈靈峰之深處投射而出,又似這許多山脈,本身竟有生命,在這金光耀眼之中,巨大的山峰緩緩呼吸。 

  而在搖曳炫目的金色異光中,終於匯聚而成了七種各異的巨大金色圖案,在大地山峰之上,遙遙對著天際之上的那柄古劍誅仙。 

  光耀天際! 

  輝煌燦爛! 

  即使是獸神也為之駭然! 

  誅仙古劍顫動的越來越是厲害,而它所貫穿的那個鮮血凝成的太極圖已經急速旋轉的無法看清。 

  道玄真人面上金青閃動,忽地綻目大喝一聲。 

  「破!」 

  一字「破」音出口,瞬間但見得漫天劍影搖曳劇晃,天際茫茫,盡數黯淡下來,狂風走石,山搖地動,怪石紛紛隕落,原本莊嚴恢弘的七脈金色圖案,彷彿被什麼巨力生生撕扯,開始漸漸散了開去。 

  而幾乎是在同時,古劍誅仙上的光芒越發強烈,白光耀眼,甚至已經將道玄真人整個人身影都包裹了進去。就在這地動山搖驚心動魄的場景中,原本從七脈山峰上升起的七色異光,忽然消失了。與此同時,漫天劍影也忽然都漸漸淡了去,只剩下誅仙劍陣中那柄七彩主劍,反而越發光芒耀眼。 

  「轟隆!」 

  一聲驚雷,響徹天地,大地震動的更加厲害,七脈山峰上那些金色的光圈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終於,完全消散不見。 

  隆隆雷聲,彷彿如潮水一般在天際迴盪湧動,而腳下大地,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再震動,不再分裂。隨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比之前更強烈十倍以上的各色異光,隆隆而起,沖天而上,再度匯聚到古劍誅仙之上。 

  熾烈的光輝瞬間如爆炸一般照耀天地,射向四面八方,不可思議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天地,古老的誅仙劍陣上方,只剩下了碩大的彩色主劍,但此時此刻,從古劍誅仙上反射而出的道道恢宏巨光,一點一點的,在萬千人驚愕駭然的目光中,那七彩的誅仙主劍,從流光異彩,漸漸融合,漸漸成了一柄單一顏色,熾烈白光的巨劍,光芒萬丈,輝耀世間。 

  剎那間,無數人從驚駭中驚醒過來,望著天際那不可思議的景象,所有的人都沉醉其中,瘋狂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充盈在青雲山頭。 

  每一個人都從絕望中忽然復甦,轉眼間彷彿都充滿了自信,原來這世間果然還是邪不壓正的,全然也不管這一場鬥法仍然並未結束,勝負尚未可知。 

  只是,在這般瘋狂的人群之中,人人都仰望天空,也就沒有人會注意到,在瘋亂之中,有一個白色身影,悄悄離開了人群,迅速無比的向後山飄去。 

  風拂面頰,彷彿有一絲冰冷,但卻如何掩蓋的住,深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熾烈火焰? 

  陸雪琪雪白臉上,隱隱有淡淡紅暈,緊緊咬著嘴唇,一雙眼眸深處,早已是到了那深深後山深處! 

  天邊處,風雲正急! 

  卻有誰還在乎? 

  幽幽古歌,低低心語,都隨著那白衣飄飄,隨風遠去,奔向那未知遠方。


第十七集 第十一章 誅仙
第十七集 第十一章 誅仙

  與前山那場驚天動地的大鬥法、大搏殺不同,鬼厲與林驚羽這兩個童年好友的一戰,規模遠小於前者,但激烈的程度,卻彷彿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誰也不曾想到吧!曾經親如兄弟的男兒,終於是到了這種地步,兩個人的身影忽而分散,忽而衝撞,如狂風暴雨一般席捲了幻月洞府周圍地方,所有的樹木盡數倒下,或連根拔起,或當中斬斷,就連堅硬厚實的大地,也完全被這兩個人強悍之極的術法之力搞的變了模樣,坑坑窪窪,到處是深坑碎石。 

  若單論道行法力,鬼厲身懷數門真法,又修習三卷魔教經典《天書》,其道行法力之高,其實已絕非普通修道之人可比,直逼方今天下第一等的人物,縱然是林驚羽這等奇才,比他也頗為不如。 

  但此刻二人相鬥,不知怎麼,竟然是旗鼓相當。若論情由,其實不外二者,第一便是林驚羽本身性子激烈,這十年來追隨祖師祠堂之中神秘老者修行,所學的正好乃是激發本身潛能之剛猛異術,配合他之本性和斬龍劍無往不回的氣勢,其戰力氣勢倒是比本身實際修行更高上了一籌。而此刻他憤恨滿胸,劍劍奪命,幾乎與百年前那位傳說中的萬劍一一般,勢不可當。 

  而鬼厲本身道行雖高,根基扎實,但卻有一個弱處,始終制約著他。當年他同時修行青雲門道家「太極玄清道」真法和天音寺佛門「大梵般若」,彼此牴觸,以至進境緩慢,日後雖然僥倖學得天書總綱,能將這二者奇功真法貫通,道行大進,但其本身處,根基大法卻已換做了魔教經典之《天書》異術。 

  只是這《天書》異術玄妙艱深,更有一番壞處,雖然總綱皆在,但書中道法,三卷之內並不完全,每每修習到關鍵地方,便有斷裂處,如人行坦途,大道往來,忽而竟有絕壁懸崖隔於身前,不得前往,欲行別途,卻又更無去路。如此種種,實不在少數,這些年噬血珠戾氣反噬,鬼厲無力抵擋,也多半由此而來。以至鬼厲一身修行,竟是不能完全發揮了。 

  不過饒是如此,鬼厲一身數門真法,豈是等閒,《天書》異術雖然不全,但畢竟是開天闢地之奇術異法,種種神妙,非常人所能想像。 

  二人激鬥許久,終於還是鬼厲漸漸佔到上風,噬血珠紅芒血氣,如毒蛇吞吐,漸漸將斬龍劍碧光壓了下去。 

  林驚羽又驚又怒,雖然十年來鬼厲反出青雲,投身魔教,與正道為敵,但一向並未與青雲正面衝突。而林驚羽一向在祖師祠堂裡修行,所以二人其間雖然在西南死亡沼澤中見過一次,但可以說一直都未交手。在林驚羽心中,鬼厲其實還多半是當初那個木訥的張小凡的印象。 

  從小到大,從草廟村到青雲山上,林驚羽哪一點不比張小凡強,雖然在他心中,一向都把當初的張小凡當作兄弟一般,但不知不覺之中,以他從小那般驕傲性子,在許多事上是看不起張小凡的。而許多年來,事情也的確如他所想,張小凡沒他聰明,沒他英俊,上了青雲山上,眾多師長也是搶著要收他為徒,卻無人理會張小凡。日後他二人分道揚鑣,他去了龍首峰,張小凡去了大竹峰,道行更是與他差了老遠。 

  這種種情況,在在都顯示張小凡實是比不上他的,只是後來到了青雲山七脈會武那一次,張小凡不知怎麼走了好運,竟然擠進四強,而自己卻在當時遇上了師兄齊昊,敗下陣來,雖然心中有些鬱悶,但想來眾人也知道當時原因,林驚羽心中也並未改變什麼想法。一直以來,他看張小凡如兄弟,張小凡有事被欺,他也凜然出頭,彷彿是在照看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般。 

  直到今日決裂,生死相搏,林驚羽卻愕然發現,原來這個一直在自己之下的人,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有勝過自己的模樣了。 

  一股無名憤怒之火,從心中霍然燃起,林驚羽英俊的臉上,突然有些猙獰了。他這般驕傲性子,唯一的壞處便是太過愛走極端,一時之間,他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碧光乍起,如驕龍狂嘯,憤而反噬。 

  激鬥中,但見得二人盤旋的紫氣光柱因為天機印已破,更比剛才粗大了數倍不止,騰騰紫色,已將二人都籠罩起來。林驚羽身處劣勢,卻突然反攻,劍勢若排山倒海一般湧來。鬼厲吃了一驚,眼看著林驚羽身隨劍走,劍劍飛馳,威力雖然極大,卻已是置自身安危於不顧,直如拚命的打法。 

  鬼厲眉頭緊皺,此刻距離二人開始交戰已有一段時間了,或許是因為此地乃青雲山聖地,更有誅仙古劍引發的紫色氣柱緣故,最初開始,鬼厲心中激發的戾氣,非但沒有像往常一般控制心神,反而由著本身精純功法,緩緩消退了下去,鬼厲心頭也漸漸回復清明。 

  只是頭頂天空,便是那誅仙劍陣,十年來他無日無夜不想到此物,當真是刻骨銘心,碧瑤的身影更是在他眼前不斷晃動,又是傷神傷心。而眼前此人,神志清明之後,鬼厲又想起了多年情誼,而此刻他這番憤怒,多半也是由自己引起,想起剛才在祖師祠堂裡的那位老人,鬼厲心頭多少有些慚愧,由此,竟漸漸沒了相鬥之心。 

  長歎一聲,心煩意亂之下,鬼厲再也無心纏鬥,只覺得此時此地,實在是痛苦不堪,便欲離開,心中更有一番痛楚思念,恨不得轉眼就回到狐岐山中,見見碧瑤模樣,對她訴說一番。 

  便在此時,前方林驚羽已然是一劍憑空,銳嘯而來,碧芒如電,刺破長空。鬼厲面色一沉,連退三步,噬魂魔棒當頭劈下,正劈在斬龍劍劍刃之上。 

  林驚羽身體大震,只覺得一股怪異絕倫的血腥戾氣從那個燒火棍模樣的黑棒上傳了過來,同時有古怪吸附之力,竟然牽動了一身精血,就要向外湧動,幾乎不能自己。 

  林驚羽大驚失色,料知乃是鬼厲手中之至邪大凶法寶,但他性子剛烈,竟是怡然不懼,不退反進,斬龍劍若劍底游龍,反騰而起,不顧自身胸口大開,逕直攻向了鬼厲面門。 

  鬼厲目光閃動,此刻他若出手,雖然自身不免重傷,但卻有十成把握擊殺林驚羽,只是看著那張熟悉臉龐,鬼厲心頭忽地如閃電般掠過當初二人一起玩耍的身影,隨後,還有碧瑤的面容。 

  這個世上,還有多少人是我可珍惜的,還活在人間的呢? 

  彷彿是自嘲,他這般微微苦笑著問自己,收回噬魂魔棒,將這個千鈞一髮的危機,騰空而起,躲了過去。只是他的苦笑容顏看在林驚羽的眼中,卻如同譏笑一般,更令他怒火萬丈。 

  就在這個時候,身在半空的鬼厲忽然身子一震,向遠處望去,只見一個白色身影,迅若閃電般飄了過來,待看清了這裡場中情況,那人竟也似身子大震,一張絕美臉上,呈現出驚喜交集、悲喜難明的神情,甚至連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 

  「你……當真是你……」 

  正是陸雪琪。 

  在她雪白面頰之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生平第一次的,在人前悄悄滑落了兩滴珠淚。 

  那個男子,愕然看著自己,在半空中緩緩落下,那麼熟悉的面容,多少年來刻骨銘心的思念? 

  當初以為他終究已經死去時候,卻又是怎樣的傷懷與痛楚?若不是此刻還有外人,簡直就想撲進他的懷中,好好痛哭一場。 

  誰願意孤苦一生? 

  誰願意孤單度日? 

  若不是情到深處難自禁,又怎會柔腸百轉冷如霜! 

  鬼厲也有些呆了,張開口似要說些什麼,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來。不料便在這時,身後的林驚羽卻並沒有停手,斬龍劍如風如火,大喝聲中,依然席捲而來。 

  鬼厲陡然驚醒,翻身迎敵,已是失卻先機,眼看碧芒耀眼,就要衝到跟前,鬼厲面上戾氣大盛,噬血珠瞬間紅了起來。 

  便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突然,彷彿曾幾何時的記憶,幽幽又醒了過來。 

  一隻白皙手掌,從身旁伸了過來,將鬼厲的手腕握住。 

  鬼厲身子一顫,突然間,身上的力氣竟似乎是全部消失了,一股從最深處就要迸發出來的激情湧上心頭,腦海深處嗡嗡作響,驟然回頭,一聲「碧瑤」就要呼喊出口。 

  只是他愕然而止,擋在他面前的,白衣飄飄,正是陸雪琪。 

  「嗆啷……」 

  如鳳鳴九霄,清脆悅耳,天琊神劍如秋水流淌,出鞘而來,一劍將勢不可擋的斬龍劍擋了開去,陸雪琪更是自己擋在了鬼厲身前。 

  那張清秀艷麗的臉龐之上,柔情無限,卻又哪裡管的著,這世間所有? 

  林驚羽怒喝道:「陸師妹,你瘋了麼?」 

  陸雪琪身子一震,似從夢中驚醒一般,然後,她默默轉頭,望著鬼厲,眼光中迷離而柔美,輕輕一笑,她慢慢放開了鬼厲的手。 

  「瘋了啊……」陸雪琪幽幽地笑著,眼中似只有鬼厲的模樣,低聲道:「我許久之前,想必就已經瘋了吧!」 

  鬼厲默然,面上戾氣消散,只有痛楚之意,掠過臉龐,默然垂頭。 

  林驚羽為之愕然,場中,一時寂靜下來。 

  便在此刻,忽然天際之上,傳來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山脈頓時劇烈震動,以他們三人如此道行,竟也立足不穩。 

  三人都是吃了一驚,抬頭仰望天際,只見青雲之上,那一場曠世浩劫,終於已經到了最後時刻。 

  ※※※ 

  熾烈白光,耀眼奪目,再沒有人能看清楚那團光暈之中的人影。人們只是看到,天空中耀目的光芒照亮了整個蒼穹,甚至連天邊旭日終於也失去了顏色。 

  而整個天際之上,曾經氣象萬千的誅仙劍陣,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柄主劍,但那隱含的威勢,更勝過了漫天劍影。越來越是熾烈的白光從道玄真人那團光輝中激射到主劍之上,整個主劍的顏色由七彩轉為單一,由單白轉為純白,光輝萬丈,彷彿是一柄就要破天而去的狂劍。 

  狂風處,獸神凌立雲霄之上,望著前方那柄根本不應該在人間出現的神劍,猙獰的臉上多了一絲茫然。 

  在萬千人期待的目光中,在萬千人彷彿狂歡一般的歡呼聲中,巨大的熾烈神劍,緩緩催動,掉轉過頭,對著獸神。只片刻工夫,獸神周圍的黑氣便被這天生敵對般的白光逼退了數丈。 

  白光深處,彷彿有人深深喘息,聲音嘶啞,如猛獸低吼,困獸咆哮。 

  獸神緊緊盯著前方那柄神劍和那團白光,良久之後,忽地放聲大笑,他聲音本就嘶啞難聽,此刻縱聲而笑,更是刺耳,聽者無不側目。 

  只見獸神大笑,神態瘋狂,似乎在他心目之中,有什麼世間最可笑之事一般,不過終究他也只是狂笑而已,沒有多說一字。 

  天際之上,狂風越來越是淒烈,誅仙神劍的威勢亦越來越大,不知從何時開始,彷彿是某個聲音從天界地府傳來,低低唱頌著神秘咒語,開始迴盪在天地之間。 

  那團熾烈白光,忽地騰空升起,竟是落在了那柄光芒萬丈的誅仙主劍劍柄之上,幾乎與此同時,誅仙劍陣已然發動,如破天之勢,那柄狂劍呼嘯襲來,看似緩慢,但天上地下,竟彷彿更無一處地方可躲了。 

  遇神殺神,遇仙誅仙! 

  方今天下,更無一物有這番氣勢了。 

  風捲殘雲,盡數飛散,沒有人會知道,此刻面對著這柄誅仙狂劍的獸神的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只是,他竟沒有絲毫懼色,更無一絲一毫退避之意,迎著風,迎著光,獸神巨大的身軀奮然躍起,竟是向著誅仙狂劍當面飛去。 

  天地似也靜默,洪荒都在屏息,人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青天之上,黑白二色橫貫天空,轟然相撞! 

  沒有人能形容當時的景象,天為之崩,地為之裂,青雲山山脈一日之內三次震動,這一次最是厲害,巨大的山峰絕壁間,出現了無數條龜裂縫隙,無數巨石紛紛脫落山體,掉落下來。通天峰上的碧水寒潭之內,更是水波動盪,原本平滑的水面不斷憑空衝起幾丈之高的水柱。 

  而在青雲山頭,正道中人和殘餘的獸妖們,個個都是噤若寒蟬,尤其是那些似獸非獸的獸妖,此刻更是嚇的厲害,狂躁不安,瘋狂咆哮。 

  然而,這一切比起天上那驚天動地的景象,彷彿都不算什麼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巨大的誅仙主劍橫貫天際,隆隆刺下。所過之處,只見空氣中絲絲銳響,一路上所有事物,盡數是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在狂劍劍刃的外圍,更可看見白光外沿呈現出暗暗紅色,不知是空氣太烈摩擦的,還是這柄狂劍本身太過激烈了。 

  那一劍轟然而下,獸神仰天長嘯,全部手臂俱合到胸前,怪目圓睜,在誅仙主劍刺下的那一刻,赫然間黑氣大盛,怪手伸縮,天際中一聲驚雷轟隆,他竟是硬生生將這柄直能開天一般的神劍抓住了。 

  瞬間,天上地下,盡數駭然。 

  然而,只見白光騰起,萬丈光輝,巨大的誅仙主劍發出隆隆雷聲,從數十隻如鐵箍一般的黑手間,赫然硬生生、緩緩插了下去! 

  一寸,一寸,又是一寸。 

  黑手一隻接著一隻,緩緩的被熾烈的白色光芒吞沒而消散了。那柄狂劍此刻看去,便如無上惡神,張牙舞爪,奪人性命,帶著無盡殺意,一點一點地向著獸神胸膛插了下去。 

  黑氣閃爍,厲嘯沖天而起,黑色的血液噴灑而出,誅仙劍終於插進了獸神的胸膛,並且已然一分一分的插了進去,熾烈的白光激烈閃爍著,如天際閃電亂竄,打在獸神肌膚之上。 

  皮膚血肉,都悄悄褪去,巨大的身軀,彷彿也開始虛無飄渺,就要被這驚天之力破為虛空。獸神眼中光芒越來越弱,終是不敵這等絕世神劍。 

  只見他身形在誅仙劍下,越來越小,但不知怎麼,彷彿是力量對撞消耗一般,隨著獸神身軀漸漸變小,原本龐大的誅仙主劍,也開始縮小下來,只有那團光輝,還是那麼明亮耀眼。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直到獸神終於重新變做了常人身形大小,黑氣籠罩片刻之後,轟然散去,眾人看的真切,他竟是重新變回了那個少年模樣,只是此刻模樣慘白,頭髮瘋亂,顯然是敗局已定。 

  而更為重要的是,幾乎是在黑氣散去的同時,誅仙主劍也消散開了,但那團光輝卻凝結在獸神面前,閃爍不停,終於匯聚到二人中間,幻化出那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誅仙古劍出來,正插在獸神胸膛之中,橫貫而出。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光芒中緩緩出現,只是他的面頰更不復當初道骨仙風的模樣,反而變得突兀凶戾,眼中更是一片血紅。 

  獸神大口喘息著,不斷咳嗽,嘴唇輕輕有些顫抖,低頭看了看胸口。 

  誅仙劍正插在他的心口,從中間流淌出的鮮血,卻不是紅色的。 

  他慘然而笑,長歎一聲,道:「了不起……了……不起!……」 

  忽地,聲音才落,他雙手一合,此刻他身軀已回復常人模樣,手臂也直如常人,但這一合之下,將誅仙古劍夾在手掌當中,登時但見黑氣洶湧,直湧入古劍誅仙劍刃之中。 

  「卡!」 

  一聲低微到幾乎無法聽見的聲音,赫然從誅仙古劍的劍刃之上傳來,道玄真人面色大變,連忙看去,只見古劍之上,清晰地現出了一條裂縫,橫在誅仙劍上。 

  道玄真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吼一聲,使勁全身力氣,拔劍而出。幾乎是在同時,在誅仙古劍抽離獸神胸膛的那一刻,彷彿是劇痛襲心,獸神亦是大吼一聲,聲音淒烈,整個人騰空而起,向後飛了出去。 

  道玄真人此刻但覺得腦海之中氣血翻湧如驚濤駭浪,一股殺戮戾氣翻來覆去如欲衝破胸膛一般,但他到底修行深厚,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放虎歸山,更何況他強開天機印,地脈靈氣太盛,已然令誅仙古劍負擔過甚,剛才更被那妖獸臨死一擊,留下裂痕。 

  當下他強提一口氣,正要追趕,忽地覺得誅仙劍劍上猛然傳來一股巨力,直衝入腦海之中,瞬間衝破他苦修數百年之經脈氣穴,轟然而鳴。一時之間,他身軀震顫,七竅轉眼之間流出血來,身子搖晃兩下,大叫一聲,手中誅仙古劍一鬆,竟從雲端栽倒下來。 

  這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面直把底下人看的是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忽然間卻見大變乍起,獸神重創而逃,道玄真人卻忽然昏了過去,眾人頓時亂做一團。 

  一時間,有人去追獸神的,有人撲過去搶救道玄真人的,還有的年輕弟子從震駭之中醒悟過來,突然發現通天峰上還有無數獸妖正發呆一般,立時殺了過去,而獸妖如何甘心束手就擒,一時間通天峰頭,又是殺聲一片。 

  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忽地有人驚叫出來,聲音急切而慌亂,彷彿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東西:「誅仙……誅仙劍呢?誅仙劍落到哪裡去了?……」 

  剎那間,通天峰上,又是大大騷亂,無數人如沒頭蒼蠅一般,亂作一團。 

  ※※※ 

  後山地界。 

  幻月洞府之內的紫色氣柱緩緩消散,只剩下一點瑞氣還殘留不去。剛才天際那一幕驚心動魄,三人都看的呆了。 

  此刻,他們才回過神來。 

  林驚羽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向陸雪琪冷冷道:「陸師妹,你意欲何為?難道你也要叛出師門麼?」 

  陸雪琪愕然,張口欲說什麼,卻又轉頭看了看鬼厲,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鬼厲深深看了她一眼,二人目光對望,彷彿都看到了對方深心…… 

  鬼厲笑了笑,轉過頭去,面對著林驚羽,重新站在了陸雪琪的身前。 

  陸雪琪從背後望著那個背影,眼中光芒閃爍,複雜難明。 

  林驚羽冷冷一笑,便要動手。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間只聽天空中一聲銳嘯,呼嘯而來。 

  三人都是一驚,向後一讓,便只見一物從天而降,似緩實快,「噗」的一聲落在地上,原本堅硬之極的石板如豆腐一般,被它深深插了進去。 

  這是一柄長劍,劍質怪異,似石非石,樣式古樸,只在有著一道細細裂縫的劍刃之上,清晰地雕刻著兩個字── 誅仙!


第十八集 第一章 噬血
第十八集 第一章 噬血

  青雲山,通天峰。

  幻月洞府前,鬼厲、陸雪琪與林驚羽三人相對而立,本來就十分微妙的氣氛,突然間彷彿僵硬了一般,三個人的所有注意力,瞬間都凝結在了場中那柄倒插在地上的古劍之上。

  誅仙!

  名動天下的古劍,牽扯了無盡往事,決定了多少人一生命運的傳說之劍,此刻就那麼靜靜地插在地面上,看去平凡而不起眼,彷彿已和這片山川大地融為一體。

  只是,那劍刃之上的名字,竟如此的刺眼而不可一世,雖靜默卻桀驁不遜,凜然注目著周圍諸人,令它身邊的人,不能順暢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才從不可思議的震撼中甦醒過來,三人同時長出了一口氣,但幾乎是在同時,他們之間的氣氛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

  林驚羽本能的身子一動,欲上前去,但在他看了看周圍那兩人之後,卻是皺了皺眉頭,緩緩的重新站穩了身體。

  陸雪琪的表情先是愕然,隨即眼中似閃過一道極亮的光芒,面對這柄在青雲甚至是在天下間都有著無上地位的古劍,她也微微地皺了皺眉。隨後,她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鬼厲,看著他的面色神情,她悄悄的,與鬼厲拉開了一段距離。

  鬼厲沉默著,彷彿面無表情,但一雙眼眸之中,卻如焰火一般似在燃燒。

  那柄劍,十年來日日夜夜都出現在噩夢中的古劍,赫然就在眼前,古樸的劍刃此刻在山野的微風中似閃爍著淡樸的光,倒映在了他的眼中,就像是,刺進了他的胸膛。

  那一個,在半空中輕輕墜落的婉約無力的綠色身影啊……

  『啊!……』

  他彷彿是從胸膛中迸發出狂怒的嘶吼,撕扯著心肺,向著誅仙古劍衝了過去,玄青色光芒閃爍而起,噬魂在他的身前呼嘯疾進,像是體會著主人的心緒。

  只是猛然間,有碧色劍芒從旁殺出,林驚羽手持斬龍劍,已然擋在了他的身前,怒漲的碧綠劍芒將尖嘯而來的玄青黑氣硬生生擋了下來。

  一聲悶響,兩件法寶已在半空之中相撞而回,林驚羽正欲喝止,突然之間,但覺得自己雖然處在白日之下,但週身伴隨著鬼厲那件詭異法寶,陡然間天地昏然一暗,四周轟然鬼嘯,身軀如被千絲萬縷無形之絲索生生縛住一般,甚至就在眼前,竟不由自主的有諸般九幽地府之恐怖幻象。

  而眼前的鬼厲,不知何時雙眸已經重新變得血紅,殺氣大盛,身形更如鬼魅一般。

  林驚羽瞠目大喝,在黑氣叢中碧光暴漲,硬生生從上破空而躍起,幾乎是在同時,鬼厲身影瞬間已到了他所立足之地,黑氣轟然散開如妖異之翅,旋又聚合如鬼手,將鬼厲身影淹沒,從四面八方如怒濤滾滾,向那誅仙古劍湧去。

  林驚羽在半空中一時被逼退,阻擋不及,心中大急,正欲怒喝,忽見誅仙古劍之前,黑氣深處,一道亮如秋水的光芒,如霜雪一般綻放出來,清音錚然,遠遠的迴盪開去,在黑氣叢中,盛放如花,一劍直刺了出來。

  天琊!

  那似雪如霜的白光,劃過半空,所過之處,黑氣頹然散去,直刺向最深沉的前方,擋住了去路。

  陸雪琪現身擋在誅仙古劍之前,面無表情,一張清艷的容顏之上,臉色卻白的似沒有了一絲血色。

  黑氣深處,兩點如鬼火一般的光點直視著陸雪琪,鬼嘯森森,狂怒而不可抑止。

  似什麼,在前方,如野獸一般咆哮喘息,那般的陌生?

  黑氣暴漲,從地面陡然高漲至凌空數丈之高,而黑氣之中,那兩點凶狠的鬼火也頓時消失不見。陸雪琪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面上仍蒼白而沒有表情,只有一雙眼眸中光芒閃動不停,如千山萬水,都在瞬間走過,千萬心緒,片刻也沖上心頭。

  只是,她手中天琊,仍是不肯放棄,背後那柄古劍,突然間像是變做了萬丈深淵,讓她竟不能退卻分毫!

  一柄古劍,或是一個沉默而古老,養育她的門派?

  她舉劍向天,幽然刺去,那劍光似雪,卻帶著一絲淒涼。

  黑氣森森,鬼嘯乍起,半空之中,正在天琊刺去的方向,黑影乍現,鬼厲從黑氣深處現身而出,但在他身前,噬魂飛起,瞬間,原本鋪天蓋地的黑氣瀰漫而下,通體玄黑的噬魂尖嘯不已,棍端詭異的一道道血紅細絲,已經全數亮起。

  一隻蒼白的手,從半空伸出,抓緊了噬魂,從天而下,風煙頓狂,無數黑氣在噬魂前端凝聚成柱,當空打了下去。

  向著陸雪琪,也向著她身後,那柄沉默的古劍。

  只是,她終究,還是沒有退開……

  劍華如雪,向著黑氣當面灑去,還未觸到,週遭的亂石沙塵,都已被大力捲起,如風暴一般旋轉飛舞。陸雪琪站在那漩渦中心,容顏漸漸模糊。

  天琊與噬魂,半空中飛舞閃耀的兩件法寶,都似在輕輕顫動,彷彿多年之前的那一場爭鬥,又回到眼前。

  只是光陰終是短暫,如心緒轉眼而過,劇烈的轟鳴聲,終於還是響徹在青雲上幻月洞府之前。

  風煙悄悄散去,塵土落下,還有幾塊小石子在地上孤獨地轉動,不由自主地向遠處輕輕滾去,最後滾入了草叢深處,再也看不見了。

  陸雪琪還是站在原地,身軀沒有從原來的地方移動半分。在她身後,誅仙古劍似還散發著古樸的光芒,凝望著那個女子的背影。

  不知怎麼,這個絕世的女子,此刻看去的眼神與臉色,竟是那樣的疲倦,像是剛才那一劍,已耗盡了她的心力與體力。

  她幽幽低著頭,眼光漠然,望著不知名處。不知道多少時候,她才緩緩抬頭,看往自己的前方。

  那個男子!

  那個如同瘋子一般的男子!

  那個沉默如鐵的男子……

  那樣一雙眼眸,默默地注視著她,沒有殺氣,沒有憤怒,也沒有愛惜和溫柔。

  陸雪琪身子突然不為人知的顫抖了一下,那般輕微,甚至連她都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只是隨之而來的,那胸口突然令她幾乎彎腰倒地的痛楚,似世間最鋒銳的鋼針,從深心中對穿而過。

  她的蒼白如雪的臉,突然紅了,身軀輕輕搖晃,在眉頭微微皺起那一刻,在她似還要咬牙堅忍的那個時候,卻忽然閉上了眼,彎下了腰。

  天琊『嘶』的一聲輕鳴,倒插在地下,陸雪琪扶著劍柄,吐出了一小口鮮血,倒濺在秋水般的劍刃之上。

  血,漸漸地凝結成珠,依附在天琊光滑的劍刃上,微微顫抖,然後,悄然滑落。

  不知哪裡吹來的風,在幻月洞府之前的空地上,晃晃悠悠地掠過了,風中還帶著幾聲輕哨聲。

  黑氣散盡,鬼厲漠然站在那裡,噬魂閃耀著玄青光芒,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他伸手接住。

  便在鬼厲轉眼向陸雪琪看去的時候,林驚羽已然收身回轉,閃現在陸雪琪身旁,將那柄誅仙古劍,擋在了身後。

  鬼厲的目光冷冷看著林驚羽,然後又轉到陸雪琪的臉上,這兩個如今對他而言幾乎是世間最重要的人,在他眼中,卻也和陌生人無異了。

  人世間,一世光陰,卻又有幾許人兒,可以相伴終老,一生不變?

  他咬牙,露齒,微笑卻孤傲,決絕而桀驁,奮然向前踏步行去。那柄古劍,就在前方,縱然是無底深淵,他也要向它衝去!十年光陰,十年的錐心痛楚,怎能一朝捨棄?

  林驚羽面上有憤怒之色,手中斬龍劍碧光再起,便在這個時候,忽然陸雪琪站直了身子,雖然看去她的臉色更是越發蒼白,但她的話音卻彷彿依舊與當年一般清脆動人。

  『站住!』

  鬼厲身子頓了一下,停下了腳步,然後向陸雪琪深深看了一眼,凜然道:『你讓開!』

  陸雪琪面上有淒涼之色,道:『你聽我一句,走吧!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林驚羽眉頭一皺,向陸雪琪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鬼厲聽了,卻並沒有領陸雪琪心意的意思,冷笑道:『你們讓我毀了誅仙,我立刻就走。』

  陸雪琪疲倦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能讓你那麼做,前山的人馬上就要過來了,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鬼厲和林驚羽同時一怔,凝神細聽,果然聽見遠處隱隱傳來一陣細微人聲喧嘩,似乎人數還是不少,正在爭論呼喊什麼一樣。

  其實仔細想來,這也並不奇怪。誅仙古劍在青雲門是何等神器,重要性無與倫比,前山戰場上青雲門遍尋不到,自然就向後山搜尋過來。不要說是後山,就是要把整個青雲山倒翻過來,為了誅仙古劍,只怕青雲門這些徒子徒孫也是願意的。

  耳聽著那遠處喧嘩聲漸漸變大,聽的越來越是清楚,顯然人群正向著這裡搜索過來。鬼厲面色漸冷,忽地冷哼一聲,身形一動,竟是不顧一切,向著陸雪琪和林驚羽此處飛身而來。

  陸雪琪面色慘然,但還不等她有動作,林驚羽已然拔身而起,斬龍劍『嗚』的一聲在半空中如裂帛般一劍刺去,劍芒大盛,幾如游龍一般張牙舞爪,向鬼厲撲去。

  鬼厲面色陰冷,身形如鬼魅,左手一揮,噬魂魔棒重新飛出,卻是根本不顧斬龍劍之威,直接打向林驚羽頭顱。林驚羽倒是為之一怔,這種打法剛烈勇猛,卻反而更似林驚羽往日作風,不想鬼厲卻反過來用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面對這等凌厲攻勢,林驚羽性子深處的好強驕傲一點一滴都被激發了出來,一聲大喝,他果然也是不顧噬魂魔棒,斬龍劍去勢有增無減,看著就打算是和鬼厲賭上一把,看誰的膽子更大了!

  二人一交手即是以生死相搏,旁邊的陸雪琪看在眼中,也忍不住身體一震,注目看去,眼中不由自主的有一絲擔憂。

  就在場中二人眼看要同歸於盡的時候,鬼厲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幾晃,竟如黑煙一般四處散了開去,幾如幻象。林驚羽收勢不住,一劍刺空人往前飛,心中已大呼不妙,慌亂間回頭張望,卻只見黑色身影如魅,幽靈般現身身後,飛向陸雪琪。

  這等異術,自然不是青雲門、天音寺道法所有,魔教之中亦不曾得見,而是鬼厲在閱讀三卷《天書》之後,從中慢慢體悟到的詭異術法,不得為世人所見。今日一試,果然大獲成功,連林驚羽這等人物,也被瞞了過去。便是陸雪琪眼中,也忍不住有幾分驚疑之色。

  只是不知怎麼,施展了《天書》異術的鬼厲,此刻週身上下似乎和剛才完全都不一樣了,倒不是如常人想像的那般儘是妖氣森森的鬼魅黑氣,他面上青、金、紅、赤數氣輪番湧現,隱隱有痛楚之容,但身形快捷如風,竟似乎比適才道行更進了一層般。

  陸雪琪心下驚疑,卻隱隱有幾分明白。與林驚羽不同,當年在西方大沼澤神樹之上,『天帝寶庫』之中,她與鬼厲同時看到了那神秘的《天書》第三卷,以她這等的天賦資質,比起鬼厲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早已將《天書》牢牢記在心間。

  《天書》雖然詭異莫測,但字裡行間盡皆是不世出的深奧妙理,修道中人對此天生的癡迷,這些年來若說她沒有用心鑽研,那也是騙人的鬼話。只是這等異術畢竟不可與外人道,她也並未告訴他人,而且她所看到的不過是《天書》第三卷,前後斷裂,尤其少了《天書》總綱的第一卷,更是令她無從著手,晦澀難明。這些年來,憑借她自己的天賦聰穎,強行領悟,多多少少對本身修行有些助益,卻也並不明顯,不過也是因為如此,青雲門那些長老方才沒有發覺,否則道玄真人、田不易、水月大師等人都是何等人物,如何會注意不到陸雪琪道行修行中的怪異。

  此時此刻,陸雪琪將鬼厲怪異身法看在眼中,眉頭微皺,但見鬼厲騙過林驚羽之後,身子又如無形之物般在半空中由道道黑煙凝結,迅速化出他本身模樣,速度卻是一分不減,逕直向陸雪琪飛了過來。

  陸雪琪牙關一咬,突然間身體向旁連退三步,竟是將緊靠在自己身後的誅仙古劍讓了出來,出現在鬼厲面前。這個舉動鬼厲和身在遠處的林驚羽都吃了一驚,不同的是鬼厲臉上泛起一絲喜色,林驚羽卻已怒聲叫道:『陸師妹,你做什麼?』

  陸雪琪充耳不聞,眼中掠過一道精光,彷彿還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一聲輕喝,天琊神劍迎風刺出,但劍芒所指,卻是鬼厲相反方向,在誅仙古劍右前方三尺之空白地下。

  『噗!』

  一聲輕響,天琊神劍看似刺了一個空,但不知怎麼,陸雪琪身子卻震了一震,而劍鋒處,在片刻寂靜過後,赫然濺起了鮮血,灑向半空。而一旁正疾飛向誅仙的那個鬼厲,在半空中發出『呀』的一聲厲嘯,居然再度化作一陣黑煙,四散飄去。

  便在這令人驚愕的電光石火之間,在那鮮血迸濺如花,陸雪琪面色蒼白有些恍惚時候,一聲咆哮猛然傳來,鬼厲黑色身影轟然凌空閃現,天琊神劍正插在他的肩上,但看去他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痛楚,狠狠撲來,噬魂魔棒前端的噬血珠血紅一片,一股噬血妖力鋪天蓋地而來,將陸雪琪籠罩其中。

  陸雪琪花容失色,覺得週身精血頃刻間如滾燙之水沸騰洶湧,幾乎就要破體而出,腦海中嗡嗡作響,劇痛難忍,腳下一軟,再也支持不住,坐了下去。

  鬼厲一聲長嘯,聲音淒烈,在噬血珠閃耀在陸雪琪那絕美面容前的一刻,生生擰了回來,同時左手揮動,將陸雪琪掃了出去。陸雪琪飛出的同時,天琊神劍也隨之而去,拔劍而起的那一刻,鬼厲肩頭的鮮血又是如泉湧一般流了出來。而陸雪琪人在半空,噬血珠妖力卻依然洶湧如潮,鼓蕩不休,她胸口劇痛,哇的一聲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場中,鬼厲落下身形,眼中再無他物,只有那柄誅仙古劍。此刻他渾身浴血,半邊身子都被鮮血迅速染紅,但他恍若不覺,面上似有詭異切齒之痛,直直盯著誅仙古劍。

  古樸的誅仙古劍安靜地倒插在他的面前,非石非玉的劍刃甚至不能倒映他的臉容。只有那一道淡淡細細的裂痕,彷彿如新。

  鬼厲仰天大笑,狀若癡狂,十年來歲月瞬間一一閃過,更不多言,左手猛然伸出握向劍柄,右手招回噬魂魔棒緊緊抓在手中,惡狠狠向著誅仙劍刃,向著那道細痕打了下去。

  林驚羽在後面大聲怒吼,拚命追來,但已然是來不及了,陸雪琪此時剛剛落下,腦海中兀自一片混亂,遠方,那群人喧嘩聲陡然大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麼,都迅速向幻月洞府這裡趕來了。

  只是,在那片刻的時光中,誰又能做到什麼呢?

  就像是,誰也終究無法,挽留上片刻光陰!

  那閃爍著玄青黑光的噬魂在半空中呼嘯而下,它的主人此刻血流如注,順著他的左手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誅仙之上,劃過了誅仙那看似有些粗糙的劍刃,慢慢隱去,卻不曾有絲毫落到地上。

  隱隱的,在那個瞬間,鬼厲心頭動了動,像是有什麼怪異而熟悉的場景觸動了他的心懷,如閃電般掠過他的腦海。

  片刻之後,他猛然醒悟。

  是血!

  他的眼角餘光在那個瞬間,赫然看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到誅仙古劍的劍刃之上,尤其是流淌到那道裂縫之時,慢慢消失不見,迅速而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誅仙古劍之中。

  誅仙!誅仙!誅仙!

  誅仙竟然與噬血珠一樣,竟能吸噬活物的精血!

  他愕然而不能自持,但是手上砸下的噬魂魔棒,早已超越了他腦海中念頭的速度,硬生生打在了誅仙古劍之上!


第十八集 第二章 逃亡
第十八集 第二章 逃亡

  誅仙古劍沒有動彈,在那個瞬間,彷彿誰都屏住了呼吸,可是場面卻安靜的可怕。

  沒有聲響,沒有轟鳴,鬼厲看去勢若千鈞砸下的噬魂魔棒,打在誅仙古劍之上後,卻突然間像是落入棉花堆中一般,悄無聲息了。

  怒喝聲起,林子盡頭身影躍動,青雲門眾長老身形逐一現出,如風馳電掣般飛了過來,但只望見場中那柄誅仙古劍竟握在鬼厲手中,登時人人臉色大變。片刻之後,周圍青雲門的人越來越多,在這等混亂時候,誰也顧不上原先那些禁令,紛紛都衝進了這個原本青雲門的禁地了。

  其中就有小竹峰文敏與大竹峰等人,他們一看到鬼厲在場,也是臉色大變。文敏等小竹峰諸女子隨即看到陸雪琪無力地倒在一旁,連忙趕了過去,將陸雪琪扶起。

  像是被眾青雲門人驚擾,觸動了什麼,在萬眾注目下的那柄誅仙古劍,雖然還握在鬼厲手中,但不知怎麼,它的劍刃本身,卻發生了變化。

  原本古樸而略顯有些粗糙的、非石非玉的劍刃之上,在那道裂開的細痕口上,因為剛才鬼厲猛力的一擊,此刻看去,赫然又擴大了幾分。只是此刻從那道細痕口內,開始隱隱泛起幽幽的紅色光芒,彷彿就是剛才吸噬進去的那些鮮血,變得活了過來,在劍刃深處,開始緩緩鼓蕩。

  一如原本平靜的大海,漸起波瀾,醞釀著無可匹敵的風暴,籠罩天地!

  沉默,沉默……誰都看到了誅仙古劍的變化,卻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幻月洞府前悄無聲息,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也不知,是誰的心跳在悄悄悸動?

  鬼厲覺得口有些乾渴,下意識地想鬆開誅仙,可是下一刻,他已發現,自己週身的氣力似乎在瞬間完全消失了,一種曾經熟悉卻遙遠的感覺,在體內重新泛起,而這個感覺,本是他的敵人所恐懼的。

  鬼厲體內精血緩緩沸騰鼓蕩,竟開始有向外奔流的趨勢,而去向正是他手中緊握的誅仙古劍。

  鬼厲似乎明白了什麼,竭力想要鬆開誅仙古劍,但手中無力,而誅仙古劍此刻彷彿就如一個甦醒的惡魔,緊緊抓住了他,不肯放他而去。便是他右手上的噬魂魔棒,此刻竟也緊緊吸附在了誅仙古劍的劍刃之上。

  誅仙古劍劍刃上那道細痕之中,紅光漸漸從淡轉濃,與此同時,就像是鮮血流過血管一般的詭異,從那個細痕處,細微的血色開始擴散,從細痕的兩邊,向著劍刃的兩段迅速流淌過去。古樸的劍刃慢慢的,被血紅色所掩蓋。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那些見多識廣的長老。此刻,誰都知道有些不對勁,可是沒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又應該怎麼辦才好?

  而那柄誅仙古劍,彷彿根本無視人們的種種擔心,一直進行著自己的蛻化,幽幽的血色,終於染紅了全部的劍刃,一柄原本古樸的古劍,此刻已經變做怪異而詭秘的血紅之劍。劍光幽紅,緩緩流轉,幾如重生的惡魔之眸,緩緩醒來,注視著周圍事物。

  場中氣氛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那個握著誅仙的男子,突然爆發出一聲痛楚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啊!……』

  那聲音淒厲之極,眾人幾乎都被嚇了一跳,注意力頓時都集中到了鬼厲身上。

  鬼厲面色慘白,全身顫抖不止,臉上、手上沒有被衣物遮蓋的手足皮膚,竟然開始明顯而迅速地萎縮下去,漸漸變得枯乾。

  而與此同時,誅仙古劍上響起了怪異的輕嘯聲音,紅芒越來越亮,有眼尖的人已然看到,從鬼厲握著誅仙古劍的左手上,隱隱有紅絲被誅仙古劍吸入了劍刃之中。

  這場面詭異之極,哪裡還有一分半點青雲門光明正大的正道氣派,在場之人盡皆愕然,卻沒有人動了一動。

  除了陸雪琪。

  那個女子原本無力地靠在師姐文敏的懷裡,但此刻不知怎麼,突然掙扎起來,竟似欲向鬼厲和那柄誅仙古劍撲去。文敏大驚,連忙拉住,陸雪琪掙扎了幾下,身體終究無力垂下,縱然面上焦急萬分,張口欲呼喊什麼,只是她向周圍望了望,卻頹然閉上了嘴,倚靠在一臉關心的文敏師姐懷裡,眼光深深,卻望向那個男子。

  原來,輾轉反側、千思萬念、痛斷心腸之後,竟是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眼前,這麼悲慘的死去麼?

  她淚流滿面!

  終於是再也管不了,那週身之外其他人的目光了。

  誅仙古劍之上的紅光已經越來越盛,而與之相反的,鬼厲的情況卻越來越是難看,現在任誰也看了出來,在誅仙古劍的『神威』之下,這個妖魔邪道,正道的心腹大患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也許,這也是神劍通靈,施法除妖罷!

  許多人的心中,悄悄這麼想著,卻全然不願去想,這個想法到底合不合情理!

  鬼厲自然不會想到也沒那個工夫去想其他人心中此刻的念頭,此時此刻,他正掙扎於鬼門關前,誅仙古劍上的吸噬之力越來越大,甚至對他來說,已經大過了當年他年少時候,在大竹峰後山遇見噬血珠時的情況。只不過此刻他修為道行早已非當年那個少年可比,這才苦苦支撐到了現在。然而,他也明白,自己是再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誅仙古劍上詭異的吸噬之力與當年噬血珠的妖力頗為類似,但又有不同之處,與噬血珠相比,此刻變做魔劍的誅仙之力更大,而且與當年噬血珠吸噬鮮血不同,誅仙古劍在吸噬血氣的同時,對鬼厲體內修行多年的真元之氣,同樣也吸噬了過去。

  在鬼厲此刻的眼中,眼前的誅仙古劍散發著血紅色光芒,隱隱似一個惡魔張開血盆大口獰笑著,馬上就要將他吞噬進去。

  就這樣,完結了一生麼?

  在即將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一股暖氣,轟然而起,從他心口迸發而出,乃純陽氣息,直散入經脈之中。他全身一震,腦海中片刻清醒,一聲大吼,竭盡一生修行,提勁貫出,腦海中如電閃雷鳴,天書三卷轉眼閃過,面上青、金、紅三氣同時騰起,雖然不甚亮,卻重獲生機。

  大梵般若橫亙心脈,佛門真法固守,縱誅仙古劍也是為之頓了一頓。便趁這片刻喘息,太極玄清道為路,鬼厲右手瞬間粗大了一倍,暗紅光芒疾馳而過,從手臂轉眼注入噬魂魔棒之中。

  然而就在鬼厲欲反撲逃生之際,誅仙古劍那股吸噬妖力已再度攻破大梵般若,頃刻間鬼厲週身麻痺,再也動彈不得,而腦海之中的那絲清明,又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此刻,在旁人看來,鬼厲的臉色枯乾,已與死人相差不遠了。宋大仁等往日與張小凡有些交情的人,紛紛都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便在這個時候,看似大局已定了,鬼厲手中的那支噬魂魔棒卻突然亮了起來,玄青光芒緩緩鼓蕩,如沉眠中緩緩醒來,頂端的那枚噬血珠,道道妖異紅色血絲,再度亮起,而珠子深處,竟是前所未有的,在玄青光芒與血絲之下,泛起了金色的佛門真言。

  佛、道、魔三門真法,竟在此時此刻,赫然真正在鬼厲臨死時刻奮力一擊中,融為一體。

  噬血珠越來越亮,怪異卻絢爛的光芒閃爍不停,隨後,整支噬魂魔棒都亮了起來,像是在呼喊什麼,片刻之後,從噬魂和誅仙古劍的接口處,再度發出了一聲悶響。

  人們這個時候才重新注意到,原來除了鬼厲的左手,他右手握著的噬魂也是一直接在誅仙之上,沒有掉落下來。

  噬血珠上的異光越來越亮,三色異芒搖轉,低沉如久遠古時魔神低吟般的聲音,緩緩散發了出來。

  『嗚……嗚……嗚……』

  一道紅氣,晶瑩剔透,首先從誅仙古劍那道劍痕之上,被生生吸了出來,融入到噬魂魔棒之中,在噬血珠內翻滾著,似乎還在反抗,但很快就可以看出,它被噬血珠內的奇異氣息所壓制收服,緩緩轉化做了淡淡紅色,一小半被噬魂同化,多半卻是通過噬魂魔棒,重新輸入了鬼厲體內。

  這怪異的變化一經開始就再也沒有停止下來,從誅仙古劍中不停地吸噬著紅氣,隨著吸噬的紅氣越來越多,得到增強的噬魂光芒越來越盛,而重新得到補充的鬼厲面色也漸漸回復,面容肌膚之上也漸漸從枯乾恢復原狀,更奇異的顯露出一種隱隱溫潤之色。

  誅仙古劍之上的紅芒從極盛時的紅光耀眼,此刻卻似乎對噬血珠的吸噬妖力無計可施,慢慢黯淡了下來,而噬魂魔棒則越發光亮。周圍青雲門眾人也不是瞎子,此刻多半人都看出情況不對,現在分明是鬼厲這個妖人不知道暗中又施展了什麼妖術,誅仙古劍竟然有些抵擋不住的樣子。

  一陣騷動喧嘩過後,人群之中,忽地數人叱喝聲起,同時有幾道法寶異光向鬼厲打了過來。鬼厲此刻全心全意正與誅仙古劍對抗,哪裡還顧得上周圍動靜,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片刻之後,這幾道法寶全數結結實實打在了鬼厲背上。

  鬼厲身軀大震,氣血翻湧,喉嚨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正吐在誅仙古劍之上。誅仙古劍本來已經沉默下去,陡然間這鮮血一噴,赫然紅光一閃,竟又有強盛之勢。鬼厲感同身受,身後重創還顧不上,體內卻已感覺到誅仙古劍那怪異之極的吸噬之力突然又盛。

  他心中如電閃雷鳴,明白此刻當真就是生死一線,若讓誅仙重新得勢,自己只怕再無機會,就要落得個被吸噬乾枯的下場了。念及此處,他狂吼一聲,再也不顧一切,用盡全身力氣,一生修為,以剛剛領悟三門真法一體之神通,奮力擊去。

  週遭眾人也不見鬼厲有何動作,只看他硬生生受了數人法寶之擊,口噴鮮血,誅仙古劍紅光一陣搖曳,眼看似乎就要亮起的那一刻,鬼厲與誅仙之間突然迸發出一聲巨大轟鳴銳響,間中伴隨著數聲骨裂斷折之聲,鬼厲整個人竟是被巨大莫名之力生生打了出去,如離弦之箭,劃過眾人頭頂,遠遠落入遠方樹林之中。

  青雲門眾人一時震駭莫名,竟都怔在原地,半晌之後,突然有人醒悟過來,喝道:『快追,絕不能讓那個妖人跑了!』

  一語提醒眾人,登時無數人向著鬼厲落下的方向追蹤而去。在場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鬼厲分明是在和誅仙古劍的鬥法中受到重創,此刻正是追殺此人的大好時機。

  眼看著周圍人紛紛騰空而起追蹤而去,只有大竹峰、小竹峰眾人木然呆在原地,宋大仁等人是不追不是,追又不忍,而文敏等人那邊卻是一陣驚呼,原來陸雪琪已然昏了過去。

  在小竹峰諸女子手忙腳亂救護陸雪琪的時候,突然,在混亂之極的喧嘩聲中,一聲極細小的聲響傳了出來。

  這聲音雖然細小,但不知怎麼,竟如細針般鋒銳,刺進了在場每一個青雲門弟子的心間。那是類似於什麼事物悄悄斷裂的聲音,從他們身旁的,誅仙古劍上傳來。

  所有人的臉上突然都失去了血色,彷彿那一聲輕響,竟是這世間末日的回音。他們緩緩轉頭,似乎這個動作要耗費他們全部的力氣。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那柄傳說中的誅仙古劍,安靜地倒插在地面石板上的誅仙古劍,從古樸的劍刃上那道已經擴大的細痕之中,再一次的,發出了一聲細細小小的碎裂聲。

  裂痕慢慢的變大,緩慢卻勢不可擋的向四周延伸,在古樸而曾經神聖的劍刃上蔓延,直到,誅仙古劍再一次的發出呻吟。

  啪!

  那麼輕輕脆脆的一聲,半截劍刃連著劍柄,掉落在了地上,而另一半劍刃,依舊倒插在土地裡面。

  剎那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都沒有了呼吸,腦海之中全數空白……

  誅仙!

  誅仙古劍!

  斷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突然間天際一聲巨雷,轟然而做,轉眼間但只見四方風雲滾滾而來,天地迅速變色,黑雲低垂,聚集在青雲山頭。

  狂風大起,沙飛石走,伴隨著風雨突至,雷電轟鳴,天地咆哮,狂風暴雨,一時竟是瓢潑而下。

  這蒼穹天地,彷彿也在痛哭一般!

  是夜,天地慟哭,神劍夭折!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如刀子一般生疼,寒意森森,全身都似凍僵了一樣。鬼厲在林子之中,忍不住低低哼了一聲。

  瓢潑大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個時辰,卻絲毫沒有任何減弱的趨勢,雖然時辰還在白日,但此刻天際黑雲低垂,籠罩青雲,竟如深夜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也幸好如此,鬼厲重傷之身,依靠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才能暫時躲避開青雲門的追殺。只是那一場與誅仙古劍的詭異對決,特別是最後一擊,誅仙古劍的反噬之力直是沛不可當,硬生生殺入他體內,將他胸口半數肋骨盡皆擊斷,此刻斷骨刺入心肺,饒是他修行深厚,卻畢竟還是肉體凡胎,每走一步,便痛的他直冒冷汗,口中絲絲作響。

  此刻,鬼厲真想不顧一切,只是躺在地面之上好好昏睡過去,只是腦海內最後一絲清明不斷地告訴他,一定要走,以他和青雲門的恩怨以及他現在一副殘破身軀,一旦被青雲門弟子發現,只怕除死無他。

  而對他來說,卻終究還有不能死去的理由!

  所以他強忍著,緩緩掙扎著向前跑去,離得青雲山遠一些,便更安全一分。

  大雨如注,瘋狂倒向這個人世間,彷彿要用這蒼天之水,來洗滌人世醜惡。鬼厲大口喘息著,嘴邊每一次的呼吸,都在黑暗的雨夜裡,吐出淡淡的白氣。寒意籠罩著他,身後遠處越來越接近的人聲喧嘩,帶著卻是殺意。

  很明顯的,雖然鬼厲竭力向前逃去,但重傷之軀,遠遠沒有背後搜尋的人來的行進迅速。只是青雲山密林深深,天色又暗無天日,這才暫時沒有被發現。只是,鬼厲心中明白,如此這般,終究是不免的。

  他腳下一個踉蹌,似絆到了一根樹枝或是籐蔓模樣的事物,身形不穩,向前倒去,慌亂中他伸手亂抓,幸好抓到了身旁一棵小樹,這才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但是這番折騰,劇烈動彈之下,胸口劇痛深入骨髓,幾乎連氣也喘不上來了,更不用說邁步逃命。

  背後的人聲陡然接近,彷彿在這大風大雨之中,仍有什麼人聽到了異聲,發令之下,有許多人的腳步聲向鬼厲方向搜索了過來。

  鬼厲心頭一涼,但終究不願束手就擒,只是此刻縱然放腿逃命,也絕不能逃脫追捕,他一狠心,把雙眼一閉,整個人悄無聲息地滑到泥濘不堪的地面之上,臉面向下,埋入了泥漿之中。黑暗裡,他彷彿就是一堆被這個狂風暴雨般世界所遺棄的一堆爛泥。

  腳步聲,喧嘩聲,緩緩匯聚了過來,許多人都在紛紛喝罵,同時不停用手中事物猛力敲打著周邊樹木荊棘。勁風掠過,不知有多少人蜂擁而來。

  鬼厲在黑暗中,撲在地下一動不動,心彷彿也停止了跳動,在黑暗裡,靜靜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天地不仁,也許萬物皆為芻狗罷……

  風雨正狂!


第十八集 第三章 黑衣人
第十八集 第三章 黑衣人

  狂風暴雨,依舊沒有止歇的樣子。

  在黑暗中,星星點點的亮光掃過,那是青雲弟子手中的法寶,借助著法寶微光,在風雨之中搜索著。此處已經是接近青雲山後山外圍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樹叢生,植物茂密之極,加上天氣極壞,天際電閃雷鳴,雷聲隆隆,不時就有一道裂空閃電從天際打了下來,落在林中,往往就生生劈開了一棵樹木,委實令人驚心動魄。

  當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點的青雲弟子,都忍不住為之心悸,戰戰兢兢。而在一片黑暗之中,那點點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顫抖的螢火蟲一般,飛舞不止,只照亮了身邊小小地方。

  『轟隆……』

  天際黑雲上,又是一聲驚雷炸響,地面上的人們只覺得耳中嗡嗡而鳴,不禁駭然失色。搜索鬼厲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了,但依然沒有找到任何鬼厲的蹤跡,許多人心中都開始嘀咕,該不是被這個妖人給跑了罷?

  其實想來也不無道理,鬼厲身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雖然看著兩個時辰之前似乎被誅仙古劍所傷,但誰又知道他傷的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傷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鬼厲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潛走吧!

  這種想法在許多青雲弟子的腦海中暗自迴盪,只是師長在背後催促責罵,終究不敢放棄,只得繼續搜尋。殊不知,就在他們前方不遠的黑暗深處,鬼厲正是受了重創幾至垂死的重傷,無力逃走,正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匍匐在地面泥濘之中。

  黑暗微光裡,忽有人大聲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了出去,就連天際驚雷,也不能壓過他的聲音,顯然是個道行極深的前輩。鬼厲一動不動趴在地面,任憑雨水打在身體之上,聽到這個聲音卻感覺竟有幾分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此人是誰?

  不過顯然周圍的青雲弟子對此人極為信服和尊敬,幾乎就在他呼喝聲傳出的同時,聽到的青雲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不再說話。風雨之中,原本喧鬧嘈雜的搜索突然迅速靜了下來,隱隱只有樹林叢中,不知是誰的喘息聲音。

  風雨愈急!

  似有人在細細傾聽什麼。

  鬼厲只覺得一股寒意陡然間浸入了心肺之間,全身冰涼,竟有種毛骨悚然的異樣感覺。彷彿這異樣的安靜,竟比剛才那大聲呼喊搜索時,更令人畏懼。

  過了片刻,忽然有個聲音輕聲道:『父親,怎麼了,莫非你聽到什麼東西了?』

  鬼厲心頭一震,這個聲音他卻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經的好友──曾書書,片刻之後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揮這一帶的那個長老是誰了,正是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書書的父親,而向這一帶搜尋的青雲弟子,多半也是風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並非尋常人物,在這風雨嘈雜之中,竟仍能聽到鬼厲發出的一點異聲,只是此刻在他面前這片陰暗叢林,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風雨更無一點消息了。便是連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懷疑剛才聽到的那一聲輕微之極的異聲,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又或是這許多人一起搜尋,驚動了什麼動物跑開所致。

  沉吟片刻之後,曾叔常在黑暗中皺了皺眉,一揮手,道:『眾弟子分開,排做一行,相隔不可超過三尺,向前慢慢搜索過去,不能漏下一點空隙。』

  鬼厲心頭一驚,如此細密搜索,他幾乎根本沒有機會逃生,正在他心驚時候,只聽曾書書的聲音微含焦慮,道:『父親,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這裡派眾弟子如此密集搜尋,那其他地方豈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書書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再多言,只得轉身前行。黑暗中,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但見得光亮點點,在風雨中緩緩前行,漸漸變做一條長蛇,慢慢推進。

  不知怎麼,這片樹林中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詭異,剛才那陣喧嘩時候,人人激動,反而無人畏懼,此刻這般寂靜,卻不知怎麼讓人心中有點發毛的感覺。

  因為道行法寶緣故,青雲弟子手中的那些法寶微光普遍不能照射很遠,亮度也頗為有限,只是他們彼此相連,緩緩推進,很快的,距離鬼厲隱身地方,不過只有兩丈距離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聲喝了一句,數十個分佈在附近的青雲山風回峰弟子同時停住腳步,曾書書吃了一驚,走到父親身旁,借助著法寶微光,曾叔常面上竟赫然滿是凝重之色。

  『怎麼了,父親?』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視前方黑暗深處,但目光所想,並非鬼厲隱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平行前端遙遠而幽深的密林深處。

  那最深的黑暗裡,彷彿什麼都沒有,又彷彿充盈著無數妖影鬼魅,在風雨間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皺紋彷彿突然變得深刻起來,眼中竟有些疑懼,但他畢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堅定,冷哼一聲之後,已是下了決定。

  『錚』,一聲輕嘯,眾人為之一驚,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隨身仙劍,劍芒呈現銀白,在黑暗風雨中吞吐閃爍,明亮耀眼,與周圍那些青雲弟子截然不同。

  但見他沉默片刻,大聲道:『我走前面,你們不變,依然按剛才所說,成一行搜索,但需跟在我身後一丈之處,不可靠近。』

  眾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詭異不對,但有曾叔常在,眾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當下只見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劍走在了隊伍前方,而周圍眾人依舊如故,只是與前面曾叔常保持了一丈距離,不敢靠近。

  這個奇怪的隊伍,就這般繼續緩緩前行著。

  奇異的氣息,彷彿在這個風雨之夜的密林中,輕輕地喘息著……

  『嗚……嗚……』

  似風雨呼嘯,又似野獸咆哮,可是猛然驚心處,卻發現彷彿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的越來越快了!

  曾叔常一張老臉倒映著仙劍上的毫光,越發沉重,前方樹林深處,隱隱傳來神秘的敵意,雖然感覺上有些模糊,似乎連是否是敵人也無法確定,但他心中這一波一波襲來的詭異心悸,仍然令他無法輕視。

  那種感覺,許久不曾有了,還記得上一次的時候,卻彷彿已經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易等幾個人,一起跟隨著長門萬劍一師兄衝入蠻荒,直搗魔教老巢時的場景罷?時光悠悠,原來轉眼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卻不知,英年早逝的萬師兄現在可投胎了沒有?

  這般古怪的念頭突然在他腦海中冒了出來,連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與好笑。他深深吸氣,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麼,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轟隆!』

  又是一記驚雷,猛然炸響,天地之威,一時震動天地,彷彿腳下大地,竟也隨之顫抖了幾下。幾乎就在同時,蒼穹之上一道閃電撕裂長空,破雲而出,降落人間。

  如天之利刃,斬向人間!

  眾人為之駭然,眾弟子心動神馳,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顧著仰望蒼穹,腳下一絆,竟是跌了一跤,氣急之下,差點怒罵出來。不料他回頭觀望時候,赫然只見在天際電光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個泥濘不堪的身軀,一動不動地撲在地下。

  『啊!……』聲音淒厲,陡然響起,『這,這裡……』

  『咯!』一聲悶響,那個弟子的呼喊聲突然中斷,但就是這片刻工夫,已然驚動了所有人,瞬間都轉身撲了過來。

  一道黑影從地面上飛騰而起,但還不等他站穩,身子已經是晃了幾晃,幾乎就要跌倒。頃刻間十數道法寶已經夾帶著風雨打了過來。

  鬼厲心頭冰涼,但終究不願就此束手待斃,咬牙向前飛奔,不料才走幾步,胸口一陣劇痛,竟是堅持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而身後眾人群中一陣歡呼,當先數個青雲弟子已然趕了上來,伸手就向鬼厲抓去。

  便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密林深處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脹,如異獸無聲厲嘯,黑暗深處赫然有光芒一閃而過。

  曾叔常在一旁雙眼瞬間放大,即刻撲前,同時厲聲喝道:『眾弟子退下,快!』

  眾青雲弟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曾叔常已獨身一人撲進了前方黑暗深處,本來曾叔常手中仙劍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而進那團黑暗之中後,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劍光芒,只聽見怒喝聲呼、嘯聲不停傳來。

  正在青雲弟子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從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詭異身影,向著鬼厲倒地的地方,同時也是青雲弟子這裡飛了過來。借助著那點點微光,只見這個身影全身黑影包裹,只露出一雙眼睛,精芒閃爍。

  青雲弟子紛紛大聲叱喝,拔劍衝上,不料此人道行極高,也不見他伸手施展法寶,卻是近身逕直空手向最靠近的一個青雲弟子抓去。

  那青雲弟子雖驚不亂,手中仙劍法寶一劍斬下,那黑衣人一聲不吭,視若無睹,抓勢不變,在眾人眼前,硬生生將那仙劍抓在了手中。眾人大驚,還不及反應過來,只見那人用勁一抖,與他交手的青雲弟子已經飛了出去,而那柄仙劍居然是被此人搶奪了過去。

  此人道行之高,竟是強悍之極。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連連,卻似乎被人纏住,無法分身前來相救,這詭異之夜,竟不可思議的有許多神秘高手埋伏此處。

  雖然來敵道行極高,但這些青雲弟子俱是出身名門,並非尋常門派弟子,驚駭之下,卻無一人跑走,反而紛紛馭起法寶,撲上前來。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與不耐煩,手中加勁,那把搶奪而來的仙劍頓時光芒大盛,遠過於剛才在那個年輕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見光華閃動,風聲厲嘯,竟是在半空中轟然斬下,一道宏大光環,直直向眾人劈了下去。眾青雲弟子紛紛吶喊,叫聲一片,俱都退步迎敵。不料那人聲勢雖大,卻不過乃虛張聲勢,一招逼退眾人幾步,更不纏鬥,直接抱起了無力垂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然昏過去的鬼厲,向後方黑暗處疾飛而去。

  青雲眾人又驚又怒,驚的是這個橫裡殺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厲竟又被搶了去。鬼厲乃青雲門心腹大患,又因為和青雲門向來淵源,青雲門上下早就有心除去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裡忍的下這口氣,當下紛紛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般,忽聽一聲呼嘯,亮芒閃起,從黑暗中激射而來,眾人眼中,彷彿這劍芒都似向自己射來一般,連忙頓住身子迎敵。只有曾書書趕到飛起,一劍撥去,但覺得手心大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來劍也被他打的改了方向,直衝上天,須臾之後倒墜下來,噗的一聲倒插在泥濘之中,正是那柄被搶去的仙劍,兀自嗡嗡作響。

  而這一耽擱,那個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著鬼厲迅速沒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黑暗裡激烈纏鬥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聲,暗處則有人悶哼一聲,血光乍現。

  眾人大驚,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傷還是傷了敵手,師恩深重,此刻也不顧上那麼許多,紛紛向前撲去。只是他們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從暗處閃了出來,落在地上,攔住了他們,看他身形,雖然閃動無礙,腳下卻有幾分踉蹌,同時口中大口喘息,這片刻工夫的激鬥,對他來說,竟是極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聲道:『前頭敵手道行極高,而且人數不少,你們不可造次!』

  曾書書等年輕弟子都是心中一寒,萬萬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如此情況。

  曾叔常盯著前方那團黑暗,沉聲道:『諸位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管我們青雲門的事?以諸位道行,必定非無名之輩,何不見面說話!』

  風狂雨急,電閃雷鳴,卻不知怎麼,密林深處的那團黑暗竟然濃郁如斯,如絲毫化不開的墨一般。

  沒有人回答曾叔常的問話,只有風雨聲和眾青雲弟子的喘息聲音,曾書書悄悄走上一步,低聲道:『父親,他們是什麼來路?』

  曾叔常微微搖頭,壓低聲音道:『他們故意掩飾自己身份,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一時看不出來。』

  說著皺了皺眉,提高聲音大聲喝道:『諸位還不現身麼?』

  這聲音在密林中遠遠迴盪了過去,但終究還是沒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變色,跺腳道:『糟了,中計!』

  說著,飛身撲上,仙劍毫光大放,這一次卻是直射四周,再無陰影籠罩,顯然那些人已全部退走,來如風,劫人即走,顯然是早有計謀,盤算好的。

  曾叔常長歎一聲,落下身形,曾書書一邊指揮其他弟子繼續向周圍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一邊低聲問曾叔常道:『父親,怎麼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絲失望之色,隨之歎道:『剛才交手雖然倉促,但我隱隱感覺,這些人所用的並非魔教道法,再說魔教中人若救鬼厲,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什麼人物要救這個妖孽呢!而且人數不少,道行這麼高?』

  說罷,他眉頭緊皺,深思不已。曾書書默然無語,回頭向前方望去,只見密林森森,前途一片黑暗,哪裡看得到什麼東西?

  卻不知道,劫走鬼厲的那些人,又是什麼人?可是不管怎麼樣,曾書書向前走去,悄悄這般對自己說道,總是比落在青雲門手中好吧……

  他這般想著,在這個風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腦海裡彷彿又回憶起了十年之前,在青雲山通天峰初次見到鬼厲時候的模樣。

  許久,他在黑暗中歎息一聲,繼續向前走去。不管未來怎樣,現在總是要繼續前行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處,另有一個詭異的黑色身影遠遠眺望著曾叔常這一群人,正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驚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許久之後,他眼見這些青雲弟子搜索範圍越來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這已經是放棄的前兆,如此搜索,這偌大密林,哪裡還能找的到人?

  果然,不過一會,曾叔常的聲音已經再度響了起來:『罷了,你們都回來吧!』

  青雲眾弟子顯然是巴不得聽到這句話,紛紛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遠處看著場中曾叔常點數眾人,隨即轉身,帶領眾弟子向青雲山方向走去,逐漸消失在了這個密林之中。

  他緩緩從黑暗處現身走出,目光卻飄向遠方,望著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深凝望。

  風雨中,似有個聲音低低道:『竟然還有人對他感興趣麼……』


第十八集 第四章 禪室
第十八集 第四章 禪室

  驚雷,閃電,狂風,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邊呼嘯不停,腦海中那般的混亂,渾渾噩噩,似乎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只是在劇烈的痛楚中,感覺著一陣陣風雨從身旁掠過,向著某個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說話,那話語聲音頗為陌生,聽來有幾分焦灼,隱隱聽到:『他好像有點不對勁,你快看看?』

  一隻冰涼的手在他身上游動查看,片刻之後愕然道:『他怎麼傷得這麼重?』

  旁邊那人怒道:『廢話,他在那誅仙劍下,你以為……』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聽清了,因為這時一陣眩暈襲上他的腦袋,差點就昏了過去,在迷糊之間,他只隱約感覺天際依然在轟鳴,驚雷陣陣。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驚,連忙查看,那手上冰涼的氣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聽見那人急道:『糟了,他額頭火燙,怕是發了高燒……』

  原來自己還發燒了麼?

  這是鬼厲最後一個想法,之後,他再一次昏暈了過去,沒有了知覺。

  一陣轟鳴,把他從無意識的情況下喚醒,第一個反應,他以為那還是天際炸響的驚雷。只是不知怎麼,雖然人有些清醒過來,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睜眼看看四周,卻愕然發現,自己的眼皮竟還是閉合著,睜不開眼。

  隨後,一陣劇痛傳來,卻不是從他重傷的胸口,而是從喉嚨間,他下意識動了動嘴,嘶啞而輕微地叫了一聲:『水……』

  周圍彷彿沒有人,只剩他獨自一人無助地躺在地上,喉嚨中的乾渴感覺越來越厲害,就如火燒一般。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身體中竟不知哪來的力氣,微微移動了身子,而腦海中的意識,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與往常不同,卻彷彿似曾經聽過的,有幾分熟悉,說話聲調中帶著幾分驚喜,道:『你醒了,師兄,快過來,他醒了……』

  周圍猛然安靜了一下,片刻之後立刻有個腳步聲迅速接近過來,走到鬼厲面前。鬼厲掙扎著再次想要睜開眼睛,但不知怎麼,這一次,他全身的氣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見了兩個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後,似乎黑乎乎的還有幾個黑影。至於這些人的面容,他卻是一個也看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地低聲說著。

  這一次,周圍的人聽懂了。

  『快,拿水來,快點。』

  腳步匆匆,來往奔走,須臾之後即有人跑來,隨即一隻冰涼的手將他的頭小心扶起,一個碗沿般的東西靠在了他的唇邊。

  清涼的水,接觸到他乾裂的嘴唇,鬼厲臉上肌肉動了動,費力地張開口,將水一口一口喝了進去。那清水進入喉嚨,如甘泉灑入旱地,立刻緩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厲心頭一鬆,立時一陣倦意上來,再度又昏睡了過去。

  旁邊的人都吃了一驚,立刻有人過來給鬼厲按脈,片刻之後方鬆了口氣,道:『不礙事的,他是傷勢太重,又兼發燒,體力消耗殆盡所致,眼下並無性命之憂。』

  此言一出,周圍人影似乎都鬆了口氣,隨後,似乎有人看著鬼厲,輕輕歎息了一聲。

  這一睡去,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其間鬼厲醒過數次,但無不是片刻清醒之後又立刻昏睡過去,印象中,他只記得身旁始終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許多人,年幼時的父母,天真美麗的師姐,刻骨銘心的碧瑤,若即若離的陸雪琪,還有許多許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閃爍而過,有一次,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師兄弟,正坐在他身邊為他頌經念佛。

  他那時苦笑了一下,但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這個苦笑,臉上能否表現出來,或許,終究也只是一場夢幻罷了。

  就像是,這一場顛倒的人生,如夢如幻!

  何必為我頌經呢?

  頌經,又有什麼用呢?

  在鬼厲片刻清醒的時候,他在腦海中這般悄悄想過,然後,他又昏了過去。

  『咚……咚……咚……咚……』

  彷彿是迴盪在天邊的低沉鐘聲,悠悠傳來,將他從深深夢魘中喚醒,那沉沉鐘聲,由遠及近,緩緩的,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的,他竟沒有睜開眼睛的衝動,就這麼安靜地躺著,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處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卻只剩下了陣陣低沉鐘聲。

  『咚……咚……咚……咚……』

  鐘聲悠揚,彷彿永遠也不會停下,就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側耳傾聽著,呼吸平緩,全部精神都融入到這平緩的音色裡,再也不願離開。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這般心無掛礙地躺著。

  有誰知道,背負多少重擔的日子,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只是,這個小小天地,終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陣腳步從遠及近,向他處身之地走來,打亂了他的思路。

  那本是敲打在心間的鐘聲,陡然間似乎離他遠去,一下子遠在天邊。

  默然,歎息……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

  佛!

  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見的。

  一個斗大『佛』字,高懸屋頂,圍繞這個佛字,周圍一圈金色花紋團團圍住,然後順著外圍,一圈圈精雕細刻著五百羅漢神像,又形成一個大圈。諸羅漢盡皆一般大小,但神態身形盡數不同,排列成行,端正無比。然後,在大圈外圍乃是藍底黑邊的吊頂,比中間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畫風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見方,金色滾邊,內畫有麒麟、鳳凰、金龍、山羊等佛教吉祥瑞獸,這些圖案,卻是每個方格中一樣的。

  雖然對雕刻建築並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厲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筆。房頂上,這一片圍繞佛字的內圈之中,垂下兩個金色鏈條,倒懸著一盞長明燈,從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個銅盆,裡面想來是裝滿著燈油的。

  鬼厲皺了皺眉,又轉頭向四周看去,只見此處倒像極了是一間寺廟內的禪房,房間頗為寬敞,四角乃是紅漆大柱子,青磚鋪地,門戶乃桐木所做,兩旁各開一個窗口,同樣使用紅漆漆上,看去十分莊重。一側牆壁上懸掛著一幅觀音大士手托淨水玉露瓶圖,下方擺著一副香案,上有四盤供果,分別為梨子、蘋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著一個銅爐,上面插著三枝細檀香,正飄起縷縷輕煙,飄散在空氣之中。

  而另一側的牆邊,便是鬼厲所在。此處擺著一張木床,古樸結實,並未有更多裝飾,想來是出家人並不在意這等東西,房間也是一般簡樸,除了上述東西,便只有擺在中間的一張圓桌,週遭四張圓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擺放著茶壺茶杯,乃樸素瓷器。

  也就在這個時候,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這間禪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人邁步走了進來。鬼厲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年輕小和尚,手裡托著木盤,上面放著一個新的水壺,走進來卻也沒有向鬼厲這邊看來,而是直接走向房間中的桌子,將桌子上的茶壺與手中木盤上的那個調換了一下。

  『你……是誰?』鬼厲開口問道,但是才說了一個字,突然便覺得喉嚨疼痛,雖然沒有上次自己昏迷時那般劇烈的火燒火燎,但也極不好受,聲音也頓時啞了下來。

  雖然如此,也把那個小和尚嚇了一跳,立刻轉身看來,動作著急之下,還險些把手上的木盤給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頗為驚訝,但眼中卻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師兄他們過來看你。』

  說著,他就欲向門外跑去,鬼厲衝著他的背影,嘶啞著聲音問道:『小師父,請問一下,這裡乃是何處?』

  那個小和尚回頭一笑,面上神情頗為天真清秀,微笑道:『這裡?這裡當然就是天音寺了啊!』

  天音寺!

  鬼厲一下子呆住了,如被驚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開了,想來是去叫人的,只剩下鬼厲一個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亂無比。

  天音寺……

  他心頭驚疑不定,但不知怎麼,卻另有一番苦澀之意,從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遠處隱隱傳來說話聲音,同時有幾個腳步向這間禪房走來,有人似低聲向那個小和尚問些什麼,那個小和尚顯然年紀不大,天真活潑,笑聲不斷地回答著。

  不知怎麼,聽著那些問答,鬼厲竟一時出了神,不去想現在自身處境,也不想往日仇怨,此時此刻,他突然竟無端端羨慕起了這個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這般天真活潑的樣子,或許還不知人世也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無知,卻反而是我們這許多年來,最感幸福的日子麼?

  腳步聲戛然而止,就在門外,有人對小和尚道:『你就不用進去了,不如你現在就去後院通報給方丈大師,就是張小凡施主已經醒來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過法相師兄,你可是說好了要教我修習大梵般若了,這可不能反悔。』

  門外那人笑道:『小傢伙,恁地貪心,快去罷,我答應了你,自然不會反悔。』

  那小和尚顯然是十分高興,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門開處,吱呀聲中,彷彿有人在門外停頓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後,走了進來。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後的,還是那個高高大大的和尚法善。

  一身月白僧衣,白淨臉龐,手中持著念珠,法相看去的模樣,彷彿這十年間絲毫都沒有變化。只見他緩緩向鬼厲躺著的木床走來,待走到床鋪跟前,眼光與鬼厲視線相望,兩個人,竟都沒有了話語。

  房間的氣氛,一時有些異樣,片刻之後,法相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合十向鬼厲行禮道:『張施主,你醒來了?』

  鬼厲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張,那個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變,只望著鬼厲,過了一會輕聲道:『用什麼名號自然是隨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連姓也不要了,可想過對得起當年生你養你的父母麼?』

  鬼厲臉色一變,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與法善二人,看著這個被天下正道唾棄的魔道妖人的時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從背後圓桌旁邊搬過兩張椅子,放在床邊,低聲道:『師兄請坐吧!』

  法相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厲,道:『你現在身子感覺如何?』

  鬼厲不用他問,其實早就暗中查看過自己身體,原先胸口被重創至骨折的肋骨已經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繃帶綁住,顯然是幫助固定著,至於肩上身上那許多皮外傷,也一一都被包紮完好,傷口中雖然不時傳來痛楚,但隱隱有清涼之意傳來,顯然傷口上敷了極好的傷藥,才有這等療效。

  法相見他沒有回答,也不生氣,微笑道:『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幫你把斷骨接好,其他皮外傷並不嚴重,只是你內腑受了重創,非得細細調理方能完好,也虧得你身體強壯,否則縱是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樣重傷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頓了一下,又道:『剛才我那個小師弟也和你說了吧!此處便是天音寺,你在這裡除了我們寺中少數幾個人,天下無人知曉,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這裡好生養傷就是……』

  鬼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直視他的雙眼,道:『是你們救了我?』

  法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回頭與法善對望了一眼,法善低頭,輕輕念了聲佛號。

  法相轉回臉,不再猶豫,點了點頭,道:『是。』

  鬼厲哼了一聲,道:『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你們這般舉動萬一被青雲門知道,那會是什麼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厲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背著師長來救我這個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麼,目光中卻有些異樣。

  鬼厲皺眉道:『你看什麼?』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背著師長來救你的?』

  鬼厲一怔,道:『什麼?』

  法相悠然道:『青雲門當年七脈諸首座皆非尋常人,個個有不凡之處。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當日與他一戰,要纏住他且短時間內不可暴露我門道法,這等功力,我自問還做不到的。』

  鬼厲盯著法相,注視良久,法相坦然而對,微笑不改。許久,鬼厲忽然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

  法相點了點頭,道:『你重傷未癒,還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厲閉著眼睛,忽然道:『你們為什麼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鬼厲深深吸氣,道:『為什麼?』

  法相低聲頌了一句佛號,道:『你也不必著急,等過幾日你傷勢大好了,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

  鬼厲睜開眼睛,皺眉道:『誰?』

  法相嘴角動了動,似又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道:『告訴你也無妨,便是我的恩師,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厲一時怔住了,片刻之後,他看法相那張臉龐,料知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乾脆長出了一口氣,埋頭躺下。

  遠處鐘聲悠揚,又一次幽幽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


第十八集 第五章 俗世佛堂
第十八集 第五章 俗世佛堂

  晨鐘,暮鼓,日復一日,彷彿永無止境。

  每一天,都彷彿與昨日一模一樣,有人感覺枯燥,有人便覺得心安,幽幽歲月,或長或短,本在人的心間。

  一轉眼,鬼厲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聽著清晨鐘聲,傍晚沉鼓,從寺內不知名的地方每天準時響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麼,才幾日工夫,他卻彷彿已經融入到這奇異的環境之中,每日裡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壯年,身體那是極好的,雖然受傷頗重,但一來身體年輕,二來本身修行又高,再加上天音寺對他意外的大方,有什麼好藥俱不吝嗇,都隨便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聲,寺裡的好藥,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藥,藥效迅速發揮,他一身傷病,竟是好的極快了。

  不過數日,他已經能夠下床勉強行走,只是走路時候,胸口依然劇痛,走沒有幾步,便要喘息不止。不過饒是如此,也已讓前來看望他的法相等人歡喜高興,讚歎說往日從未見過恢復如此之快的人物,看來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復了。

  鬼厲平日裡與他們淡淡相處,偶爾相談,雙方對彼此之間對立的身份俱都避而不談,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侶眼中,鬼厲不過是他們好心救治的一個普通人,而不是他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青雲門手中硬生生搶奪下來的魔教妖人。而鬼厲也再也沒有問起天音寺眾人為什麼要救他的問題。

  時日就這般悠悠而過,鬼厲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來,這幾日,他已經能夠比較輕鬆的下地走路,有時晨鐘暮鼓響起的時候,他便會拉把椅子打開窗戶,坐在窗邊,側耳傾聽,似乎這天音寺裡的鐘聲鼓聲,對他來說,另有一番韻味。

  在他養傷的這段日子裡,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與法善常來看望他,其他僧人幾乎都沒有過來,更不用說普泓上人等普字輩神僧了。而因為養傷的緣故,鬼厲也從未出過這個房間。除了偶爾打開窗戶向外眺望,展現在他眼前的,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庭院,紅牆碧瓦,院中種植幾株矮小樹木而已。

  只是對鬼厲來說,這樣一個普通樸實的小院子,竟是有幾分久違的熟悉感覺,從他打開窗戶的那一天起,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在他心中,卻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朝聽晨鐘,晚聽暮鼓,這般平靜悠閒的歲月,不過短短時日,已讓他割捨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誰知道,在他心中,曾經最大的奢望,不過就是過著這樣平靜的日子罷……

  須彌山,天音寺,那廣大恢宏的殿宇廟閣中,那一個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裡,就這樣住著,住著,住著……

  『吱呀!』木門一下子被推開了,法相單獨走了進來,向屋內掃了一眼,隨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厲身上。鬼厲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法相微微一笑,轉身合上門扉,向鬼厲道:『今日覺得怎樣,胸口還疼痛麼?』

  鬼厲身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來都要問這句話,也不覺得煩麼?』

  法相微笑搖頭,目光一轉,卻是走到另一側牆下,那幅供奉著觀音大士神像圖前,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檀香,放在旁邊一枝細燭上點著了,然後插在了那個銅質香爐之中。

  輕煙裊裊升起,飄散到半空中,那幅觀音大士像突然變得有些迷濛起來,空氣中也漸漸開始飄蕩著細細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觀音大士圖像拜了三拜,這才轉過身來,看了鬼厲半晌,忽然道:『你不過來拜一拜麼?』

  鬼厲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畫像望去,圖像之中的觀音大士面容慈悲,端莊美麗,一雙慧眼細長輕眺,似乎正望向世界萬物凡人,此時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卻隨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靈,我往日裡不知企求上蒼與諸天神佛多少次了,也不見他們發過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厲坦然而視,嘴角依然掛著冷笑,絲毫沒有退悔的模樣。半晌,法相長歎一聲,轉過身來,自己對著觀音大士佛像低頭拜去,口中輕輕唸唸有詞,也不知說些什麼。

  鬼厲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模樣,冷笑不止。

  法相行禮完畢,轉身過來,面上慈悲之色漸漸消去,換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氣色不錯,而且最近身體也大致回復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鬼厲聞言倒是一怔,道:『出去,去哪裡?』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

  鬼厲眉頭一皺,隨即揚眉道:『怎麼,難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點頭道:『正是,恩師聽說你身體恢復,十分歡喜,讓我今日過來看看,若你身體並不疲乏的話,可以相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厲注目法相良久,忽而笑道:『好,好,好,我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了,我自然是要見他的,莫說身體好了,便是當日重傷在身,只要他願意,我爬也要爬去見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請隨我來。』

  說罷,他頭前領路,當先走到門邊,開了門走了出去。

  鬼厲隨即跟上,不過在即將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不知怎麼,他突然又回頭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那幅觀音大士神像圖,之間在裊裊輕煙裡,觀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視於他。

  鬼厲眉頭一皺,哼了一聲,卻是立刻轉身,再不回頭,逕直去了,只剩下細細檀香,在他身後空空蕩蕩的房間裡,輕輕飄蕩。

  走出院落,是一個長約兩丈左右的通道,寬四尺,兩側都是紅牆,有兩人多高,頂上鋪的也是綠色琉璃瓦片,通道盡頭乃是一個圓形拱門,走近那個拱門時候,便隱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聲響。

  那聲音頗為奇怪,乍一聽似乎是廟內僧人頌讀經書的聲音,但其中卻還夾雜著其他怪聲,有一些在鬼厲想像中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如村落婦人聚在一起聊天談話,又或信眾高聲禮佛,更隱隱傳來有些孩童啼哭聲音。

  這等等怪聲,又怎麼會出現在號稱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厲心頭驚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卻只見法相面容不變,在頭前帶路,向著拱門走了出去。鬼厲皺了皺眉,定了定神,也隨之走了出去。

  門外豁然開朗,但只見白玉為石,坪鋪為場,石階層疊,九為一組,連接而上至大雄寶殿,竟有九九八十一組之高。而玉石雕欄之間,只見殿宇雄峙,極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沖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頂金壁輝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龍首形狀,每一道屋脊飛簷龍首之前,赫然各雕刻著十隻吉祥瑞獸,形態各異,栩栩如生。(注一)

  而殿下種種雕刻華麗精美,更是遠遠超過了世人想像,非等閒人可以製作。在大雄寶殿之後,兩側,前方,俱是一間連著一間的高聳殿堂,其間或是廣場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連,有的直接便是連在一起,層層疊疊,大為壯觀。

  只是這建築雖然雄偉華麗,也的確令人驚歎不止,但此時此刻,最令鬼厲驚愕的不是這些,而是這等佛教莊嚴聖地之上,此刻竟是有無數凡人穿梭不停,無數人手持香火,跪拜禮佛,台階廣場,殿裡殿外,香火鼎盛的難以想像。

  偌大的一個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擁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一個凡間普通寺廟一般,開放給無數世俗百姓燒香拜佛。

  鬼厲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剛才的那陣陣怪聲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這一切,他卻更是糊塗了。自小在青雲山上長大,他早就習慣了所謂的仙家風範,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擁有的。在青雲山上,哪裡曾見過一個普通百姓上山來燒香求願過?

  他轉頭向法相看去,愕然問道:『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雖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沒有這許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圓數百里的百姓,都有過來拜佛的習俗了。』(注二)

  鬼厲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不是,我是覺得奇怪,你們怎麼會讓百姓們進來燒香拜佛?』

  法相對鬼厲會問這個問題似乎實在意料之中,點了點頭,做了個這邊走的姿勢,然後帶著鬼厲向大雄寶殿後面走去,邊走邊道:『其實早先天音寺也和青雲門等門閥一樣,並不對俗世開放,只是我恩師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後,與另三位師叔一起參悟佛理,發大願心,說道:佛乃眾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耶。於是便決定開山門接納百姓。』

  說到這裡,法相停住腳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寶殿的無數台階之路,道:『你看到那條長長石階了沒有?』

  鬼厲點了點頭,道:『怎麼?』

  法相合十道:『那是當年一位師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雖有心禮佛卻有許多身體虛弱者,行動不便,竟不得上山還願,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費十年之功,在原本險峻的山路上硬生生開闢出了這一條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無量的善事。』

  鬼厲不由得肅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來,道:『竟有這樣了不起的前輩,請問他的名號?』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沉默了片刻之後,低聲道:『那位師叔名號普智,已經過世十數年了。』

  鬼厲的身子猛的僵硬,像是『普智』這二字如晴天驚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腦海之中,直將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厲變幻不定,忽而悲傷,忽而憤恨的臉色,長歎一聲,低聲道:『罷了,我們走罷,方丈還在等著我們呢!』

  鬼厲木然地跟隨著法相走了過去,只是他原本還算輕鬆的步伐,此刻已經變得沉重無比。走了數丈之後,他突然又面色複雜地回頭,只見遠遠的人群熙熙攘攘,無數人穿行在那條石階之上,老人、男子、婦人、孩子,一個個臉色虔誠從石階上走過,口中念頌著佛號,彷彿他們走了這條路,便是離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厲臉上表情複雜難明,一雙手握成拳又緩緩鬆開,半晌之後,終究還是緩緩轉頭,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卻也並不多說什麼。

  兩人一起去了,只把這無數信眾與那條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後,留在了人間。

  此處原是人間,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過了大雄寶殿,後面仍然有長長一串殿宇廟堂,天音寺畢竟乃是名門大派,氣派非普通寺廟能相提並論。只是法相一路帶著鬼厲向後走去,卻沒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樓閣停留,只是向後山走去。

  鬼厲一路之上只是跟在法相身後,一言不發,臉上心思重重,對周圍那些華麗精美的建築,竟是都視而不見了。

  只是到了最後,法相帶著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後門,走上了一條向須彌山頂的小山路,鬼厲才皺了皺眉,道:『怎麼,普泓上人他不在寺裡麼?』

  法相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本寺對世俗開放,乃功德無量之舉,但出家人畢竟需要清淨,恩師與幾位師叔俱是愛靜之人,向來便住在山頂小寺之內,我們一般也稱呼為「小天音寺」。』說罷,他微微一笑,露出兩片潔白牙齒。

  鬼厲默然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跟隨著法相向須彌山頂走去。

  須彌山雖然比不上青雲門通天峰那般高聳入雲,但也決然不低。剛才他們出來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們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從外面看來,小天音寺果然稱得上一個小字,進出不過三進的院子,與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遠,但此處距離俗世遙遠,只見周圍蒼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風吹過,鬆動竹搖,說不出的清幽雅意,與山下的熱鬧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厲大傷初癒,走了這許多路,額頭已然微微見汗,當下住腳暫且休息,回頭望去,遙見半山裡天音寺中香火鼎盛,絲絲縷縷飄蕩起來,便是這麼老遠,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間隱隱人聲,說不出的虔誠莊嚴之意。

  鬼厲遙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方轉過身來,法相點了點頭,帶著他走進了小天音寺。

  這裡就比山下簡單多了,他們二人穿過當中佛堂,向右拐了兩個彎,走入後堂,便是三間清淨禪室。法相走上前去,向著中間那間禪室門口,朗聲道:『師父,張小凡施主已經過來了。』

  禪室中立刻響起了一個蒼老卻和藹的聲音,道:『請進來吧!』

  法相回頭,向鬼厲做了個請的手勢,鬼厲猶豫了一下,便向那間房子走了進去,看法相卻住腳停在外面,似乎並沒有一起進去的意思。

  走入禪室,鬼厲向四周看了一眼,這禪室中樸實無華,一切擺設與自己在山下養傷的那間禪室幾乎一模一樣。而當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盤坐在禪床之上,手中持著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著他。

  『你來了。』普泓上人聲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麼,面對這位神僧,鬼厲原本有些動盪的心懷,很快就平服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他點頭道:『是。』

  普泓上人仔細打量著他,從上到下都細細看過,眼中閃爍著異樣的慈悲與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輕輕轉動,半晌道:『你應該是有話要問我罷?』

  鬼厲立刻點頭,道:『不錯,我很奇怪,天音寺為何要冒與青雲門翻臉的危險救我,還有,你們為什麼……』

  他話問的著急,說話聲音極快,但只問到一半,卻是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只見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阻擋了他繼續說下去。

  鬼厲不解,有些迷惑地望著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頌了一句佛號,卻是下了禪床,站了起來,對著鬼厲道:『在你問我之前,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鬼厲一怔,道:『見人,是誰?』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緩緩道:『這個人想見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見他的。』

  鬼厲愕然,卻下意識地跟了上去,不知怎麼,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快了起來,彷彿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懼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靜地站在禪室之外,看見普泓上人這麼快就帶著鬼厲走了出來,他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只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就帶著鬼厲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這個三進院子之中,最後的一個小院,靠著一堵山壁。

  注一:殿宇飛簷上雕刻瑞獸,乃是中國古代獨有建築規制,有極細緻劃分規則,在數目上從皇帝到官員到普通人家,俱有詳細規定,不可逾越,否則就是不敬治罪,足可殺身滅族。屋頂有十隻瑞獸的建築,自古以來,全中國僅有一處,便是故宮太和殿上,天下獨此一家。此處乃是虛構,諸位讀者笑看就是。

  注二:初一十五燒香拜佛,在佛教流傳廣泛的中國頗為盛行,或稱法事,或稱佛會,從北京的雍和宮到南方福建鄉村的小廟,大多如此。從小看著外婆燒香長大,到現在依然如此,動筆寫時,念及此處,不禁感歎。


第十八集 第六章 苦海難渡
第十八集 第六章 苦海難渡

  平實的小院和外面那進院落一樣,簡簡單單靠著山壁的一間屋子,中間一條小路青磚鋪地,通向房門,兩旁都是草叢,看去似乎並沒有人認真打理,許多地方已經生了野草。

  與外面禪室不同的是,這間屋子的房門上,還掛著一塊頗為厚重的黑色布簾,而除了這個門戶,屋子上似乎並沒有多開其他窗戶之類的出口。

  鬼厲望著這間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嚨中一陣乾渴,雙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卻只見普泓上人的臉上,竟也是十分複雜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難盡,而他也一樣的,正望著那間小小門戶怔怔出神。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一片寂靜中,只有身旁野草叢中,不知名處,傳來低低的蟲鳴聲,不知道在叫喚著什麼。

  良久,普泓上人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們進去吧!』

  鬼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好。』

  普泓上人緩緩走上前去,伸手拉開了布簾,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幽幽聲響,來自門戶上的轉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時日沒有人推開這扇門了,沉重而淒涼。

  一股寒氣,陡然從屋內衝了出來,儘管鬼厲還站在門外,但被這股寒氣一沖,以他這等修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小小屋子當中,竟彷彿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厲皺了皺眉,有些猶豫,便在這個時候,普泓上人的聲音從布簾後頭傳了出來,道:『小施主,進來吧!』

  鬼厲深吸一口氣,一甩頭,伸手打開布簾,大踏步走了進去。

  布簾緩緩落下了,房門再一次發出吱呀的淒涼聲音,輕輕合上。

  小小院子裡,又一次恢復了平靜,法相的身影從前方慢慢地走了過來,望著那間平實無華的小屋,口中輕輕念佛,卻是彎腰拜了一拜,臉上的神情肅穆而莊重。

  布簾放下,木門合上,因為沒有窗戶,屋子裡登時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似乎無數冰冷鋼針,要刺入肌膚一樣。鬼厲大病初癒,一時又打了幾個冷戰,不過他畢竟不是凡人,體內真法幾個運行調息,便慢慢適應了過來。寒意雖然無法入體,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極不好受。

  這須彌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極北冰原苦寒之地更為寒冷。

  鬼厲心中驚愕,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只聽見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歎息一聲,道:『師弟,我們來看你了,這個人,你想見很久了罷!』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異樣的情懷,房間內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幾分,幾乎可以將人的血液都凍做冰了。

  然後,一縷微光,白色中帶著微微銀光,緩緩從普泓上人與鬼厲的前方,小屋盡頭處,亮了起來。

  那光芒輕盈而如雪,先是一縷綻放,隨後在光線邊緣處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銀白微光,卻又與之靠近,融為一體,接著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後亮起,逐漸看出,是個一尺見方左右的圓盤形狀。

  那光芒柔和,純白如雪,光線升不過一尺來高,盡頭處似乎化作點點雪花,又似白色螢火,輕輕舞動,緩緩落下,幾如夢幻。

  隨後,那縷縷光線,緩緩融合,漸漸明亮,鬼厲與普泓上人只聽見這屋中突起一聲輕嘯,清音悅耳,那白光大盛,瞬間散發光輝,照亮了整間屋子。

  那一個瞬間,普泓上人低首頌念佛號,而鬼厲,卻在頃刻間,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凍住了,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甚至於,他連自己的心跳也感覺不到了,似乎在瞬間也停頓了下來。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那光芒深處,腦海中再也沒有一絲的其他想法,只迴盪著兩個字──

  普智!

  幽光如雪,燦爛流轉,從一個純白如玉的圓盤上散發出來,同時冒著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見方的圓盤之上,赫然竟盤坐著一個人,正是改變了當年張小凡一生命運,讓如今的鬼厲刻骨銘心的人──普智。

  遠遠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雖然肌膚看去蒼白無比,並無一絲一毫的生氣,但仔細觀察,竟沒有任何乾枯跡象。甚至於,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張小凡記憶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沒有絲毫的改變,只是在神色之間,更多了一絲隱隱的痛苦之色。

  除了身體。

  普智的身體不知怎麼,竟是比原來整個縮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盤坐在那個純白寒玉盤上,想來這屋子之中寒氣襲人,卻又並未看見有堆放冰塊,多半原因也就在這件異寶上了。而想當然的,普智遺體竟然能保持這麼久,多半也是靠這異寶之功。

  只是,鬼厲腦海之中卻再也想不了這麼許多,那個端坐在玉盤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卻分明是深深鏤刻在心底,十數年來,竟沒有絲毫遺忘。

  是恨麼?

  是恩麼?

  他腦海中時而空空蕩蕩,時而如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千般痛楚萬般恩怨,竟一時都泛上心間!

  那個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這個看似慈悲的僧人,毀了他的一生,讓他日夜痛楚,如墜地府深淵……

  恩怨交纏,本以為只在心間,卻不料今時今日,竟再見了他的容顏。

  鬼厲心神激盪之下,有些站立不住,頭暈目眩,身子向旁邊倒去。便在此時,一隻溫和帶著暖意的手從旁邊伸來,扶住了他,同時熟悉的一股氣息,正是佛門真法大梵般若,從那個手心傳來,渾厚無比,將鬼厲心頭沖盈激盪的血氣緩緩平服下來。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不要太過激動,保重身體要緊。』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鬼厲如從夢中驚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開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體,然而,他的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普智的臉龐。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臉上,那絲痛苦神色,彷彿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細端詳著鬼厲,在他眼中,這個年輕人此刻痛苦而多變的臉龐在微光中變幻著,此時此刻,鬼厲再也不是那個名動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個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少年。

  他輕聲歎息,目光沉沉,轉頭向前方普智看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普智的臉,低聲道:『師弟,你生前最後遺願,做師兄的已經幫你做到了,師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惡因出惡果,自債需自嘗。這是你當年自己說的,願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彌陀佛!』

  他合十對著普智遺體,行了一禮,然後徑直向外走了出去,臨將出門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師弟單獨待一會吧!我在前面禪室之中,你若有事,過來找我即可。』

  鬼厲沒有說話,似乎充耳不聞,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歎息一聲,拉開門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靜。

  鬼厲慢慢的,慢慢的移動腳步,一點一點向普智走了過去。

  他像是在恐懼什麼,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經那般的切齒痛恨,可是為了什麼,這個時候,他心頭竟是湧出無限傷悲。

  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沒有絲毫的生氣,卻又彷彿一直在等候什麼的樣子,甚至在他帶著痛苦之色的臉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與期待。

  鬼厲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著普智,雙手慢慢握緊,指甲都深深陷入肉裡,可是最後終究還是鬆開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無力,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發。

  微光閃爍,照耀著普智和他,兩個人的身影!

  光陰,在這間屋子裡停頓了,時而倒流,時而跳躍,卻終究不改的是兩個怎樣的心靈?

  縱然是一顆還在跳動,一顆已經寂靜!

  『咚……咚……咚……咚……』

  晨鐘,再一次的敲響,迴盪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裡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歎息了一聲,道:『是法相麼,進來吧!』

  法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看他臉上,似乎有一絲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張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情仇,哪裡是這麼容易看的開,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聲道:『是。』隨即皺眉,向普泓上人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普智師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張施主他重傷初癒,又是心神大亂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麼……病根,我們如何對得起普智師叔的臨終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大礙。』

  法相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合十道:『原來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點頭,同時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對這位張施主十分關懷,雖然有當日你普智師叔臨終交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

  說著,他似回憶起往事,歎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張施主初次見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惟獨這位張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嘗盡了。』

  普泓上人微微動容,合十輕念了一句佛號。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時,想到這位張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試想這諸般苦痛發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學終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懼。佛說肉體皮囊,終究不過塵土而已,惟獨這心之一道,重在體悟。每每念及此處,想起張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撐,弟子委實敬佩。』

  說到此處,法相突然神色一變,卻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來。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這是為何?』

  法相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淺,於佛法領悟不深,偏偏對張施主這樣人物苦於心魔,委實不忍。願請恩師施大神通,以我佛無邊法力,渡化點撥於他;以佛門慈悲化他戾氣,使他脫離心魔苦海。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應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過世的普智師叔。師父慈悲!』

  說罷,他雙手伏地,連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搖頭歎息,長歎道:『癡兒!癡兒!可知你這般言語,反是動了嗔戒。再說了,非是為師不願渡化此人,而是他多歷艱難,一生坎坷,時至今日,早已心志堅如磐石,非尋常人可以動搖其心。正所謂佛在人心,眾生皆有佛緣,將來淪入苦海,亦或回頭極樂,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並無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法相緩緩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還是低聲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還是到後面小屋裡去看看他罷,雖然屋內寒氣應該沒事,但以他現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進,總也不是好事。』

  法相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開門想要出去時候,突見門外竟站著一個人,陽光從那人背後照了進來,那人面孔一片陰影,一時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竟是鬼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屋外門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日一夜不見,鬼厲看去似乎並沒有什麼倦容,但臉色已然變得十分蒼白,一雙眼中滿是血絲,怕是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時候,鬼厲嘴角動了動,慢慢向著法相點了點頭,法相怔了一下,合十還禮。鬼厲隨即慢慢走了進來,站在普泓上人的對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樣,盤坐在禪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斷轉動著。看見鬼厲欲言又止,他卻也不奇怪,淡淡對法相道:『給小施主搬張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應一聲,拖了張椅子過來給鬼厲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有什麼話要問我的,只管問好了。』

  鬼厲目光似乎有些游離不定,彷彿他的心境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平服,半晌之後,才聽他低聲道:『你們天音寺為什麼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師弟當年種下的惡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見死不救。』

  鬼厲哼了一聲,道:『你們這麼做,也不怕青雲門和你們翻臉?』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厲聽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驚,道:『那你們還……』

  普泓上人搖頭道:『天音寺與青雲門世代交好,歷代祖師都有訓斥,不可隨意毀壞。所以我才令他們將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跡將你搶了回來。』

  鬼厲冷笑道:『青雲門中高手如雲,萬一你們要是暴露蹤跡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們藏匿蹤跡,是為兩派和氣著想,不願正道兩門橫生齟齬,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沒什麼,為救施主你,說不得也只好翻臉了。』

  鬼厲盯著普泓上人,沉聲道:『你們到底為了什麼,要這般不顧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這一次,卻沉默了下去,鬼厲卻也沒有追問,只是盯著他。

  良久之後,普泓上人長歎一聲,道:『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普智師弟垂死之際,掙扎回到天音寺之後直到過世的那段事情?』

  鬼厲身子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看他眼中痛苦之色,彷彿內心中又是一番驚濤駭浪,最後,他低聲說道:『想。』

  不知怎麼,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第十八集 第七章 孽緣
第十八集 第七章 孽緣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腦海裡,卻好像還是和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那麼的清楚明白,一點都沒有忘記。』

  普泓上人的聲音平和而緩慢地飄蕩在屋子之中,開始慢慢述說往事。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陰天,陰沉沉的。那一天,從早上開始,我就覺得有些心緒不寧,卻又說不上到底哪裡不對,連我一向做的功課都忍不住為之分心了。這種情況非常少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所以那時心情不是很好。』

  『就這麼,一直到了傍晚,耳邊聽著暮鼓響起,眼見天色漸漸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個時候,我不過是覺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夠,一時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將暗未暗的時候,突然間,我聽到了天音寺寺門處傳來一聲尖聲的呼喊。』

  說到這裡,普泓上人轉過頭,看了看法相。

  法相點頭道:『是,那時正是弟子巡視山門,突然間在寺院門外不遠處看到有個人昏倒在地,弟子連忙過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師叔。』

  他歎了口氣,又道:『當時普智師叔神志不清,面容極其憔悴,只有臉頰之上卻不知怎麼,呈奇怪的通紅面色。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師叔為了暫時續命,服下了奇藥「三日必死丸」的緣故。』

  鬼厲聽到此處,怔了一下,這藥丸名稱當真是聞所未聞,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這種奇藥並非用於正途,據說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個名號叫做「鬼醫」的怪人,異想天開調製出來的。聽說只要服了這種藥丸,縱有再重垂死的傷勢,此藥也能激發本身潛力,讓你多活三日,並在這三日之中,勉強可以保持正常人的體力。只是一旦三日過後,此藥卻又變做了天下間第一等劇毒之物,便是身體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為,也敵不過這奇藥的怪異藥性,必死無疑。所以才取了這種古怪的名稱。』

  鬼厲默然無語。

  普泓上人接著道:『當時我們自然並不知道這麼許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兒急報之後,一時真是大驚失色。普智師弟天賦聰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來都是出眾的人物,竟想不到會變成這般模樣。當時我立刻讓人將他抬了進來,在禪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體內卻是氣息散亂,非但是中了劇毒,身體也被道行極高的人物擊成重傷,竟是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說到此處,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餘年,但他面上仍然現出黯然慘痛神色,顯然當年這段往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個晚上,我竭盡所能救治普智師弟,但是任我用盡靈藥,耗費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師弟清醒過來,眼看他氣息越來越弱,我當時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難道我這個師弟,竟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體受到如此重創,便是早幾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強自支撐回天音寺,自然是在臨死之前,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又或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一定要對我們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說到這裡,長歎一聲,沉默了下來,似乎在他腦海之中,又浮現出當年那段日子。

  過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聲咳嗽一聲,輕聲道:『師父,當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師叔身邊,不如接下來的事情,由我來代為敘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點頭,不再言語。

  法相咳嗽一聲,接著說了下去:『當年我一直陪在師父身邊,看著師父與普方師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師叔,但都是毫無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師叔往日待我是極好的,只恨我道行淺薄,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不料,就在我和師父師叔等無計可施的時候,那日深夜,普智師叔竟然是自行醒轉過來了。』

  『啊……』鬼厲一揚眉,口中輕微發出了一聲低低呼喊,隨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來。

  法相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當時正是我值夜守護普智師叔,大驚大喜之下,我立刻將師父和普方師叔叫了過來。雖然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但是我到現在還記得,普智師叔在那個晚上的臉色,一臉死氣頹敗,但只有面頰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紅,實在是可怖。』

  『見到普智師叔突然好轉過來,師父與我們都十分歡喜,雖然看去普智師叔面色古怪,但一時也顧不了那麼許多。當時師父他老人家正想詢問普智師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傷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師叔一旦看見師父,他、他……』

  法相頓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這時,房間中一片寂靜,普泓上人閉上雙眼,口中輕輕念頌佛號,手中念珠輕持轉動,鬼厲則是凝神細聽。

  法相不知怎麼的,面色有些難看,但終於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普智師叔清醒之後,一直比較安靜,不料當師父聞訊趕來之後,他一見到師父,突然之間,他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整個人都抖了起來,竟是騰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和師父以及普方師叔都是大吃一驚,只見當時普智師叔的面色殷紅如血,一雙眼只緊緊盯住師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隻枯敗干槁的手,指向著師父。師父他立刻快步走了過去,握住普智師叔的手掌,正想問話的時候,普智師叔竟然……』

  法相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變,依舊是那般閉目合十的樣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著說道:『普智師叔一旦握住師父的手,突然之間,他像是完全崩潰一般,竟然如同一個孩童,靠在師父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什麼?』鬼厲聽到這裡,竟是一時忘情,愕然站了起來,盯著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個普智神僧不管幹過什麼事情,但留給他的印象,哪裡會是一個如此模樣的人?

  法相歎息一聲,道:『當時我們三人一時也被嚇的呆了,手足無措,都不知普智師叔究竟怎麼了,怎會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師叔模樣,竟是一副痛悔之極、痛不欲生的神情,我們又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只記得普智師叔痛哭流涕,對著師父道:師兄,師兄,師弟該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縱萬死,也不能償補萬一了!』

  鬼厲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法相聲音低沉,緩緩又道:『當時我心中震駭之情,委實是無以復加,而看師父師叔的模樣,顯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當時情況,普智師叔神態癡狂,幾近瘋癲,我們無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勸,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傷好了再說。』

  『可是普智師叔卻堅持不允,並說道他為了回來天音寺見諸人一面,已經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臨死之前,他有極重要之事告知師父師叔,並有大事托付。若不聽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們聽到此處,都是又驚又急,但在普智師叔面前,我們終究無法,只得任他說來。本來我還以為普智師叔重傷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誰知他這麼一說,竟是說出了如此一個大逆佛心人倫,罪孽無邊的惡事來。』

  普泓上人低低歎息一聲,合十念叨:『阿彌陀佛!』

  法相聽了,亦合十行禮頌佛,然後看向鬼厲,望著他漸漸變得鐵青色的臉龐,接著道:『普智師叔緊緊拉著師父的手,一面述說,一面是老淚縱橫,我們幾個人在旁邊聽了,卻是越聽越驚,幾至毛骨悚然之境地。普智師叔言道:他為了實現自己佛道參悟一體的希望,在數日之前再度上了青雲山拜見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來到了青雲山下一個小村子之中,那個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廟村」……』

  『啪!』一聲悶響,幾乎同那『草廟村』三字同時響起,卻是鬼厲手扶桌子,心神激盪之下,硬生生將桌子一角給擰了下來,捏做粉末,從他手掌間細細灑了下來。

  法相向那個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歎息,但口中仍是繼續說道:『當日普智師叔走進草廟村,在村子後頭一間破敗小廟之中暫時歇息,無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鬧玩耍,只是其中有兩個少年吵鬧之後,少年心性不能放開,差點做出喪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師叔及時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個少年。』

  鬼厲面上的神情再度變幻,拳頭緊緊的握住,一雙眼睛中,卻是明顯的出現了痛苦之色。

  『普智師叔本來也並未將這件小事放在心頭上,只是當時的天色慘淡,似有風雨將臨,便打算在那間破廟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厲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讓其他人,看到他的臉色。

  回憶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間,血如泉湧,不可抑止!

  法相的聲音緩緩迴盪著,『是夜,普智師叔突然從禪定中驚醒,發覺竟有一個黑衣妖人潛入草廟村中,意圖掠走一個資質極好的少年。普智師叔自不能坐視不理,便出手將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詭異,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惡毒狡猾,竟是以這少年作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師叔。』

  『那黑衣妖人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劇毒「七尾蜈蚣」,一舉毒傷普智師叔,隨即趁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又以魔教妖法重創普智師叔。也就是到那個時候,普智師叔才明白,原來這個黑衣妖人種種毒辣手段,是為了普智師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厲的肩頭動了動,卻沒有抬起頭來,衣袖之間,隱隱傳來噬血珠上熟悉的冰涼氣息……

  千般滋味,萬種情仇,一起湧上心頭的時候,你,又是怎樣的感觸?

  他默然,無言,只是全身繃緊,不由自主的,輕輕發抖……

  『雖然那妖人手段陰險狠毒,但普智師叔畢竟道行極深,雖是重傷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與那妖人力拼之下兩敗俱傷,雖然自身重傷垂死,卻仍然成功將那妖人暫時驚走。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普智師叔卻愕然發現,那人竟然懂得青雲門道家真法異術,顯然與青雲門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普智師叔與那妖人鬥法之時,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白天裡他救了性命的那個少年,也悄悄來到了破廟之中,幾番激鬥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過去。鬥法之後,普智師叔將那黑衣妖人驚走,但他也已經油盡燈枯,重傷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續命。』

  『他老人家一來自知必死,心神已亂,再不能平靜處事,二來又憂慮那妖人日後必定要折返回來殺人滅口,他雖然並不懼怕,但這草廟村裡眾多村民,卻只怕難保不被那窮凶極惡的妖人屠戮殆盡,如此豈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雲山求救,但那個妖人卻分明與青雲山有極深淵源,萬一山上之後一個好歹,自己喪命不怕,豈非又誤了眾多性命。』

  法相面色淒涼,似乎也為當年普智所處之絕境而傷懷。

  『普智師叔在多年之前,曾在天下遊歷,於西方大沼澤無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異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稟著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門神通大法將此凶物鎮壓,日夜攜帶在身上,以免其禍害世人。只是這噬血珠的凶戾之氣實乃天生,雖然佛法護體,還是悄悄侵蝕了普智師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護持,看不出來而已。』

  『當日,普智師叔面臨絕境,自身必死而身旁有連累之人,而他一生佛道參悟的宏願更是看來要化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盪而大慟,不料,就在那看似絕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異想天開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條異路,來實現他的宏願。』

  鬼厲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了。

  法相停頓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師叔竟然想到私下傳授一個少年天音寺佛門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後讓這個少年想辦法拜入青雲,如此一來,即可實現他一生宏願。當時他對佛道參悟之事耿耿於懷,一念及此,便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棄。隨後他權衡之下,便選擇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傳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訣,同時對他交代了不可對外人洩密,將他一生心願,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厲極度壓抑的笑聲,在他低垂的臉上口間流淌出來,帶著幾分淒涼,幾分苦澀,更有幾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蒼天,自歎命運?

  法相待他笑聲過後,面上浮現出一絲黯然,接著道:『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普智師叔施法讓那個少年重新睡去,而此刻因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的體力已經漸漸恢復,原本打算就此離去,在三日之中趕回天音寺,交代後事。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青雲門收徒甚嚴,而他為了大事保密,所選那位少年又並非千年一逢的那種奇才佳質,細細想來,青雲門未必能夠將這個少年收入門下的。』

  『眼見平生最大心願又要落空,而自己離死不遠,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加上他重傷之後,佛法修行已然大損,遠不如平日,他體內那股被噬血珠侵蝕的戾氣,便就在此時此刻,發作了出來,終於做出了無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師叔心神動盪之時,被那股戾氣所襲,頭腦混亂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願。在他胡亂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兒,而且是發生了極大的事故,因為在青雲山下的緣故,青雲門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傷神色,手中念珠轉動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號也頌念不止。

  『於是……』法相的聲音,此時此刻竟有些顫抖起來,『普智師叔竟然想到了該、該、該如何讓這個孩子成為孤兒,好讓他拜入青雲門下。那個時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盡數被噬血珠妖力戾氣所控,終於,他慢慢走入草廟村中,開始……開始殺人;而見到第一處鮮血之後,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發,竟然將草廟村中二百餘人,盡數屠戮殆盡,做下了這滔天罪孽!……』

  『夠了,不要再說了!』突然,鬼厲大聲喊了出來,猛的站了起來,在他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面。

  『不要再……說……了……』他聲音嘶啞,哽咽不能成聲。

  法相默然,緩緩低下了頭。禪床之上,普泓上人睜開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厲身邊,伸出手輕輕撫慰鬼厲肩膀,低聲道:『孩子,你想哭想罵,儘管哭罵出來吧!不過當日之事,你終究還是要聽完的。』

  鬼厲泣不成聲。

  普泓上人低聲道:『等到普智師弟他回復神志,大錯已然鑄成,站在屍山血海之中,他整個人如五雷轟頂,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盡付流水不說,害了這許多無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幾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渾渾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趕回了天音寺,見到了我,所為並非其他,卻是向我說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餘,懇求我看在百年師兄弟一場的分上,為挽回他罪孽萬分之一,日後不管怎樣,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盡力救助。』

  鬼厲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無可奈何,數十年從未哭過,彷彿一直堅強如鐵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淚人。但見他牙齒緊緊咬住嘴唇,深深陷了進去,嘴角更緩緩流出一絲鮮血,竟是心神過於激盪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悵然,道:『普智師弟他交代了這最後的後事,毒性發作,終於是圓寂了。在他臨死彌留之際,交代說他的遺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盤鎮護住,留這殘軀,希望日後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少年萬一得知真相,便請他來到此處,任憑他處置這罪孽無盡之軀。鞭苔唾罵亦可,挫骨揚灰亦可,天音寺一眾僧人,皆不可干預,以償還他罪孽千萬之一。』

  鬼厲猛然抬頭,普泓上人直視他的雙眼,面色凝重而肅穆,緩緩道:『我所說的,你明白了吧!當日師弟遺願,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處置,便隨你的意思就是。後院那間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過去了。』

  鬼厲牙關緊咬,目光深深,盯著普泓上人。不知怎麼,普泓上人竟不願與他對望,慢慢移開了目光。

  鬼厲喘息聲音越來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萬變,忽地,他似下了什麼決心,霍地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聽他腳步聲音,赫然是向最後那間小屋走了過去。

  法相面色大變,驚道:『師父!』

  普泓上人緩緩搖頭,面上有說不出的沉痛之意,低聲道:『隨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師叔最後遺願。世事多苦,又有幾人能看的開呢?阿彌陀佛……』

  他輕輕合十,默默頌念,房間之中,瞬間寂靜下來。

  靜的可怕!


第十八集 第八章 化解
第十八集 第八章 化解

  悠悠晨鐘,沉沉暮鼓,須彌山沐浴在縹緲雲氣之中,從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殘霞,天際風雲變幻,白雲蒼狗滾滾而過,時光終究不曾為任何人而停留。

  天音寺雄偉壯麗,雄峙於須彌山上,彷彿一位慈悲的巨人望著世間,無數的凡人在清晨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對著佛廟殿堂裡的神像頂禮膜拜,訴說著自己或喜或悲的心願,企求著神明保佑。千萬人來了、匯聚,萬千人散了、離別,一日復一日,從來不曾改變,聚聚散散般的歲月。只有那廟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滅明燈,裊裊煙火,看盡了世事滄桑。

  鬼厲,又或是當年的張小凡,再一次進入普智神僧法身遺體所在的那間小屋,又過去了一日一夜,在這中間,那個小屋之中沒有絲毫的動靜。普泓上人間中曾經到過屋外小庭院中,駐足良久之後,又在歎息聲中離開。

  只有法相自從鬼厲進入那個房間之後,他就一直站在屋外庭院之中,以出人意料之外的耐心守候著。

  誰也不知道,法相為什麼要站在這裡,但是包括普泓上人在內,其他天音寺的僧人都沒有開口向他詢問,而法相也一直就這麼孤單而堅持的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殘陽如血,映紅了西邊天際的晚霞,遠遠望去,雲彩的邊緣上似還有一層細細的金光,十分美麗。天地美景,其實本在身邊,只在你看與不看,有心與否的。

  法相眺望遠方晚霞,怔怔出神,站了一日夜的他,清秀的臉上似乎沒有絲毫的疲倦之意,反是清澈目光之中,閃爍著深邃智光。

  『你在看什麼?』突然,一個聲音從他身邊響了起來,法相陡然一驚,從自己思潮中醒來,卻見是普泓上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到這個庭院裡,正站在自己身旁,微笑的望著自己。

  法相合十答道:『回稟師父,弟子正眺望西天晚霞,忽有所悟,乃至出神,不知師父到來,怠慢了。』

  普泓上人微笑道:『區區俗禮不必在意,倒不知你從那西天晚霞之中,所悟何來?』

  法相微一沉吟,道:『弟子在此站立一日一夜,夜觀繁星而日見青天,至此刻繁華消退旭日東沉,只殘留些許餘光照耀西天。不覺得心頭竟有悲傷,人生如此,光陰如此,天地萬物盡數如此,弟子一時竟不知生在這天地之間,如此渺小似滄海一粟,生有何意?』

  普泓上人點頭道:『你果然有過人之智,徒兒。這天地萬物,皆有其本身命數所在,是以雖千變萬化,終有其不可違逆天命之道。你能從這日昇日沉間領悟到這一層道理,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法相恭恭敬敬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道:『多謝師父誇獎,弟子不敢當。只是弟子雖然稍有所悟,心頭之惑卻反而更多更大。弟子不解,既然天命已定,萬物終究凋謝,這無數世人忙碌一生,糾纏於人世恩怨情愛,卻是為何?我佛說普度眾生,眾生亦皆可渡化,但眾生卻未必願為我佛所渡,這又為何?難道佛說西天極樂世界,無怨無恨無情無慾,竟不能吸引這芸芸眾生麼?弟子愚昧,請師尊指點。』

  說罷,法相低下頭去,合十念佛。

  普泓上人注視法相許久,緩緩點頭,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卻沒有立刻回答,反是看向法相剛才所眺望之西天晚霞,注目片刻之後,道:『你剛才所看的,可是這西天晚霞?』

  法相道:『是,弟子見這時光飛逝,旭日西沉,光陰不在,心頭悲傷困惑,所以請問師父。』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過片刻,這殘陽就要完全落山了,到那個時候,便是連這晚霞,也是看不到的。』

  法相微感困惑,不知普泓上人所言何意,只得應了一聲,道:『不錯。』

  普泓上人淡淡看著西天天際,只見那殘陽緩緩落下,天空中越來越暗,暮色漸臨,淡然道:『夕陽無情,挽留不得。但是明日一早,你是否還能看到這初升之日呢?』

  法相身軀一震,心頭若有所動,一時竟不能言語,面上有思索之色。

  普泓上人回頭看著法相,面上淡淡一笑,再不言語。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終究完全落山,過不多時,只見一輪明月緩緩從東天升上,月華如水,耀耀清輝,灑向人間。

  夜幕中,月光下的天音寺清幽安寧,雖不復白日裡繁華熱鬧,卻另有種靜默幽清的美麗。

  而須彌山頂小天音寺裡,那個小小庭院之中,師徒二人一言不發,安靜地站在庭院裡,在輕輕吹過掠起衣衫一角飄動的山風中,悄悄地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看到月近中天,安靜的小院之內,忽然傳來一陣輕笑聲。

  法相面有喜悅之色,踏前幾步,走到小院正中,仰天望月,只見月華耀眼,直灑在他月白僧袍之上,直如霜雪一般。

  法相大笑,旋轉過身來,向一直微笑站在旁邊的普泓上人跪下,合十行禮道:『多謝師父指點,弟子悟了。』

  普泓上人眼中滿是欣慰之色,此刻望著跪在身前的徒兒,縱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寵辱不驚的境界,臉上也一樣浮現出真心歡喜的神情。他伸手輕輕撫摸法相頭頂,連說了三字。

  『好!』

  『好!』

  『好!』

  『你天資聰穎,世所罕見,但更緊要的,卻是你對佛學佛理,另有一層慧心。當年我們四個師兄弟中,其實是以你普智師叔最為聰慧,可惜他雖聰明,卻是走錯了路,耽誤了佛學,妄求什麼長生,終於落得一個不堪下場。你今日能悟,是你之福,亦是我天音寺之福啊!』

  法相一怔,抬頭向普泓上人望去,道:『師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弟子不大明白?』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先是伸手將法相攙扶起來,然後面上喜悅之色漸漸淡去,淡淡道:『這些年來,為師日夜耽於俗務,以至於佛學體悟,停滯不前,偏偏枉當這俗世虛名,半世爭鬥,竟無法捨卻。當年你普智師叔去世之後,為師便有隱世之心,無奈門下無人,面對這祖師基業,雖是身外之物,但終不能輕易捨棄。如今有了你,為師便可放心去了。』

  法相大驚,面容失色,剛剛站起的身子登時又跪了下去,急道:『恩師,你這是什麼話,天音寺如何離的開你,何況弟子也要日夜陪伴恩師左右,聆聽教誨。但求恩師萬萬不可捨棄弟子與天音寺眾而歸隱啊!』說罷,他叩頭不止。

  普泓上人失笑,隨即歎息一聲,將法相拉了起來,歎道:『癡兒,癡兒,天下豈有不散之宴席?不過為師歸隱之事並非急迫,非近日一時即可達成,你也不必著急,總得將一切安頓妥貼,我也方能放心。』

  法相眼含淚光,但終究知道普泓上人退隱之心已是不可阻擋,好在如恩師所說,雖有心卻還未見急迫,待日後有機會,再好好相勸恩師就是了。想到這裡,這才含淚止住,站在一旁。

  普泓上人仰首看天,只見月光通透,淒清美麗,他眺望良久,忽然道:『我們進去看看那位小施主吧!』

  法相一怔,道:『什麼?』

  普泓上人淡淡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終究是要有個結果的。』

  說罷,他不再多言,向著那間小屋走去,法相慢慢跟在他的背後,看著那扇越來越近的門戶,不知怎麼,心裡竟有些緊張起來。

  一日一夜了,在那其中,面對著普智師叔,鬼厲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又會幹些什麼呢?

  答案,在他們掀開門簾推開木門,輕輕走進屋子的那一刻,出現在他們面前。

  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面,依舊閃爍著「玉冰盤』那銀色的光芒。

  什麼,都沒有發生!

  普智法身,依舊盤坐在玉冰盤上,而在他的對面,鬼厲,又或是張小凡,盤膝坐著,背對普泓上人和法相,默默凝視那微光之中的普智面容。

  普泓上人深深呼吸,正想開口說話,忽然感覺身後動靜,轉頭一看,卻是法相輕拉他的袖袍,看見普泓上人轉過頭來之後,他以目示意,向著鬼厲身下。

  普泓上人轉頭看去,不禁眉頭一皺,只見這屋中一切都未見變化,惟獨在鬼厲盤坐之地面上,周圍三尺範圍之內青磚地面盡皆龜裂,密密麻麻的細縫爬滿了他周圍地面,越靠近他的身軀,細縫就越是密集,在他身前一尺範圍之內時,所有的青磚已經不再龜裂,而是完全成為了粉狀。

  這一日一夜裡,誰也不知道在鬼厲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普泓上人緩緩走到鬼厲身前,向他身前地面看了一眼,用平和的聲音,道:『施主,你已經在這裡待了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

  鬼厲慢慢的將目光從普智法身上收了回來,看向普泓上人,普泓上人心頭一震,只見鬼厲面容慘白,容顏疲倦,雖是在這裡不過坐了一日一夜,卻彷彿面有風塵滄桑,已經歷了人世百年。

  普泓上人合十,輕輕頌念道:『阿彌陀佛!』

  鬼厲緩緩站起身來,但起身一半,忽地身體一顫,竟有些立足不穩,法相與普泓都是眉頭一皺,法相正想上前攙扶的時候,鬼厲卻已經重新站穩了身子,深深吸氣,然後再一次站直了身體,面對著普泓上人。

  他身體一看便知虛弱,但不知為何,此刻的他,卻彷彿如須彌山一般魁梧堅忍。

  『大師……』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普泓上人合十道:『是,小施主有何吩咐?』

  『亡者入土為安,你將他……普智師父的法身火化安葬了罷!』

  普泓上人與法相同時身上一震,望向鬼厲,片刻之後,普泓上人長歎一聲,似唏噓不已,低聲道:『施主你看開了麼?』

  鬼厲慘然一笑,向盤坐在微光之中的普智望了一眼,面上肌肉繃緊又放鬆,緩緩道:『我與這位大師當年不過一夜之緣,卻曾經跪拜在他身前,心甘情願地向他叩頭,喚他「師父」。他救過我,也害了我,但無他便無我,死者已矣。我雖不是佛門弟子,也素知佛家最看重轉生,他臨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冰涼的氣息,隱隱約約從他手邊散發了出來,普泓上人與法相幾乎同時都感覺到了,那一股澎湃的詭異妖力。

  『噬血珠妖力戾氣之烈,這些年來我感同身受,多少也明白當年情由。』說到這裡,鬼厲慢慢轉過身去,向著門外走去,嘶啞的聲音不時發出一兩聲咳嗽。

  普泓上人與法相同時在他身後,對著他的背影合十念佛,普泓上人隨即道:『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動地,老衲在這裡替過世的不肖師弟普智謝過施主了。老衲謹遵施主吩咐,稍後就行法事火化師弟法身,加以安葬,只不知在此之前,施主可還有什麼交代麼?』

  鬼厲此刻已經走到了門口,手向著門扉伸去,但片刻之後,他停頓了下來,整個人好像僵在那裡。普泓上人和法相都不知他的心意,一時都只看著他,沒有說話。

  鬼厲緩緩轉過身子,又一次看到了那張蒼老而微帶痛苦的臉龐。這張容顏,他一生不過見到兩次,十數年歲月光陰,剎那間都湧上心頭,最後,卻終究只剩下了那個風急雨驟的夜晚,他在自己面前慈祥平和的笑容。

  他是鬼厲,又或是張小凡,誰又知道呢?

  又有誰在乎?

  『噗!』

  那個男子,就在那門口處,向著那個盤坐在微光玉盤間,一世痛苦的法身遺骸,一如當年那個少年般,向他跪了下來,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然後,他抬頭,肅容,面上有深深不盡的傷痛之意,道:『師父!……』

  ……

  靜默一片!

  『師父,你……安息罷!』

  他低聲說道,然後站起身子,再不多言,轉身打開門扉,走了出去。

  修行道行如普泓、法相,一時也愕然無言,只看著鬼厲走出了這間小屋。

  一片靜默中,法相歎息一聲,道:『他、他實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間奇男子,阿彌陀佛……』

  普泓上人轉過身子,看著普智法身,半晌,合十道:『師弟,你終於可以安……咦?』

  普泓上人一聲微帶訝異的驚呼,令法相也吃了一驚,連忙順著普泓上人的目光看去,頓時也是身軀為之一震,滿面詫異之色。

  只見盤坐在玉冰盤上的普智法身,此刻赫然已經發生了變化,在點點如霜似雪的銀白微光中,普智法身竟然如砂石風化成粉,一點一點化為細微得幾乎難以肉眼看見的沙塵,徐徐落下。而在他蒼老的容顏之上,不知怎麼,原有的那一絲痛苦之色竟然化開不見,反似露出了一絲欣慰笑容。

  眼看這風化速度越來越快,整個身軀即將消失,普泓上人眼角含淚,合十道:『師弟,師弟,你心願已了,師兄亦代你高興。從今後佛海無邊,你好自為之吧!』

  普智法身迅速風化,終於盡數化作白色粉塵,從半空中玉冰盤散發出來的銀白色微光中,緩緩落下。也就在這個時候,玉冰盤隨著承接那些粉塵之後,法寶毫光陡然大盛,緊閉的小屋之中,竟是突然有種莫名之力,吹起了風。

  冥冥遠處,彷彿有佛家梵唱,悠悠傳來。

  玉冰盤光輝越來越亮,小屋中風速也越來越快,普泓與法相二人僧袍都被刮的獵獵作響,二人相顧駭然。突然,玉冰盤上發出一聲輕銳呼嘯,毫光暴漲,無數粉塵浸在霜雪一般的微光中,向著四面八方飛揚出去,轟隆巨響,即刻迸發!

  『轟!』

  塵土飛揚,隨即被巨大耀眼光輝蓋過,這個小屋四周的牆壁瞬間被玉冰盤奇異光輝摧毀,再不留絲毫痕跡,只見月華高照,清輝如雪,倒映這山顛峰頂,寂寂人間,竟有這般奇異景象。

  玉冰盤在一片毫光之中,從原地緩緩自行升起,在這異寶旁邊,飛舞著銀白色的粉末飛塵,若有靈性般追隨而來。原來的屋外庭院裡,鬼厲默然站在其中,仰首看天,滿面淚痕。

  玉冰盤自行飛來,繞著鬼厲身體飛舞三圈,最後停留在鬼厲面前。

  鬼厲凝視著點點煙塵,緊咬牙關,幾乎不能自已。

  隨後,在那個幾乎凝固的光輝裡,天上人間淒清美麗的夜色中,玉冰盤發出一聲輕輕聲響,如斷冰削雪,清音迴盪,在鬼厲的面前,這天地異寶同樣化為無數粉末煙塵,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如落雪繽紛,燦爛奪目。

  遠處,山風吹來,無數煙塵隨風飄起,在半空中飄飄灑灑,被風兒帶向遠方,終於是漸漸消失不見了……


第十八集 第九章 陰霾
第十八集 第九章 陰霾

  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之戰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多日,曾經風雲變色的戰場,也漸漸寧靜下來,所有爭戰的痕跡,都在人們收拾的過程中,悄悄的被抹去。

  那一日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朋友親人,通天峰上,更是不知堆積了多少屍骸,從山頂直到山腳,幾如傳說中的地府冥獄一般。

  或許是因為幸運吧!人丁最是單薄的大竹峰一脈在此次大戰之中,沒有死去一名弟子,不過幾乎是人人掛綵,便是因為要開啟天機印而留守大竹峰的田不易,也顯得十分疲倦。眾弟子中,以二弟子吳大義、四弟子何大智兩人傷勢最重,過了這些時日還在臥床靜養,但不幸中大幸的,他們都未傷筋動骨,經過田不易親自看過,也只是需要安靜養傷即可。假以時日,並不會對他們道行修行有所阻礙。

  只是雖然如此,又是在剛剛一場生死決戰中險勝獸神而挽天下蒼生浩劫狂瀾於即倒,大竹峰一脈上下,看去氣氛卻顯得十分沉悶。眾弟子數日裡來一直高興不起來,就連田不易連日來也是眉頭緊鎖。

  這一日一早,田不易便被掌門道玄真人派遣弟子過來召到通天峰議事,中午回來之後,但見他一張圓胖臉上,陰陰沉沉,眉頭擰在一起幾乎再也打不開的樣子。

  午時前後,田不易下令讓所有大竹峰的弟子都到守靜堂來,便是還在臥床的吳大義與何大智,田不易也讓人將他們攙扶到守靜堂中,坐在一旁。

  一向比較冷清的守靜堂上,少有的來齊了人,田不易妻子蘇茹也站在上首旁邊,看她風姿依然美麗,只是在左手便還纏著白布繃帶,自然也是在那一場大戰之中掛綵了。

  田不易負手在守靜堂上來回走了幾趟,向或坐或站成一排的眾弟子看了一眼,低沉著聲音道:『今天我叫你們來,不為別的,還是為了那柄誅仙古劍的事情。』

  眾弟子面色凝重,卻並沒有多少人露出驚愕神色,顯然眾人心中多半都已經猜到了。

  田不易與身旁蘇茹對望一眼,又看了看眾弟子,道:『今早掌門真人又叫我過去,而與我一起過去的,只有你們小竹峰的水月師叔,至於說什麼,你們大概也都可以想到。誅仙古劍損毀一事,你們無論如何也要保密,絕不能洩露半點口風出去了。』

  大竹峰眾弟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大弟子宋大仁咳嗽一聲,道:『師父,你老人家也是知道我們幾個的,如此關係重大的事,我們是決然寧死也不敢對外說一個字的。』說到這裡,他遲疑了一下,看向田不易,壓低了聲音,道:『師父,且不說你和師娘已經三番兩次提醒了我們,單是掌教真人和通天峰那邊,連這次算上,已經是第四次如此傳話過來了。莫非……莫非他們非但不信我們,連師父和師娘也不相信了麼?』

  田不易眉頭一皺,忽地大聲喝道:『大膽!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膽敢對掌門真人與師長們妄自猜度麼?』

  宋大仁臉色一變,低頭道:『是,弟子知錯了。』

  蘇茹站在一旁,歎息一聲,走過來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這些都是掌門真人那裡吩咐下來的話,而且誅仙古劍損毀一事,關係太大,也難怪掌門師兄他對此十分緊張,所以多問幾次,多交代幾次也是應該的。』

  田不易把頭擰到一旁,沒有說話,宋大仁等眾弟子都低頭道:『弟子知道了。』

  蘇茹向眾弟子逐一看了過去,柔聲道:『我知道你們幾個人心中頗有些委屈,覺得掌門真人與諸位師長不能相信你們,其實說到底,這些都還是由於事關重大,不得已的。前番大戰之後,我們青雲門在天下正道中聲望一時無兩,將其他所有同道都壓了下去。可是這一切,說穿了,都是因為掌門真人在通天峰上,手持誅仙神劍與獸神一場惡戰,將其擊敗所換來的。我們青雲門能有今日一切,這柄誅仙神劍的份量,我想你們也和我一樣清楚。』

  蘇茹說到此處,淒然一笑,道:『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柄神劍竟然會……』她頓了一下,似乎要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話,道:『當日在幻月洞府之外,除了隨後趕來的掌門真人與幾位長門師伯,在場的只有大竹峰一脈弟子與小竹峰幾個女弟子,目睹了神劍損毀。所以為了本門的聲譽以及在天下間的聲望,掌門真人那邊顧念多些,多叮囑幾次,也是份屬應當。你們都不要往心裡去,只需記得將此事永遠藏在心中就好了,知道了麼?』

  宋大仁等人對望一眼,齊聲道:『弟子知道了,謹遵師父師娘之命。』

  蘇茹轉頭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眉頭皺著,胖臉上神情依舊十分沉重,似乎完全沒有因為蘇茹這般話而有所寬慰,只伸出手向著眾弟子揮舞一下,道:『你們師娘說的這些,你們都好好記住了。好了,下去吧!』

  宋大仁等一起行了一禮,轉身又一起下去了,吳大義、何大智等行動不便的,也有宋大仁、杜必書等幫忙攙扶,很快的,一眾人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田不易與蘇茹站在守靜堂上。

  蘇茹看著田不易越發陰沉的臉,慢慢走到他的身邊,低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掌門師兄又發脾氣了?』

  田不易淡淡哼了一聲,道:『他又不是只對我一個人發脾氣,便是連水月那樣的人,他竟然也一樣的罵了,我又算什麼?』

  蘇茹一驚,訝道:『什麼,掌門師兄他竟然連水月師姐也罵了?』

  田不易臉上浮現出一絲焦躁之色,來回踱步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眉頭也皺得更緊了。

  蘇茹看他神情,頗為擔心,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得道:『你也別太擔心了,掌門師兄他不過是一時太過焦慮,所以才……』

  田不易猛然抬頭,大聲打斷道:『他若是當真太過焦慮,便是罵我一千遍一萬遍,我也不在乎了?』

  蘇茹低頭,但是又迅速抬起,面上有驚愕之色,追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田不易口中咕噥不止,快步在守靜堂中來回走著,面上神情越來越是焦躁不安,更隱隱有一絲擔憂之色。

  蘇茹擔心更甚,急道:『你到底什麼意思,快點說啊!』

  田不易走到蘇茹面前,停下腳步,沉默了片刻,沉聲道:『這些日子以來,道玄師兄多次招我和水月前去,反覆叮囑要門下弟子千萬保守秘密,這原本無可厚非。但近幾次來,我看道玄師兄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

  蘇茹怔了一下,道:『不對勁,這是什麼意思?』

  田不易皺眉道:『在你以往,可曾記得道玄師兄輕易罵過人麼?』

  蘇茹默然,良久搖頭道:『掌門師兄道行高深,品行端厚,喜怒不形於色,哪裡會輕易生氣罵人。』

  田不易點頭道:『不錯,便是如此了,連你也知道這一點。但是此番大戰之後,道玄師兄他性子似乎大變,越來越是急躁,這幾次將我與水月喚去,叮囑一下也就算了,卻偏偏每次開始都和顏悅色,到最後竟然都是不知為何,因為一點點莫名其妙小事就大怒起來,或辱罵,或遷怒,總之……』

  他搖了搖頭,慢慢抬眼向蘇茹看去,遲疑片刻,走近蘇茹跟前,壓低了聲音道:『我懷疑,道玄師兄他在與獸神大戰之中已經被誅仙劍的劍靈戾氣反噬,所以才……』

  蘇茹臉色一變,急道:『住口。』說著快步走到守靜堂外,向左右張望一眼,確定無人之後,走回來對田不易低聲道:『此乃我青雲門密事,你、你可不能隨口亂說!』

  田不易歎息一聲,道:『此事關係何等重大,我如何敢信口胡言。但前番大戰之中,道玄師兄為求必勝,不顧我再三勸阻,強開歷代祖師封印青雲七脈靈氣之天機印,使誅仙古劍威力大增。只是我每每念及前代祖師留下遺命,備言這誅仙古劍戾氣太烈,殺氣逆天,似為不祥之物,便無法視若等閒。我今日回來時候,在通天峰與水月分別,雖然我二人向來不和,但臨別時相望,卻彷彿覺得心有所感。我料那水月,必定心中也是和我一樣想法的,只是此事關係太大,我們二人都不敢說出來罷了。』

  蘇茹沉默許久,語聲微澀,道:『雖然如此,但說到底還在誅仙古劍之上。如今誅仙已毀,掌門師兄就算不幸受害,但一來沒有源頭,二來他道行通神,只要時日一久,多半也會漸漸醒悟過來,自行化解的罷!』

  田不易面上沉重之色絲毫不見減退,淡淡道:『希望如此了,否則,以他身為青雲之尊,萬一有個好歹,這青雲門上下……真不知道如何收場了。』

  蘇茹想了想,隨即無奈歎息,頹然道:『罷了,這也不是我們如今可以管得了的事,你也不用太過煩惱。還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了,誅仙古劍損毀之後,怎麼處置的?』

  田不易沉吟了一下,道:『此事我原有向一位知情的長門師兄打聽過,聽說當日道玄師兄當場訓斥所有人不得外洩之後,立刻將斷成兩截的誅仙劍拾起,同時走入幻月洞府,並不許任何人再進入幻月洞府禁地之中。所以時至今日,誰也不知道那柄誅仙古劍到底怎麼樣了?或許,還有希望修好?』

  田不易自顧自說了最後一句,卻隨即搖頭苦笑,顯然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樣的事。苦笑兩聲,他隨口道:『那劍我們是顧不上了,倒是今天去通天峰,除了挨了一頓莫名其妙的臭罵之外,還聽說了一件怪事。』

  蘇茹一怔,道:『什麼怪事?』

  田不易聳了聳肩膀,道:『說來你也不會相信,前番大戰,戰死了多少弟子長老,如今在通天峰玉清殿上公祭。可是我們那位道玄師兄在玉清殿上每日不過露那麼一回臉,便不見蹤影,反而是天天跑到後山祖師祠堂那裡為人守靈,你說奇怪不奇怪?』

  蘇茹一呆,訝道:『守靈,祖師祠堂那裡怎麼了,莫非是哪位前輩長老過世了?』

  田不易搖了搖頭,冷笑道:『哪裡是什麼長老,我聽幾個長門小弟子偷偷議論,其實是一個數十年來看守打掃祖師祠堂的老頭,不知怎麼恰好在那天死了。怎麼死的,也沒人知道,只知道道玄師兄知道此事之後,一時呆若木雞,一會卻暴跳如雷,聽說還不知怎麼失魂落魄了數日,末了他竟然堅持將這個老頭靈位放進了祖師祠堂,但是最奇怪的卻是,他放進祖師祠堂裡面的那個靈位牌上,竟然是一片空白!』

  蘇茹越聽越是糊塗,心中更是驚愕不已,搖頭道:『這、這、這究竟是怎麼了,難道掌門師兄他真的、真的有些糊塗了麼?』

  田不易冷笑,道:『他有沒有糊塗沒人知道,反正有人勸過他,他卻執意不聽。而且放著玉清殿上那些弟子靈位他不去好好看看,反是跑去祖師祠堂裡看著那個空白靈位發呆。這個樣子下去,我看這個青雲門,遲早要出事,遲早要毀在他的手上了……』

  蘇茹默然無語,半晌之後,幽幽歎息一聲,向著守靜堂外看了出去,只見這寂寥午後,外面也是空空蕩蕩,只有遠處青天蔚藍。

  山風吹過,隱約傳來了後山的竹濤聲,卻不知怎麼,反更是增添了幾分寂寞之意。

  青雲山,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這裡一如往日般的寂靜肅穆,高大的祠堂依舊聳立,周圍樹林青翠如故,彷彿前些日子在青雲山上發生的驚天動地的大戰,對這裡卻是一點影響也沒有。

  除了少了一位打掃的老者,還有那昏暗神案上,無數牌位之間不起眼的一個地方,多了一個陌生而空白的靈牌。

  林驚羽默默跪在那個空白靈位之前,披麻戴孝,面前放著一個火盆,桌子上供著兩根白燭,三枝細香,裊裊輕煙,輕輕飄起,不久便融合在其他供奉的香火之中,再也分不開了。

  林驚羽面有悲傷之色,嘴唇緊緊抿著,木然跪在地上,將手中一疊紙錢慢慢投入面前火盆中燃燒的火舌裡,看著他們漸漸捲曲變黃,漸漸化為灰燼,然後再慢慢投入新的紙錢。

  間中,他不時抬頭向那個空白靈位看去。將這個老者靈位放入祖師祠堂,是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一人獨自堅持的,其他長老都不同意,只是青雲門掌教向來權重,加上道玄真人一舉擊敗獸神之後,聲望更是一時無兩,眾人見他堅持不退,也只得隨他。

  只是雖然此事出乎林驚羽意料之外,但接下來的,卻更是令他驚訝,道玄真人竟然是將一個空白靈位放入了祖師祠堂,為此,林驚羽甚至大著膽子向前來祭拜的道玄真人詢問。

  不料道玄真人只是淡淡的反問了一句,便將林驚羽駁了個啞口無言:『那你可知道他的名號麼?』

  林驚羽目瞪口呆,他雖然追隨這神秘老者十年修行,但關於這位前輩自己的往事,老者卻從來也不對他吐露半點,此刻要讓林驚羽說出什麼來,他卻真是無計可施。只是看道玄真人的模樣,顯然是多少知道一些這位老者的事情的,但他卻並無意思吐露出來。

  林驚羽雖然心頭疑惑,但終究不敢對掌教真人太過放肆,只得默然退下。反正在他心中,這位老者雖然牌位是空,但音容笑貌卻分明就刻在他的心中,絲毫也不曾消退了。

  前山公祭,他也曾去參拜過,只是他始終覺得,那裡有無數弟子祭拜了,可是這位前輩,雖然身懷絕世之學,卻這般靜悄悄的離開人世,他無論如何也要為他送終,而道玄真人似乎也默許了他來到這裡,為這位老者清理後事。並且他以掌門之尊,更不顧門下眾多弟子驚愕目光,時常來到這祖師祠堂內看望這位老者空白靈位,由此引起眾多猜測,卻是林驚羽管不了的了。

  此刻,他背後突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音,數日來,林驚羽已經將這腳步聽得熟了,一聽便知道乃是道玄真人。

  他起身回首,低聲道:『掌門。』

  道玄真人緩緩走進了祖師祠堂。

  祠堂裡***昏暗,雖然林驚羽一直待在這裡,卻一時也看不清道玄臉色,只模糊看見道玄身影,站在陰影之中,默然向著他身旁那個空白靈位看來。

  不知怎麼,林驚羽看著那個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影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到底哪裡不對,他卻又說不出來,只是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心跳,隱隱有些緊張。

  『他,還好麼?』道玄真人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顯得頗為低沉,有些沙啞,又似在隱隱使力,壓抑著什麼一樣,與以往他的口吻大不一樣。

  林驚羽心頭更是疑惑,但還是回答道:『弟子日夜為前輩守靈,按時焚香,不曾怠慢的。』

  陰影中的那個人影動了一下,緩緩道:『他有你如此盡心為他送終,也不枉他教誨你十年了。嘿嘿……』他笑聲冷冷,在這個昏暗的祖師祠堂裡竟有了幾分陰森之意,『也不知若是我死了,又……』

  他突然住口,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林驚羽自然也不敢多話,垂手站在那裡。

  祖師祠堂裡陷入了一片靜默,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先出去一下罷,我有些話,要單獨對他說。』

  林驚羽怔了怔,應了一聲,道:『是。』說著,邁步走了出去。

  一走出祖師祠堂,站在陽光空地之上,林驚羽登時覺得精神一振,這才發覺,剛才在那個祠堂裡面,自己竟彷彿有種被壓抑的感覺。

  他在這祠堂周圍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了小半個時辰,卻仍不見道玄真人出來,正奇怪處,回頭卻正好看見一個背影消失在前方那條通向幻月洞府的小路上。自大戰結束後,幻月洞府再度成為了禁地,能進去的,自然只有道玄真人一人了。

  林驚羽向那裡張望了幾眼,搖了搖頭,回身走回了祖師祠堂裡。他走到那個空白靈位之前,只見那靈位之前,重新插上了三枝細香,而前方地上火盆裡,似乎又多了許多灰燼,似乎是什麼人在這裡又燒了一些紙錢似的。

  林驚羽尋思片刻,緩緩抬頭,只見那空白牌位依舊安靜的站在那個僻靜的角落中,沉默著……


第十八集 第十章 無字玉壁
第十八集 第十章 無字玉壁

  悠悠鐘聲,又一次在須彌山上迴盪,宣告著新的一天的開始。

  初升朝陽,從東邊天際探出一個小小光暈,將第一縷陽光灑向人間。清晨山路之上,已經有許多百姓沿著山路台階向那座雄偉的寺廟行去,他們手中多半提著香燭供奉,滿面虔誠。

  其中有一些人家還帶著孩子一起前來朝拜,孩童天真,在這山路上反而並不覺得疲累,許多少年都前後跳躍跑動,一派興高采烈的模樣。

  晨霧將散未散,流連在天音寺外,空氣中感覺有些潮濕潤氣。早起的僧人們已經做好了一天之中必要的早課,此刻都在打掃庭院,將昨夜掉落的樹葉兒輕輕掃在一旁。

  整座天音寺中,此刻顯得肅穆而寧靜,沐浴在淡淡的山風裡,隨風吹過的,還有那若有若無的樹葉芳香。

  那鐘聲飄蕩,指引著山下的人們,也盤旋在寺廟之中,喚醒了沉睡的人。

  他從睡眠中,緩緩醒來。

  有多久,沒有這麼安心的入睡,平靜的醒來,便是在睡夢之中,他也安寧無比,連夢寐也沒有,只是沉眠,安靜的沉眠。

  原來,這竟是如此令人幸福的感覺。

  他默默聆聽著悠揚鐘聲,彷彿那聲音飄蕩的地方不是屋外廣闊天地,而是在他心裡,甚至他有那麼一種感覺,這鐘聲,原是為他一人而響的。

  直到,鐘聲漸漸平息,他才緩緩起身,拉開了房門走了出去,仰首,擴胸,深深呼吸。

  山間濕潤的氣息湧入他的心間,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少見的滿足神色,真想就這麼一直站了下去,只是此刻,卻有個聲音從庭院門口處傳了過來。

  『張施主,起來了麼?』

  鬼厲轉頭看去,只見法相面帶微笑,正站在門口不遠地方望著他,便點了點頭,道:『早啊!』

  法相向他身上打量兩眼,微笑道:『施主經過這一段時日靜養,身上的傷勢大致都痊癒了,只是人說大病初癒,反覆三分,施主還是要自己注意些。須彌山地勢頗高,早晚不比俗世地界,寒氣很重,施主自己小心。』

  鬼厲點頭道:『多謝關心,我記下了。另外,不知道今日方丈普泓上人可有空暇,我希望能拜會大師,打擾片刻。』

  法相笑道:『那敢情好,我就是奉了師命,特地來請張施主用過早膳之後前去相見的。』

  鬼厲怔了一下,道:『怎麼,方丈大師莫非有什麼事情找我麼?』

  法相道:『這個小僧就不知道了,不過想來也是要問一問施主你傷勢如何了吧!』

  鬼厲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在下稍後就過去拜見方丈大師好了。』

  法相合十道:『施主不必著急,適才方丈還特地叮囑,不可催促了施主。恩師他老人家還是在山頂小天音寺禪室之中,施主稍後若有空暇,儘管自己前去就好。』

  法相淡淡一笑,道:『天音寺中,只要施主願意的,所有去處施主都但可前往,並無所顧忌的。』

  鬼厲心中一動,向法相看去,法相這一番話說得隱約大有深意,似乎已將他當作了天音寺自己人看待,或許,在這些天音寺僧人心中,曾經拜倒在普智座下的他,終究也算是天音寺中的一分子?

  法相轉身退了出去,鬼厲望著他的背影,默然片刻,隨即走回了自己的那間禪房。

  踏上山頂的那一刻,鬼厲還是忍不住微微頓住了自己的身子,對他來說,這裡實是一個令他百感交集的地方。

  朝陽之下,小天音寺樸實無華的座落在前方,低低牆壁,小小院落,哪裡還有那一個夜晚驚心動魄的痕跡?

  回首,眺望,遠處天音寺內又傳來了隱約人聲,香火繁盛,一派熱鬧景象,或許,這些安寧生活的人們,反是更快樂的麼?

  他默然轉身,向小天音寺走了進去,很快的,這裡獨有的寂靜籠罩了過來,偌大的院落之中,彷彿只有他的腳步聲在迴響。

  走到了那間禪室門口的時候,鬼厲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向這個院子的後方看去一眼,那裡的小徑被牆壁遮擋,但仍然可以看到向後延伸的去向,只是這個時候,那個最後的小院裡,只剩下了空白一片了吧!

  就好像,人赤裸而來,空白而去。

  他敲響了禪室的門,很快,室內傳出了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是張小施主麼,快請進吧!』

  鬼厲淡淡應了一聲,推門走了進去。屋中此刻,只有普泓上人一人盤坐在禪床之上,面露微笑望著走進來的鬼厲。

  鬼厲向普泓上人點頭道:『大師,我聽法相師兄說,你有事找我?』

  普泓上人反問道:『不錯,不過聽說小施主也正好有事要與我商議麼?』

  鬼厲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是,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主要是在下在此已打擾多日,眼下傷勢好的差不多了,實不敢繼續叨擾。』

  普泓上人微笑道:『小施主這是哪裡話。』

  鬼厲搖了搖頭,道:『當日青雲山下,大師等已救了我一命,此後在這裡,大師更助我解開心結,實是感激不盡。只是在下終究乃是魔教中人,長此下去,未免有傷貴寺清譽。』

  普泓上人正色道:『小施主,有一句話,老衲不知當講不當講?』

  鬼厲道:『大師請說。』

  普泓上人點了點頭,道:『既如此,恕老衲直言。觀小施主面相氣色,斷斷不是窮凶極惡之徒,身淪魔道,不過乃是命數使然,絕非小施主之過。而且小施主與普智師弟有這麼一段宿緣在,便是與我佛有緣,更是與天音寺有緣。只要小施主願意回頭是岸,天音寺自當竭力庇護,莫說是青雲門,便是天下正道一起來了,敝寺也絲毫不懼。佛說,渡人一次便是無上的功德,小施主既是有緣之人,何不放下俗世包裹,得到這清淨自在,豈不為好?』

  說罷,他神情切切,望著鬼厲。

  鬼厲自是想不到普泓上人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一時反是呆住了。這些時日來他在這天音寺裡,心境與往日截然不同,大是平和舒坦,以他深心,卻是極喜歡如此的,只是他這般一個男子,卻終究還是有放不下的事物。

  他默然良久,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向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禮,道:『在下知道,大師乃真心對我,意欲點化愚頑,無奈我乃俗世男兒,隨波浮沉,在那俗世之中,更有無數牽掛,卻是割捨不下。大師好意,恕在下無法接受了。』

  說罷,他長歎一聲,便欲轉身走開,普泓上人卻開口道:『施主慢走。』

  鬼厲道:『大師,還有什麼事麼?』

  普泓上人臉上掠過一絲思索之色,緩緩道:『施主心若磐石,老衲也不敢勉強,不過若施主願意的話,敝寺有一個請求,還望施主成全。』

  鬼厲微感訝異,道:『什麼事,方丈大師但說無妨。』

  普泓上人望著他,道:『當年普智師弟落得如此下場,雖然乃是自作孽,罪不可恕,但究其根源,那大凶之物「噬血珠」卻是逃脫不了干係。而如今普智師弟已然過世,但此凶物卻依然還在施主身上,侵害小施主啊!』

  鬼厲默然片刻,道:『大師的意思是……』

  普泓上人合十道:『小施主不必多心,老衲並無其他惡意。只是這噬血珠內含凶烈戾氣,害人害己。當年普智師弟過世之後,十數年來老衲痛心疾首之餘,未嘗不念及此處,得上天垂憐,竟是想出了一個法子,或可克制這噬血珠一類凶物戾氣的方法來。不知小施主可願意一試麼?』

  鬼厲為之變色,噬血珠雖然威力無窮,但那股戾氣卻是在這十數年間,不知讓他吃了多少苦頭,便是連性子,似也漸漸被它改變。有時他亦曾想到普智當初的情景,想到萬一自己也是被這戾氣所控的局面,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只是此事自然不可對外人道,他雖然擔心,卻也並無良方,不料今日突然聽見普泓上人如此說了一番話,一時正是擊中他內心最擔憂之處。

  鬼厲思索許久,才慢慢道:『方丈大師竟有這等良方,不知如何處置?』

  普泓上人面色肅然,道:『此法其實簡單,說白了,不過乃是以我佛神通佛力,無邊慈悲,來降解這世間一切戾氣罷了。在我天音寺後山有一處「無字玉壁」,高逾七丈,光滑似玉,傳說當年天音寺祖師即是在那無字玉壁之下悟通佛理,由此開創我天音寺一脈。』

  鬼厲眉頭一皺,不解這與噬血珠戾氣有何關係,只聽普泓上人接著道:『是以那處地界,正是我須彌山山脈之中,佛氣最是肅穆祥瑞之處,只要小施主在那裡靜坐一段時間,老衲再率領一眾僧人在玉壁周圍結「金剛環」法陣,如此祥瑞之氣大盛,或可對侵蝕小施主體內的噬血珠戾氣有所鎮壓,亦未可知。』

  鬼厲身子一震,倒是不曾料到普泓上人目光如此獨到,不知何時已看出自己體內氣脈紊亂的情景。他尋思片刻,決然道:『大師好意,在下知道了。既如此,在下就在那無字玉壁之下坐上幾日。只是在此之後,在下便當告別而去了。』

  普泓大師合十點頭,微笑道:『施主放心就是,敝寺絕不敢阻攔施主的。』

  鬼厲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普泓上人望著他背影消失,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師弟,你在天有靈,當保佑這個孩子才是……』

  無字玉壁在普泓上人口中所說的,乃是在須彌山後山之中,鬼厲本也以為應該甚是好找,不料當日準備妥當,跟隨前來帶路的法相、法善師兄弟兩人向後山行去,竟然走了大半個時辰也未見蹤影。

  鬼厲心中有些詫異,卻也沒說出來,倒是法相想來細心周到,看鬼厲臉上隱有詫異之色,料到一二,便笑道:『張施主,你可是在想這無字玉壁為何如此之遠?』

  鬼厲既被他問到,索性也不隱瞞,道:『敢問師兄,這無字玉壁究竟所在何處,是如何而來的?』

  法相邊走邊笑道:『這說起來倒是話長了。無字玉壁何時出現,自然是無人知曉,只知道千年之前,天音寺創派祖師還是個行腳僧人的時候,四方雲遊,有一日不知怎麼,誤入須彌山崇山峻嶺之間,竟是迷了路,再也無法走出去了。無奈之下,祖師便在這山林之間亂走,也是天生佛緣,竟然被他看到一片光滑如玉一般的石壁。那個時候,祖師已經飢渴難耐,睏倦不堪,便歇息在這玉壁之下了。』

  法相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鬼厲忍不住追問道:『哦,後來如何?』

  法相面前的山道小徑上現出一條分岔路口,法相向左邊一引,卻是帶著鬼厲向著一條下坡的路上走了過去,同時口中道:『傳說那位祖師在那無字玉壁之下坐了三日三夜,不知怎麼,竟然從最初的飢渴難耐漸漸入定,心安而神定,進入了我佛門之中大圓滿之境地,三日之後,他竟是在這無字玉壁之下頓悟了佛理。此外,更傳說……』

  法相轉過頭來向鬼厲神秘的一笑,道:『更傳說,那位祖師也就是在那無字玉壁之下,竟領悟出了我天音寺世代相傳下來的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由此奠定了天音寺一脈在天下修道中的地位。』

  鬼厲呆了一下,搖了搖頭,頗覺得這個天音寺祖師傳說實在有些滑稽,聽來不實之處極多,竟有些荒唐不經的感覺。本來他對普泓上人這次施法,隱隱還有些期望,但如今聽法相這麼似講故事一般的說了一下,反倒讓他有些喪氣,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法相細心,將鬼厲面上神情變化看在眼裡,只是微笑帶路,也不言語,至於跟在他們身後高高大大的法善和尚,從來都是悶聲不響的樣子,也是一般的沒有說話。

  三人順著山路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在崇山峻嶺間曲折前行,不知不覺已將天音寺遠遠拋在身後,再也看不見了。

  鬼厲沒有想到天音寺後山山脈地勢居然比想像中要廣大許多,但見得峰巒疊翠,山風徐來,一路上或奇巖突兀,千奇百怪,或有斷崖瀑布,從天而落,轟鳴而如玉帶。

  這一路走來,只覺得一時心胸開闊,看望身邊遠近美景,倒是不覺得煩悶了。

  忽聽見身前法相道:『前頭便是了。』

  鬼厲吃了一驚,向前看去,卻只見前方依舊是山路蜿蜒,路旁一邊是茂密樹林,另一邊生著著雜草荊棘,三尺之外便是一個斷崖處,哪裡有什麼他們口中所說得高逾七丈的無字玉壁?

  『敢問師兄,這玉壁是在何處?』

  法相微笑,向前走了幾步,來了那斷崖之上,回首道:『便在這裡了。』

  鬼厲走到他的身旁,站在斷崖之上,舉目望去,只見這斷崖之下霧氣瀰漫,如波濤翻滾,湧動不息,似是一個山谷模樣。而遠處隱隱望見有模糊山影,卻都在十分遙遠的地方。

  鬼厲凝神思索,回頭向法相道:『莫非是在這山谷之中?』

  法相笑道:『便是在你我腳下了。』

  鬼厲一怔,法相已然笑道:『我們下去吧!』

  說著,法相縱身躍下,法善也隨即跟上。

  鬼厲站在斷崖之上,沉吟片刻,也躍了下去。

  噬魂在霧氣之中,閃爍起玄青著的光芒,慢慢籠罩著鬼厲,護持著他,緩緩落下。

  這裡的霧氣似乎有些奇怪,似濃非濃,只是如纏絲一般糾纏在一起,任憑山風吹拂,也不見半分散去的樣子。在下落的過程中,鬼厲注目向山壁看去,卻只見眼前白霧一片,竟然不得望見。

  他心中驚疑,便催持噬魂,向山壁方向靠近了些,只見片片霧氣如雲層一般散開,在他眼前向兩旁滑了出去,正在他凝神時刻,陡然間,他竟看見身前冒出了一個人影。

  鬼厲心頭一震,連忙止住身形,凝神看去,這一驚卻更是非同小可,只望見自己身前赫然竟是站著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鬼厲,一臉驚詫的望著自己。

  那人目光深深,面容上竟有滄桑之色,手邊竟也同樣持著一根噬魂魔棒。就在鬼厲震駭時,突然如天外傳來一聲梵唱,沉鍾大鼓一般,重重的迴響在他耳旁。

  隨著這聲梵唱,一股莊嚴之力瞬間從腳下未知名地界沖天而起,如洪濤巨流直貫天際,而周圍霧氣登時席捲過來,將那個人影吞沒消失不見了。鬼厲但覺得心頭一痛,體內那股冰涼之氣竟然不催自動,彷彿對這股佛氣極端排斥一般,自行抗拒了起來。

  鬼厲驚愕之下,又覺得體內除了這股來自噬血珠的妖力蠢蠢欲動之外,似乎受此地佛氣影響,自身修行的大梵般若竟也不甘雌伏,騰躍而起,倒有欲和噬血珠妖力決一雌雄的意思。

  還未開始,自身體內竟有如此巨大的變化,此處地界之地氣,當真匪夷所思。鬼厲心中震訝,一時忘了剛才在霧氣之中看到的怪異人影,只是催持自身修為,護住心脈,緩緩落了下去。

  很快的,霧氣漸漸稀薄,腳下景色頓時清晰起來,乃是一面小小石台,頗為光滑,周圍有三丈方圓,樹木稀疏,圍坐著數十位天音寺僧人。看去這些僧人所坐位置或遠或近,並無規矩順序,但其中似暗含密理,淡淡佛力流轉其中,竟是隱隱成了一個陣勢。

  鬼厲又仔細看了幾眼,忽覺得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便想起了乃是一個古拙字體,佛門真言的模樣。

  鬼厲很快就落到了地上,放眼看去,只見法相法善二人此刻都已經坐在眾僧人之中,默然合十,低眉垂目,再不向他觀望一眼。而在眾僧人之首,正是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坐在他左邊下首的,鬼厲也曾見過,乃是當日在青雲山上大發神威的普方神僧。

  倒是坐在普泓上人右邊下首的一個僧人,看去頗有些古怪,鬼厲以前從未見過,但看他面容枯槁,臉色焦黃,竟彷彿是將死之人的氣色,而蒼老模樣,更遠遠勝過了普泓上人。只不知道這位是誰,但能夠與普泓、普方兩大神僧平起平坐,顯然也是天音寺中了不起的人物了。

  鬼厲也不多言,向普泓上人低頭行了一禮,普泓上人合十還禮,微笑道:『小施主來了。』

  鬼厲點頭道:『是,但不知方丈大師要在下如何?』

  普泓上人一指那處平台,道:『無他,小施主只需安坐在那石台之上,調息靜心,坐上幾日即可。』

  鬼厲點了點頭,回頭向那石台看了一眼,隨即又抬頭向四周望了望,只見頭頂濃霧瀰漫,卻哪裡有什麼傳說中無字玉壁所在?不禁問道:『請問方丈大師,那無字玉壁何在?』

  普泓上人微笑道:『再過片刻小施主便能看到了。』

  鬼厲一怔,點了點頭,轉過身來正要坐到那石台之上,忽地天上隱隱一聲銳嘯,是風聲,是獸嚎,穿雲透霧而來,緊接著一束耀眼光輝,竟是從濃霧之中撕開了一道裂縫,射了下來,正照在鬼厲身上。

  鬼厲倒退一步,抬頭望去,只見山谷之間異聲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濃霧之海陡然起了波濤,從原本輕輕湧動之勢變做巨浪,波瀾起伏,隨即出現越來越多的縫隙,濃霧也越來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輝。

  面對這天地異像,鬼厲注目良久,只見濃霧終於飄散,光輝灑下,瞬間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讓所有人都無法目視。過了片刻之後,才漸漸緩和下來。

  鬼厲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身軀一震,赫然望見了那傳說之中的無字玉壁。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去小小石台之後,斷崖之下,一片絕壁如鏡,竟是筆直垂下,高逾七丈,寬逾四丈,山壁材質似玉非玉,光滑無比,倒映出天地美景,遠近山脈,竟都在這玉壁之中。而鬼厲與天音寺眾僧人在這絕壁之下,直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

  與天地造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厲默然,良久方長出了一口氣,一言不發,走到那平台之上盤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圍眾人,深深呼吸,隨即閉眼,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

  普泓上人向鬼厲端詳良久,轉過頭來向身後眾僧人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數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普方神僧與普泓上人身邊那個神秘老僧,還有法相、法善等人,一起合十頌佛。

  數十道淡淡金光,緩緩泛起,隱約梵唱聲音,似從天際傳來!

  突然,金光大盛,只見眾僧人所坐之奇異法陣陣勢之中,金芒流轉,佛氣莊嚴,眾僧人所散發金光越發熾烈耀眼,片刻之後,但聽得震耳轟鳴之聲大作,一個金光燦爛輝煌之大『佛』真言現於法陣之上,緩緩升起。

  梵唱越來越是響亮,天地一片肅穆,只見那金色佛字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豎立了起來。在天際陽光照耀之下,越發不可逼視。

  彷彿是受到佛家真言的激發,那一片絕壁之上,原本光滑的玉壁緩緩現出了佛字倒影,但卻並非如尋常鏡面模樣,而是從一小點緩緩變大,漸漸散出金光,慢慢現出那佛字模樣,而在無字玉壁之上映像變大的時候,半空之中的那佛家真言卻似乎有些黯淡了下來。

  很快的,無字玉壁之中的佛字真言已經大到幾乎超過了半空之中那個真的佛字,只見此刻整個無字玉壁金光燦爛,熠熠生輝,伴隨著梵音陣陣。突然,玉壁之上透出了一縷淡金佛光,緩緩射出,籠罩在安坐的鬼厲身上。

  鬼厲身軀動了一下,面上依稀露出一點痛苦之色,但並沒有睜開眼睛,而是忍耐了下來。很快的,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著一動不動。

  無字玉壁上射出的佛光淡淡,沒有什麼變化,只見金輝緩緩閃動,說不出的莊嚴之意。

  而周圍的天音寺僧人同樣也是面容不變,低聲頌佛,他們法陣之上的光輝也一般緩緩流轉,支撐著天上那個佛家真言。

  時光流轉,就這麼悄悄過去了……

  三日之後,無字玉壁上的那個佛字真言依然沒有絲毫變弱的趨勢,倒射出的淡淡佛光,也還是籠罩在鬼厲身上。

  鬼厲面容平靜,似乎這三日對他而言,完全沒有改變,還是和三日之前剛到這裡一般,倒是周圍普泓上人以下,眾天音寺僧人所持法陣雖然沒有變化,但眾人臉上都有了隱隱疲憊之色。

  普泓上人從入定模樣慢慢睜開雙眼,向依然平靜安坐的鬼厲看去,半晌低低歎道:『癡兒,癡兒,終究還是放不下麼?』

  說罷,他輕輕搖頭,歎息不止。

  坐在他左邊下首的普方神僧淡淡道:『我們這般辛苦,布下了佛門伏魔大陣,一是要為他降解噬血珠戾氣,更為要緊的,卻是想化解他的心魔。但他心門緊鎖,心魔難去,縱然是噬血珠戾氣化解,又怎知他日不是一樣成魔?我等今日所為,只怕反是助紂為虐了!』

  普泓上人皺眉,臉色沉了下來,道:『師弟,這年輕人與我天音寺有極深淵源,無論如何我們也不能輕言放棄,你何出此言?』

  普方面色變了變,合十道:『師兄教訓的是。我並非對這年輕人有所成見,實是想到當年……當年我們師兄弟生離死別的模樣,心頭悲傷,實不欲再看到他再走上邪路。小弟失言,請師兄責罰。』

  普泓上人面色緩和下來,道:『我何嘗不是和你一個心思,不然也不會設下這伏魔大陣,意欲以佛家真法大能,渡化於他。可是就在這無字玉壁之下,他似乎也……』

  他話說了一般,突然間原來寂靜安寧而肅穆的山谷中憑空發出了一聲巨響,整座無字玉壁竟然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登時半空之中與無字玉壁裡面的佛字真言都是搖搖欲墜。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眾僧人大驚失色,一時駭然,連忙催持真法,不料鬼厲面上突然現出痛苦之色,這三日來一直被佛法壓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來,一股黑氣瞬間佈滿他的臉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頑強,三日三夜鎮伏之後,竟尚有餘力反抗,正欲再度呼喚眾人支撐法陣,鬼厲卻已經再也忍耐不住,發出了一聲長嘯,騰空而起。

  半空中佛字真言轟然而散,鬼厲在真言空中仰天長嘯,狀如瘋癲,同時回頭向無字玉壁望去,只見那無字玉壁裡竟多了道道暗紅異芒,金光紅芒,爭鬥不休。

  就在那光芒亂閃、異象紛呈的時候,天際忽然一聲驚雷,天空黯淡下來。

  四方風雲滾滾而來,在無字玉壁光滑玉壁之上,從上到下,一點點如深深鏤刻一般,現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無數金色古拙難懂的字體,如沸騰一般在玉壁金光紅芒間閃爍躍動,令人眼花繚亂。而那一排大字卻分明清楚,赫然正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第十九集 第一章 天刑
第十九集 第一章 天刑

    那無字玉壁之上,竟然出現了無數金色古拙字體,此等怪異之事,便是普泓上人以下,所有天音寺僧人也都未曾見過。只見那玉壁之上,時而瑞氣升騰,時而又暗紅閃爍,莊嚴肅穆的金光夾帶著詭異莫測的紅芒,給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鬼厲在半空之中,仰天長嘯,狀似極痛楚,目光隨即移到那無字玉壁之上,望著那無數翻騰起伏搖擺的字體仔細看著。在他身體周圍,噬魂的怪異光芒越來越亮,從他體內散發出來的妖力,也隨之越來越盛。

    甚至連地面上眾天音寺僧人,都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股冰涼氣息,從半空中鬼厲身上傳了過來,籠罩在他們周圍。經過這三日三夜的佛門法陣錘煉,噬血珠妖力似乎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倒似被全部激發出來了一般,空前強大。

    普泓上人面上有焦慮之色,值此風雲變幻的關頭,他面色也如天際風雲變幻不止,頗有些舉棋不定。

    身旁普方卻有些著急了,他望向天空中沐浴在玄青光芒之中的鬼厲,眉頭緊皺,對著普泓上人大聲叫道:「師兄,現在怎麼辦?」

    普泓上人長吸一口氣,決然道:「此人乃普智師弟傳人,更是他一生心血宏願所在,我們不可不救。」

    話音剛落,普泓上人一聲喝令,重新盤膝坐好,口中頌佛,梵唱之聲隱隱又起,隨即,在他身旁身後眾天音寺僧人看見方丈施法,紛紛跟上。片刻之後,一片莊嚴肅穆的金色光芒,從這些天音寺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度佛光金芒,卻與前三日那渡化鬼厲的佛門法陣不同,在莊嚴之像中少了幾分慈悲,更多了幾分肅殺。反觀半空之中的鬼厲,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地面上漸漸泛起的金色光芒向自己籠罩而來,他的精神此刻都似被無字玉壁上閃爍的那些字體完全吸引住了。

    任誰也不會想到,甚至是此刻無字玉壁之下那些天音寺僧人們就算親眼看見了,也一眼都無法明白,在無字玉壁上此刻閃爍出來的,在這個佛家最敬仰高潔的聖地玉壁上的,赫然竟是傳說中魔教經典《天書》的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變,誰又能料知幾分?

    天音寺僧人們日夜禮佛,對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厲歷經坎坷,人世滄桑,同樣卻也不能知曉!

    只是此時此刻的鬼厲,卻哪裡還想得到這麼多,在他眼中,幾乎是本能的被這些閃爍異芒的文字吸引住了。

    那起伏跳動的一個個字句,赫然是將他往昔獨自艱辛修習《天書》異術的各個斷裂處、不解處都一一展現在眼前,如行人面對前路上無數斷崖絕壁,正彷徨無路之際,突然間斷崖有路、激流過橋,這是何等大歡喜境界,如何還能分心旁顧?

    一時間,過往修行中眾多艱深晦澀之處,突然似豁然開朗般紛紛展開。從十年之前空桑山萬蝠古窟滴血洞內看見《天書》第一卷總綱開始,十年來歲月光陰如潮水般逝去,這個男子凌立在天際風雲之間,第一次感覺到,那與天地共呼吸,卻又萬物皆忘般的感覺。

    喘息,深深喘息!

    從頭到腳,身體每一處都似要爆炸開一般,無數紛繁怪嘯雜音,將他團團圍住。體內種種氣息如沸騰一般,似巨浪波濤,盡數洶湧澎湃。噬血珠妖力冰涼,玄火鑒純陽之氣則熾烈難當;太極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肅穆如山;更有從身軀各處泛起,鬼厲過往修行的三卷《天書》異術真元之氣,更是沛不可當。

    天地變幻,造化玄奇!

    烏雲之下,半空中那個人影散發出來的異光卻在越來越暗的天幕下越發光亮,直有逆天之威。天際雷聲隆隆,雲層中開始有電芒竄動,似天心已然震怒。雲層之中,狂風大作,雲幕慢慢開始旋轉,就在鬼厲上方,漸漸似現出巨大漩渦的模樣。

    而鬼厲,目光仍然被吸引在無字玉壁之上,對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之上梵唱之聲大盛,肅穆金光沖天而起,登時將半空之中的鬼厲籠罩其中。這金光強烈之極,集數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豈是尋常,頓時將鬼厲身上散發出的妖力異光壓了下去,團團罩住。

    金光一起,籠罩鬼厲之後,天際雷鳴電閃之威勢似乎受到了牽制,頓時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緩緩成形的那個詭異巨大漩渦,也似乎漸漸有消退之勢。

    普泓上人眺望蒼穹,緩緩鬆了一口氣,忽然聽他身旁那個乾槁老僧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竟引發了『天刑厲雷』,可知妖氣之盛,天亦不容。方丈不顧一切救護於他,只怕未必是對的。」

    普泓上人臉色一變,轉頭向他看去,那乾槁老僧冷然對望,普泓上人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其實以普泓上人這等修行,如何感覺不到鬼厲身上透出的陣陣詭異肅殺妖力,絕非正道之術,自己今日所為,還真不好說是否是對的。只是只要一想到當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師弟,還有前幾日鬼厲面對普智法身遺骸之大慈悲所為,深受感動的普泓上人就無法棄之不顧。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無語,半晌之後正欲說話,忽然身旁傳來一陣騷動,不少人輕呼出聲,同時身處法陣之中亦傳來詭異氣息,似有變化,他連忙抬頭望去,頓時臉上變色。

    只見原本在眾多天音寺僧人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陣之鎮壓護持下,鬼厲身上的妖力已經被硬生生壓了下去,盡數包裹在金光法陣之中。天際那神秘風雲找不到對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厲身上被鎮壓到微弱的道道光芒,突然間又再度明亮了起來,而其中洶湧氣息,竟是更勝從前。

    「轟隆!」

    一聲驚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響。

    狂風烈烈,雷聲之中,鬼厲再一次仰天長嘯,週身光芒閃爍,青、紅、金、赤流轉不止,最後緩緩匯聚融合,竟是轉化為最簡單之黑白二氣,只是這黑白二氣也頗為古怪,時而盡數為白,時而盡數黑氣,變化莫測,但其中隱隱大力,卻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覺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結著數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陣,竟然有些抵擋不住鬼厲身上新生真法的衝擊,慢慢減弱下來。與此同時,天幕中風雲滾滾,巨大的漩渦再度現身,而且此番速度更勝從前,急速成形,正在鬼厲上方。

    從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見那雲層漩渦之中,電芒瘋狂竄動,雷聲隆隆,更有怪異絕倫的「絲絲」怪嘯之聲,如天之猙獰大口,正欲擇人而噬。

    地面之上眾僧人臉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維持這金光法陣已經越來越是吃力,此刻非但鬼厲本身從法陣之中抗擊金光,而天幕之上,那神秘漩渦之內,竟也有一股不可抵禦的大力從天而下,緊緊牴觸在金光法陣之上。

    腹背受敵的金光法陣,光芒在迅速減弱,普泓上人等一眾人盡皆驚駭,便在此刻,但只見天際轟然雷鳴,從那旋轉不休,深深不可見底的漩渦深處,一道粗大電芒自天穹轟然擊下,打在了金光法陣之上。

    巨響聲裂,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軀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紛紛是面色潮紅,有的已然吐出鮮血。金光法陣搖曳閃動,終於頹然散開,化於無形。

    普泓上人心頭煩悶,身為陣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動極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天際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來。

    金光法陣既散,鬼厲再也沒有壓制,身上壓力瞬間消散,但覺得週身為之一鬆,體內新生之真元氣息片刻周轉不休,生生不息,竟是無比暢快。

    然而,還不等他有所動作,驚擾天心的他,只望見天際黑雲深深之處,滾滾裂雷轟鳴聲中,如光柱從天而下,沛不可當,直欲貫穿天地一般,轟然擊下,正是向他而來。

    所過之處,熾烈無比,光柱周邊嗤嗤之聲不絕於耳,不知是否乃是溫度過高,竟是將周邊所有事物都鍛化了。而鬼厲面對的,便是這天地巨威,避無可避,躲無處躲……

    眼看鬼厲就要被這轟天巨大光柱擊中,粉身碎骨之時,普泓上人等僧人都不忍觀看,紛紛閉眼轉過頭去,普泓上人更是心頭傷痛,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好意要渡化鬼厲,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氣,怎麼卻變得了這個結果,引發了萬年未見,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天刑厲雷!

    難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這個男子麼?

    光柱轉眼即至,還未及身,鬼厲面容慘白,在巨響狂風中張口大呼,卻根本什麼聲音也沒有傳出來,都淹沒在那天地巨威之中。但見他在天地神威籠罩之下,面上七竅盡數流血,面相淒厲絕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護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對天刑,也被壓制的黯淡無光了。

    一切,彷彿都將結束!

    威威蒼穹,彷彿也傳來幽幽輓歌之聲,迴盪天際。

    突然,鬼厲身後原本已經漸漸黯淡的無字玉壁,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無數閃爍的字體再度閃爍亮起,尤其正中那九個大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更是發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閃亮起來,看那勢頭,竟隱隱帶著一絲不可一世的桀驁氣息。

    就算是,面對著無數世人頂禮膜拜的蒼天,那彷彿永不可戰勝的天刑,那玉壁之上的光芒,也不曾有絲毫的退縮!

    無字玉壁之上的光芒在瞬間亮到了極點,彷彿最燦爛的星火瞬間點燃,再沒有人能望見其中光景。那彷彿瘋狂一般的光芒,頃刻間鋪天蓋地地衝來,從下往上,將鬼厲全身盡數罩住,而同時,更有巨大無匹的光輝,沖天而起,那無盡氣勢,竟是直衝著天際那神秘的巨大漩渦而去的。

    「轟!」

    「轟!」

    「轟隆!」……

    天幕蒼穹,雷聲震耳欲聾,聲聲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激怒了一般,瞬間,那威勢無比的天刑光柱移動了幾分,離開了鬼厲身子,正劈在無字玉壁沖天而起的那桀驁不遜的光輝之上!

    兩股熾烈光柱,在天地之間轟然對撞,地面山脈盡數震動,無數巨岩石壁紛紛開裂,雷聲隆隆之中,萬獸哀嚎,如人間末日所在。

    那天地間,不可直視的耀眼光輝!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麼一刻。

    無字玉壁之上,原本光滑如鏡的石壁,碎裂之聲響了起來,從石壁正中,「噗」的一聲脆響,裂開了一個小口,隨即無數細縫從這個中心處向四面八方伸出,越來越大。終於,在紛紛擾擾尖嘯聲中,一聲轟然巨響,這塊巨大的山壁亂石飛走,頹然倒塌!

    天際,巨大的光柱緩緩散去,低沉的黑雲似乎得到了發洩,狂風漸漸止歇,雷聲也慢慢停了下來。隨後,天地彷彿一下子回復了平靜,黑雲漸漸散開,那平和的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一個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正是鬼厲,只是此刻他血流滿面,昏迷不醒,而護持他週身的,卻是淡淡的神秘光輝,在他身體落地之後,搖曳幾下,終究是輕輕散了去,再不見絲毫蹤影。

    天音寺眾僧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這敗落了的無字玉壁,望著在天刑之中竟然僥倖逃生的鬼厲,一句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了。

    這一睡,彷彿又是悠遠的沉眠。

    彷彿在這其中,有許多人在身邊走來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邊說話,聲音時大時小,似乎有的時候,竟還有人爭吵的樣子。但是更多的時候,還是安靜。

    他在平淡的沉靜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裡有些感覺,卻終究沒有醒來。

    或許,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期望吧!

    腳步聲響起在門外,禪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連忙站了起來,對著門外走進來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禮。普泓上人點了點頭,向仍然睡在禪床上的鬼厲看了一眼低聲道:「他還好麼?」

    法相點頭道:「從那日回來之後,張施主就一直這麼昏迷不醒。只是他氣息緩和,並無異象,而且週身也無其他傷勢,按理說早就應該醒來了,但不知怎麼,就是這麼昏睡不醒?」

    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僥倖在天刑厲雷之下逃生,如此已經是極其幸運了。想那天刑乃萬年難見之天威,不想竟會發生在他身上,難道……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麼?」

    法相臉色一變,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間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並無其他異色,這才將突然懸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聲道:「師父,是不是幾位師叔又和你爭論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法相默然。

    半晌過後,普泓上人緩緩道:「無字玉壁乃我天音寺聖地至寶,更是祖師流傳下來的佛跡,此次毀於天刑,都是因我個人私心之過。我已決意在這位張施主醒來之後,便向寺中眾僧辭去方丈之位,從此面壁參悟佛理,以贖我的罪過。」

    法相臉色大變,驚道:「師父,你、你怎麼能如此說,這不是你的錯啊!」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你幾位師叔說的是對的,我感念張施主化解普智師弟法身怨靈戾氣,所以妄自決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門聖地佛法渡化於他。由此引來天刑,毀壞玉壁,實乃是我的罪過。只是……」

    他說到此處,卻是微微一笑,對法相言道:「只是我卻不曾後悔,你可知道為何?」

    法相沉默搖頭。

    普泓上人微笑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這張施主本無幸理,但無字玉壁卻是自行相扛,將這位小施主救了下來。雖然此間事為何如此,我等俱不知曉,然而玉壁通靈,必然是有不願看見這位張施主死在天刑之下的理由,所以如此。既然玉壁尚且如此,可見我並非做的錯了。所以毀壞玉壁固然乃是我錯,我也打算為此請罪,但老衲心中,卻一點也不後悔。」

    法相咬牙,抬頭叫了一聲,道:「師父……」

    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勸慰了幾聲,走到鬼厲床前向他細細看了幾眼,點了點頭,道:「看來他氣色已經大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這幾日便可醒來,你要好生照看於他。」

    法相合十道:「師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點頭,又看了鬼厲一眼,轉身便要走了出去。

    只是就在他正要踏出房門那一刻,忽地,禪床之上的鬼厲身子動了一聲,口中發出了一聲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師父,他好像醒過來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過來,坐在鬼厲床沿。在師徒兩人的目光注視之下,只見鬼厲的雙眼輕輕動彈,終於是緩緩睜開了眼睛。


第十九集 第二章 難渡
第十九集 第二章 難渡

  和往常無數的日子一樣,悠揚的晨鐘又一次敲響,迴盪在須彌山脈之間,在薄霧山風裡迴盪著。它穿過了無數光陰歲月,而且還將如此的在未來的日子裡日復一日的迴盪下去。 

  站在清晨的晨光中,鬼厲負手而立,側耳傾聽。 

  他微微合上雙眼,彷彿那鐘聲悠揚迴盪,要細細品味。此刻的鬼厲,不知怎麼,容貌其實沒有什麼變化,但看去竟有種變了個人的感覺,從他氣度神態上,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似從容,少了一分是戾氣。 

  或許,當真是那些佛法法陣起了作用? 

  這個問題在天音寺僧人之中,有許多人在鬼厲醒來之後,心中都有這個疑問。 

  前日,鬼厲再度醒來之後,普泓上人等人為他細細看過,週身並未有其他大礙,就連受到重擊之後的些許震盪似乎也不存在於鬼厲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餘,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留鬼厲在天音寺中多住幾日,鬼厲也沒有多加推辭,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來。 

  這幾日來,鬼厲比往常更加的沉默寡言,對於他這般一個竟然觸怒上蒼降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迴避,只有普泓上人與法相等人不曾顧忌什麼,時常過來看他。而鬼厲自己似乎沒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戶,只有每日中晨鐘暮鼓響起的時刻,他會走到小院子中,靜靜傾聽著。 

  「咚……」 

  最後一聲鐘聲,帶著連綿不絕的餘音,迴盪盤旋在天音寺上空許久,終於化於無聲。鬼厲這才緩緩的睜開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風裡,他體內的氣息卻在安靜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蕩,好似整個人都欲飛起來了一般。天音寺僧人們不會知道,但鬼厲自己,卻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無字玉壁之間,意外出現的,竟是傳說之中魔教經典的《天書》第四卷,旁人或許不明白,他卻是這世間唯一一個修行了《天書》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在修道之途中夢寐以求的關鍵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無數看來似乎堅不可摧、不可逾越的難題,此時此刻,他都已經掌握到了關鍵處,擺在他眼前的,幾乎已經是一條康莊大道,坦途無限。甚至於在他心中還有這般感覺,這條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順暢的了,或許,他還能窺視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看待昔日情懷,眼前人事的時候,他竟也有了種超脫的感覺,像是擁有了新的境界,重新回望過往。 

  只是不知為何,在他的心中,在這般大好的情況裡,他卻還有一絲隱隱失落的感覺,但又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隱若現,有所不對的念頭,始終纏繞在他的心頭。 

  鬼厲佇立許久,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人進來打擾他。直到他突然轉身,數日以來,第一次走出了這間小小庭院。 

  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他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順著腳下的台階,他緩緩走去,據說這一條路,曾是那位僧人為了弘揚佛法,立大心願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無數的人依舊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卻又有幾人知道,他已是灰飛煙滅。 

  走在這條路上,層層石階樸實無華,腳踏上去,平實的感覺傳了上來。在前幾日那一場天地變色、地動山搖的意外鬥法之後,須彌山上的廟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只有這條平實的台階山路,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還是堅實地鋪在地面之上,讓無數人從它的胸膛上走過。 

  或許,對於難測的上蒼神明來說,這條路同樣也是帶有某些特殊的情感麼? 

  鬼厲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走在這條路上,只是默默回想到了往事和故人,在回憶中,他慢慢走到了須彌山頂的小天音寺。 

  門扉虛掩著,這裡仍如往常一般的寧靜,鬼厲緩緩走了過去,門後頭,隱約傳來了話語聲。 

  他敲了敲房門。 

  門內聲音頓時消失,隨即有人似驚疑一般,輕輕「咦」了一聲,片刻之後,門扉「吱呀」一聲打開了,法相出現在房門後頭。 

  見是鬼厲,法相露出微笑,鬼厲點了點頭,道:「方丈大師在麼?」 

  法相微笑著讓開身子,道:「在,請進吧!」 

  鬼厲走了進去,只見普泓上人正盤膝坐在禪床之上,同樣微笑著望著他。鬼厲向著普泓上人走過去,行了一禮,道:「方丈大師。」 

  普泓上人看著鬼厲走過來的身影,目光從上到下,最後看著他的腳上,忽地點了點頭,合十道:「想不到這短短時日,施主道行大進,真是可喜可賀!」 

  鬼厲眉頭一挑,沒有說話,法相卻是微吃一驚,在旁邊細細打量鬼厲。 

  沉默片刻之後,鬼厲向著普泓上人微微低頭,道:「前幾日為了我,損毀了貴寺的聖地無字玉壁,在下心中實在不安。」 

  普泓上人輕輕搖頭,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掛齒。」 

  鬼厲微怔,道:「那無字玉壁乃是貴寺鎮寺之寶,豈非珍貴?」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輪轉,眾生皆沒,誰又知得身後之事?今日珍而重之,豈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右轉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曉佛心道理了。」 

  鬼厲點了點頭,道:「是。不過在下今日前來,是想向方丈大師辭別的。」 

  普泓上人面上並無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厲會如此說話,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攔。只是在施主離去之前,老衲有幾句話,想和施主說一說。」 

  鬼厲道:「大師請說。」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這段時間之內,劫難重重,卻終能一一破解,闖了過來,我看施主心頭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厲沉吟片刻,點頭道:「大師慧眼,在下劫後餘生,心中確有感觸。回望半生,多有感歎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閃,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這俗世情懷,歸入我佛門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過乃是一『靜』字耳,如何?」 

  鬼厲默然,良久站起,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淡淡道:「大師點化於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心頭或有所悟,卻並非看破世情。於我而言,俗世情懷,卻正是割捨不得的。」 

  普泓上人搖頭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萬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美人仇敵,在在皆是一『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擾人清靜,施主何必太過執著?」 

  鬼厲仰天呼吸,大笑一聲,轉身離去,口中朗聲說道:「大師,錯矣。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卻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處身天地之間,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靜,卻哪裡知道,那看穿之後的,可還是我麼?」 

  話聲漸漸低沉,終於不聞,那個男子已經是離開這間禪室遠去了。 

  法相默然許久,向普泓上人道:「師父,你幾次三番點化於他,可惜……」 

  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將來只怕乃是世間第一的人物。但這樣的人物,竟看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後種種,便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法相低頭,合十念佛,終不再言語。 

  鬼厲離開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門時刻,忽然又停住了腳步,頓了一下,卻是向右轉去,沒走幾步,果然望見有一塊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地上。 

  他走到這塊大石跟前仔細看了一遍,只見石頭上下斑痕纍纍,卻並無一字一句,亦無人工鑿刻之痕跡,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機。 

  鬼厲皺了皺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卻是被大石上頭一處給吸引住了。 

  此大石週身斑駁,顯然在無數歲月中已經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風刀霜劍,傷痕纍纍,但在那一處地方,卻隱約看出是一個圖案形狀。只是年月深久,難以辨認。 

  鬼厲伸手過去,將石頭上塵土輕輕掃開,仔細查看,許久之後,方才認出這原是一枚貝殼形狀,只不過年深月久,已經化為石質,與這大石融為一體了。而鬼厲隨後又細看大石,再也沒有找到其他怪異之處。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貝殼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這枚普普通通的貝殼不成,這其中,又是有什麼玄機? 

  他在心中將普泓上人所說的話又重新回想了一遍,目光望著那枚貝殼,慢慢亮了起來。須彌山山脈高聳,遠近千里之內,更無海水深洋,但是這石頭,卻分明就是須彌山上之物。在千萬年前,此處或許竟是個汪洋大海,竟是亦未可知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運轉、世間滄桑,竟如滄海一粟,須彌芥子了。 

  只是,他默然無言,轉身向著那座靜謐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禮,轉頭過來時刻,面上卻還是淡然神情。 

  衣袍揮處,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飛天而去,漸漸消失在蒼穹之上。 

  看穿! 

  誰又看得穿? 

  世事滄桑,卻怎比得上我心瞬間,那頃刻的微光。 

  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之戰已經過去了一段日子了,在那之後道玄真人因為誅仙古劍的事情緊盯過大竹峰諸人一段時間,但最近似乎因為大竹峰眾弟子十分老實,掌門那裡也催的少了。本來嘛!在大竹峰眾弟子心中,掌門道玄真人這一次雖然事關重大,但行事卻也實在是有些過猶不及。 

  但是不管怎麼說,畢竟此番已經許久沒有受到打擾,大竹峰也漸漸回復了往日的平靜。吳大義、何大智二人的傷勢也漸漸好了起來,經過蘇茹的查看,眼下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二人可以自由的下地行走,只是還不能幹重活而已。 

  所以,往日按照慣例,在打掃眾人房間的同時,同時打掃那個僻靜角落裡已經出走的小師弟的房間的任務,也繼續下去了。這一日,宋大仁與杜必書二人,再次向著那個房間走去。 

  兩人說說笑笑,與往昔無數次一般,走進那個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竟赫然在那個原本應該寂靜的小院子中一閃而過。 

  那灰色影子速度極快,但宋大仁與杜必書幾乎同時都看見了,二人震動之下,立刻放下手中打掃事物,箭步衝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轉眼間便沒了蹤影,二人找遍這個院子,連房頂上也找了過去,卻還是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與杜必書面面相覷,宋大仁皺眉道:「難道是我們看錯了?」 

  杜必書歪著頭想了想,正欲說話,忽地一驚,悄聲道:「大師兄,你看那邊。」說罷,手向宋大仁身後一指。 

  宋大仁連忙轉身看去,只見順著杜必書手指方向,原本小師弟的臥室房間裡,門扉緊閉,但房門旁邊的窗戶上,不知何時卻開了一條小縫。而以往這裡並無人居住,窗戶自然是關的嚴嚴實實的。 

  宋大仁與杜必書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驚疑不定。宋大仁定了定神,低聲道:「我們進去看看。」 

  杜必書不知怎麼,竟有些緊張起來,一邊點頭,一邊卻又忍不住壓低聲音對宋大仁道:「大師兄,難不成會是……會是小師弟他……」 

  宋大仁眼角一跳,顯然他心中所想,與杜必書差不多,但這個想法連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或許,當真的看到那個如今已經陌生的小師弟,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吧? 

  手,碰到那扇木門的時候,宋大仁與杜必書又對望了一眼,隨後,像是堅定了心志,宋大仁一咬牙,叱喝一聲,大聲道:「什麼人?」喝問聲中,他猛的推開了門。 

  幾乎是在房門推開的同時,房間中灰影閃過,似是被驚動了一般,從房內的桌子上一下跳到床上,同時轉過身來,兩隻眼睛滴溜溜打轉,對著站在房門口目瞪口呆的兩個人,「吱吱吱吱」的叫了起來。 

  「小灰!」 

  宋大仁與杜必書同時叫了出來。 

  「咕。」 

  小灰將嘴裡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個山果,一口咬了半個,吃得興高采烈的樣子。大竹峰守靜堂上,此刻滿地丟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丟的到處都是,與往昔莊嚴肅穆的樣子相比,頗有幾分滑稽。 

  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處,連一向脾氣不好的田不易看了這個場面,也只是眉頭皺了皺,卻沒有發火,臉色陰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十年來,誰都知道,小灰從來是和那個人在一起,未曾分開,此刻小灰卻在了這裡,但那個人呢? 

  當日在青雲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親眼看到鬼厲,也親眼看到那個曾經的小師弟被誅仙古劍所重創的場面,其後無數人圍捕追殺,雖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更隱隱聽說,他已經被同黨救走了。 

  但是,小灰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呢? 

  小灰出現了,那個人又在哪裡? 

  相同的疑問,縈繞在所有人的心頭,讓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靜堂上,只有小灰肆無忌憚地大口吃著水果,除此之外,卻還有一個高興之極,與周圍人截然不同! 

  大黃。 

  這條大狗,此刻興奮之極,根本無視主人陰沉的臉龐,口中「汪汪汪」吠叫不停,繞著小灰趴的桌子轉個不停,一隻鮮亮的大黃尾巴搖來搖去,歡喜之極。不時還將前面兩隻腳躍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來嗅去,偶爾還伸出舌頭,舔了小灰幾下。 

  小灰裂嘴而笑,抓了抓腦袋,隨手抓起手邊一枚蘋果,向大黃面前晃了晃,隨即向守靜堂外面扔了出去。大黃「汪」的大叫一聲,立刻跳了起來,四腿飛馳,衝出守靜堂,眾人一時吃驚,都向外看去,只見大黃居然趕在蘋果落地前頭,將它在半空之中叼住,同時立刻跑了回來,一般趴到桌子上,狗牙一鬆,蘋果落在桌子上,滾了幾滾。 

  眾皆啞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聲。 

  獨小灰「吱吱吱吱」笑個不停,顯然遇見老狗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一卷,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卻是落在大黃寬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黃的身子。 

  大黃「汪汪汪」叫個不停,仰首挺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裡撒野玩耍了。 

  宋大仁向田不易與蘇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剛想出去將兩隻畜生追回來,卻只聽田不易冷冷道:「由它們去吧!那猴子在這山上住了多年,既然來了,就不會走的。」 

  宋大仁應了一聲,慢慢坐了下來。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這隻猴子,你和老六都沒看到其他的人影麼?」 

  宋大仁與杜必書同時搖頭,道:「沒有。」 

  田不易面色難看,忽地擺了擺手,道:「好了,你們出去吧!」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覷,但是師命如山,終究不敢違抗,只得慢慢退了出去,出去時候,何大智心細,向蘇茹問道:「師娘,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們打掃一下?」 

  蘇茹還未說話,田不易已經微怒道:「明日再說,叫你出去聽到沒有?」 

  何大智噤若寒蟬,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轉眼不見了人影。 

  蘇茹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沒事你拿他們出氣做什麼?」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來回踱步,忽然抬頭對蘇茹道:「你說老七……那個人,會不會也在附近?」 

  蘇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個人,向來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見你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他身份,多半也不能現身。」 

  田不易面色一變,一張胖臉上陰晴不定,說不出的怪異。 

  蘇茹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擔心什麼,當日幻月洞府之外,他雖然受誅仙古劍所傷,但畢竟未死,而且傳聞不是還說還有同黨將他救走了麼?大仁他們事後向我們稟告的時候,都說到那灰猴並未在他身旁,以我看來,或許是他知曉當時危險,所以故意不帶猴子在身邊的。而他重傷遁逃之後,猴子流落在青雲山山野之間,找不到主人的情況下,跑到我們這裡也不奇怪。」 

  田不易眉頭緊皺,忽地嘴裡咕咕噥噥了一聲,倒似在罵人一般。 

  蘇茹沒聽清楚,追問道:「你說什麼?」 

  田不易卻不回答,哼了一聲,眉頭一展,負手向後堂走去。蘇茹看著他的背影,聳了聳肩膀,頗為無奈。 

  正在她轉頭過來的時候,忽地背後田不易一聲低呼,蘇茹倒是吃了一驚,連忙轉頭看去,不禁莞爾。 

  只見田不易似心有旁顧,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上了一枚果核,滑了一下。只是田不易畢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經穩住了身子,饒是如此,蘇茹已經笑出聲來。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醜,田不易大感汗顏,一張臉上更是黑了幾分,恨恨罵了一句:「死猴子,什麼時候將你扒了皮,看你再吃!」 

  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後堂,只剩下滿地都是果核的守靜堂上,蘇茹微笑佇立。


第十九集 第三章 密令
第十九集 第三章 密令

  一轉眼的工夫,猴子小灰已經回到大竹峰上數日了,在這段時間裡,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經離開大竹峰幾乎十年,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還是那麼的熟悉。整日裡小灰與大黃嬉鬧玩樂,東奔西跑,往常安靜的大竹峰上,似乎在這幾天裡,居然又熱鬧了幾分。

  狗吠聲與猴子尖細的叫嚷嬉笑聲,時時都迴盪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幾分生氣。

  清晨,從臥房裡三三兩兩走出來的大竹峰眾弟子,望著已經在守靜堂外空地上嬉鬧奔跑的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著回頭對眾人道:「自從當年小師妹出嫁以後,我們這裡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了。」

  眾人紛紛點頭,頗有感歎的意思,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到守靜堂那裡有人咳嗽了一聲,聲音大是威嚴,眾人一驚,只見田不易站在那裡,連忙上前行禮,拜見師父。

  田不易隨手揮了揮,算是打發了眾人,隨即目光也被那大黃小灰給吸引了過去,看了一會,哼了一聲,道:「兩隻無知畜生,大清早的就像瘋了似的亂叫,誠心不讓人睡覺了。」

  眾弟子怔了一下,只是礙著師尊威嚴,終究不敢多說。田不易嘴裡又罵罵咧咧了幾句,大意是白養了這頭蠢狗這麼多年,末了還是這般沒用,居然和一隻笨猴打的火熱......眾人心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聲來。

  不料過了片刻,原本在遠處玩耍嬉鬧的大黃,突然向著守靜堂田不易這裡大聲吠叫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疊聲狗吠叫的聲音在清晨裡刺耳之極,而且看大黃狗臉囂張,吐著舌頭,向田不易這裡似乎大有不滿的意思,倒似乎是聽見了田不易的咒罵,心懷不滿的樣子。

  眾弟子同時暗想,難道大黃果然已經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這麼老遠,就算狗耳再靈,只怕也聽不仔細的,不過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話,那自然就另當別論了。

  眾人心中正在揣測暗度,田不易卻被突然而來的大黃犯上給氣得面孔發紅,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連狗也敢跳出來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邊眾人之中的杜必書全身一激靈,嚇了一跳,連忙站了出來,道:「師父,弟子在此,您有什麼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氣衝天的樣子,一指遠處還是大聲吠叫的大黃和小灰處,怒道:「今天中午你就將那只蠢狗給我宰了,燉一鍋狗肉來吃!」說完,恨恨轉身,進了守靜堂中。

  杜必書獃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聲道:「什麼?師父,這......」

  話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見,片刻之後,杜必書身後眾人「嘩」的一聲大笑出來,宋大仁等皆笑得幾乎岔過氣去。杜必書又急又氣,道:「你們笑什麼,這、這可是師父吩咐下來的,我可怎麼辦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來,收起笑容,雖然眼中仍是滿滿笑意,但面上卻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拍了拍杜必書的肩膀,正色道:「師弟,此乃師尊交予你之重責大任,你定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書快哭了出來,急道:「你騙誰呢你,這裡誰不知道師父往日最喜歡的就是大黃,別說宰它了,便是我們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師父也不給我們好臉色看。如今這、這、這要是我當真領了師父旨意,回頭師父後悔起來,我還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轉頭就走,旁邊二弟子吳大義走過來,向著杜必書重重點了點頭,道:「老六,你果然乃是機靈人物,懂得師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聽師父旨意就是了。」

  旁邊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開,口中卻不知有意無意說道:「不過聽說師父最討厭就是我們這些做弟子的違逆師命,一旦師父知道老六竟敢當師父的話是耳旁風,這個......」

  他笑聲隨風飄來,人卻走得遠了,杜必書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轉來轉去,回頭一看,卻只見眾人都已經向廚房走去了,不禁大聲對著那些師兄背影高聲怒道:「你們這些沒義氣的傢伙,遲早會有報應的!」

  他聲音傳了過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聽到沒有,只遠遠的望見宋大仁頭也不回,只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揮舞了一下,隱隱的,又似傳來他們的笑聲......

  ※※※

  「笨狗、蠢狗、死狗......」

  「汪汪汪、汪汪!」

  「什麼,你居然還敢對我叫!」杜必書咬牙切齒,對綁在樹樁上的大黃罵道,「就是你多事,害的老子被師父派了這麼一個鬼差事。」

  臨近中午時候,杜必書在眾師兄幸災樂禍的眼光中,這才抓到了滿山遍野亂跑的大黃,將他繫在廚房門口的樹樁上,旁邊小灰用尾巴吊在樹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書要幹什麼,在樹上來回搖擺晃蕩,看著樹下人狗相爭。

  至於大黃,顯然此刻對杜必書沒有什麼好感,狗臉兇惡,對著杜必書吠叫不止。

  杜必書口中對大黃罵個不停,但卻是決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說將大黃宰了燉狗肉的。只是他這個師父脾氣古怪,保不定等等出來看到大黃在此,反而遷怒於他也說不定。想到這些,杜必書心中著實發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黃顯然對被綁在樹樁上很不滿意,狗嘴大開,露出尖利獠牙,對杜必書大聲咆哮。杜必書心煩意亂,瞪了大黃一眼,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反正算我倒霉,還是先做飯去。希望師父等等心情好一點。」

  說著,回頭向廚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臉,不再去理大黃。等他走到廚房裡面的時候,大黃的吠叫聲還不斷傳來,但是估計是一狗獨吠,也沒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為了討田不易的歡心,杜必書這頓飯做的那叫一個盡心盡力,當真是專心致志,間中聽到廚房外頭傳來幾聲大黃的吠叫聲,隨後又低沉了下去,接著傳來的卻似乎是低低的「嗚嗚」聲音,杜必書也沒放在心上,一門心思炒菜做飯。反正門外此刻諸位師兄和師父師娘都不會到這裡來,他樂得清靜。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子好菜,杜必書這才鬆了口氣,拿過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廚房,不料剛走出來,登時怔住了,只見樹樁上空留一段繩索,大黃和小灰卻已經不見了蹤影。杜必書心中大急,左右張望,都不見猴子黃狗的蹤跡,心想莫不是哪位師兄竟然在這個時候和我開了玩笑?

  當下連忙跑向諸弟子所在臥室,一個個打聽過去,不料眾人都一無所知,有的人還對著他開起了玩笑。只是杜必書此刻哪裡還有什麼開玩笑的心思,頭腦發悶之下,團團亂轉。便在這個時候,忽地遠處傳來一聲響亮狗吠,眾人都吃了一驚,杜必書更是第一個衝了出去,仔細辨認一下,卻竟是從張小凡當年那個房間裡傳出來的。

  杜必書連忙向那個房間趕了過去,其他大竹峰眾弟子也紛紛趕來,進門一看,卻只見大黃站在庭院之中,對著天空高聲吠叫,而小灰卻不見了。

  眾人抬頭望天,卻只見青天高高,蔚藍無限,一點異狀也沒有。宋大仁等人連忙搜索,不料將所有的房間都找了一遍,也沒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來得神秘一樣,小灰這隻猴子,又一次神秘的失蹤了。

  不知怎麼,在大黃的吠叫聲中,眾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當杜必書心情忐忑的迎來午飯時候,出現在眾弟子面前的卻只有蘇茹一人。眾人奇怪,杜必書卻是驚喜交集,但面上卻還是關心備至問道:「師娘,師父怎麼不來了?」

  蘇茹白了他一眼,也懶得理他,只淡淡回頭向守靜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種奇異神色,過了片刻才道:「你師父他......有些心思吧,情緒不好,今天不想吃飯。」

  眾人一怔,但看蘇茹面色,卻也不敢多問。

  大竹峰上,似乎從此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除了偶爾大黃對天的吠叫聲,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

  一道人影,從青雲山脈的深處飄了下來,輕靈而神秘縹緲,幾如傳說中山間精怪一樣。只是這身影掠到青雲山腳下某處,忽地身形一頓,原本急速的速度在空中發出低低的一聲輕嘯聲音,硬生生停了下來,引的腳下草叢花木「沙」的一聲,盡數被風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正是鬼厲。

  沒人知道鬼厲是從青雲山什麼地界出來的,但在他的肩頭,小灰卻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與主人久別重逢,小灰顯然十分開心,長長的尾巴捲著,末端還纏在鬼厲一隻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麼時候,小灰身上那個大酒袋裡竟然又鼓了起來,酒香四溢,而小灰對此更是歡喜,摟著那個大袋子愛不釋手,不是就拔開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滿足的表情。

  不過鬼厲顯然不會和小灰一樣,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掃望一眼,只見周圍密林森森,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聲。

  鬼厲忽地冷笑一聲,淡淡道:「出來罷。」

  沒有人回答,鬼厲也不再說,只是慢慢轉過身子,對著某處安靜的站著,過了一會兒,忽有人歎息道:「這才幾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進如此,當真令人驚佩啊!」

  人影一閃,從樹林深處走出一個黑衣人來,正是鬼先生。

  這個人,彷彿從來都是這般神秘莫測,永遠都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鬼厲看著他,目光淡淡,雖沒有十分的厭惡表情表露出來,但顯然對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這裡等我,有什麼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厲肩頭的小灰,其中尤其在小灰額上第三隻眼睛處盯了一會,這才向鬼厲看去,道:「怎麼,副宗主不願意與我相見麼?」

  鬼厲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鬼先生點了點頭,道:「這也隨你,不過此次倒並非我有話,而是宗主鬼王前幾日傳書於我,讓我有話轉告給你。」

  鬼厲眉頭一皺,道:「什麼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聽說你在青雲山幻月洞府前受傷之後,十分關懷,明令潛伏中原的眾人一定要找到你,並替他傳話,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後,若副宗主身體抱恙受傷,大可轉回蠻荒修養,身體要緊;若天幸副宗主並無大礙,則有一事,還要麻煩副宗主了。」

  鬼厲沉默片刻,道:「你說。」

  鬼先生在黑紗背後,似淡淡一笑,笑聲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獸神在此次青雲大戰中敗退逃亡。此獠當日誅殺我聖教教眾無數,乃是我聖教不共戴天的仇敵,眼下更是誅殺此獠的千載難逢之機。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唯有副宗主對南疆較為熟悉,因為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殺,也算是為我聖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厲默然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點頭,但此刻卻忽然又走上前幾步,來到鬼厲身前,壓低了聲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轉告你,追殺獸神固然緊要,但最最緊要一事,卻還有一件。」

  鬼厲一怔,道:「什麼?」

  鬼先生目光閃爍,低聲道:「宗主交代,獸神身邊有一隻惡獸饕餮。無論如何,就算被獸神逃脫,但這只惡獸饕餮,卻一定要活著捉回來,帶回蠻荒。此事關係甚大,副宗主切記,切記!」

  鬼厲眉頭緊皺,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麼?」

  鬼先生站直身子,語調恢復正常,淡淡道:「這個,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厲望之良久,忽地轉身,頭也不回,身形幾如閃電一般,瞬間就掠了出去,轉眼消失。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著鬼厲遠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語道:

  「奇怪,他道行為何竟能在短短時日之內,精進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聖呢?」

  低低密語,隨風飄散,悄悄迴盪在密林之中,最終消失。


第十九集 第四章 瘋狗
第十九集 第四章 瘋狗

  那一場獸妖浩劫過後,從北往南,到處見到的都是慘不忍睹的荒涼景色,千里無人煙,百村無人聲,都是經常遇見的事情。北方因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這般慘烈景象就越是嚴重。

  殘垣斷壁,敗落城鎮,比比皆是。甚至於在野外田邊空地土中,不時的竟然還能發現森森白骨,更令人觸目驚心。風煙蕭瑟,一派淒涼景色,這俗世紛紛,人若草蟻,竟是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數了。

  許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確定這一場浩劫的確已經退卻之後,開始緩緩返鄉。無限荒涼的大地上,慢慢開始有了人氣。只是這一幕中,卻仍有許多悲涼氣息,道路兩旁,竟不時仍出現倒斃於地的屍骸,有些人是被獸妖所害,有些人,卻是在這場劫難之後,於回鄉途中飢寒交迫,竟爾命散異鄉。間中,偶爾少許偏僻地方,還有著小股殘留獸妖,不時有獸妖害人的傳聞傳出。只是這個時候,終究是大勢所趨,小股獸妖雖然仍是令人害怕,但已經無法阻擋更多的人返鄉的心願。

  而就算是這些苟延殘喘的獸妖,事實上也很快就消聲匿跡了。因為在返回家鄉的無數百姓之中,還有許多正道門下的弟子,一旦哪個地方傳出獸妖害人的事情,很快的也就被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當日青雲大戰,獸神敗在誅仙古劍之下,但並未當場斃命,正道中人也不是傻子,魔教知道的落井下石,斬草除根,正道自然也明白「除惡務盡」的道理!

  是故眾多正道門派紛紛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門派更是傾巢而出,若是能有機會擒拿獸神,放眼天下,這功勞聲望,豈是等閒?何況獸神乃是絕世妖人,身邊要說沒有什麼絕世法寶神器的話,連傻瓜也不信。

  這種種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的傳散著,向著南方湧來,天下間漸漸安寧的背後,卻彷彿有無數人屏息觀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痛楚,少有人關心了。

  隨著這股南歸的人潮,人群之中行走跋涉的週一仙、小環與野狗道人,他們的感覺就與旁人不同。

  週一仙手上依然還握著那根竹竿,上面還是那塊寫著「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只是原先的白色,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裡,竟也黑黃不勻,一眼看去還有幾處破洞。雖然涼風吹過,這布幡依舊迎風拂動,但已無半分仙氣,而全是垂頭散氣的破落了。

  至於野狗道人,這麼長的時間以來,還是一直跟隨在週一仙和小環,三個人一起浪跡天涯。不過此刻的他卻是用布塊包裹住了面容,不為別的,只是在這個時候,周圍所有的百姓都對面容稍微古怪一點的人物有些過敏,一不留神多半便被人誤會是獸妖一員,如此不免太過冤枉。在經歷了幾次這樣的誤會之後,不要週一仙翻白眼或小環自己勸說,野狗道人自己也受不了了,找了塊布先將自己的臉圍了起來。

  在三人之中,小環看去最為清爽,本來麼,年輕美麗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與好看的。在這個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看去彷彿是最亮麗的身影。

  一路之上,與周圍人截然不同,她時常保持著笑容,但卻絕非那種幸災樂禍的模樣,相反,她一直不顧週一仙喋喋不休的勸告,力所能及的幫助著周圍那些無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饑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還會幾許醫術,上前看望一番;甚至於望見路旁倒地得屍骨,她也會在沉默中輕輕走過去,不避腥臭,將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種安慰。

  一路而來,風塵僕僕,除了面對病弱死者的莊重,小環臉上竟似乎永遠都帶著一絲笑容,在這樣灰暗的路途上,彷彿是悲天憫人般的仙者。週一仙還是那麼永遠低聲嘮叨個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環身後,從來沒有勸阻過小環一句,他只是小環要做什麼,他就搶先去做:掩埋屍骸,他動手挖坑;救助弱者,他親身負人。一路來,他的眼中,彷彿只有那個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環做什麼,他也就做什麼,縱然這歲月再苦旅途再累,彷彿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們終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說了,饑寒百姓那麼多,食物只有一點點,便是他們也很快沒有了。被迫之下,這一日三人只得暫時離開了隊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慘狀如斯!

  週一仙手中持著那支竹竿,看著漸漸黯淡的天色,搖了搖頭,歎息道:「這年頭,真是讓人活不下去了。」

  小環走在他的身邊,笑了笑,沒有說話。不過這短短時日,她面上雖有淡淡風塵之色,但仍然秀麗如昔,其中還多了幾分過往沒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後,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環纖細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他的臉龐,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此刻他們已經離開大道頗遠,置身在一個小山頭上,這一夜陰雲濃厚,只見幾點遙遙星光,卻不見有一分月色。周圍山野,此刻寂靜一片,只有不知名處傳來蟲鳴聲音,時長時短,不知所在。

  小環頓住了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對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長,現在沒有外人,你就把臉上的布取下來罷,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難受壞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顯幽亮的一雙眼睛閃了閃,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臉龐,低聲道:「呃,其實我沒事的......不過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壞了吧?」

  週一仙也停住了腳步,向周圍張望了一眼,見旁邊橫倒著一根枯木,趕忙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上面,這才做了一個從心底鬆了一口氣般的懶腰,然後白了小環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爺爺的乾糧也送給別人吃了,搞得現在連你爺爺也挨餓。」

  小環臉上一紅,走過來站在週一仙背後,伸出雙手在週一仙肩膀上輕輕捶打,道:「爺爺,我們還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點東西,真的就沒力氣走下去,只怕就此喪命了啊。」

  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們在這裡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獸,暫時充飢罷。」

  小環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勞道長了。」

  野狗道人裂著嘴笑了起來,週一仙突然哼了一聲,冷笑道:「你笑什麼笑?而且笑也罷了,偏偏老夫看你笑的怎麼那般猥瑣,莫非你心裡在想什麼無良念頭麼?」

  野狗道人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環,只見小環略帶歉意的看著他,眼神立刻為之一亮,哪裡還有絲毫怒氣,直當週一仙不存在一般,根本無視於他,對小環念了一句,道:「那你們等我回來。」說罷,快步走進林子裡去了。

  週一仙沒好氣的咕噥了兩句,小環在他身後微嗔道:「爺爺,那野狗道長跟我們在一起都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是不給人家好臉色看,再說,這一路上多蒙他照顧我們,而且他又不是壞人!」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你又知道什麼是壞人好人了?他跟著我們,還不是為了......」

  「爺爺!」小環叫了一聲,截斷了週一仙的話。週一仙吶吶抱怨了幾句,不再說了。

  ※※※

  林子中嗖嗖發出聲響,隨即又是一陣撲騰聲音,半晌過後,一陣腳步快速傳來,野狗道人面有喜色,從林子中提了一隻野鳥跑了出來。前些日子那一場獸妖浩劫過後,萬物生靈盡皆塗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這些野獸山鳥,似也比往日少的多,今日還算野狗道人運氣好,居然捉到了一隻漏網之鳥!

  野狗道人興沖沖跑回原地,大聲道:「你們看,我捉到了什麼......」突然,他的聲音嘎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無一人,週一仙與小環,都不見了蹤影。

  「啪嗒」,野鳥從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風冰涼,寒意似瞬間浸透了骨髓深處,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麼,隱隱有些發抖起來。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橫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還有週一仙剛剛坐下的痕跡。

  「他們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腦海中一片混亂,一張狗臉上神情變幻,竟是大為恐懼悲傷的模樣。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雞,但片刻之後,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來,卻是看見在那枯木背後,竟有幾處凌亂的腳印,而腳印旁邊的鬆軟泥土中,赫然是一個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齒,絕非人類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變,先大喜,隨即大驚,便在此刻,遠方似傳來長嚎之聲,聲音之淒厲,直如惡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後,他狗臉之上肌肉微微發抖,忽地大吼一聲,整個人向密林深處那嚎叫聲處衝了進去,看那模樣,卻彷彿似一條瘋狗。

  一隻瘋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衝進密林時候,黑暗蒼穹的天幕上,忽地亮起一道白色的光芒,從北方疾馳而來,劃過天際,破空而去,沒有絲毫的停留,直飛向南方,彷彿流星一般。而在地面之上,過了一會,那道白光還殘留天際的時候,一道黑影出現在剛才空地的不遠處,仔細看去,全身黑衣蒙面,卻是微微喘息,在林子中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

  「他道行怎會如此精進,真是見了鬼了。」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感,轉頭向密林深處看了一眼,只聽那密林深處隱約傳來打鬥聲音,黑衣人猶豫片刻,又抬頭向天際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隨即身子一閃,卻是輕輕如鬼魅一般,閃進了剛才野狗道人衝進去的那個方向。

  ※※※

  野狗道人獠牙法寶在手,面色緊張,只不過片刻工夫,他肩頭一片暗紅,似乎已經掛綵了。但是在他身前,竟是兩隻身軀巨大的獸妖,虎頭獅身,足有一人來高,野狗道人在它們身前,看去簡直不堪一擊的樣子。

  週一仙和小環此刻赫然是在那兩隻獸妖身後。在這個密林之中,這兩隻獸妖似乎在這荒僻之處做了一處窩,裡面雜亂無章堆放了許多樹枝草葉,腥臭味撲鼻而來。但最為可怖的是,這裡到處散落著死者屍骸,而且除了週一仙和小環外,竟還有七、八個活人也在這裡,但看去要不是昏迷不醒,醒來的也是骨瘦如柴、驚恐萬狀。

  也不知道這兩隻獸妖是哪裡擄掠來這許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見獸妖浩劫,何等慘烈!

  面對這兩隻身軀巨大的獸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備。剛才他衝到此處,方看見週一仙與小環果然在此,還不等他呼喊,卻已經遭到了兩隻獸妖襲擊。交手之下,這兩隻獸妖竟然大非尋常,力大無窮,竟然將野狗道人的肩頭劃傷。不過雖然如此,野狗道人畢竟乃是修道之人,與尋常百姓不同,慌亂之下,他祭出法寶,也同樣擊傷了一隻獸妖,此刻那只獸妖前腿處鮮血淋淋,顯然也不好過。

  只是這兩隻獸妖看去凶厲非常,見到鮮血,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更是死死盯著野狗道人,只是一時顧忌他手中法寶,暫時對峙起來而已。而野狗道人卻是心中暗暗叫苦,剛才那次交手,他心裡明白,若是一隻這樣獸妖,他或可慘勝,兩隻一起,他必死無疑。

  只是他或能夠轉身而逃,但不知怎麼,他目光有意無意間望見獸妖身後那一雙擔憂害怕的眼睛,竟是無法移動腳步獨自逃生了。

  有些事,難道真的是逃不過麼?

  凶殘的獸妖咆哮聲起,終於是忍耐不住,撲了過來。兩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風,其中伴隨著小環的驚叫聲。

  野狗道人喉頭發乾,雙腿微顫,本能的轉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軀,卻赫然是撲了上去,向著那凶厲獸妖,彷彿——

  瘋狗!

  結果頃刻即分,兩隻獸妖四隻爪子幾乎同時抓進了野狗道人的身體,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寶插進了剛才受傷的那只獸妖的胸膛。

  獸妖與野狗道人同時發出了慘叫聲音,小環的驚呼已經變做了哭喊。

  鮮血飛濺,野狗道人只覺得週身欲裂,彷彿身子都被撕做了兩半,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慌亂中只看見身軀之上四個血口,那鮮血便如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前方,那獸妖吼叫了幾聲,腳下一軟,卻是倒在了地上。旁邊的獸妖一聲哀鳴,竟顧不得追殺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傷垂死的獸妖身邊,不斷用頭、用爪子卻拱動同伴。只是那獸妖傷處,正是被獠牙直刺入心臟,垂死掙扎了幾下之後,頭顱頹然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聲輕響,卻是野狗道人終於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幾乎都被鮮血浸透,一片血紅,大口喘息,狗臉蒼白。

  這聲響卻是驚動了那殘留的一隻獸妖,眼見同伴死去,這獸妖更似幾欲發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撲了過來。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喪獸爪之下,忽然間地面一花,一道黃光閃過,幾片符紙飄揚,野狗道人竟是不見蹤影,獸妖撲了個空。

  獸妖一時驚駭,只是不消片刻,忽只聽「哎呀」一聲,週一仙連著渾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然從天上掉了下來,他手中兀自還抓著幾張符錄。

  這自然是週一仙施展他自稱的那些祖傳仙法了,適才獸妖偷襲他祖孫二人,變起突然,不過片刻他們二人已被治住,在獸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有機會作怪。幸好野狗道人頭腦發熱衝來救人,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脫,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無奈之下,週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幾手法術似乎不過是三腳貓的工夫,雖然有些類似道家俗稱的「五鬼搬家」一類異術,憑空將野狗道人移了開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麼就失了手,結果兩人竟是從半空中掉了下來,一時狼狽萬分。也幸好摔下來的時候野狗道人是在週一仙身上,不然的話這一摔衝勢,只怕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過此刻也論不到他們想的許多,那獸妖轉眼發現,大怒之下,已經是再度撲來。週一仙和野狗道人摔的頭暈目眩,野狗道人還好一些,但重傷在身,也是躲避不及。無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斃。他狗臉之上,悄悄掠過一絲惘然,回頭望去,似乎想看到什麼?

  不料這電光火石的一刻,一個身影猛然衝上,擋在野狗道人和週一仙身前,只聽那人口中喊著:「爺爺......道長......」

  獸妖冰冷利爪尖齒之下,小環那絕望哭泣卻沉靜的臉龐!

  剎那之間,野狗道長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全身竟是如滾燙一般沸騰起來,望著那個身影,柔弱而美麗的影子!

  ※※※

  「轟!」

  一聲大響,兩個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環踉蹌的倒在一旁,渾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回頭望去, 只見推開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撲了上去,和那只獸妖糾纏在一起,將獸妖撲在地上。那獸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瘋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亂抓亂刺,瞬間血肉橫飛,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獸妖,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小環與週一仙此刻俱是面無人色,而在他們身後眾人一時也都嚇的傻了,片刻之後,忽地不知是誰大喊一聲,所有能走動的人都衝了過去,圍著那獸妖,拿起手邊所有能拿的器物,沒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腳乃至牙齒,拚命向那只凶殘獸妖身上招呼。

  那獸妖開始還大聲咆哮,拚命抵抗,但過了一會兒之後,它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越見低沉,終於沒有聲息。而周圍眾人彷彿也瘋了一般,一直拚命地敲打著獸妖身體。

  直到,週一仙第一個清醒過來,連忙喝止眾人,救人要緊,其他人這才慢慢停了下來。而這一鬆氣,瞬間許多人都癱倒在了地上。

  小環面上也有幾點血跡,但她絲毫不顧,連忙用盡全力拉扯獸妖屍體,想把野狗道人從獸妖身下拉出來。不料拉了半天,獸妖與野狗道人竟然無法分開,小環又驚又急,幾乎哭了出來。

  最後還是週一仙沒有亂了方寸,仔細查看之後,卻發現乃是野狗道人雙手竟穿破了獸妖堅韌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裡面,難怪分不開。發現這一點後,週一仙連忙招呼眾人幫忙,在尚有餘力的其他人幫忙下,終於是將野狗道人鮮血淋淋的兩隻手從獸妖身體上抽了出來,分開了兩個身軀。

  小環花容蒼白,將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詢問,忽然間面容失色,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時呆若木雞!

  「他......道長他......」

  週一仙急道:「他怎麼了?」

  小環嘴唇微微顫抖,眼眶中盈盈儘是淚水,顫聲哭道:「道長他.......他已然斷氣了。」

  週一仙一時也呆住了,木然說不出話來。

  小環哀哀的哭泣哽咽聲中,黑暗裡的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張古怪的臉龐上,那滿是痛苦的神色中,卻隱隱有幾分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條死去了的瘋狗!

  這世上,誰又清醒過?


第十九集 第五章 收魂
第十九集 第五章 收魂

  僥倖逃得性命的眾人,在歇息之後,或沉默不語,或留下幾句安慰的話,然後都一一離開了這個血腥恐怖的地方。這亂世之中,誰的命不是命,誰又管得了誰的命?每日每夜,每個陌生僻靜的地方,不都上演著同樣一幕幕生離死別麼?

  週一仙和小環也離開了那裡,獸妖的窩腥臭噁心,實在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們勉強將野狗道人的屍身從獸妖窩裡搬了出來,放在剛剛進入山林的那處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體,似還是微溫的,只是,終究是那麼緩緩涼了下去。

  週一仙眉頭皺著,坐在一旁,搖頭歎息,小環則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風蕭蕭,吹動樹梢搖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將剛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儘管對他來說,要除去那兩隻獸妖不過舉手之勞,但他彷彿血是冷的一般,從頭到尾都站在黑暗處默默看著。此刻,他的眼神從小環身上打量著,又轉移到週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聽週一仙低聲道:「好了,小環,他......他畢竟死了,我們找個地方安葬了他,讓他入土為安罷。」

  小環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聲更大,忽抬頭對週一仙哭道:「爺爺,你不是什麼都知道麼,不如你想個法子救救他罷?」

  週一仙苦笑一聲,道:「我又不是九幽閻羅,更不是天上神仙,這等起死回生的法術我哪裡會知道?」

  小環哽咽道:「可是道長他是為了救我們才死的。」

  週一仙歎了口氣,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臉上,點了點頭,道:「說起來,我以前也是看錯了他,未想到似他這般的人,竟然也會有真情真性。唉,可是現在說什麼也遲了。小環,聽爺爺一句話,我們好好安葬了他罷。」

  小環木然,只有臉上淚珠不停掉落下來,一滴一滴,打濕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陰影處,那黑衣人目光閃爍,卻並無絲毫傷痛憐憫之色,在他眼中,這世間人情彷彿都是一幕幕活劇一樣,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觀看。

  週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這荒山野嶺的地方,哪裡能夠找到什麼趁手的東西。找個半天,他也只能隨手扯了一根木棍回來,在地上翹了幾下,卻只不過少許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麼時候去了。

  難道連好好安葬這一點也做不到了?

  週一仙棄棍長歎,臉上少有的出現了一絲滄桑之色。歎息之餘,他回頭看去,忽然皺起了眉頭。只見小環不知何時已經止住了哭泣,擦去臉上淚痕之後,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邊打掃起來,將一眾枯葉散枝全部都掃的遠遠的。

  週一仙起初還以為小環料到挖坑艱難,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邊地面周圍便罷了。不料這越看下去越不對勁,小環將野狗道人身體周圍掃出了一個半徑五尺左右的***,便棄了木棍,緩緩走了回來,面色上少了幾分悲痛之色,卻又多了幾分毅然。

  週一仙眼見小環似乎臉色不對,向前走了幾步,道:「小環,你做什麼?」

  小環低聲道:「我要救他!」

  此話一說,週一仙大吃一驚,便是暗處那黑衣人,身子也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環身上。週一仙愕然道:「你說什麼?」

  小環聲音依舊低沉,但說出的話卻十分清楚明白,道:「我要救他!」

  週一仙搖頭急道:「是,小環,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用什麼法子救他?」

  小環伸手將野狗道人屍身擺正,雙手卻擺做一個頗為奇怪的樣子,過肩舉起,一手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時口中道:「道長他是為了救我們才死的,我、我不能什麼也不做。」

  週一仙眉頭越皺越緊,看著小環接著又把野狗道人的兩隻腳放直,將右腳放在左腳之下的時候,他的面色更是難看,突然大聲道:「你是不是瘋了,小環,難道你想用『收魂術』?」

  小環默然片刻,低聲道:「爺爺,我只知道這個東西,或許、或許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週一仙第一次對小環如此聲色俱厲地大聲呵斥了出來,「你在胡說些什麼?那『收魂術』雖然有收羅魂魄之異能,但此法從來就是旁門異術,凶險難測不說,驚擾遊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麼?還有,這術法從來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氣息尚存則魂靈即在,有此根本方可施法,對一個死人你怎麼做?他氣息斷絕則魂魄必然散滅,你縱然有這異術,又去哪裡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無窮無盡的鬼魂中去找麼?」

  黑暗中,那一雙眼眸閃閃發亮,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麼令他不可思議的事情。

  小環眼眶一紅,哭道:「爺爺,他、他剛死不久,或許魂魄就在附近,還有希望也說不定。再遲上一時半會,就真的沒救了。」

  週一仙臉色發白,大步走到小環身前,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沉聲道:「小環,我告訴你,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當年你憑著自己本事,將你那個金瓶兒姐姐將欲散盡的魂魄給收了回來,但是我告訴你,那次和現在不一樣。我再說一遍,這法術是要對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異術,大損陰德,當年你不過救助金瓶兒一次,便已經自損陽壽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亂來的話,對這個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難說,你自身起碼先毀了道行根基,陽壽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麼?」

  最後幾句,週一仙幾乎是用吼的說出來了,小環一時也怔了,她花樣年華,說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對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無論如何難以自處,但一想到那恐怖後果,竟彷彿也是喘不過氣來一般。

  場中的氣氛一時僵住了,過了片刻,週一仙放緩了語氣,柔聲道:「小環,命由天定,任誰也改變不了的。想來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們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對的起他了,好不好?」

  小環臉上神色變幻,不時有掙扎表情掠過,許久之後,忽抬頭道:「爺爺,他的命數不是老天定的。」

  週一仙看著小環臉色,心中一沉,乾笑了一聲,道:「什麼?」

  小環長吸了一口氣,決然道:「道長的命數,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顧一切要衝來救我們,這才不幸過世的。若是他轉身離去,這天下哪一處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臉色有些蒼白,有些傷悲,低聲道,「所以,他是為我們而死的,沒有他,我們也早死了,哪裡還能在這裡談論什麼陽壽?」

  她望向週一仙,週一仙不知怎麼,卻移開的眼光,「爺爺,我要救他。這術法再凶險,也比不上他剛才為了救我們所遇到的厲害罷?」

  她斬釘截鐵地道。

  週一仙知道她心意已決,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長歎。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雙眼眸都望在小環身上,閃閃發光,奕奕生輝。

  ※※※

  樹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時候,陰氣大盛。

  微光裡,那一場詭異的術法,慢慢展開。

  第一滴鮮血,從小環白皙的胳膊上割開的口子裡滴落,緩緩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隨即,小環繞著野狗道人,用自己的鮮血,在野狗道人身旁滴落下來,看她手腕緩緩搖動,滴落的鮮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異的圖案。

  密林之中,隨著那血紅圖案的漸漸成形,隱隱開始傳來鬼哭聲。週一仙站在一旁看著,眼角微微抽搐。而在陰影之中觀看這一幕許久的那個黑衣人,此刻忽然也皺起了眉頭。

  這一幕,他竟彷彿在什麼地方看過一樣!

  大巫師......

  那黑衣人竟是不由自主的,身子微微發抖了一下!

  小環現在所佈的血陣,顯然與當日在狐岐山大巫師救碧瑤時有幾分相似,但在小環繞行一周之後,法陣成形,那黑衣人已然看了出來,小環所布法陣與大巫師當日還是有所區別。別的不說,單是陣法規模便小了許多,或許都是以鮮血為媒,而小環自身一人割脈求血,自然無法與當日大巫師相提並論。

  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小環所布法陣,圖騰式樣也遠比大巫師當日所做簡單的多,但饒是如此,一圈下來,小環也已經是搖搖欲墜,面色蒼白了。

  週一仙一言不發,上去扶住了小環。小環有些虛弱,回頭衝他微微笑了笑,然後緩緩在陣法頂端,也就是野狗道人頭顱前方三尺處,盤坐了下來。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聲鬼嘯憑空而起,瞬間整座樹林異嘯連連,陰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陰風陣陣,從四面八方吹來,將周圍樹木吹得搖擺不定,所有的樹枝陰影背後,彷彿都有無數冷冰冰的目光注視著這裡。

  小環面色肅然,緩緩閉眼,一雙白皙雙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頌著神秘咒語,片刻之後,修長的手掌在胸口處展開,慢慢放下,放進了身前血泊圖案之中。

  環繞在野狗道人身體周圍的鮮血圖案頃刻間突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鮮血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在圖案之中開始流轉起來。與此同時,小環臉上原本蒼白的臉色裡,突然多了幾分詭異黑氣。

  陰風越來越盛,整座密林此刻都似乎暗了下來,只有這法陣之中開始閃亮。活潑流轉的鮮血,彷彿最可口的美味,將無數幽魂吸引了過來。

  週一仙面上神色越來越是擔心,他深知這收魂奇術的凶險,試想,尋常人竟要從陰司地府搶奪魂魄,這該是何等凶險的事情。不過小環礙於修行,也不過只在這座密林範圍內施法,影響勉強算是不大,想來尚不至於驚動那些鬼力高強的冥界護法,否則一個不小心被盯上了,當真是不堪設想。

  只是現在看來,似乎只是這等樣式的陣法,小環也有點吃不消的感覺,但見她面上黑氣越來越重,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要知道此番施法,與當年她救治金瓶兒並不一樣,金瓶兒魂魄並未散盡,有此為憑欲收殘餘魂魄,則好辦的多。當日大巫師在狐岐山救治碧瑤,雖然陣法龐大的多,但其實也多靠異寶「合歡鈴」中攝取的碧瑤殘留魂魄,這才憑借異術窮盡九幽地府,硬生生將殘餘魂魄收了回來。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大巫師一則自身油盡燈枯,二來也驚動冥界護法,被冥界鬼力反噬,最終隕命而亡。

  而此番小環以粗淺道行,運行這鬼道之中最詭異艱深的奇術,且缺少最關鍵的魂魄,其難度就算只是要在這座密林之中所有遊魂之內找尋野狗道人的魂魄,但其中凶險,已經非常人可以想像了。

  那兩隻獸妖在這裡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就不知有多少冤魂盤旋此處,未能往生。而小環布下這個陣勢,卻分明正是要取一魂魄入這身軀之內,這如何不讓所有的幽魂為之瘋狂?

  一時間,風雲變色,無數道若隱若現的黑氣爭先恐後地衝向小環,而小環面上痛苦之色越來越重,面色幾乎已完全被黑氣籠罩起來了。

  看這樣子,只怕小環堅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知怎麼,她竟是始終不肯放棄,那麼多冤魂鬼氣在她身邊盤旋,或鬼哭狼嚎,或哀求不休,或凶狠相逼,林林種種,這世間痛楚絕望所有惡情,都彷彿要刺入她腦海一般,可是小環竟仍是在苦苦支撐,以她本身殘存一點靈力,在無盡冤魂之海中找尋著。

  這一次失敗,只怕就再無機會了!

  週一仙已經急的滿頭是汗了,但又不敢驚擾小環,只得滿地亂走,唉聲歎氣。而黑暗陰影之中的那個人影,雖然周圍都是鬼氣森森,但他卻似乎完全不在乎,相反那些鬼氣都似乎有些懼怕於他,離他反而遠些。此刻黑衣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小環,竟是不由自主地為之點頭,許久,輕輕傳來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怎麼可能,這個年輕女子竟然在鬼道上天賦如此之高......這般情況下,竟然還能苦撐。若有鬼道明師指點,假以時日,那還得了了......」

  話聲中,他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現出幾分猶豫來。

  便在此刻,場中小環滿是黑氣的臉上,突然現出一份喜色,原浸在血泊法陣之中的右手突然伸起,凌空虛抓,隨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緊接著她將自己左手也從血泊中伸起,照樣虛空一抓的時候,突然間,漫天鬼氣幽魂一起放聲大嘯,似乎全部陷入了不可抑止的狂怒之中,鬼氣森森如鐵,剎那間黑氣籠罩而來,將小環身軀盡數圍住。

  法陣之外,三丈之內的樹木赫然枯萎,彷彿也忍受不住這無邊兇惡戾氣。

  週一仙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只見小環大口喘息,幾次三番想將左手也放到野狗道人的右手上去,但無盡黑氣將她濃濃圍住,鬼嘯連連,陰風陣陣,竟彷彿有股大力使她無法按下。而小環面色也越來越是難看,身子顫抖,嘴角漸漸流出血絲出來。

  眼看著這一場法陣就要玉石俱焚,週一仙大急之下,正欲不顧一切衝過去將小環拉開法陣,雖然不知後果如何,但遠離那些鬼魂總是好的。不料他身形還沒動,突然一個黑影擋在了他的面前。週一仙大吃一驚,這個時候看去,這個黑衣人彷彿也和周圍的鬼魂差不多。

  只聽那黑衣人沙啞著聲音,冷冷道:「要想你孫女活命,你就老老實實站在那裡別動。」

  說罷,黑影一閃,這個黑衣人已經出現在小環和那個奇異法陣的周圍,更不多話,只見他手臂連連揮動,從他手中不停飛出黑乎乎的事物,「拔拔拔」破土而入,插在了法陣四周。

  那些事物看去黝黑,似鐵非鐵,說不清楚是什麼事物,但這些東西一旦插入法陣泥土之中後,陡然間法陣內鮮血似受到什麼外力影響,奔流速度幾乎瞬間快了一倍以上,如沸騰一般。一股紅色光芒從法陣之上亮起,籠罩在小環身上。

  這層紅光似乎對周圍鬼怪幽魂特別有用,一時之間,幽魂紛紛退避,在紅光籠罩之下,小環面色迅速恢復正常,伸在半空之中的左手立刻按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左手。

  就在小環握住野狗手臂的那一刻,只聽輕微一聲爆裂聲音,一股暗紅光從野狗道人手掌開始,如閃電般向下延伸,轉眼遍佈野狗道人全身,緊接著,野狗道人全身一起亮了一亮,片刻之後,又再度暗了下去,恢復了正常。

  那一刻,小環勉力睜開眼睛,緊緊盯著面前,野狗道人的頭顱,忽地歪了一下,竟是緩緩出了一口氣來。

  小環大喜,精神一鬆,眼前卻是忽然一黑,人已昏了過去了。


第十九集 第六章 鬼道
第十九集 第六章 鬼道

  夜色深深。

  已經進了鬼門關卻又被僥倖拉回來的野狗道人,此刻身上的幾處傷口都已經被包紮好了。看他樣子仍然還是一臉虛弱,但躺在地面之上,呼吸微弱卻平緩,暫時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

  而救了野狗道人的小環,此刻也一樣是昏睡不醒,但她只是耗力過度,並無大礙,這一點在在場另兩個清醒的人心中都明白,倒也沒有太多擔心。

  對於週一仙來說,他此刻所關心的,或者說有所戒備的,反而是剛剛出手救了小環的這個神秘男子。此刻,他已經認出了這個神秘黑衣人他並不陌生,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經見過,就是在青雲山腳下的河陽城內,那個義莊之中的神秘男子,不想今日竟然又遇見了此人。

  週一仙坐在孫女小環身邊,目光不時飄向那個負手而立的黑色身影。以他的閱歷眼光,自然是知道這個人在鬼道這旁門異術之上的修行非同小可,只是當日似乎是敵非友,不想今日黑衣人竟然會出手相救小環。上次相遇時幸好有鬼厲援手,週一仙三人方才逃脫,此時這般情況,雖然這黑衣人來意不明,但自己這邊三人性命,卻真是握在他一念之間了。

  週一仙在這裡心中暗自尋思,那黑衣人,也就是一路暗中追蹤鬼厲南下的鬼先生,看似成竹在胸站在一旁,殊不知心內也頗為躊躇。此番出手救人,實在是大違他平日作風,只是他所修行的鬼道之術,從來都是世人眼中詭異惡毒之邪術,在道、佛、魔三大真法派系與南疆巫法之外,獨樹一幟。然而,按世俗來說,便是向來名聲極差的魔教,其實也是看不起鬼道的,多少年來,鬼道中人幾乎都是在一種黑暗中悄然延續,鬼先生能得到魔教鬼王宗宗主鬼王禮遇,卻是一個異數,也是另有原因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起源神秘莫測的鬼道雖然延續至今,但人丁單薄之極,誰也說不清楚什麼時候便斷了香火。想想也是,正常人的話,只怕根本沒有多少人會想到修行這種整日裡與陰森鬼界打交道的詭異術法。

  鬼先生修行多年,道行之高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在鬼道一脈之中,更是無人可及。他向來心性剛硬,這也是修行鬼道異術的結果,不料這一夜突然看到小環以年幼之齡,竟然施展出鬼道之中極高深的收魂奇術,這一驚非同小可,一來震驚於小環這看去年輕秀美的女子,在鬼道一脈之上,看去竟似乎有不可思議的極高天賦;而來更震驚的是,這收魂奇術雖然乃是鬼道密法,但卻早已失傳多年,便是他這個鬼道異術的大宗師、大行家,也是不知道的,但小環竟然使了出來,如何不讓他驚心動魄?

  當小環強行收魂時候,雖然鬼先生不懂收魂奇術,但他於鬼道上是何等造詣,本身眼光更是獨到,一眼便看出小環雖天賦異稟,但畢竟太過強求,果然不過一會兒,小環雖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竟然能夠在無數幽魂中抓到野狗道人的魂魄,但已然激怒無數冤魂戾氣,被鬼氣反噬。眼看就要喪命的時候,不知怎麼,鬼先生竟是無法坐視不理,終於還是出手相救。

  他雖然不會收魂奇術,但對付這些普通幽魂,卻是綽綽有餘,一旦出手,立刻便催持法陣護住小環,也讓小環這收魂異術大功告成。然而事過之後,他卻有些猶豫起來,不知接下來如何才好。

  場中的氣氛,一時便是這麼尷尬,直到良久之後,小環身子一動,卻是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口中輕輕叫了一聲:「爺爺。」然後睜開了眼睛。

  週一仙大喜,連忙將小環扶起,小環臉色疲憊,身體無力,但看去並無大礙,定了定神之後,她立刻轉頭去看野狗道人,只見野狗躺在地上,傷勢雖重但呼吸平緩,顯然已是當真活轉了過來,小環這才露出笑容。

  她目光轉回,這才發現周圍多了一個黑衣人,不禁怔了一下,隨即她也認了出來,此人依稀便是當日在河陽城中的那個神秘黑衣人,不禁身子一縮,驚道:「爺爺,他,他怎麼也在這裡?」

  週一仙扶著小環站了起來,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來到此處,不過剛才你施法緊要關頭,卻是他出手相救,這才讓你和野狗轉危為安。」

  小環聽週一仙這麼一說,登時也想了起來,自己施法到最後關頭,畢竟修行不夠而被幽魂反噬,眼看要落得一個萬鬼噬心的下場時候,手中陣法卻突然法力大盛,將身畔所有幽魂都驅趕而去,如此大法方成,看來竟都是這神秘黑衣人所救的。

  想到此處,小環向鬼先生處慢慢點了點頭,道:「多謝這位前輩了。」

  鬼先生似乎對小環的謝意視若無睹,只是突然寒聲反問道:「小姑娘,我有幾件事,要問你一下,希望你如實答我。」

  小環一怔,同時感覺週一仙扶著她身子的手輕輕扯了她一下,不覺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道:「前輩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鬼先生點了點頭,道:「鬼道之術向來秘而不宣,你從哪裡修習了這種鬼道術法?」

  小環呆了一下,道:「鬼道,什麼鬼道?」

  身後週一仙暗自歎氣,前方那鬼先生卻是吃了一驚,但看小環臉上驚訝神色,竟不似做偽,她似乎真的不知道這乃是所謂鬼道術法。沉默片刻之後,鬼先生道:「你剛才所施展的收魂術法,其實便是鬼道中極精深的妙法奇術,你不知道麼?」

  小環怔怔搖頭,道:「我、我不知曉的啊。」

  鬼先生立刻追問道:「那你是從何人處修習了這收魂術?」

  小環搖頭道:「沒人教我。」

  鬼先生為之一怔,只聽小環接著道:「這個收魂術是我小時候調皮,在爺爺舊宅之中胡亂玩耍,失足掉進一口枯井,從井壁上發現記載這些術法的。我當時年紀還小,胡亂學了,這麼多年來也只用過一次而已。怎麼,前輩你對這個法術很感興趣麼?」

  鬼先生默然無語,良久之後,卻是長歎了一聲,聽他聲音中頗為蒼涼,卻是一股蕭索之意。

  小環與週一仙對望一眼,都不知這黑衣人為何突然變得心緒低沉起來,但過了片刻,忽聽鬼先生在前邊沙啞著聲音叫了一聲:「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週一仙眉頭一皺,小環卻已經答了出來,道:「我叫小環。」

  鬼先生點了點頭,道:「我有些話想單獨與你說一下,你可以走過來麼?」

  週一仙眉頭大皺,顯然不願意小環和這個一身鬼氣森森的傢伙待在一起,倒是小環沒想那麼許多,念及此人剛才畢竟救了自己一命,便點頭道:「好啊。」說罷,也不顧週一仙暗中阻止,走了過去。

  鬼先生看著小環走到跟前,緩緩點頭,似乎對這個年輕女子頗為讚許,待小環走近,他慢慢地,似乎在說話的時候心裡也在仔細斟酌著什麼,低聲道:「你可願意修行這鬼道法術麼?」

  小環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但看鬼先生黑紗蒙面的後面,一雙眼睛目光炯炯,顯然並非開玩笑,不覺有些猶豫遲疑起來。

  鬼先生何等的閱歷,仔細看小環的臉色表情,便將她心思猜了八九,當下也不逼她,只道:「剛才你施法時候,面對無數幽魂,你心中是何感覺?」

  小環臉上一紅,隨即又有些發白,低聲道:「我、我有些害怕。」

  鬼先生淡淡道:「你害怕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世人無知,多畏懼鬼怪精魂,卻不知鬼魂之說,只是人死之後往生之前的一種罷了。人所懼怕之處,多半乃自心魔而已。」

  他一指小環,道:「拿你來說,剛才施法時你心有畏懼,雖然仍能施法,但眼前必然有無數幻象,種種猙獰凶暴畫面罷?」

  小環連連點頭,道:「是。」

  鬼先生哼了一聲,道:「其實所謂鬼道,最要緊處便是控制心魔,你處之泰然,一切幽魂精怪便不能動你心志。而且你仔細想去,那些幽魂之所以發怒反噬,看去十分可惡強暴,殊不知他們正如這世間無數人一般,看到一旦有活命逃生、回返陽壽的機會,如何能不為之瘋狂?」

  他負手冷笑道:「世間之人,指摘鬼物凶厲,卻不知自己也是一樣,豈不可笑?」

  小環面上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鬼先生又道:「我知道你心思,厭惡鬼道名聲,但你剛才卻是用鬼道異術,救了那只野狗一命,可見鬼道也並非一無是處。我今日是看你於鬼道一途上竟有百年難見之異稟,實在不忍錯過,所以有心教你,」說到這裡,他淡淡一笑,道,「至於將來如何,便是你發現我行為多惡,要殺了我,也無所謂的。我們鬼道中人,對這些俗禮本就看的狗屁不通一樣。」

  小環嚇了一跳,退開一步。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又在小環面上看了看,只見小環面上十分猶豫,清秀容顏中不時皺起眉頭。鬼先生也不多話,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本半指寬厚的黑色無字封皮書卷丟給小環,小環下意識接住,愕然向他看去。

  鬼先生淡淡道:「這書中所記的,乃是我半生修行鬼道的一些領悟,其中諸多法門煉器之法,我自信天下更無相提並論之人。你學也好,不學也好,盡在你自己了。」說罷,他轉過身子,就欲離開。

  小環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喊了一聲,道:「前輩,等等。」

  鬼先生身子一頓,停了下來,道:「怎麼?」

  小環卻是窒了一下,半晌方道:「我、我還不知道前輩你的名號啊?」

  鬼先生背對身子,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方淡淡道:「我傳你術法,又不是要你記住我,你好自為之罷。」

  說罷,他起身又欲前行,小環面色一急,忽地大聲道:「這、這......你救我一命,又傳我道術,我總得、總得叫你一聲師父吧?」

  鬼先生身子大震,彷彿身後那個年輕清秀的女子這一聲話,比五雷轟頂對他來說,還要來得激烈。只是他畢竟修行極深,很快恢復了平靜,慢慢轉過身來,黑紗蒙面,誰也看不到他的臉色,但從他閃閃發亮的一雙眼睛中,任誰也看得出,他此刻不平常的心情。

  「你叫我師父?」

  小環臉上一紅,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吶吶道:「這個......這個是我自己想的,如果,如果前輩你不願意的話,我......」

  鬼先生忽然截道:「好了,不要說了。」

  小環一怔,抬頭望去,只見鬼先生深深向小環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再次伸手到懷中取了一些事物,遞到小環跟前,道:「看在你喚了我一聲師父分上,這個就送予你了罷。」

  小環低頭看去,只見是一疊七個黝黑三角片狀的東西,每個寸半大小,邊緣光滑,材質看不出來,似鐵非鐵。小環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鬼先生,見他眼色頗為緩和,便伸手接了過來。仔細看去,只見這些三角片在頂端有個小孔,孔中繫著暗紅絲繩綁在一起。每一塊三角片上,正反兩面都有不一樣的暗紅色神秘圖案,有的似烈焰焚燒,有的似猛獸嘶吼,俱不相同。接到手中,只覺得觸手冰寒,同時暗含著一股淡淡血腥之氣。

  身後週一仙眼尖,一眼便看出這些三角片正是剛才鬼先生救小環時所用之物。

  鬼先生淡淡道:「這東西名喚『血玉骨片』,乃是鬼道一門之中的至寶,有激發鬼道異法之奇效,原本五層的道行,有了這法寶,至少也能發揮到七層,天賦好一些的話,更能激發出十層功效。」

  小環又驚又喜,連連點頭,週一仙卻是在遠處大搖其頭。

  鬼先生凝視小環良久,忽地搖頭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和你算上今晚,不過見過兩面而已,竟然......罷了,也是命數吧。他日你修行有成,若有機緣的話,」他仰首看天,道:「你幫我救一個人罷。」

  小環一怔,道:「救人,誰啊?」

  鬼先生默然搖頭,似苦笑了一聲,道:「將來再說好了。」

  說著,他霍然轉身,似乎再也不想停留,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間射出,轉眼就消失在密林陰影之中。小環呼叫不及,剛張開口就看不見那個黑色身影了。不知怎麼,那個黑衣人竟給她一種淡淡親切的感覺,小環歎了口氣,將手中那串血玉骨片緊緊握在手心。

  旁邊週一仙哼了一聲,走了上來,將小環手中的血玉骨片拿來仔細看了看,一面一面翻了過去,小環有些不解,道:「爺爺,怎麼了?」

  週一仙冷笑道:「你拜的好師父,你知道這東西什麼做的麼?」

  小環一怔,道:「是什麼東西?」

  週一仙道:「這鬼物乃是用至陰之人之顱骨碎片煉化而成,其中不知還加了多少生人魂魄,才有這等功效。」

  小環呆了一下,接過一看,卻怎麼也看不出來這是人骨,倒更像是玉石一類,不由得白了週一仙一眼,道:「爺爺,是不是真的啊,這哪裡像人的骨頭了?」

  週一仙登時氣壞了,道:「你找了那個像鬼不像人的傢伙做師父,便不信我了麼?」

  小環吐了吐舌頭,將血玉骨片收到懷裡,笑道:「好了,爺爺,反正將來我用這東西只做好事,不做壞事,不就行了?」

  週一仙哼了一聲,轉身走去,口中兀自道:「信你才怪。」

  小環嘿嘿一笑,嬌媚無限,跟了上去。


第十九集 第七章 驚現
第十九集 第七章 驚現

  週一仙這裡三人休息救治野狗,野狗得知自己一條命是揀回來之後,更覺僥倖,私下也對自己當時意外的勇敢有些困惑。不過不管怎麼樣,此番一過,週一仙和小環與野狗道人之間關係又親密了一層,畢竟同過生死,週一仙也不像以前那麼對野狗道人冷言冷語了,只是支使他幹活時候,卻還是和從前一樣,不過野狗道人畢竟重傷在身,更多的時候反是週一仙干的多,如此又惹來他老人家怨聲載道。

  小環與野狗倒還是與從前一樣,只是在小環面前野狗道人似更加的有些畏懼起來,與小環說話並以前更加少了。小環雖然奇怪,卻也不覺得,這一段日子以來,她更多的精神卻都被吸引到那本看似平平無奇的黑色封皮的書裡去了。

  野狗道人以前從未看過小環讀這本書,頗感奇怪,但小環從來不說這書的來歷,週一仙也語焉不詳,日子一久,他自己也慢慢習慣了,只是偶爾覺得小環神情,似乎漸漸有些不一樣了,但與以前有什麼不同,他卻又說不出來。

  ※※※

  獸妖浩劫,從南疆十萬大山中興起,第一個遭殃的便是南疆大地。

  這裡的各族百姓所受獸妖荼毒,甚至比起中土來,都遠為深重。十室九空,那幾乎是許多村落城鎮必然的下場,便是整個村落山寨都無一人倖存,也不時出現。

  浩劫過後,南疆這裡殘存的小股獸妖,也遠比中土來的為多,在浩劫中僥倖生存下來的人們,時常還要忍受那些殘存獸妖的肆虐侵擾,這生活過得真是暗無天日,水深火熱一般。

  鬼厲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踏上了南疆大地。

  一路之上,他沒有發現任何獸神殘留的蹤跡,倒是有無數正道中人蜂擁而至,其中不乏有青雲、焚香等名門大派的人物。這許多人都似瘋了一樣,紛紛找尋獸神下落,但很明顯的,這許多人一直在找,就是誰也沒有找到他。

  青雲一戰而敗後,重傷遁逃的獸神就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沒人能夠找到他。只是這南疆十萬大山始終是他的故居,不管怎樣,他都會回來罷?

  抱著這個念頭,鬼厲進入了南疆。與他一起來的,還有無數正道弟子,其中焚香谷一脈算是回歸故里,畢竟焚香谷就在南疆,但是其他正道弟子來的目的,自然都不會只是為了幫助南疆百姓除去殘存那些小股獸妖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因為這些人的到來,原本肆無忌憚的殘存獸妖暫時都收斂了起來,畢竟這些正道弟子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也會出手除去這些獸妖。如此一來,南疆各地風氣倒是為之一振。

  只是無論是誰,都沒有在南疆地界上找到獸神的影子,現在唯一的可能,也只有那窮山惡水、詭異神秘的十萬大山之中了。

  層層疊疊黑色的山脈裡,還不知隱藏了多少秘密!

  鬼厲在入山之前,先行去了南疆苗族的七里峒,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大巫師當日為碧瑤所做的事,他也要過來祭奠一番的。

  天水寨、七里峒,這一路過來,原本繁華熱鬧的景象都不在了,一路慘象,甚至連他自以為早已剛硬的心腸,都忍不住為之動容。

  究竟為了什麼,會有如此一番荼毒天下蒼生的浩劫呢?

  他自己修行有成,在這股巨濤般的惡潮中置身事外,但是普天之下無數受苦受難的百姓呢?他們又犯了什麼錯,為什麼要承受這般劫難?

  回想到天音寺中,無數的百姓日夜向神佛禮拜祈願,放眼天下,更有多得多的百姓在這般做著,在向上蒼神靈頂禮膜拜著。可是大禍臨頭的時候,又有誰幫了他們呢?

  那麼,這樣的頂禮膜拜還有用麼?

  還是說,真的是應了《天書》中貫穿始終的那句神秘的話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

  踏進七里峒的時候,鬼厲便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在他印象中曾經山清水秀的地方,已經殘破毀壞的不成樣子了。原先連綿雲集的房屋,幾乎都只剩下了殘垣斷壁,街道上再不見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用說那些奔跑玩耍的孩子了。

  殘餘的百姓看去不過僅有十之一二,大部分都在殘破的房屋之前,絕望而費力地收拾著什麼,試圖從廢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東西,然而,往往他們所能找到的,卻是死者的遺骸。

  整個七里峒中,瀰漫著一股哀傷而頹敗的氣息,偶爾有幾個孩子,竟也是呆呆的站在那裡,目光裡滿是迷茫與害怕,而且不消片刻,就會有大人從後面出來,將他們重新拉了進去。

  鬼厲沿著街道慢慢走著,很快引起了一些苗民的注意,看過來的眼神中,頓時有著濃濃的警惕之意。異樣的氣氛裡,就連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老實了很多,雖然它還是四處張望著。

  鬼厲暗自歎息,不願再多看,便加快腳步,逕直向七里峒深處山坡上的那個祭壇走去,越往裡走,周圍屋舍道路明顯就看了出來,破敗的就越是厲害。鬼厲為之默然,似乎隱約看到當日浩劫來臨時候,眾多苗族戰士為了保衛聖地而在這裡面對著兇惡獸妖,做殊死的戰鬥!

  甚至空氣之中,彷彿也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道。

  在山腳之下,兩個年輕的苗族士兵攔住了他。鬼厲默默停下腳步,向他們看去,這兩個人,手持長矛身披鎧甲,但卻只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而已,就連身上的鎧甲看起來,都要比他們的身材寬大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曾經的英勇的戰士遺留下來的。

  「咕嚕幾幾呼?」一個人用苗語問道。

  鬼厲聽不懂,但多少猜到他會問什麼,便也不說話,只是抬頭向半山腰間示意看去。他沒有用手指,是因為他還記得,苗人視這種行為為大不敬的舉動。

  兩個少年怔了一下,對望了一眼,然後其中一個少年似乎是稍長一些,搖了搖頭,兩個人都沒有讓開身子。鬼厲心中微感焦灼,但卻又委實不願與曾經幫過自己的大巫師族人動手,而且看到這七里峒中慘象,他也無法出手。

  他沉默許久,在那兩個少年眼中敵意越來越重的時候,他歎息一聲,轉過了身子,便欲離開。

  只是他才走出幾步,忽然山上傳來一陣騷動,他轉頭看去,片刻之後有一個人從山腰上快步跑了下來,先是用苗語對那兩個少年說了幾句,那兩個少年連連點頭,站到了一旁,隨後,這個看去四十左右的祭司模樣的人,用有些蹩腳的中土語言對鬼厲道:

  「你......好,大、大......巫師請你上去。」

  鬼厲吃了一驚,皺眉道:「大巫師?」

  那人連連點頭,鬼厲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跟著那人走上了山坡。

  那個山洞依然還在原處,但洞口的建築和石台,卻都已經面目全非,亂石碎裂,滾了一地都是。在亂石之中,有一個年輕的苗人,看去竟不過只有三十左右,身著大巫師袍,微笑著看著鬼厲走來。

  他的眼神,隱隱發亮,彷彿自有股熱情火焰在其中燃燒一般,與山下那些苗人截然不同。

  鬼厲走到了他的跟前,那年輕人微微一笑,赫然開口用極流利的中土話道:「你好,鬼厲先生,我是南疆苗族新一代的大巫師,久仰你的大名了。」

  鬼厲怔了一下,點頭還禮,還未及說話,那年輕的大巫師已經微笑道:「請進吧,我帶你去看看上任大巫師。」

  說罷,他頭前帶路,走進了那依然昏暗的山洞。鬼厲跟在他的身後,也慢慢融進了黑暗中。

  山洞裡還是一樣的黑暗,年輕大巫師的身影在前方微微晃動,不知怎麼,鬼厲覺得他有些眼熟,仔細回想之後,才想起來自己上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大巫師曾經叫出過這個年輕人,沒想過短短時日之後,他竟然已經接任了大巫師的位置。

  和上次一樣,這個年輕的大巫師帶著鬼厲還是來到了山洞深處那供奉著犬神的屋子,巨大的火堆還在燃燒著,發出辟啪的聲響,只是再不見了那蒼老枯槁的身影。

  年輕人走上前去,向著犬神雕像端端正正行了一禮,隨即從犬神雕像的狗嘴之中,拿出了一個木雕盒子,恭恭敬敬放在地上,然後對鬼厲道:「我們苗人習俗,歷代大巫師去世之後,都要在犬神神像之下,供奉一年,這便是他老人家的骨灰了。」

  鬼厲默然,向那個小小木盒望去,整個盒子平實無華,並不見有絲毫修飾,連所用木料,也是南疆最常見的樹木,大巫師就像無數苗人一樣,安靜地長眠於此。

  鬼厲曲身,深深行禮。

  猴子小灰吱的一聲,從他身上跳下,自己跑到一邊去了。

  那個年輕的大巫師按照中土習俗,同樣彎腰還禮,然後珍重地將那平實的木盒托起,再次放入了犬神神像的口中。

  兩個人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火光倒映在他們眼中,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不等鬼厲問起,這個年輕人已經淡淡說道:「我是他老人家在世時候的弟子,而當可怕的災禍過後,這裡所有的長輩祭司們都死去了,所以,我繼承了大巫師的位置。」

  鬼厲默然點頭,目光不期然又向遠處那個犬神神像望去,緩緩道:「大巫師也算是為我而死,每念及此,我都心中不安。」

  那年輕大巫師微微欠身,道:「你錯了,師父他早就對我說過,他壽限已到,就算不去中原,也只有死路一條,倒是貴派能將師父骨灰送回,便已經是我們全苗族百姓的大幸了。」

  鬼厲歎了口氣,低聲道:「這些事,也是其他有心人做的,與我並不相干。」

  年輕的大巫師笑了笑,顯然並不在意鬼厲的話,道:「不過這一次你來我們七里峒,我卻不知道你所為何事了?」

  鬼厲道:「其實也不為別的,只是過來祭奠一下大巫師前輩。此外,這次災劫如此劇烈,關於那罪魁禍首獸神,我有意追逐,不知道你是否有什麼線索?」

  年輕的大巫師臉色微微一變,顯然對他來說,獸神這兩個字仍然是十分可怕而忌諱的字眼。他很快沉默了下去,半晌之後,鬼厲淡淡道:「你不必在意,天下間無數人想要找他,也未能找到,你不知道也是平常的。我在這裡打擾了,就先告辭了罷。」

  說罷,他便欲起身,那年輕的大巫師面上有猶豫之色,忽然道:「你要去追蹤那個獸神,是真的麼?」

  鬼厲道:「是。」

  年輕的大巫師緊盯著他,道:「你殺的了他。」

  鬼厲沉默許久,道:「我沒有把握。」

  年輕的大巫師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將我知道的告訴你好了。如何能夠找到獸神,我不知道,但我族內古老傳說,這獸神乃是惡魔一般的鬼怪,是殺不死的,只有像萬年以前巫女娘娘一般將他鎮壓封住。要想鎮壓他,需五樣我南疆各族神器從他身體之上奪下。那五神器乃是獸妖生命之源,如果失去,獸妖必定陷入沉眠。此外,還有一個要緊處,當日那獸妖肆虐之時,妖力強盛,所向披靡,多虧巫女娘娘用巫族傳下奇陣『八凶玄火法陣』將之困住,如果你能找到這種陣法,或許......」

  鬼厲緩緩點頭。

  年輕的大巫師想了想,又道:「怎麼找到獸妖,我的確是想不到,但是族內傳說,當初巫女娘娘鎮封獸妖時候,是在十萬大山之中深處,一個叫做鎮魔古洞的地方。而且傳說娘娘自己也化作石像,面向古洞深處,或許,你找到這樣一個地方,會有獸妖的蛛絲馬跡罷。」

  鬼厲一一記在心裡,向面前這個年輕的大巫師點了點頭,道:「多謝。」

  大巫師微微一笑,沒有言語。

  兩個人走出山洞的時候,鬼厲忍不住問了他一句,為何他眼中竟無悲傷之意。

  那年輕的大巫師頓了一下,淡淡道:「我若再頹敗悲傷了,七里峒裡那些人,怎麼辦?不是我不悲傷,是我不能悲傷!」

  鬼厲聽了,默然良久,方告辭而去。

  ※※※

  離開了七里峒,鬼厲並沒有著急趕路,一路緩緩走來,口中將那個年輕的大巫師所說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幾遍,那個奇異的「八凶玄火法陣」,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個人——小白。

  當日她憤而離開,從此便再無消息,雖然以她的道行法力,並不用更多擔心什麼,但念及小白此去的目的,多半是為了找到那個「八凶玄火法陣」,鬼厲心頭多少便有些愧疚。

  噬血珠妖力困擾他多年,但前一段時間在須彌山天音寺無字玉壁之下,他悟通四卷《天書》,將噬血珠妖力與佛道魔三家真法,甚至還有玄火鑒純陽之力都融為一體,隱隱已窺視到萬法歸宗的門欖,噬血珠妖力對他而言,隨著他修行日益精進,已非性命交關的大礙。

  只是,不知怎麼,隨著在無字玉壁下的頓悟,他漸漸已經想開了許多事情,往昔想不到的事,也漸漸都在回想中看了出來。

  小白對他如此,多半並不都是因為碧瑤與她自己的關係緣故罷?

  她獨身一人,在當日獸妖浩劫正盛的時候返回南疆尋找法陣,天地渺渺,如今竟是一點她的消息也沒有了。鬼厲想到這裡,不由得心頭莫名一痛,只是這天大地大,實在也不知如何找起。

  鬼厲沉思良久,最後還是決定先暗中前去焚香谷,不為其他,一來聽小白曾道,八凶玄火法陣曾在焚香谷玄火壇中出現過,既然如此,小白要找這個法陣,多半也會前去這裡,而就算她不在,自己前去看看也是好的。

  心意一決,鬼厲便向焚香谷趕去。

  焚香谷原本是天下正道三大派閥之一,只是這場浩劫之中,他首當其衝,正好在獸妖肆虐的出口,下場可想而知。也幸好當日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率領眾弟子先行趕去中土,與青雲門等正道聯手對付獸妖,是以雖然焚香谷被毀壞的一塌糊塗,但焚香谷門下弟子,卻並未傷筋動骨。

  只是堂堂正道大派,落得如此下場,不免令人面上無光,而且浩劫過後,許多謠言風言***都傳了出來,意指焚香谷一眾人膽小畏事,以正道大派之尊,竟不敢獨自面對獸妖災劫,而是躲在青雲門身後去了。

  如今青雲門和道玄真人在天下正道心中,當真是至高無上,聲望尊隆,與之相比,焚香谷等人未免遜色太多了。隨著大批正道弟子紛紛進入南疆搜尋獸神下落,焚香谷弟子自然也不會落於人後,不過在平日見面時候,焚香谷門下弟子已然少了一份往日的囂張氣焰。

  只是雖然如此,焚香谷畢竟乃是名門大派,加上實力仍在,雖然風言***頗多,卻也沒人敢對焚香谷如何當面欺辱。至於焚香谷本身那個山谷之內,卻真的是一塌糊塗,至少鬼厲暗中潛入的時候,所見到的,便是如此。

  原本清幽秀美的一個山谷,此刻充滿了難聞的焦臭和腥味,無數焚香谷弟子在谷中搬運著種種腐爛的垃圾和屍骨,其中既有人類的,也多有動物屍骸。

  鬼厲暗中觀察,思索片刻之後,已然明白,當日自己深夜潛入焚香谷,仍然被焚香谷中發覺,並非焚香谷中所有弟子都道行高深,而是他們擅長圈養的許多奇異動物,令人防不勝防。

  只是雲易嵐可以帶著大部分弟子前往中土,卻不能將這些動物也一塊帶走,而當浩劫來臨,那些凶殘至極的獸妖狂潮經過此地的時候,這許多動物自然難以倖免。時日一久,屍身腐朽,更是臭味難當。

  不過此刻少了這些千奇百怪的動物,卻是對鬼厲另有好處,至少他不怕這些屋子拐角旮旯裡,陰暗角落中又冒出什麼怪物來突然報警,讓他身形敗露了。

  焚香谷弟子眾多,不過其中半數都被派出去追蹤獸妖下落,無數正道門派想做的事,焚香谷又如何能夠不想做。而剩下的一半弟子,多半也是在谷中沒好氣的幹著整理垃圾廢墟的活,就算是還有一些長老前輩在谷主,但像雲易嵐、上官策這樣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時時在谷中巡視。是以鬼厲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困難,便潛入了焚香谷中。

  此刻天才傍晚,比上一次他來到焚香谷時的深夜要明亮許多,但潛入進來,卻不知容易了多少倍。

  鬼厲潛入焚香谷之後,並未多想,逕直向焚香谷重地玄火壇方向去了,當日小白囚禁在此,那八凶玄火法陣也正是佈置在此,自然要前來此處找尋。只是此處畢竟乃是焚香谷禁地,在這等忙亂情況下,玄火壇的看守防禦,似乎反比上一次鬼厲來得時候更嚴密了幾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白脫逃,外人潛入的緣故。

  只是鬼厲此時的修行,已然與往日不可同日而語,雖然焚香谷在玄火壇中守衛嚴密,但鬼厲仔細小心的潛伏行進,終於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掠進了雄偉的玄火壇中。

  與他料想中的一樣,外面看守雖然嚴密,但玄火壇之中卻並未有人看守,一眼看去,這裡彷彿還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地面上仍然還有那古怪的暗紅陣勢,深深刻在地面,鬼厲心裡明白,這便是傳說中那詭異神奇的八凶玄火法陣。

  不過當日鬼厲和小白逃脫之時所引發的岩漿噴發,造成的傷害也依稀可見。周圍牆壁上到處可以看到被岩漿濺上燒的焦黑的地方,石塊崩塌之處更是不可計數,就是地面上的八凶玄火法陣陣圖,有些地方也可以看出被那股熾烈之火給燒的微微變形了。

  不過若是尋常之地,在那樣的災難之下只怕早就毀了,這周圍地界竟然還能大致完好,看來還是這法陣發揮了奇異的效力,這才保存了下來。

  抬頭望去,原本禁錮小白的二層、三層,機關都已經失去了效力,就那般打開著,露出空蕩蕩、陰森森的黑暗洞口。整座雄偉的玄火壇中,在微微火光映照之下,只有鬼厲一個人的身影,輕輕閃動。

  鬼厲默然良久,搖了搖頭,走到八凶玄火法陣跟前,仔細看去,只見那巨大陣圖裡,所有凶神依舊和記憶裡一樣,被刻畫的清晰無比,栩栩如生,而連接這些凶神的圖案,同樣詭異而複雜。鬼厲深深呼吸,在這陣圖前盤膝坐了下來。

  就在他正要靜心參悟這傳說中詭異的巫族陣法時候,忽然,這寂靜而陰森的玄火祭壇中,就在他上方的黑暗裡,傳來一個女子清脆而迴盪的笑聲。

  鬼厲臉色大變,霍然站起,抬頭望去,脫口而出道:「是你麼,小白......」

  他的話聲嘎然而止,一個身影從上方黑暗陰影中飄然而下,曾經熟悉的鵝黃衣裳,清亮而柔媚的目光,彷彿一眼看人便已醉了一般的美麗——

  赫然竟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人,那個傳聞中已經死在浩劫之中的女子——金瓶兒!

  ※※※

  最初的驚愕過後,鬼厲迅速平靜了下來,金瓶兒依舊站在那裡,看去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衣裳、容顏還有神情,甚至連她嘴角邊,還帶著那絲淡淡而媚意無限的笑意。

  她望著鬼厲,微微笑著,道:「你好啊。」

  鬼厲默默看著她,許久之後才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金瓶兒用手輕輕一掠鬢邊髮絲,小小動作裡,彷彿也有無限的風情,柔聲道:「我在這裡等你啊。」

  鬼厲皺起眉頭,道:「等我?做什麼?你又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的?」

  金瓶兒微笑道:「你難不成已經忘了,上一次你到這裡,可是與我一起來的,聽說這一次你要追蹤獸神,以南疆這裡的傳說,要鎮封獸神,自然是免不了此處的這個法陣了。你不到這裡,還能去哪裡呢?」

  她微微瞇上眼睛,似乎有些許小小的得意,更是說不出的如水一般的嬌媚,笑道:「你看,我聰明吧?」

  鬼厲眉頭一皺,感覺自己道行大進之後,在金瓶兒這般媚惑之下,竟仍有些許動盪之意,不由得暗暗為之驚心。浩劫過後,這個傳說中已死的女子,似乎反而功力更進一層了。

  她既然未死,那麼其他人呢,那些在浩劫之中覆滅的其他魔教派系高手呢?難道他們也沒有死不成?

  鬼厲心頭驚疑不定,但面上仍冷冷道:「你還沒有回答我,你等我做什麼?」

  金瓶兒柔媚一笑,淡淡口氣卻說出了驚心動魄的話:「我知道獸神被封的鎮魔古洞的位置啊,鬼王宗主知道以後,就讓我來協助你了。」

  鬼厲身軀大震,猛然抬頭,向金瓶兒看去,卻只見金瓶兒目光如水,笑顏如花,竟是絲毫也沒有異樣神色。


第十九集 第八章 鮮血
第十九集 第八章 鮮血

  鬼厲凝視金瓶兒許久,眉頭微微皺起,但並沒有說話,而金瓶兒在鬼厲隱約凌厲的目光之下,卻彷彿行若無事,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言辭有多大的不妥一般,笑盈盈地望著鬼厲。

  玄火壇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乎有些不喜歡這樣的氣氛,動了動身子,「吱吱」叫了兩聲,從主人肩上跳下落在地上,腦袋向四周張望了一下,便自顧自向旁邊走了開去,慢慢走到了玄火壇中央那個刻著無數紅色凶神的圖案中。

  鬼厲緩緩收回目光,看了看正在饒有興趣趴在地上對那些凶神圖案做鬼臉的小灰,徐徐道:「如此說來,你知道很多了?」

  金瓶兒微微一笑,那笑意暖暖如春風一般,輕輕掠過這冰冷的殿堂,道:「我一個小小弱女子,哪裡能知道什麼東西,只不過過往曾有幸到過幾處地方,又蒙鬼王宗主看重,這才來相助於你。」

  她抿嘴一笑,道:「你可不要多想啊!」

  鬼厲皺眉不語,更不去理會金瓶兒嬌媚話語聲中隱約的那層擾動人心的媚意,尋思片刻之後,他似乎也突然忘了金瓶兒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也忘了籠罩在金瓶兒甚至還是鬼王之間神秘的那絲詭異,只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向你請教了。」

  金瓶兒眼中精光一閃,但面上笑顏依舊嫵媚,道:「公子請說吧。」

  鬼厲道:「看來你是比我先到這裡了,如你所言,傳說要鎮封獸神,非得此處的『八凶玄火法陣』不可,只是我才智愚鈍,參透不了,不知金姑娘有何領悟麼?」

  金瓶兒搖了搖頭,面上似乎露出一絲苦笑,道:「不瞞你說,其實我已在玄火壇這裡三日了,但卻是一無所得,除了地上刻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圖像外,我什麼都沒發現。」

  鬼厲目光不期然向腳下那片暗紅色的圖案看去,與金瓶兒不同,包括小灰在內,他是親身經歷過這玄火壇中那詭異法陣的威力的,當日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勢,還有那頭可怖的赤焰巨獸,都絕非可以輕易遺忘的記憶。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吧,小灰才這麼感興趣地撲在地面之上,這裡抓抓,那裡動動,似乎也在找尋著什麼?

  莫非當日那一場驚天動地的異變之後,火山熔岩沖天而出,竟然將這裡的法陣損毀了麼?

  鬼厲心中掠過這樣的念頭,但卻沒有表露出來,沉吟片刻之後,他重新看向金瓶兒,道:「金姑娘,不管如何,這裡乃是我們所知唯一一處有『八凶玄火法陣』的地界,既然鎮封獸神少不了它,那麼我們不妨就在這裡多呆一些日子,或許還有一點希望也未可知。」

  金瓶兒嫣然一笑,風情無限,道:「好啊。」

  鬼厲看了她一眼,隨即收回目光,重新在這些地面法陣圖刻之前坐了下來,不多時,一陣幽香飄來,衣裳輕浮處,卻是金瓶兒在他身旁不遠的地方也坐了下來,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似乎近了一些。

  鬼厲眉頭一皺,欲言又止,也不去多看身旁那天下美色,只凝神向這片圖刻望去,只是不知怎麼,在他心中,卻又突然泛起另外一個念頭:

  當日小白說要到南疆尋找『八凶玄火法陣』的法訣,但久久沒有她的消息,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而全天下似乎只有這一個地方有八凶玄火法陣的線索,可是小白顯然又不在這裡,那麼,她現在又會在什麼地方呢?

  她還好嗎......

  這一個若有若無的念頭,就在這接下來數日之中,不時在鬼厲的腦海之中閃過。

  ※※※

  只是看來當日那一場沖天而起的岩漿噴發,所造成的破壞還出乎鬼厲意料之外的大,儘管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看上去還算完好,但顯然已經沒有了當初所蘊含其中的那股靈氣,或者說是擁有強大力量的那股戾氣,如今剩下的,不過是一幅幅呆板的石刻圖像而已。

  鬼厲與金瓶兒一起在玄火壇中暗自揣摩參悟了整整七日,仍然一無所得。其間不時有焚香谷弟子進來查看,其中有幾次甚至是上官策親自帶人過來例行巡查,但今時今日的鬼厲,包括金瓶兒,都已經道行精進,只隱身於玄火壇上方陰暗之處,便輕輕鬆鬆躲過了這些搜查。

  只是始終不得法陣要領,卻是實在令人頭疼的一件事。

  這一日,兩人又是對著這些僵硬呆板的石刻坐了一個上午,忽地,金瓶兒伸了個懶腰,纖細腰身看去竟如妖魅蛇身一般,自有股勾人魂魄的味道。無奈此刻唯一在她身邊的那個男子,卻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地上的石刻,苦苦思索,絲毫也沒有注意到金瓶兒曼妙身姿的表演。

  金瓶兒輕輕哼了一聲,瞪了鬼厲一眼,眼中彷彿有一絲複雜的情緒掠過,但也只是一閃而過而已。片刻之後,只聽她歎了口氣,道:「你看出了什麼了麼?」

  鬼厲身子一動,這才緩緩回過神來,轉頭向金瓶兒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道:「你呢?」

  金瓶兒苦笑了一聲,沒有回答,但鬼厲卻已是明白了。

  金瓶兒皺眉道:「我們已經在這裡看這些鬼東西七天了。這七日之中,我們竭盡所能,但不要說激活這個法陣,便是觸動一些石刻也有所不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鬼厲沉吟了片刻,抬頭向上方那片黑暗處看了一眼,道:「當日我是在這裡救人時候,觸動了這殿堂之中的機關,這八凶玄火法陣便立時觸發。但......」他目光向著殿堂中央那裡瞄了一眼,語調中有一些奇怪的味道,說道,「但那個機關,現在卻已經不見了。」

  金瓶兒順著他眼光望去,果然望見殿堂中央處有個凸起的小石台,但那裡石頭焦黑,凝固成一團難看模樣,哪裡是什麼巧奪天工的機關樣子。

  事實上,鬼厲一到此處看到這個場景,便知道當日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所看到那個奇石機關已經是毀了,而他上次前來看到地面上那些凶神石刻時,心中所沖盈共鳴的種種暴戾氣息,此番卻也是絲毫都感覺不到了。

  這一片曾經可怖的石刻,看去已然成了死氣沉沉的死物。

  兩個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晌之後,金瓶兒似乎想到了什麼,抬頭剛欲開口說話,忽地臉色一變,而鬼厲的眉頭也已經皺了起來,忽地轉身,眨眼間就掠到了正在一旁玩耍的小灰身旁,將猴子一把抱起,隨即身形飄起,片刻之後,已經消失在玄火壇殿堂上方的黑暗之中。

  金瓶兒妙目看著他的身影三下兩下消失在黑暗裡,微微一笑,隨即也飄浮了上去,同樣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後,「吱呀」一聲,沉悶的聲音迴盪在玄火壇殿堂之中。

  門,被打開了......

  門口腳步聲響動,聽起來似乎人數不少,但其中隱隱傳來一個有威嚴的聲音,說了幾句話之後,頓時便安靜了下來。隨即,從那扇打開的門外,走進來了三人。

  當先一人,赫然竟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跟在他身後半個身位右側的,是他的師弟上官策,而最後一人,距離前方兩人有數步距離的,乃是雲易嵐的得意弟子李洵。

  在三人走進玄火壇後,走在最後的李洵回身將厚重的房門關上,原本的光亮立刻就被隔在了屋外,只有那絲昏暗在這裡緩緩閃動著。

  ※※※

  失去了曾經的陣法靈力,原先冰寒的玄火壇上方三層,現在早已失去了那種苦寒,所殘留下來的,只是巨大而堅硬岩塊的冷漠而已。黑暗之中,鬼厲和金瓶兒悄無聲息地通過那個漆黑的洞口,在黑暗中向著下方看去。

  彷彿也知道這一次並不比之前,一向好動的小灰似也安靜了許多,老老實實的趴在主人的身旁。

  雲易嵐與上官策緩步走到了玄火壇中央,站在了曾經的八凶玄火法陣之上,遠遠望去,他的臉龐彷彿也籠罩在陰影之中。

  下方的三人站在那裡,沉默了許久,也沒有說話,氣氛隱隱有些怪異。而在他們頭頂之上,鬼厲似有所覺,向金瓶兒那裡看了一眼,卻正好望見金瓶兒也向自己看來。兩人都看出了對方眼中那絲微微迷惑之意。

  雲易嵐看去似乎陰沉著臉,也許他的心情本來就應該如此,換了是誰,看到自己經營多年的基業變成了這樣一副模樣,只怕都是心情糟糕。只是他的臉色第一眼看去似乎沒有表情,看的時間稍久,竟給人的是隱約千變萬化的感覺,但你仔細觀察,卻又會發現,他的臉色其實從來都沒有變化過,改變的,只不過是你的心意而已。

  至少,當日在青雲山那段日子內,天下人是不會看到他這副表情的。

  良久,雲易嵐飄移不定的目光始終在玄火壇地上上那些詭異的紅色石刻上移動的,從一端看到另一頭,從一副看到另一副,之後,他緩緩走到石刻圖像中央那塊燒的焦黑凸起的小石台上,伸出手掌,輕輕撫摸著石頭。

  「已經多久了?」雲易嵐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地問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上官策就站在他的身邊,看他表情並沒有因為雲易嵐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而顯露出驚訝之意,顯然似乎對有些事情瞭然於心,只是他卻沒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很奇怪的,轉頭向站在兩人身後三步之外的李洵看了一眼。

  李洵的頭微微低垂下來,神情恭謹,雙目微閉,一聲不吭。

  沒有回頭,但雲易嵐卻似乎知道身後的一切事情,淡淡地道:「洵兒不是外人,將來他也要接掌焚香谷,這些事就不要瞞著他了。」

  上官策身子微微一震,隨即平復了下來,沉默了片刻,道:「從準備妥當開始正式召喚算起,到今日已經是整整三十天了,『赤焰明尊』一直沒有回應。」

  雲易嵐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頂多只是眼光中閃動了幾下,但給人的感覺卻彷彿瞬間又陰沉了幾分。而在玄火壇的上方,鬼厲心中卻是一動,倒並非是他驚訝於焚香谷也苦於無法修復這詭異法陣,而是上官策適才所言提到了所謂「赤焰明尊」,卻是觸動他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感覺到上官策所指的是什麼事物——

  那只全身被火焰包裹,熾烈狂野的巨獸,莫非才是這傳說中歷史悠久來歷詭異的八凶玄火法陣的關鍵所在?

  玄火壇中的氣氛有些怪異,雲易嵐臉色不好看,沒有說話,只是在大廳中來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而上官策也只是看著師兄的身影,沒有說話,至於站在一旁的李洵,似乎也只是保持了謙恭的姿態,一言不發。

  隨著時間的流逝,雲易嵐雙眉漸漸皺起,眼中隱現厲芒,彷彿是什麼事情在他心頭激烈爭鬥一般,但終於,他猛然頓住腳步,長吸了一口氣轉頭向身後的上官策與李洵處望來。

  上官策向雲易嵐看了一眼,低聲叫了一聲,道:「師兄?」

  雲易嵐似是心意已決,便沒有再行猶豫,冷然道:「上官師弟,玄火壇中這個法陣有多重要,我就不用多說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恢復,否則的話,我們也沒有其他辦法來對付他!」

  上官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在遠離這三人的頭頂黑暗處,鬼厲與金瓶兒同時為之一震。

  他?

  他是誰?

  焚香谷想用這個詭異的法陣去對付的人,是誰?

  靜謐的玄火壇中,此刻流淌著的,彷彿都是無形的陰暗氣息。只是,接下來雲易嵐所說的話,卻讓周圍的若有若無的陰暗,變做了冷酷寒冰:

  「當日熔岩迸發,對法陣損毀太大,我焚香谷一門在此吸蓄數百年的靈氣已然耗盡,加上又失去了陣法之鑰『玄火鑒』,所以才無法召喚赤焰明尊重啟法陣。本來若是那個人沒有出現,這自然也不打緊,我們從頭吸蓄就是,但眼下,卻是要著急用這法陣的時候。」雲易嵐冷冷哼了一聲,眉間緩緩現出三道深深紋理,殺伐之意隱約可見,聲音也越來越是冷漠。

  上官策同樣也是眉頭深鎖,但面上卻有一絲驚喜之色,訝道:「怎麼,莫非師兄已經有什麼另外方法可行麼?」

  雲易嵐眼角似輕輕抽搐了一下,道:「玄火壇裡的這個法陣,乃是本門祖師根據『焚香玉冊』之上傳下的記載佈置而成,而在玉冊的最後,還有一位祖師記下了一句批錄之語,便是對照眼下出現失去玄火鑒且玄火陣無法啟動的困窘狀況,所做的冒險之法,或許可行。」

  上官策與身後的李洵面上都是一怔,隨即大喜,「焚香玉冊」乃是焚香谷無上至寶,向來只有焚香谷谷主才能保管參悟,雲易嵐如此說來,想必竟是真有一位驚才絕艷的祖師曾留下奇思妙法了。

  上官策喜道:「師兄,那位祖師所言是何妙法?」

  雲易嵐將他們二人興奮之情看在眼中,面上卻沒有絲毫歡悅之色,相反,陰沉之意反而更濃,沉默了片刻之後,他緩緩道:「那位祖師在『焚香玉冊』最後寫道:玄火陣承天地戾氣而生,赤焰獸凶殘暴戾,陣法圖刻所承之靈,亦是八荒凶神,以此推考南疆古籍,當以活人之血祭之,則戾氣盛而諸神歸位,凶獸現而火陣成矣。」

  上官策與李洵臉色大變,面面相覷,一時竟都是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後,上官策才從驚疑不定的情緒中勉強平復過來,澀聲道:「這、這當真是本門祖師所寫的麼?」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上官師弟,難道你懷疑本座假托祖師之名行此惡事麼?」

  上官策臉色又是一變,連忙道:「不敢,只是,只是這活人之血生祭之事,分明乃是魔道異術,如何、如何能在我派玉冊之上出現.......」

  雲易嵐徑直截斷了上官策的話,冷冷道:「你說的不錯,這位祖師雖然寫下這些話,但從來也未曾有人嘗試過這個法子。」

  上官策望著雲易嵐向他看來的目光,忽地感覺全身都寒了下去,竟是忍不住退了一步,眼角餘光瞄到站在身後的李洵,赫然發現他的臉色竟也是如土一般,說不出的難看。

  「師兄,難道你......」上官策似乎從來沒有說話說的如此艱難過,「難道你打算用這個法子麼?」

  雲易嵐眉頭一揚,不怒而威,冷笑道:「不用這個法子那怎麼辦?我們辛辛苦苦經營數百年,眼看大事將成,卻出了這許多岔子,如今更是連最重要的法陣也毀了。難道你要我看著過往無數心血競付東流麼?」

  上官策似乎還是有些猶豫,爭辯道:「師兄,大事自然要緊,這個法子也實在太過......」

  雲易嵐冷冷打斷了他的話,道:「上官師弟,你這麼堅持,莫非是心中還尚存一絲身為正道的領悟麼?這許多年來,為了這份大業,你所做的事也並非如何正道的罷?」

  上官策頓時為之一窒。

  雲易嵐目光尖銳,似要插進人心一般,盯著上官策,道:「還有,上官師弟,當日這玄火壇乃本門重地,正是由你看守,不料卻正是在你手中,造成了今日惡局,你可知道?」

  上官策身子大震,猛然抬起頭來,卻只見雲易嵐目光冰冷,幾如刀子一般在他前方向他望來,上官策面上神情激動,身軀微微顫抖,似有話要說,但不知怎麼,在雲易嵐目光之下,他終於還是緩緩退縮了回去,半晌之後,他臉色頹敗,低聲道:「我知道了。」

  雲易嵐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還是由你主持去辦罷,另外,洵兒,」他轉頭向李洵看去。

  李洵此刻面色也是異樣,突然聽到師尊呼喚,身子竟然是一個激靈,連忙道:「弟子在。」

  雲易嵐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跟著你上官師叔,好好學學,順便也幫幫他的忙。」

  李洵面色白了一白,聲音不知怎麼突然沙啞了,但還是低聲道:「是。」

  雲易嵐最後看了看地上的石刻圖像,眉頭皺了一皺,一轉身更不回頭,向外走了出去,在厚重的門戶「吱呀」聲中,只留下上官策與李洵二人,面對面木然相對。

  許久,沒有說一句話,這兩個人也緩緩走了出去。

  玄火壇中再度陷入了寂靜。

  ※※※

  半空中,響起了輕微的聲音,兩道人影從頂端處輕輕飄了下來。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在地上跳了兩下,又跑到一邊玩去了。剛開始的幾日,它似乎還對地上的那些石刻頗感興趣,但是幾天之後,始終如此之下,猴子也就不感興趣了。

  鬼厲與金瓶兒落在地上站穩之後,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周圍的氣息依舊是隱隱有些冰冷的,彷彿剛才雲易嵐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異樣氣息,仍然沒有消退。

  半晌之後,金瓶兒忽然道:「你覺得剛才他們口中說的那個他,會是什麼人?」

  鬼厲向她看了一眼,不答反問道:「你覺得呢?」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我有九分的把握,他們說的就是獸神。只是聽他們剛才的話語,我卻沒有把握他們是否知道那個獸神的下落。」

  鬼厲默然點頭,道:「還有一點,八凶玄火法陣就在這玄火壇中,聽他們的口氣似也要用這法陣對付獸神,難道他們料到獸神一定會到這玄火壇中麼,還是這法陣竟是可以移動的?」

  金瓶兒蛾眉輕皺,顯然這其中關節有許多她也想不明白,一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鬼厲目光緩緩轉動,落到地面上那些猙獰的凶神石刻上,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這便是所謂的正道麼,以活人之血祭祀惡神,嘿嘿,便是魔教之中,我也沒見過有這等事......」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只聽金瓶兒在旁清脆的笑聲響起,其中更隱隱有淡淡的怪異口氣,似冷笑,又似嘲諷,更彷彿還有一絲隱約深藏的畏懼,道:「你,又怎麼知道我們聖教之中,就沒有這種事了呢?」

  鬼厲身子一震,轉頭向她看去,只見金瓶兒微笑佇立,卻已經將頭轉了開去,不再與他對望。鬼厲雙眉一皺,冷然道:「你這話是什麼意......」

  突然,他話裡最後那一個「思」字還未說出口,鬼厲的聲音竟是啞了下去,就在那剎那之間,不知怎麼,他赫然想起了當日大巫師施法救治碧瑤的時候,向鬼王要求以鮮血刻畫陣圖。

  而鬼王,幾乎是在轉眼之間,便拿出了足夠份量的鮮血。

  那一盆盆血淋淋的鮮血,卻又是從何而來的......

  鬼厲木然站在那裡,只覺得全身冰冷,竟是再也說不話來了。


第十九集 第九章 異樣
第十九集 第九章 異樣

  落日夕陽,遠遠掛在天邊,在高大險峻、連綿起伏的一道道山脈背後,將殘餘的溫暖灑向南疆大地。昏黃的光線落在靜默的大地上,荒野蕭蕭,一片肅殺。

  離開了焚香谷的鬼厲和金瓶兒,站在十萬大山之前的荒原之上,面對那看去無窮無盡的高聳群山與廣闊大地,他們彷彿只是兩個毫不起眼的小小生靈,仰望著天地間巨大的存在,看著那天邊殘陽,一點一點落在無垠的群山後頭,天色緩緩黯淡。

  談吐呼吸間,星辰流轉中,還有誰能勝的過時光?

  離開焚香谷,是鬼厲的提議,只是當日偶然間聽到焚香谷雲易嵐等三人的對話,已經知道了焚香谷或許還有異法或許可以喚醒「八凶玄火法陣」,正是大好機會,以鬼厲與金瓶兒本來的目的,也應該繼續潛藏下去仔細觀察才是。可是,鬼厲不知怎麼,一臉漠然之中,還是提出了離開焚香谷,而一向聰敏之極的金瓶兒竟似乎也沒有想到這一層,而是很爽快的答應了。

  離開了焚香谷,一路下來,鬼厲與金瓶兒很少說話,也沒有對接下來如何追查討論過,但兩人似乎有些默契一般,不約而同的都向南而來,直到今日來到了傳說之中那恐怖之地「十萬大山」的前方,在殘陽黑山之下,蕭蕭荒野之中,兩人默默凝望那片山脈。

  荒野上的風吹過,沒有絲毫的花草芬芳,有的只是遠方未知名處隱約的腥臭與嘶吼,在這個地方,就連身旁的風兒,也彷彿是凶厲的。

  金瓶兒的髮絲輕輕在風裡拂動,微微仰頭,露出她光滑纖巧的下巴,還有一段白皙的脖子,眺望著遠山。黑色的山峰高處,籠罩著灰暗的濃霧,不停地翻湧滾動著,在這些山脈的背後,不知又是怎樣的世界?

  別人或許在猜測,但金瓶兒那朦朧複雜的眼神中,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與身旁那個沉默的嬌媚女子不同,儘管鬼厲也沒有怎麼說話,但這一路下來,鬼厲心中所想的,卻如驚濤駭浪一般,起伏巨大。

  首先便是血祭一事,在他心頭觸動極大,儘管這許多年來,他自己殺戮也是不少,甚至在魔教中贏的了所謂「血公子」的稱呼,但對於數日之前在焚香谷所聽聞到的,彷彿是他從小就根植於深心中某處的執著一般,他竟是下意識的覺得排斥與厭惡。而之後,他赫然從金瓶兒似不經意般的一句提醒中,醒悟到往日一直以來竟被自己所忽略的事:魔教之中,甚至就是鬼王,也有可能在做著某些類似於焚香谷將要做的事情......

  取無數活人之血,生祭神明,這神明不用說,自然乃是凶神、惡神之屬;而血祭一事本身,根本就是大傷天和、慘無人道之事,而這些事,偏偏卻發生在自己身旁。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間?

  莫非這世間人人都瘋了麼?

  還是終究是那個曾經偶遇的妖艷怪異少年說的:人,終究也不過是禽獸的一種而已,並無分別。

  鬼厲深深吸氣,默然望向遠山。在從鬼先生那裡聽到鬼王交付給他的命令之後,鬼厲早已經從命令中的那只惡獸「饕餮」身上,猜到了自己有過兩面之緣的那個怪異少年,赫然竟是給天下蒼生造成空前劫難的獸神。

  只是,獸神欲殺盡了天下之人,卻為何對他網開一面,兩次都不過談笑分手而已,卻是鬼厲所不知道的了。

  胸口處,還有隱約的溫暖,多少年來,這淡淡的溫暖一直陪伴的鬼厲,彷彿已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甚至大部分的時間裡,鬼厲都已經忽略了這份溫暖。只是,數日之前的焚香谷之行,又觸動了他深心中的某處,靜靜躺在他胸口的那塊玉訣,也許才是這次南疆之行的關鍵吧!

  從雲易嵐與上官策的對話中,清清楚楚地說明了焚香谷正是因為失去了這塊萬火之精,所以才在失去了積蓄數百年的火山靈氣之後,再也無法啟動八凶玄火法陣。而擁有了這塊玄火鑒,是否就可以找到那神秘法陣的秘密呢?

  鬼厲默默無言,望著遠方殘陽,最後一點餘光,終於也悄悄消失。

  黑色的山峰高處,隨著最後一縷陽光的消散,那曾經濃郁的黑霧,似乎突然像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開始迅速消散、變薄。

  站在一旁的金瓶兒微微一笑,轉過頭來,道:「可以了,我們走罷。」

  鬼厲向她看了一眼,道:「十萬大山這裡的毒霧變化,往日從來不曾有人傳說過,你是如何發現的?」

  金瓶兒嫣然一笑,眼中嬌媚無限,似挑逗,似狡詰,道:「這個麼......我就是不告訴你,你能怎麼樣?」

  鬼厲一怔,只見幽幽漸暗的天色之下,深深群山裡,身前的這個女子突然像是在黯淡世間散發出妖艷美麗的光芒一般,耀眼奪目,有了她在,竟是意外的,有著另外一份異樣的溫暖。

  至少,遠方那片黑暗中,不必一個人走。

  鬼厲嘴角動了動,卻是轉過了頭,淡淡道:「走罷。」

  說完,當先行去,背後的金瓶兒望著他的身影,微微笑著,眼光閃爍,輕輕跟了上去。

  一前一後兩個身影,還有趴在肩頭的那隻猴子,不時傳來的「吱吱」叫聲,慢慢都溶入到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遠離南疆千萬里之外,剛剛挽救了天下蒼生的這個仙家聖地,獸妖浩劫帶來的混亂如同十年前那場正魔大戰後一樣,迅速而妥帖的被處理掉了,通天峰上大部分地方都恢復了原來安靜縹緲的景色,只除了少數損毀巨大的建築,還需要慢慢整修,但是沒有人懷疑,它們都會快速的回復到原來的樣子。

  通天峰上所有巨大的建築中,最重要也是最巨大的,自然非主殿「玉清殿」莫屬了。相比於其他建築殿堂,玉清殿在那場浩劫中所受的損壞,幾乎都可以忽略不計,看來真是青雲門歷代祖師有靈,庇護有方。

  而此時此刻,正當鬼厲與金瓶兒將要進入神秘詭異的十萬大山之中,去追查戰敗逃亡的獸神的時候,青雲山通天峰上神聖的玉清殿裡,卻是爆發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吵。

  青雲門除了長門通天峰以外的六脈首座,在獸妖浩劫之後,少見的再度在玉清殿上集會,但最重要的,卻是他們此番前來,並非是掌教真人道玄所召喚前來的,而是眾人自行前來。大殿之上,招待眾位首座的,竟然也不是道玄真人,而是面色微顯尷尬的蕭逸才。

  六脈首座之中,龍首峰首座齊昊與朝陽峰首座楚譽宏二人,在輩分上都是第二代弟子,與蕭逸才同輩,自然也不好像另外四位師叔那樣說話直接,大部分時間裡,他們兩人都是沉默不語的。但是其他四脈:大竹峰、小竹峰、風回峰、落霞峰首座,說出的話可就不那麼客氣了。

  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嗓門在四位首座中是最大的,只見他端坐在紫檀木椅上,冷冷地對蕭逸才道:「蕭師侄,今日我們六人來到這裡,到現在已經有兩個時辰了,怎麼掌門師兄還不出來見見我們,難道在他眼中,我們幾個老傢伙已經不堪到了這種地步麼?」

  蕭逸才臉色尷尬之極,滿臉都是苦笑神色,陪笑道:「您這是哪裡話,田師叔,您老在我們青雲門中一向德高望重,師尊對您也是一向看重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田不易不等他說完,哼了一聲,冷笑道:「原來掌門師兄這麼看重我,將我涼在這裡兩個時辰也不管麼?」

  蕭逸才窒了一下,苦笑道:「田師叔,弟子剛才已經說過了,師尊他老人家的確是在十天之前進入幻月洞府閉關,閉門不出,眼下通天峰上事務,暫且由弟子代為掌管。」

  坐在下首的四位長老首座同時冷哼一聲,顯然都不相信蕭逸才的話。坐在一旁的小竹峰水月大師冷冷道:「蕭師侄,這十日之中,我雖然在小竹峰,可是數次都聽說掌門師兄在通天峰上行徑古怪,更有甚者,數日之前的某日深夜,竟有人傳聞掌門師兄狀若瘋狂,在玉清殿殿頂對天長嘯,可有此事?」

  蕭逸才立刻搖頭,道:「決無此事,決無此事,水月師叔一定是聽錯了,師尊他老人家乃是得道高人,天下正道領袖,仙風道骨,如何會做此狂悖不堪之事?」

  四位長老首座對望了一眼,都看出其他人對蕭逸才的話語大是懷疑。坐在風回峰首座身旁,接任天雲道人為落霞峰首座的天日道長,看起來清庸消瘦,身披一件道袍,眉頭緊皺地道:「蕭師侄,非是我們幾個做師叔的為難你這個師侄,實在是掌門師兄乃是我青雲門一門重心所在,他若出事,只怕動搖我青雲根本,正是如此,我們才一定要上來向你詢問,你可不要往心裡去。」

  此刻六脈首座分坐下首,正中原本屬於道玄真人的主座,自然是沒有人坐的,蕭逸才身份輩分都低於幾位師叔,只得站在一旁,此刻也是苦笑一聲,道:「諸位師叔,弟子無論如何也不敢心裡記恨,但、但師尊他老人家的確是閉關去了,並有嚴令吩咐不可打擾,並非逸才故意阻擾諸位師叔面見師尊。」

  田不易怒哼一聲,道:「你不要再胡說了,這些日子以來,整個青雲門都傳遍了,堂堂掌門行徑古怪之極,整日在通天峰上時而癲狂,時而茫然,若是掌門師兄他老人家身體有恙,我們做師弟的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為他治病,至少也要探望一下;若是安然無恙,又怎會不肯出來見我們。」說到這裡,他陡然提高了聲音,怒道:「蕭逸才,你老實說,掌門師兄他到底怎麼樣了?」

  蕭逸才身子一震,似是被田不易高聲嚇了一跳,但他臉上卻仍然還是微微苦笑,默然不語。

  一直坐在旁邊沒有怎麼說話的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看了蕭逸才一眼,眉頭緊皺,沉吟了片刻,道:「這樣吧,蕭師侄,我們幾個老頭子也知道你向來敬重師父,不敢違逆,我們也不為難你。如今只要你將我們帶到掌門師兄閉關的地方去,我們幾個自行向掌門師兄請安,你看如何?」

  蕭逸才愣了一下,沒有說話,臉上卻現出思索神色,曾叔常回過頭來,向身後諸人看了一眼,田不易、水月大師等人都緩緩點了點頭。曾叔常咳嗽一聲,慢慢站了起來,聲調平和,道:「蕭師侄,其實我們也只不過是關心掌門師兄而已,對師兄他老人家,我們幾個向來都是極為敬重的,此事青雲門上下盡人皆知。只要看到了掌門師兄,知道他身體無恙,我們自然就放心了不是。對了,聽說掌門師兄近日閉關,按照青雲門舊制,不外乎玉清殿關室、祖師祠堂與幻月洞府三地,卻不知道他......」

  曾叔常話說到最後,聲音慢慢變緩,眼光卻向蕭逸才望去,蕭逸才臉色變了幾變,半晌之後,向曾叔常眾人微微低頭,道:「師尊他老人家近年來因為青雲多遭變故,所以常常自責,也時常在祖師祠堂那裡祭祀歷代祖師。」

  曾叔常眉頭一皺,點了點頭,更不多說什麼,當先向玉清殿後堂走去,田不易、水月大師和天日道人也跟隨其後,齊昊與楚譽宏緩緩站起,走過蕭逸才身邊時,齊昊面上也是微帶苦笑,伸手輕輕拍了拍蕭逸才的肩膀,蕭逸才歎了口氣,搖頭不語。

  ※※※

  青雲山後山的祖師祠堂,仍然是隱匿在幽深樹林之中,只在翠綠的綠葉樹梢間隙,透露出一點點的飛簷。也許真的是青雲門歷代祖師庇護吧,十年來青雲門經歷的兩場驚心動魄的大劫難,竟然都沒有損毀到這裡。

  和往昔一樣,遠遠看去,灰暗的祠堂裡隱隱有香火光點閃動,給人以深不可測的感覺。

  一眾人很快從玉清殿走到了後山,來到了祖師祠堂前的那個三叉路口。忽然,走在稍後的齊昊「咦」了一聲,口氣有幾分驚訝,緊走了幾步上前,眾人隨他眼光看去,只見逐漸顯露出來的祖師祠堂前,卻有一個年輕人安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但眼睛卻是看向祠堂深處,背對著齊昊眾人的。

  齊昊皺了皺眉,喊了一聲:「是林師弟麼?」

  那年輕人身影一震,回過頭來,正是林驚羽。

  林驚羽陡然間看到齊昊,臉上也是掠過一陣喜色,但隨即看到齊昊身後跟著許多人,而且其中儘是青雲門各脈首座,不由得為之一怔,臉上現出驚訝神色來。

  「齊師兄,你怎麼來了......還有諸位師叔師兄,怎麼都來這裡了?」

  齊昊走近林驚羽,微笑道:「剛才一路過來,我就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這裡見到你,我們兄弟兩個,又是許多日子沒見面了啊。」

  林驚羽顯然看見齊昊也是頗為高興,展顏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師兄。對了,」他看了看其他人,低聲向齊昊問道:「師兄,你和這幾位首座師叔師兄一起來此,是為何事?」

  齊昊向林驚羽背後的祖師祠堂裡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道:「林師弟,那個......嗯,掌教師伯,他可在這祖師祠堂裡面麼?」不知為何,齊昊說話的時候,卻並沒有刻意的壓低聲音,反而似乎是讓身後的人都聽見一般。

  林驚羽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顯然他也發現事情有些異樣,但面對一向德高望重的諸位師叔師兄,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道:「掌教真人就在祠堂裡面。」

  齊昊身後傳來一陣輕輕騷動,很快又平靜了下去,隨後,曾叔常平淡而略帶些蒼老的聲音道:「掌門師兄他在裡面做什麼,閉關麼?」

  林驚羽似被嚇了一跳,道:「閉關,閉什麼關?」

  齊昊面色一變,田不易更是面色變化之下,向前踏出了一步,但隨即被曾叔常攔了下來。曾叔常向田不易使了個顏色,搖了搖頭,隨即看了齊昊一眼,齊昊會意,皺眉向林驚羽問道:「林師弟,這個、你最近一直都是在通天峰上麼?」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不錯。」

  齊昊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語句,然後慢慢地道:「你在這通天峰上,有沒有見到......唔,或者是聽說什麼異樣的事情呢?」

  林驚羽想了想,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的臉龐,眼睛逐漸亮了起來,但他面色卻沒有怎麼變化,還是老實回答道:「回稟師兄,我雖然一直都在通天峰上,但是這段日子以來,我幾乎都在這祖師祠堂之中為前輩守靈服喪,所以外面有什麼事,我都沒有聽說。」他頓了頓,看著齊昊,道:「師兄,難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齊昊窒了下,苦笑搖頭,道:「沒有,也沒發生什麼事。對了,你怎麼會大白天的站在這裡,你不是要在祠堂裡面守靈的麼?」

  林驚羽向祖師祠堂那黑暗深處看了一眼,道:「是掌教真人叫我站在這裡的啊,每次他來,都讓我一個人站在外面,然後他獨自進入那個祠堂的。」

  此言一出,曾叔常等人都是微微變色,齊昊也皺起了眉頭,道:「那掌教師伯他現在還在裡面?」

  林驚羽點頭道:「是,他就在祠堂裡面。」

  齊昊點了點頭,向後退了幾步,不再開口。

  曾叔常、田不易等人相互對望一眼,卻是一時無人行動,片刻之後,田不易哼了一聲,大步走了出來,來到祖師祠堂門口,卻沒有走上台階,在石階下朗聲道:「道玄師兄,我是田不易,其他還有水月、天日和曾叔常以及另外兩脈的首座師侄,一起來看你了。你可在麼?」

  他聲音嘹亮,中氣十足,登時在這林間傳了開去,隱約望去,似乎那祠堂深處昏暗地方,連那點點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緩緩恢復了正常。

  片刻之後,那黑暗之中傳出了一個聲音,冷冷道:「什麼事?」

  田不易與其他諸位長老首座都是一震,這聲音中陰冷之氣極重,隱隱還有幾分戾氣,哪裡有絲毫當初道玄真人清越正氣的味道,但他們數人,都是與道玄真人相識超過數百年的人物,這話聲只一入耳,他們便分辨了出來,這的的確確就是道玄真人的聲音。

  這位曾經統領天下正道的道家仙人,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麼不測在他的身上了麼?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變了。

  田不易咳嗽了一聲,深深吸了口氣,重新朗聲道:「師兄,我們幾人聽說你近日身體抱恙,所以特地前來探望,還請師兄容我們進入拜見一下。」

  道玄真人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現的時候,卻伴隨著一聲冷笑,寒意刺骨:「見我?見我需要六脈首座一起過來麼,我看你們是意圖逼宮,窺視我這個掌教真人的位置罷!」

  此言一出,幾如憑空驚雷,震的是人人變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一臉愕然與驚訝,轉頭望去,卻只見就算往日一向從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臉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儘是擔憂之意,踏上一步,朗聲道:「掌門師兄,你這個話是從何說起,我們這些做師弟師妹的,數百年來,從未有過這個心思,從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近日我等前來,只是關心師兄身體似乎無恙,決無二心,師兄萬萬不可想錯了。」

  道玄真人聲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脈首座之中,向來以你心機最深,當日你早就對龍首峰蒼松所謀有所察覺,卻一直隱忍不言,莫非以為我不知道嗎?」

  曾叔常臉色大變,田不易、水月大師還有天日道人等人也是愕然轉身,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師盯著曾叔常,半晌道:「此事當真?」

  曾叔常面做苦笑,搖頭道:「這、這又是從何說起?」

  水月大師還待追問,忽然那祖師祠堂裡無數昏暗香火無風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麼,卻讓人感覺那黑暗深處,有某種異樣的事物咆哮了一聲。

  幾乎就在同時,道玄真人的話聲再度傳來,但他所指的對象,已經從曾叔常的身上轉移至水月大師:「水月,你又在裝了什麼樣子,你以為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便當真正氣凜然了麼?」他聲音怪異,隱隱有幾分淒厲,夾雜著幾分沙啞,赫然道,「當年萬劍一落到困守祖師祠堂,掃地終老,最後更死於邪魔外道之手,在在都是由你所起,都是拜你所賜的啊!哈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道玄真人的聲音竟彷彿是無法自控一般狂笑起來,更無一絲半點的仙風道骨模樣,然而,此時此刻,卻是再也無人去關注他了,田不易、曾叔常等眾人盡皆失色,愕然望向臉色慘白的水月,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此番短短幾句言辭,卻委實太過驚心動魄,齊昊等後輩弟子只看的聽的是目瞪口呆,而水月大師此刻則是全身發抖,但不知怎麼,她眼中竟發出了從未為人所見的近乎狂熱的灼熱目光,踏前幾步,彷彿再也不管其他,大聲向那個祠堂之中喊道:「你、你說什麼?難道、難道萬師兄他、他還活著......」

  一語驚醒眾人,田不易等幾乎同時反應過來,一個個神情激動,跟著向祠堂深處問了出來。

  而道玄真人的狂妄笑聲,卻是越來越癲狂一般,迴盪在青雲山祖師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第十九集 第十章 洩密
第十九集 第十章 洩密

  南疆,十萬大山。

  越過了黑色山脈,進入到了十萬大山之中,鬼厲便感覺自己是進入到了一個真正蠻荒原始的世界。其實在魔教之中,蠻荒本是指神州浩土的極西北處,有一處荒無人煙的廣闊地帶,那裡絕大部分地方都是戈壁沙漠,寸草不生,縱有生命,也俱是極頑強的蠻荒遺種,是以如此命名。而魔教傳說中的聖殿,也就在那裡的某處,只是鬼厲是從來沒有去過的。

  但眼前的這個世界,顯然與傳說中那個蠻荒之地截然不同,十萬大山裡面,非但不是寸草不生,簡直就是寸草雜生才對。一路走來,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簡直沒有落腳之地,任何一片土地上,都彷彿擠滿了爭奪生存空間的植物。而在無窮無盡的林木荊棘背後,又似乎是無窮無盡的毒物惡獸。在身旁陰暗處,似乎永遠都會有惡意而猙獰的眼神窺探著你,伺機偷襲,要將你置於死地,變做一頓美食。

  對鬼厲與金瓶兒這等人物來說,這些普通毒物自然算不上什麼特別的威脅,但是無窮無盡這般下來,卻著實令人頭痛。他們雖然可以御空飛行,但一來這原始森林上空,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升起了瘴氣毒霧;二來他們道行雖然精深,但終究也是要有所休息,但被這些外界騷擾,卻幾乎沒有一個停的模樣。

  幾日下來,似乎連猴子小灰也開始煩躁不安了。

  此外,除了這些毒霧惡獸的騷擾,十萬大山裡怪異的天氣,也是頗令人難受的一件事。與中土地帶又是截然不同的,沒有雲聚、變天等等的過程,這裡的雨幾乎就是說下就下,開始還是晴朗一片的天空,轉眼間便是傾盆大雨瓢潑而下;要停的時候居然也是說停就停,前一刻電閃雷鳴,下一刻萬里無雲,令人愕然無言。

  而下雨的時間似乎也根本沒個准數,短的一時半會,長的數日不止,根本無從捉摸。

  此刻,他們兩人便是行走在連綿陰雨籠罩下的一片黑色森林之中。

  之所以他們二人沒有施展法術御空而行,是因為在他們打算這麼做的時候,卻發現這個詭異的地方就算是在下雨的時候,黑色森林的上方竟然還是升騰著怪異的黑氣,相反,反而是森林下面的土地上,空氣反而比較正常。

  鬼厲與金瓶兒都是在魔教之中浸淫許久的人物,眼力也是非同小可,自然知道其中輕重,商討之後,便還是甘願持重一些,從黑色森林之中行走而過。

  這片森林與十萬大山山脈裡很多原始森林一樣,樹木枝葉都很是茂密,天空中下的雨往往不能直接落到地上,而是從繁密的枝葉樹梢順著樹枝流淌滑落,冰涼的氣息迴盪在整個森林之中,除了他們走路的沙沙聲音和遙遠的雨水聲,整座森林彷彿在雨中沉睡著。

  鬼厲與金瓶兒都沒有打傘,多半是沒有帶著,但是在這樣繁茂的森林中,便是有了傘,只怕也是牽牽扯扯,寸步難行。小灰一聲不吭,縮起身子,趴在鬼厲的肩頭。從上方枝葉落下的雨水將他的身上毛髮都打的濕了,平平地貼在身體上。

  鬼厲面上也有水珠,但臉色看去依然一片漠然,在前方走著,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周圍的異樣氣息。金瓶兒跟著他,似乎也看不到有什麼疲倦之色,但微微凌亂的頭髮,還有有些冷漠的表情,彷彿反襯出她並不愉快的心情。

  這片森林,其實便是她上一次來過的黑森林。金瓶兒心裡清楚的知道,走出這片森林,再翻過幾個山頭,便可以到達了他們所要前往的目的地,事實上,她也正是如此對鬼厲說的。

  「沙......」

  鬼厲伸手折斷了一根垂下的樹枝,看去極其堅韌的一段古籐般枝幹,在他手中幾如豆腐一般脆弱。金瓶兒在他身後,默默看了鬼厲那隻手掌一眼,眼中似有思索之色,微微皺眉。

  忽地,鬼厲「咦」了一聲,身子一頓,隨即左轉急走幾步,登時只見面前霍然開朗,竟是一片亮色,處身之地的乃是一處懸崖,岩石周圍大概數尺方圓,並無草木,腳下的卻是一片空蕩蕩的雲海,雲氣翻滾,其中五色斑斕,頗為好看。

  腳步聲響了起來,金瓶兒也站到了他的身邊,面色微微一變,這裡正是上次她被那個神秘黑衣人暗算的地方,僥倖逃生之後,她還無意中在懸崖石下發現了當年殺生和尚的一把殺生刀,只是,她看了看鬼厲,卻一言不發,顯然沒有把曾經發現的事情全部告訴給這個男子的打算。

  鬼厲遠遠眺望著下面雲海,半晌之後微微搖頭,道:「下面那雲霧色彩斑斕,只怕還是有毒的瘴氣了。」

  金瓶兒點了點頭,道:「我看也是。」

  鬼厲向她看去,道:「還有多遠?」

  金瓶兒伸手輕輕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水珠,微一沉吟,道:「應該不遠了,我記得上次我來到此處的時候,再往前不過走了一個時辰左右,便出了這片黑森林。出了這裡,再翻過兩座山脈,就到鎮魔古洞了。」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微帶困惑道:「奇怪,我上次來到此處,黑森林中分明有許多惡獸,怎的這一路走來,除了那些毒蟲之外,像樣的惡獸一頭都沒見到過。」

  鬼厲淡淡道:「只怕你見到的那些怪物,都跟著獸神去十萬大山外面吃人去了。」

  金瓶兒一怔,隨即想只怕這個可能非常之大,臉上隨即出現了一股厭惡表情,無論如何,即使她出身魔教,但似乎對獸妖這種根本毫無人性人倫的劫數,她依舊十分排斥。又或者,當日中土毒蛇谷一戰,合歡派全軍覆沒,雖然鬼厲至今不知道為何金瓶兒能夠單獨逃生,而且竟投入到了鬼王麾下,但想來金瓶兒對這些獸妖,也是不會有什麼好感的。

  鬼厲深深呼吸了一下,振奮精神,道:「我們走罷。」

  隨即轉身重新走進了黑暗的森林,金瓶兒正要跟上,卻又忽然轉身,向那片山崖之下看了一眼,柳眉輕輕皺起,像是在思索什麼,前頭鬼厲走了一會,卻沒感覺金瓶兒跟上,轉身喊了一聲,金瓶兒驚醒過來,嫣然一笑,卻道:「怎麼,你這麼快就記掛我了麼?」

  鬼厲看了她一眼,一臉漠然地轉過身去,更不多管什麼,逕直去了,金瓶兒微笑著跟了上去,在她就要進入森林的那一個瞬間,忽地手一揮,一道白光從她手中閃過,飛了出來,來勢飛快,「咄」的一聲悶響,硬生生插入了這個懸崖的一個偏僻角落的縫隙之中。

  光亮緩緩在那個縫隙閃過,正是曾經的殺生刀。

  再轉眼處,金瓶兒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淒風苦雨,彷彿又籠罩了過來,將這片詭異黑色的森林遮蓋起來,遠遠的,十萬大山那遼闊的天際蒼穹,彷彿都是灰色的,不知道是否有什麼神明又或惡魔,在那幽冥中咆哮怒吼著,注視著天地人間那些看去彷彿渺小的存在......

  風雨更急了!

  ※※※

  就在鬼厲與金瓶兒在淒風苦雨中艱難跋涉在十萬大山之中追逐獸神蹤跡的時候,十萬大山山脈之外的南疆,也正是一派熱切氣氛。

  越來越多的正道弟子來到了南疆,在喧鬧的同時,他們的到來幾乎迅速降低了殘餘流竄在南疆的那些獸妖殘部的數量,而南疆這塊土地上,從來沒有聚集過如此之多的中土人,而且大多數的,還是修道中人。

  南疆本地五族的土民們,對這些外來人一直都抱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而在這些正道弟子中,卻似乎也有種奇怪的氣氛,多數人只要不是同門同派的,見了面大都保持距離,甚至偶爾還聽說有某些門派的弟子發生了衝突。

  只是所為何事,卻似乎從來沒有人大聲出來宣示過。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身為南疆本地最為悠久的修道門閥焚香谷,自然也成了許多並不熟悉本地地理情況的正道弟子登門拜訪求教的最佳場所,所以焚香谷一改往日的寧靜,人流絡繹不絕,天天都看見有人進出。

  便是在這種情況下,這一日,焚香谷門口來了三人,一男兩女,卻是青雲門門下,風回峰的曾書書和小竹峰的文敏、陸雪琪三人。

  來到南疆的青雲門弟子自然不止只有他們三人,事實上,青雲門此際號稱天下第一正道派閥,派來的年輕一代弟子無數,但其中最優秀的數人卻沒能前來,除了少數幾個已經在門派中擔當重任的如齊昊等人物,蕭逸才也因為近日道玄真人少於理事,通天峰上事務繁雜,多由他打理而無法脫身;至於林驚羽,此番卻是他堅持守在祖師祠堂之中,據說是為了某位對他有極深恩情的青雲前輩守靈,也無法前來。

  而剩下的數人之中,便以曾書書和陸雪琪為首,曾書書倒沒什麼,老爹曾叔常交代了幾句便來了南疆,而陸雪琪此番前來,卻比較曲折,據說水月大師本意並不願讓其外出,但後來不知怎麼又轉了心意,只是卻特意讓陸雪琪的師姐文敏也跟了來。不過文敏來倒有一個好處,便是一路之上曾書書多了一個說話的人。否則曾書書本來猴子一般的好動人物,若是只和冰霜一般的陸雪琪相處趕路,只怕一天下來,曾書書十句話裡九句都是自言自語,剩下一句多半也是陸雪琪不耐煩喝令他走開的。

  這一路到來南疆,曾書書倒是與文敏相處的頗為融洽,三人在一起商議,曾書書提議不管怎樣,身為正道同門,來到南疆,還是要去焚香谷拜會一下。只是陸雪琪卻似乎並不願意,淡淡表達意見,說南疆這裡也不是沒來過,大概都知道如何去向,不必麻煩別人了云云。

  曾書書與文敏心中有數,料想是陸雪琪心中仍有疙瘩,當日她在青雲門通天峰玉清殿上,當眾堅拒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為其得意弟子李洵的求婚,大傷雲易嵐與道玄真人面子,自然是不願再和焚香谷的人來往。

  不過曾書書與文敏幾番商量之後,卻還是由文敏勸說陸雪琪,終究還是要過來做個樣子的,否則將來師長面前須不好看。陸雪琪猶豫再三,終於還是答應了。

  他們三人來到焚香谷谷口,本來三人就有一些名氣,尤其是陸雪琪,本身就乃是傾國傾城的天香國色,自從青雲門年輕一代崛起之後,她的名氣相貌更是名動天下。而對於焚香谷來說,陸雪琪只怕更多了一層含義,是以當他們三人的身影剛剛出現在焚香谷谷口之後,幾乎立刻就被焚香谷弟子認了出來。

  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似乎還有一陣聳動,但隨即有人快步進去回報,同時數人立刻迎了上來,當先一人微笑拱手道:「啊,陸師姐駕臨焚香谷,真是難得啊。這兩位也是青雲門的師兄師姐罷,請進請進。」

  曾書書在背後與文敏對望一眼,偷偷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心想這個陸雪琪果然名頭大的嚇人,連這普通的焚香谷弟子竟也一眼就認了出來,而自己和文敏顯然是屬於那種跟隨在美人身後身旁的路人了。

  他們二人也不生氣,曾書書更是笑容可掬,一路和那幾個焚香谷弟子笑呵呵開著玩笑說話,不時聽到他們開懷大笑。走在後面的文敏輕聲對身邊的陸雪琪笑道:「師妹,你看那位曾師弟,不過才剛見面而已,居然就能跟人家混的那麼熟,真是厲害。」

  陸雪琪看了看前方曾書書此刻已經將手搭了焚香谷弟子的肩膀上,淡淡一笑,卻沒有言語。

  很快的,他們在焚香谷弟子的帶領下,來到了焚香谷山河殿,在殿堂之上,赫然竟是雲易嵐微笑坐在主位之上等待著他們,顯然在焚香谷谷主眼中,青雲門這三位高徒的份量與其他門派截然不同。

  雖然如此,但是曾書書、文敏等三人畢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知道雲易嵐身份地位,此番親自接待,實在是頗有些屈尊了。當下三人連忙上前,曾書書見過禮後,道:「雲老前輩如何還親自相見,本該是晚輩拜會才對,真是折殺晚輩諸人了。」

  雲易嵐微微一笑,臉上神情很是慈祥,笑道:「賢侄這是哪裡話,我與你師伯道玄真人,還有你父親曾叔常曾師兄,那都是百多年以上的交情了,哪裡用的著這麼客氣。他們二位可好?」

  曾書書恭恭敬敬地道:「掌門師伯與家父一切都好,二位長輩都祝福我,到了南疆就一定要前來拜見雲師伯的。」

  雲易嵐呵呵大笑,點頭道:「青雲一別,轉眼就是多日了,老夫還真的有點想念幾位老友啊。」說著,他微笑著轉眼看向曾書書背後,目光在文敏身上一轉,隨即落到了一臉漠然的陸雪琪臉上。

  似感覺到雲易嵐的眼光,陸雪琪抬眼看去,只見雲易嵐一臉笑容的看著自己,而在他身旁還站著一人,卻是滿臉複雜表情,似乎還帶著一絲苦笑,也向自己看來,正是李洵。

  陸雪琪默然無言,微微低頭。

  雲易嵐微微一笑,移開目光,笑道:「幾位怎麼還站著,你我兩派關係非同尋常,就是一家人了,快坐吧。」

  曾書書等人告了罪,在下首坐了下來。

  雲易嵐又與三人說了說話,其中知道了文敏也和陸雪琪一樣,乃是小竹峰水月大師的門下弟子之後,便多問了幾句水月大師的情況,文敏一一回答,隨後,雲易嵐又與曾書書說起話來。從始至終,似乎他也知道陸雪琪不願說話的一般,都沒有開口詢問陸雪琪,陸雪琪也樂得輕鬆,一聲不吭地坐在旁邊。

  不過山河殿上的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站在雲易嵐身邊的李洵,卻是大多時間裡,目光都有意無意地在陸雪琪身上流連著,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的氣質下,彷彿有異樣的魔力,讓整座殿堂的亮點,都悄悄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邊,雲易嵐微笑地向曾書書問道:「當日大戰過後,道玄師兄為天下蒼生擊敗獸神,挽狂瀾於既倒,功德無量啊。不過老夫離開青雲的時候,他的傷勢似乎還未大好,不知近來道玄師兄的身體如何了?他現在可是正道領袖,眾望所歸啊!」

  曾書書微笑回道:「多謝雲師伯關心,掌門師伯一切安好,只要能讓天下蒼生逃脫劫難,青雲門受些苦,也沒有什麼的。」

  雲易嵐笑容越發慈祥,拿起手邊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後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似無意般突然想到似的,他笑道:「對了,近日老夫聽到一個傳言,正好賢侄近日來此,正好向你詢問一下嘍。」

  曾書書笑道:「雲師伯請說,弟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雲易嵐點了點頭,眼光深處又是精光閃過,緩緩道:「老夫近日偶然聽說,當日青雲大戰,道玄師兄擊敗獸神妖孽之後,青雲山上竟還有爭鬥,而最後結果,竟傳出了青雲門那柄無上至寶、『誅仙古劍』竟然折斷損毀的消息,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剎那間整座山河殿上一片肅穆,瞬間更無一點聲音,而曾書書、文敏、陸雪琪三人卻是同時站起,面上變色,望向雲易嵐。而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李洵在內,竟也是一臉愕然看著雲易嵐。

  只有雲易嵐自己卻彷彿沒事人一樣,似乎剛才他問的不是一件牽動天下的大事,而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家常小事,輕輕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然後,他和藹、溫和地向青雲門三人微笑著問道:「那個,是不是真的呢?」

  山河殿上,死一般的寂靜......


第二十集 第一章 暗傷
第二十集 第一章 暗傷

  半晌,曾書書等人才從驚愕之中回復過來,三人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以復加的震駭。但其中所不同的,陸雪琪與文敏兩個女子的眼神中,卻更多了幾分驚慌和迷惑。

  這個只有少數大竹峰、小竹峰弟子知道,並被道玄真人私下幾次三番嚴令不可外傳的秘密,竟然還是洩露了麼?

  與文敏和陸雪琪不一樣,對『誅仙古劍』損毀並不知情的曾書書更吃驚的卻是這個消息本身,但回過神來的他,卻是哈哈一笑,神情輕鬆的笑道:『雲師伯,您怎麼開起我們三個晚輩的玩笑來了,剛才我都差點被你嚇死了。那誅仙古劍乃是青雲門無上至寶,由掌門師伯親自保管,哪裡可能損毀啊!呵呵,哈哈哈……』

  笑聲中,曾書書不斷搖頭笑著,轉頭向身邊兩位同伴看去,想看看她們對這個可笑謠言的發笑樣子,只是他轉頭之後,臉上笑容卻是微微一僵︱︱陸雪琪和文敏臉上,竟無一絲一毫的笑意,相反,那兩個女子眉頭緊皺,面色都似乎有些蒼白。

  大廳之上,只有曾書書的笑聲迴盪著,也迅速低了下去。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傳言啊!那就最好了,否則誅仙古劍損毀,那可真是驚動天下的大事了。』

  陸雪琪忽然走上一步,冷然向雲易嵐道:『雲師伯,此事當然乃是不實傳言,不足為信,但不知此等卑劣流言,前輩又是從何得知的?』

  話說到後面,陸雪琪聲音越發清冷,聽起來已隱隱有些無禮了。

  但雲易嵐修養似乎好的很,一點都不計較陸雪琪的態度,只依然是他那種和藹的態度擺了擺手,道:『其實這個傳言也是近日才在南疆這裡流傳開來的,我無意中聽底下弟子說了,便料想多半不實。想想也是,以道玄師兄之神通,怎麼可能會有這等無稽之事發生呢?不過正好幾位師侄前來,老夫便順便問問,從三位口中得知確乃謠言,老夫心中實在是不勝欣慰啊!呵呵……』言罷微笑出聲,十分高興的樣子。

  陸雪琪等三人都微微皺了皺眉,這種事情,又豈是可以當眾『隨便』問問的,更何況雲易嵐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怎能將這等路邊小道消息一般的傳言當面詢問。思來想去,只怕他是另有想法的。

  在雲易嵐的笑聲中,青雲門三人都沉默了下來,陸雪琪臉色如霜,清冷的不似人間之人,一雙眼眸中目光卻似越來越是銳利,文敏臉色亦是極不好看。

  曾書書畢竟圓滑,只見場中氣氛越來越是尷尬,連忙咳嗽一聲,站了出來擋在陸雪琪身前,拱手道:『雲師伯,諸位師長派我等前來南疆,所為的就是追蹤獸妖蹤跡,不知你們有沒有什麼線索可以告知我們,也免得我們到處瞎跑。』

  雲易嵐向曾書書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向身後看了一眼。

  李洵會意,走上前一步,對曾書書拱手道:『曾師兄,在下李洵,奉師命在此期間,在南疆這裡稍做嚮導,為諸位……』

  『哼!』一聲微帶薄怒的冷哼,還不等李洵話說完,已從旁邊傳了過來。

  李洵話語一頓,面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

  幸好文敏機靈,連忙笑道:『李師兄,這個就不必麻煩你了吧,我們當中也有人曾經來過南疆,尚算知道一些道路的。』

  李洵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角餘光向旁邊那白衣身影瞄了一眼,嘴角動了一下,忽地什麼怒氣似乎都消失了,只是一聲輕歎,苦笑道:『這位師姐,並非在下意欲如何,只是近日敝派已經追查到了那個失蹤獸神的消息。』

  此言一出,登時陸雪琪、曾書書、文敏三人聳然動容。

  曾書書喜道:『此話當真?』

  李洵點頭道:『不錯。不管如何,焚香谷在南疆數百年的基業人脈,還是比其他外人知道的多一些的。』說罷,他有意無意又看了陸雪琪一眼,陸雪琪臉色漠然,轉開了頭。

  曾書書追問道:『那獸神此刻身在何處?』

  李洵道:『根據我們的消息,那妖孽已經遁入詭異幽深的十萬大山深處,正向他的巢穴而去。』

  曾書書等人都是一怔,道:『十萬大山?』

  李洵點頭道:『正是,那裡不用我說,諸位想必也早有耳聞,凶險詭異,神秘莫測,正是天下數個極兇惡的所在。本來諸位若是沒來,我也正要帶領一眾師弟出發前去十萬大山之中尋找,此番正好三位來了,大家結伴同行,豈不更好?在下並無他意,只是無論如何,在下身在南疆多年,多多少少對那詭異莫測、凶險之極的十萬大山知道一點,有在下做嚮導,或許對三位也有利無害的吧!』

  說完,他冷笑了兩聲。

  曾書書皺起眉頭,向身後文敏和陸雪琪看了一眼,道:『李師兄少待,我們三人商議片刻。』

  李洵點了點頭,道:『諸位請便。』

  曾書書三人退到一邊,小聲說起話來,從李洵這裡看去,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曾書書在說話,有時文敏插上兩句,陸雪琪卻是一言不發,只是默然搖頭,又或點點頭而已。

  那白衣女子,彷彿永遠都是那般清麗出塵,幽幽站在那裡。李洵從遠處望著陸雪琪,一時彷彿都似癡了。便在此刻,忽地他肩頭被人一拍,李洵一個激靈,想不到竟有人欺身如此之近而自己竟不能發覺,連忙回過頭來,卻是雲易嵐。

  李洵臉上一紅,低聲道:『師父,弟子失態了,有什麼事麼?』

  雲易嵐向陸雪琪那裡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只淡淡道:『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的擔子。』

  李洵身子一震,低聲道:『弟子知道了。』

  雲易嵐點了點頭,道:『你照顧他們吧,我先走了。』說罷,也不與青雲門三人打招呼,自顧自走了。

  李洵目送雲易嵐身影消失在山河殿後堂門口,心中五味雜陳,臉上似也陰晴不定。

  這時,曾書書那裡三人似乎已經商議好了,走了回來。

  曾書書面帶笑容的走了過來,笑道:『李師兄,我們三人說好了,這次就……咦,雲師伯呢?』

  李洵面帶歉意道:『家師臨時有事,又看三位正在商議,便令在下不可打擾,自己先去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曾書書連忙道:『哪裡哪裡,是我們太失禮了才對,剛才若有不是之處,請李師兄一定要回復雲師伯,我們乃是小輩,不知禮數,不知天高地厚,他老人家不要在意才是。』

  聽見曾書書的話一串一串流水般從口中飄了出來,陸雪琪和文敏的臉色都有些尷尬,但曾書書卻是處之泰然,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

  李洵也是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只道:『那幾位商議的結果是?』

  曾書書一拱手,道:『此番還是要麻煩李師兄了。』

  李洵面上喜色一掠而過,回禮道:『哪裡哪裡,我們本是正道一家,理當如此。』說著,他目光向陸雪琪那裡看了一眼,又收了回來,咳嗽一聲,道:『不過十萬大山畢竟乃是凶險之處,幾位還是需要早做準備為是。來,我先將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與幾位說一說。』

  曾書書笑道:『有勞李師兄了。』說著,他回頭招了招手,道:『兩位師姐,你們快過來一起聽。』

  陸雪琪眉頭一皺,似乎有些不大願意,但被旁邊文敏一拉,還是走了過來。

  低低聲音,在山河殿上迴響了起來……

  十萬大山深處,離開最後一絲黑暗,跨過最後一棵彎曲的老樹,鬼厲和金瓶兒終於走出了這片黑森林。森林之外,這一日竟是十萬大山裡難得一見的和煦陽光,暖洋洋照了下來,拂過他倆的身體,落在那些扭曲的樹木上,只是卻還是照不進那座神秘而肅殺的森林。

  金瓶兒張開懷抱,儘管已經來過一次,但是走出這片森林,仍然是讓她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的確,如果數日中都走在一個到處遍佈毒蟲、淫雨綿綿的森林裡,任誰也不會有好心情的。

  站在森林外頭,就彷彿吸進身體裡的氣息,也溫暖舒服的多了。金瓶兒滿足地深呼吸之後,轉頭向鬼厲看去,只見剛走出黑森林的鬼厲臉上,在仍如往常的一片漠然中,也明顯可以看出鬆了口氣的樣子。

  在略微的停頓休整之後,鬼厲抬頭遠眺,在難得的好天氣下,視野開闊,遠方似乎還是一望無際的群山,山脈連綿起伏,一座連著一座,直到遠方視線極處,也不見有盡頭。

  鬼厲微微變色,金瓶兒走到他的身邊,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麼,沒想到南疆惡地,竟也如此廣袤吧?我當初剛來這裡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的。』

  鬼厲目光遠眺,流連在群山的身影中,淡淡道:『你說的那個鎮魔古洞,還有多遠的路程?』

  金瓶兒嬌媚一笑,走上兩步,在鬼厲身前向著那無盡群山眺望了一會,隨即一伸手,指著其中一座從山頂以下都是詭異的焦黑模樣的山峰,道:『看到那座黑色山峰了麼?我們翻過那座山頭,在山腳之下,就是鎮魔古洞的所在了。』

  鬼厲舉目望去,果然望見那座十分怪異的山峰,遠遠的,那裡似乎一點陽光都沒有,相反,始終都籠罩在一層淡淡黑色薄霧之中,顯示著幾分神秘。

  鬼厲點了點頭,道:『那我們走吧!』

  說罷,他向前行去,金瓶兒卻沒有挪動腳步,還是站在原地。

  鬼厲走了幾步,感覺到金瓶兒並未跟上,微感詫異,轉身看來,道:『怎麼了?』

  金瓶兒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溫暖和煦的陽光中,也有著幾分妖媚,『你自然是厲害的人物,只可惜在你面前的是個弱女子,現在已經走不動路了。』

  鬼厲淡淡道:『天下女子數來數去,也輪不到你來當什麼弱女子的。』

  金瓶兒嫣然一笑,也不生氣,自顧自在旁邊找塊乾燥石頭坐了下來。

  鬼厲儘管並未將金瓶兒的話當真,但轉念間也覺得這幾日在這片詭異的黑森林中,兩人的確都沒有好好休息過,當下也不再堅持繼續趕路,而是在金瓶兒不遠處也坐了下來。

  一直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兩聲,似乎突然從委靡之中驚醒過來,一下來了精神,從鬼厲肩頭跳到地下,四下張望,三隻眼睛眨個不停,隨即尾巴一翹,嗖的一下竄到旁邊草叢裡,轉眼就不見了身影。

  金瓶兒向它去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道:『這裡處處凶險,你那猴子到處亂跑,不怕出什麼意外麼?』

  鬼厲搖了搖頭,道:『無妨,就算我們兩個出事了,那傢伙一個人也會好好的。』

  金瓶兒『噗哧』一笑,掩口笑道:『什麼一個人,明明是一隻猴子嘛!』

  鬼厲向金瓶兒瑩潤如玉一般的容顏看了一眼,嘴角也不禁露出淡淡一絲笑意,隨即眼光向著小灰竄去的那個方向,緩緩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無數的人都好的多了。』

  金瓶兒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自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鬼厲,鬼厲卻似乎皺了皺眉,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或許,他是突然發現自己在別人面前說了什麼吧?

  金瓶兒從來就是聰穎之極的女子,卻絕非那些世間安靜端淑的淑女,她靜靜看著鬼厲臉色,那目光水盈盈般的柔和,但鬼厲在她目光之下,臉色卻越來越是難看。

  便在這尷尬越來越濃,鬼厲眉頭越皺越緊的時候,金瓶兒忽然道:『你怎麼了?』

  鬼厲一怔,道:『什麼?』

  金瓶兒看著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卻似另有一番涵義,柔聲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厲咳嗽了一聲,道:『沒有。』

  金瓶兒似乎沒聽到他的回答一樣,自顧自又道:『是不是在我這樣一個女子面前,你突然說了一些心裡的話,讓你覺得有些尷尬?』

  鬼厲面色瞬間冷了下來,但還不等他說話,金瓶兒已經緊接著道:『這十年來,特別是碧瑤出事以後,你從來沒有和一個女子單獨待過這麼久吧!是不是在不經意中,這數日相處,我們之間沒有了太多敵意,你無意中說了一些話,便覺得對不起她了麼?』

  鬼厲盯著金瓶兒,目光已經變得冰冷,冷然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還有,為什麼要提起碧瑤?』

  金瓶兒在他那似乎可以殺人的冰冷目光中,一點沒有畏懼退縮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卻似在挑釁一般,有種暗藏的興奮,目光閃動,道:『你是在害怕,對吧?』

  鬼厲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麼!你再胡說,我就不客氣……』

  『你怕自己忘了碧瑤!』金瓶兒突然提高聲調,如斷冰切雪一般清脆之聲,插進了兩人之間那無形之地。

  鬼厲張開怒喝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了,如被人一下擊中了要害。金瓶兒也忽然沉默了下來,在彷彿還在周圍清音迴盪的那句喝問聲中,周圍的世界突然靜謐了,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這時候,天空正是蔚藍的,遠方山脈起伏,似乎從天際風兒吹來,樹林與草叢開始嘩嘩作響。

  已經是午後時光了。風拂過了臉龐發間。

  陽光變得更加慵懶起來,兩個人默然相對,沒有人說話。

  金瓶兒看著面前這個男子,眼光中不停閃耀著什麼,似可憐,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輕輕將被風吹落額頭髮際的一縷秀髮攏到耳後,聲音也放輕柔了些,淡淡道:『為了當年那一場情懷,如今你甚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經意的時候忘了她麼?』

  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風中輕搖的野花,『拚命的壓抑自己,不時的提醒自己,天下間有誰知道,那個人人畏懼害怕的鬼王宗第一大將鬼厲,竟是這般一個可憐人呢?』

  鬼厲臉上神情變幻,青白相間,忽地他長吸一口氣,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後又徐徐吐了出來。當他再度回眼望來時,他臉色已經平和如常,更不見有絲毫悲喜之色,只是一派漠然。

  『你又當是什麼人,如此這般說我,自己卻又如何呢?』他淡淡的,眼中隱約有譏諷之意,似乎將剛才那剎那的失態片刻間都忘了。

  金瓶兒微笑道:『我?我什麼人也不是,只不過是一個現在陪在你身邊的女人啊!』

  鬼厲不理會她話中隱隱的刺,轉開了頭,這時旁邊草叢突然一分,灰影閃過,卻是小灰跳了出來,兩三下跳回到鬼厲身邊。仔細一看,只見猴子手上慢慢抓著好些個野果,就連嘴巴裡也還在嚼個不停,難怪剛才聽不到熟悉的『吱吱』叫聲。

  鬼厲將它抱了起來,攤開手,小灰裂嘴一笑,將採來的野果放在鬼厲的手心。只見那野果紅彤彤的,十分可愛,雖然並非很大,但看去果實飽滿,十分誘人。

  鬼厲拿了一個放在嘴裡,咬了兩口,只覺得味道雖然微帶青澀,但汁多生甜,卻是難得的佳品。

  點了點頭,他分了幾個出來,看了金瓶兒一眼,遞了過去,道:『小灰天生有識毒之能,它採來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兒卻沒有馬上接著,目光在伸到面前的那隻手上轉了轉,忽地展顏微笑道:『你這般與我分而食之,心裡沒有又顧忌什麼了吧?』

  鬼厲眉頭一皺,哼了一聲,手掌翻起握成拳頭,就欲縮了回來。

  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兒忽然手臂疾伸,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要,我要……』

  鬼厲面色微微一變,看了看金瓶兒,慢慢展開了手指,露出那幾個野果。

  柔軟的手掌肌膚,遠遠的,有幽幽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在風間飄過。金瓶兒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的如水波一般,輕輕柔柔地流淌著,伸出蔥白細長的手指,將那幾個野果從鬼厲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纖細的指甲,在掌心粗糙的皮膚上似不經意的掠過,溫暖中,帶著異樣的冰寒。

  她凝視著面前那個男子,輕輕而緩慢地放開了手,然後笑了笑,拿了一個野果放在口中,吃了幾下,微笑著說:『很好吃啊!』

  她的笑容,正是這午時最嬌艷的花朵,動人心魄。

  鬼厲看著她,一言不發。

  金瓶兒笑容越發嬌媚,笑道:『怎麼了,一句話都不說,像個呆子似的……』

  鬼厲看著金瓶兒掩口而笑,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只是在片刻之後,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陰凶邪之法器,你能將它修煉至「納陰歸淵」,與自身氣脈相融一體,當真了不起。』

  『噗』,金瓶兒手上拿的幾個野果瞬間爆裂,連其中的果汁都未濺灑出來,便已被突然散發出的詭異陰寒之氣凍成冰塊,掉落在了地上。

  金瓶兒前一刻還在微笑溫和的臉上,瞬間失去了笑容,目光如刀,深深盯著鬼厲。

  鬼厲卻彷彿絲毫沒有感覺到一樣,淡淡道:『只是你雖然乃是純陰之體,正與紫芒刃靈性相通,但寒陰之氣太盛,孤陰不長,你卻強要修行,陰氣入體,經脈氣血盡數為其所傷。你用這法寶威力自然是極強的,但是你將來要在修行道行上再上一層、再進一步,卻只怕是難上加難了。』

  說完,他不理會金瓶兒此刻已經難看之極的臉色,轉身走去,同時口中招呼了一聲,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過來,幾下跳到他的肩頭,邁步繼續向著遠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只留下金瓶兒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走遠的背影,又緩緩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陽光下,那白皙纖細而美麗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閃爍著光澤,只是從那最深處,雖然不明顯,卻依然可以看見隱隱的不自然淡青色,像是細微的血管一般,分佈在肌肉紋理的深處。

  金瓶兒面沉如水,忽地冷哼一聲,什麼話也沒說,逕直向鬼厲去的方向走了下去。抬腳處,她重重的將原本凍成冰塊的幾個野果,踩的粉碎。


第二十集 第二章 決定
第二十集 第二章 決定

  南疆,十萬大山。

  在鬼厲與金瓶兒曾經穿越過的那片廣袤的黑森林前方,此刻赫然站立著十幾個人,這其中大多數乃是南疆焚香谷中以李洵為首的精英弟子,其中只有兩個外人,那便是青雲門的陸雪琪和曾書書。至於早先和陸雪琪、曾書書在一起的文敏,卻意外的不見蹤影。

  這一行人中,許多人臉上都微有疲倦之色,顯然他們雖然是修道中人,但深入十萬大山這凶險詭異之地,對他們來說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為首的李洵、陸雪琪、曾書書等人,道行深厚,面色如常。

  只是此時此刻,望著前方那一片黑沉沉的詭異森林,卻是誰也高興不起來的。

  在這片黑色森林上空,劇毒瘴氣很明顯升騰不已,顯然無法從上空越去,而黑森林範圍廣袤,也無法輕易繞開,加上一路擔任嚮導的李洵已經很明白的說了,按照南疆族民的傳說,獸妖的巢穴就在這片黑森林之後的鎮魔古洞之中。

  這片森林,看來已經是非走不可了!

  天琊神劍散發著淡藍色的光輝,輕柔地在陸雪琪手邊閃爍著,映襯著她雪白而略顯孤單的身影。文敏不在,她非但很少與李洵等焚香谷弟子說話,便是同為青雲門下的曾書書,她也很少理會。

  這一路行來,窮山惡水、毒蟲猛獸,這些在在讓人驚懼的事物對她而言,往往只是視而不見又或是劍下亡魂而已。誰也不知道,她內心深處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李洵不知道,曾書書也不知道,而此刻李洵卻是向曾書書咳嗽了一聲,低聲問道:『那個……曾師兄,請問那位陸師妹她整日沉默不語的,在想什麼啊?』

  曾書書一怔,隨即苦笑道:『李師兄,我看你也是問錯人了啊!』

  李洵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後搖了搖頭,也不禁苦笑出來。

  此刻眾人正是在一天勞累之後,眼看要進入黑森林前的休息時候,陸雪琪單獨一人,遠遠站在一塊岩石邊,眺望遠山,在她身後,不時有許多目光,有意無意的在那個清麗背影間流連。

  李洵與曾書書站在一旁,前者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曾師兄,我們還是請陸師妹過來,好好商議一下接下來如何行動,可好?』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也對。』當下轉過身,走到陸雪琪身邊向她低聲說了兩句,陸雪琪面無表情,聽曾書書說完,向李洵這裡看了一眼,李洵微感尷尬,乾笑了一下。

  不多時,陸雪琪終於還是和曾書書一塊走了回來。李洵咳嗽一聲,道:『是這樣,兩位,穿過這片黑色森林之後,便離獸妖巢穴不遠了。我們……』

  『李師兄!』突然,陸雪琪叫了李洵一下,打斷了他的話。

  李洵一怔,自從進入十萬大山之後,可以說這是陸雪琪第一次主動與他說話,訝道:『什麼?』

  陸雪琪看著他,目光中隱隱有光芒閃爍,道:『這幾日下來,我有一事始終不解,想請教李師兄。』

  李洵點了點頭,道:『陸師妹請說。』

  陸雪琪似乎並沒有因為李洵的客氣而面色稍和,一般是冷冰冰淡淡地道:『過往時候,我等從焚香谷這裡聽到的消息,都是說這十萬大山中乃是凶險惡地,便是你們也少有進入。但不知怎麼,此番前來,似乎李師兄你對這裡倒是十分熟悉的,莫非你們以前來過麼?還有,獸神的蹤跡詭秘非常,巢穴之隱秘更是不在話下,怎麼焚香谷居然消息如此靈通,能夠知道這些呢?』

  李洵神色不變,面對陸雪琪的質問,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微笑道:『陸師妹,我早就已經對你們說過了,以前我們焚香谷對十萬大山這裡的確沒有在意,但獸妖浩劫一出,我們當然會注意此處的。至於獸妖巢穴,也是我們門下弟子追蹤獸妖殘部發現的,為此可是犧牲了不少我門下精英呢!』

  曾書書與陸雪琪同時都皺了皺眉,顯然都對李洵這一番空洞敷衍的話不是很相信,但看他說的理直氣壯,卻又似乎不能直接反駁,只好都沉默不語。

  李洵笑了笑,看了他二人一眼,道:『說到這裡,我又想了起來,怎麼貴派那位文敏文師姐,在我們將要進十萬大山的時候,又突然趕回了青雲山呢?』

  曾書書一怔,不禁看了旁邊的陸雪琪一眼,隨即微笑道:『這個我們不是也早告訴李師兄了麼,文敏師姐乃是臨時有事,這才不得已趕回去的。』

  旁邊的陸雪琪微微垂下眼簾,沒有說話。文敏之所以臨時趕回青雲山,其中原因就連曾書書也不甚了了的,其實說到底,自然也是為了當日在焚香谷山河殿上,雲易嵐突然冒出的那一句關於誅仙劍損毀的問話。

  曾書書並不知曉實情,也就當作玩笑忘卻了,但陸雪琪與文敏商量之後,卻是都覺得此事實在非同小可,幾番斟酌之下,終於還是決定由文敏急速趕回青雲山,向諸位長輩師父稟明此事,也好應變。畢竟,誅仙古劍對於青雲門,對於天下正道,它的意義實在太大了。而向來與青雲門交好的焚香谷,還有那位谷主雲易嵐,此番意外的表現,隱隱更有些說不出的意味正在其中,令人不安。

  不過獸神這裡一事,也是十分重要,不可放棄,於是商議之後,文敏趕回了青雲山,陸雪琪則和曾書書留下。不過在陸雪琪等人心頭,焚香谷這個門閥,此刻看起來,似乎已經是處處透出著古怪了。

  此刻,李洵已經和曾書書商量了許久,將之後進入黑森林需要注意的許多事項都一一說明,曾書書從中知曉了許多聞所未聞之事,不禁大開眼界,不住點頭,與李洵相談甚歡。

  陸雪琪將那些話聽在耳中,不知怎麼,微覺厭煩,便站起身重新走到一旁,向著遠方眺望而去。遠處隱約的山勢連綿不絕,高地起伏,偌大的天地蒼穹下,冷風呼嘯而過。

  誰又知道,在前方會是什麼在等待著他們呢?

  青雲山,大竹峰。

  這一日清晨,光景尚早,天才濛濛亮,大竹峰上眾弟子都還未起床,從守靜堂那裡卻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音,片刻之後,竟是田不易一反常態地在清晨穿戴整齊走了出來。

  晨光中,田不易一張圓臉上面色凝重,眉頭皺著,看去心事重重的模樣。蘇茹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出來。看他們夫妻二人的模樣,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是早起,亦或是整夜未眠。

  蘇茹此刻面上深有憂色,走出守靜堂後,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裡看了一眼,看到意料之中的安靜無人後,她低聲道:『不易,我還是覺得你這麼做有些不妥,不如我們再商議商議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頭沒有絲毫鬆開的樣子,沉聲道:『此事已經不能再拖了,從我們去祖師祠堂回來,這幾日之中,道玄師兄的情況越來越壞,昨日從通天峰上傳下來的消息,聽說他竟然對前去勸他的范長老和蕭逸才動手了。』

  蘇茹一驚,道:『什麼,掌門師兄他怎麼會動手的,他們二人怎樣,怎麼觸怒了掌門師兄,受傷了沒有?』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他們還能為了什麼,自然是看道玄師兄行徑古怪,前去勸告的,聽說道玄師兄本來還好好的與他們談話,但不知怎麼突然發怒起來,一掌劈下,登時就將范師兄打的重傷,倒是蕭逸才那小子卻機警的很,竟然被他逃了過去,反而沒事。』

  蘇茹怔了一下,皺眉道:『蕭逸才居然沒事麼?』

  田不易負手沉吟了片刻,道:『他向來聰明,而且又跟隨道玄師兄多年,多少都比他人更瞭解的多一些。多半是事先就發現情況不對,所以掌握先機,這才僥倖逃開的。不過也幸虧他機警,這才有時間將范師兄救出來加以療傷,否則誰也說不好會出什麼事!』

  蘇茹默然半晌,面上陰晴不定,許久方道:『他、他都變成這樣了,你為什麼還要去見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氣,道:『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難道你也不懂我為什麼要去見他麼?』

  蘇茹低聲道:『可是,他……掌門師兄他此刻心魔入體,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而且他道行如此之高,遠勝你我,你此番冒險前去,我只怕,只怕……』

  話說到後面,蘇茹的聲音越發低了,到最後已是難以聽見,顯然她自己也不願說出口。

  田不易歎了口氣,回身凝視了蘇茹一眼,伸出手輕輕拉住蘇茹纖手,柔聲道:『你我一世夫妻,我當然知道你擔心什麼。有你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麼事,也不在乎了……』

  蘇茹眉頭一皺,打斷了他,嗔道:『你胡說什麼!』

  田不易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又道:『你是知道的,誅仙古劍的秘密本是青雲門最高機密,本只有掌教一人知曉。只是當年蠻荒一戰,我、曾叔常等數人跟隨萬師兄決戰萬里黃沙,機緣巧合之下得知了這個秘密。後來我們數人就是在祖師祠堂之中,當著青雲門歷代祖師靈位立下重誓,終此一生,絕不洩露這秘密半點。』

  蘇茹歎了口氣,道:『你怎麼又提起這事了,當初我也在場,也同你們一樣發誓的,怎麼會不記得?』

  田不易森然道:『自青葉祖師留下親筆誡碑,歷代祖師無不再三告誡,誅仙古劍不可輕用。青葉祖師誡碑之中,更明言誅仙劍靈乃無上凶靈,持劍人心志不堅、根基不穩,便將墮入魔道。如今道玄師兄這種種異象,豈非正應驗了祖師所言!』

  蘇茹低下頭,默然許久。

  田不易抬頭看了看微亮的天空,遠方處,清晨的山霧盡頭,雲霧繚繞的地方,巍峨高聳的通天峰身影若隱若現。

  『這些年來,道玄師兄勵精圖治,將我們青雲一門整頓的好生興旺,到如今傲視天下,領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聲音聽起來,忽然間多了幾分滄桑之意,『我也曾經想過,當年就算當真是萬師兄坐了掌教這個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師兄做的好了。』

  蘇茹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低聲叫了一聲:『不易……』只是後面的話,她卻似乎欲言又止。

  田不易負著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這許多年間,我雖然還是暗中供奉著萬師兄靈位,但對道玄師兄,老實說,我真的越來越佩服,雖然平日裡多有口角,但對他為人處事,我卻是沒話說的,就算是十年前,他用誅仙劍劈老七的時候……』

  『不易,別說了!』蘇茹突然喊了出來,不知怎麼,看著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紅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動了動,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但看去哪有絲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世間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十年前那一戰,我、我……』他長歎一聲,道:『我是真捨不得老七啊!這一群弟子中,雖然那小子看著最不順眼,但我終究還是……唉!』

  隨著他一聲長歎,兩人都不說話了,直到過了一會,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當日事後,我也曾對道玄師兄深懷不滿,老七是我養大的,這十數年時光,難道我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麼?有什麼事也是我來教他,說不定事情也尚有轉圜餘地。可是那一劍下去,嘿嘿,老七還沒事,先劈死了個碧瑤,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個死心眼的性子,這一生一世,只怕都毀在那一劍之下了。』

  『可是,這幾年間,我偶爾自省,回想起此事的時候,也曾想過,若是我在道玄師兄那個位子上,這一劍,我是斬,還是不斬呢?』

  蘇茹凝視著丈夫,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無言的輕輕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輕拍他的掌背,帶著一絲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帶著幾分無奈,對著蘇茹,笑了笑道:『換了我,只怕也終究還是要劈出那一劍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蘇茹默默低頭,沒有說話。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視著遠方通天峰的方向。

  半晌之後,蘇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決,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見道玄師兄吧!』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你還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說話。道玄師兄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為了天下蒼生和青雲門,我不知道也還罷了,可是我既然知曉其中秘密,便斷不能坐視不理,總是要去看看是否還有挽救餘地。只希望道玄師兄道行深厚,能從那戾氣之中驚醒過來。否則的話……』

  他說到這裡,聲音卻戛然而止。

  蘇茹看著他,忽然間微微一笑,面上憂傷神色頓時消失,換上的是一副心疼心愛的神情,柔聲道:『好了,別說了。』

  田不易與她相處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時此刻,他凝視蘇茹半晌,終究也是再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片刻之後,他轉過身去,寬大袖底,開始閃爍出赤紅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焰仙劍即將祭出遠行,忽然蘇茹在他身後,又喚了一聲:『不易……』那聲中語調雖不甚高,但情懷激盪,滿腔柔情,竟是都在這短短二字之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著妻子,只見蘇茹面上儘是不捨之意,眼中隱隱有淚花閃動。半晌之後,田不易忽然展顏微笑,揮了揮手,嘴唇動了一下,卻還是沒說什麼,轉身祭出赤焰仙劍,一聲呼嘯之中,騰空去了。

  那赤紅色之光,掠過天際,直插進雲霧之中。初時雲霧翻湧,紛紛退讓,隨後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將他的身影漸漸淹沒不見了。

  只剩下蘇茹一人,怔怔望著天際,也不知站了多久,雲鬢之上,也不知何時有了少許清晨露珠,晶瑩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墜落。


第二十集 第三章 足跡
第二十集 第三章 足跡

  黑色山峰。 

  踏上那座山峰之後,一股濃烈的異味就始終在空氣中飄蕩著,有點嗆人,帶著些硫磺的味道。鬼厲和金瓶兒都是修行深厚的人,對這等異味還能忍受,但隨著他們逐漸深入這座山峰,漸漸強烈起來的陰風,卻漸漸有些讓他們皺眉了。 

  那是帶著透骨冰涼的風,不知怎麼,吹拂過臉上的時候,雖然風力並不是如何之大,但陰慘慘卻著實令人從心底發寒。加上從前方山峰深處不知哪裡發出的幽幽尖嘯聲,此起彼伏,忽高忽低,似猿猴夜啼,又是猛鬼慘笑,聽在耳中也是磣的慌。 

  猴子小灰趴在鬼厲肩頭,啃完了最後一個野果,隨手將果核一扔,三隻眼睛張開,四下張望,似乎對它而言,倒是一點不受這些異象的影響。 

  金瓶兒眉頭越皺越緊,忽然道:「好像有點不對。」 

  鬼厲一怔,停下了腳步,道:「怎麼了?」 

  金瓶兒遲疑了一下,道:「我前次跟蹤過來此處,並未有這些滿山遍野的鬼哭狼嚎和陰風陣陣,只是後來到了鎮魔古洞那裡,似乎才有一些。怎的過了一些時日,這裡卻和幽冥鬼獄一般了?」 

  鬼厲向遠處看了看,淡淡道:「也許這裡乃是獸妖巢穴,戾氣太重,本該如此。當日你過來時他才剛剛復生,當然沒有近日氣象了。」 

  金瓶兒想了想,也只有這麼解釋了。當日在青雲山頭,獸神與誅仙劍陣血戰一場,重創於誅仙古劍之下,任誰都看得出那一劍之威乃是何等之大。不過就算是在誅仙劍陣之下,獸神仍然可以遁逃而走,他這份修行,卻已經是足以震駭天下了。 

  金瓶兒眼波流動,忽然道:「你說,萬一我們果然在鎮魔古洞中找到獸神,雖然他已經負傷了,但我們二人,真的對付得了他麼?」 

  鬼厲搖了搖頭,道:「我怎知道?」 

  金瓶兒看著他,忽然笑道:「看你的樣子,只怕是沒幾分把握吧!既然如此,你還跟我來這裡做什麼?」 

  她望著鬼厲,似笑非笑道:「你可別忘了,狐岐山中,可還有個碧瑤等著你去救她呢!若你死在這裡,豈不是太對不起她了麼?」 

  鬼厲哼了一聲,向前走去,道:「此事是她父親令我所做的,我負碧瑤太多,多少總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倒是你,」他冷冷一笑,道:「如果你萬一不幸死在此處,只怕才是死不瞑目吧?」 

  金瓶兒嬌媚一笑,對著他的背影笑道:「哎呀!你這個人可真是好生見外,只要我們一起死了,莫說是這獸妖巢穴,便是豬圈牛欄,那也是好的。」 

  鬼厲在前頭嘿嘿冷笑兩聲,顯然對金瓶兒這等話語半分也不相信,更不用說有絲毫感動的表現了,只是徑直走去。倒是他肩頭的猴子轉過頭來,對著金瓶兒,居然難得之極的裂開嘴笑了笑,看去似乎心情不錯。 

  與鬼厲以前交往的幾個女子不同,小灰對金瓶兒並不像當日和小白、小環兩個女子一般的親熱,數日下來,這般咧嘴開心的笑,倒還是第一次。 

  金瓶兒多少有些意外,但總不是壞事,倒也有些高興,笑意盎然正要走上前去逗逗猴子,不料猴子裂著嘴剛笑了片刻,忽地嘴巴一張,卻是吐了個黑乎乎的東西出來,速度極快,直向金瓶兒站立處飛來。 

  金瓶兒嚇了一跳,不過她畢竟不是常人,並不慌亂,腳下微旋用力,身子硬生生向旁邊讓開了幾分,將那個怪異東西讓了過去。 

  只聽噗的一聲低響,那東西掉在了地上,居然沒有彈起來,而是直接砸進了地上。金瓶兒回頭一看,卻是一個野果果核,不知小灰什麼時候嘴巴裡還剩下一個的,嘖嘖嘗著滋味,此刻卻拿來戲耍她。 

  金瓶兒被一隻猴子戲弄,心頭微怒,俏臉也白了幾分,橫眼看去,卻只見那灰毛猴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子反坐在鬼厲肩頭,面對著金瓶兒,雙手抱在胸口交叉,兩隻腳蕩來蕩去,三眼望天,滿臉儘是一副驕橫之色,大有傳說中的流氓氣概,就連長長的尾巴也在身後晃來晃去,一副我就是欺負你了,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模樣。 

  金瓶兒不看還好,一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緊走幾步追上鬼厲,怒道:「你這隻猴子怎麼這麼沒教養,隨便拿果核吐人你知道麼?」 

  鬼厲慢慢轉過頭來,看著金瓶兒,面上神色有些奇怪,半晌道:「你是在罵它麼?」說著指了指小灰。 

  金瓶兒點頭。 

  小灰登時怒了,一下子從鬼厲肩頭跳了起來,吱吱亂叫,三眼圓睜,雙手緊握成拳,不住比劃,看樣子是怒火中燒,要和告狀的金瓶兒打一場,氣勢逼人。 

  金瓶兒倒沒想到這只灰毛猴子居然通人性到了這種地步,怔了一下,退後了一步,隨後不去理它,向鬼厲大聲道:「我便是在罵它,這畜生也實在太可惡了,你養了它就要把它教好……」 

  「你啊!」突然,鬼厲少有的大聲開口,衝著小灰喝了一句,同時也把金瓶兒的話給打斷了。 

  小灰嚇了一跳,停頓了下來,金瓶兒也是吃了一驚,看著鬼厲。 

  只見鬼厲皺著雙眉,面色嚴肅,對著小灰喝道:「我早跟你說了,要多多讀書,知書才能達理,你就是不聽。上次教你的那本《神魔誌異》,你為什麼不學?回頭給我抄它三百篇再來見我!」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瞪大,眨呀眨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抓了抓,再摸了摸,顯然有些發呆。 

  不過另一邊金瓶兒也沒好到哪去,吃了一驚之後,忍不住冷笑道:「你在說什麼鬼話,這猴子就算再通人性,也從來沒聽說過會讀書寫字的!」 

  鬼厲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哦」了一聲,似這才醒悟,淡淡道:「既然如此,連你也這麼說的話,這猴子沒有教養就不是我的錯了。天生萬物,奈何猴子不能讀書,奈何,奈何?」 

  他望著金瓶兒,毫無誠意地歎息了一聲,更不多話,回頭又向前走去了。 

  金瓶兒為之氣結,臉色都白了。 

  前頭猴子小灰撲通一聲,從鬼厲肩頭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卻不見它有什麼疼痛樣子,反而大聲尖叫,手舞足蹈,狂笑不已,時而捧腹,時而捶地,更有四肢朝天,尾巴揮舞的,總之笑的要多猖狂就有多猖狂。 

  金瓶兒越看越怒,正要發作,小灰卻突然跳了起來,「吱吱吱」衝著金瓶兒怪叫,做了個大大的鬼臉,隨即四肢著地,嗖嗖兩下竄了回去,幾下跳上了鬼厲肩頭,這才重新趴了下來,在那裡得意洋洋的回頭看著金瓶兒,又是一個鬼臉。 

  金瓶兒怒上加怒,連身子都似乎有些發抖起來,貝齒一咬,就抬起手欲向前揮去,暖暖陽光之下,她手掌邊緣泛起了淡紫色的光芒,詭異之極。 

  只是那手掌抬到一半,卻是停頓在了半空,前方那個男人的身影下,似乎手邊也散發出淡淡的青色光輝。 

  金瓶兒瞳孔收縮。 

  半晌,她忽然一頓足,隨即放下手,閉上眼睛,深深呼吸。胸膛起伏了幾次之後,她的臉色已回復了平時模樣。而前方鬼厲手邊的青輝,也緩緩消失,至於他的身影,也已經在灰毛三眼猴子刺耳的怪笑聲中,慢慢走的遠了。 

  金瓶兒定了定神,心下仍有幾分微怒,但同時不知怎麼,面上卻有幾分微熱。她向來顛倒眾生,以玩弄人心為長事,怎知今日竟被一隻猴子給戲耍如此了…… 

  她哼了一聲,將這些事撇開不想,正欲前行,忽地她眉頭一皺,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子慢慢走了回來。不多時,她已經走到了小灰剛才挑釁吐出的那只果核落地之處。 

  果核乃是這裡普通的山間野果果核,並無奇怪之處,但此時的那個果核,竟然是整個陷入了地上,只露出幾分硬殼在外面。而這座焦黑怪異的山峰上,並不像十萬大山其他處,有鬆軟的泥土,到處都是堅硬的岩石。 

  小灰一吐之力,竟是將果核擊入了硬石之中。 

  金瓶兒眉頭緩緩皺起,慢慢站起身子,向著鬼厲身影消失的方向看去,從那個方向吹來的陰風陣陣,風中似乎依然還有猴子小灰刺耳的怪笑聲音。 

  低低的,彷彿是她輕聲自語:「怎麼連這隻猴子,竟也有這等道行,精進的如此之快,這個人究竟是……」 

  廣袤的黑色森林,又迎來了新的拜訪者。只不過這一次的客人,人數上遠比以前來的多。多達十數人的隊伍,穿行在叢林之中,在枝葉繁茂的巨樹和籐蔓叢生的荊棘中前行著。 

  只是,這一段路程,除了竟沒有預料中的猛獸襲擊外,走得有些出乎意料的順暢。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幾個人,都不是尋常人物,陸雪琪眉頭微微皺起,沒有說話,但曾書書卻已經忍不住對李洵說道:「李師兄,這、這裡似乎有些不對勁啊!」 

  李洵停下了腳步,向著周圍看了一眼,隨即看向了曾書書,沉吟片刻,回頭對焚香谷眾弟子大聲道:「大家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待會我們繼續趕路。」 

  眾人轟然答應,顯然走這麼一段路,對誰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安頓好其他人,李洵、曾書書走到稍前一點的地方,同時靠近陸雪琪,陸雪琪眉頭皺了皺,卻是退了一步。 

  李洵面色一沉,曾書書何等機靈,立刻開口打岔了過去,道:「李師兄,你也發現了吧?」 

  李洵點了點頭,目光落到三人所站的腳下,茂密的荊棘叢中,雖然模糊,但依稀可見荊棘被折斷後,有人踩踏過的模糊印子。 

  「有人在我們之前,而且肯定不是很久以前,也從這片森林裡走過。」他肯定地道,同時面上浮現出掩飾不住的一絲憂色。 

  曾書書沉吟道:「會不會是李師兄你的同門……」 

  李洵搖頭道:「不可能的,焚香谷只有我們這一隊深入十萬大山,谷中年輕一代的精英,大都在此了,不會再有其他人進來的。」 

  曾書書皺了皺眉頭,道:「那就奇怪了,按照當日雲谷主說的,這個消息本來不該外洩才是啊!難道是其他門派也知道了這個消息,進入了十萬大山?」 

  李洵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覺得應該不是,首先此事的確還在保密,只有我們兩派知曉,」他輕輕咳嗽一聲,壓低了聲音,道:「獸神才是浩劫罪魁,若是其他人落井下石,揀了便宜,我們兩派在青雲山頭血戰的,豈非是……」 

  曾書書一伸手,滿面笑容,拍了拍李洵肩膀,笑道:「李師兄所言正合我意,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啊!呵呵,呵呵呵……」 

  他這裡二人相視而笑,旁邊卻忽然傳來一聲冷哼,乃是出自陸雪琪之口,兩人都是一怔,轉眼看去。 

  曾書書低聲問道:「陸師姐,你怎麼了,莫非我們說錯話了麼?」 

  陸雪琪冷冷看了他一眼,轉過了頭去,口中冷笑道:「面目可憎!」 

  曾書書一呆,一時弄不清楚陸雪琪這句話的意思,不知她是罵自己還是李洵,亦或乾脆是兩個都罵。他轉頭看向李洵,二人面面相覷,一時都覺尷尬,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片刻之後,畢竟曾書書臉皮更厚,打了個哈哈,裝作什麼都沒聽過一般,對李洵道:「李師兄,既然消息並未外洩,又不是你們焚香谷其他弟子,那這裡竟有這樣的痕跡,只怕是其中大有古怪了啊!」 

  李洵皺眉,顯然也是苦于思索不得,正欲開口說話,忽然前邊剛轉過身子去的陸雪琪,冷冷的又說了一句:「獸神!」 

  曾書書與李洵身子都是一震,面上露出愕然神色。 

  過了一會,曾書書慢慢點頭,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道:「這個……陸師姐說的雖然比較……異想天開,但細想下來,還真是大有可能啊!」 

  李洵面上神情卻與曾書書不大一樣,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搖了搖頭道:「算了,我們繼續走下去再看看吧,在這裡胡亂猜測也沒用。」 

  說著,他向二人又道:「你們也歇息一下,我回去看看那些師弟們。」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李師兄請便吧!」 

  李洵又囑咐了兩句小心一類的話,轉身向後走去。 

  待李洵走的遠了,曾書書這才轉過頭,向著陸雪琪的背影,忽地微笑道:「陸師姐,剛才你莫非是在罵我麼?」 

  陸雪琪冷哼一聲,既不承認卻也不否認,看那意思,倒是默認的意思多一些。 

  曾書書苦笑一聲,沉吟片刻,緩緩走到陸雪琪身旁,卻是壓低了聲音,道:「陸師姐,我有件事要問你一下。」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微怔了一下,只見曾書書此刻面色居然十分嚴肅正經,與平常大為不同,當下道:「什麼?」 

  曾書書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隨後低聲道:「陸師姐,你老實跟我說,本門的誅仙古劍,當真是損毀了麼?」 

  陸雪琪面色刷的一白,眼中精光一閃,盯著曾書書,就連她手中的天琊神劍,那秋水般的淡藍光輝,也似發出無形的嗡嗡之聲,瞬間伸展,然後緩緩又收了回去。 

  曾書書面色微變,只感覺面前這個白衣女子前一刻似冰,這一刻卻似乎瞬間成了尖銳之極可怖的針,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低聲苦笑道:「陸師姐,不用這樣吧!」 

  陸雪琪冷冷盯著他,道:「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曾書書微微一笑,道:「怎麼說我也是青雲弟子,這種事怎麼可能不關心呢?文敏師姐她臨時回山,只怕就是為了向諸位師長回報此事吧?」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看著他。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好了好了,陸師姐,你看,我並非惡意,只是此間有些事大是可疑,一路上少有機會,正好現在與你說一說。」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道:「什麼事?」 

  曾書書咳嗽一聲,低聲道:「你覺得焚香谷谷主雲易嵐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雪琪眉頭一皺,道:「你什麼意思?」 

  曾書書微微一笑,道:「這麼說吧,你覺得雲谷主他是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呢?要不或者是一個疾惡如仇,以天下正道為己任,對同為正道的青雲弟子就一點沒有防備的人呢?」 

  陸雪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臉上不屑之意溢於言表,顯然對曾書書這些問題完全是否定的意思。 

  曾書書也不生氣,看來早就知道了陸雪琪會有這種反應,接著又道:「既然我們都知道雲谷主他不是這種古道熱腸或者頭腦簡單的人,那他當日在山河殿上貿然向我們三人問出了誅仙損毀這句話,不是很奇怪麼?」 

  陸雪琪深吸了一口氣,一言不發看著曾書書。 

  曾書書有些尷尬,道:「好吧!我知道背後這麼說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的確有些不妥,不過你看,這些事細想起來,真的有些奇怪……」 

  「沒有什麼不妥的。」陸雪琪清冷聲音截然道,似乎根本懶得管曾書書微微張大的嘴巴,冷冷道:「說便說了,有什麼好顧忌的,從青雲山到現在,我看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呃……」曾書書又是吃驚又是好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向循規蹈矩的陸雪琪居然比自己更出格,逕直就將蔑視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的話說了出來。不過回頭想想,這位清麗無雙的絕色女子,與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還有他的門下弟子之間,似乎還真是有不少的過節啊! 

  看著陸雪琪的臉色,曾書書不知怎麼脖子後面有些發涼,直覺上暗想,難道無意中捅了馬蜂窩?當下咳嗽一聲,連忙岔開話題,道:「這個,呃,唔,我們先不管他的人品了,我是說,這件事上,雲谷主至少有幾個大異平常的地方……」 

  「他是如何知道誅仙古劍損毀的消息的,這是其一。」陸雪琪截話道,面上神情不變,但眼神之中卻透出一絲亮光,如耀眼的水晶一般,「其二,他知道之後,為什麼要告訴我們。他明明知道這個消息從他口中說出來,我們必然要回報給青雲門諸位師長,那麼焚香谷與青雲門之間,豈非立刻就要生變?」 

  曾書書連連點頭,道:「我就知道以陸師姐之聰慧,絕不能發現不了這其中緊要干係。」頓了一下,他繼續道:「照此細想,則雲谷主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青雲門有給他通風報信的奸細,這個連我這樣的青雲弟子都瞞得嚴嚴實實的消息,他竟然知道了,可見這奸細身份地位不可小覷。但他這麼一說,豈非是有可能反而暴露了那奸細身份?」 

  陸雪琪哼了一聲,道:「第二,他告訴我們這些話的目的又是什麼?是提醒青雲門,他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還是警告諸位師長,焚香谷已經不再懼怕青雲門了?」 

  曾書書深深看了陸雪琪一眼,歎了口氣,道:「我心中所想,原來你也早想到了,枉我還想提醒你的。不過想想也對,當日你讓文敏師姐臨時轉回青雲,就是將這些事稟告諸位長輩吧!」 

  陸雪琪默然,點了點頭。 

  曾書書嘴角動了動,忽的一聲長歎,聲音中竟是十分感慨。 

  陸雪琪微怔,道:「你怎麼了?」 

  曾書書苦笑了一聲,道:「我、我是為本門那柄誅仙古劍而歎的,老實說,這幾日我雖然想到這裡,但心中卻還是萬分不情願是真的,寧可自己猜錯了。」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默默轉過了頭,望著前方。密林深處,幽幽暗暗,前途竟是沒有半分光亮。 

  曾書書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算了,反正再想也沒有什麼法子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倒要看看,那位雲谷主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陸雪琪沒有回答,目光不經意間轉到剛才發現的那個模糊痕跡上。 

  曾書書在一旁低聲說道:「其實你說的獸神雖然也有可能,但我總覺得應該不是他。」 

  陸雪琪道:「那你以為是什麼人?」 

  曾書書沉吟片刻,低聲道:「如果那個李洵說的都是真的,果然不是他們焚香谷其他弟子的話,我只怕這些痕跡,多半乃是魔教那邊的餘孽留下的。」 

  陸雪琪身子一震,轉過頭來,一向清冷的美麗容顏上第一次動容,道:「你為何如此說?」 

  曾書書指著那個痕跡,道:「你看,這個痕跡雖然模糊,但顯然乃是人類經過此地留下的痕跡。焚香谷既然沒來過,那麼天下正道之中更沒有其他門派比他們更熟悉十萬大山了,也很難想像會追查到此處。但是魔教就不同了,當年正邪大戰之後,魔教被正道逐出中土,似這等窮山惡水的地方,只怕他們也會來過。所以說是他們,我覺得大有可能。」 

  「你說呢!陸師姐?」曾書書轉頭問道,但看著陸雪琪的面色,卻是不由自主的一怔。 

  那美麗女子,怔怔看著那個腳印痕跡,面色微微顯得有些蒼白,卻意外的有隱隱腮紅,從肌膚深處幽幽透出著。在這荒僻幽冷的古老森林中,她幽幽而立,竟彷彿是陷入了一場異樣的夢境之中,再也聽不到旁邊人的話了。


第二十集 第四章 舊地
第二十集 第四章 舊地

  青雲山,通天峰,祖師祠堂。 

  青翠的樹林還是和從前一樣,茂密而生機勃勃的生長著,淡淡的晨霧正飄蕩在樹林之中,到處都可以看到樹葉枝頭,草叢野花葉瓣之上,有晶瑩的露珠在微風中輕輕顫動。遠處,密林深處裡還有清脆悅耳的鳥鳴聲傳來,聽在耳中,更是令人身心為之一清,如臨仙境一般。 

  在這個人間勝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徑上緩緩出現了一個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與周圍的美景似乎有些不協調的,田不易面上神色有些凝重,雙眼直視前方,臉上表情顯得心事重重。而此刻在他的身邊空無一人,也顯得有些怪異,田不易雖然身為大竹峰首座,乃是青雲門最重要的數人之一,但以他的身份私自來到長門通天峰後山重地祖師祠堂,顯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並無青雲門弟子看守,一路走來,悄無人聲。在微風鳥鳴聲中,田不易轉過那道著名的三岔口,逐漸看到了密林深處那氣勢雄偉的飛簷。 

  「當……」 

  不知是哪裡傳來的鐘鼓輕聲,從前山方向傳來,迴盪在青雲山頭。 

  那一片空空蕩蕩、飄飄揚揚的回音,讓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腳步,回首,眺望。 

  天地蒼穹,天正是蔚藍無限! 

  千萬年間,彷彿都不曾改變。 

  田不易面色漸漸沉靜下來,默然佇立了一會,隨即再度回身,向著祖師祠堂裡走去。 

  那片空闊的石階展現在他的面前,祖師祠堂還是沒有改變,如一座沉眠的巨獸,輕輕沉睡,躺在森林的懷抱。祠堂的大門依舊開著,裡面昏暗依然,甚至是那黑暗深處的點點香燭,彷彿也在沉眠一般,一切,都這麼安靜。 

  只是,在這座祖師祠堂之外,石階之下,此刻竟然還站著一個年輕男子,背向田不易站著。田不易皺了皺眉,走了過去。 

  聽到了腳步聲,那年輕男子似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時候竟還有人會來到這個地方,連忙轉過身來。 

  田不易與那男子一對面,二人都是怔了一下,那年輕男子正是林驚羽。 

  田不易隨即想起,過往也曾聽門下弟子說過林驚羽一直守在這祖師祠堂裡,聽說是為了某人守靈,不過那「某人」是誰,卻似乎並沒有人知道。不過,田不易此刻自然也是沒有心情去想這個。他與林驚羽二人關係也不是甚好,兩人對望一眼,都沒有立刻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林驚羽咳嗽了一聲,低聲道:「田師叔,你怎麼這麼早來到這裡了?」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卻又移到了祖師祠堂裡面那層昏暗中,道:「我來找人。你一大清早的,站在祠堂外面做什麼?」 

  林驚羽面色微微一變,臉上似乎掠過一絲苦笑,向著祖師祠堂裡看了一眼,卻沒有回答。 

  田不易淡淡道:「有人在裡面麼,是不是掌門師兄?」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是,掌門師伯正在大殿之上……他命我在外面守候,沒有他的傳喚,通天峰上弟子一個也不許進去。」 

  田不易哼了一聲,冷冷道:「我記得你乃是龍首峰門下弟子,怎的卻跑到長門通天峰這裡,替道玄師兄看管起門戶來了?」 

  林驚羽臉色一白,微微低頭,沒有說話。 

  田不易不再理他,抬腿邁步,踏上了石階。 

  旁邊林驚羽一怔,走上一步,道:「田師叔,你做什麼?」 

  田不易淡淡道:「我來到這裡,自然是要進去的,我要找掌門師兄說些事情。」 

  林驚羽眉頭皺起,道:「田師叔,掌門師伯說過了,誰都不想見,沒有他的允許傳喚,通天峰門下所有……」 

  「我不是通天峰門下弟子!」田不易冷冷打斷了林驚羽的話。 

  林驚羽一窒,一時被田不易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田不易更不多言,走上了石階,向著祠堂裡走去。 

  林驚羽身形一動,似乎還想阻止,但隨即又停了下來,看著田不易那矮胖的身軀,他眼中精光閃爍。 

  邁步跨進了高高的門檻,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頓時迎面而來,巨大的陰影從殿堂深處輕輕湧出,將剛才還存在的光亮,輕輕攔在了祖師祠堂的外頭。 

  田不易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緩緩向裡面深處走了進去。隨著腳步聲緩緩起落,他臉上的神情,似乎也在慢慢變化。 

  一根根巨大的、漆著紅漆的柱子,錯落有致的立在大殿之中,支撐著雄偉的殿堂。從天花板穹頂上垂下的黃色布幔,安靜地掛垂在柱子身旁,其中的許多看去已經有些破舊了,看在眼中,彷彿正是一股滄桑,從那漸漸老去的黃色中透露出來。 

  過往的光陰,彷彿在這裡凝固了。 

  祠堂裡非常安靜,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只有田不易踏出的腳步,迴盪在周圍寂靜的陰影中。 

  遠處巨大的供桌後,無數的香火點點明亮,悄悄燃燒,恰如一隻隻神秘而怪異的眼眸,注視著穿梭在殿堂陰影中的那個身影。 

  轉過了殿堂上最粗大的那根柱子,從低垂的黃幔後走過,田不易終於停下了腳步。 

  眼前是一塊空地,地上擺著三排蒲團,每排七個,在第一排最中間的那個蒲團上,赫然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而在蒲團的前面,放著一張極大的供桌,供奉的水果祭品擺滿了桌子,正中的是一個大香爐,裡面卻很奇怪的,只插了三根細香,裊裊輕煙,緩緩飄起。 

  透過煙霧裊繞的供桌,在桌子後面的那沉沉黑暗裡,隱約可以看到無數的靈牌,每一個上面似乎都有字跡,端端正正地放在陰影之中的靈位之上。 

  田不易的臉色,慢慢變得沉重而帶著一絲恭敬,面對著青雲門歷代祖師的靈位,他的目光先是在那個曾經熟悉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後默默走了上去。 

  道玄真人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回頭。 

  田不易緩步走到了供桌之前,看了看籠罩在陰影中的那無數個靈位,深深吸氣,隨後從香爐旁邊的香袋之中,抽了三根細香出來,小心地在旁邊燭火上點了,退後一步,站在供桌前三尺處,恭恭敬敬捧香拜了三拜。 

  道玄真人所坐蒲團之處,離供桌不過六尺,但前方那點微光,似乎已經不能照及他的所在了。在昏暗的陰影中,他緩緩抬頭,田不易的身影,赫然背對著站在他的身前。 

  那黑暗深處,突然,如幽冥深處的鬼火,「忽」的一聲騰起,兩道精光瞬間閃亮。也幾乎就是同時,如一聲無形鬼嘯聲波掠過大殿,所有的香燭***,除了田不易手中所握三根細香之外,全部亮了起來。 

  田不易此刻參拜已畢,踏上一步正要將細香插進香爐,但身子卻陡然間停頓了下來,就連拿著香的手,也停頓在半空之中。 

  大殿之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兩個身影,一站一坐,都彷彿僵住了一般,一動不動。遠處的黃色布幔,不知怎麼,彷彿大殿上有微風吹過,輕輕飄動了幾下,又緩緩靜止下來。 

  祖師祠堂之外,林驚羽正緊皺著眉頭沉思著,但突然間若有所覺,猛然抬頭,向著那座沉靜而昏暗的祠堂深處看了過去,面上隱隱出現訝色。 

  恍惚中,曾經是安靜沉眠的這座殿堂,卻如同一隻甦醒的怪獸,冷冷地,睜開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道玄真人眼中神秘的鬼火忽然又消失了下去,來得突然,去的竟也是快速。隨著那詭異的眼眸緩緩合上,原本肅殺的大殿頓時也緩和了下來,周圍的燭火,也漸漸失去了亮度,回復了原先的點點微光。 

  田不易手中的細香,依舊裊裊地點燃著,三點微細的香火,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只是細香顫動間,卻是有白絮一般的香灰輕輕掉了下來,落在了田不易的手上。 

  田不易臉色漠然,冷冷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香灰,默然佇立片刻,將手輕輕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香灰,隨即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將三根細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六根細香,同時在香爐裡點著,輕煙飄蕩,裊裊升起。 

  田不易一言不發,又對著靈位拜了三拜,然後緩緩轉過了身子,面對了端坐於地面蒲團之上的那個人影。 

  「道玄師兄,」他深深望著那個人,眼中不知怎麼,又是驚訝,又是悲憤,更隱隱有些痛楚,慢慢地道:「我們又見面了!」 

  道玄真人大半個臉都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對著田不易的說話聲,他卻似乎充耳不聞,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那般安靜地坐著。 

  田不易站著看了他片刻,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面上神情,卻是越發沉重了。他嘴角輕輕動了一下,邁開腳步,卻是走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在距離他身邊不到三尺之遠的另一個蒲團上,也坐了下去。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 

  南疆,十萬大山,焦黑山峰。 

  一路之上,陰森的鬼嚎越來越盛,不知從哪裡刮來的陰風也是嗚嗚叫個不停,吹在人身上如刀子一般,若不是鬼厲與金瓶兒都是道行深厚,光是這鬼哭狼嚎與寒冷的陰風,只怕就足以令人發狂了。 

  周圍陰森之氣愈來愈是濃烈,他們二人也越發小心戒備,但直到他們走到山谷之下,已經到了遠遠可以望見那個鎮魔古洞幽深漆黑的洞口的地方,竟然也沒有遭到任何的危險與伏擊。這滿山遍野幾如鬼域一般的地方,竟然安靜的不可思議,別說沒有兇猛的獸妖,便是自從進入十萬大山之後處處可見的毒蟲猛獸,竟然也蹤影全無。 

  這陰森的地方,竟彷彿倒是十萬大山這窮山惡水之地中,最安全的所在了…… 

  鬼厲與金瓶兒站在一個小丘之上,遠遠眺望那個古老幽深的洞穴,隱約還可以看見,那洞口佇立的石像。 

  二人的眉頭都是微微皺著的,到了此時此地,意外的平靜,帶給他們的卻是更大的擔憂。 

  金瓶兒向那洞穴口指了一下,道:「那裡便是鎮魔古洞了,我當初追蹤那個黑衣人來到此處的時候,便是親眼看見獸神從這個洞穴之中復生而出的。」 

  鬼厲微微點頭,隨即又向那洞穴四周看去,只見除了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洞口外,洞穴四周便都是垂直的懸崖絕壁,怪石猙獰,而洞穴上方十數丈之高處,緊靠著石壁有一層厚厚黑雲,緩緩在半空中流動,如水雲一般。看那濃黑之色,不問可知,必定是劇毒之物。一眼看去,尋常人決然是無處可走的,乃是一處死地。 

  收回目光,鬼厲沉吟了片刻,道:「我們進去?」 

  金瓶兒卻是微顯遲疑,沉默了好一會,終究還是點了點頭,道:「罷了,都來到這裡了,又怎能退縮不前,我們走吧!」 

  鬼厲看了她一眼,只見金瓶兒臉上神情有些異樣,臉色也顯得有些微白,顯然對那神秘洞穴多少仍有幾分顧忌。其實又何止是她,便是連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此刻似乎也改了脾氣,顯得特別安靜。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金瓶兒轉頭過來,看向鬼厲,忽地微笑起來,露出一口秀麗皓齒,微笑道:「我不妨事的,過去吧!」 

  鬼厲點了點頭,當先走去。金瓶兒跟在他的身後,向著那個鎮魔古洞緩緩走去。 

  腳步踩在堅硬的焦黑岩塊上的聲音,在呼嘯不停的陰風中迅速被淹沒了,越是走近那個古洞洞口,凜冽的陰風就越是強勁,風中所蘊含的陰森寒氣,就越是冰冷。 

  此刻兩人都已經發現,這滿山遍野凜冽的陰風源頭,赫然就是從那個古洞之中吹出的。 

  離那個洞口越來越近了,周圍的光亮竟似乎也逐漸黯淡了下來,越來越多的光輝,都被接近鎮魔古洞洞口上方的黑雲所遮擋住了,彷彿這樣一個地方,是不容許光亮進去的。 

  而佇立在幽深洞口,面對洞穴深處的那個石像,也終於漸漸清晰的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這一段路,並不算很漫長,但對於他們二人而言,卻彷彿走了很久很久,當他們終於站在了鎮魔古洞洞口的時候,天空,已經完全黯淡了下來,不久之前還暖洋洋照在他們身上的陽光,已經完全消失在黑雲上方了。 

  鬼厲慢慢轉到了洞口,站到了那個女子石像的面前。 

  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千萬年的風霜,將最初柔和美麗的光滑,緩緩雕刻成了粗糙,滄海桑田變幻的光陰中,又有多少眼眸,曾這般淡淡安靜的凝視你的容顏。 

  時光如長河中的水滔滔向前,從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動,最初的記憶,那無數曾深深鏤刻心間的絲絲縷縷,原來,終究還是要被人遺忘。 

  只留下那傳說中殘存的一絲半點,在悠遠的光陰後,被後人不經意的說起。 

  你曾經的美麗,曾經的壯烈,在光陰面前,灰飛煙散。 

  冰冷的風,掠過了衣襟吹在了身上,千萬年間的凝眸,或許,竟終究比不上,一念間的追悔! 

  柔軟的手,輕輕拍在肩頭,猴子小灰吱吱的叫聲,在耳邊響了起來,鬼厲的身軀微微一震,猛然退後了一步,隨即驚醒,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在凝視這尊年輕女子石像時,沉迷了過去。 

  一念及此,鬼厲背上如被針刺了一般,心頭微微震駭。以他此時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堅,在面對這尊玲瓏巫女石像的時候,竟然還會在不覺之中著道,這石像所蘊含之異力,當真是非同小可。 

  鬼厲定了定神,隨即轉頭向金瓶兒看去,剛才若不是金瓶兒從旁提醒了他,真不知面對這尊石像,自己還要沉迷多久。但金瓶兒又怎麼會對這神不知鬼不覺的石像有提防呢?莫非這個女子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還有隱藏實力不成麼? 

  鬼厲轉頭看去,卻是不禁一怔,只見金瓶兒雖然站在他的身邊,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整個身軀,卻是與鬼厲所站方向相反,面對鎮魔古洞的洞口,背對石像,根本不去看石像的面容。 

  鬼厲皺了皺眉,道:「你做什麼?」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這個石像很厲害的,我沒跟你說過麼?」 

  鬼厲眉頭又是一皺,哼了一聲,深深吸氣。這時一直趴在他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起來,猴子尾巴晃了晃,忽地一下從鬼厲的肩膀跳了出去,一下子跳到了那尊石像之上,攀爬了幾下之後,最後卻是坐在了石像的頭頂上。 

  鬼厲面色一變,忽地沉聲道:「小灰,過來。」 

  猴子看了看鬼厲,伸手抓了一下腦袋,吱吱叫了兩聲,但終究還是從石像上又跳回了鬼厲肩頭。 

  金瓶兒在旁邊輕笑道:「你嚇唬猴子做什麼,它不過是好玩……」 

  一句話還未說完,金瓶兒卻是微露訝色,眼看著鬼厲端正面色,整理衣衫,竟是頗為恭敬地向著這尊石像,行了一禮。 

  金瓶兒訝道:「你這又是幹什麼?」 

  鬼厲臉色漠然,卻沒有回答,只是向著那尊石像深深凝視一眼,一拱手,隨即轉身,淡淡道:「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古洞幽深,陰風陣陣,正是在他們面前。 

  金瓶兒跟在鬼厲身後,看了看正顯得有些無聊的猴子小灰,隨後目光落在鬼厲身上,道:「你剛才為什麼對石像行禮?」 

  鬼厲的腳步頓了一下,又繼續向前走去,口中淡然道:「前人風範,縱然早已湮滅,但人心之中,總是有值得尊敬之處。」 

  金瓶兒眉頭大皺,顯然對鬼厲這如同打啞謎似的話語大為不解,正想追問,鬼厲卻已經走近了那個洞口。 

  金瓶兒連忙追了過去,皺眉道:「喂,我正跟你說話呢!走那麼快幹什麼?我還沒告訴你,上次我來這裡的時候,這裡可是有一個凶靈的,雖然後來多半被那個獸神除掉了,但是這個洞口多半……」 

  話說到這裡,金瓶兒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幾乎是在同時,鬼厲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兩個人站在離那個鎮魔古洞洞口數尺之外的地方,看著那陰森黑暗的洞穴中,緩緩騰起了一股白色的冷氣,在凜冽陰風的勁吹下,卻沒有絲毫消散的樣子。 

  眼看著那股白氣越聚越多,體積越來越大,最後更逐漸凝聚成形,隱隱約約在白氣中現出一個巨大的身影,吼聲沉沉,咆哮陣陣,混合在陰風呼嘯之中,更增威勢,直如猛鬼天神一般。 

  金瓶兒看著那股白氣,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好吧,現在你看到了,這裡是有一個厲害而脾氣很壞的凶靈的!」


第二十集 第五章 功德
第二十集 第五章 功德

  陰風吹的越發猛烈了,刮的鬼厲與金瓶兒兩人的衣服獵獵作響。他們站在鎮魔古洞的洞穴入口,看著前方漸漸現出巨大而身形詭異的凶靈。 

  銅鈴一般大小的眼珠,在白氣中猛然睜開,隱隱有血紅色光芒透出,凶靈巨大的身影籠罩了過來,目光落在了站在身下的那兩個凡人。 

  「什麼人,膽敢來到此地?」 

  凶靈的聲音猛然響了起來,雄渾震耳,彷彿周圍的山壁都為之震動。 

  然而片刻之後,凶靈似乎發現了什麼,怔了一下,目光卻是轉到了站在鬼厲身旁稍微靠後的金瓶兒身上:「又是你?」 

  金瓶兒微微一笑,嬌媚無限,道:「是啊!就是我,我們又見面了。」 

  凶靈怒嘯一聲,聲音遠遠迴盪了出去,彷彿在他身後那個幽深古洞裡也遠遠的迴盪著他的嘯聲:「你為何又來此地,還嫌上次驚擾娘娘神像不夠麼?」 

  金瓶兒心下正自盤算該如何對付這個凶靈,從當日情況看來,這個守護鎮魔古洞的凶靈決然是不好對付的。只是她心下思忖,但臉上神色依然還是微笑著。 

  金瓶兒正要說話,忽然間聽見身旁鬼厲道:「你可O當年追隨玲瓏巫女,深入十萬大山之南疆七英雄中的黑虎?」 

  金瓶兒愕然,轉身向鬼厲看去,卻只見鬼厲面色漠然,看著那個凶靈巨大的身影。 

  也幾乎是在鬼厲問出此話的同時,那個凶靈竟也是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彷彿「黑虎」這個名字,如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了他深心某處。 

  就算是化身厲鬼凶靈,就算為世間所棄,千萬年孤苦守候,卻終究還是有那麼一些回憶,深藏於心中吧…… 

  「你……是誰?」那個凶靈雄渾的聲音,似突然嘶啞了一般,與適才出現的情景,完全變了個樣子。 

  鬼厲望著那個被陰森鬼氣環繞的聲音,眼中閃爍過複雜難明的光芒,緩緩道:「當年追隨玲瓏巫女七人之中,最後回去五人,隨後建立今日之南疆五族。還剩下二人,則是當年追隨玲瓏巫女時間最長的兩位親兄弟,黑虎與黑木,卻沒有回來。古老巫族傳說,長兄黑虎忠心勇猛,二弟黑木堅忍執著,我看你對這神像恭謹異常,千萬年來堅韌如此,化身凶靈而不悔,便猜你是黑虎了,可對?」 

  那凶靈默然許久,目光凝視鬼厲,鬼厲在那凶厲目光之下,卻是絲毫沒有畏懼之色,正眼與之相望。 

  慢慢的,那凶靈周圍的陰白鬼氣緩緩湧動,凶靈眼眸之中的血紅之色,更是越來越濃,就連本來就陰寒刺骨的這個鎮魔古洞入口處,氣溫彷彿也越發的冷了。 

  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也有些不安,低低叫喚了兩聲。 

  「你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知道巫族往事?」那凶靈原本憤怒的聲音似乎突然變了樣子,聲調中有說不出的冰冷。 

  鬼厲卻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是看著那個巨大的陰影,道:「世間人多半都是記不得太久之前的事的,只是終究還是會有傳說,一點一滴流傳下來。」 

  他望著那個凶靈,一字一句地道:「今日之南疆,巫族之後裔,還依然有人記得你們的!」 

  那凶靈的眼睛閉上了,許久也不曾睜開。 

  金瓶兒站在後邊,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了看那個凶靈,又看了看身旁的鬼厲,這些所謂古老巫族玲瓏神像一類的傳說,她一點也不知曉,但看那凶靈的反應,顯然鬼厲說的竟然都是實情。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魔教之中更無人能比她對這十萬大山中種種異事知曉的更多了,不料這鬼厲竟彷彿還有隱藏而不為人知的事。 

  她望著那個男人的身影,心中微微凜然,目光卻似更冷了。 

  良久,陰風還在冷冷地吹著。頭頂之上,黑雲無聲翻湧,冷風蕭瑟,一片淒涼景色。 

  在這一片靜默之中,忽地,那凶靈黑虎猛然抬頭,仰天長嘯,聲音淒厲,彷彿有數不清的滄桑往事,盡在這一嘯之中。當那嘯聲還在遠山隱隱迴盪之時,他已回過頭來,隆隆之聲,彷彿正是情懷激盪,卻又終究是壓抑了下去。 

  「多謝!」 

  那凶靈凝視鬼厲許久,忽地微微低頭,這般說道。 

  鬼厲面無表情,慢慢向後退了半步,合眼微欠身,算是還了禮。 

  凶靈點了點頭,聲調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道:「想不到這世間竟然還有人記得娘娘與我們,嘿,不過我們當初追隨巫女娘娘深入這十萬大山的時候,又哪裡想到過什麼千古流芳?」 

  凶靈的眼神,慢慢轉到了鎮魔古洞洞口處,那尊佇立的玲瓏巫女神像之上,他的眼神,也瞬間變得溫和起來,就連說話的聲音,似乎也輕了許多:「不過你們來到這裡,想必不是特意前來對我這個人不是人、鬼不似鬼的東西說這幾句話的吧?」 

  鬼厲默然片刻,道:「是,我來此之前,雖然也曾聽聞過玲瓏巫女與你們七人的傳說,但並不知曉你現下的情形,也不知曉你會在這裡……」 

  他抬頭,望向凶靈,緩緩地道:「我來這裡,是為了這個洞穴之中的那個獸神。」 

  凶靈巨大的身影震了一震,那個名字竟彷彿連他也為之感到畏懼。 

  只是,凶靈的目光並沒有傳過來,還是停留在那尊神像之上,道:「你們找他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我們要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那凶靈猛然回頭,盯著鬼厲,慢慢道:「就憑你們二人?」 

  鬼厲緩緩點頭,道:「是。」 

  凶靈週身的白色鬼氣轉動的速度似乎突然快了起來,看上去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了,半晌,只聽他冷冷說道:「不錯,獸神的確就在這鎮魔古洞之中。」 

  金瓶兒身子一震,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喜色。鬼厲卻沒有多少欣喜的表情,還是望著那個凶靈。 

  那凶靈也正看著他,忽然道:「我看你的衣著服飾,應該不是南疆土人,當是由中土來的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正是。」 

  凶靈沉吟片刻,陰森鬼氣之中,彷彿見他神情變化不定,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守護此洞口之前?」 

  鬼厲道:「不知。」 

  凶靈道:「我自然是為了守護娘娘神像,但除此之外,我在此守衛,一來是不容外力復活此妖孽,二來也不欲無知之人進入送死,你可明白?」 

  鬼厲點了點頭。 

  那凶靈慘然一笑,道:「可是我終究還是辜負了當年娘娘重托,被……被那個畜生所騙,鑄成大錯,妖孽復生,天下生靈塗炭……」話說到後邊,他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隨後,凶靈似定了定神,又道:「我本已絕望,想來世間更無人可以阻擋這妖孽禍害蒼生,不料前一段日子,他竟然是重傷而回,中土人傑地靈,竟然還有高人可以重創於他,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鬼厲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忽地冷笑了一聲,道:「你也不必太在意,獸神雖然敗了,但擊敗他的人,也未必便好的到哪裡去!」 

  凶靈微微一怔,不知鬼厲此言是何含義,但此刻也懶得深究,道:「能除去此妖孽,自然最好,我有此心不下數千年了,只恨縱然他當日尚未甦醒之際,我也一樣奈何不得他。你們來自中土,或許能做到也未可知。若當真成功……」 

  那凶靈週身鬼氣霍然一收,瞪大了巨眼,大聲道:「我當替娘娘在此謝過你們!」 

  說罷,他緩緩移動身子,讓開了一條道路,露出了他身後那幽深而不見底的古洞。 

  鬼厲向那洞穴深處凝視一眼,轉過眼去,向那凶靈深深看了一眼,那凶靈也正凝視著他。 

  鬼厲緩緩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慢慢走了進去。路過凶靈身邊的時候,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忽然抬起頭,有些好奇的向著凶靈那個巨大的身軀看去,三隻眼睛一眨不眨。 

  那個凶靈忽然對著鬼厲的背影大聲道:「還有一件事,你要當心。當日獸神並非單獨一人回來,除了他身旁惡獸饕餮之外,還有一隻妖孽,道行極高,你千萬小心。」 

  鬼厲腳步停頓了一下,道:「據我所知,他手下十三妖獸,都已經全軍覆沒了。」 

  那凶靈搖頭道:「不是那十三妖獸之一,在此之前,連我也從未見過那只妖孽,你一定要小心。」 

  鬼厲緩緩點頭,向著古洞深處繼續走了下去。 

  隨後,金瓶兒也慢慢跟了上來,兩人一猴的身影,慢慢的溶入黑暗之中,在陰影深處搖晃著前行,緩緩的,卻終於是再也看不見了。 

  那個凶靈的身軀鬼氣,也漸漸模糊起來,但他的巨大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洞穴深處的黑暗。忽地,他向著那最深黑暗之地,發出了一聲如驚雷般的巨吼,那狂呼如洪濤排山倒海一般轟然而出,甚至連那凜冽陰風竟也為之倒流而回,堅硬之極的巖壁轟然作響,如天崩地裂! 

  那一片狂嘯聲中,凶靈巨大的身軀,緩緩隱沒於黑暗裡…… 

  只是,在凶靈消失的同時,他卻並沒有注意到,在鎮魔古洞之外,那尊神像的背後,隱隱閃現出一個黑色的人影,正是當日策動南疆五族內亂,搶回了五族聖器,將獸神復生的黑木。 

  黑色而寬大的長袍如往日一樣,籠罩住了黑木的全身,散發著陰冷之氣,只是他的眼眸之中,卻是閃爍著極其複雜的目光,望著那鎮魔古洞的深處。當那個凶靈也是他曾經的大哥消失之後,他才慢慢收回了眼神,重新的,卻是落在他身旁那尊玲瓏巫女的神像之上。 

  瑟瑟陰風裡,他似也在低語:「娘娘……」 

  與此同時,鎮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遠處,那片廣袤的黑森林下,慢慢走出了一隊十幾人的隊伍。當先一人,卻是身著白衣若雪,容顏絕美的女子,手中一柄藍色天琊仙劍,面若清霜,眼中卻似有幾分說不出的哀愁與滄桑,默默的,向這遠處焦黑色的山峰眺望…… 

  中土,河陽城外三十里。 

  大道之上,過了這麼久,逃難的難民們大都已經回到了南方家鄉,此處位於青雲山腳下不遠的地方,卻還是不時能夠看到衣衫襤褸的百姓艱難跋涉。不過其間已經多了些來往的小商小販,比起數月之前那場浩劫發生的時候,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了。 

  「仙人指點,看你半生命數啊……」忽地,一聲響亮吆喝在大路上響了起來,打破了這裡的沉默,顯得十分刺耳。 

  「財運、官運,姻緣、行蹤;風水、面相,測字、摸骨,無所不精,無所不通,來來來,一位只需五兩銀子啊!便宜了啊……」 

  週一仙手持「仙人指路」之招牌竹竿,邁著大步走了過來,一路吆喝,路人無不側目。 

  跟在他後面的野狗道人沒有說話,和往常一樣拎著全部的行李。 

  倒是在他背後的小環似乎是怔了一下,從一路過來一直細細觀看的手中一本黑皮無字封面的書上抬起頭來,有些愕然道:「爺爺,你剛才說什麼,幾兩銀子一位?」 

  週一仙回過頭,呵呵一笑,道骨仙風的如天降仙人一般,伸出了五個手指頭,鄭重其事道:「五兩銀子。」 

  小環眉頭皺起,道:「可是昨天你才叫的是三兩銀子啊!還有,這幾天你到底怎麼了,三日前我們還是好好的和往日一樣,每位看相的客人收五錢銀子,可是你倒好,這幾日你蹦著跳著往上漲,五錢漲到了一兩,過了一日變成了二兩,前一天就成了三兩,今天倒好,你乾脆直接叫了五兩了……」 

  小環走到週一仙身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週一仙一番,週一仙被她看的有些發毛,退後了一步乾咳一聲,道:「你個小丫頭又看什麼?」 

  小環不去理會他,伸手卻是探向週一仙的額頭,週一仙嚇了一跳,又退了一步讓了過去,道:「你神神道道的做什麼?」 

  小環「呸」了一聲,道:「你才是神神道道的呢!我是看你有沒有發熱,腦子燒糊塗了!」 

  說著,她轉頭向跟在身後的野狗道人問道:「道長,你說我爺爺他最近是不是有些糊塗了啊?」 

  因為此時正是白日,野狗道人同往常一樣臉上圍著布條,但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十分明亮,此刻被小環一問,呵呵笑了兩聲,然後立刻點頭道:「他,呃,我是說前輩年紀大了,難免有些……」 

  「放屁!」 

  週一仙在前邊跳了起來,大怒。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爺爺,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我就覺得道長說的很有道理,看你這幾天那個樣子,只怕還真的有些老糊塗了。」 

  週一仙似乎特別聽不得「老糊塗」三字,更是惱怒,怒道:「你們兩個傢伙知道什麼,你們才多少年紀,知道多少人情世故,我這還不是……」 

  小環搶道:「是麼,那你倒說說看,你為什麼拚命漲價?」 

  週一仙哼了一聲,手中仙人指路竹竿一揮,向著周圍稀稀拉拉那些行人指了一下,道:「你們看看這些人,還有我們一路過來遇到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逃難的人?」 

  小環點了點頭,道:「不錯,大家都是啊!包括我們也是。」 

  週一仙窒了一下,老臉微微一紅,隨即當作沒聽到的樣子。 

  小環又道:「既然他們都是逃難的人,離鄉背井的,我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想著看相這回事,我本來還想著是不是該減價才對,可是爺爺你倒好,拚命的抬價。」 

  週一仙雙手一背,將竹竿置於身後,冷笑道:「照你們這麼說,我倒是錯了,可是你看這幾日,找我們看相的人是少了還是多了?」 

  小環怔了一下,皺了皺眉,野狗道人卻在旁邊插了口,道:「說起來,似乎這幾日看相的人的確多了一些啊!」 

  週一仙又是哼了一聲,面上有得意之色,對小環道:「你小小年紀,能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吧,本來說大難之下,人人背井離鄉,是未必有看相之意的。但此番則大為不同,浩劫之大,萬年罕見,天下蒼生塗炭,人人自危,誰也不知明日是否還能活著?在此異象之下,有我這仙人般為他們指點迷津,豈非是人人趨之若鶩?」 

  小環低頭沉思,良久之後,緩緩搖頭歎息,面上卻有一絲惘然。 

  野狗道人卻是還有些迷惑,忍不住就道:「那你為什麼一直提高看相價碼呢?」 

  週一仙怪眼一翻,道:「這等高深學問,我豈能教你!」 

  野狗道人碰了個釘子,吶吶縮了回來,卻只聽身旁小環歎了口氣,道:「這個我現在多少明白一點了。」 

  野狗道人與週一仙都是吃了一驚,週一仙道:「哦,你倒說說看?」 

  小環聳了聳肩膀,淡淡道:「不外乎是你料到天下人人心惶惶,對自身性命都顧之不及,又有多少人憐惜身外財物?相反,你銀兩提的越高,尋常百姓反以為此人道行高深,不同凡響吧……這些我本來都是不信的,本想此等小伎倆,便是白癡也看的出來了,不料、不料竟還有這許多人看不出的。」 

  週一仙搖了搖頭,道:「你錯了,小環。」 

  小環愕然,道:「什麼?」 

  週一仙道:「你前面說得都對,只是最後一句,卻並非他們這些人看不出,只是他們自己看不開罷了。」 

  野狗道人在一旁聽得糊塗,道:「什麼看不開?」 

  週一仙向著周圍那些蹣跚行走的人們看了一眼,道:「天下蒼生,又豈能儘是愚鈍之輩,只是生死關頭,卻不知有多少人不肯相信自己,寧願聽聽旁人安慰也好。我為他們指點迷津,所言所語,多半都是談及日後半生,將比今日之處境好上許多。有此言在,他們付出銀兩,便也安心了。」 

  小環忽然道:「爺爺,你是真的從相術上說的,還是對他們胡亂說的?」 

  週一仙微微一笑,道:「我是胡亂說的。」 

  小環與野狗道人對望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週一仙仰首望天,看著那悠悠蒼穹,注視許久,悠然道:「如此浩劫,可一卻不可二,否則天道亦不容之。」 

  說到這裡,他回頭笑道:「既然如此,這將來日子自然是要比現在不知生死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我也不算說謊騙人的吧!相反,老夫一路過來,安慰勸告了無數顛沛流離的百姓,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老夫一番話下,重誕生機,死灰復燃,此番功德,又豈是那些和尚道士整日縮在寺廟之中頌經念佛可以做到的?」 

  他伸手拍了拍小環的頭,一臉仙氣,正義凜然,大有老夫悲天憫人救世之情懷,獨下地獄挽救蒼生之悲壯,便是收了這許多白花花的銀子,也是大義之所在,不收不足以救人、收了更是大慈大悲之所為的正氣滄桑。 

  他接著歎息道:「人生,真是寂寞啊……」 

  …… 

  一時悄無人聲,四下竟是一片靜默。 

  週一仙皺了皺眉,將眼光從高高在上的天際蒼穹收了回來,低頭向四周看了看。 

  …… 

  「喂,你們兩個,走那麼快幹什麼……」


第二十集 第六章 真怒
第二十集 第六章 真怒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上,往昔莊嚴肅穆的情景,在這一日卻似乎發生了變化,紛亂的腳步在玉清殿內外響個不停,壓抑卻帶著慌亂的竊竊私語彷彿如水波般在這裡蔓延開去。遠處,似乎還有吵鬧的聲音,這在過往是不能想像竟然會公開發生在通天峰上的,而此刻聽去,那吵鬧之聲似乎還越來越大,而且正不住的往玉清殿這裡接近。 

  玉清殿地勢極高,聳立於雲海之上,就算是過了虹橋,從碧水潭邊的石階向上,也得走上一會,但聽這聲音大小,多半卻是已過了石階一半。 

  聞訊趕來的通天峰長門大弟子蕭逸才,在幾個師弟的簇擁下疾步走進了玉清殿,英俊的臉龐上不知為何,竟然流露出幾分疲倦之色,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可以讓這位道行高深的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翹楚如此費神費心。 

  不過雖然面有倦意,但蕭逸才走進大殿之上,仍然是面色肅然,眉頭皺起,微怒道:「怎麼回事?還嫌麻煩不夠多麼,是哪個膽子這麼大,竟然在此喧嘩!」 

  旁邊,守在大殿門口的幾個年輕弟子連忙走了過來。道玄真人自從與獸神大戰之後閉關已久,而且脾氣不可思議的變得古怪,通天峰長門大小事務,多已由這位深孚眾望的大師兄打理,眾年輕弟子眼中,對蕭逸才也多有敬畏。 

  只是此刻嘈雜之聲仍然越來越大,但眾年輕弟子臉上卻大都有古怪之色,其中一人湊到蕭逸才跟前,壓低聲音道:「蕭師兄,是大竹峰的蘇師叔來了。」 

  蕭逸才一怔,愕然道:「蘇茹蘇師叔?」 

  旁邊眾人紛紛點頭。 

  蕭逸才訝道:「她來這裡做什麼,既然來了,怎的又沒有通報,還搞出這般喧嘩出來……」 

  話未說完,只聽玉清殿外那陣喧嘩聲突然提高,似乎是某人終於失去了耐心,遠遠傳過來一聲清嘯,如鳳鳴一般,悠然而起。 

  蕭逸才臉色一變,急忙向玉清殿大門快步走去,口中道:「糟了,快走……等等,曹師弟、徐師弟,你們立刻去後院,請幾位師叔過來勸阻蘇師叔,我們都是後輩,不好說話,快去!」 

  旁邊兩個年輕弟子連忙點頭,轉身就向玉清殿後殿跑去。 

  蕭逸才大步向玉清殿門口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大門,那陣清嘯之聲忽地傳為急促,發出尖銳之聲。 

  蕭逸才臉色白了一白,身形一閃已向門口飄去,同時提氣沉聲喊道:「蘇師叔,有事我們好說,切莫……」 

  一句話還未說完,只聽得「哎呀、哎喲……」之聲陡然傳來,蕭逸才身形一窒,硬生生頓住了身子。 

  只見玉清殿巨大的殿門口處,在遠方溫和澈藍的青天背影下,撲通撲通從殿外摔了十幾個人影進來,無一人可以站穩立足,個個身子轉個不停,片刻之後嘩啦啦倒在地上一片。 

  玉清殿上一片嘩然。 

  「嘿!」 

  一聲冷哼,只見一個苗條纖細身影,俏生生出現在玉清殿大殿門上,正是蘇茹。 

  這一聲,瞬間震懾全場,偌大的玉清殿上,更無一點聲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個突然發威的女子身上。 

  烏黑發亮的秀髮盤著髻,斜插著一支紅玉點睛黃金鳳凰展翅釵,鳳口叼垂三分琉璃翡翠鈴,輕輕搖晃。兩道柳葉眉,冷中帶著艷,清裡更有媚;紅唇緊閉,雙頰若雪,一雙眼眸清亮無比,更帶著三分怒氣。平日裡一直穿著的寬鬆衣服不見了,此刻的蘇茹一身素服,緊裹身子,少了一份嫵媚,多了幾分熱烈;同時手邊更抓著一把帶鞘墨綠仙劍,劍光耀耀,雖有劍鞘在外,但層層劍氣,無形而瀰漫開來,竟讓人有種這柄仙劍有靈,似欲自己躍出大肆揮舞的感覺。 

  蕭逸才眼角連著跳了幾跳,下意識的感覺背後有些發涼。 

  蘇茹面色如霜,目光冰冷,向著玉清殿上諸人掃了過去,那一瞥之下,雖容顏美麗,竟無人敢與之對視。 

  蕭逸才眼角餘光向此刻那些口中呻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的年輕弟子看去,只見他們雖然有些鼻青臉腫,但所受的都不過是些皮外輕傷,別說傷筋動骨,便是見血的都少見。 

  這一看,登時他心中安定了不少,看來這位蘇茹蘇師叔雖然不知怎麼,突然發這雷霆之威,但終究還是顧念同門之情,沒有下狠手,否則以過往那些長老口中閒談時說到的「那個女人當真厲害」的說法,這些同門師弟只怕還有更大的苦頭吃了。 

  只是饒是如此,蕭逸才忽地眼前一涼,卻是蘇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他的身上。 

  蕭逸才乾笑一聲,走上了一步,拱手行了個禮,同時偷偷瞄了一眼蘇茹手中那柄墨綠仙劍,道:「這個……蘇師叔怎麼今日這麼有空,來了我們通天峰了。」 

  蘇茹冷冷看著蕭逸才,冷哼一聲,根本不理會蕭逸才的問話,對蕭逸才的行禮也一點沒有回禮的意思,仍是倨傲之極的站在那裡,俏臉生霜,寒聲道:「少廢話,你給我把道玄叫出來!」 

  此言一出,玉清殿上近百個通天峰弟子登時一陣騷動。 

  蕭逸才臉色也為之一變,愕然半晌,道:「蘇師叔,莫非出了什麼事了麼?恩師他老人家一直都在閉關啊!對了,田師叔呢!他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 

  他不提田不易還好,這話一出口,蘇茹臉色登時就變了,臉上神情變幻,其中三分傷心、三分焦慮,更有那三分怒氣與一絲冷冰冰的殺意。 

  「吼!」 

  忽地,一聲如野獸嘶吼一般的低吼,竟是從這玉清殿上傳了出來。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隨後發現,這怪聲竟是從蘇茹手中那柄有些怪異的墨綠仙劍上傳出來的,只見蘇茹握劍五指蒼白,纖細的指節更是因為用力而無血色,彷彿也是感應到了什麼,那柄仙劍之上耀耀劍芒本來就亮,此刻更是大盛,竟發出了如野獸咆哮一般的聲音。 

  這樣一柄氣勢雄渾、剛烈之極的仙劍,拿在蘇茹這平日裡看來溫柔和順的女子手中,竟沒有絲毫格格不入的感覺,反而有如虎添翼、更增殺伐之意的景象。 

  蕭逸才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頭皮發麻,卻不知自己到底哪裡說錯了話,偏偏這位還是自己長輩師叔,而且她丈夫田不易更是青雲門裡位高權重的大竹峰首座,無論如何也不是輕易可以得罪的。 

  按理說,蘇茹此番擅闖玉清殿,已然是犯了大錯,但看蘇茹的模樣,卻哪裡有絲毫畏懼之色,分明就是一副非但要鬧事,而且鬧的還要是大事的樣子。 

  在墨綠仙劍怪異而低沉的低吼聲中,蘇茹對著蕭逸才,一字一句寒聲道:「叫道玄出來,我要好好問問他,他到底將不易怎麼樣了?」 

  蕭逸才身子大震,猛然抬頭,玉清殿上眾人瞬間鴉雀無聲。 

  便在這時,忽地後堂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音,一個蒼老聲音遠遠傳來道:「蘇師妹,是不易師弟出了什麼事嗎?有話我們好好說,大家都是青雲門下,你千萬不可亂來啊!」 

  隨著話聲,只見後堂裡魚貫而出了數位老者,當先二人一人發黑,一人發白,同時生著白色鬍子。只是那蒼老聲音,卻是那位頭髮更黑些的老者所發的,至於那位白鬍子長老,卻是當年張小凡還在青雲山上七脈會武之時,當過比武仲裁的范長老。 

  青雲門這十數年間,經歷了兩場大戰浩劫,上一代的長老死的死,傷的傷,人數也不多了。 

  蘇茹看著那幾位老者走了過來,眉頭一皺,冷哼了一聲,卻還是沒有半分收斂的意思。那位白鬍子老頭范長老看了蘇茹一眼,咳嗽了一聲,嘴裡卻是低聲咕噥了兩句。 

  旁邊那位黑髮老者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十幾個年輕弟子鼻青臉腫,他皺了皺眉,剛想向蘇茹說話,蘇茹卻向著那范長老冷冷道:「范師兄,你口中可是罵我?」 

  范長老被她眼睛一瞪,臉上一紅,但卻是立刻搖頭,道:「哪裡哪裡,蘇師妹,我和你還有不易師弟那可是多少年的交情了,我敬佩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罵你?」 

  那黑髮老者回頭看了范長老一眼,皺起了眉頭。 

  范長老乾笑一聲,打了個手勢,道:「陽師兄,你說,你說……」 

  被稱呼為陽師兄的黑髮老者,轉過頭來,對著蘇茹道:「蘇師妹,好了,你先消消氣,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一說。你平日裡也是謹慎溫和的人,怎麼今日卻做了……這連不易師弟也未必敢做的事了?」 

  蘇茹面色依然冰冷,但手邊那柄仙劍光芒卻緩緩弱了幾分,也不再發出那低沉怪異的吼聲,旁邊眾人都悄悄鬆了口氣,剛才蘇茹手持仙劍站在那兒,威勢之大,一般的青雲弟子還當真是心驚膽戰。 

  蘇茹看了看陽長老,嘴角動了動,冷笑道:「不易不敢做的,未必我就不敢做了。我要見道玄,你們叫他出來。」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對望了片刻,陽長老咳嗽一聲,道:「蘇師妹,掌門師兄他閉關多日,實在是不方便出來,你還是先說說有什麼事讓你如此生氣吧!還有,田師弟他到底怎麼了,為何沒有和你在一起?」 

  蘇茹柳眉一凝,清麗中更增三分剛烈怒意,大聲道:「他還不是叫你們通天峰給扣下了!」 

  此言一出,陽長老、范長老和通天峰上上下下所有人臉色都是大變,陽長老疾道:「蘇師妹,此事你可萬萬不能亂說,田師弟乃是青雲七脈之首座,在我青雲門中除了道玄掌門師兄,便是以他和曾叔常曾師兄最得人望,更何況大家都是同門弟子,怎麼會有扣押一事,絕不可能!」 

  蘇茹冷笑一聲,凜然道:「你們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道玄師兄他出了什麼事,便是因為知道其中干係,不易他才甘冒大險,上山勸告於他。但這一去,竟然到現在也無消息,我不來向你們要人,又找誰去?」 

  陽長老愕然,站在一旁的范長老忽地轉身向蕭逸才道:「蕭師侄,大竹峰的田不易首座,近日可有來過通天峰麼?」 

  蕭逸才茫然搖了搖頭,道:「沒有了,弟子向來負責打理通天峰事務,但這幾個月內,田師叔的確沒有通報過要上通天峰來啊!」 

  蘇茹看了一眼范長老,冷冷道:「你以為他來是要做什麼,還會投帖子拜山,慢慢等著喝茶麼?」 

  范長老老臉一紅,沒有說話,陽長老已然對蕭逸才道:「蕭師侄,既然如此,你立刻去後山祖師祠堂那裡請問掌門師兄,如有可能,最好能將他老人家請到這裡,大家當面一說,便都明白了。」 

  蕭逸才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說罷,轉身快步走向後堂,疾步去了。 

  陽長老看著蕭逸才身影消失之後,轉過身來,微笑道:「蘇師妹,老夫也知道你們夫妻情深,關心之下難免心亂,不過你此番如此莽撞闖上玉清殿,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吧!」 

  蘇茹沉默片刻,淡淡道:「陽師兄,你說的很是,待會若是果然不易並無大事,只是我疑心生暗鬼,蘇茹自當領受青雲門門法處置……」 

  陽長老擺手,微笑道:「你看你,我不是那個意……」 

  蘇茹話鋒一轉,卻是斬釘截鐵一般截話道:「但若是果然不易在這通天峰上出了什麼事,陽師兄,」她那清透明亮的眼眸閃閃發亮,精光閃過,說出的話如同她激盪情懷與決心,沒有絲毫動搖與回頭的餘地,「那青雲門二千年下,便將有一位不肖弟子蘇茹,要為自己一生所念所繫之人,在這青雲山通天峰上,向歷代祖師,向那位響噹噹的掌門師兄,要上一個說法!」 

  一聲輕喝,她揮手如刀,破風而來,墨綠劍光瞬間大盛,破空銳嘯之聲拔地而起,隨後是一聲悶響,飛塵搖曳,眾人但只覺得腳下微微晃動,竟如地震一般。待塵土稍止,只見蘇茹手中那柄墨綠仙劍,卻已經是連著鞘插在了玉清殿大殿中央堅硬之極的石板之中,而插入的土地周圍,並無一絲一毫的裂紋縫隙。 

  冥冥中,那柄插在地面之上的墨綠仙劍,雖然離開了蘇茹手心,但劍芒之勢竟似更烈,如猛獸舔血般,又是低低吼了一聲。 

  那位陽師兄看了看插在自己和蘇茹面前的那柄墨綠仙劍,苦笑一聲,道:「蘇師妹,這、這不是還沒到那個地步麼,你怎麼還拿出了封印百多年的『墨雪』?」 

  蘇茹冷笑道:「陽師兄,你是知道的,當年這柄墨雪是不易要我封起來的,因為有他在,封便封了,我也不在乎。但若是他出了事,我便要以這墨雪,向掌門師兄他老人家請教一下了。」 

  陽長老搖頭苦笑,道:「你……我以為你和田師弟成親多年,早就改了這脾氣了……罷了,罷了,反正我也勸不了你,我們還是過去坐著,一起等蕭逸才將掌門師兄請過來吧!」 

  蘇茹面無表情,卻是哼了一聲,慢慢與陽長老走到一旁坐了下來。 

  玉清殿上,氣氛慢慢有些緩和了下來,陽長老在那邊壓低了聲音,與蘇茹低聲說著些什麼,想來還是在安慰蘇茹不要太過著急。其他幾位長老要麼站在陽長老身後,要麼也坐了下來,只有那位范長老慢吞吞走到玉清殿大門一邊,離的那蘇茹遠遠的。至於其他年輕弟子,身份不夠,加上蘇茹一怒之威,一個站的比一個遠。 

  通天峰眾長老中,要以這位范長老平日為人最是隨和,人也頗為滑稽幽默,雖然道行在這些前輩長老中不免落在後面,但在年輕弟子當中,卻是最得人緣,不管是不是他自己教的弟子,還有其他的師侄,都與他十分親近。 

  這時眾人看到范長老單獨站在一旁,年輕一代的弟子許多人都悄悄靠了過去,其中不乏有幾個剛才被蘇茹摔進來同時又是范長老門下弟子的。 

  范長老看了看那幾個徒弟,搖了搖頭,旁邊有一個小徒弟忍不住小聲問道:「師父,那、那位蘇師叔怎麼那麼凶啊!平日裡看她十分溫柔的,怎麼凶起來竟如此厲害?」 

  白鬍子范長老白了那徒弟一眼,口中「嘿」了一聲,吹了吹下面的鬍子,道:「你們這些傢伙才進青雲門多久,知道什麼?那婆娘當年潑辣的時候,什麼事她幹不出來!」 

  周圍慢慢圍過來的年輕弟子,一個個留神聽講,有人輕聲道:「啊!看不出來啊!蘇師叔如此……容貌,當年一定是天姿國色吧?」 

  范長老嘿嘿一笑,偷偷向蘇茹與陽長老那裡瞄了一眼,只見他們正在談話,顯然都沒注意到年輕弟子這邊,當下膽子大了起來,道:「說起來,她當初也算是我們青雲門這一代女弟子中名聲最大的了,就像是……呃,」他點了點頭,臉上忽然露出神秘笑容,壓低聲音道:「就像是現在小竹峰那個陸雪琪一樣。」 

  周圍眾弟子齊齊發出一聲「啊」的聲音,個個恍然大悟的模樣,紛紛點頭,表示自己已經領悟了范長老的意思。 

  范長老一呼百應,不免有些得意起來,道:「其實當初說起來,她雖然道行不錯,但比她強的卻還有,像道玄師兄和萬師兄,那可都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才,自然是比她強了。只是大家看她年輕,又生的美麗,加上她還有個師父真雩大師做靠山,誰也不敢惹她,所以她才敢到處惹事。我還記得,當年她一個人就把青雲門搞的雞飛狗跳,再加上和她差不多一樣凶的母老虎水月……呃,臭小子,你幹嘛打我,老實點,我還沒說完呢!」 

  范長老興致勃勃,又繼續道:「當初那個水月,唔,你們怎麼這個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們不明白我說的是誰啊?呵呵,其實就是現在小竹峰那個水月大師,她是蘇茹的師姐,當年那個凶悍的性子,可是和蘇茹一樣,在我們青雲門中是有名的。喂,臭小子,你幹嘛老是拉我,我告訴你,怎麼說老夫也是你師父,你別這麼沒規矩……咦,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唔,我想起來了,說到水月了。那個蘇茹當年雖然潑辣,什麼事都敢幹,但自從嫁了大竹峰的田不易之後,卻好似換了個人一樣,也就是你們往日見到的那個樣子了,我們幾個老傢伙其實也覺得奇怪的很,不過總算還是好事吧!但是說到那個水月,那可是一點都沒變,當年有多凶,現在還是那麼凶,就連她教出來的徒弟,就拿你們最喜歡的那個陸雪琪來說吧,幾乎和她當年一模一樣……見鬼了!」 

  范長老猛轉過身子,怒道:「臭小子,你幹嘛老是拉我,很久沒挨揍,皮癢了是不……」 

  他的話猛然斷了聲音,微微張大了嘴巴,只見一圈年輕弟子紛紛低頭站在一旁,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玉清殿大門口外,水月大師一臉漠然,冷冰冰站在那裡看著范長老,在她身邊,文敏也是望著范長老,卻是一臉怒氣。 

  范長老額頭上瞬間滿是汗水,老臉漲的通紅,向後退了幾步,尷尬之極,苦笑不已。 

  水月大師緩緩走了進來,卻是再也不看范長老一眼,倒是文敏頗不甘願,狠狠盯了他幾眼。 

  范長老在這些青雲長老之中,向來便是話多聞名,此番被人當場捉住,場面尷尬之極。 

  不過蘇茹與陽長老那邊顯然還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蘇茹看到水月大師竟然意外到此,臉上掠過一絲訝色,站了起來,道:「師姐,你怎麼來了?」 

  水月大師微微皺眉,向周圍看了一眼,道:「我還要先問你呢!你不在大竹峰,怎的一個人跑到這通天峰上來了,有事也是田不易他去跑,你怎麼來了?」 

  蘇茹嘴角動了動,看著師姐,忽地心中一酸,眼眶竟是紅了幾分。 

  水月大師一怔,心中閃過一絲不安情緒,又看了看旁邊的陽長老,陽長老搖頭苦笑,卻是一時不知如何說起。水月大師心中微感焦急,她與蘇茹自小一起長大,兩人情誼之深,絕非尋常,當真便如親姐妹一般,此番看蘇茹竟彷彿是當真發生了什麼大事一樣,更是擔心,眼角餘光一閃,赫然又看到了蘇茹插在地下的那柄墨綠仙劍——墨雪,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正在她要出口追問蘇茹的時候,忽地後堂那裡一陣慌亂腳步,蕭逸才旋風般掠了進來,臉上卻滿是在他身上罕見的驚惶之意。 

  「出事了,出事了!……」 

  玉清殿上人人大吃一驚,蘇茹更如五雷轟頂一般,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作響,直震的她天旋地轉,一直以來都旋在心口的那份擔心,幾乎就要碎裂開去,但覺得眼前一黑,險些便昏了過去。 

  水月大師一把扶住臉色蒼白之極的蘇茹,轉頭向蕭逸才喝道:「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


第二十集 第七章 迷局
第二十集 第七章 迷局

  青雲山祖師祠堂,還是一樣籠罩在蒼松翠柏之間,龐大的身影若隱若現,只是這一片靜默,很快就被紛亂的腳步打破了,青雲門下一大群人,紛紛快步趕到了這個祭祀歷代青雲祖師前輩的聖地。 

  外觀看去,似乎一切仍如往日般的寧靜,但是走到祖師祠堂大殿之前,無論是疑惑的通天峰眾弟子還是心急如焚的蘇茹,都為之愕然的停下了腳步。 

  蒼松翠柏圍繞下的祠堂,莊嚴肅穆的祖師聖地,此刻到處散落的都是碎木殘屑,混亂不堪。 

  偌大的祠堂大門處,原先的紅漆大門竟然被整個打爛,連門的樣子也很難看的出來了,在眾人面前的,只是一個更加巨大而刺眼的猙獰窟窿。 

  祖師祠堂的外壁之上,幾乎所有的窗戶都被震的掉落下來,無數個或大或小的空洞出現在牆壁上,莊嚴的祠堂竟已是千瘡百孔,慘不忍睹,只有那祠堂深處的昏暗,似乎依然無視於從掉落的窗戶和無數孔洞裡透進的微光,輕輕瀰漫在祠堂裡。 

  「不易!」 

  蘇茹最先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去管為什麼祖師祠堂遭此巨變,一閃身衝了進去,希望能夠看到自己想看的人。水月大師與陽長老、范長老等人也隨後追了進去。 

  祖師祠堂裡,似乎也和外面一樣,遭到了巨大的衝擊,所有曾經氣象森嚴的一切都被毀壞,平整的石板碎裂了,碩大的琉璃油瓶也破了。甚至當眾人走到那最神聖的地方時,被劈成兩半的巨大供桌之後,那被供奉著的無數青雲門歷代祖師靈位,竟然都散落了滿地,一眼看去,不知道有多少靈牌被某種神秘大力硬生生打成了兩半甚至更多。 

  只是,除了這滿地狼藉一片,眾人竟是看不到一個人影。 

  蘇茹面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水月大師眉頭緊皺,踏上一步,將她摟在懷裡,低聲安慰了幾句,隨即轉頭對跟在眾人身後的蕭逸才道:「這裡是怎麼回事,還有,道玄師兄呢?」 

  蕭逸才苦著臉,直到現在驚訝的神色也未曾退去,道:「回稟師叔,弟子剛才一來到這裡,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了。至於恩師,這一個月來,他幾乎天天都是在祖師祠堂這裡靜修的,弟子實在想不到,除了這裡,他老人家還會去了哪裡?」 

  水月大師眼中擔憂之色越來越重,欲言又止,便在此刻,忽地從旁邊傳來一聲輕響,在場眾人都是道行高深的人,幾乎立刻都聽見了這個聲音。 

  「有人。」陽長老迅速判斷出了這個聲音竟是來自那個被打斷的巨大供桌背後。 

  全身無力的蘇茹猛然一驚,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站直了身體,叫道:「不易,是你麼?」 

  早有弟子跑了過去,合力將供桌翻開,那供桌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師傳下來的,巨大厚實,沉重無比,那幾個弟子雖然也有些道行,但居然也要幾個合力,方才吃力的將桌子翻開。 

  翻開之後,果然在瓦礫碎屑之下,現出一個身影,同時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 

  眾人大喜,圍了上去,但片刻之後卻又是一怔,只見此人卻並非田不易,也不是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而是那個一直在祖師祠堂中守靈的龍首峰弟子林驚羽。 

  只見他半邊身子衣衫都被血染的紅了,顯然也受了傷,且傷勢不輕,看他臉色也是蒼白無比,似乎仍在昏迷當中,對此刻跪在他身邊呼喚他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蘇茹面上喜悅之色慢慢消失,隨即被更大的擔心與焦慮所代替,水月大師站在她的身邊,柔聲安慰著。陽長老臉色鐵青,環顧四下,青雲門祖師祠堂乃是青雲門中首屈一指的重地之一,幾可與幻月洞府相提並論。此番竟淪為這等景象,實在是千年來從未有之事,而更重要的,還是青雲門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似乎隨之而失蹤了。 

  「蕭師侄,」陽長老轉頭望向蕭逸才,道:「你確定掌門師兄是在這裡嗎?」 

  蕭逸才望著那昏迷不醒的林驚羽,臉上神情慢慢鎮定了下來,沉吟了片刻,道:「是,這一段日子以來,恩師的確是只在這祖師祠堂裡,平日弟子有什麼事情請教回稟於他老人家,也都是在這裡的。」 

  陽長老顯然有些心煩意亂,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蕭逸才咳嗽了兩聲,慢慢走近陽長老,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陽師叔,此事不宜拖下去,這麼多師弟聚集此處看到聖地祠堂受損,有害無益。而且聽蘇茹蘇師叔所言,恩師與大竹峰的田不易田師叔似乎還有隱情,只怕也與這裡發生的事有些干係,不如先讓他們退出去,我們再一一決斷,如何?」 

  陽長老醒悟,連連點頭,隨即道:「這些事我也不大做的來,掌門師兄一向相信你,平日裡也是你打理一切,如今你就臨機決斷吧!」說罷,搖頭歎息,走到了一邊,與站在一旁的白鬍子范長老低聲商量起來。 

  蕭逸才對著陽長老點了點頭,算是領命,隨後轉過身子,朗聲道:「諸位師叔,諸位師弟,近日祖師祠堂這裡突遭大難,只怕是有外敵入侵,方才至此。所謂亡羊補牢,我等不可坐以待斃,」說到這裡,他眉宇一揚,向旁邊眾通天峰弟子中一人道:「秦師弟,你帶著十人,立刻去祖師祠堂外圍守著,任何人也不許進來,萬一這其中竟然還有敵人隱藏,發現之後也要速速通報前山於我。」 

  通天峰弟子中走出一個高個子,拱手肅容道:「是。」說罷,回頭向左右招呼了一聲,連指數人,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祖師祠堂裡都安靜了下來,只有蕭逸才居中站著,旁邊雖然還有幾位長老輩分高過於他,但此時此刻,看去似乎他才是青雲門的主心骨一般。 

  蕭逸才又道:「常師弟!」 

  「在。」隨聲走出一人,面容堅毅,卻是當年曾帶著張小凡等人上山會武,與大竹峰大弟子宋大仁曾有一戰的常箭。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常師弟,眼下最要緊之事,莫過於找到恩師,有他老人家主持大局,便什麼也不怕了。雖然這裡似有大事發生,但恩師他道法通神、天下無敵,尋常妖孽絕不能侵害於他了。你帶上八十人……不,人越多越好,你帶上一百五十人,從通天峰上從上往下找,前山後山都要找過,萬萬不可錯過了絲毫線索。」 

  常箭面上深有憂色,顯然也知道蕭逸才雖然前面說的好聽,但最要緊的卻都是後面一句,當下更不遲疑,沉聲答過,便迅速招呼眾人,走了出去。看那人數顯然還不夠蕭逸才所說之數,多半還是要到前山去調兵遣將的。 

  這一大群人一走,祖師祠堂登時顯然空闊起來,大致上只有幾位長老輩的人物和蕭逸才,還有跟在水月大師身後的文敏,最後就是仍然昏迷的林驚羽了。 

  蕭逸才歎息一聲,轉身向諸長老行了一禮,低聲道:「諸位師叔,今日青雲門又有大變,弟子臨機擅斷,有不當之處,請各位師叔責罰。」 

  蘇茹和水月大師都沒有說話,陽長老點了點頭,道:「蕭師侄,你不必自謙,剛才你做的很好,現在我們幾個老頭子還需要做什麼,你只管吩咐,不用客氣。」 

  蕭逸才沉吟了一下,道:「如今事態不明,我們還需小心謹慎,幾位師叔還請就回各自山頭,若有萬一,也好對各自門脈有個照應。只可惜這位龍首峰的林師弟尚昏迷不醒,否則我們問問他,只怕便能知道一切了,畢竟當時只有他一人在場的。」 

  眾人一起皺眉,俱都是心事重重,蘇茹此刻在水月大師安慰之下,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畢竟田不易人影不在,雖然擔心,但終究還是有希望的,也便不那麼緊張了。聽著蕭逸才一路調遣,她心亂如麻,只盼望著田不易不要出事。 

  便在此時,她目光掃過躺在地上的林驚羽,忽地眉頭一皺,低聲輕呼了一聲:「咦!」 

  水月大師站在她的身邊,微愕道:「怎麼了?」 

  蘇茹一指林驚羽,道:「他手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眾人都是一驚,蕭逸才快步走到林驚羽身邊,將他身子輕輕翻轉過來,果然只見他壓在身下的右手裡,赫然緊緊抓著一塊長方形的黑色木板。蕭逸才伸手去拿,不料一拔之下,木板竟然動也不動,林驚羽雖然昏迷,但不知怎麼,竟然將這塊木板抓的嚴嚴實實,絲毫也不曾放鬆了。 

  眾人看在眼裡,都是疑惑不解。 

  范長老走到一旁,轉了一圈,忽然道:「這木板好像是供奉的祖師靈牌啊!」 

  水月大師定睛看了看,點頭道:「不錯,便是靈牌。」 

  蕭逸才費了老半天勁,這才慢慢掰開林驚羽抓得緊緊的手指,將這塊對他來說似乎重要之極的靈牌拿了出來。眾人都圍了上來,身為這場變故的目擊之人,林驚羽如此在意這塊靈牌,顯然大有干係。不料一看之下,眾人盡皆愕然,隨即面面相覷。 

  這一塊靈牌雖然與其他靈牌一樣大小,也同樣是漆成黑色,但尚算完整的靈牌牌面之上,赫然竟是空無一字。 

  這竟是一塊無字的靈牌! 

  那它擺在這莊嚴肅穆的祖師祠堂裡,所供奉的靈位又是誰的? 

  又是誰將它放在了和歷代祖師一起享受香火的,既然放了上去,卻又為何不寫上名字? 

  林驚羽死死抓著這塊木牌,重傷昏迷也不肯放手,又意味著什麼呢? 

  種種疑惑,千頭萬緒,似乎都縈繞在了諸人心頭。 

  南疆,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傳說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首先,傳說本身似乎就並非是可靠的意思,只是因為某些事物似乎有流傳下去的理由,人們便口耳相傳,又或者有文人以筆記之,流傳下來。其次,傳說流傳的時間越久遠,往往這個傳說的本身,便會漸漸發生了變化,當年的人和事,漸漸變得面目全非,在無數人的添油加醋和時光歲月的磨礪下,又有誰還記得當年的真相呢? 

  又有誰還在乎? 

  於是傳說終於便成了傳說,就像那傾城般美麗溫柔的女子,慢慢在光陰中換了容顏。 

  千萬年後,你可還能相認麼? 

  黑暗中,陰風似乎靜止了,猖狂放肆,似乎只是屬於這個古洞外面的世界,而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一切都是安靜的。 

  這裡是鎮魔古洞的最深處,當初黑木取來南疆五族聖器,復活獸神身軀的地方,便是在這裡。只是今時今日,這裡曾經沸騰澎湃的妖氣卻已經消逝的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有安靜,還有那偶爾低低的喘息。 

  那是喘息,從最深的黑暗處傳來,一點妖異的暗紅之光,隨之在這黑暗而顯得有些虛無的空間裡發亮。 

  低低的咆哮聲,忽然在黑暗深處,就在那喘息發出的地方響了起來,如猛獸凶狠中帶著濃濃的不安,甚至還有些許可以聽出的畏懼,齜牙咧嘴,憤怒地對著那點紅光。 

  低低的喘息聲停頓下來了,似乎有什麼安撫了那只黑暗中的異獸,咆哮聲漸漸低了下去,終於消失,山洞裡又回復了寂靜,只有那點詭異的暗紅火光,還在一閃一閃,不停的閃爍著。 

  忽地,一個女性的聲音,悅耳卻似乎不帶著什麼感情,淡淡地在這洞穴之中迴響起來:「你那只饕餮,似乎一直都對我沒什麼好感啊!」 

  這片黑暗所在的空間,似乎真的很大,那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也彷彿傳的很遠,飄來蕩去,空空蕩蕩,只是聽那聲音出處,正是在那點暗紅火光背後。 

  回應這個聲音的,是一陣平靜的笑聲,「你不用在意,它從來都不相信人類。」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怎麼,原來它已經將我當作人類了麼?」 

  「吼」,一聲低嘯,在半空中瞬間掠過,那點暗紅火光的前方,猛然亮起了一團火焰,原來是一個形式古拙的火盆,三腳支架,鐵銹斑斑,也不知道是多少久遠年月之前的東西了,只是那火燃燒在這火盆裡,火光依然還是那麼鮮艷,一如火焰之後的衣裳。 

  鮮艷的,絲綢衣裳。 

  獸神! 

  他在火焰與黑暗的陰影之間坐在地面,斜靠在一處平台的石壁上,火焰閃動,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暗,看去依舊帶著一絲說不出怪異的妖艷感覺,只是與原先剛剛復生時不一樣的是,他的臉色極其慘白,說是面如死灰也不為過。 

  火光之下,與他緊緊靠在一起、偎依在他身旁的,便是那只形容古怪猙獰的惡獸饕餮。此刻饕餮巨目圓睜,微微咧嘴,露出可怕的獠牙,口中似不斷喘氣,惡狠狠地透過面前那個火盆的火光,盯著遠處那一點已經變得不再起眼的暗紅之光所在。 

  獸神面色雖然不好看,但神情卻十分平靜,甚至嘴角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道:「你千年修道,不就是想當人麼,我這麼說你,你應當高興才是。」 

  那女子聲音沉默了下去,暫時沒有說話,倒是那點暗紅色火光,忽然亮了一亮。 

  饕餮似乎立刻警覺起來,口中發出低吼,盯著那點暗紅之光。 

  那點火光慢慢動了起來,所去的方向正是獸神所在的地方,饕餮面目更加猙獰,慢慢站了起來。忽地,旁邊伸過來一隻手,輕輕拍了拍饕餮的腦袋,饕餮這才慢慢安靜了下去。 

  獸神收回手掌,回頭看去,那點火光已經慢悠悠飛到了他的面前,像是一隻眼睛一般,在他身前不遠處定住了,盯著他。 

  獸神看著那暗紅火光半晌,忽然笑道:「你我交情不下千年了,雖然說不上什麼生死之交,也算老友了吧!再說我此刻重傷在身,你怎的對我還如此戒備?」 

  那暗紅火光閃爍了幾下,忽地發出一聲銳嘯,快速無比地向後退了回去,掠過那個火盆上空的時候,甚至將火盆中的火焰頓時壓了下去,周圍頓時為之一暗,過了片刻才又回復了正常,而這個時候,那點暗紅之火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那個女子冷淡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道:「我不相信你,就像你的饕餮不相信我。」 

  獸神看著前方那片黑暗,忽然大聲笑了出來,「好,好,好,說的好。只是我卻想不明白,你我既然如此沒有互信,你此番卻又為何要助我?」 

  那女子聲音淡淡道:「因為我要的東西,如今只有你可以給我了。」 

  獸神微笑道:「只是因為這個,這些刻在石壁和地上的難看圖像?」 

  他揮了揮手,雖然笑容還在,只是臉上的疲倦似乎又更深了一層。 

  火盆中的火焰,忽地高漲,發出劈啪的聲音,竟是憑空比原來的大上了數倍之多,一時間光芒大盛,而周圍溫度,也是迅速變得難以忍受的熾熱。不過無論是獸神還是饕餮,還有那個依然隱身於黑暗陰影中的神秘人物,對這些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火焰燃燒著,在黑暗中緩緩伸展,如同漸漸有了生命,就連那火光中的形狀,也開始慢慢伸縮變化,從團狀漸漸變長,慢慢凝成了一隻隱約的龍的形狀。 

  黑暗中,凝視著這只漸漸成形的火龍的模樣,那個女子聲音緩緩道:「我記得就是這些難看的圖像,才把你困了無數歲月的吧?」 

  獸神微微一笑,火光中,卻已分不出他是苦笑、譏笑,又或是冷笑了…… 

  因為就在他笑的那個瞬間,火盆上空的那只火龍已然成形,在火焰裡張牙舞爪,猛然抬頭對著黑暗,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咆哮。 

  熾烈的熱浪幾乎是在同時如洪濤一般湧起,瞬間向四周撲去,滾滾而來,將一切攔在它面前的東西摧毀。火海過後,熾炎之中,那個火盆周圍地下,逐一亮起了四幅圖案,線條粗曠,血紅顏色,畫中乃是四尊各不相同的凶厲猙獰的神像。片刻之後,在火盆上方和左右石壁,也依次亮起了四幅圖案石刻,同樣也是大致相同的內容。 

  這八幅石刻圖案,赫然與當日鬼厲在焚香谷玄火壇中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八凶玄火法陣!


第二十集 第八章 情傷
第二十集 第八章 情傷

  詭異的氣息,伴隨著熱浪,一波一波在這個空闊的空間中迴盪著。那只火龍張牙舞爪,容貌猙獰,但並沒有繼續膨脹,似乎目前這個樣子已經是它的極限。饒是如此,在那熾炎之下,連堅硬的地表都開始有了龜裂的痕跡,反倒是那個看似破舊古拙的火盆,反而安然無恙。 

  火光熊熊,倒映在獸神眼眸之中,彷彿他的雙眼裡也在燃燒。 

  火焰的那一頭,那個女子的聲音卻淡淡笑了一聲,道:「你的法力是真的不行了,還是故意騙我的?雖然說這法陣並無玄火鑒催動,當初在你復生之時又受到毀壞,但威力也絕不止就這一點。」 

  獸神那英俊的臉龐上沒有什麼波動,平靜地道:「你既然如此提防我,我就有些搞不清楚了,為什麼你偏偏又要來救我?」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麼,一來我是為了這古巫族傳下的奇陣,另一個便是我看焚香谷那裝模做樣的雲老頭不順眼。」 

  獸神微微一笑,似乎並不把那女子的話放在心上,道:「雲易嵐雖然背約,但說來我也並未曾當真相信過他,當日若是我勝了青雲山那一戰,他必定不敢若此。落井下石,豈非正是多數人之所為?」 

  那女子道:「只可惜他還是不知道,你與我是不一樣的,是殺不死的。」 

  獸神的目光深邃,慢慢凝視著火光背後的那片黑暗,熊熊火焰,卻似乎還是照不進那處地方。 

  「你又怎麼知道,我是殺不死的呢?若是我現在告訴你,我已經是可以被殺的了,你又會怎麼想?」 

  他盯著黑暗處,嘴角卻似還有淡淡笑容,彷彿帶著幾分挑釁,又似有幾分誘惑一般,緩緩地道。 

  那女子突然不說話了,整個山洞裡,似乎只剩下火焰燃燒時的聲音,但不知怎麼,卻似乎比原來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更加的死寂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獸神忽然道:「我們相識到今日,已有多少年了?」 

  過了許久,那女子淡淡道:「記不得了,當年我得道之日不久,便誤闖誤撞來到了這裡,說起來,你當初倒是為何對我另眼相看?」 

  獸神笑了笑,慢慢低下了頭,臉上疲倦之色彷彿更加濃了,道:「我那時雖然不是人,卻也是受不了寂寞的。」 

  那女子又是一陣沉默,彷彿也有些吃驚,過了半晌道:「你今日怎麼看起來的確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你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 

  獸神肩膀顫抖了一下,發出了兩聲劇烈的咳嗽聲,但臉上依然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的眼中,什麼都是不在乎的:「你見過快死的人,能和平常一樣嗎?」 

  那女子幾乎是立刻接著道:「但你不是人!」 

  「你怎知我不是人?」 

  …… 

  火盆中的火焰,忽地拔高,似火龍無聲的一記咆哮,然後緩緩落下,周圍八幅神秘的凶神圖案也緩緩落了下去,光芒黯淡,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火龍逐漸融入了火焰中,化作了普通的火光,周圍一一暗了下來,只有火盆周圍還有些光亮。 

  「你對自己做了什麼?」許久之後,那女子輕聲問道。 

  獸神沒有回答,也沒有說話,他看去彷彿越來越是疲倦,慢慢舉起了手。火光中,他的右手手腕上,皮膚彷彿都失去了光澤般灰暗,隱隱的,還有一條暗紅色的氣脈隱藏在手腕肌肉裡面。 

  獸神看了那條氣脈片刻,搖了搖頭,輕輕用手在手腕上劃了一下,片刻之後,手腕上緩緩現出了一道口子,然後慢慢溢出了一滴血。 

  鮮血! 

  紅色的鮮血! 

  「怎麼可能……」黑暗中的那個女子似乎太過驚訝,竟連話都說不下去了,半晌之後,她才似回過神來,愕然道:「你……你竟然變成人了!」 

  獸神沒有說話,只是微笑,那樣沉默的笑容,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苦笑,還是欣慰的笑。 

  「難怪,我心裡一直都在奇怪著,你本是稟天地戾氣所生,本當是不死不滅之所在,怎的會在青雲山頭誅仙劍下,受此大創。原來你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變作了你向來討厭的人了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女子不知道是覺得太過荒誕,又或是難以自制,竟是笑了出來。 

  獸神的目光,凝視著自己手腕上那滴紅色的鮮血,眼中閃爍的卻是難以言語的複雜情感,似歡喜,似悲傷。 

  「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人啊……」他疲倦的微笑著,「我能到這世間,有我神志明識,不也是人之所為麼?」 

  那女子一怔,道:「你說什麼?」 

  獸神緩緩抬頭,望向那火盆中燃燒的火焰,他的聲音,在這黑暗與光明交替閃爍的地方,彷彿又回到了過往悠悠的歲月裡。 

  「我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了,那個時候我甚至還未有身體,只是在恍惚之間,那個女子彷彿注視著我。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成形,終於也知道了原來她是一個人類,是巫族那一代的巫女,名字叫做玲瓏。」 

  饕餮在獸神的身旁,低低吼叫了一聲。 

  獸神伸過手去,在它的頭上撫摸了兩下,饕餮安靜了下來。那個女子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知道某個塵封在過往歲月中無數時光的秘密,就要為之揭開。 

  獸神的眼光中,溫柔慢慢佔據了全部位置,他的眼光,也望向那遙遠的黑暗深處,洞穴的遠方,那裡,或許也有個曾經的靈魂,在靜靜聆聽。 

  「是玲瓏以巫法秘術,收化南疆這裡的天地戾氣,並從中提煉精華,造出我來的。」 

  獸神淡淡的說著,這個曾經迷惑千萬年的秘密,從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那些巫族所謂的英雄,跟隨著玲瓏一定要將我置於死地,如果知道了我竟是他們所尊敬的娘娘親手創造出來的話,真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心情啊!」 

  他微微的笑著,過往的那些殺戮與戾氣,似乎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他的身上,此刻他所有的,不過是一份回憶而已了。 

  「我曾經問過玲瓏很多次,為何要造我出來,可是她從來都不肯說。但是我後來終於明白了,其實她不過也是為了兩個字而已。」 

  那女子忍不住追問道:「什麼?」 

  獸神淡淡道:「長生!」 

  那女子聲音微訝道:「長生?」 

  獸神點了點頭,道:「不錯,你也覺得可笑吧?可是當日,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的。當時的玲瓏,巫法造詣已經是遠遠超過古人,放眼天下,幾乎更無敵手,而巫族之中,所有人更是對她敬畏如神。她無聊之餘,所為之事,便是給自己找另一個目標了。這聽起來倒和如今中土那些修道中人差不多,可是長生之謎,本是天道,她雖然乃是絕世聰慧的女子,卻始終參不破。終於有一天,她想到了非人的法子。」 

  「非人……」 

  「人之所壽,皆有所限,縱然修道有成,也不過多活個幾百年罷了。但非人之物,卻往往性命更加悠久,而天地造化、陰陽戾氣等等,更是天地開闢以來,恆久不滅者。她既然想到這裡,便悉心鑽研,終於是被她於那本無生機之中,生生造出了一個我來。」 

  「她當真是了不起……」那個女子幽幽地道。 

  「嘿嘿。」獸神淡淡笑了笑,道:「是啊!她當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子。從我來到這世上,第一眼醒來,便看到的是她了。然後不知過了多少的歲月裡,我的世界裡都只有她一個人而已。慢慢的,我開始成形,而因為我本體乃是稟天地戾氣所生的,既然有了神識,自然便開始吸收周圍戾氣,漸漸強大起來。」 

  「只是,她卻似乎有些不安了,看著我的眼神,漸漸不再那般親切,當我的力量終於開始可以和她勉強相抗衡的時候,從那一天開始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對我笑過。」 

  「我那時很疑惑,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力量增長的如此之快,可是對我來說,力量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只是想和她……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你可以告訴她,她不就知道了麼?」那女子忍不住道。 

  「我說了,說了很多次,現在想起來,大概和孩子向著母親撒嬌差不多吧!」獸神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可是又消失了,「但是,她從來也沒有相信過!」 

  那個女子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獸神也沉默了,彷彿沉浸在回憶中。 

  火焰,還在火盆中燃燒著,在半空中輕輕抖動,似乎也在喘息。 

  時光在這黑暗的地方彷彿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 

  過往的歲月是凝固了記憶的冰,一點一滴的融化,然後慢慢的消失。 

  誰能挽回呢? 

  是你還是我?還是我們其實都是,光陰中喘息奔跑的人兒,卻終究追不過時光,漸漸老去,消失在那片陰影之中…… 

  「終於,有那麼一天,我不再想一直待在只有她的那個屋子裡,我想出去看看。那天,她離開了許久也不曾回來,我破解了她下的禁制,打開了她的屋子的門,走了出來。」 

  「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每一個人看到我,都是驚恐大叫,畏懼逃命。不知怎麼,我那個時候開始十分驚慌,隨即惱怒,最後,我覺得心中有股戾氣直衝上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幾個聞風而來的戰士開始向我撲殺,我一邊招架一邊後退,我不想和他們動手,我很後悔,我只想和我的玲瓏在一起,我只是想出來看一眼而已的……」 

  「我拚命的說,拚命的解釋,可是沒有人聽,直到我錯手殺了第一個人……」 

  良久的沉默。 

  「那個年輕的戰士倒垂在我的手中,慢慢垂下了頭,身體裡流出了鮮紅的血。我呆住了,其他人也呆住了,然後他們更加兇猛的衝來,在他們的喝罵聲中,我分明聽到遠處還有哭喊聲,是那個戰士的親人在哭泣吧!我不知道,但是從我第一眼看到鮮血的時候開始,我的身體已經發生了變化了,那種殺戮一般的慾望就像瘋了一樣纏繞著我,我不想殺人,可是我控制不了,於是我動手了,我殺人了。」 

  「我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獸神低下了頭,但是他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站在血泊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慢慢清醒過來,然後,我看到遠處,在無數人的簇擁下,玲瓏回來了。她看著我,眼也不眨的死死的看著我,臉色蒼白的無以復加。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害怕,我覺得我好像真的錯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 

  「然後,玲瓏動手了,她親自向我動手了。我不肯還手,我希望向她解釋,我想對她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出來了,我只要待在那個屋子裡,從此以後只要陪伴著她一個人就好了,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話,我說了無數遍,可是,她一次都沒聽進去。」 

  「她的巫法不是那些普通戰士可以比的上的,很快我的身體就被打的千瘡百孔,可是,這些傷口每受傷一次,它就會自己吸食周圍的戾氣康復,甚至連我自己都感覺的到,玲瓏每打我一次,我的力量反而增長的更快一分。最後,玲瓏她也發現了這一點,她的臉色好似死灰,彷彿絕望了一般。」 

  獸神還是在微笑著,回憶著,只是臉上,終究是多了幾分痛楚:「我慢慢開始感覺到,玲瓏她是真的恨我,她發狂一般的用各種巫法對付我,我的身體雖然不死不滅,但是我的心真的很難受,所以到了後來,我自己跑走了。而在逃跑的途中,所有遇上的人都被我嚇壞了,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當時的樣子,在那些普通人眼中,真的是很嚇人。」 

  他輕輕拍了拍趴在他身邊的惡獸饕餮,道:「我當時的樣子,可是比它還要難看多了。」 

  「離開了玲瓏,我逃進了十萬大山,不久之後,我發現這個洞穴,便在這裡暫時住了下來。可是我想回去的,我全心全意,其實只是想和玲瓏在一起。於是我終於還是回去了,可是迎接我的,便是這個法陣。」 

  火盆中的火焰,發出劈啪的聲音,似乎在回應著獸神的話。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可怖的力量,玲瓏用玄火鑒之力,布下八凶玄火法陣,召出了八荒火龍,在那焚盡天地萬物的熾焰之下,縱然我是不死不滅之體,竟也被燒的元氣大傷,形體盡毀。」 

  「我拚命告訴玲瓏,我不想做什麼其他事,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好像一點都聽不進去,就想將我燒死。最後,我落荒而逃,逃回了這個山洞。我不知道為什麼,玲瓏她要這麼對我,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回到這裡之後,借助十萬大山這裡獨有的天地凶戾之氣,我回復的很快,就在我打算再悄悄去找她的時候,她竟然已經追了過來。她帶著七個所謂的勇士,追到了這個古洞,親自進來,找到了我。」 

  「我不意外,因為我本來就是她創造出來的,若說天下有人能對付我,瞭解我,除了她還有誰呢?可是我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對她說了那麼多的話,為什麼她一點都不聽呢!但是這一次,玲瓏她竟然回答我了,她說,其實一切都是她的錯,造出我這樣一個怪物,更是她大錯特錯。因為我乃是天地戾氣所生,天生有殺戮之機,若容我活在這世上,只怕世間蒼生都會慘遭劫難。」 

  「我拚命對她解釋,說我不會的,我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想。可是她只是淒涼的苦笑了一下,說她是相信我的,其實她何嘗不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是,可是……若是她死了之後呢?」 

  古洞之中,幽幽遠方,彷彿有人在黑暗中歎息著,為了千萬年前的那一幕,卻不知當年落下的淚珠,可還有人記得麼? 

  「我呆住了,心裡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是不死不滅的,可是我從來沒想過,玲瓏她是會死的。我到現在還記得那麼清楚,玲瓏她蒼白的笑容裡,卻有淚珠掉了下來。然後,她再一次發動了八凶玄火法陣,將我困在其中,將我本體再一次焚燬,可是我化作的那股戾氣精華,她終究是滅不了的。」 

  「法陣過後,她也已經元氣大傷了,但是我是她造出來的,在火焰之中,我還是問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這一次,她什麼都沒說。」 

  「她將法陣布在這古洞之中,禁制著我,日夜焚燒,只要我戾氣稍微回復,這熾炎便會將那點戾氣焚燬。末了,她怔怔望著我,突然問我還有什麼心願?」 

  獸神低低笑了一聲,道:「心願,我能有什麼心願呢?我全部的心願只不過是想和她在一起。於是我問她,我為什麼不能和她在一起?玲瓏她低著頭,慢慢的說,因為我不是人,甚至不是生靈,注定了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便在那熊熊火焰中,對著她,大聲說:那你,就讓我做人吧!」 

  他的聲調忽然高亢,猛抬頭,向著洞穴的穹頂,大聲呼喊。 

  「讓我做人吧!……」 

  「轟隆」,四壁齊震,亂石紛紛落下,聲若擂鼓,震耳欲聾。 

  飛塵之中,獸神慢慢低下了頭。 

  「後來,怎麼樣了?」那黑暗中的女子道。 

  「……她好像呆住了,良久過去,一動也不動。我忍受著烈焰焚身之苦,萬念俱灰。可是,她卻突然站了起來,停下了法陣,走到我的身邊。我木然看著她,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她低低的,對我說,是她對不起我。然後,她……」說到這裡,獸神的聲音不知為什麼,突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開始念頌一個冗長的巫法秘咒,慢慢拔出了刀子,然後開始……一刀一刀向自己割去……」 

  「什麼?」黑暗中的女子驚呼了一聲。 

  「我也呆住了,不,是嚇傻了,真的是傻了,不知道她究竟在幹什麼。慢慢的,玲瓏她用自己的血肉,甚至還有自己的白骨,在地上搭建了一副身軀骨架出來,然後,她將我放在這骨架之上,隨著她的咒語越來越急,我漸漸融入了這副身軀,就連意識,也開始慢慢模糊了。」 

  「我聽見她聲音越來越低,可是還是在對我說著,這是她最後能為我做的事了,日後只要有人找到五枚聖器,放置在這骨架之中,我便能死而復生,但是復生之後,雖然妖力還在,身軀卻已是個人,既然是人,便不再是不死不滅之體。」 

  「她說她一心追求長生,冒犯天道,造出了我這樣一個怪物,卻發生了不倫之情,更是錯上加錯;又因為我,她害死了無數性命,更加令天下蒼生浩劫重重。而她親手害我,卻又是……說到這裡,她什麼都沒有再說了,我的意識也漸漸要消失了,恍惚中,只聽到她最後說了一句:我會一直陪你的……」 

  這句話,我一直都不明白的。 

  直到我,千萬年後,死而復生,重新站在了古洞洞口。 

  那一尊,被風霜雨雪吹打、日曬月寒磨礪,卻依舊深深凝望著這古洞深處的人像。 

  我抱著她。 

  我明白了。


第二十集 第九章 黑蝠
第二十集 第九章 黑蝠

  黑暗的洞穴裡,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一點幽幽的青色光亮,從前方閃爍而出。光芒之後,出現的是鬼厲和金瓶兒的身影。 

  兩個人,已經進入鎮魔古洞很深的地方了,然而這個詭異的洞穴卻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陰暗潮濕的道路彎彎曲曲,彷彿永無止境的向前延伸著。噬魂棒上的光亮,只能照見身前最多六尺遠的地方,而周圍更遠處,都是那片寂靜的深沉黑暗。 

  那其中,彷彿還有神秘的眼眸,正凝視著這兩個闖入者。 

  金瓶兒走在鬼厲身後不遠處,不知怎麼,她慢慢感覺到自己竟然開始有些緊張。這條路的盡頭,誰也不知道到底在什麼地方,又會有什麼東西,在那裡等待著他們。 

  就算是此刻讓她看見了兇惡的妖獸,只怕也不能動搖她的心志,然而,這片虛無的黑暗,卻反而讓她開始煩躁。 

  鬼厲的腳步,忽然停下了。 

  金瓶兒心頭一跳,險些撞到他的後背,連忙止住了身子,同時全身戒備,暗中向四下查探,壓低了聲音道:「怎麼,你發現什麼了麼?」 

  鬼厲轉過頭來看著她,幽幽青光之下,金瓶兒的肌膚看去顯得有些妖異之美,他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呼吸聲有些亂了。」 

  金瓶兒怔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隨即慢慢挺直了身子,冷哼了一聲。 

  鬼厲看了看她,沒有多說什麼,又轉過身子繼續緩步前行。走了幾步之後,他聽到背後的那個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片刻之後,她再度跟了上來,而身子、呼吸,卻都已經是回復平靜。 

  從背後看去,那個男人的背影倒映在金瓶兒的眼中,厚實,穩重,不知怎麼,金瓶兒竟發現了自己有些安心的感覺。只是在他的肩頭之上,那隻猴子此刻縮著腦袋,顯得不大有精神,只有那長長的尾巴垂了下來,隨著鬼厲前進的步伐來回搖晃著。 

  從鬼厲手中噬魂上散發出來的青光,在黑暗中,顯得特別的柔和,噬血珠曾經擁有的殺意妖力,此刻竟彷彿都消失了一樣。 

  光線在石壁上掃射而過,照亮了過去,然後慢慢重歸於黑暗,金瓶兒默默看著周圍,進入鎮魔古洞之後,這裡特有的陰風寒冷刺骨,幾乎可以將人的血都吹得結成冰塊。但在他們越來越深入這個古洞之後,陰風非但沒有更大,反而漸漸弱了下去。 

  而此刻他們處身的所在,幾乎已經感覺不到風力的存在了,只是沒有了這風聲,周圍便是一片死寂,看著周圍被光亮照射到的地方,金瓶兒眉頭越皺越緊。 

  剛進這個古洞的時候,金瓶兒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石壁,但是在深入之後,金瓶兒卻反而發現,這個傳說中的鎮魔古洞深處,竟然有著越來越多人為砌造的痕跡。周圍的石壁上,雖然年月深久,但平整的樣子並非是天然可以形成的,甚至於他們的腳下道路,雖然曲折多彎,卻也是少有起伏,一路前行,竟是全無意料之中的艱難。 

  而這個洞穴之中,也絲毫沒有那種妖魔所在的腥臭之氣,地上更不見有恐怖的人獸骷髏,這個鎮魔古洞,竟似乎只是一個乾淨而寂靜的地方,哪裡似一個天下第一魔頭的居所了。 

  就這樣,他們轉過了又一個彎。 

  那黑暗突然濃郁,如無形之牆,瞬間橫在眼前,噬魂所發出的光亮,竟是在他們二人轉身的那個瞬間,被前方無形的牆反彈了回來。幾乎是在同時,鬼厲與金瓶兒身子頓住,隨即向後快捷無比的飄了出去。 

  「轟隆!」 

  一聲悶響,適才他們所立身之地,炸開了兩個大洞,破碎的石塊胡亂飛射,打在周圍石壁上崩崩作響。 

  那黑暗似怒吼一聲,如排山倒海一般衝過拐角,迎面撲來。鬼厲與金瓶兒直到此刻仍然看不出其中是什麼怪物妖孽,金瓶兒臉色微微發白,身形微動,已是閃在了一丈地之遠的後方。 

  在那勁風之中,忽然間青光大盛,鬼厲整個身影被青色光環籠罩,站在那看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下方,冷冷注視著那幕黑牆。就連他肩頭的猴子小灰,三隻眼睛也同時亮了起來,閃現出淡淡的金色。 

  那黑幕當頭罩下,風聲強勁,連地上剛剛散落的石塊竟然也再度被激射而飛,但就在這片黑暗之中,鬼厲身影竟是巍然不動,青光不黯反強,從他右手邊處強光爆起,瞬息之間,他的手掌已伸了出去,插進了黑暗之中。 

  原本縈繞在鬼厲右手邊緣的強烈青光,在他手掌插入黑暗的那一刻,突然不見了,似乎被什麼物體所遮擋,但片刻之後,但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那片黑幕之中竟是發出「咄咄」之聲,片刻後被硬生生扯開了七個口子,從中透出耀眼的青色光芒來。 

  「吼……」一聲痛苦的咆哮,頓時從前方爆發而出,如山的黑幕忽而散開,依然還是漆黑的一片,但是在黑暗深處,露出了兩隻碩大的紅色眼睛。 

  噬魂魔棒在鬼厲手中散發出越來越強的光芒,借助著這光影,鬼厲與站在後面的金瓶兒都看的清楚了,原來守衛在此處的,竟是一隻極大的黑色蝙蝠,通體漆黑,只有兩隻眼睛呈現血紅顏色。剛才想必是巨大的身軀和蝠翼擋住了眼睛,才一時無法看清這妖物的真身,不過只怕這等妖物平時的攻擊便是如此,在黑暗中突然襲擊,的確令人容易驚惶失措,不知如何對付。 

  此刻那只黑色妖蝠的蝠翼之上,被鬼厲破開了七個傷口,詭異的淡藍色血液灑在身軀之上,顯然受創不輕。但此等妖物從來不是膽怯之物,反而似乎陷入了狂怒之中,張開巨口怒吼一聲,蝠翼張開,雖然有些不穩,但黑暗再度興盛,飛掠了過來。 

  鬼厲眼中寒光閃動,噬魂魔棒頂端的噬血珠妖光同時亮起,眼看那妖蝠就要撲到,忽然間只聽得鬼厲肩頭「吱吱」一聲呼嘯,灰影閃過,竟是小灰從他肩膀上跳了出去,向那只比猴子身軀大上無數倍的妖物衝去。 

  鬼厲眉頭一皺,連站在後面的金瓶兒也怔了一下,一眼看去,那兩隻橫掠在半空中的動物外形差別實在太大了。 

  不料,就在金瓶兒如此想,甚至還微微有些替那隻猴子擔心的時候,只見青色光芒之中,小灰的身形竟然在不斷變大,不過是短短時間,它已經由一隻不到三尺的灰色小猴,變成了一隻幾乎塞滿整個洞穴空間,狂怒尖嘯,三眼血紅的三眼靈猴。 

  兩隻巨獸在半空中,轟然對撞。 

  周圍石壁似乎承受不了這樣巨大的撞擊,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金瓶兒甚至覺得腳下的地面都開始搖晃。倒是站在前方兩隻巨獸不遠處的鬼厲,臉色慢慢回復了平靜,嘴角還似有一絲淡淡的笑意,全然不把周圍落石如雨、殺氣騰騰放在眼中。 

  巨大黑色妖蝠顯然也被這突然出現的巨猿嚇了一跳,但仍然凶悍地撲了過來,只是灰色巨影掠過,小灰敏捷之極的從妖蝠雙爪間閃了進去,兩隻巨大的手掌向前一抓,抓住了妖蝠靠近身子的兩翼根部。 

  妖蝠發出一聲淒厲之極的尖嘯,彷彿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但是它面前那三隻紅色的眼睛卻比它更是恐怖,尖利的獠牙在黑暗中閃現而過,隨後仰天長嘯。 

  那嘯聲如洪濤,在這個洞穴之中轟然而去,勢不可擋,彷彿在對著這世間萬物,桀驁不遜一般的挑釁! 

  那黑色與青光的閃爍下,凶殘與憤怒的交替間,巨猿狂嘯之中,巨大的手臂揮舞著,如妖魔狂笑而舞! 

  「嘶!」 

  藍色的血液瞬間飛濺,巨大的黑色妖蝠,被三眼靈猴硬生生扯成兩半,扔出老遠。 

  遠方,那長嘯回聲,依然層層迴盪,源源不絕。 

  一怒之威,乃至於斯! 

  巨猿慢慢轉過身來,低頭看去,那個男子還站在原地,看著它。 

  它眼中的血紅光芒慢慢消失,忽然間,它伸出手抓了抓腦袋,咧嘴一笑,身子迅速的縮小,很快回復到了原來的大小,變成了小灰的模樣。 

  它蹲在地上,轉過頭,看著主人,右手不時摸著腦袋,身後長長的尾巴輕輕搖晃著。 

  鬼厲看著小灰,眼中慢慢有了溫和的笑容,只有對著這隻猴子,他才能這般全心全意的微笑吧! 

  他微笑著,伸出手。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幾聲,雙腳一彈,兩三下又竄上了鬼厲的肩頭,趴了下來,咧著嘴笑個不停,很是高興的樣子。 

  鬼厲想了想,又伸手將猴子小灰提了起來,雙手抱住,將它提到自己身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看,灰毛猴子三隻眼睛一起眨動,不知道鬼厲要幹什麼。 

  金瓶兒此時也慢慢走上前來,站在一旁,看著鬼厲,臉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心裡想著什麼。 

  鬼厲看了小灰片刻,點了點頭,將它放回自己肩頭,然後摸了摸它的腦袋,忽然微笑道:「出去以後,我給你買酒喝!」 

  金瓶兒正自出神沉思,冷不丁這句話入耳,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愕然張口,腦海中有那麼片刻空白。相反的,那猴子怔了一下,隨即大喜雀躍,「吱吱吱吱」笑個不停,在鬼厲肩頭張牙舞爪跳來跳去,片刻之後,似忽然醒悟,一把將身上背了許久但早已空癟的那個大酒袋摘了下來,看也不看,使勁向地下一扔,發出「啪」的一聲響,塵土飛了老高。 

  鬼厲微微一笑,向前走去,漸漸溶入黑暗之中,但是青色光芒之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那麼鮮明,還有那只灰毛猴子歡喜的身影,也和他是那般的融洽,彷彿就是一體模樣,不能分開。 

  金瓶兒慢慢走上幾步,看著那一人一猴的身影,不禁有種為之一寒的感覺。只是不知不覺之間,周圍失去了鬼厲噬魂青光的照耀,漸漸黑了下來,金瓶兒反應過來,右手一伸,紫芒亮起,重新照亮了周圍。 

  她定了定神,剛想著加快腳步,追上鬼厲,忽然間只見前頭黑暗中一個黑影晃動了一下,竟是向她竄了過來。 

  金瓶兒一驚,急忙凝神戒備,不料那身影竄到近處,紫芒照耀之下,竟然是猴子小灰。 

  金瓶兒皺了皺眉,但心裡還是鬆了口氣,只不知道這只和它主人一樣古怪之極卻也厲害之極的猴子,突然跑回來有什麼事情。 

  小灰幾下跳到金瓶兒身前,向周圍看了看,忽然面上出現惱怒神色,對著金瓶兒大聲咆哮起來。 

  金瓶兒一怔,攤開雙手,訝道:「你做什麼?」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瞪著金瓶兒,金瓶兒本是絕色美人,但顯然這美色對猴子毫無效果,小灰一臉沒好氣的樣子,憤憤然一指腳下。金瓶兒看了下去,「啊」了一聲,退了一步,卻是自己正好踩在剛才小灰丟掉的那個大酒袋上。 

  小灰忿忿不平,將那個酒袋又揀了起來,用手拍了拍塵土,居然又將這大酒袋重新掛在了身上。 

  金瓶兒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嗔道:「喂,死猴子,那可是你自己扔掉的,你對我這麼凶做什麼?」 

  小灰對著金瓶兒「吱吱」怪叫兩聲,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隨後「嗖」的一下倒竄了回去,轉眼消失在了前方黑暗中,顯然是追鬼厲去了。 

  金瓶兒怔了片刻,終究是苦笑搖頭,跟了上去。 

  鎮魔古洞深處,火盆中的火焰仍然在寂寞的燃燒著。塵封的往事彷彿還在這寂靜的洞穴裡輕輕迴盪,獸神與那個黑暗中的神秘女子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沉默著,似乎都還沉浸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就連一旁的饕餮,也有些倦意般趴在地上,似乎是睡著了。 

  但就是在這片寂靜之中,突然,饕餮似被什麼驚動,猛然從自己雙爪之間抬起頭來,巨大的銅鈴巨眼瞪向遠方出口方向,口中發出刺耳的咆哮聲,帶著一絲不安。 

  獸神慢慢睜開了眼睛,微微皺眉,而黑暗裡,似乎那個女子也「咦」了一聲。 

  那一聲隱約的長嘯,雖然已經變得有些微弱,但仍然從遠方如桀驁狂野的野獸衝來,肆無忌憚的打破了這片沉默,轟然而至。 

  「有人來了。」獸神淡淡的道。 

  那黑暗中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竟然有人能夠找到這裡,只怕多半是雲易嵐那個老頭叫人過來送死,順便摸摸你的底吧!」 

  獸神臉上看去似乎還是那般的疲倦,還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道:「隨便了,我也懶得去管,不過這些人竟然能夠進入洞穴這麼深了嗎?聽那聲音,似乎已經過了黑蝠所在之地。不過能進這洞穴,多半也能對付黑蝠了,只是洞口還有一個黑虎凶靈,他們居然能夠不聲不響的進來,黑虎也沒有什麼動靜,卻是不簡單了。」 

  那黑暗中的女子忽然道:「你既然已不再是不死不滅之軀,那以你現在所受重傷,可以對付這些實力未明的敵手麼?」 

  獸神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不過我不擔心。」 

  那女子道:「為什麼?」 

  獸神微笑道:「有你在,我還怕什麼?」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冷笑道:「你死不死關我什麼事,你可不要以為我幫了你一次,這一次就一定還會幫你。以你這等妖法道行,雖然和我有些交情,但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翻臉我也難說,還不如你早死早好了!」 

  獸神咳嗽了兩聲,面上似乎還有些痛楚,但嘴角的笑意倒絲毫不減,只是看著暗處,道:「我遲早會死的,你放心就是。不過在那之前,你不是還要參悟這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麼?我若死了,你豈非全盤落空?」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法陣就在此處,我還怕你做甚?」 

  獸神笑道:「世間流傳至今的八凶玄火法陣陣圖,只有此處和焚香谷玄火壇。焚香谷陣圖已經損毀,便只剩這裡了。你仍未參悟其中陣法奧秘,便只有我能夠發動法陣供你參悟,若你有玄火鑒在手,自然也能啟動法陣,可惜你沒有啊!」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面上閃過一絲淡淡惆悵,道:「你現在也是知道的了,這法陣乃是玲瓏當年為了禁制於我才設下的,萬一我若死了,這法陣也將灰飛煙滅,如此一來,你豈非什麼也得不到?」 

  那女子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算你狠!這些人我來對付好了。」 

  獸神慢慢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狠,是你自己有了牽掛,才如此受制於人。不過……」他緩緩抬眼,看向那黑暗深處,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了誰,一定要冒險和我在一起,參悟這個法陣的呢?」 

  沒有回答,周圍一片寂靜,似乎就在剛才那個瞬間,黑暗中那個神秘的女子已經走的遠了。 

  火盆裡的火焰還在燃燒著,倒映在獸神眼中。 

  饕餮慢慢站了起來,不斷發出低吼,顯得十分不安。 

  獸神默默看著前方虛無的黑暗,沉默著……


第二十集 第十章 異人
第二十集 第十章 異人

  中土,河陽城外二十里地。 

  天色漸漸黑了,古道之上的行人也漸漸不見了,時逢亂世,妖魔盛行,雖然說在正道巨擘青雲門山腳之下,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突然遇到什麼妖魔鬼怪。 

  誰的命都只有一條,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是愛惜自己性命的,更何況是在那場獸妖浩劫剛剛過去的時候,劫後餘生的人們,自然更加珍惜自己。 

  只是,終究還是有幾個身影,很是顯眼的走在路上,排頭一個老者,道骨仙風,手持著一桿竹竿,上面掛著一塊舊布,上寫著「仙人指路」四個字。後面還跟著一男一女,男的頭巾蒙面,女的清秀可愛,雖然天色暗了,但似乎還是專心看著手上一本黑色無字封面的書。 

  這自然是週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一行了。 

  一路之上,他們拖拖拉拉,週一仙不時就找路人拉到一旁,眉飛色舞、胡天胡地亂說上一通,小環和野狗道人自然也是看不過眼,只是那些被他拉去算命的人,卻當真如週一仙先前所說的,被他算過命之後,個個精神為之大振,付錢之後似乎重燃生機,開開心心的離去了。 

  到了後來,週一仙銀子賺的飽了,小環卻已經根本懶得管了,只管自己看書。這一段日子以來,小環對鬼先生那日留下的這本記載詭異鬼道秘術的書,竟然越來越是著迷,非但是休息的時候常看,便是平常走路的時候,也手不釋卷。此刻天色已暗,她卻似乎一點也沒有發覺的樣子,仍然是全心投入在書本之中。 

  旁邊野狗道人招呼了週一仙一句,道:「前輩,今天看來我們又是走不到河陽城,如果找不到人家的話,只怕還是要在野外露宿了。」 

  週一仙看了看天色,點了點頭,隨即環顧周圍,但只見四周昏暗,不要說有什麼人家住在這荒野之外,便是年久失修的破廟、破屋也無一處。 

  週一仙咳嗽一聲,卻只見野狗道人看著他,孫女小環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跟在野狗道人背後,一門心思的讀那本黑色鬼書。週一仙從來就覺得孫女看這本鬼道之書大大不妥,但哪裡不妥卻又不好說,每次他說鬼道如何如何殘忍無道,乃惡毒妖邪之術,小環都用一句話就將他打發了。 

  「這門妖邪之術救人的法子多的很,比你的相術強!」 

  週一仙每每聽到此話,都為之汗然說不出話來,只是他臉皮夠厚,不肯認輸,但再要小環丟掉鬼道一類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不管怎樣,周大仙人反正是看著小環看著這書是大不順眼的,此刻更是微怒喝道:「小環,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在看那鬼書?」 

  小環這才把頭從那書上抬了起來,看了看週一仙,不耐煩地道:「爺爺,我們走的這麼慢,不是我看書看的,是你給人看相算命騙錢所以搞得這麼慢的。」 

  週一仙窒了一下,老臉微紅,咳嗽了兩聲,轉過頭去,乾笑道:「算了,算了,我們不說這個,我是說,我們現在沒地方住了,總得想個法子吧!」 

  野狗道人搖了搖頭,道:「在這裡真的找不到人家借宿的,前輩你對這裡比我們熟悉,想想附近有沒有什麼破廟一類的所在,我們也好對付一宿。」 

  週一仙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怎麼又知道我對這裡比較熟悉了,老夫雖然從小生在河陽城,但從來都是浪跡天涯,什麼時候對這裡熟悉……呃!」 

  他突然若有所思,話說了一半也停了下來。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有些奇怪,小環道:「爺爺,你想說什麼?」 

  週一仙皺著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不能確定,慢慢轉過身去看著前方,似乎正在努力回想著什麼。 

  「那個……好像我還真記得,前面不遠有條岔路,從那個小路上進去,雖然有點遠,不過倒的確是有間屋子在那裡的。」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高興了起來,小環笑道:「真的啊!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去啊!」 

  週一仙不知怎麼,卻顯得有些遲疑,眉頭一直皺著,努力在回想著什麼,道:「可是我心裡老是覺得有些不對,時間太久了,我只隱隱約約記得河陽城外這個方向的確有個屋子,可是那屋子似乎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它究竟是什麼,我又想不起來了……」 

  小環白了他一眼,當先走去不管他,口裡道:「好啦,我們快走吧,至少有個屋子,再破也無所謂了,最少比露宿好吧!」 

  小環先走了,野狗道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週一仙走在最後,身不由己的跟著,但不斷用手輕拍腦袋,緊皺眉頭,嘴裡唸唸有詞,道:「究竟是什麼屋子呢?我怎麼就是記不起來啊!」 

  向前走了一段路,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借助著天上幾點微弱的星光,三人果然在大路邊發現了一條幾乎隱沒的小路,通向荒野深處。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點了點頭,向著那小道上走了上去,野狗道人還加快了腳步,一邊走在了小環前面,一邊警惕的向四周注意著。只有週一仙還是跟在最後,口中不時還有些抱怨樣子的咕噥著,似乎還是想不起來,到底記憶中的那個屋子是什麼來歷和做什麼用的。 

  這條小路居然十分的長,三人走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看見有屋子的跡象,小環有些懷疑起來,回頭對週一仙道:「爺爺,你當真沒記錯?」 

  週一仙被小環看了一眼,不覺有些心虛,乾笑道:「這個……這個……你知道人年紀大了,有時候難免會記錯一點事情,不過我真的記得這條路上有座房子的,只不過那房子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一時是想不起來了。再說了,這多少年了,那房子被人拆了也不無可能,就算沒人拆,風霜雨雪的,只怕塌了也說不定啊!」 

  小環一時說不出話來,搖了搖頭,轉過了身子。 

  忽然前方野狗道人站住了身子,隨即回頭高聲叫道:「你們快來,房子在這裡。」 

  小環與週一仙都是一怔,週一仙隨即大喜,大聲笑道:「啊哈,老夫就說嘛!以本仙人之聰慧,怎麼可能不記得這裡有房子,怎麼可能記錯嘛!」 

  小環不去理他,快步走到野狗道人身邊,向前看去,果然看見小路盡頭,有一座房子,佔地居然不小,只是遠遠看去,庭院荒蕪,牆壁破損,一點人氣都沒有,顯然早就被廢棄多年了。 

  週一仙慢慢走來,搖頭晃腦,嘴裡嘖嘖有聲,似乎還在自誇。 

  小環白了他一眼,嗔道:「快走了啦!爺爺。」 

  小環說罷,三人向那房子走了過去,夜風吹來,荒野之上有些寒冷,三人都縮了縮脖子。 

  走到近處,看的更清楚了些,這實在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屋子,原先圍牆的地方塌的塌、碎的碎,就連庭院大門也只剩了個破舊之極的門框,連門板都沒了。至於庭院之中,也只有一個屋子,上方的屋頂從外面看去似乎也少了一半,連橫樑也露了出來。屋子似乎還有個門,虛掩著,整個屋子看去像是用木板蓋成的,久經風雨侵蝕,一股霉味隨風飄來。 

  小環皺起了眉頭,但週一仙倒是頗為高興,慢慢走進了院子,四處張望了一下,只見雖然雜草叢生,倒也沒有其他怪異的地方,看來雖然還是記不得這裡是什麼屋子,但起碼應該不會有危險的。 

  他回身招呼小環和野狗道人進來。 

  小環走到週一仙身邊,猶豫了一下,忽然轉身對野狗道人道:「道長,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屋子的佈局,我們似乎在哪裡曾經見過?」 

  野狗道人一怔,向四周看去,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週一仙不耐煩道:「你又記得什麼了,這屋子年月深久,連你爺爺我都記不得了,你難道還看見過?」 

  小環聳了聳肩膀,道:「也是,算了,我們進去看看吧!」 

  週一仙呵呵一笑,揮了揮手,道:「走。」說罷,帶著兩人走上了屋子前的石階,「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就在週一仙站在門口,向著黑暗的屋子裡探頭探腦張望的時候,小環突然覺得腳下一動,碰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破舊不堪的黑牌,上面好像還有字跡。一時好奇心起,蹲了下來,將黑色木牌從廢墟中拉出,撥開碎屑,仔細看去。 

  片刻之後,小環身子忽地一抖,連退了幾步,連臉色都白了幾分,又有幾分惱怒,大聲道:「爺爺,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週一仙愕然回頭,顯然雖然張望了半天,但裡屋太黑,一時還沒看清楚,道:「什麼啊!小環?」 

  小環一指他的腳下,怒道:「你自己看。」 

  週一仙低頭看去,在那木牌上仔細看了看,忽地怔住了,搖了搖頭,用手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忽地「啊」的一聲大叫,從石階上跳了下來,身手矯健,一點也不似年紀大了的人。 

  那塊黑牌之上,雖然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仍然可以辨認出正是「義莊」二字。 

  小環又氣又怕,對著週一仙怒道:「你……你帶的什麼路,竟然又把我們帶到這種鬼地方來了。上次在河陽城裡,你就幹過一次這種事了。」 

  週一仙老臉又紅又白,尷尬之極,道:「這個、這個老夫不是也說了麼,真的是只記得這裡有個房子,但實在記不起是做什麼用的,原來,原來是……」 

  小環「呸」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道:「就你話多,還多說什麼,快走啊!」 

  週一仙忙不迭道:「是,是,我們快走,每次遇到……這種地方,我們都會倒霉……呃!」 

  他正急急轉身,口中說話時,卻忽然愕然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小環從背後探出腦袋,怒道:「爺爺,你又做什麼……」 

  她的聲音,忽然也停頓下來了。 

  此刻,月黑風高之夜,寥寥星光之下,荒野鬼屋之前,週一仙三人愕然站在原地,只見他們身前,剛剛進來的那個庭院大門的地方,赫然竟站著一個人影。 

  那人身材頗高,衣衫布料看去似乎也頗為不錯,只是全身上下極為骯髒,連衣衫也破了好幾處,只能勉強看出本來似乎是墨綠色,看那款式,竟似乎還是件出家人穿的道袍。 

  不知怎麼,那個人的臉似乎一直處在陰影之中,週一仙等三人都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是此人竟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幾如鬼魅一般,一股涼氣從他們背後騰騰冒起。 

  許久,那人彷彿石頭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卻令週一仙等人更是驚懼,他們竟是從這個人影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你……你究竟是誰?」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終於還是小環慢慢開口,問了一句。 

  那人沒有反應,更不用說回答了,但片刻之後,那片籠罩在他面容之上的陰影裡,忽然如鬼火一般,點燃了兩點幽幽暗紅之光,彷彿是一雙詭異眼眸,正深深注視著面前之人。 

  「啊!」 

  突然,週一仙發出了一聲輕呼,小環和野狗道人都是嚇了一大跳,轉眼看去,只見週一仙卻沒有看那人的臉,相反,他的目光看向那人的手臂,道:「那、那是青雲門的標記啊……」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黑暗彷彿永無止境,擋在鬼厲和金瓶兒的身前。他們走了很久,但這條路似乎永遠也走不完。不過奇怪的是,這個古洞之中,似乎只有一條路,並無其他岔路,倒免了迷失方向的擔憂。 

  自從過了黑蝠之後,鎮魔古洞中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隻或幾隻強橫的妖物把守,其中一些甚至令金瓶兒也為之動容。但鬼厲在此時此刻,赫然展現出過往從未有過的實力,一路竟是勢如破竹,逕直殺了進去,幾乎更無妖物可以擋的住他的出手攻擊。甚至連那頭三眼靈猴小灰,它的強悍也令人震駭,那只黑蝠的下場,也同樣發生在了其他幾隻強橫的怪物身上。 

  金瓶兒一路上都沒有動手,但一路看下來,她的臉色卻越來越是難看。鬼厲道行之高,精進之快,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甚至到了最後,她心中暗自思忖,魔教之中,難道還有人可以比得上此人麼? 

  那個雄才大略的鬼王?還是那個深藏不露的鬼先生? 

  此刻,鬼厲剛剛當著金瓶兒的面,將一隻凶厲之極的雙頭魔豹擊飛,那巨大的獸軀重重撞在了堅硬的石壁上,眼看著也是凶多吉少了。 

  鬼厲也不多看那豹子一眼,神色不變,繼續向前走去,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卻彷彿精神抖擻,四下張望。金瓶兒跟在他們身後,路過那雙頭魔豹身旁,轉頭看去,只見那豹身之上,原本厚實的軀體竟然整個乾癟了下去,彷彿體內精華都被吸噬走了,這自然便是那噬血珠妖力所致。 

  只是這等魔物,本身就是強橫之極的生物,鬼厲縱有噬魂魔棒利器在手,但須臾之間就將偌大妖獸置於死地,這份修行,幾乎不是高強,而是可怖了。 

  這個男子,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道行竟如此突飛猛進了! 

  金瓶兒心中越來越驚,看著鬼厲背影的眼神也越來越是複雜,正在此刻,突然,鬼厲的身子卻停了下來,面上慢慢浮現出有些警惕的神色。 

  金瓶兒怔了一下,一路上雖然眾多妖獸把守,但從未見過鬼厲有此慎重神情,當下連忙凝神戒備,果然發現周圍有些不對勁了。 

  雙頭魔豹死後,周圍又恢復了這裡一貫的寂靜,但此刻在那片無形的黑暗中,卻傳來了一陣低沉又幽深的歌聲:小松崗,月如霜,人如飄絮花亦傷。十數載,三千年,但願相別不相忘…… 

  那歌聲淒淒切切,雖然聽來聲音不大,但不知怎麼竟鑽入耳中,一個字一個字聽得是清晰無比。初聽那歌聲,似乎十分淒涼,然後心境竟隨之哀傷,彷彿冥冥之中,竟跟著那歌者穿過了三千年光陰,重溫那未知卻淒美的溫柔。 

  光陰如刀般無情,溫暖你心的,是不是只有一雙淡淡微笑的眼眸? 

  你忘了麼? 

  多年之後,又或者另一個輪迴滄桑? 

  你記得的,又是什麼? 

  那空白的空虛就像回憶一樣,怔怔的看著黑暗、遠方。 

  曾經的,我曾經擁抱過麼? 

  和你。 

  猴子小灰突然「吱吱」叫了一聲,似乎十分歡喜的樣子,竟然從鬼厲的肩頭跳了下來,嗖的竄進了黑暗之中。


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天
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天

  小灰的身影轉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似乎鬼厲也沒有想到小灰會突然有這個異樣的舉動,吃了一驚,但隨後他卻並沒有起身追去,反而是慢慢抬起了頭,聆聽著那黑暗中傳出的幽幽歌聲。 

  這歌聲竟有幾分熟悉,彷彿曾幾何時,在哪裡聽過? 

  多少年的光陰,便如這歌聲一般,匆匆而過了。 

  金瓶兒走到鬼厲身邊,小心注視著四周,低聲道:「怎麼了?」 

  鬼厲沒有回答,臉上卻現出了複雜的神情。小灰的聲音從遠處依稀傳來,似乎在那「吱吱」叫聲之後,還有個微帶訝異的「咦」聲。不過很快的,小灰就再無聲息,而那陣纏綿幽怨的歌聲,也慢慢停了下來。 

  黑暗的洞穴之中,周圍是一片出奇的沉默,似乎黑暗中有什麼注視著他們的身影,鬼厲的眼神慢慢變得清亮起來,凝視著前方那片黑暗。金瓶兒卻彷彿有些心神不寧,剛才那陣歌聲,她聽了很不舒服,而此刻陰森森未知的黑暗,本能的令她感覺到了反感。 

  她下意識的向鬼厲走近了一步,剛想說話,忽然,黑暗深處精光一閃,幾乎是與此同時,鬼厲與金瓶兒臉色都是一變,不同的是,鬼厲是有些錯愕,金瓶兒卻似乎是長出了一口氣。 

  幽幽一道白光,在黑暗深處閃亮,迅疾無比的飛出,向著兩人所處的光亮處射來,鬼厲站著沒有動彈,果然那白光穿過他的身旁,卻是直打向金瓶兒。 

  金瓶兒微微冷笑,對她來說,似乎敵人陡然的襲擊反而不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反而是剛才未知的沉默。 

  那白光轉眼就到了眼前,金瓶兒俏臉一寒,口中一聲輕吒,右手一翻,頓時只見紫芒亮起,在鬼厲噬魂青色的光環中,掠過一道帶著些夢幻味道的青紫微光,凌空劈下,準確無比地斬在了那道白光之上。 

  「啪!」 

  那道白光竟被金瓶兒這紫芒刃法寶一刀兩半,分作了兩份,向兩邊飛散了出去,只是不曾飛出六尺地方,那兩道白光竟是又亮了一亮,原先縮小的一半形體,霍然又回復了原來大小,等於是同時出現了兩道詭異的白色光環,呼嘯盤旋著又飛了回來,同時半空中尖銳嘯聲陡然響起,那來勢竟是急了一倍有餘。 

  金瓶兒原本輕鬆平靜的臉色為之一變,哼了一聲,紫芒刃再度泛起,但只見兩道紫芒幾乎同時亮起,重新飛來的白色物體又被她同樣的斬成兩半,變作了四個,無力地倒飛了出去。 

  只是,那詭異的白光如妖魅一般,又一次在飛出不遠之後,重新發亮,迅速回復了原狀,變成了四個與原來大小一樣的白色物體,再一次向金瓶兒急速射來,來勢更急。 

  金瓶兒臉色終於是沉了下來,露出凝重神情,向後退去,但這幽深洞穴之中,又豈有多大的空間,很快金瓶兒就被這些詭異的白色光環包圍住了。只聽金瓶兒清聲呵斥,紫芒閃閃,那些白光迅速被金瓶兒擊落或是打飛,但這些小東西著實詭異,幾乎都是片刻之後又回復了元氣,重新冷酷無情的向金瓶兒襲來,被金瓶兒切斷分生的白色光體越來越多,慢慢的,已經將金瓶兒的身影掩蓋過去了。 

  遠遠看去,白色的光環飛舞縈繞,像是慢慢織成了一個光繭,將金瓶兒就要困在其中。 

  站在一旁的鬼厲看著金瓶兒對這些神秘的白色光體應付的越來越是吃力,卻並沒有出手,但可想而知,那黑暗中的神秘人物還未現身,只憑借這一個道法竟然就將金瓶兒纏的如此吃力,可見此人妖法之強,委實非同小可,多半便是那個凶靈黑虎口中提起的神秘妖孽了。 

  眼看著金瓶兒形勢漸漸危急,但不知怎麼,雖然白色光體越來越多越來越盛,金瓶兒卻依舊能夠堅持下去。白光越攻越急,聲勢越來越大,偌大的山洞之中,此刻白色的光亮已經壓過了原來噬魂的青光,而半空之中的呼嘯之聲也越來越尖利。眼看著金瓶兒漸漸左支右絀,但偏偏能夠堅持下來,只是誰也不知道她還能應付多久。 

  鬼厲忽然身子一晃,卻並非向金瓶兒飛去,而是欺身衝入了黑暗之中。幾乎是在他身形啟動的同時,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噬魂青色光亮瞬間熄滅,下一刻,他便融入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遠處,彷彿有一聲冷哼。 

  熟悉的黑暗裡,冰冷的氣息四處遊蕩,遠遠的地方,還傳來圍攻金瓶兒那些詭異光體呼嘯的聲音,但近處四周,卻是一片異樣的平靜。 

  突然,平靜的地面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連帶著周圍洞穴的石壁也開始震動,洞頂之上在發出巨響之後,開始慢慢掉落下無數小塊石頭和沙石塵土,一片迷濛景象。 

  轟隆聲中,亂象四現,黑暗似越發濃郁,便在此刻,那些落下的石塊突然在半空之中硬生生停了下來,有那麼一刻,幾乎似時光停頓,萬物靜止。片刻之後,尖嘯驟起,所有的石塊塵沙匯聚成一條規模巨大的洪流,隆隆向前方黑暗某處衝去。 

  那洪流聲勢驚人,一路之上氣勢如排山倒海,更無一物能阻擋,眼看便衝到了黑暗盡頭,忽地,那黑暗中,竟伸出了一隻白皙而纖細的手掌。 

  那手掌食指、尾指豎立,無名指半屈,拇指、中指輕輕相扣,結的赫然是一個類似佛門的法印,卻並無半分佛門莊嚴氣象,更多的反而乃是說不出的誘惑妖魅之像與森森妖力。 

  無形之氣,從那手結之印上瞬間凝結,剎那間,似乎那個手掌竟放大了無數倍,如一隻巨掌,硬生生擋在了洪流之前,而下一刻,仔細看時,卻發現手掌還是那只纖細的手掌,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那曾經不可阻擋的洪濤,竟被擋在了半空之中,發出了震天巨響,無數的巨石失去了動力,轟然墜落,瞬間沙土飛揚。 

  鬼厲消失的身影,突然從沙石飛揚的塵土中閃現而出,如電般向那隻手掌撲去。 

  那只白皙的手結印一變,四指並立半屈,拇指從中橫扣而出,向下一沉,幾乎是在同時,遠處金瓶兒一聲呼嘯,原本被那些白色光體壓制下去的紫芒突然暴漲,如紫色光環迸裂開去,一時光芒大盛。 

  但看去並非是金瓶兒突破了那些白光壓制,相反,她面色非常難看。已經分散作無數點的詭異白光飛散開又匯聚到一起,竟是結成了一面巨大的白色光牆,說時遲那時快,如一面熾烈光牆,從背後以怒濤一般的速度向鬼厲身影更快衝來。 

  光濤尚未及身,鬼厲的呼吸已為之一窒,在半空中飛掠而來的身體亦為之晃動,可見那光濤威力之強,若是被它撞上,當真是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只是鬼厲面色不變,似乎根本不把身後那危險之極的白色巨濤放在眼中,身形越發急速向那只白皙手掌之處衝來。只是他身形雖快,那光濤卻當真如疾光雷電一般,竟是從遠及近,怒濤一般已沖在了身後,眼看著就要將他的身影吞沒。 

  金瓶兒在遠處,忍不住輕呼出口。 

  而黑暗中,那只白皙的手,似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便在此時,鬼厲的左手忽地向後伸了出去,拇指內扣緊貼掌心,中指半屈,三指筆直豎立如山,赫然結成了一個佛家正宗金剛法印。看他手掌緩緩推出之勢,法相氣度莊嚴肅穆,幾給人以凝重如山之感。這一推之力,便是佛祖當年發大慈悲用大神通移山之威力! 

  於無聲處竟有驚雷! 

  於黑暗中大放光明! 

  瞬間,掌心中莊嚴金光大盛,佛門真言一閃而過,那怒濤一般的光牆轟然而至,硬生生撞在了這只結成法印的手掌之上。 

  「轟!」 

  聲若流星墜地,隆隆遠去,綿綿不絕,這洞穴之中異光大起,彩光耀耀,竟似瞬間有無數彩色眼眸同時睜開,閃閃發光,動人心魄。 

  那白色光牆轟然而散,流星若雨。 

  只有身前黑暗,一如往昔! 

  鬼厲已到了那隻手掌跟前。 

  他伸出手,右手,向那手掌抓去。 

  白皙之手翻起,竟不退縮,五指忽成爪,凌空迎上,鬼厲右手瞬間閃過,卻是避開瞬間尖銳似刀的指尖,抓向白皙之手的手腕。 

  那神秘人物的手掌一翻,竟是在間不容隙之間閃了過去,反而是並指如刀,切向鬼厲右手手掌根部。須臾之間,兩個人在半空中的兩隻手掌竟是疾如電快如光般急速閃動,招招皆是對敵凌厲之極的殺手,卻都被對手閃避過去,反擊回來的是更加凶狠的回擊。 

  只是這電光石火之間,竟沒有了一絲聲響,兩個人鬥法鬥到這等地步,生死似已在呼吸之間,但兩人的手掌,卻始終沒有接觸過。 

  直到,背後的流星光雨終於完全墜落,黑暗突然重新降臨,將所有的光亮全部掩蓋。 

  黑暗深處,才忽然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微響。 

  「啪……」 

  那聲音清脆而低沉,幽幽傳來,沒有半分的殺氣,卻彷彿兒時我們在一起,兩隻手輕輕拍打著的聲音。 

  然後,一切都歸於沉默。 

  抓住了,那隻手。 

  握住了,那隻手。 

  感覺到的,沒有殺氣,沒有妖力,卻只有,柔軟與溫柔。 

  像是突然間,天旋地轉,飛越了萬重山水,碧海青天,竟是都擁入懷中。那一個個溫柔身影,竟都在身旁,不曾離去。 

  就那樣,一生歡樂,歡笑一生,逍遙度過了…… 

  這豈非是仙境,這難道是人生? 

  從此醉了吧,不醒了,莫非更好? 

  幽幽黑暗,彷彿也在誘惑著誰? 

  只是,他在黑暗中猛然睜開雙眼,雙眼如血,仰天長嘯! 

  那隻手掌猛然一抖,向後縮了回去,鬼厲全身青光大盛,噬魂瞬間出現在手上,頂端的噬血珠珠體之上的暗紅血色全部亮起,妖氣騰騰,向著那黑暗最深處,刺了進去。 

  無聲無息! 

  那一個空間卻突然凝固了,整個的黑暗如凝成堅硬岩石,堅不可摧,但噬魂鈍而無鋒,不知怎麼,那以至強妖力凝結的結界,竟對其毫無作用,被噬魂勢如破竹一般刺了下去。 

  終於,有人微怒地輕哼了一聲,那個黑暗結界瞬間散去,一個人影向後飛出了一丈,讓開了噬魂這妖氣騰騰、勢不可擋的一刺。 

  只是轉眼之間,鬼厲的身影竟是如影子一般貼了過來,那個神秘人影週身黑影不散,也並無慌亂模樣,又伸出了一隻手來,此番卻是五指合攏,握成了一個看去十分秀氣的拳頭,向鬼厲打了過來。 

  鬼厲卻是臉色微微一變,身形頓時一窒,眉頭微皺之下,雙眼中血紅之光突然間盡數消散,連噬魂也瞬間消失在他手裡。 

  只見他胸懷大開,雙手揚起,迎著那個看似平淡無奇的秀氣拳頭,緩緩凌空虛劃而下,凝重如山,輕飄卻如流水,片刻之後,柔和清光泛起,他雙臂之間,半空之際,緩緩現出了一個太極圖案。 

  太極玄清道。 

  那拳頭打了上去,一拳正擊在太極圖案正中,竟是緩緩陷了進去,將這個太極圖案打的向內凹了下去。 

  鬼厲的面色微微白了一下,似乎那個瞬間,他的呼吸也停頓了下來。但是片刻之後,半空之中的那個太極圖案慢慢開始旋轉起來,而被拳頭打陷進去的地方雖緊繃卻不斷,相反,隨著旋轉緩緩變快,那無聲之中蘊含的巨大妖力,被這道家無上真法的柔韌之力,一點一點都化了去。 

  太極圖案越旋越快,連帶著那隻手掌也開始慢慢顫抖起來,前方那神秘人物又是哼了一聲,但此番聲音卻是微微有些痛楚,顯然太極玄清道反挫之力,亦是非同小可。 

  「吼!……」 

  一聲低嘯,太極圖案散了開去,而那只白皙的手也縮回到了黑暗之中,彷彿是有那麼一陣的平靜。 

  突然,鬼厲蹂身飛上,前方深沉的黑暗似乎根本不能阻擋他,似乎縱然在黑暗之中,他也有一雙眼眸藏在心中,慢慢看清了前路。 

  那個黑暗中的神秘人影正在向後退卻,身形飛快,鬼厲卻追的緊緊不放。兩個人在這個古老洞穴之中,在那最深沉的黑暗裡,竟是越飛越快,化身為兩道黑暗中的疾電,向洞穴的最深處閃過。 

  這一飛,彷彿又是永無止境,前方的黑暗如猙獰的惡獸張牙舞爪撲來,然後瞬息落在身後,而更遠的地方還有無數的未知黑暗等待著。疾風撲面如刀,那電光石火的瞬間,你可會想起了誰? 

  那追逐就像人生,永不停歇,只是到了後來,卻不知迷了路,還是忘卻了初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追逐了多少路途,只知道一路而來地勢緩緩向下,似乎已經深入到了極深的地底,而身後一片寂靜,金瓶兒早已被他們二人甩開了,不知去向。 

  那個神秘的人影忽然停了下來,在黑暗中一個轉身,面對著來時方向,鬼厲立刻發現了這個動靜,身形一頓,也慢慢停了下來。 

  黑暗中,兩個人對峙著,一時都沒有說話。片刻之後,鬼厲身上青色的光環又一次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地方,只是前方那片黑暗,光亮卻似乎還是照不進去。 

  那個神秘的人影忽然道:「好神通!」 

  這聲音聽來柔和悅耳,雖只是淡淡而言,但不知怎麼,聽在耳中,卻有種令人心動的異樣感覺。 

  鬼厲在淡淡青光之下,注視著那片黑暗,臉色平靜,語氣也平和,根本不似剛剛與面前此人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鬥法模樣,道:「過獎了。」 

  那女子聲音冷笑了一聲,道:「適才鬥法,你在須臾片刻之際,將魔教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佛法與青雲門太極玄清道道家真法,三門方今一等一的真法修行見機而用,轉換之際更無絲毫遲窒,可見已是完全融會貫通。且三門道法修行俱是非同小可,單是那太極玄清道的修行,如此厲害,只怕除了那個道玄老頭子,便是青雲門中,也無人及的上你了。」 

  她慢慢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一字道:「你的道行,為什麼精進的如此之快?」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團黑暗,忽地笑了笑,慢慢地道:「怎麼,我修行順利,你難道很奇怪麼?」 

  黑暗陰影之中,忽然響起了幾聲熟悉的「吱吱」叫聲,片刻之後,一個身影竄了出來,仔細看去,灰色毛髮,尾巴長長,卻是猴子小灰。只見它咧嘴笑著,抓了抓腦袋,在地上蹦跳了兩下,回到了鬼厲身邊,又竄上了他的肩頭,這才坐了下來,尾巴在身後還一直晃呀晃的。 

  黑暗中的那個女子沒有說話,沉默了下來。 

  鬼厲看著那片黑暗,眼睛中慢慢有了感情,聲音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微笑道:「是你吧?我真是沒想到的,會在這裡遇見你。」 

  那個隱身在黑暗中的女子忽地「呸」了一聲,道:「你還記得我麼,你不是身邊有那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麼?」 

  鬼厲一怔,不禁有些尷尬,苦笑道:「你胡說些什麼啊?」 

  那女子顯然有些惱怒,寒聲道:「你這麼做,不怕對不起還躺在寒冰床上的那個人嗎?」 

  鬼厲搖頭道:「你誤會了,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鬼王宗主令她帶路的。」他停頓了一下,淡淡道:「我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個黑暗中的女子哼了一聲,但顯然聽來已經不那麼生氣了,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人,我只知道男人從來都沒好人的!」 

  鬼厲皺了皺眉,微微搖頭,苦笑不答。 

  前方的那片黑暗緩緩散了開去,在鬼厲噬魂青光的照耀下,慢慢現出了一個人影。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對著那個窈窕身影「吱吱吱吱」咧嘴叫了幾聲,很是親切。 

  幽光中,那女子動人艷色、柔媚入骨,不是那失蹤已久的九尾天狐小白,又是誰?


第二十一集 第二章 神秘人
第二十一集 第二章 神秘人

  中土,河陽城外,廢棄義莊。 

  荒野之上,一眼看去,地勢大致是比較平坦的,除了向北眺望,遠處有那麼一座巍峨聳立的青雲山脈之外,其餘的方向連起伏的丘陵都比較少見。遠近雜亂的生長著許多樹林,或大或小分佈在這片原野之上,義莊周圍,也有那幾棵稀稀疏疏的樹木佇立著。 

  天色正是最黑的時候,加上天際雲層很厚,遮擋了月亮,只有邊緣幾顆小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照耀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這一晚起了風,不是特別的大,但吹過樹梢枝頭,樹枝搖曳,黑影閃動,發出「沙沙」的低沉聲音,聽在耳中,吹在身上,覺得特別的冷。 

  週一仙和小環、野狗道人三人緊緊站在一起,注視著前方那個神秘人物。從週一仙發現那人開始,過了好一會了,可是那人卻似乎如殭屍一樣,一動也不動的還是站在那裡,只是他堵住了門口,週一仙三人卻是出不去了。 

  小環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輕聲對週一仙道:「爺爺,你當真看清楚了,他穿的乃是青雲門的道袍?」 

  野狗道人也轉過頭來,留意聽著。 

  週一仙目光向那個木然而立的身影看了一眼,然後確定地點頭道:「不會錯了,你們看他袖口那個劍形標誌,確是青雲門的。」 

  小環嘀咕道:「青雲門不都是名門正派麼,哪裡會半夜三更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嚇人的?」 

  野狗道人也點了點頭,顯然縱是一向對正道沒有好感的他,也不大相信青雲門下弟子會幹這種事情。 

  週一仙白了他們二人一眼,咳嗽了一聲,不管怎樣,雖然剛發現那個人影時有些震駭,但時間稍久,那個詭異人影雖然依舊神秘,但並未做出傷害他們或是敵對模樣的事來,週一仙膽子也不由得大了一些。 

  他慢慢走上一步,乾笑了兩聲,道:「這位……這個……先生,請恕我們冒犯了,我們並不知曉此處乃是你的居所……」 

  「爺爺!」小環在背後叫了一聲,打斷了週一仙的話,口氣中微帶惱火。而前頭那個人影突然間身子居然動了一下,似乎對週一仙的話有所反應。 

  週一仙眉頭一皺,但立刻便反應了過來,此處乃是一座義莊,自己說此處是此人的居所,豈非就是當面罵人是死人活鬼麼…… 

  週一仙背後忍不住涼了一下,連忙陪笑道:「這個,這個……老朽是說,我等三人乃是深夜散步,誤入此地,並無他意,先生不要在意。我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說罷,他扭頭向小環和野狗道人使了個眼色,三人硬著頭皮,慢慢向旁邊靠去,想從這如鬼魅一般的人影身邊走過。不料才走幾步,三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黑色的人影赫然又擋在了他們的面前,而且距離更近,小環甚至隱隱聞到了那人身上一股血腥氣息。 

  眼看著頭頂上月黑風高,眼前黑壓壓一片陰影就這般掠了過來,週一仙、野狗道人為之變色,小環更是面色發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向後跳出了幾步,巴不得離那黑影越遠越好。 

  小環一聲叫喚,雖然是自己害怕下意識叫出來的,本來嘛!少女兒家,總對這些事物有些厭惡的,但聽在旁邊人耳中,卻是另一回事了。週一仙與野狗道人都是嚇了一跳,週一仙連忙回頭看去,野狗道人卻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聲虎吼……嗯,更像是一聲犬吠,跳將出來,擋在了小環與週一仙的面前,同時手中光環閃過,已是將自己的獸牙法寶祭了出來。 

  黑暗夜色之中,那淡黃色的光環雖然微弱,但看來居然還有幾分暖意。 

  小環看了野狗道人如此,自己反倒也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就在這剎那之間,那個面目一直籠罩在陰影之中的人影忽然晃動了。 

  那人的手徑直向前伸了過來,一股詭異的氣息隨之而起,卻是斷非當今青雲門光明正大的道法。野狗道人心中知道此人高深莫測,但身後卻是有一個女子站著,無論如何竟是都不能退後,當下一聲怒喝,獸牙法寶登時光芒大盛,迎著那人打去。 

  義莊庭院之中,黑暗竟似乎在瞬間被野狗道人逼退了開去,在他臉上,有那麼一瞬間,眼看著那個人影似乎沒有抵擋的模樣,竟也有些錯愕,更帶了幾分欣喜。 

  下一刻,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赫然結結實實打在了那個人影的胸口,那個看起來神秘之極、厲害之極的人物,竟然沒有躲閃過野狗道人這一記重擊。 

  野狗道人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旁邊週一仙和小環也是怔了一下,只見前方獸牙法寶黃光耀耀,大有勝者的氣概,只是片刻之後,三人隨即發現了不對。 

  被野狗道人全力一擊且正中胸口的那個人,竟似乎連身影也沒有晃動幾下,野狗道人雖然道行上遠遠不能與鬼厲等人物相提並論,但好歹也是修行了多年的魔教人物,這一擊之力也是非同小可,尋常人只怕都被打的氣血翻滾,不死也去了半條命了。 

  而這個詭異人物,竟似乎毫無感覺,緊接著,片刻之後,那人低低哼了一聲,野狗道人忽的一聲驚呼,也不見那人如何動作的,那只伸出來的手瞬間便回到了身前,將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抓在了手中。 

  自己的法寶被人掌握,這對修道中人乃是極危險的事,野狗道人如何不又急又怒,呼喝一聲,全力催發法力,欲將法寶召了回來。不料那獸牙躺在那人手中,也不見他如何用力,竟是對主人的法力毫無反應了。 

  那人的頭顱低下,看了看手中之物,然後第一次開口,聲音沙啞,幾乎難以聽清,但卻是帶著明顯不屑的口氣,冷然道:「妖魔小道,也敢在此放肆!」 

  野狗道人驚怒交集,正欲再度催持法寶,忽然間聽到身後週一仙急道:「退後,快退後……」 

  野狗道人一驚,本能退了幾步,剛想向週一仙問話,只見那人手掌突然一緊,那只獸牙法寶幾乎是應聲發出了「卡卡」如碎骨一般的刺耳聲響,野狗道人悚然而驚,但只見黃光暴漲卻又立刻消散,「卡卡」聲中,如一隻猛獸最後呻吟,痛苦掙扎不過。 

  「轟」的一聲,野狗道人的法寶獸牙,被那人硬生生以赤手空拳壓的粉碎,碎片如刀,向外激射而出,「咄咄」之聲,瞬間不絕於耳,盡數打在了野狗道人適才站立之處。 

  野狗道人又是心痛又是驚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那詭異人物的臉直到現在仍然被一團神秘陰影所籠罩著,三人看不清楚他的臉龐,只聽他聲音低沉沙啞,慢慢仰頭看天,但臉上黑氣陰影依舊不退,說不出的詭異。在摧毀獸牙之後,他彷彿有種宣洩感覺一般,緩緩冷笑了起來,聽在耳中,襯著這詭異義莊,漫天呼嘯的陰風,週一仙等三人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週一仙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忽地目光一凝,向那個古怪之人手臂看去,只見原來捏碎獸牙的那隻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了一層淡淡青色,而那青光卻與此人週身氣息截然不同,純正溫和,竟是至精至純的道家真法境界。 

  週一仙愕然抬頭,踏上一步,一時竟忘了顧慮,也不理會小環與野狗道人有些驚訝的拉阻,道:「閣下究竟是誰?身著青雲門道袍,又修煉有不低於在上清境界的太極玄清道,究竟是哪位青雲門大師,竟是在這種時候做這等荒謬之事?」 

  青色光芒一閃而收,那人緩緩向週一仙看來,透過他面上那層迷離詭異的黑氣,週一仙感覺到全身一陣冰涼。 

  只聽那人沙啞著聲音,冷冷道:「你知道的可不少啊!」 

  週一仙哼了一聲,面色凝重,不住向那人身上打量,面上的迷惑之色越來越重,沉聲道:「閣下的確乃是青雲門下,也決然不會是普通弟子,但你究竟是何人,是何緣故,在此作怪?」 

  那人冷笑一聲,卻不回答,週一仙忽有所覺,回頭一看,卻是小環輕輕拉他袖子,低聲道:「爺爺,他這個人一身鬼氣,我感覺的到,這義莊四下竟無一個遊蕩陰靈,只怕都是被此人嚇的跑了。若非如此,我也早能知曉此處不對勁了。像這樣的人,怎會是青雲門的人?」 

  週一仙臉上陰晴不定,面色複雜,顯然心裡思緒也是有些混亂,面對這個神秘人物卻又和青雲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看起來竟沒有通常那樣害怕的表現,而且有些想的出神。 

  那個詭異人物此刻的注意力慢慢都集中在了週一仙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忽地冷笑一聲,寒聲道:「管你是什麼人,膽敢違逆於我,都要死!」 

  一言才落,他的手已是抬了起來,週一仙眼看那手心中青光瞬間亮起,老臉失色,連話也來不及說,忽地雙手齊揮,舉到胸口。只見他左右手食指、中指雙指間赫然各出現了一張黃色符紙,上面彎彎曲曲、扭扭歪歪畫著奇異的符咒,迎風微微飛揚。 

  只見那神秘人物手心中青光逐漸明亮,並對準了週一仙等人,週一仙更不遲疑,忽地口中喃喃唸咒,不退反進,踏上一步,邁步之間,隨著他口中咒語聲聲,那兩張黃色符紙竟是自行燃燒了起來,兩團小小火焰,在這黑夜之中霍然出現,顯得特別明亮。 

  這奇怪的舉動似乎令對面的那個神秘人也有些許遲疑,又或是觸動了他什麼記憶,竟然讓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依稀聽見他發出有些驚訝的「咦」了一聲。 

  符紙焚燒,週一仙白鬚飄揚,忽地他大喝一聲,雙手一甩,兩團火焰飄出手指,竟是凝在半空之中。緊接著,「轟」的一聲大響,兩團小小火焰竟是迎風大漲,變作一團數尺之巨的熊熊烈火,擋在了週一仙與那神秘人的中間。 

  「吼啊!」半空中一聲吼叫,熊熊火焰之中,跳出了一隻白額巨虎,虎虎生威,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威震四野的虎嘯,轟然躍起,向那黑影人撲了過去。 

  神秘人冷哼一聲,竟也不稍做退讓,右手青光一閃,直劈而下,任那巨虎來勢如何兇惡,這一掌竟是直劈在了巨虎額頭之上。青光瞬間侵襲而去,那白虎似還要掙扎,張牙舞爪,但片刻之後,在發出了最後一記不甘怒吼之後,巨虎全身通體突然到處透出了青色光芒,隨即一陣搖晃,這巨大的身軀竟然化為烏有,變作了幾朵殘焰,在半空中閃爍兩下,消失在無形之中。 

  幾乎是在巨虎消失的同時,那團巨大的烈焰之中,竟又幻生出了一隻赤鬃雄獅,獅吼聲中,再度向神秘人撲來。不過那神秘人顯然道行高強之極,幾乎是連正眼也不看一眼,又是同樣一掌劈下,那雄獅的下場便與白額巨虎一般了。 

  只是週一仙此番施展的異術卻當真詭異的很,雖然幻化而出的巨獸擋不了敵人一擊,但那團熊熊火焰之中,竟不知能有多少法力幻化的奇異猛獸。在巨虎雄獅之後,那團火焰幻化的猛獸竟然越來越多,而且速度也越來越快,種種猛獸如:野豬、豹子、河馬、巨象、靈鹿、山貓等等,層出不窮,且身軀雄偉,大異平常,兇猛之極。 

  不過此番面對的那個神秘人,卻似乎當真有神鬼不測之神功道行,面對著這接踵而至、目不暇接的無數怪物,他大氣也不喘一口,只是看似隨意的揮舞手臂,掌鋒過處,再厲害兇猛的猛獸也化於無形。 

  激鬥之中,那神秘人忽地冷哼一聲,似有所覺,猛然間將掌劈改為橫掃,頓時青光大盛,一股亮色如輪,直碾壓了過去,氣勢雄渾,一路披靡。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遇到這股青色光柱,抵擋了兩下,終究被徑直刺穿,透了過去。 

  半空之中,似乎頓時有萬獸齊聲憤怒吼叫,但隨即絕耳,火焰消失,火光搖曳中,只有兩團將要燃燒殆盡的黃色符紙,慢慢從半空中飄落下來。 

  義莊庭院之中,暫時回復了平靜,而在庭院另一面,剛剛溜到牆角意欲偷跑的週一仙三人愕然回身,顯然也沒有想到敵人竟然能如此迅速的破了週一仙這個法術。 

  沒有幻術阻擋,再背身逃跑顯然是可笑愚蠢的想法,週一仙等三人身形窒了一下,都慢慢回過身來。而那個神秘人緩緩欺身靠近,慢慢走了過來,黑色的身影帶著濃濃的殺氣,義莊之內,一片肅殺。 

  週一仙臉上眉頭緊鎖,顯然在顧慮著什麼,但看到那黑色人影越走越近,卻只覺得生死隱隱便在呼吸之間了。 

  小環臉色變幻,欲上前應對,但沒等她走出去,已經被週一仙拉了回來,低聲喝道:「胡鬧,此人非同小可,不是你這種小孩能應付的了的。」 

  小環微感驚訝,愕然向週一仙看去,似乎從來也未曾見爺爺如此緊張慎重。 

  這時,只聽那個靠近的黑影停頓了一下,沙啞的聲音冷冷道:「你剛才所用的幻術,可是……」 

  神秘人話說到一半,週一仙卻突然不顧一切,雙臂猛然揮起,此番陡然出現在他手掌上的,竟是多達八張的黃色符紙。 

  夜風吹過,八張符紙同時自燃,點點火焰,如在週一仙掌上狂舞,照的他眼神閃閃發亮。 

  「呔!五丁眾鬼,黃泉速回;虛影形遁,乃命吾召!」 

  在週一仙呼喝聲中,這義莊之內,突然狂風大作,沙石奔走,從四面八方吹了進來。那神秘人身形頓住,似也有所意外,留神向四周觀看,週一仙咒聲出口,凌空中,「轟轟轟轟轟」五聲悶響起於身旁,週一仙三人身影隱隱搖晃了一下,卻又靜止了下來。 

  狂風呼嘯,倒捲黃沙,紛紛向那個神秘人身上刮去,吹的他的衣服獵獵飛揚。但狂風之中,他面上黑氣渾然不動,卻是有一聲冷笑,又是發了出來。 

  那人放棄了正在施法的週一仙三人,忽地倒退連走六步,一聲輕喝,左手卻是向著地下插去,但只見青色光環瞬間刺下,堅硬土地登時炸開,不知怎麼,在青光搖曳耀耀閃爍之中,遠處週一仙三人的身影突然開始劇烈顫抖,而地底之下,也猛然發出一聲帶著痛楚的叫喚之聲。 

  「哎呀!」 

  青芒一閃而收,義莊之內,狂風風勢大減,沙石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片刻之後,週一仙等三人站立地方,地面上忽然一聲爆裂之聲,隨即只聽轟然作響,生生炸開了一個大洞,原來那三個站立的人影頓時消失,竟是不知何時這三人已成了虛影。 

  而地面大洞之中,帶著幾聲驚叫和痛楚,撲通撲通、踉踉蹌蹌摔出了三個人影,不是週一仙三人又是誰。只見三人面上多有塵土之色,週一仙面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顯然吃了暗虧,但似乎他還沒來得及顧及這些,只抬頭向那神秘人看去,一臉愕然。 

  那詭異的神秘人物冷冷站在遠處,注視著他們,哼了一聲,沙啞著聲音道:「想不到你居然連『五丁金甲』、『小鬼搬運』這些失傳已久的法術都會,而且居然還能將這兩大異術與『地遁』同時施展,我還差點小看了你,單論這等異術,只怕天下更無人超過你了。」 

  週一仙面色肅然,雖然看起來有些滑稽,但此刻卻沉聲道:「你怎麼看破的?」 

  那人淡淡道:「你不是說我是青雲門的人麼,這些江湖小術,當年正是青雲門祖師的看家工夫,我就算不會,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週一仙慢慢站了起來,心中卻是心念閃動,此番面對這個神秘人物,委實令他感覺有些應付不了,道行高深莫測不說,只怕放眼天下,也難以找到可以和此人對抗之人。更令人不解的是,此人竟似乎是青雲門下,且在太極玄清道上修行之高,生平僅見,但偏偏此人身上戾氣之重,亦是前所未見,怎的會有這麼一個人物,卻又會在深夜於這廢棄義莊之內出現呢?


第二十一集 第三章 重逢
第二十一集 第三章 重逢

  青雲山,大竹峰。

  守靜堂外,大竹峰眾弟子從宋大仁開始到杜必書,一字排開站在了門外,臉上都有著急擔憂神色,不時向著守靜堂中觀望著。

  過了一會,守靜堂裡響起了腳步聲音,走出了一個女子,卻是小竹峰的文敏。

  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一下子圍了上去,宋大仁與文敏相熟,看了看文敏身後空無一人,低聲問道:『我師娘她怎樣了?』

  文敏點了點頭,輕聲道:『蘇師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剛才回山時候那陣突然昏暈,聽我師父說乃是擔憂太甚的緣故,現在我師父在裡面陪著她,已經醒來了。』

  宋大仁等眾人不約而同都鬆了口氣,但面上神情卻沒有一個人能高興起來。

  杜必書苦著臉道:『這可真是晴天霹靂啊!師父沒了消息,這下子連師娘也差點出事了……』

  『閉嘴!』宋大仁皺著眉頭喝了一句,杜必書苦笑一下,搖頭不語。

  宋大仁轉向文敏,道:『我師娘她有沒有讓你向我們囑咐什麼?』

  文敏搖了搖頭,道:『沒有,蘇師叔只是和我師父低聲說著話,說了幾句師父就讓我也出來了,似乎有什麼事也不想讓我知道的。』

  宋大仁愁眉苦臉,道:『這個……這個……』

  文敏見他著急,心中微有不忍,勸道:『宋師兄,你也別太著急了,反正多大的事,不是還有蘇師叔和我師父他們在麼!現在發生變故,蘇師叔看著心力交瘁,這裡的擔子你可要多多擔待才是。』

  宋大仁歎了口氣,點頭道:『你說的是。』

  他沉吟了片刻,轉過頭對其他師弟道:『好了,好了,既然知道了師娘平安,我說大家也不用一直站在這裡了,不然若是被師娘知道,反倒給她添亂。大家先回自己房間去,該做的功課還是要做,我就先在這裡守著好了。』

  吳大義、何大智與杜必書等人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後,老二吳大義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聽大師兄的話好了。』說完,他又轉向宋大仁,道:『大師兄,遲一些我過來替你吧!』

  宋大仁剛想搖頭推辭,何大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師兄,你囑咐我們好好休息,自己可不要胡亂不當回事,師娘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宋大仁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當下眾人都漸漸散了去,只有宋大仁和文敏站在守靜堂外,一時無語。

  兩人之間對望了一眼,文敏忽然臉上一紅,慢慢低下了頭去,宋大仁咳嗽一聲,卻也感覺自己有些心跳加快,連忙定了定心神,乾笑兩聲,道:『文……師妹,你不是前不久剛剛和你們小竹峰的陸雪琪一起去了南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文敏搖頭道:『我是去了南疆了,本也沒打算這麼早就趕回來,但臨時那裡出了些怪事,我與陸師妹商議之後,感覺此事非同小可,便由我先趕回來稟告師父和諸位長老,陸師妹仍留在南疆見機行事。』

  宋大仁一怔,道:『什麼事,竟然如此重要?』

  文敏遲疑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眼,隨即靠近宋大仁,湊在他耳旁低聲說了幾句,不等她說完,宋大仁聽了臉色已然有些變了。

  待文敏一一道來,然後離開了他的身邊,站在他面前看著他,低低歎了口氣,道:『這下你知道我為何要趕回來了吧!』

  宋大仁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才怔怔說了一句,道:『這……真是多事之秋啊!』

  文敏默然許久,低聲道:『誰說不是呢!我也覺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加上我回來之後,本門裡居然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唉!』

  她一聲歎息,沒有再說下去了,宋大仁陪她站在一起,忽然覺得身旁這個女子身膀消瘦,看去竟多了幾分柔弱之感,忍不住慢慢站的近了些。

  文敏正低頭沉思著,似乎沒有感覺,但嘴角卻輕輕動了一下,不過也沒有說話,只是那麼安靜的站著了。

  兩個身影,就這般安靜的站立在大竹峰守靜堂外。

  遠處,大竹峰竹濤陣陣,和煦的陽光正照耀下來,蔚藍青天裡,卻正是天高氣爽、萬里無雲的美麗景象,溫和的注視著這人世間。

  守靜堂後院,僻靜臥室之中,兩個女人相對坐著。

  水月大師沉默了許久,道:『師妹,你要不還是去床上躺一會吧!』

  蘇茹慢慢搖了搖頭,雖然看去她是一臉的倦意,但仍然口氣堅決而低沉地道:『我不去,就算去躺了也是睡不著的。』

  水月大師歎了口氣,道:『師妹,你不要太過擔憂了,就像我剛才對你說的,不管怎麼說,田不易是和掌門師兄同時不見的,你沒有見到他真的遭遇……什麼意外,便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再說了,雖然說道玄師兄近日有些不妥,但他修行神通之高,遠在我等之上,定力也是如此,田不易乃是他多年師弟,他斷然不會亂來的。』

  蘇茹默然,眼眶卻又有些微微發紅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在房間中來回走了幾步,顯然也是有些心煩意亂。目前青雲門這個亂局,連普通弟子都看的出來,更何況他們這些多少知道一些內幕的長老人物了。

  蘇茹強笑了一下,岔開了話題,道:『師姐,你怎麼今日會突然也到了通天峰上去了?』

  水月大師沒好氣地道:『還不都是為了焚香谷雲易嵐那裡的破事,本來是要去找掌門師兄商議的,沒想到卻又出了這麼大的事,到最後連堂堂一門之主居然都失蹤不見了。』

  蘇茹皺了皺眉,道:『焚香谷谷主雲易嵐?他又有什麼事關係到我們青雲了?』

  水月大師冷笑一聲,道:『我門下弟子陸雪琪和文敏到南疆追查獸妖下落,你是知道的吧?』

  蘇茹點頭道:『知道啊!我剛才正奇怪呢!怎麼看著文敏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跟在你身旁,那個陸雪琪也回來了嗎?』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道:『雪琪尚未回來,這次是她們兩個商議之後,由文敏先回山向我稟告的。』

  蘇茹道:『出了什麼事?』

  水月大師道:『她們在南疆去拜會那個雲易嵐的時候,雲易嵐突然向他們詢問,我們青雲門的誅仙古劍是否已經損毀了!』

  蘇茹臉色大變,愕然道:『什麼?』

  水月大師冷笑道:『你也吃驚了吧!我當時聽聞,當真也是為之震動,雲易嵐身在千里之外,怎會知曉這絕大的秘密?當日道玄師兄將我們幾個有弟子在場的門脈叮囑的如同防賊似的,就是生怕此事洩露,你可還記得?』

  蘇茹默然許久,眼中擔憂之色又重了一層,歎道:『這真是壞事傳千里了。』

  水月大師來回踱步,道:『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雲易嵐為何要對那幾個小輩說這種話?』

  蘇茹緩緩點頭,道:『我也正在想此事,若說是看在同為正道份上,他便不該當眾提及,反而要替我們隱瞞才是;若並非如此,他乃是心懷叵測,卻也應該深藏不露,看準時機才是他這等人物該做的事。』

  『不錯!』水月大師哼了一聲,道:『問題便在這裡了,雲易嵐這老兒看著像是做了一個傻瓜才會做的糊塗事,兩面俱不討好,但偏偏我等都知道此人並非傻瓜,而是個老奸巨猾之人,但他到底想做什麼,卻實在讓人想不通。』

  蘇茹沉思許久,卻忽然伸手揉了揉額角,面露痛苦之色。

  水月大師吃了一驚,連忙走了過來扶住了她,自責道:『你看我,本來你就夠心煩的了,我還跟你說這些,好了,不說了,不說了……』

  蘇茹淡淡苦笑,道:『唉……若是從前時候,有掌門師兄主持大局,我們本來也根本不怕這些事情的,可是如今青雲門自己先亂作一團,外面時局又紛亂無比,不知道有多少外敵虎視耽耽,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水月大師皺眉,隨即柔聲道:『師妹,別說了,你看你都累成什麼樣了。不是跟你說了麼,掌門師兄雖然這些日子脾氣古怪了些,與往日不同,但他道行修行通神,心志堅定,我們本不用害怕什麼的。』

  蘇茹搖了搖頭,隨口道:『師姐,你不懂,掌門師兄他道行雖然高強,但誅仙古劍凶戾之氣反挫卻是遇強越強,他道行雖高,只怕入魔還更是深了……』

  水月大師一怔,道:『你說什麼?』

  蘇茹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正欲掩飾過去,水月大師眉頭深鎖,走到她的面前,肅容道:『師妹,到底那誅仙古劍還有什麼秘密,你竟然知道的,快說予我聽。』

  蘇茹默然良久,歎了口氣,道:『罷了,反正到了現在,遲早也是瞞不住的了,師姐,我這便告訴你吧!其實,這都是百餘年前的事了……』

  南疆十萬大山,鎮魔古洞深處。

  久別重逢,在最初的話說完之後,小白和鬼厲都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感覺,只有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乎十分高興看到小白,咧嘴笑個不停。

  鬼厲忽然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向來路看了看,卻只是一片黑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對小白道:『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子,你把她怎麼樣了?』

  小白哼了一聲,淡淡道:『我能把她怎麼樣?你操心的事情還真是多啊!』

  鬼厲默然片刻,搖了搖頭,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當下道:『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當日你走了以後,我一直都沒你的消息,這次我來了南疆,也暗中打探過,可是也都找不到你。』

  小白笑了笑,身影似乎在青色幽光中輕輕晃蕩,搖動之間,滿是動人風韻,道:『我走的時候不是對你說了麼,我要找那個「八凶玄火法陣」給你的。』

  鬼厲道:『我記得,所以我也去過焚香谷的玄火壇,可是什麼都沒發現。對了,你還沒說你到這鎮魔古洞做什麼來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來這裡,自然便是為了那個法陣了,還有順便看看一個老朋友。』

  鬼厲看著她,沉吟了一下,道:『難道你是說這裡……』

  小白點頭道:『不錯,焚香谷玄火壇那裡的法陣損毀之後,世間便只有這個鎮魔古洞裡留著完好的八凶玄火法陣了。另外,我的那個老朋友也正好在這裡呢!』

  鬼厲臉色變了變,慢慢地道:『你說的那個老朋友,莫非是……』

  小白微微一笑,道:『便是你們口中的那個獸妖之王,獸神了。』

  鬼厲雖多少有些想到了,但聽得小白親口說出,仍是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半晌之後,鬼厲緩緩道:『你怎會與他有交情了?』

  小白看著他,臉上依舊帶著一絲柔媚笑容,但目光卻清澈如水,卻又似帶著幾分譏嘲,道:『你難道不知道麼,我就是一個老妖精了,年紀大了,自然知道的事情多,認識的怪物也多了啊!』

  鬼厲默然,小白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來這裡做什麼?剛才你說是鬼王命那個女子帶你來到這裡的,他又想搞什麼鬼?』

  鬼厲搖了搖頭,道:『鬼王宗主令我前來這裡,倒並非要追殺那個獸神的。』

  小白一怔,道:『不是殺他,那要你千里萬里的來這裡做什麼?』

  鬼厲道:『他要我收服獸神身邊的一隻異獸饕餮,帶回去給他。』

  『饕餮?』

  小白又是怔了一下,皺眉思量了片刻,自言自語道:『怪了,他什麼時候居然對饕餮感興趣了?』

  鬼厲淡淡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這麼傳令的,我照辦就是。』

  小白哼了一聲,道:『那饕餮可是獸神身邊須臾不曾離身的靈獸,你要收了它,必然要過獸神那一關,難道你有把握能勝過獸神麼?還是你也以為,他受傷之後,想落井下石?』

  鬼厲看著小白,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忽地微微笑了一下,卻是邁開腳步,從小白身旁走了過去,向著洞穴更深處的黑暗裡走去。

  小白面色微微一變,跟在他的身旁,道:『你是什麼意思?』

  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看到小白就在身旁,『呼』的一聲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將猴子接住,摟在胸前,摸了摸它的腦袋,眼中也不由得有了幾分親切之色,隨即又轉頭看向鬼厲。

  鬼厲緩緩道:『你是知道的,宗主他吩咐我的事,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會替他去做。』

  小白哼了一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這般做了,心裡可能會舒服一些,但這些年來你做的事情,只怕也未必都是碧瑤她喜歡你做的吧!』

  鬼厲的腳步忽然停了,整個人似乎停滯了一下。小白皺了皺眉,也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去看鬼厲,而是低頭慢慢看著猴子小灰,輕輕撫摸它的毛髮。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似有些不解,一會看看小白,一會又向主人看去。

  鬼厲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道:『你既然知道這樣做會讓我稍微舒服一些,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小白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鬼厲的身影看上去似乎突然顯得有些孤單,只是他站在那幽幽青光裡,卻並沒有回頭,就像他早就習慣了,不曾回頭一樣,他沉默了許久,最後只說了一句:『傷天害理的事,我沒有做過!』

  說罷,他再不多說一字,繼續的向前走去。

  望著那個身影,小白也沉默下來,半晌之後,她望向懷中的小灰,卻只見猴子的三隻眼睛正看著自己。

  小白苦笑了一下,道:『你那個主人啊!這十多年來居然沒有發瘋,當真也是奇怪!』

  兩個身影,在鎮魔古洞的深處走了很久,鬼厲沒有著急趕路,小白卻似乎也是心思重重的樣子,既沒有阻攔鬼厲前去尋找獸神,也沒有開口指點道路方向,只是陪在他身後走著,若有所思。

  忽然,鬼厲停下了腳步,在他的面前,前方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幽幽的綠光,閃爍不停,在距離地面數丈之高的地方閃閃發光。

  而四周,一片寂靜,別說呼吸,便是連那些兇惡魔獸的腥臭之味都一點沒有。

  這時,走在鬼厲身後的小白歎了口氣,道:『到了,前面綠光之下是一個門,過了那門是一間大石室,你要找的人和靈獸,便都在裡面了。』

  鬼厲沒有說話,不過小灰卻是看了看小白的臉色,忽然跳了起來,幾下又跳回了鬼厲的肩頭,然後回頭向小白咧嘴笑了笑,摸了摸腦袋。

  小白對著小灰也微微一笑,隨即又對鬼厲道:『你聽我說,我和獸神交情非淺,所以要我幫你對付他,只怕是不行的。他的道行神通,我想你雖然未曾交過手,但多多少少也該心裡有數吧!他雖然重創於誅仙劍下,但也不是尋常修真之人能夠對付的了的,所以……』她看著他,慢慢地道:『真的,你現在放手,還不遲!』

  鬼厲沉默了一下,卻是對著小白,慢慢搖了搖頭,隨即深深吸氣,定了定神,便是向那個綠光處走去。望著他的身影,小白沒有繼續跟了上去,眼神之中,卻是閃爍著淡淡一絲幽怨溫柔之意。

  忽地,她向著鬼厲的身影稍微提高了聲調,道:『你身上可還帶著那個玄火鑒麼?』

  鬼厲怔了一下,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道:『是,怎麼了?』

  小白面上,似有幾分無奈,緩緩搖了搖頭,道:『你記住:第一,獸神他是可以打敗的;其二,危急關頭,你可以用玄火鑒試試看。』

  鬼厲點了點頭,雖然心中還有幾分不解,但也不願多問,道:『多謝了。』說罷,繼續轉身,融入了黑暗。

  遠遠的,傳來猴子小灰『吱吱』幾聲輕聲叫喚。

  小白望著那片黑暗,站在原地,默默佇立,彷彿已是怔住了,又像是在默默等待著什麼。

  綠色幽光之下,果然有一扇石門,不過門扉早就不見了,此刻看的清楚的那處綠光,原來是一枚碩大的綠色寶石,正鑲嵌在石門巖壁之上。

  鬼厲沒有停頓,走了進去,頓時眼前一亮,一個燃燒的火盆,孤獨的擺在遠處地面之上,在火盆火光的周圍,又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楚這個石室到底有多大。但是火光背後,他卻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個男子,一個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男子,背靠在一個小石台坐在地上,正微笑著看著他。

  那個人的容顏,他卻是曾經熟悉的,而在那個男子的身旁,惡獸饕餮慢慢站了起來,滿懷敵意的低聲咆哮。

  那個看去有些妖艷之氣的男子,雖然是一臉的疲倦之色,但眼神之中,卻似乎還是帶著淡淡笑意,微笑著對站在門口的鬼厲,道:『我們又見面了!』


第二十一集 第四章 斷劍
第二十一集 第四章 斷劍

  中土,河陽城外,廢棄義莊。

  這個神秘人物一舉擊破週一仙施展的法術,以絕對壓倒、深不可測的道行震懾全場,甚至連週一仙看家的逃命之術也被他所看穿。而在言談舉止之間,此人竟絲毫沒有否認和青雲門那神秘的聯繫,加上他高到不可思議的太極玄清道修行,這個神秘人物的來歷,簡直是無法想像。

  然而,隨著這個人黑暗的身影逐漸靠近,身上那股詭異的凶戾之氣籠罩而來,週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已經沒有多餘的念頭去考慮這些事了。破除週一仙術法之後,那人隱藏在陰影之後的身子似乎突然受到了什麼刺激,開始有些緩緩喘息起來,呼吸聲慢慢變得沉重。

  週一仙眉頭緊緊皺著,盯著那個人影,眼中意外的沒有多少驚懼,反而疑惑之色更多些。以這神秘人剛才表現出來的道行之高,自然是絕不可能才動手幾下便氣喘吁吁,顯然,此人體內似有隱疾,又或是什麼怪異症狀,竟連他這等高深道行的人物也難以自控。

  只是雖然如此,但外表看去,那神秘人物非但沒有任何衰弱下去的跡象,相反,隨著凶戾之氣不斷高漲,太極玄清道那股純正溫和的氣息消沉下去,籠罩而來的殺氣和威壓,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時候,任誰面對著那一雙黑氣之後漸漸亮起,閃著凶狠暗紅眼神的眼睛,都會明白接下來這個神秘人物將要做什麼了!

  週一仙一咬牙,似下了決心,猛然一拉,要將野狗道人和小環拉在自己身後,伸手處,野狗道人被拉了過來,但小環那裡,卻是拉了個空。

  週一仙吃了一驚,還未等他回頭看去,卻只見人影閃過,小環竟是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面對著那個神秘人。

  週一仙愕然,卻只聽小環急道:『爺爺,你們快走,我來擋住他。』

  週一仙怒道:『你懂得什麼,此人道行非同小可,快……』

  他『回來』二字尚未出口,只見小環已然動手。

  面對著那個神秘人,這看去秀麗清純的少女雙手猛然揚起,一本黑色無字封皮的書從她手間隱隱閃過,片刻之後,當初鬼先生贈送給她的那七枚神秘的『血玉骨片』,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一股黑暗氣息,無形卻似有質,陡然間憑空散發出來,降臨在這個廢棄庭院之中。週一仙愕然止步,就連前面逼近的那個神秘人,也輕輕『咦』了一聲,停了下來。

  與那神秘人身上凶戾氣息截然不同,但同樣蘊含著詭異黑暗氣息的森森鬼氣,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此處原本是一處義莊,陰氣本來就極重,此番小環施展了詭異的鬼道異術,登時是鬼嘯連連,陰風慘慘,直如萬鬼呼嘯,讓人心頭直磣的慌。

  七枚血玉骨片,緩緩從小環手心中飄了起來,如無形之手操控,在小環身前半空中排列出一個三角形狀,每一片之上那些似血污一般的地方,都緩緩泛起了暗紅色的光芒,如七隻慢慢睜開的眼睛,盯著那個神秘人物。

  滿院子的陰風之中,那個神秘人的衣衫也呼呼直響,但他似乎根本不受這些陰靈鬼魅之惑,那雙隱藏在黑氣陰影之後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突然寒聲說了一句:『鬼道之術!』

  小環眉頭微微皺著,原本秀美的臉龐此刻顯得微微發白,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施展這等異術不熟練呢,還是女孩兒家天生就對鬼魅陰靈這些事物有些反感懼怕。但不管怎樣,這第一次被她施展而出的鬼道法術,經由鬼道異寶『血玉骨片』的催化,已然成形,在她身體附近逐漸凝聚了一層深邃黑氣,並且在她手臂翻轉之間,渾然成形,卻是一個與她形象格格不入的巨大黑色骷髏頭,看去詭異之極。

  而七片血玉骨片此刻也隨之緩緩升空,鑲入了那個黑氣所化的骷髏兩隻眼眶之中。瞬間,那骷髏如獲新生,雙眼中紅光大盛,張口一呼,陰風大起處,如雷鳴一般遠遠激盪了出去,一道黑氣如利箭一般急速無比從它口中激射出來,向那神秘人射去。

  破空之聲,如鳴鏑尖嘯,轉眼即到了那神秘人身前。神秘人身形一轉,看似緩慢,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際將這道凶厲的鬼氣之箭躲了過去,那鬼箭破空而去,激盪之聲猶似尚在耳邊。

  但還不容他喘息,前方那個黑色骷髏口中接二連三又噴出黑色凶厲鬼箭出來,破空尖嘯陣陣,直向那個神秘人物射來,且方向也微有不同,上下左右皆有,竟是絲毫不留餘地了。

  站在小環身後的週一仙與野狗道人都變了臉色,所不同的是,野狗道人是又驚又喜,不曾想到小環道術竟然如此厲害;而週一仙臉色表情卻複雜的多,臉上也沒有幾分欣喜,更多的卻是擔心和疑慮。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週一仙忽地臉上神情一動,退後了一步,卻是向這個院子裡另一個方向看了過去。那裡並非小環與那個神秘人物鬥法的地方,相反,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他們剛剛探查過的一個地方——義莊的那個廢屋。

  那裡陰影深深,不過與此刻庭院之中的鬼氣森森相比,那裡似乎反而更顯得好些。剛才週一仙與野狗道人在門口向裡面張望,裡頭自然是早已荒廢了,什麼都沒有,只有殘留的破瓦碎礫,還有就是看的讓人不舒服的幾具破舊棺木。

  但就是這些,卻突然將週一仙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甚至連激鬥中的小環他竟也一時沒有注意了。

  那間廢屋之中,卻又是什麼事物出現了呢?

  週一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裡。

  庭院之中,小環的鬼道異術聲勢逼人,竟然一時在場面上完全壓倒了那個神秘人物,眼看著她召喚出來的那個黑色骷髏不停發出凶厲之極的鬼箭,一枝一枝破空射去,雖然沒有一枝能夠射中那個神秘人,但也逼得那個神秘人不停閃躲,這陰森詭異的鬼道之力,連那個道行高深莫測的神秘人也不願直接其鋒。

  只是這般過了半晌,雖然小環身外籠罩著的那個黑色骷髏凝而不散,並且雙目之中的紅光也一樣亮堂,但是那個神秘人卻有了變化,似乎已經看出了什麼,冷笑一聲,忽地在漫天鬼箭如雨中,欺身飛起,直向小環撲來。

  所有的鬼箭似乎一時都失去了準頭,從他身邊滑了開去,咄咄之聲尖嘯不絕於耳,卻是都向旁邊飛去了。周圍野狗道人等臉上都是失色,小環也是臉色一白,眼看那黑色身影就要飛近身子,她雙手猛然一合,並於胸口,頓時,在她術法催持之下,黑色骷髏呼嘯一聲,突然變小了一半左右,但同時也擋在了小環身前。那七片閃爍紅光的血玉骨片急速旋轉著,黑色骷髏雙眼之中,瞬間灑出一片紅色光幕,截住了那神秘人物的來路。

  神秘人哼了一聲,似乎以他的道行,也對這片紅色光幕有著幾分忌諱,硬生生頓住了身子,停了下來。

  反觀小環,雖然暫時脫離危險,但緊接著不知為何,整個人身子一顫,似乎突然間元氣大傷,臉上竟也閃過一道黑色。片刻之後,她手間術法與身前那個黑色骷髏,全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就連她操控射出的鬼箭,也立刻受到了影響,從剛才尖嘯激射、勢不可擋的氣勢,變成了軟弱無力的樣子,而先前小環作法灑下的那片紅色光幕,終於也是在小環吃力的神情中,漸漸抖動,終於消散了。

  意外的,那個神秘人在小環突然現出頹勢之後,沒有再度攻擊,反而站住了身子,看著對面那個漸漸衰弱的少女,眼中閃爍過一絲寒光。

  野狗道人大急,不知道小環前一刻看去還好好的大佔優勢,怎的突然就似乎元氣大傷的敗了下來,連忙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小環。入手處,他頓時大吃一驚,小環的身子冰涼之極不說,那寒意中更有一股詭異莫測的鬼力妖氣,絲絲散發出來,直欲擇人而噬。

  幸好,這個感覺很快就隨著小環無力坐倒而消散,野狗道人也不敢怠慢,扶著小環慢慢坐下。週一仙默默走到小環身旁,仔細看了看她面容,搖頭歎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小環此刻看去衰弱之極,似乎是連話也說不出了。半空之中的那個黑色骷髏漸漸變淡,終於也消散了去,只留下了變回平淡無奇的七個血玉骨片,從半空中微微凝了一下,隨即掉落了下來,落在小環身前石板之上,發出了幾聲清脆的聲響。

  那神秘人看了看小環,突然道:『這「血魂」之術,她修行了多久?』

  週一仙慢慢走到小環身前,擋住了神秘人看向小環的視線,神秘人向他看去,週一仙淡淡道:『不過一個月而已吧。』

  那神秘人沉默了片刻,眼中那兩點紅光不知何時,緩緩又黯淡了許多,隨著那兩點紅光的弱化,他整個人似乎看起來又多了幾分人味,身上那股凶戾之氣也淡的多了。

  週一仙眉頭一皺,他走南闖北見識閱歷,放眼天下都沒幾人能與他相提並論,自然也看了出來這神秘人身上的怪異之處,眼中漸漸露出思索之色,隨即似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又向那間廢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冷冷夜風之中,那棟荒廢多年的屋子孤零零聳立著,破敗淒涼,當真是一點異處都沒有,只是週一仙看著它的表情,卻大是古怪,隱隱中還有幾分期待。

  那神秘人沉默了一會,聲音還是那般平淡,但看向週一仙身後的視線裡,已經多了幾分意外的讚賞,道:『好天資啊!只可惜卻用到了鬼道小術之上。』

  週一仙轉過眼看著他,道:『這位尊駕,我們並無意冒犯於你,今晚誤入此地,也並無他意,更不想與你起什麼衝突。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尊駕還是讓我們三人走吧!』

  神秘人目光慢慢收了回來,看著週一仙,冷笑了一聲,道:『誤入此地,你們說的倒輕鬆,誰知道你們不是……』

  話說了一半,突然,那人身子卻是微微一抖,竟是把話都中斷了。週一仙一震,隨即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張黑色籠罩之後的面龐上,眼眶中兩點紅色的光亮,又是緩緩亮了起來。

  凶戾之氣重新泛起,無形地籠罩過來,威壓一切,比之剛才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週一仙臉色大變,猛然退後一步,一把將無力的小環拉了起來,對驚愕的野狗道人急道:『快,快分開跑,逃得一個是一個……』

  野狗道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但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前方黑暗猛然一凝,陰風大盛,一個巨大的陰影霍然從天空徑直籠罩而下,將他們三人完全籠罩其中,更無去路可走了。

  野狗道人大吼一聲,整個人撲了上去,將小環壓在身下,用自己身體擋住那片黑影。週一仙怔了一下,老臉上複雜神情一變再變,但須臾之間,那片威勢無比的黑暗如天幕落入人間,沉重威勢不可阻擋,轟然罩了下來,如萬丈泰山壓頂一般,眼看就要將三人壓做齏粉。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生死關頭,那個廢屋之中忽地閃起一道赤色亮光,似有人在黑暗之中猛的怒吼一聲,這光亮瞬間暴漲,彷彿被壓抑許久的憤怒,轉眼間刺破黑暗,變作光芒無比耀眼的巨大光柱,硬生生從廢屋黑暗深處迸發出來。

  隨即而來的,是如雷鳴一般的轟鳴之聲,整座廢屋瞬間被一股大力震的四分五裂,無數碎土瓦礫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被激射上天際,赤光耀耀,如火焰熊熊。一個人影化身巨龍,劃過黑暗虛空,以雷霆萬鈞之氣勢轟然而至,向那個神秘人射去。

  眼看就要將週一仙、小環、野狗道人三人壓得粉身碎骨的詭異陰影,突然如長鯨吸水一般收了回去,巨大的壓力猛然間消失,週一仙等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天旋地轉,腦海之中暈個不停。

  而遠處,迎著那個激射而來的光亮人影,這個神秘人物似也十分惱怒,雙目之中血紅之色更重,猛然間雙手齊出,擋在身前,瞬間凝成一道黑影之牆,硬生生抵住了那道熊熊赤光。

  雙方全力激鬥之下,赤光與黑影交界之處,如光影竟也白熱化,不斷發出『嘶嘶』怪異嘯聲,遠遠看去,那周圍景物都開始汽化,滾滾熱浪開始翻滾,一點一點向上空飄蕩上去。

  而此刻,他們兩個神秘人物的身影已經看不清楚了。

  這樣一個平靜夜晚,這樣一個荒廢義莊,竟然有如此高深道行的人物,在這裡做決死的鬥法!

  忽地,那光亮的最深處,迸發出一聲巨響,如天際驚雷猛然炸響,瞬間,一股巨大的勁風撲面而來,四面沙塵滾滾,所有的物體都被激射而出,甚至週一仙等三人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向外翻騰飄了出去。

  那驚雷之中,還有一個聲音大聲怒吼,如雷霆一般:『你還不回頭!』

  回答那個聲音的,是一聲冷笑,包含著無窮無盡的不屑與狂傲。

  光影搖曳,最終緩緩黯淡,消散而去,一個大坑,霍然在沙塵之間出現。坑中站立兩人對峙,一人是週一仙他們從未見過的,身形矮胖,滿面怒容,手持一柄赤色仙劍,凜然生威,只是不知是不是受了傷,此人的嘴角邊上,已經有血絲痕跡;而另一人看衣衫服飾,正是剛才他們對敵的那個神秘人物,但此刻籠罩在他身上面前的那層黑氣已經消散了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和這個矮胖人物鬥法太過激烈,無法保持的緣故。

  遠遠看去,這神秘人身著青雲門道袍,面目清臞,五綹長鬚,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卻是得道高人、卓而不凡的樣子,只是此刻他雙目之中寒光閃閃,紅芒閃爍,卻是平添了幾分詭異。

  那矮胖之人向週一仙等人處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他們三人暫時並無生命危險,這才露出放心一點的神色,隨即神情轉為嚴峻,盯著那個道人。

  半晌之後,那胖子冷笑寒聲道:『你以為就憑這個「誅心鎖」道術,就可以將我困住麼?』

  那道人雙目之中紅芒閃爍,身上凶戾之氣強盛之極,幾如有形之物,不斷伸縮吞吐,陰森森地道:『我倒忘了,這個道術原是你那一脈祖師所創的,不過用在你的身上,滋味不好受吧!』

  『呸,』那胖子喝道:『你墮入魔道,還敢妄言。誅心鎖早已被歷代祖師明令禁修,如今你無視祖訓,眼裡還有青雲門歷代祖師麼?』

  那道人冷笑一聲,道:『當日你與我大戰一場,祖師祠堂的毀壞,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勞,你眼中可還有青雲門歷代祖師麼?』

  那胖子一窒,但隨即更是惱怒,只是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狠狠瞪著道人。

  那道人打量了胖子幾眼,忽地冷笑道:『我看你還是不要逞強了吧!雖然你道行比我想的還要深厚,竟可以強破誅心鎖禁制,但你為了救那三人,耗費修行強行打通,此刻氣血回湧,全身氣脈一起震盪,最多不過只剩了平日六成道行。嘿嘿……』

  他陰惻惻寒聲冷笑,道:『當日你全盛時候,尚且不是我的對手,被我擒下禁錮在這廢棺之中,如今還敢與我為敵麼?』

  胖子卻沒有絲毫畏懼退縮之意,凜然道:『當年你與萬師兄絕代風華,蕩魔除妖,我追隨你們之後,便是為你們死了,也沒有絲毫悔意;但今日你已非當年之人,而我所為,卻正是你與萬師兄當年九死不悔所做之事。』

  他一聲長嘯,面容上帶著幾分剛毅,卻還有幾分深深哀傷,喝道:『接劍!』

  一言未落,人影如電,瞬間融入赤光熊熊,如巨龍騰空,猛撲而來。那道人雙眼中紅芒大盛,瞳孔卻微微收縮,眼看那赤色光柱聲勢之盛,似劃破長空,割裂天地,幾不可阻擋,只剩下同歸於盡這一條路了。

  他卻忽然冷笑,右手揮舞處,突然一道冷光泛起,並沒有多少耀眼光芒,但就是在身前擋住了那道赤色光柱的去向。

  而那道冷光與赤色光柱甫一接觸,陡然間閃耀光輝,看似無鋒遲鈍,竟然是硬生生切了進去,一陣光芒耀眼閃爍搖動。

  那胖子忽然間一聲怒吼,隨即一聲痛呼,頓時赤色光芒倒折而回,轟然而散,胖子踉踉蹌蹌被打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更是站不住腳,接連向後退去,而一路倒退之中,他口中已然是鮮血噴了出來,顯然傷的極重,甚至連衣衫胸口都被血染紅了一大片。

  而那個道人處,冷光一閃即收,定睛看去,他手上卻是握著一把平淡無奇的古劍,那古劍形式古拙,材質更是奇怪,似石非石,最奇怪的地方是,這柄古劍竟是一柄斷劍,前頭兩尺地方,竟是折斷了。

  那胖子口中鮮血流出,狠狠盯著那道人,嘶聲道:『你……你竟敢將誅仙劍也帶下青雲山?』

  那道人仰天狂笑,姿態猖狂已極。而遠處,週一仙三人越聽越驚,到了最後,更是驚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誅仙古劍!

  那道人手中的斷劍,竟然就是名動天下的仙家第一名劍——誅仙古劍麼?

  那麼這兩個道行高到恐怖的人,又會是什麼人物?


第二十一集 第五章 心機
第二十一集 第五章 心機

  南疆,十萬大山。

  冰冷的陰風逐漸讓人感覺到了寒意,天空中低沉的黑雲與那個漸漸明顯的幽深洞穴,都顯示著那個傳說中惡魔的洞穴漸漸接近。陸雪琪等一行人站在了離鎮魔古洞十數丈遠之外的地方,向那個洞穴方向眺望。

  遠遠的,一個面對洞穴深處背對他們的石像,孤獨地佇立在鎮魔古洞的洞口,除此之外,更無他物。

  李洵看著那個洞穴,似乎也有些莫名的緊張,低聲道:『就是這裡了。』

  陰風呼嘯,似乎突然間拔高了幾分聲調,讓人悚然一驚。陸雪琪、曾書書、李洵等人道行深厚,自然並不畏懼這陰風裡所蘊含之陰氣,而跟著他們前來的十幾個焚香谷弟子,也無不是百里挑一的高手,看去也沒有太多的不適神情。

  曾書書回過頭來,道:『此處妖氣果然是極重的,只是我們觀察許久,卻並無一隻妖獸出沒,這倒有些奇怪。』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清冷神情絲毫不變,淡淡道:『既然來了這裡,我們就過去好了,有什麼魔獸妖孽,也好早早對付。』說罷,也不等李洵等人的回答,逕直就向前走了過去。

  李洵與曾書書對望一眼,曾書書乾笑一聲,聳了聳肩膀,跟了上去。李洵從背後看著那個窈窕的背影,忽地暗自歎息了一聲,對他來說,那個身影真不知在他夢裡出現過多少回了,可是當真有機會在一起的時候,卻似乎反而離的更遠了。

  他默然片刻,揮了揮手,招呼了一下身後的諸位師弟,也跟了上去。

  遠處,鎮魔古洞洞口那尊神秘石像的附近,忽地黑影閃過,向洞穴之中閃了進去,正是黑木的身影。

  幾乎是隨著黑木的身影閃到洞口,洞穴深處忽地憑空一聲低吼,正是那凶靈黑虎的聲音,隨即半空之中的虛幻煙霧開始凝聚,眼看凶靈就要再度出現。

  便在此時,隱藏在黑衣之後的黑木忽地疾聲道:『大哥,你先不要出來,聽我說。』

  凶靈黑虎的聲音冷笑了一聲,但白色煙霧仍然在凝聚著,顯然沒聽黑木的話,道:『畜生,你還敢回來麼?』

  黑木站在洞穴一角的陰影裡,道:『你現身之後,難免驚動到這些過來的人,今日來這鎮魔古洞之人源源不絕,所為何事,難道你還不知道麼?』

  虛幻的白色煙霧突然在半空中窒了一下,沒有繼續增加,卻也沒有散去的意思。

  片刻之後,黑虎的聲音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黑木冷然道:『他們前來這裡,自然是要對付這個洞穴裡面的人,不管怎樣,這豈非正是你所希望的?更何況早先你便已經讓人進去了,現在何妨再多放些人進去,有何不可?』

  洞口之外,遠遠響起了腳步聲,那一行人,接近了這個古老幽深洞穴。

  白色的煙霧忽地散開,在從洞穴深處吹出的強勁陰風之中,瞬間散於無形,而幾乎是在同時,黑木那黑色的身影也隱沒在黑暗之中。

  陸雪琪、曾書書和李洵等人的身影,在下一刻,出現在鎮魔古洞的洞口之前。

  曾書書小心翼翼地向洞穴深處那深沉的黑暗張望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妖氣如此之重卻又如此詭異莫測的地方,感覺有些不放心。

  而站在他身邊的李洵,和他有幾分相似,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但神情之間,眼光中卻透露出幾分隱約的意外和驚訝,慢慢在洞穴口附近來回走了幾步,但一片平靜,除了強勁刺骨的陰風之外就再無其他聲息。

  這似乎讓李洵感到了有些困惑,他凝視著這個鎮魔古洞,默然不語,似在沉思什麼。

  與這兩個男子不同,在到達這個洞穴外之後,陸雪琪很快的就將注意力從鎮魔古洞裡那片幽深的黑暗上,轉到了旁邊那尊神秘而孤獨的女子石像,她緩緩走到石像面前,凝視著石像。

  石像女子不知道已經經歷了多少歲月的風霜雨雪,從上到下到處可以看見侵蝕的痕跡,但彷彿是有什麼感應一般,陸雪琪卻分明看出,這石像女子的神情依然是那般栩栩如生,她的面容是微微哀愁的,帶著一份傷心,她的眼眸裡,似也都是迷惘的,默默注視著這個神秘的古洞深處,彷彿在期待什麼,又似在傾訴什麼?

  只是這千萬年間,又有誰聽到過她的心語?

  ……

  『陸師妹,陸師妹!』

  忽然,幾聲有些驚訝的呼喊從旁邊傳來,陸雪琪全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從自己莫名其妙的沉思中驚醒過來,向旁看去。

  曾書書臉上有幾分訝異,還有幾分擔心,道:『陸師妹,我叫了你幾次了,怎麼你都好似沒聽見一樣?』

  陸雪琪臉色微微發白,緩緩將垂在身邊腰間的手握緊,卻發現不知何時開始,自己的手心裡居然都是冷汗。她深深呼吸了一下,鎮定了下來,淡淡道:『沒事,你們發現了什麼嗎?』

  曾書書搖了搖頭,道:『沒有,這裡除了陰風陣陣有些詭異之外,連一隻妖獸的蹤跡都沒看到。』說著,他轉向李洵,道:『李師兄,你發現了什麼?』

  李洵沉默了一下,同樣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可是這裡真的大有古怪……』

  曾書書奇道:『古怪,什麼古怪?』

  李洵一驚,連忙乾笑了一聲,道:『沒有,我是看此處本是獸妖巢穴,如何竟無獸妖出沒,所以感到奇怪。』

  曾書書笑了笑,道:『說的也是,我心裡也正覺得奇怪呢!你說呢!陸師妹?』

  陸雪琪沒有立刻回答,明亮清澈的眼眸中緩緩閃動著光芒,又向李洵處看了一眼。

  李洵不知怎麼,忽然咳嗽了一聲,轉過頭看著其他焚香谷弟子,道:『你們幾個過來,別離得太遠了。』

  陸雪琪默然片刻,又回頭向那尊女子石像看了一眼,道:『不管怎樣,我們來到了這裡,就絕無半途而廢的道理,我們進去吧!』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不錯。』說完,他轉頭對李洵道:『李師兄,你的意思怎樣?』

  李洵依舊皺著眉頭,似乎此刻他有什麼難解心思一直掛在心頭,但片刻之後還是道:『陸師妹說的很是,我們還是進去吧!』

  曾書書轉過身,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進去吧!不過這裡畢竟非同尋常,我們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這樣吧,我當先開路,陸師妹你居中接應,李師兄你斷後,其他諸位焚香谷師兄走在中間,可好?』

  李洵點了點頭,剛要答應,忽然陸雪琪在一旁淡淡道:『如此不妥,還是換一下吧!』

  曾書書與李洵都是一怔,曾書書道:『陸師妹,那你是什麼意思?』

  陸雪琪沉吟片刻,道:『我走前面,曾師兄走在最後,其他的人和李師兄都在中間吧!李師兄與諸位都是焚香谷的弟子,萬一出事,也好有個指揮說話的人。』

  李洵臉色微微變了變,似乎想說什麼,但曾書書已然笑道:『啊!說的也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上,陸師妹說的有理,那就這麼定了。』

  李洵皺了皺眉,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陸雪琪看了看他,又轉過頭來對曾書書道:『曾師兄,你走在最後,視線較好,宜通觀大局,運籌於心。』

  曾書書微微一笑,忽地在李洵等焚香谷弟子都看不到的角度上,背對著他們,對陸雪琪眨了眨眼睛,隨即笑道:『陸師妹放心,有我斷後,什麼麻煩都不怕,哈哈哈……』

  陸雪琪深深看了曾書書一眼,忽地嘴角似也露出淺淺一絲笑意,但隨即卻又消失。饒是如此,這片刻風華,卻已讓遠處不時向她偷偷張望的焚香谷年輕弟子為之心神動盪,有人禁不住歎息了出來。

  李洵哼了一聲,面色冷峻,頓時異樣聲響消失無蹤。

  陸雪琪面色重新轉為漠然冰冷,向周圍看了一眼,道:『我們進去了。』說完,更不理會其他人,當先走去。

  曾書書轉身對李洵笑道:『李師兄,我們也走吧!』

  李洵點了點頭,向其他焚香谷弟子招呼了一下,跟了上去。

  等李洵等一行人都隨著陸雪琪走入了那片幽深深沉的黑暗,曾書書卻似乎還不緊不慢,向著周圍風景又眺望了片刻,似乎尋思著什麼。片刻之後,他才神秘一笑,緩緩走進了這個古老洞穴。

  低沉的腳步聲從黑暗之中迴盪著傳了出來,鎮魔古洞的洞口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隨著那腳步聲越來越低,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之後,黑暗裡忽然閃過一個身影,隨即黑木的身形緩緩從黑暗裡走了出來,慢慢走到了那尊女子石像的身前,默默看著石像。

  在黑木身後,虛幻的白色煙霧緩緩飄起、凝聚,凶靈黑虎巨大的身影也再度出現。

  但此刻凶靈黑虎沒有立刻對黑木惡言相向,而是返身向洞穴深處那片黑暗裡注視良久,忽地冷笑了一聲,道:『中土這些人,勾心鬥角從來不絕,便是到了這裡,居然還是在鬥個不停。』

  黑木轉過身來,淡淡道:『人心從來如此,不要說是他們,便是你我,甚至當年的娘娘,難道不也是如此麼?』

  『什麼?』凶靈黑虎巨大的身軀猛然轉了過來,因為速度太急太快,以至於在半空中發出類似野獸低吼般的悶響,再看他的臉龐時,已是滿臉怒容,猙獰之極,只聽他吼道:『你說什麼,竟然膽敢侮蔑娘娘,而且還是在娘娘神像面前?』

  在這恐怖之極的凶靈巨軀之前,黑木的身子看去顯得渺小之極,但不知怎麼,雖然看不清澈他的臉,但從他平靜的口吻之中,便可以聽出他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意,更多的,彷彿卻是深深的疲倦。

  『大哥,如果娘娘當初沒有心計的話,這麼多年以來,你以為是什麼能將那個不死不滅的妖孽封印在這個古洞之中?』

  凶靈黑虎明顯為之一窒,但他顯然不想承認這一點,吼道:『你胡說什麼,那都是娘娘當年……』

  『好了!』突然,黑木一反常態,竟然斷喝了一聲,打斷了凶靈黑虎的話,道:『你不要老是這樣把娘娘、娘娘掛在口邊,對娘娘尊崇之意,我一分都不比你少了。』

  凶靈黑虎巨大的身軀僵了一下,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驚愕神情,半晌之後,他沒有發怒,臉上神情卻反而冷靜了下來,從上向下看著這個前世的親人。

  他忽然笑了,然後淡淡道:『你怎麼了,從前你從來不會對我這麼說話的?』

  黑木彷彿是自嘲一般冷笑了一下,慢慢的又將目光轉回到那尊巫女娘娘玲瓏的石像之上,緩緩道:『是啊!我從前是絕不會這般說話的,可是為什麼現在我會變成這樣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誰又能告訴我?』

  凶靈黑虎冷冷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你只管告訴我一件事就好。』

  黑木怔怔看著玲瓏的石像,口中道:『什麼?』

  凶靈黑虎道:『當初是你背叛娘娘留下的遺訓,大逆不道,私自幫助那個妖孽找回了南疆五族的五枚聖器,復活了他。但今日你為何又讓我放人進洞,意圖對他不利?』

  黑木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玲瓏的石像,半晌之後,他聲音低沉而帶著痛楚,道:『娘娘當年封印獸神,是做錯了;我們追隨娘娘,要求那長生之術,所以造出了這等怪物出來,也是錯了;我以為獸神罪不當此,卻不料他竟遷怒天下蒼生,以至於出了這曠世浩劫,我也錯了。』

  他慘然而笑,忽地回身,張開雙臂,聲音淒厲,仰天大喊。

  『錯!……錯!……錯!……原來我們都錯了啊……』

  那呼喊之聲遠遠迴盪,群山響應,只是天地冷漠,卻彷彿什麼也未曾改變一般,冷冷注視著這凡俗人間。

  凶靈黑虎巨大的身軀站在一旁,看著黑木那突然痛苦萬狀的身影,也沉默了下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站在他的身後,眼眶之中,那複雜的眼神微微閃爍著,只是,卻沒有絲毫的淚光。

  無論是他還是黑木,在這淒涼的世間,千萬年來,都早已失去了哭的權利吧!

  行走在鎮魔古洞之中的陸雪琪,忽地似感覺到了什麼,站住腳步,回身向來時的路看了一眼,只是身後來路黑漆漆一片寂靜,竟是除了沉默,再沒一點聲息。

  只是那一陣突然而來的悸動,在心間翻滾迴盪著,久久不曾平靜。

  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李洵低聲道:『陸師妹,怎麼了,你發現了什麼嗎?』

  陸雪琪在黑暗之中,緩緩轉過身子,向著前方,那裡,也是一片黑沉沉的黑暗。

  她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然後靜靜地道:『沒什麼,繼續走吧!』

  她深深呼吸,振作精神,昂然走去,黑暗在她身前悄悄散開,因為從她的手間,天琊神劍漸漸亮了起來,溫柔的淡藍色光輝輕輕籠罩在她的身邊,看去如夢幻一般。

  身後,不知有多少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只是,那個美麗的身影,決然向著黑暗前路而行,雖然看去有幾分孤單,但沒有絲毫的猶疑。

  這一段路,這樣一個人生,卻應當怎樣走過?

  她沒有回頭。

  鎮魔古洞深處。

  火焰在那個古老的火盆中靜靜燃燒著,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在那火光之下火盆之中,卻沒有柴火或者燈油一類的可燃之物,這不停燃燒的火焰,竟似乎乃是無根之火。

  火焰在半空中閃動著,火舌晃動,照亮了獸神的臉,也映出了那個逐漸接近的男人的身影。

  鬼厲走到了火光的另一頭,他的臉在光亮中,慢慢現了出來,同時看到了前方那個熟悉的面容。

  依舊坐在地上靠著那個小石台的獸神微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一下鬼厲,道:『我知道遲早會有人來,但是卻想不到會是你第一個到了這裡,』他頓了一下,微笑道:『看你剛才見到我的神情,似乎並不吃驚,是不是在此之前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鬼厲緩緩搖了搖頭,面對著這個看去年輕而溫和的男子,實在是很難把他聯想到之前給整個天下蒼生帶來曠世浩劫的那個獸妖,只是,這卻是事實。

  『我是後來猜到的。』他淡淡地回答道。

  獸神看著他,溫和地道:『哦,我倒很是有興趣,你是怎麼猜到的,是從傳言中我的相貌,或是我的衣著,還是我的種種舉動上猜到我的身份的呢?』

  『都不是。』鬼厲道。

  獸神似乎來了興趣,道:『哦,那是什麼?』

  鬼厲向他身邊看了一眼,道:『是它。』

  獸神慢慢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倒是最好的方法,錯不了的。』

  在他身旁,惡獸饕餮低吼了一聲。

  獸神伸出手去,從遠處看,鬼厲甚至也能看出那隻手是異樣的蒼白,似乎根本不似人的手了,那隻手枯槁的彷彿是當初他在七里峒見到大巫師時所看到的手。

  只是,在那只看似無力的手輕輕拍打幾下之後,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饕餮平靜了下來,慢慢趴在地上。與此同時,一直待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卻慢慢溜了下來,在地上摸了摸腦袋,又看了看鬼厲和獸神,似乎感覺這兩個人之間並沒有預想之中強烈的敵意。

  它想了一會,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向饕餮靠近。饕餮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轉過頭來,注視著灰毛三眼猴子的靠近。很快的,小灰就接近了饕餮的身旁,它咧嘴笑了笑,攤開了雙手,身後尾巴居然還翹起晃了一晃,隨後,它慢慢伸出手,向饕餮的腦袋上摸去。

  鬼厲與獸神的視線,暫時都被小灰吸引了過去,只是他們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

  看著小灰的動作,鬼厲忽然心中一動,曾幾何時,多年之前,當他還是那個普通的張小凡的時候,在大竹峰上,小灰也是這般和田不易養的那隻大黃狗套近乎的。

  饕餮慢慢伸直了身體,但沒有立刻站起,對它來說,似乎有幾分困惑。它轉過頭看了看主人獸神,獸神似乎漫不經心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不悅的表情,隨即它又回過頭來,小灰的手眼看就伸到了它的頭上。

  饕餮口鼻之中,忽地低低噴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在示威。小灰嚇了一跳,把手臂縮了回來,隨即發現饕餮並未有攻擊動作,只是眼中警惕地看著自己。

  小灰呵呵一笑,在地上蹦跳了兩下,忽地向前猛的一跳,跳到了饕餮的身子旁邊。饕餮顯然嚇了一下,身子向後一縮,但猴子小灰已經慢慢摸了一下它的腦袋。對小灰來說,饕餮那猙獰兇惡的頭顱似乎反而是很親切的所在。

  饕餮血盆大口中發出低低一聲咕噥,似乎在抱怨了一句,但片刻之後,它卻慢慢重新懶懶地躺到了地上,把頭枕在自己手臂上,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而小灰也靠在它的身上,不時發出『吱吱吱吱』的輕笑聲,慢慢摸著饕餮的腦袋。

  兩隻靈獸之間,彷彿已經沒有了隔閡。

  鬼厲與獸神的目光,緩緩自它們身上收了回來,一時都沉默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獸神忽然微笑道:『其實,它們反而比我們快樂,不是麼?』

  鬼厲沒有說話。


第二十一集 第六章 魔獸
第二十一集 第六章 魔獸

  『好吧,』獸神淡淡一笑,轉過了身子,臉上的倦容似乎又深了一些,道:『你到這裡是所為何事,是為了殺我麼?』

  鬼厲搖了搖頭。

  獸神倒是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失笑道:『想不到竟還有人不想殺我的,我倒是沒有料到。這數月來,用你們這些人類的話來說,我荼毒天下,浩劫蒼生,本是罪該萬死的人,你卻怎會不想殺我?』

  鬼厲默然,看著獸神,獸神也望著他,兩個男人之間,那團火焰正靜靜燃燒,同時倒映在他們的眼眸之中。

  『我應該想殺你麼?』

  『不應該麼?』

  沉默了很久,很久……

  『或許吧!』鬼厲的臉上,忽然現出很複雜的神情,有那麼幾分追憶,幾分痛楚,還有幾分隱約的迷惘。面對著這個世間最兇惡的魔頭妖孽,他卻似乎能完全放開了心懷,全然沒有在其他人面前的那種漠然自閉。

  『換了是在十年之前,我定然全心全意要為了天下蒼生除害,縱然知道我力有不逮,但終究也不能後退半步。可是現在……』

  獸神盯著他,追問道:『可是?』

  鬼厲臉上的迷惘之色更重,緩緩道:『我只是突然覺得,這天下蒼生,與我又有何干係?我畢生心願,原只是想好好平凡過一輩子罷了,我不要學道,不要修仙,甚至連長生不老我也不想要的。』

  獸神臉上的神情,突然也變了,他的眼神從隱隱的譏笑變成了莊重,甚至其中竟帶了幾分與鬼厲隱隱相似的迷惘,彷彿是什麼,觸動了他深心裡的某處。

  他忽然道:『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鬼厲漠然一笑,慢慢抬頭仰望上空,只是那裡卻只是這古老洞穴裡深沉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他道:『我不知道,有時候我也曾想過,或許能夠回到十年之前,我在大竹峰上的日子?又或許,我夢想乾脆回到兒時,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只是,』他低低苦笑一聲,道:『這中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又怎能割捨忘卻?』

  獸神沉默了片刻,道:『你後悔了麼?』

  鬼厲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他重新看向獸神,望著火焰光芒背後那雙眼睛,搖了搖頭。

  獸神冷笑一聲,道:『以你說來,你半生坎坷,傷心往事頗多,但此番我問你,你卻又不後悔,這又怎麼說?』

  鬼厲道:『我半生坎坷,卻多不由我。我欲平凡度日,卻捲入佛道之爭;我欲安心修行,卻成了妖魔邪道;我願真心對人,卻不料種錯情根,待我明白了真心待我是誰的時候……』

  他的臉,慢慢現出淒涼之色,終究也沒有再說下去,半晌之後,他才低聲道:『後悔?我怎麼能後悔,我後悔又有什麼用……』

  獸神默默看著站在那裡的那個男子,十年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容顏上刻畫出多少滄桑痕跡,只是他站在那裡的身影,卻顯得那般疲憊。獸神甚至忍不住開始想像,那個十年之前的少年,卻又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兩個男人之間,陷入了沉默,彷彿他們都不知不覺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每個人的一生,過往的往事,又有多少值得我們追憶的呢?

  十年?百年?千年……

  還是終究要在時光中慢慢消磨,默默逝去?

  獸神默然想著,臉上的疲倦之色更重了,他的眼神,慢慢的移到那個古老洞穴的洞口方向,隔著無盡的黑暗,在遙遠地方,還有個人影孤獨佇立在那裡吧?

  這樣的一生,卻又是怎樣的一生?

  他忽然向鬼厲問道:『你說,活著是為了什麼?』

  『活著是為了什麼?……』鬼厲低低默誦了一遍,默然半晌,抬頭道:『我不知道,只是我這一生,彷彿都是為了別人活著的。』

  獸神怔了一下,自言自語:『為了別人而活,那我呢!我又是為了誰而活?』

  鬼厲略感意外,顯然沒有想到獸神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隨即,他卻又皺了皺眉,顯然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言辭,感覺有些意外,怎會這般說話出來。

  定了定神之後,鬼厲的臉上重新回復了平靜,似乎剛才那一瞬間閃過的軟弱,已經消失不見,從來不曾在他身上存在過一樣。他深深看著獸神,道:『我今日來此,並非為了殺你。』

  獸神似乎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想著些什麼,口中淡淡地應了一句,道:『哦,那你來這裡是為了何事?』

  鬼厲一指他身邊趴在地上的饕餮,道:『我是為它而來的。』

  獸神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地上的饕餮卻是立刻做出了反應,登時瞪大了銅鈴般巨目,張開血盆大口,向著鬼厲這裡咆哮了一聲,並慢慢站了起來,殺氣騰騰。而三眼靈猴小灰似乎有些困惑,慢慢離開了饕餮身邊,跑回到鬼厲腳下,抬頭看了看鬼厲,似乎對主人的話有些不解,不過片刻之後,它還是爬上了鬼厲的肩頭,只是三隻眼睛卻不時的向饕餮那裡看去。

  獸神哼了一聲,道:『這倒怪了,你來這裡不是為了殺我,卻是為了這只饕餮?你要它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不是我要它,是另一個人想要它,而那個人的話,只要不過分,我都要幫他。』

  獸神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起來,道:『你是欠人的情,是吧?』

  鬼厲默然片刻,道:『我的確欠了人情,很多很多,多到我一輩子都還不了,不過這與你無關了。』他抬眼,肅容,向前緩緩踏出了腳步。

  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接近,獸神的瞳孔似微微收縮了一下。

  火盆中的火焰倒映在鬼厲臉上,舞動的光影在黑暗與光明交界中顫抖,他平靜地道:『我無意與你為敵,不過看來這也是難免的了。』

  獸神仰首發出『哈』的一聲冷笑,道:『你以為以你的道行,你能勝過我?』

  鬼厲沒有說話。

  也沒有停下。

  低沉的腳步在空曠的空間中迴盪,沒有風,可是不知為何,這個巨大石室中唯一的火焰突然開始擺動,光芒漸漸強烈起來。

  黑暗處如幽冥,沉默而深不可測,不知道有多少惡魔妖靈,在那片黑暗中凝視著這片光亮中的人們。

  鬼厲向著火光之中的獸神走去。

  忽地,那團火焰陡然抬升,綻放出耀眼光芒,整個的火焰體積也足足比剛才平靜燃燒的時候大了數倍之多。熊熊烈焰之中,傳來了一聲如龍吟般的聲音,遠遠迴盪了出去。

  隨著這聲龍吟,整座巨大的石室空間竟為之顫抖起來,那龍吟之聲從低到高,從黑暗深處迴盪傳來的回音竟也不曾有減弱的趨勢,反而越拔越高,幾成尖利嘯聲,到了最後,已是山呼海嘯一般震耳欲聾。

  鬼厲停下腳步,因為面前的那團烈焰已從火盆中霍然騰起,擋在他的面前,而那片熾熱的烈焰之中,隱隱的,竟似有一雙猙獰的眼眸若隱若現,注視著他。

  獸神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火光之後,但他平靜的聲音卻從火焰裡清晰的傳了出來,道:『這是南疆古老傳承的一座法陣,名喚「八凶玄火法陣」,你若能破了它而不死,要做什麼,我也隨你了。』

  他的話聲方落,幾乎是在同時,一記怒吼從火焰最耀眼處迸發而出,那火焰劇烈顫抖變化,周圍五尺之內的土地盡數為之焦裂,可想而知這火盆附近的熾熱程度。

  強烈的熱風從前方吹湧過來,鬼厲的衣服都為之向後飄揚,但他的臉色似乎卻不受任何影響,甚至連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對著這熾炎也是三目注視,卻並無畏懼與痛苦之色。只是,他們的神情卻是嚴肅的,任誰也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已。

  第一塊血紅色的凶神圖案,緩緩在烈焰上空現身出來,那猙獰的面目與怪異的姿勢,果然與當初在焚香谷玄火壇中看到的圖案一模一樣。鬼厲盯著那幅圖像,臉上慢慢現出了複雜的神情。

  一幅接著一幅,依次亮起,血紅色的光芒在烈焰的周邊漸漸連成一塊,成為了一個圓環形狀,環繞著中心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最後的血紅光芒,在火焰的下方合攏的時候,突然,整個紅色光環瞬間大放光芒,紅光暴漲,就連其中的火焰似乎也被壓制了下去,緊接著,一股凶戾之極的戾氣,憑空降臨至這個空間。那團火焰深處,那一雙若有若無的眼眸,也在瞬間放大。

  『吼!』

  震天一聲怒吼,剎那間整座石室一起晃動,熾熱的光焰如妖魔狂舞不休,瘋狂擺動。那火焰深處,兇惡的巨獸披著一身烈火,咆哮著睥睨世間,現身出來。

  赤焰魔獸!

  曾經在焚香谷玄火壇中守護這座古老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的魔獸,再度現身,而第二次面對它的鬼厲與小鬼,忍不住也微微變色。小灰齜牙咧嘴,趴在鬼厲肩頭,對著那只魔獸,憤然怒吼了一聲。

  赤焰魔獸巨大的身軀從八凶玄火法陣巨大的光環之中不斷出現,先是巨大的頭顱,然後是肩膀、前腳,慢慢的,身子與後肢也緩緩現身。隨著它的到來,整座石室之中的溫度更是狂升不止,鬼厲的衣服甚至都開始出現了焦黃的現象。

  終於,最後一部分燃燒著烈火的身軀都出現了,赤焰魔獸這個龐然大物渾身被烈火包圍著,站在鬼厲與小灰的面前,鬼厲甚至只有這只兇惡魔獸的半隻腳高。而在這只魔獸身後,那八面凶神圖像組成的詭異光環時而明亮時而閃爍,跟隨在赤焰魔獸的身後。

  彷彿是惡魔,在前方獰笑!

  凶戾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來,熟悉的感覺似乎又開始隱隱在血液之中沸騰,鬼厲甚至還依稀記得,上一次在焚香谷玄火壇那裡,那一場慘烈的劇鬥。

  鬼厲沒有動,只是深深注視著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魔獸。

  張牙舞爪的赤焰魔獸緩緩回過頭來,一股熾熱的熱浪湧過,那雙彷彿是在燃燒著的雙眸,看到了鬼厲,還有他肩頭的三眼靈猴小灰。

  赤焰魔獸巨大的頭顱停住了一下,片刻之後,它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大嘶吼之聲!

  那吼聲之中,滿含著憤怒、怨毒與強烈的復仇之願!

  熾熱的火焰,瞬間如爆裂開來一般,從赤色的光芒幾乎轉為純白,無數的火芒升上半空,形成熊熊燃燒的火球,不停的急速旋轉,恐怖的頭顱,霍然張開巨口,咆哮聲中,一口咬下。

  頭未及地,這周圍地面已然盡數龜裂,無窮無盡的烈焰如烈日落入人間,狂嘯著撲下,將鬼厲的身影瞬間淹沒。

  那瞬間轟然而起的火焰,如一場人生狂歡之後的高潮,燦爛盛放!

  而火焰背後,那雙疲倦的眼眸裡,卻漠然而看不到人生的半分悲喜了。

  周圍一片黑暗,四下寂靜,陸雪琪等人已經在這個古老的洞穴中行走了很久了,雖然他們一路提高警惕戒備,但走了這麼許久,卻沒有遇到任何的襲擊困擾。

  黑暗之中,被柔和淡藍色光輝所籠罩的美麗身影,陸雪琪清冷的面容從黑暗中凝望過去,彷彿更似清麗的難以形容,在黑暗的襯托之下,似乎還多了一絲絲神秘幽冷的氣息。

  便彷彿,那傳說中在黑暗裡悄悄綻放的黑百合,生長千年,綻放只有一刻。

  身後不時注視又移開的視線目光,揮之不去,只是陸雪琪卻似乎對此已然是毫無感覺了。她明亮的眼眸裡,只是凝望著前方,雖然那裡只有不盡的黑暗,但在黑暗深處,卻彷彿有她希望看到的東西。

  她向前走去,不曾回頭。

  黑暗在她身前悄悄退避,然後又在她身後緩緩合攏,那樣一個柔和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這般顯眼奪目,甚至掩蓋了她身後那些人的光芒,看去,彷彿是在獨行。

  忽地,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眾人隨即也停了下來,李洵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走了上來,正欲開口詢問,忽地怔了一下,只見陸雪琪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其中似乎極為戒備。

  便在此時,前方原本一直沉寂的黑暗,突然有了異變,一陣若有若無的輕輕悸動,彷彿在黑暗中陡然出現,然後慢慢開始翻滾、變大、強烈……

  黑暗中,竟似乎有什麼緩緩凝聚,似呼嘯,似怒吼,但一切竟都無聲。

  片刻之後,來了,來了……

  從遠方不知名處,一陣強烈的震動,伴隨著低沉的呼嘯之聲,隆隆從遠方向這裡傳來,隨即迅速變大,似這座洞窟深處,竟有不可一世的巨大靈獸,仰天長嘯!

  周圍原本沉寂的黑暗,此刻竟如被點燃一樣,開始逐漸沸騰,黑暗深處,不知有多少呼嘯之聲四面八方湧來,一時人人變色。

  李洵退後幾步,疾喝道:『圍成一圈,小心戒備。』

  焚香谷眾人都是久經戰陣的老手,雖驚不亂,紛紛靠在一起,警惕地望著前方。

  周圍石壁開始慢慢顫抖起來,似乎有某種巨大的力量開始緩緩散發出來,甚至連腳下的土地也有微微顫抖的趨勢。前方黑暗之中,詭異的騷動更加強烈,彷彿相應著什麼,呼嘯著什麼。

  就在這幾乎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大變狀況之下,陸雪琪的身影不知為何,卻沒有後退半步,遠離身後那些結陣嚴陣以待的同伴,她獨自佇立在黑暗面前,淡藍色的光輝前頭,黑暗彷彿猙獰地面對著她,要將她隨時吞沒。

  毫無預兆的,一股熱浪,從黑暗深處猛然衝出,如排山倒海的巨濤在這古老洞穴中轟然湧過,陸雪琪全身衣裳與秀髮瞬間同時飄起,只是她的身影,卻沒有半分動搖。

  熱浪吹在臉上的感覺,隱隱帶著幾分瘋狂,更難以想像,這洞穴深處,那力量的源頭,此刻是怎樣的一副情景。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在這狂暴風中,凝視著前方猖狂而舞的黑暗。

  熱風正狂!

  她卻忽然抬頭。

  那風吹著她臉色如霜,只是那眼眸之中,竟彷彿有更加火熱的眼神正燃燒著深心。

  那黑暗深處,那黑暗的遠方……

  她霍然一聲長嘯,身形竟是在這地動山搖、熱風狂湧之中,逆風而上,欲向著黑暗深處射去。

  身後李洵、曾書書等人駭然變色,不解其意。李洵剛欲呼喊,卻只見那淡藍色光輝身影,如利箭離弦,竟沒有絲毫的停頓猶豫,轉眼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啞然收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曾書書慢慢走到李洵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洵沒有回頭看他。

  熱浪漸漸減弱了,周圍那陣劇烈的晃動也逐漸穩定了下來,一切都緩緩恢復了原狀,若不是周圍掉落的碎石瓦礫,幾乎讓人錯覺,這只是黑暗之中的一場夢幻而已。

  只是,那個已然消失的美麗身影,卻明白無誤地說明,這詭異的洞穴裡,危機四伏。

  李洵沉默片刻,鎮定了一下心神,剛欲說話,忽然身旁一個年輕焚香谷弟子叫了起來:『有人,是誰在那兒?』

  其餘眾人都是一驚,連忙向前看去,果然見黑暗中人影一閃,竟是走出一個人來,看去身形苗條,走路時帶著一絲嫵媚,乃是一個美貌女子。

  眾人都為之一怔,一瞬間都以為乃是陸雪琪去而復返。

  李洵險些大喜之餘喚了出來,但話到嘴邊,忽然,他臉上笑容轉為僵硬,慢慢變得鐵青,眼中竟有仇恨之意,同時還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冷笑,道:『原來是你……』

  那女子聽到人聲,似也吃了一驚,抬頭看去,臉色又是一變。

  這女子容貌秀美,嬌媚入骨,卻正是金瓶兒。


第二十一集 第七章 追逐
第二十一集 第七章 追逐

  此刻金瓶兒臉上神情十分的疲累,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精疲力盡的樣子,不過雖然如此,面對著這些正道弟子,金瓶兒卻仍然還是露出了動人心魄的笑容,黑暗之中,她看去竟是分外的楚楚可憐。

  『自然是我了,這位焚香谷的公子,怎麼,我們不過見了幾次面,你便對我念念不忘麼?』

  李洵面上一紅,退了一步,怒道:『誰與你唸唸不捨,你這個妖女,當初害了我燕虹師妹,如今正要向你討還血債。』

  說罷,李洵一揮手,身形如電,已是向金瓶兒掠去。曾書書在背後皺了皺眉,欲言又止,而在他身旁的眾焚香谷弟子遲疑了片刻之後,呼喝聲中,紛紛也擁了上去,一時聲勢頗為浩大。

  金瓶兒哼了一聲,眼裡閃過譏嘲眼色,只是這許多仇人一起撲來,自己此刻又是疲憊之身,她自然不會是去逞強相鬥。只見她柔媚臉上,忽地閃過一絲剛強,似下了決心,同時一聲輕喝,右手邊緣紫光泛起,殺氣大盛。

  李洵與金瓶兒交手數次,深知這魔教妖女的厲害,當下連忙留心戒備,同時發現身後風聲嗖嗖,竟是多位師弟都蜂擁而上,李洵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出聲喝止,眾人一怔,紛紛停下身形。但便在這微微混亂時刻,突然間前頭金瓶兒處紫芒暴漲,如一團紫色火焰席捲而來,李洵大喝一聲,擋在眾人面前,手中仙劍祭出,將這紫芒擋了下來。

  只是這看似威力無比的法術,李洵擋下之後,卻突然皺了皺眉,怔了一下,原先預料到的威力竟然如一張薄紙般一碰即破,看似強大的術法瞬間消散,而紫芒背後,金瓶兒的身影不知何時居然已經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洵臉上鐵青一片,恨聲道:『狡猾的妖女,又著了她的道,我們快追!』說罷,當先追去,身後焚香谷眾人自然以他馬首是瞻,紛紛趕上。曾書書半張了口,想說什麼,但看著人影幢幢閃動,隨即無力搖頭,歎了口氣,向四周小心地看了看,慢慢跟了上去。

  李洵對金瓶兒似是極為憤恨,一路追蹤而來,須臾不肯放鬆。其實以金瓶兒的道行本領,若是在平日,隨便什麼時候、地方,算計李洵在先,要想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對她來說也並非什麼多難的事情。無奈此刻她卻是極不走運,一來是在這似乎只有一條道的古老洞穴之中,避無可避;二來不久之前她剛剛與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也就是九尾天狐小白鬥法一場,雖然沒有受傷,並趁著小白與鬼厲糾纏之時好不容易脫了身,卻被小白那種古怪的法術給耗費了大量法力。

  要知道小白乃是狐妖一族的老祖宗,一身道行修行了只怕早已過了千年,其道行之高,妖術之強,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人物。金瓶兒雖然也是聰慧之極的女子,但終究還是在小白手下吃了暗虧,本來這也不算什麼,一來不算丟臉,二來金瓶兒也並未受傷,小白也無心傷她,誰知卻在這等虛弱時候,竟遇上了李洵等人。

  這一路李洵追來,片刻不得喘息,焚香谷名列正道三大派閥,李洵又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嵐最得意的弟子,一身修行實不可小覷,金瓶兒幾番用巧或全力奔馳,都無法躲過追在後頭李洵的耳目。時間一久,金瓶兒感覺自己開始慢慢胸悶,連呼吸也有些慢慢不勻了。

  金瓶兒心中越來越是著急,自從進入這鎮魔古洞之中,怪事是一件連著一件,先是遇到那個神秘女子小白,後來鬼厲又與那神秘女子同時失蹤,剛剛不久之前,這洞穴深處傳來的異嘯怒吼與熾熱之極的熱浪,彷彿都說明這洞穴深處似乎已經有人動手鬥法。然而金瓶兒幾番思忖,終究不願貿然深入,畢竟對她來說,她可不像鬼厲那般願意甘冒大險深入進去,鬼王宗和她關係雖然此刻非淺,但也不到她為之賣命的地步。

  只是此刻背後有人苦苦追逐,金瓶兒一路閃掠,也不知又向鎮魔古洞深處飛進了多遠。這一個古老山洞當真深的可怕,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感覺上這洞穴地勢並沒有嚴重向下傾斜的模樣,卻不知它這麼到底通向何處。

  黑暗中,耳邊風聲尖銳如刀聲,不知何時開始,那陣陣陰風已經消失了,但是李洵的聲音卻始終跟在身後,不曾消失過。

  便在這時,前方黑暗之中,忽地竟有個模糊人影一閃,金瓶兒何等眼力,瞬間便看出正是那個剛才讓自己吃了大苦頭的女人,也就是九尾天狐小白。

  而默默佇立在黑暗裡的小白,似也發覺了什麼,身上亮起了一道白色的柔光,緩緩轉過身來。

  『又是你!』小白皺了皺眉,向金瓶兒淡淡道。

  金瓶兒去路被她擋住,不得已停了下來,剛才她已領教過小白的手段道行,委實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此刻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一時她也為之變色。

  小白臉上似乎心事重重,看了一眼金瓶兒,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彷彿是不願讓她過去,正要開口說話,忽然間她又是一怔,轉身向來路看去,然後忽地冷笑一聲,道:『怪了,今日來這裡的人可真是多啊!』

  說話聲中,李洵的身影伴隨著呼嘯從黑暗中掠了出來,待看清場中竟然又多了一個絕美的陌生女子之後,李洵顯然有些警惕之意,沒有立刻對站在前方的金瓶兒出手,而是站住了腳步。

  小白向李洵看了一眼,忽地目光中一寒,似乎是認出了李洵。片刻之後,只聽呼呼風聲大作,李洵身後的黑暗中又不停閃動人影,卻是其他焚香谷弟子趕到了,這些人道行不如李洵,速度也比他慢了許多。

  小白目光在這些焚香谷弟子臉上和衣衫飾物上轉了一圈,忽地冷笑道:『焚香谷的人?』

  旁邊金瓶兒忍不住看了小白一眼,隱約聽出小白對這些焚香谷的人抱有不滿之意,不禁心中暗暗高興。

  而前頭李洵一時摸不清小白虛實,而且他也不願在此刻節外生枝,當下朗聲道:『在下李洵,乃焚香谷雲易嵐谷主座下弟子,不知姑娘是哪位?我等並無意冒犯姑娘,只是這女子,』他一指金瓶兒,道:『她卻是作孽多端、惡貫滿盈的魔教妖女,我等正要將她除去,如姑娘沒有其他事情,麻煩站在一旁,我等感激不盡。』

  小白哼了一聲,非但沒有走開,反而慢慢向前走了兩步,淡淡道:『我正是有些事情,所以不能走開。』

  李洵臉色一變,他身後眾焚香谷弟子有幾個已然怒聲喝了出來。

  李洵沉聲道:『這位姑娘,你維護這個妖女,便是與焚香谷為敵,也是與天下正道為敵,你可知道麼?』

  小白『哈』的失笑,伸出白玉也似的手掌,輕輕撫弄鬢邊秀髮,冷笑道:『與焚香谷為敵?與天下正道為敵?無知小輩,這些早就是你家姑奶奶幾千年前玩剩下的了。』

  焚香谷眾弟子一起大嘩,李洵臉上也是閃過怒容,只是他定力畢竟比這些師弟要好,而且一時搞不清楚這個神秘女子來歷身份,反而是攔住了要衝上的幾個師弟,寒聲道:『這位姑娘好大的口氣,請問閣下是誰?』

  那裡的小白卻沒有回答他,反而看去有些發怔,半晌之後,她似自言自語了兩句,忽然卻又是『噗哧』一聲,竟是自己莫名其妙笑了出來,搖了搖頭,低聲笑道:『姑奶奶……唉,好久沒這麼說話了,居然連自己聽了都有些回不過意思來,真是……唉,難道真是老了麼?』

  說著,她臉上笑容慢慢消失,怔怔出神,表情看去,竟彷彿有些出神起來。

  金瓶兒在一旁為之啞然,一時不知這古怪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前頭李洵脾氣再好,也被小白氣得幾乎要炸開了,怒道:『我好言勸你,你若再不讓開,可不要怪我們得罪了。』說罷,他冷笑兩聲,道:『單憑你剛才那幾句挑戰天下正道的話,我就可以將你擒下,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小白慢慢抬眼,向李洵看了過來,深深看了看他,忽然道:『那個小姑娘!』

  金瓶兒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小白喊了第二遍,這才怔了一下,愕然道:『你在叫我?』

  小白哼了一聲,道:『不是你我又是喊誰?』說著,她輕輕擺了擺手,走上一步,卻是擋在了李洵等人與金瓶兒的中間,道:『你走吧!這些人我替你擋著。』

  李洵等人登時勃然變色,金瓶兒卻是大喜過望,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連忙道:『多謝……多謝前輩。』

  她說完,生怕這古怪女人反悔,連忙閃身向前頭黑暗中掠去。

  李洵等如何能讓這殺人兇手再一次逃脫,剛要發力追去,卻只見白色光輝一閃,瞬間一片光幕已然亮起,擋在了小白身前,將去路擋了個嚴嚴實實,片刻之後,金瓶兒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李洵直氣得咬牙切齒,回頭對著小白怒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那個妖女?』

  小白微微一笑,似乎李洵的惱怒在她看來,反而更加令她高興,悠然道:『我?我是誰你管的著麼你!至於說我為什麼要幫她,不為別的,就因為我看你們這些焚香谷的人不順眼。』

  李洵和他身後所有焚香谷弟子都怔了一下,一時啞然,都說不出話來,李洵忍不住問道:『這位姑娘,難道我們之前曾經見過麼,又或者我們曾經得罪過你?』

  小白搖了搖頭,微微翻眼,眼波流蕩,如水一般,嘴角間更掛著淡淡勾人魂魄般的笑容,道:『我們沒見過,你們也沒得罪過我,可是我啊……』她微笑著,似乎很是高興的說道:『可是我就是看焚香谷不順眼,你能拿我怎麼辦呢?』

  李洵等人當真是氣得牙根都癢了,也不等李洵下令,早有焚香谷弟子怒喝著撲了上去,李洵也不阻擋,這女子如此辱罵和挑釁,若還不教訓她一下,只怕焚香谷日後都無臉面做人了。

  黑暗中,只見著十幾道人影,從黑暗中躍出,向著那片白色光幕,紛紛撲去,而光幕背後,小白的笑容依然,只是眼光之中,更多了幾分嘲諷之意。

  風,伴隨著急速掠過的身影,化作尖銳的輕嘯聲在耳邊不停呼嘯,不知道有多少路途,在腳下紛紛消逝。陸雪琪飛馳在這古老黑暗的洞穴之中,向著前方那未知的神秘而去。

  不知怎麼,她分明仍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可是在她心中,竟有種狂熱一般的情緒,在她如冰霜一般的心裡熊熊燃燒,如最熱烈的火焰。

  於是她飛馳,再也不顧其他。

  身後的人影都早已消散,剛才掠過一個地方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感覺出,那裡的黑暗中彷彿有個身影隱藏其中,只是這感覺轉眼即逝,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那黑暗中的人影彷彿有些異動,隨後似發現了什麼,竟然又消失了下去。

  遠遠的身後,那陣陣呼嘯而過的風中,不知是否有那麼一聲輕歎呢?

  陸雪琪不知道。

  這感覺她絲毫也不曾放在心上。

  這樣的一生,又會有多少的事,或人,值得你這般不顧一切呢?

  如果沒有,或許是悲哀吧!

  如果有,那就不顧一切吧!

  天琊神劍握在手間,綻放出越來越強烈的光芒,如同最澎湃的心潮,轟然閃動。

  那一片,藍色的身影,越飛越遠,卻又彷彿,越來越近!

  風,還在刮著,

  前方的路,依然還黑著,

  只是,終究還會有個人,在這條路的盡頭吧!

  她飛馳,飛馳,飛馳著……

  那一束,綠色的光芒,在前方緩緩亮起,陸雪琪終於看到了黑暗中第一束的光亮,遠遠的,在黑暗中,如一個寂寞的幽靈輕輕徘徊。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瞬間,天琊神劍上所有的光輝都收斂了起來,如悄悄隱藏的害怕的女子。黑沉沉的黑暗緩緩湧上,將她的身影吞沒,掩蓋過去。

  她在黑暗中,默默凝視那綠色之光,在那綠光的背後,會是什麼等待著她?

  是失望,還是他?

  若是他,又怎樣?

  她竟為之而猶豫,而躊躇,那充盈心間的狂熱如火焰,依然燃燒而不曾消失,只是那火焰深處,竟還有幾分幽幽的酸楚。

  她凝視了很久,很久,慢慢的,移動腳步,向後退了一步。

  是畏懼麼,是退縮麼?

  這一生,還有你不能面對的人麼?

  不能,還是不敢?

  緩緩的,有窒息的感覺,黑暗在周圍獰笑著,誰在前方?命運從來不曾微笑,誰又能這般容易戰勝自己。不曾畏懼生死,不曾害怕時光,可是誰能夠,完全面對深心?

  黑暗裡,一片寂靜。

  她彷彿又要後退。

  看不見的容顏,又是怎樣的痛楚?

  忽地,那熾熱的熱浪陡然出現,在那綠色的幽光背後,傳來巨大的轟鳴。

  赤色的火焰,彷彿猙獰的兇手,在這世間猖狂的獰笑,咆哮的聲音,震懾著世間萬物。腳下的大地與周圍的巖壁,再一次開始紛紛震動,大概是因為接近的緣故,顫抖的大地震動的更加厲害,直令人無法想像,在那火焰深處,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火光遠遠倒映,雙眸在黑暗中霍然閃亮。

  燃燒的,彷彿是眼眸吧!

  淡藍色的光輝,突然再次閃爍,從黑暗中迸發出來,熱浪滾滾之中,那一個美麗身影迎風而立,秀髮飛舞。

  『轟!』

  巨大的咆哮與大地的震顫如雷神一般,讓凡人驚懼,整座洞穴都彷彿在發抖,無數的落石在身邊落如細雨,只是那個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她飛馳,在那如末日一般的景象中,在越來越如瘋狂的落石之中,飛馳著,向著那火焰深處,最亮的地方,飛馳而去!

  沒人知道,在前方會是什麼。

  可是誰又在乎呢?


第二十一集 第八章 恐怖
第二十一集 第八章 恐怖

  堅硬的地面,在熾熱的火焰灼燒之下,甚至開始有了融化的跡象,熊熊烈焰,從赤焰魔獸的巨口中不斷噴射而出,直有毀滅一切的氣勢,將這個巨大的石室空間,變作了一個恐怖的火海。

  鬼厲的身影,從一開始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噴吐出一波如山火焰之後,赤焰魔獸那燃燒的雙眼向著那火海深處狠狠注視著,似乎在找尋什麼,暫時停頓了下來,熾熱的火焰依舊在地面上燃燒著,周圍的空氣似乎也在沸騰。

  然而,鬼厲與他肩頭的那隻猴子小灰,卻同時消失不見了。

  難道他已化為灰燼?

  片刻之後,答案出現了。火海上空,凌空出現了鬼厲身影,剛才那瞬息之間,鬼厲幾如妖魅一般,竟閃身到了赤焰魔獸的上空,完全閃開了那可怕的烈焰。此刻,在他的手中,重新現出那閃爍著青色光芒的噬魂魔棒,在一片火光中,他的臉色漠然而從容。

  猴子小灰在他的肩頭,對著下方那只巨大的魔獸,忽地齜牙,咆哮了一聲,顯然對著這個老對手,它也有些激動起來,縱然是猴子,但在鬼厲身邊如此之久,那血液之中,多多少少也有那麼一些噬血珠剛烈凶戾的氣息吧!

  赤焰魔獸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聲音遠遠迴盪了出去,彷彿雷鳴一般,隨即,那巨大的身軀霍然騰空而起,瞬間周圍的氣息幾乎都被灼熱的烈焰蒸發殆盡,只剩下了酷熱。那閃爍著凶戾火光的巨體,轟然而至。

  這一次,鬼厲卻沒有閃避,看著那比自己身軀大了無數倍的上古魔獸,他的眼眶中似掠過奇異光芒。而在赤焰魔獸撲來的身軀背後,那詭異的八凶神像光圈,依然追隨在它身後,緩緩轉動,明亮不定,如一隻神秘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這一場搏鬥。

  噬魂魔棒頂端,噬血珠表面上暗紅色的血絲在片刻之間,一絲絲全數亮起,迎著那飛撲而來的火軀,鬼厲非但沒有後退,這一次竟當面迎上。

  赤焰魔獸似乎也未曾想到,這渺小的人類竟然與自己當面對抗,反是身軀微微一窒,但隨即火焰更甚,咆哮巨吼聲中,一口咬下。

  巨大的火花如天際落雨,紛紛而下,但落到鬼厲週身三尺時候,竟遇到無形屏障,盡數被彈了開去。與此同時,鬼厲依然掠至赤焰魔獸的身前,那一雙燃燒著熾熱火焰的巨目,幾乎就在他的身前。

  鬼厲在重重烈焰包圍之中,身旁,小灰發出了一聲尖嘯,噬魂魔棒向前,對著赤焰魔獸的頭顱,刺了過去。

  那青色的光芒,瞬間大盛,如火光中迸發的燦爛蓮花,隨即,那蓮花深處,竟似又開出如鮮血般艷麗無匹的紅……

  鮮紅!

  噬血珠在熱烈的空氣中,彷彿也在微微顫抖,灌注其中的力量,有多少年未曾如此強大,那青色的氣息,在珠體深處急速旋轉,彷彿咆哮著渴望殺戮。

  那分明是一片火海,但周圍的溫度卻在瞬間冷卻,冰冷的氣息從天而降,籠罩了赤焰魔獸。第一次的,這只古老的守護神獸在驚愕之中本能的感到畏懼,但更強大的本能,卻促使它發出更兇惡的咆哮,再次向著鬼厲咬下。

  那巨頭撲下之際,熊熊烈焰轟隆而落,便在這個時候,鬼厲將噬魂魔棒深深刺進了赤焰魔獸那嘶吼的口中。

  巨大的身軀,在半空中停頓了下來,周圍的空氣依舊那般熾熱,但一股冰寒,卻彷彿是從人心深處,就那般散發出來。不知何時開始,小灰還是趴在鬼厲的肩頭,身軀也沒有變化,但那三隻眼睛之中,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已經變作了紅色,看去刺眼之極。

  而此刻看著赤焰魔獸在鬼厲噬魂一擊之下,頹勢瞬間閃現,小灰更是面露猙獰之象,向著那赤焰魔獸,露出獠牙,獰笑了一聲。

  轉眼之間,周圍的溫度繼續下降,赤焰魔獸身上的高溫也隨之退卻,彷彿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畏懼眼神,赤焰魔獸那燃燒著火焰的雙眼中竟閃爍著恐懼。

  凌空虛立的鬼厲,緩緩抬頭,從他手中的噬魂魔棒之上,紅色的火光充斥了整根法寶,似乎正一點一滴毫不留情地將赤焰魔獸的精華,盡數吸來。

  鬼厲面上似微微有痛楚之色,臉上也呈現出一層赤黃之光,但在閃現三次之後,隨即被一層金色的光輝所掩蓋。

  赤焰魔獸再也無法支撐巨軀,從半空中頹然摔下,剛剛在片刻之前還不可一世的怪物,此刻竟然已變成了這般軟弱景象,若不是親眼所見,幾乎難以置信。石室裡的火焰在迅速的消散著,溫度也下降的極快,取而代之那高溫的,是從鬼厲身上散發出來的極冷冰寒,且帶著一絲邪惡氣息的味道。

  赤焰魔獸倒在了地上,身上原本熊熊的火焰此刻已然所剩不多,遠遠看去,這只守護魔獸似乎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量,在充滿恨意的注視著緩緩落下的鬼厲之後,赤焰魔獸終於發出了一聲怒吼,然後巨大的身軀緩緩消散在空氣之中。

  只是,它的身軀雖然消散,但半空之中那個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卻沒有消失,而且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剛才那一場鬥法的影響,仍然明亮不定,緩緩自轉著,慢慢後退,最後,停留在了重新現出身影,依然坐在地上的獸神身前,那一隻古老火盆之上。

  火盆中,火焰靜靜燃燒著。

  在一片被鬼厲那噬血珠妖力籠罩而來的冰寒氣息中,這是唯一的火焰與光明所在,它似乎完全不受鬼厲妖力的影響。

  鬼厲重新落到了地上,但他的臉上,卻完全沒有勝利的喜悅,望著那片依舊燃燒的火焰,他的瞳孔似乎還在微微收縮。

  那神秘的光圈,緩緩轉動著,八個兇惡猙獰的神像,依次亮起、黯淡又明亮,彷彿在神秘的訴說什麼。

  光圈之下,是獸神那帶著深深疲倦卻依然微笑的臉龐。

  『啪,啪,啪……』

  獸神輕輕拍掌,溫和的笑了,道:『厲害,厲害,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道行,和這等厲害的法寶,我雖然早料到你道行不低,但卻也沒想到竟高到了這等地步。』

  他低低歎息了一聲,彷彿有些自嘲,又道:『我好像總是錯了,不是麼?』

  鬼厲望著他,緩緩道:『這次出現的赤焰魔獸,雖然聲勢驚人,但威力卻比不上當日在焚香谷玄火壇裡的那一次。』

  獸神看著鬼厲,沒有說話,但眼神之中,卻慢慢有了讚許之意,點了點頭。

  鬼厲淡淡道:『這赤焰魔獸,分明正是這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的護陣靈獸,所以只要這陣法所在,尚能啟動,便能召喚出這一等一的魔獸。只是赤焰魔獸乃是被拘禁在陣法之內的魂獸,陣法所含玄火之力越大,它的威力便也越大。』

  他看了一眼獸神身前的那只火盆,道:『這只火盆,可是傳說中能聚天地離火精華的「聚火盆」?』

  獸神笑了一下,道:『不錯,正是聚火盆。』

  鬼厲點了點頭,淡然道:『有這聚火盆在,你便能以其中離火之力驅動玄火,啟動法陣,召喚赤焰魔獸。但這法寶雖然神奇,卻未必比得上在焚香谷玄火壇中地下,那熾熱熔岩上千年的充實火力,持續不斷的供給法陣,所以你此番召出的赤焰魔獸,雖然看去威勢很大,但只不過是空有軀殼罷了。』

  『哈哈,好,好,』獸神大笑,撫掌道:『好一句空有軀殼,說的好,可惜這世間能說這一句的,除了你,卻不知還有何人?』

  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至少,將你打成重傷的那個人,有資格這麼說話。』

  獸神笑容忽地一斂,面色沉了下來,目光也變作陰冷,向鬼厲看去。鬼厲直視他的眼眸視線,坦然相對,卻也感覺到一陣懾人氣勢,從那個看去病弱的身體上散發出來。

  獸神看著鬼厲,慢慢地開口,道:『我聽說,那個打傷我的人,似乎跟你也有幾分過節吧?』

  鬼厲臉色登時也為之一變。

  兩個男人對望著,都沒有再說話,但這個石室之間的氣息,卻彷彿已降到了冰點。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們二人似乎同時若有所覺,獸神微微抬眼,鬼厲卻是轉過身子,向這個石室的入口處,望著。

  那一眼,在黑暗中如驚鴻掠過,在心間劃下了痕跡……

  赤焰魔獸已然消失,整座巨大的石室中,重新又是陷入了黑暗,只有獸神身前那個火盆裡,還有一團火焰靜靜燃燒,照亮著附近小小地方,發散著些許光亮和溫暖。就連在火盆上方緩緩轉動的八凶神像光圈,也並沒有多麼耀眼。

  可是,就在那個瞬間,在那黑暗的深處,一個身影,被淡藍色溫柔的光輝輕輕籠罩著,靜靜佇立在那裡,熟悉的容顏,映入眼簾,一個怔然的片刻,就像已過了千年萬年。

  怔怔的,看著她。

  一步,一步,緩緩走近。

  陸雪琪的手,在黑暗微光裡,顯得很是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用力抓著天琊的緣故。但是她的容顏之上,卻彷彿沒有絲毫激動的情緒,一如當初初見面時,那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她慢慢的,走近。

  走到他的身旁,站立。

  沒有說話,沒有言語,她的眼眸之中,此刻只剩下了那團火焰倒映的光影。那一刻,又是過了多久的光陰?

  獸神默默地看著這一男一女有些奇怪的舉動,卻什麼也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在他那深深永遠也看不清的眼睛中,閃爍的複雜神情,卻又有誰能夠明白呢?

  和他,並肩站著。

  陸雪琪的眼,從走過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向鬼厲。

  半晌之後,在靜默已久微微有些怪異的氣氛中,只聽見她低低的,平靜的,卻彷彿那平靜之中更有著一份說不出的情懷,低聲道:『原來……當真是你……』

  鬼厲沒有說話,他注視著面前這個女子那婉約而美麗秀氣的絕美容顏,良久之後,他所做的,卻只有一件事而已。

  他向著她,慢慢——

  微笑。

  然後,他站到她的身旁,並肩站著,深深呼吸,那一股從胸膛深處迴盪的火焰,彷彿溫暖了整個深心。

  陸雪琪似感覺到了什麼,徐徐的,她的臉竟有些蒼白中隱隱的紅,可是,她卻沒有任何的遮掩,她只是——在冰霜一樣的容顏上,向著前方,向著那團熱烈的火焰,倒映在她眼中的火焰,微微笑了。

  那樣,溫暖的,笑容!

  兩個身影,並肩站著,看著獸神,面對著這方今世上不可一世的魔頭。

  獸神的眼中,卻有痛楚一般的神色掠過,慢慢低下了頭。

  火焰靜靜的燃燒著,石室裡的景象,似乎在火光中顯得有些朦朦朧朧了,三個人的身影,佇立了許久。

  直到,獸神重新抬起了頭,目光在陸雪琪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後,落在了鬼厲身上,忽然道:『你答應我一件事,行麼?』

  鬼厲一怔,不曾想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什麼?』

  獸神的臉上有著很深很深的倦意,淡淡地道:『你們兩個無論是什麼目的,反正都要與我一戰,若是死於我手,自然沒什麼好說的,若是我敗了,也不怪你們,只希望你出了這個古洞之後,替我做一件事。』

  鬼厲道:『你說。』

  獸神默然了片刻,道:『你記得洞口有一尊石像吧!』

  鬼厲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神情,緩緩點頭,道:『是。』

  獸神聲音變得低沉,幽幽道:『若是你有機會出去,便替我採一束她當年最喜歡的百合,放在她面前吧!』

  『百合……我知道了。』鬼厲慢慢點頭,只是他的口氣之中,似乎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陸雪琪感覺到了,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

  獸神搖了搖頭,似乎自嘲般笑了一下,然後對著鬼厲,微笑道:『不過你們呢!若是你們留在了這裡,再也沒有機會出去的話,你又會有什麼心願呢?』

  他目光從鬼厲身上又緩緩落在陸雪琪臉上,微微笑著,眼中彷彿還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道:『你呢!你也有什麼心願要講麼?』

  鬼厲沉默,陸雪琪也沒有說話。過了片刻,陸雪琪悄悄向鬼厲看去,只見他的臉上,卻是隱約複雜的神情,帶著幾分痛苦。

  她深深呼吸,忽然道:『我沒有更大的心願了!』

  這一句話,她雖然口氣平淡,但說的卻是斬釘截鐵,更不給自己半分的迴旋餘地了。

  或許,她也真的不想,再也不想,給自己什麼餘地了吧?

  鬼厲的身子,震了一震。

  然後,他看向身旁的那個女子。

  深深凝望。

  不曾言語。

  獸神看著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卻是越來越亮。忽然間,他雙手一拍,雖然身子還有幾分搖晃,但他依舊還是站了起來。鮮艷的絲綢衣衫在他身邊席捲過去,惡獸饕餮也站了起來,在主人身邊低聲嘶吼。

  『好,好,說的好!』

  獸神對著陸雪琪,眼中慢慢散發出的,竟是一種莫名的狂熱,『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這世間女子,果然還有如她一般的。』

  他仰天長笑,狀若癲狂,在笑聲末了,卻猶如哀嚎,帶著一點嗚咽。隨著他的身軀晃動,一股莫名的氣息緩緩升騰,原本沉靜而緩緩自轉閃爍的八凶神像光圈,突然轉速開始迅速加快,八個神像同時亮了起來。

  那彷彿來自遠古神魔的古老凶戾氣息,與前番赤焰魔獸截然不同的惡魔咆哮,瞬間瀰漫開去,那個古老火盆中的火焰,在妖力催持之下,再一次的,緩緩變大。

  而這一次,那團燃燒的火焰,竟然緩緩離開了火盆,猶如鑲嵌在那個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之中的軀體,與八凶神像一起升到了半空,熊熊燃燒。

  『你說的對,我召喚出來的赤焰魔獸的確因為玄火之力不足而不如玄火壇的那座法陣,』在光圈之後,獸神蒼白的臉上湧現出紅色的光潤,似乎因為這絕世妖力的降臨,他也為之復甦,『但是這裡的法陣,卻是當年玲瓏親自布下,遠勝過玄火壇那處遺跡的法陣,這奧秘之處,就讓你們看看吧!』

  他淒厲的長笑聲中,整個身軀漂浮到半空,緩緩融入了那團越來越盛的火焰之中,終於消失不見,地面之上,饕餮大聲咆哮著。

  下一刻,那八面凶神的神像之上,陡然間,所有神像的眼睛如充血一般,突然都亮起了紅色的光芒,如惡魔重新醒來,剎那之間,漫天神魔如一起狂呼,尖銳嘯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那團火焰越燒越烈,火焰深處開始不停發出隆隆如雷鳴般的聲響,焰心漸漸轉做純白之色,即使隔了老遠,以鬼厲與陸雪琪之道行,也感到難以忍受的酷熱。

  而在漫天魔嘯之中,迴盪著神秘的咒語之聲,那咒語晦澀而悠長,古老而艱深,彷彿遠古的先民,膜拜著神明,用盡全身心的信仰靈力,召喚著那夢寐中的神明。

  巨焰,焚燒!

  那咒語突如疾風驟雨,撕裂人心。

  在聲聲如敲打心靈的咒語聲中,突然,一股巨大而沛不可當的威勢,從那巨大的火焰深處猛然散發出來,那威力如此巨大,鬼厲與陸雪琪不能抗拒抵擋,被迫向後倒飛了出去。

  是什麼可怕的咒文,又是召喚來了何等恐怖的靈物,竟有如此的威力?

  一時之間,鬼厲與陸雪琪齊齊為之變色,這哪裡是人力可以抵擋的力量?

  那火焰瘋狂的焚燒,烈焰在半空中如妖魔狂舞,迎接著這火焰深處的恐怖到來。最熾熱的地方,幾乎是純白的焰心,忽然,在劇烈的閃動之中,似某種生物,緩緩喘息,睜開了眼睛。

  瞬間,周圍古老堅硬的巖壁紛紛碎裂,地面上現出無數條巨大的裂縫,並從裂縫深處,更透出了赤紅色的光芒,彷彿腳下,就是恐怖的火山熔岩,即將噴發。

  而那喘息之聲,猶如一聲龍吟,在這個空間中……

  迴盪!


第二十一集 第九章 八荒火龍
第二十一集 第九章 八荒火龍

  鎮魔古洞,洞口。

  玲瓏巫女神像之前,黑木默然佇立,而凶靈黑虎也沉默著,站在他的身後。陸雪琪等人已經進去很久了,更不用說之前鬼厲等人,而這麼長的時間裡,誰也不知道那個古老洞穴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他們兩個兄弟,似乎都沒有表現出關心的樣子,在他們的眼中,似乎只有那一尊玲瓏巫女的神像。

  突然,在這一片靜默之中,腳下的大地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隱隱的轟鳴雷聲,從那鎮魔古洞之中傳了出來。黑木身子一震,轉身與黑虎對視一眼,但還不等他們想個明白,更大的異變,已經發生。

  原本黑沉沉的天空蒼穹,籠罩在焦黑山峰上空的黑雲層中,突然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利劍一般,從天而降,刺穿了沉沉黑暗。緊接著,厚厚黑色雲層的邊緣,都開始透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如同替這黑雲鑲嵌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邊。

  隆隆雷聲,千萬年來,重新在這座被詛咒的山峰上空響起,雲層開始瘋狂的湧動,似乎有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在不斷的甦醒,讓天地也為之動容。

  黑木與黑虎怔怔望著這天地異變,忽然間,黑木一轉身,遲疑了片刻,聲音似乎有微微的顫抖,低聲道:『陰風……也消失了。』

  黑虎巨大的身軀,凝視著那洞穴深處,深深黑暗裡,再也沒有了陰寒刺骨的陰風,取而代之的,是熾熱翻滾的熱浪。

  『怎麼回事,裡面出了什麼事?』黑木的聲音隱隱有幾分激動,但是被黑布籠罩的面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見他死死盯著那個鎮魔古洞。

  與他相反,黑虎面對這些異變,表情卻十分的複雜奇怪,似乎有說不出的歡喜,可是那白色煙霧構成的臉上,竟然還流露著一絲哀傷。

  『是火龍,八荒火龍!』他淡淡的,低聲的道。

  『什麼?』

  黑木不能置信地疾轉過身,盯著黑虎,道:『你說什麼,八荒火龍,這世上除了娘娘之外,如今怎麼可能還會有人能夠召喚八荒火龍?』

  黑虎目光蒼茫,慢慢轉到那尊石像之上,半晌之後,道:『本來是沒有人的,因為那召喚的咒文與萬火之精玄火鑒,都早已失落了,可是,』他笑了笑,然後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黑木,道:『可是,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曾經領悟了巫女娘娘她全部的巫法咒文,而娘娘生前唯一布下尚存並能召喚八荒火龍的八凶玄火法陣,又恰好就在這裡。』

  黑木怔了一下,沒有說話,半晌之後,頹然搖頭道:『原來他……竟然還有這一手。可是八荒火龍乃毀滅萬物之凶物,他召喚這只神獸,難道忘了當年娘娘就是用這火龍將他生生焚滅的麼?』

  黑虎淡淡冷笑一聲,道:『誰知道,我只記得娘娘當初走的時候,彌留之際親口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黑木一震,道:『什麼?』

  黑虎臉上現出濃濃的恨意,霍然轉身,看著那異變越來越是明顯,震動越來越大的鎮魔古洞,冷笑道:『娘娘交代過,日後無論再過多少年,一旦火龍復生,在此降臨,便是這一場冤孽結束之時!』

  黑木喃喃念了一遍:『冤孽結束之時……』忽地,他臉色一變,道:『難道,娘娘她早已預料到了?』

  黑虎沒有理會他,對他來說,在這熾熱之風越來越烈,天際雲層翻滾,金芒亂閃,天地亂象紛呈的時刻,他的眼中,卻只有那尊石像。

  他慢慢移到石像前,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低聲道:『娘娘,娘娘……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您別著急,再等一會兒,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黑虎就來找您,從此永遠侍奉在您的身旁。』

  黑木木然地望著這位前世的兄長,然後,他仰天眺望。

  那天,還給他的,卻是一個當頭雷鳴!

  轟隆!

  風雲更急了,大地震顫的越發強烈。

  鎮魔古洞甬道之中,曾書書後退半步,避開了一道閃爍衝來的白色光體,躲在一旁,但同時心中卻是暗暗叫苦。自從李洵等人不知怎麼就突然在這鎮魔古洞之中惹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偏偏這個看去比金瓶兒還妖媚幾分入骨幾分的女子,道行卻是高的不可思議,李洵等焚香谷弟子一擁而上,卻被她用一個古怪之極的道術盡數給擋了回來,而此刻全部的人都被她施展一個法術給困住了。

  那是與小白困住金瓶兒所施展的一模一樣的法術,神秘的白色光球向著人群衝去,焚香谷弟子們用各自法寶將之擊飛,不料這法寶竟然越打越多,剛開始還沒什麼,但過了一會之後,這洞窟之中已然到處都是白色光輝的籠罩範圍之內。焚香谷弟子眾多,見機應變之能又不如金瓶兒遠甚,那白色的光體幾乎是一轉眼間就衍生出了無數個出來,紛紛在半空之中橫衝直撞,將這些剛開始還想將小白捉住好好責罰的焚香谷弟子,打的是叫苦不迭。

  眼看著焚香谷弟子陷入困境,曾書書總無法袖手旁觀,只得加入戰局。無奈那白衣女子道行奇高,曾書書也無法追到她,相反,很快也被許多白色的光球包圍住了。不過曾書書畢竟機靈過人,才幾個回合,登時便知道其中有異,連忙大聲提醒旁邊焚香谷弟子不可亂斬這些白色光球,眾人這才醒悟過來。

  只是雖然如此,這白色光體已經是漫天都是,將這些正道弟子圍了個嚴嚴實實,東一個射來西一個撞,人人手忙腳亂。

  小白慢慢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看著前方白光閃爍,焚香谷眾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冷笑了一聲,出了一口長氣。她雖然得道千年,但決然不是什麼慈悲為懷、虛懷若谷的仙家人物了,被焚香谷在玄火壇中禁錮了數百年,這一口惡氣當日雖然輕輕放過,但不找焚香谷的人麻煩,已經是焚香谷弟子燒高香了,如今居然送上門來,偏巧她正與鬼厲一席談話之後,心情正壞,可謂撞到槍口之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春風得意的小白心中竟是一凜,一股從未有過的心悸感覺,竟是從內心深處猛然冒起,心口更是不由自主地猛跳了幾下。

  一股古老而狂暴的力量,在前方,在這個鎮魔古洞的深處,緩緩升起,彷彿沉眠了千年萬年,終於第一次甦醒。只不過這甦醒的開始,竟已讓天地為之變色。

  隆隆雷聲,從大地深處緩緩傳來,劇烈的震顫,隨即從遠方如波濤一般湧來,大地開始劇烈的顫抖。這一次,無數巨大的石塊都開始紛紛落下,似乎根本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力量重生一般。

  所有的人,大驚失色,倉惶之中,曾書書用盡全力,大聲招呼李洵,喊道:『李師兄,這裡太過危險,我們還是先出去為妙!』

  李洵臉色蒼白,一劍擊飛一枚衝來的白色光球,只是心亂之下用力稍大,那光球被他擊飛數尺遠後,卻又分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光球,重新在半空之中積蓄力量,眼看又要重新衝來。不過自從這異變陡生之後,小白似乎心有旁顧,催發道術也慢了許多,這些光球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一直被逼迫的緊的李洵臉上青白相間,忽然間一咬牙,大聲喝道:『都出去,我斷後。』

  說罷,他飛身而起,登時劍芒大盛,一時將大部分白色光體都擋了下來。焚香谷眾人向來對他敬重,聞言之後,再看看周圍情況,的確也並非久留之地,當下眾人紛紛向洞口方向奔逐。

  只是李洵卻似乎並沒有走的意思,曾書書飛掠過來,替他連著擋下了數枚白色光球的撞擊,大聲道:『李師兄,你怎麼不走?』

  李洵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道:『可是……陸師妹還在裡面。』

  曾書書眉頭一皺,怒道:『陸師妹她道行深厚,未必有事,你這般堅持,只怕誤人誤己!』

  李洵臉色變了幾變,卻只見周圍震動更加強烈,落石趨勢經過這麼許久,非但沒有減弱的樣子,反而更有加劇之勢,他長歎一聲,終於還是向後飛掠而去。

  曾書書向那洞穴深處看了一眼,也隨之而出去了。

  那些人的對話,每一句都落在了小白耳中,只是對她來說,除了淡淡冷笑,什麼也沒有打動心弦。空洞中的白色光球運動速度越來越慢,在李洵和曾書書身影也迅速消失之後,失去了目標的白色光球逐漸在半空之中停頓了下來,隨後漸漸聚集,緩緩融合,逐漸重新結成了一個白色光球,向著小白飛來。

  小白緩緩轉身,向著洞穴深處凝望著。

  那股古老巨大的力量,仍然在不斷加強著,小白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一股蘊含著無比強大的毀滅之力。周邊的巖壁仍然在不斷顫抖中剝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在轟鳴聲中紛紛摔落在地上,只是在她身影三尺之內,並無一塊石頭能夠擊中她的身體。

  白色光球飛回到了她的身旁,如一個小小的精靈,在她身邊飛舞旋轉著,似乎在揣摩主人的心意。

  而主人茫然若失的臉上,有的卻只是擔憂與失落。

  那深深黑暗之中,就在此刻,轟然迸發出一聲怒吼,如巨龍長嘯,龍吟對天。

  那股神秘的古老力量,終於完全甦醒了!

  巨大的石室,完全被強烈的火光所籠罩了,先前的黑暗被徹底驅逐出去,找不到一絲陰暗的地方。這光亮,遠遠超過了世間任何的光芒,甚至令人感覺,連天際烈日降臨,只怕也不過如此。

  曾經不可一世的赤焰魔獸,如果與之相提並論,簡直如一點螢火而已。

  在這恐怖的力量之中,最熾熱的地方,無疑就是那個仍然存在並且急速轉動,閃爍著詭異光環的八凶神像光圈了。那裡,獸神曾經融入的火焰越來越白熱化,漫天神秘的咒文,也越來越急。

  不停擴張又微微收縮起伏的焰心,彷彿如一個孵化的赤焰之卵,蘊育著某種可怕之物,而隨著周圍溫度的持續急速升高,那古老而神秘的所在,正一點一滴的凝聚著失去千萬年的力量,重新降臨到這個世界。

  陸雪琪和鬼厲兩個人,已經被完全擠壓到了石室邊緣的牆壁之上,太過強大的烈焰之力,正在烘烤著他們的身心,搾取著他們身體裡每一滴的水分。

  沒有汗水,因為每一滴汗水還未流出便已汽化,熊熊烈焰之中,倒映著他們通紅的臉龐。

  陸雪琪忽然若有所覺,向身旁的鬼厲望去,那個男子,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掌。她沒有任何的驚愕訝然,即使是在這絕望的火海面對那未知的神秘力量。

  手心裡,指尖上,傳來了溫暖。

  曾經熟悉過吧!十年前曾經這樣吧!

  那一場黑暗中緊握的手的過往!

  鬼厲身子移動,離開了兩人靠著的牆壁,擋在陸雪琪的身前,淡青色的光芒,中間閃爍的是隱隱的金色光輝,從他手邊閃起,形成了一道光壁,擋在了身前。

  頓時,酷熱之意減輕了許多,只是鬼厲的背部卻是微微抖動了一下,然後,他深深吸氣。

  忽然,那只在他掌心的手,用力握住了他,從他的身後,淡藍色的光輝泛起,起初,與那青色的光芒似還有些衝突,格格不入,但很快的,兩道光芒融為一體,結成了更強大的光壁,抵擋著那恐怖赤焰的火芒。

  男人的肩膀,男人的背,默默地站在身前,陸雪琪緊緊握著手,嘴角邊,在那漫天火光之下,有淡淡的笑容。

  突然,那冗長的咒文停止了,有那麼一刻,彷彿一切都瞬間凝固住了,所有的火焰,漫天的火芒,鬼厲與陸雪琪奮力抵抗的身影,還有那半空中旋轉不休的八凶神像。

  最熾熱的火焰深處,緩緩裂了開去,從一道細縫,慢慢變大,從一個人大小左右的縫隙,變作了數倍之巨的空洞。在這漫天耀眼火光之中,那條裂縫裡,竟彷彿是不可思議的最深沉的黑暗。

  然後,似什麼東西,在那裂縫深處,冷冷的,向這外面的世界注視了一眼。

  一股凶戾充斥著讓人發瘋一般的絕望,瞬間掠過了這石室裡的每一個角落。

  下一刻,如受到最瘋狂的刺激,全部的火焰瞬間迸發出最熱烈的光芒,龍吟聲越拔越高,如一場狂歡不止不休,那火焰深處,龍吟聲轟然而起,帶著恐怖,帶著絕望,那古老的神明靈物,從另一個世界降臨其中。

  巨大的頭顱,慢慢伸了出來,如烈日一般耀眼而無法直視,那分明是沐浴在烈火之中的巨大古老火龍,每一處地方,都是火焰。

  巨大的龍頭,就已經佔據了所有的空間,鬼厲與陸雪琪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不可一世、幾乎超越這世間存在的生物,甚至忘了抵抗,只是憑借本能,兩人的法寶結壁勉力抵抗著那洶湧而來的火焰。只是,那令人窒息的威勢,卻彷彿已宣告了他們的命運。

  八荒火龍!

  南疆古老巫族傳說之中,毀滅世間萬物的可怕凶獸,八凶玄火法陣最終極的召喚靈物,終於在千萬年之後,重現於人世間。

  巨大的龍首,在烈焰之中緩緩轉動著,並沒有立刻毀滅什麼的舉動,被烈焰包圍的它,從巨大的犄角到口中的獠牙,都呈現出一種在極度高溫中才能閃現的神秘的紅潤透明之色。

  巨龍每一次深深的呼吸,便帶動了整座石室的劇烈顫抖,彷彿這個空間,對它這樣強大的生物來說,不過是一個狹小的地方,甚至它連身子,到現在也仍未出來過。

  在龍首的背後,那轉動的八凶神像光圈,似乎隱沒在八荒火龍耀眼的光芒之中了,若隱若現中,那巨大的光圈似乎也在微微顫抖著。

  是因為這火龍那令人絕望的力量?

  還是那附身其上悠久之前的回憶?

  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會再去想那個了,因為此刻,似乎慢慢適應了剛剛甦醒之後,那異樣感覺的巨大火龍,龍首之上,紅潤透明的巨大眼眶裡,燃燒的烈焰緩緩升高,龍頭也隨之慢慢轉動過來。

  片刻之後,這恐怖的龍頭,正對了這石室之中,那緊靠在角落裡奮力抵擋的兩個人影。

  『吼!……』

  瞬間,巨大的轟鳴聲響徹了整個天地!


第二十一集 第十章 末日
第二十一集 第十章 末日

  那一聲嘶吼,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因為在漫天呼嘯的熱浪火焰之中,恐怖的八荒火龍的龍吟之聲,聽起來竟似乎有些遙遠。而鬼厲與陸雪琪所直接面對的,是怒濤一般噴射而來的巨焰,還有腳下曾經堅硬的地面,此刻卻完全崩潰了一般變作熔岩地獄,巨大的裂縫龜裂無數,赤紅的岩漿在腳下奔騰咆哮,如浪花潮汐一般飛濺,打在殘留的焦黑岩塊之上,不停的灼燒著,發出絲絲的聲音。

  滾滾火焰,鋪天蓋地,轉眼已到了面前。

  在這絕望的氣息中,彷彿已經無法呼吸。

  被映的通紅的臉龐,鬼厲額角似有青筋閃現,在那巨大的洪濤面前,他雙目圓睜,大喝一聲,噬魂魔棒離開了他的手掌,漂浮在他身前半空之中。與此同時,鬼厲雙手結成類似佛家法印之結印,但從掌心中泛起的卻並非天音寺佛門真法慣常所有的莊嚴肅穆金色光輝,而是略帶了一絲詭異的暗紅之光。

  在他法力催持之下,噬魂猛然間直立起來,豎立於虛空之間,頂端噬血珠上,隨著鬼厲手中法印結成,飄起了佛門金色的真言。而在鬼厲胸前與噬魂之間的地方,緊貼著噬魂魔棒,在虛空中空氣似緩緩扭曲,慢慢凝結成了一個太極圖案。

  而這個太極圖案之間,閃爍的竟也非青雲門道家真法的清光,而是混雜了魔教異術的種種異象。世間最強大的幾門修真法門,終於是第一次,同時在一個人身上融會貫通而施展出來了。

  赤焰餘光之下,陸雪琪默默站在鬼厲身後,凝視著全力以赴的這個男子,和他一起面對了前方,那恐怖的火龍!天琊淡淡的藍色光輝,在鬼厲的身後散發出來。

  她的秀髮,在滾滾怒濤餘風之中,飄揚!

  下一刻,熾熱無比的烈焰撞了上來。

  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變作了火一般,如置身洪爐,身受煉獄之苦,無盡的赤焰在耳邊轟然狂嘯,彷彿無窮無盡的手從四面八方瘋狂的拉扯著身軀,要將他粉身碎骨!

  全身震抖!

  然而,在狂濤一般的烈焰火海之中,卻仍有一點異光,在被淹沒之後,頑強的,在火海裡掙扎閃現出來。

  噬魂!

  金、青、紅三色光芒,同時從噬魂上散發了出來,凝結做無形之壁,在這末日一般的瘋狂之海中,保衛著主人。

  彷彿奇跡一般,這似乎應該毀滅一切的八荒火龍一擊,竟被鬼厲擋了下來,就連仍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也閃動著三隻變得血紅兇惡的眼睛,向著那只火龍,怒吼了一聲。

  只是鬼厲顯然並不好受,曾經被火焰映的通紅的臉龐,瞬間變作了蒼白,看不到一點血色,站在他身後的陸雪琪第一時間感覺到鬼厲身子微微的顫抖,連忙扶住了他,只是伸手觸及的時候,她已然大吃一驚。

  鬼厲的整個身體,完全是異樣的火燙,連陸雪琪這等修行的人物,竟也有種手心灼傷的痛覺,更不用說鬼厲自身了。更驚心的,是陸雪琪扶住鬼厲雙手的時候,立刻感覺到了,雖然鬼厲仍保持著結成法印防禦的姿勢,但雙手雙臂之上,竟然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這一擊之力,可怖如此!

  這一擊無功而返,前方的八荒火龍巨大龍首微微擺動,似乎也有些意外,在如山般燃燒的赤焰之中,巨大的龍首緩緩低下,並沒有立刻再度發動攻擊,而是向這兩個渺小的人類望去。

  龍眼之中,是那特有的紅潤透明的火焰!

  『錚!』

  清脆鳳鳴,藍光泛起,天琊從陸雪琪的手間翻然躍出,倒映著那個身影,踏上一步,將鬼厲的身子擋在身後,深深呼吸著,決然面對著那恐怖的存在。

  黑色的發,還在風中飄舞。

  有幾縷髮絲,在熱浪中輕輕拂動,落在鬼厲的臉上,縱然是在這末日一般煉獄似的所在,那曾經熟悉的淡淡幽香,卻依然傳來心田。

  在你絕望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與你相伴?

  即使無路可走,還有人不曾捨棄麼?

  那眼光在瞬間彷彿穿過了光陰,忘卻了這周圍熊熊燃燒的火焰,看到了當初少年時,曾經的過往。

  黑暗深淵裡的回憶,彷彿和今日一模一樣,像是重新回到了,那曾經天真的歲月。

  原來,這一個身影,真的是,從來沒有改變過麼?

  那變的人,卻又是誰?

  八荒火龍龍首之後,那轉動的神秘八凶神像光圈,突然開始閃爍了起來,各種詭異的符號若隱若現,在光圈之下,不停閃動。

  八荒火龍的龍首突然一頓,強大如它,彷彿也受到了什麼催促一般,再度發出了一聲怒吼。

  那龍吟,似山呼海嘯,奔騰而來,瞬間,地面上所有的殘存岩塊都在劇烈震顫中迅速融解變作了岩漿,只不過片刻時候,鬼厲與陸雪琪的腳下,已完全是一片灼熱的熔岩之海。而隨著八荒火龍的龍吟長嘯,那岩漿之海,從原來無序的湧動,轉眼間紛紛如受巨力拉扯,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迅速流淌。

  岩漿洪流越湧越快,熾熱的氣體蒸騰而上,將這曾經的石室變作了真正的熔岩地獄。很快的,太過巨大的力量,在這個岩漿之海上扯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毀滅一切的赤焰在岩漿上熊熊燃燒,如一場高潮的狂歡之舞。

  漩渦越來越大,深深陷下,被狂奔激流扯動的那一股咆哮,從這漩渦深處,慢慢的散發出來,如雷鳴一般,逐漸響亮,到了最後,它已震耳欲聾,甚至蓋過了半空之上的八荒火龍的龍吟之聲。

  當急速旋轉的岩漿已經急速旋轉到幾乎瘋狂的地步時候,那個巨大的漩渦寬達數丈之大,從深深漩渦裡,伴隨著那一聲震天雷鳴。

  『轟!』

  剎那之間,天搖地動,從巨大熔岩漩渦裡直射出一條熾熱之柱,完全由岩漿組成,足有十人合抱之粗,帶著無比的威勢,向著與之相比彷彿脆弱渺小到不成比例的陸雪琪和鬼厲衝去。

  橫掃一切,睥睨世間!

  彷彿這才是真正不可一世的力量!

  火的力量,火之精華!

  熔岩之柱未到,陸雪琪與鬼厲甚至便感覺到了身子一空,就在片刻之前他們還為之倚靠的最後一個角落石壁,在那瘋狂般的力量煎熬之下,化作了碎石紛紛散落,而展現在他們身後的,並非是更堅實的石壁,竟然也是逐漸龜裂而透出赤紅熔岩慢慢融化的碎巖。

  在他們的上方,是虎視耽耽的八荒火龍;四周,是一片瘋狂燃燒的火海;腳下,是以不可抗拒之勢衝來的熔岩火柱!

  火光裡,喘息中,是什麼在微微顫抖?

  是什麼,讓手相握,不肯放開,緊緊相連!

  那一劍,如悠遠天邊的吟唱,帶著幽幽藍光,從十年、百年、千年前一路傳頌,直到今日,為了所愛的人,向前刺去。

  風火呼嘯!

  她如投火的仙子,白色的身影在火光中霍然綻放,是那樣鮮艷不可一世的美麗,忘卻了世間所有,只有手的邊緣,那從來不曾忘卻的溫柔與堅實,陪伴在身旁。

  有什麼好害怕,有什麼可畏懼?

  那一劍!

  她的身影,向前而去,迎風飛舞,有絕世的風姿。

  在她身後,是低低的吟唱,曾經平凡無華的燒火棍,如今的噬魂,從後而至,閃爍著青色的光芒,追上了天琊,與藍色的劍刃同時飛馳。

  那一個身影,就在身旁,在這絕望的火海之中,緊緊相依。

  天琊神劍微微顫抖,那劍刃之上的光華,刺穿了無數熱浪風雲,彷彿是在應和一般,與它同行的噬魂也發出了異樣的尖嘯,青光大盛!

  青、藍二色,在周圍一片火海之中,從天而下,非但沒有絲毫的躲避,反而向著那沖天而起沛不可當的熔岩火柱,當頭刺去!

  有什麼好害怕?

  有什麼可畏懼?

  半空之中的火龍,猛然咆哮,龍吟長嘯,隆隆不絕傳了出去。四周的火焰,瞬間一起高漲,彷彿也在狂舞之中,看著這一場末世狂歡。

  那彷彿融為一體的兩個身影,融化在糾纏一起的青藍光輝,似一枚流星毅然而下,與熔岩火柱撞在了一起。

  那是怎樣的一種燦爛,如巨大的赤焰之花轟然綻放,所有的熔岩之海瞬間沸騰濺起,高高衝上半空。巨大的火柱彷彿是在這看來已經狹窄不堪的地方瘋狂肆虐,燒燬了一切可以燒燬的東西,只是,那一道燦爛光華,卻直射至火柱之中。

  片刻之後,卻又彷彿是過了很久,時光凝固,誰又知道呢?

  高漲的熔岩緩緩落下,急速旋轉的岩漿慢慢變緩,巨大的漩渦開始縮小,只有那可怕的火柱,似還停留在熔岩之海上空,靜止了那麼一刻。

  一道青藍相間的光輝,猛然從火柱一側刺穿一個口子,射了出來,片刻之後,彷彿伴隨著低沉的悶響,『咄咄』之聲,無數個細小口子不斷湧現,青藍色光輝不停歡快地噴射而出。片刻之後,一聲轟鳴,巨大的熔岩火柱頹然倒塌,重新化作熾熱的岩漿,落在了腳下的熔岩之海裡。

  半空之中,重新現出鬼厲與陸雪琪的身影。

  他們的衣裳,到處都有被燒焦燒破的痕跡,甚至有些地方的皮膚,還有受傷的模樣。他們的臉色,更是說不出的疲倦,鬼厲的胸口、嘴角邊,更是已經被鮮艷的血染紅。

  只是,他們相擁在一起,雖然虛弱,雖然明知是絕望,但手邊的法寶,天琊與噬魂,卻散發出不可直視的,從未有過的燦爛光華。

  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

  他們的身子,慢慢的升起。

  緩緩升上了半空,重新的,站立在八荒火龍巨大的龍首之前。

  兩個渺小的人,面對著,默然佇立著。

  八荒火龍燃燒的雙眸,注視著這一對男女,從那神秘莫測的火焰中,根本看不出火龍的內心想法,又或者,強橫如它一般的存在,又哪裡會在乎人類的情感。

  那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此刻似乎黯淡了許多,不知怎麼,在這只巨龍龍首的背後,似乎連這八凶神像,也顯得吃力的多。

  或許,要掌握越強大的力量,所付出的代價,也應該越多吧!

  這個道理,從古老的巫族直到現在,卻又有幾人明白呢?

  明滅不定的閃爍著光芒,八凶神像上還有不斷閃動的神秘符號,緩緩轉動著。八荒火龍並沒有立刻進攻,似乎對它來說,也在等待著什麼。

  鬼厲的身體,從強自忍耐的痛苦,終於開始無法自主的顫抖起來,胸口的那個血印,越來越大。

  陸雪琪默默地伸過手去,摟住他的腰,將他拉過來幾分,靠在自己的身上。

  那熟悉的喘息聲,在耳邊輕輕迴響,微微帶著熱氣,在她蒼白的臉龐邊緣迴盪。

  有些癢吧!

  她突然這麼想。

  然後,輕輕轉頭,看著他。

  看到的,是鬼厲望著她的目光。

  她慢慢點頭,輕輕笑了。

  鬼厲凝視著她許久,嘴角邊,終於也是露出了那一絲,帶著淡淡血的,微笑。

  旋轉不休的八凶神像,突然再次明亮,而這一次,除了八面猙獰兇惡的神像大放光明之外,八凶神像光圈之中那團獸神融身其中的火焰,也第一次變得明亮無比,漸漸蓋過了周圍那些神像。

  而整個轉動的光圈,更是第一次的,離開了八荒火龍的龍首背後,緩緩下沉,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隨著光圈的移動,赫然降臨到八荒火龍的頭頂,慢慢融合了進去。

  龐然大物的八荒火龍,猛然發出一聲怒吼,瞬間整個火海都似乎微微顫抖起來,是什麼,竟能令如此強大的生物感覺到痛楚?

  那團火焰緩慢的,但卻是不可阻擋的融入了八荒火龍的頭顱。

  隨後,那八面閃爍著神秘符號的八凶神像,似乎頓時失去了光彩,再一次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八荒火龍停止了咆哮,微微低下了頭,過了片刻,那巨大的龍首慢慢的重新抬起,令人絕望的那股毀滅氣息,再度出現,籠罩了鬼厲與陸雪琪。

  而這一次,不知為何,非但沒有前兩次攻擊那可怕可怖的景象,相反的,周圍的溫度反而下降了不少,腳下的熔岩之海雖然仍然熾熱,但岩漿的流動也變得緩慢,整座熔岩地獄之中,似乎突然之間,那熱火之精華都被迅速的提煉而去。

  八荒火龍,終於再一次凝視著那兩個人影,這一次,它的眼眸之中燃燒的已經不再是那神秘紅潤透明的火焰,而是一雙充斥了人類複雜瘋狂情感的眼睛。

  龍首抬起,仰天張口。

  它彷彿是在,深深呼吸!

  隨著那動作,所有在半空中燃燒的火焰都彷彿失去了光芒,但籠罩在鬼厲與陸雪琪身上的壓迫之力,卻更是讓人絕望的想要放棄。

  從八荒火龍巨大的龍口之中,突然,閃過了一道光芒,不是熾熱的火光,而是真正的純粹的火焰。

  沒有任何雜質,沒有任何喧嘩,這世間最可怕也最純粹,可以焚燬天地一切事物的『純質之火』!

  緩緩噴出!

  沒有一絲的熱力外洩,只是一道細如人身大小渾圓的火柱,純質如玉一般,向著鬼厲與陸雪琪飛來。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慢慢垂下了,天琊旁邊的噬魂,也緩緩回到了鬼厲手中。青色、藍色的光華,慢慢消退。

  沒有任何人力,可以在這無法抗拒的純質之火中抵擋。

  那火焰,一點一滴逼近!

  陸雪琪默默抬頭,卻已不再看著那邊,此刻她的眼眸裡,只有一個人影,只有那一張容顏。

  她深深望著,嘴角邊掛著淡淡笑意,一絲一毫似都不肯放過,彷彿要刻在心中,刻入魂魄,直到千年萬世之後,再也不能忘卻。

  那火焰,已逼近了!

  鬼厲的袖袍,忽地沒有絲毫的預兆,瞬間化作灰色粉末,散了開去,然後是他整隻手臂的衣物。

  而這隻手,這副軀體,又還有多少的時間?

  就這樣了吧!他淡淡地想著,就這樣死了麼?

  只是,心願卻是終究無法了卻了……

  他低低的苦笑了一下,握緊了的,是那只柔軟溫和的手掌。

  突然,那火焰閃動的光芒,如一道流星迸裂開去,有一點火光,竟是猛然閃過他的腦海,瞬間一片混亂。

  陸雪琪立刻感覺到了鬼厲的不安,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掌,而幾乎是在同時,那純質之火,已到了他們身旁,眼看就要,吞沒他們的身軀。

  死?

  或生!

  鬼厲那片刻之間忽的一聲大叫,用力一扯,將陸雪琪的身子猛然拉到自己身後,陸雪琪一聲驚叫,卻絲毫沒有意思單獨逃生,反將鬼厲的手抓的更緊。

  而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鬼厲的手掌之間,突然多了一塊似玉非玉的牌子,周圍一圈翠玉環繞,中間古老的火焰圖案,正是玄火鑒!

  下一刻,純質之火,射在了玄火鑒上。

  遠處的八凶神像,猛然一顫,而巨大強橫的八荒火龍,恐怖的龍頭突然也為之一窒,所有的事物,彷彿突然間都停頓了下來。

  然後,像是有一個來自幽冥的聲音,溫柔而舒緩的吟唱,悠悠迴盪,彷彿是千萬年前,那個溫柔玲瓏的女子。

  玄火鑒亮了起來,正中的那團古拙的火焰圖案,此刻彷彿如重生一般,在純質之火的焚燒之下,如注入了無窮生機,貪婪地吸取著這世間最純質的火焰精華。

  『啊!』

  忽地,鬼厲發出了一聲輕呼,那玄火鑒已然熾熱的令他再也無法握住。離開了他手心的玄火鑒,卻沒有向下落去,而是慢慢升到了半空之中,在八荒火龍的注視之下,緩緩閃動。

  熾熱的氣息,緩緩從玄火鑒上散發出來,帶著些許夢幻的白色煙霧,似乎是汽化了的周圍空氣,在玄火鑒周圍凝聚,一股巨大的神秘力量,慢慢撕扯著這周圍的空間,白色虛幻的煙霧裡,慢慢凝結成一個美麗的女子身影。

  那是一個衣著古樸的女子,手握著一根法杖,而面容,竟然和守在鎮魔古洞洞口之外的玲瓏巫女石像一模一樣。

  『玲瓏……』

  彷彿是一聲撕心裂肺絕望的呼喊,八荒火龍再一次露出痛苦神色,隨後,那一團火焰從龍首上方慢慢脫出,隨即火光消散,露出的正是獸神真身,只不過此刻看去,獸神全身枯槁,彷彿已是油盡燈枯。

  只是,那樣一雙熱切的眼眸,千萬年來竟然從未變過,他忘卻了世間所有,眼中只有那個煙霧之中的女子。

  他向著那個虛幻,飛撲而去,眼中帶著無比的滿足。

  玄火鑒默默旋轉著,那個玲瓏的幻象彷彿也在微笑,張開了雙臂,向他擁抱。

  眼看著,他們就要相擁在一起,但獸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失去了禁制的八荒火龍,第一眼便認出了敵人,曾經它所毀滅的軀體,令它本能地施展攻擊。

  深深呼吸,龍息綿長,遠處的鬼厲與陸雪琪同時變色,但獸神卻似乎早已忘了周圍的一切,或者,就算他知道,又怎麼還會在乎?

  他撲了上去,那煙霧之中,竟非幻象,他竟然真的抱住了,那個軀體。

  玲瓏……

  玲瓏……

  他低聲呼喚著,如一個孩子般,滿足的閉上眼睛。玲瓏微笑著,用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巨龍怒吼,憤怒的火焰瞬間而至,吞沒了所有!

  那兩個身影,在火海之中,慢慢消失,只是,竟沒有絲毫的哀痛,反而慢慢浮現的,是那異樣的幸福。

  火光之中,玄火鑒突然閃現,從半空中直落下來,正落在鬼厲手邊。鬼厲在震動之中,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而就在同一時刻,強橫的八荒火龍所處之處,突然間似乎失去了某種力量的支撐,那道巨大的縫隙開始緩緩收縮。

  八荒火龍再度發出憤怒的咆哮,充滿了不甘,但以它之強橫,卻已無法阻擋自己巨大的頭顱再一次被那神秘的空間吞噬。只是,在最後的時刻裡,它滿懷著毀滅一切的仇恨,向著這個空間,噴出了最後的一道可怖之火。

  天崩地裂!

  剎那間,所有的熔岩一起沸騰爆炸,石壁完全融解,巨大的空間如沙子一般紛紛倒塌,同時,無數道瘋狂的岩漿洪流,向四面八方沖射而出。

  鬼厲與陸雪琪頹然看著這末日景象,卻再也無力逃生,但就在這個時候,玄火鑒上突然發出一道純正溫和的光環,籠罩了他們二人,將他們包裹在一個光罩之中,迅速向上方升去。

  而在他們身下,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火焰。

  整個廣袤無垠的十萬大山大地,無數的山脈峻嶺,彷彿都在那麼一刻,聽到了那一聲瘋狂的咆哮。聳立了千萬年的焦黑山峰,在狂暴的岩漿怒湧之中,漸漸塌陷下去,而沖天而起的熾熱岩漿,直插天際。

  在這火一般的末日世界腳下,鎮魔古洞的入口,黑木愕然不知所措,而凶靈黑虎卻如發狂一般狂笑著,大聲呼喊著:『來了,來了,這一天終於來了啊!』

  黑木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你瘋了嗎?』

  黑虎哈哈狂笑,但突然一窒,兩個人身子同時大震,然後,就在他們的面前,那尊守護了這鎮魔古洞千萬年的玲瓏巫女石像,竟然瞬間碎裂,散做無數小塊,隨即被湧來的熱浪吞沒,消失無蹤。

  黑虎仰天長嘯,狀如癲狂,『娘娘,娘娘,您等等我,我就來了啊……』

  而在黑虎腳下,黑木隱藏在黑布之後的喘息聲濃重而極其激烈,忽地他大聲道:『不,不,我不能就這樣,我還有未了之事!』

  說罷,黑木突然身形一轉,竟是如飛一般閃了出去,離開了這個即將毀滅的地方。

  黑虎卻根本不曾在意黑木的離去,他巨大的身軀就這樣守護在鎮魔古洞的洞口,仰天狂笑。

  很快的,無數坍塌的碎石和瘋狂四濺的岩漿洪流,將他的身影吞沒了。

  大地彷彿也在顫抖,無數的猛獸飛禽驚惶失措,那一座高聳的山峰,在巨響轟鳴聲中,在遮天蔽日的黑塵裡,轟然倒塌!

  天際蒼穹,慢慢下起了雨。

  火雨!

  在十萬大山之中,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千萬年後,誰還記得那一段往事?


第二十二集 第一章 擁抱 
第二十二集 第一章 擁抱 

    焚香谷。

    雄偉的山河殿上,此刻一片寂靜,除了李洵等一批精英弟子進入那神秘的十萬大山外,這個時候大多數的焚香谷弟子,要麼在谷中值崗巡邏,要麼便呆在自己房中修行功課,很少會到這焚香谷主殿處來。這也是除了深夜之外,一天中山河殿裡最是冷清的時候。

    只是此刻,卻有兩個身影,站在山河殿大門裡,默然佇立,向著遙遠的南方天際眺望。

    遠方蒼穹天際,神秘凶險的十萬大山山脈深處,正有一道巨大無比的火柱,衝上天際,帶著奔騰咆哮的赤紅岩漿和黑灰色的濃濃雲層,其中夾雜著無數岩石碎片,被巨大的力量送上高高天際,然後如迸發一樣,向著四面八方濺射而去。

    儘管相隔遙遠,但彷彿依然能夠感覺到那響徹天地之間的巨大怒吼,甚至在他們的腳下,也隱隱感覺到了大地在微微顫抖。千里之外尚且如此,那十萬大山深處爆發的那裡,又會是怎樣一種難以想像的場面呢?

    沒有人知道,至少,此刻站在山河殿裡的兩個人,都不知道。

    雲易嵐的臉色看去很冷漠,許久了,他連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默默注視著那條雖然噴發許久,但一點也沒有減弱趨勢的巨大火柱。而站在他身後的人,是他的師弟上官策,此刻也正眺望著那條巨大火柱,但臉色卻顯得複雜的多,臉上的神情似乎也陰晴不定。

    良久。

    沉默中,黑暗悄悄到來,天色漸漸黯淡,其間有幾個弟子經過這裡,但很快就發現了這裡的氣氛有些不大對勁,迅速的便退了開去,到了後來,隨著黃昏的最後一絲光亮也漸漸消失的時候,即使舉目遠眺,那遠方天際的異像,也慢慢模糊不清了。

    遠處,焚香谷的某個角落,響起了低低的蟲鳴聲,有一聲沒一聲的,或遠或近,不知道在呼喚著什麼,卻更加襯托出偌大的山河殿裡,那如冰雪一般的冷清。

    雲易嵐在陰影裡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慢慢轉了過來。

    上官策默默地向他看去,雲易嵐的目光與他在半空中接觸了片刻,隨即不知怎麼,卻轉開了,慢慢轉身,向著山河殿裡走去。上官策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最後再看了一眼南方天際的方向,也轉身向裡走去。

    低沉的腳步聲,迴盪在寂靜的山河殿中,卻顯得那般的響亮!

    沉沉腳步聲,不知是踏在誰的心間?

    雲易嵐在大殿正中的座位上,慢慢坐了下來,天黑了,但這裡卻沒有點燈,並非焚香谷弟子偷懶,只是這樣一個夜晚,卻彷彿是與眾不同的,他們都知趣的沒有前來。

    雲易嵐坐在黑暗之中,面容看去,竟也有些模糊了,半晌過後,他忽然道:「想不到,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毀去鎮魔古洞,可以殺死那個妖孽麼?」

    上官策在雲易嵐的下首坐了下來,雖然他是雲易嵐的師弟,但看去他的臉龐容顏,卻是比雲易嵐要蒼老了不知多少,只是此刻他的聲音,卻似乎比雲易嵐更加正常一些,淡淡的道:「當日青雲門道玄既然可以重創獸神,如今有人可以想出法子殺死獸妖,也不算什麼太過驚訝的事了。」

    雲易嵐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但半晌過後,他忽然似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百年心血,就這般前功盡棄了。」

    上官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暗自斟酌此刻應該怎麼說話,徐徐道:「或許,『焚香玉冊』上還有什麼其他的法子……」

    雲易嵐哼了一聲,上官策立刻住口不再說了,氣氛微微顯得有些尷尬,但雲易嵐顯然此刻心情大壞,絲毫也沒有想去緩和的意思,只是默然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上官策蒼老的臉上,皺紋在黑暗陰影中似乎更深了些,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卻不知道他究竟在想著什麼。半晌過後,雲易嵐忽然喚了一聲,道:「上官師弟。」[吾愛文學網www.feiku.com]

    上官策怔了一下,道:「什麼?」

    雲易嵐淡淡道:「其他人不明白,但我焚香谷中的秘密,卻只有你我二人最是清楚的。當年祖師為何要在南疆焚香谷此處荒僻之地開宗立派,你應該知道的罷?」

    上官策歎了口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滄桑,道:「是因為祖師在此地發現了上古南疆巫族的遺跡『玄火壇』,並從中發現了奇詭強大的巫法之秘。」

    雲易嵐緩緩點頭,道:「不錯,便是因為如此,焚香谷一門這才在南疆荒僻之地生根發芽,開門立派,延續到如今的。古巫族種種神秘巫法,加上歷代祖師傳下的真法道術,這才有了我們焚香谷今時今日的地位聲望。」

    說到這裡,雲易嵐的聲音忽然帶上了一絲蒼涼,道:「可是這數百年間,縱然是歷代祖師耗盡心血,但南疆古巫族巫法之中,最強大的力量『天火』,我們卻仍然不過只掌握了皮毛,」他的神情漸漸變得憤怒,冷然道,

    「當日我繼承谷主之位時,曾在歷代祖師面前立下重誓,必定要發現巫族天火之秘,讓我們焚香谷一脈從此稱霸天下,領袖群倫。可是不曾想到,如今非但沒有如此,反而是連探索『天火』之力唯一的鑰匙,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的陣圖,都被毀了,更有甚者,連那重中之重的玄火鑒,竟然也丟失了!」

    黑暗中,上官策的身子忽地震了一下。

    「啪!」一聲脆響,卻是雲易嵐手邊傳來,他惱怒之下,手中用力,竟是生生將座椅扶手給拗了下來。山河殿上,一時靜默無聲。

    半晌過後,雲易嵐忽地一聲長歎,緩緩站起身來,語調蒼涼,道:「當日困局之下,偶然從南疆古籍之中,知道這世上除了玄火壇,還有那鎮魔古洞裡尚存有一處陣圖,所以才有了與虎謀皮、今日之事,可惜……唉。」

    他發出一聲長歎,臉上有說不出的疲憊。

    淒清的山河殿外,除了低低的蟲鳴聲,便沒有其他的聲音了,那些焚香谷的弟子,大都平靜的入睡了罷,誰又會知道,這樣的夜色裡,有兩個老人默然坐在山河殿中呢?

    雲易嵐似乎今日心情極不平靜,往日的從容蕩然無存,心意外露,顯得心煩意亂,來回踱步了好些來回,終於是仰天長歎之後,苦笑搖頭,也不說什麼了,默默向著後堂走去。

    上官策坐在原地沒動,眼看著雲易嵐身影就要消失在山河殿那陰暗的後堂裡了,上官策卻忽然眼中異芒一閃,似乎在遲疑猶豫之中,終究是做出了抉擇和決定,站了起來。

    「師兄!」

    雲易嵐的身子頓了一下,轉過身來,淡淡道:「什麼事?」

    上官策慢慢的、似乎是每一個字都很小心地想過之後,道:「我仔細想過之後,此事或許還有希望。」

    雲易嵐雙眉一挑,道:「你說什麼?」

    上官策似乎覺得有些口乾,喉口動了動,緩緩道:「如今世間已知的兩處尚存八凶玄火法陣陣圖的地方,玄火壇與鎮魔古洞,都已經損毀了,要想再從這陣圖上鑽研『天火』之謎,只怕前途渺茫。」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不錯,那你怎麼說?」

    上官策沉默了片刻,道:「我在想,陣圖乃是死物,此路不通之後,或許,可以從人這裡著手。」

    雲易嵐有些不耐煩,道:「什麼人,還會知道……」突然,他雙眼陡然一亮,神色轉為凝重,沉吟片刻,慢慢道:「你是說『鎮魔古洞』崩壞之後,南疆巫族竟然還會有人殘存下來?」

    上官策深深吸氣,似乎有什麼重擔一直壓在他的心口,但片刻之後,他還是說道:「我現在沒有十分把握,但據我猜測,鎮魔古洞裡一切灰飛煙滅之後,那幾個非人非妖的巫族遺民,其中有一個人,只怕未必甘心就這般同歸於盡的。」

    他慢慢抬起頭來,聲調不知怎麼有些苦澀,道:「如果我所料不錯,此人或許會倖存下來,若如此,此人便是方今世上,對古巫族巫法之謎知曉最多的人,我們從他身上,或許會有所得,也說不准的。」

    雲易嵐默默沉吟,但臉上神情,卻是緩緩變得開朗專注起來,半晌過後,他忽然一點頭,道:「不錯,師弟你果然有見地,雖然此事希望不大,但總好過絕望了。既然如此,就勞煩你去十萬大山裡走一趟了,主要探訪此事,順便也看看洵兒等一行人如何了,他此番前去,遭遇大變,非事前所能預料,也難為他了。」

    上官策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站了起來,點頭道:「是。」

    雲易嵐向他看了一眼,忽地面上露出了微笑,道:「師弟,剛才為兄的心情不佳,或許說話口氣上有所不對,你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師兄你說哪裡話,不會的。」

    雲易嵐微笑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子,走進了山河殿後堂,消失在了陰影之中。偌大的山河殿上,只剩下了一個孤單影子,默默佇立著。

    黑暗悄悄湧了過來,將他的身影吞沒了。

    ※※※

    南疆,十萬大山。

    響徹天地之間的巨大轟鳴,讓大地顫抖的火山咆哮,終於是在三日三夜的瘋狂爆發之後,緩緩減弱了下去。如末日景像一般的漫天火雨,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只是無數山峰河流大地之上,到處都是被灼傷的痕跡,舉目遠眺,彷彿仍有無數個火頭,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焚燒著。

    只是,天際的黑雲卻終究是緩緩散了開去,重新投下了和煦溫暖的光輝,照耀著這片大地。

    儘管站在遠處,空氣中也多少仍瀰漫著那一絲帶著暴躁的硫磺焦味,但這個時候,從遠方天際吹下的輕風裡,更多了的,卻已經是清新的味道。

    一切,終究是要結束的。

    一切,彷彿也將要重新開始……

    日月旋轉,穿梭不停;斗轉星移,誰又看盡了人世滄桑?

    繁星點點,明月初升。

    夜風習習,樹濤陣陣。

    平靜的夜,悄悄降臨到這裡。

    低低的一聲輕吟,如睡夢中的嬰兒,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抓住了什麼?

    那是溫暖的肌膚,安穩的所在,就在她的身旁,堅實而不曾離去。她的嘴角邊,彷彿在夢中得到了些許的欣慰,有淡淡的笑意。

    夜色裡,星光下,輕風悄悄吹過。

    秀髮有些亂了,有幾縷黑色的髮絲,輕輕在夜風中抖動著,落在她如玉般臉頰上。她輕輕皺了皺眉,有孩子般天真的表情,那樣凌亂中的美麗,彷彿卻更是在平靜裡,慢慢滲進了魂魄深處。

    鬼厲默默凝視著這張沉睡的臉龐,她就在他的身旁,彷彿從未這般的接近過。她安靜的睡著,呼吸著這南疆夜晚裡清新的空氣,風兒吹過,她的胸口緩緩起伏,她的嘴角微微笑著。

    他忽然抬頭,那一輪明月,正移上了中天,發射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輝,照耀世間。

    月光如水,灑在他們的身上。

    衣似雪,人如玉!

    ※※※

    這是一處十萬大山裡高峰上的斷崖,孤懸出山峰一丈左右,因為離鎮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較遠,所以鎮魔古洞崩塌之後所引發的巨大火山噴發,對此處波及不大,只有漫天火雨時落下的一些火焰和碎石中夾雜的少許熔岩,點燃了幾處火頭,但都很快平息了下去。

    而在高高的斷崖之上,依稀還可以望見那一場瘋狂之後的所在,卻只剩下了無數灰燼。

    當日絕境之中的兩人,被通靈神物玄火鑒以玄火靈罩救出之後,因為太過精疲力盡,很快二人都昏厥了過去,而當鬼厲再次醒來的時候,便已經發現自己和陸雪琪置身於這斷崖之上了。

    喧囂過後,是這樣一個平靜清涼的夜晚。

    忽地,身邊傳來一聲輕呼,他轉頭看去,那個睡夢中的美麗女子,在一個淡淡微笑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清澈的、溫柔的、倒映著他身影的那一雙眼眸啊……

    突然間,彷彿天地靜止了,他魂魄深處,有某個地方悄然迸裂!

    然後,深深凝眸之後,她微微的,彷彿還帶著隱約的幾分羞澀之意,微笑了。

    那笑容,恍如深夜裡黑暗中,清麗的百合花!

    許久,卻又彷彿是短短瞬間,那光陰變得失去了意義,誰又在乎?

    鬼厲也笑了,溫和的笑了,那笑容,彷彿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不再放開,可是卻發現,原來兩個人的手早已握在一起,不曾分開。她臉上閃過淡淡一絲紅暈,慢慢的,坐了起來。

    衣衫悄悄滑落,是鬼厲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她向鬼厲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嘴角邊,那悄悄的笑意,又似濃了。

    夜風輕輕吹著,彷彿溫柔的手掠過身畔,遠處,山峰上樹林裡樹濤陣陣,在夜色中悠悠迴盪。

    陸雪琪向四下看了一眼,離他們不遠處,斷崖邊上,陸雪琪的天琊神劍倒插在岩石裡,半徑如秋水一般的劍刃,佇立在夜風之中,而在天琊旁邊,鬼厲的噬魂此刻也靜悄悄地橫躺在地上。

    兩件法寶,此時此刻,彷彿都顯得那般安靜,誰又知道,它們有怎樣的過往?噬魂上隱隱的青色光輝閃爍著,和它身旁的天琊淡藍色的光芒交相輝映,這一對曾經糾纏千年恩怨的法寶,此刻看去,竟彷彿也有幾分融合映襯的模樣。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咆哮,二人轉頭看去,忽地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樹林深處閃過,赫然竟是當日跟隨在獸神身邊的惡獸饕餮,聽起來似乎它有些煩躁不安,但是很快的,一個熟悉的「吱吱吱吱」聲音響了起來,似乎在安慰著它,片刻之後,饕餮變的安靜了下來,再沒有出聲了。

    兩人轉過頭來,對望了一眼,鬼厲微顯遲疑,道:「那是饕餮,我來就是為它的。明天,我應該就要……」

    突然,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這個時候,一隻白皙的柔軟的手掌,輕輕摀住了他的口。

    他瞬間沉默了,身子彷彿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夜風幽幽吹過,掠起了她的髮絲。她的眼,在這樣的夜色裡,彷彿有些迷離。

    可是,那嘴角的笑意,卻始終不曾失去的。

    陸雪琪只是微笑,深深凝視著他,這個她夢裡縈繞了無數的男子,許久之後,輕輕的、低低的道:「別管明天了,好麼?」

    月色如冰雪,落入人間。

    鬼厲怔怔地望著她,望著她那絕世的容顏和溫柔的笑意,望著那笑容背後的執著與淡淡的哀傷,夜風還在吹著,她的發披在肩頭,輕輕飄動,還有隱隱的幽香,在風中飄蕩。

    她的身影,此刻竟是如此的單薄,可是,那樣一種美麗,卻彷彿人世間無數的滄桑也不曾抹去。

    別管明天了,

    好麼?

    ※※※

    明月,繁星。

    夜色正蒼茫。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無盡的蒼穹下,誰會在乎這世間微小的幸福?

    單薄的身子,彷彿在夜風中輕輕顫抖,暗暗悸動的情懷,彷彿在歲月長河中徘徊了千百年的光陰。

    天際之上,是否有人正微笑著遙望?

    是歡樂麼?是痛楚麼?

    不管了罷,明天是什麼,明日會怎樣,何必在乎呢?

    擁抱入懷罷!

    把你,

    輕輕擁抱,在我的懷中……


第二十二集 第二章 回歸 
第二十二集 第二章 回歸 

    青雲山,小竹峰。

    夜色深沉,蒼穹如深墨般凝固了,只能隱約望見濃重的烏雲在天上緩緩移動,從那無邊的黑色之中,落下悄無聲息的雨水。更遠處的天邊,隱約傳來隆隆的雷鳴,不知道是否將有更猛烈的風雨,即將而來。

    青雲門諸赴南疆的弟子,已經回來數日了,其中的陸雪琪在見過師門長輩之後,便回到了小竹峰,再不曾出現過,甚至連青雲門中因為道玄真人與田不易神秘失蹤所引發的暗流,彷彿她也不曾留意過。

    峻峭秀麗的小竹峰,仍如過往千百年來一般的平靜,滿山遍野的修竹,在這風雨之夜,依舊低吟著沙沙竹濤之聲,默默凝視著這山頭的人們。

    小屋青燈,燭火如熒。

    門扉輕合,窗子卻還有一半敞開著,山間風雨悄然而至,雨粉不時飛入屋子,打濕了修竹所制的窗台,慢慢凝結成水珠,悄悄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從遠處吹來的風,將窗子輕輕搖動,在這靜默的雨夜裡,發出輕輕的「吱呀」聲音。

    擺放在屋中桌子上的燭火一陣陣的搖晃,明滅不定,好幾次看似都要被吹得滅了,卻總在掙扎之中,堅持到了山風減弱,緩緩復明,重新明亮起來。

    夜色中,再無其他的光亮,離著這一點燭火稍遠的地方,便被一片陰影籠罩。

    陸雪琪坐在燈下,默默地望著這點燭火。

    青燈,紅顏,在這樣的夜裡,彷彿凝結不去的憂鬱,默默銘刻在了光陰中,卻不知,又有多少時光,可以留住?

    門外,遠遠響起了輕輕腳步,陸雪琪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一陣山風從窗口間吹來,桌上燭火晃動消長,她鬢邊秀髮,也隨風輕輕飄動了。

    門,發出低沉了一聲,被人推開了。屋外風雨,忽地大聲了起來,彷彿風勢瞬間變大,將要衝進屋中,所幸的是,在那片刻之後,來人已走進了屋子,返身將門關上,也隔斷了屋外風雨,重給了這屋中一片寧靜。

    陸雪琪站起身來,微微低了低頭,道:「師姐,你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文敏,她看了陸雪琪一眼,走到桌旁,微歎道:「你自從回山之後,就難得見你出這房門,我若再不來看你,只怕都不知道你現在到底怎樣了?」

    陸雪琪抬頭向文敏看去,只見師姐嘴角掛著一絲微笑,眼神柔和,分明滿是關懷之意。她低聲笑了笑,道:「我哪會有什麼事呢,多謝師姐關心了。」

    文敏看了她半晌,只見陸雪琪除了臉色稍顯蒼白之外,神氣一如平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隨即又道:「師妹,你沒事就好,不過做姐姐的,看你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心中著實心疼的很。還有,你回山之後,只在當日見了師父一面,之後便自閉於這小屋之中,再不曾去見她老人家,不管怎麼說,你可不能在心中責怪師父,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她老人家撫養長大的。」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師姐,你這是怎麼說的,我決然是不敢存絲毫責怪師父的心意,我不敢前去拜見師父,只是自知不肖,害怕徒惹師父生氣傷神罷了。」

    文敏怔了一下,看著陸雪琪,半晌之後,臉色複雜,語言又止,只低聲歎息了一下,站了起來。

    此刻天際遠處,忽地一道閃電劃過,隨之而來一聲驚雷,霍然而起,聲如裂帛,卻彷彿是迴盪在頭頂之上了,回音裊裊,許久不散。

    屋外風聲,似乎又緊了幾分。

    文敏皺了皺眉,走到窗前,向外邊看了一眼,道:「看這天色,好像這雨又要大了。」

    陸雪琪站起身子,也慢慢走到窗口,站在文敏身旁,向外看去,夜色裡,兩個苗條的身影,並肩站著,凝視著那沉沉黑夜和無盡風雨。

    遠處,沙沙竹濤,雨打竹葉之聲,正幽幽傳來。

    一時之中,不知是否沉靜在這片寧靜裡,兩人都無言。

    許久之後,文敏才深深吸氣,微微一笑,道:「說起來,我們也好久沒這樣一起看雨了罷?」

    陸雪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是,其實我也記得,當年我兒時上山,最開始便是師姐你照顧於我,那時候不懂事,每逢有風雨之夜,雷聲轟鳴的時候,我便特別害怕。」她慢慢轉過頭來,眼光中儘是柔和,低聲道:「每次都是師姐你帶著我,一起坐在窗子旁邊看雨,告訴我不用害怕的。」

    文敏搖頭失笑,伸出手輕輕撫摸陸雪琪肩上柔順的長髮,忽地發出一聲感歎,道:「一轉眼,你已經長大了。」

    陸雪琪感覺到了文敏的手掌,輕輕拍在自己的肩頭,彷彿從那裡,傳來著幾分暖意。沉默了片刻之後,陸雪琪看向師姐,道:「師姐,你有什麼話,就對我說罷。」

    文敏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道:「我知道你從來冰雪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她頓了一下,道,「師妹,其實以你的聰慧,遠遠勝過了我這做姐姐的,可如何你就看不穿,悟不透呢,徒然白白心中自苦?」

    陸雪琪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淡然神情,只是,面對著文敏,她不再有那種冰冷的感覺。

    「我不苦!」陸雪琪凝望窗外夜色,這般靜靜地道。

    文敏愕然看去,陸雪琪的目光遠遠飄去,不知望向這深深夜色中的哪裡,只是她話中語氣,卻是再也明確不過了:「我從來都不苦的,師姐。從來師門傳道,便是要我們無牽無掛,心境自在,參悟造化,以求長生,不是麼?」

    文敏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在修行之上,我們道家與佛門都有幾分相似之處。」

    陸雪琪輕輕扶上了窗台竹把,一陣冷風吹來,她彷彿有些寒意,身子縮了一下,但還是站著,白皙的手掌上,很快凝結著晶瑩的水珠。

    「可是,我要長生做什麼?」

    文敏微微張大了嘴,眉間皺了起來。

    「我知道,青雲門數千年以下,祖師傳下的這些教誨,決然是不會錯的,我等凡人欲要脫離輪迴,以此修行,或可達成長生。過往以前,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一心修煉。只是如今……」陸雪琪低聲微笑,像是對著自己深心,道:「如果要我一生無情無愛,要我心若白紙而登仙,那這樣長生,如此神仙,卻又怎是我想要的啊!」

    文敏吶吶道:「師妹,你、你究竟在說什麼?」

    像是沒有聽見文敏的話,陸雪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師姐,你多半是罵我不知人事,不知這世道艱險,我心中所想所求,泰半都難有結果。其實我又何嘗不知?若說心苦,我也曾的確為此苦過。只是現在,我卻是想開了,人家說世難容,不可恕,而我終究不能如他一般,破門出家。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求心中有那麼一個人可以相思,而且我還知道,他心中也有我,只要這般,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文敏哼了一聲,道:「難道你不知,你們終究是不會有結果的麼?難道這你也不在乎?」

    陸雪琪的臉上,第一次變了神情,彷彿那一陣深深黯然,悄然掠過,半晌之後,她才低聲道:「我當然在乎,若有可能,誰不願長相廝守,誰不想天長地久?只是明知道難以達成,便不去想了罷。反正將來怎樣,誰又知道,我卻是終究不肯忘懷的。」

    文敏深深看著眼前這清麗女子,夜色之中,她如百合一般美麗幽雅,寂寞中盛放。她輕輕歎了口氣,道:「反正我也早知道是勸不了你的了,明日一早,你去見師父罷。」

    陸雪琪怔了一下,轉過頭來,道:「我雖然並非不願拜見師父,只是若是去了,多半又是惹她老人家生氣的。」

    文敏搖頭道:「今日是師父私下讓我前來喚你的,所為的乃是正事,你放心好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南疆一行,獸神隕滅,正道的心腹大患已去,還有什麼事麼?」

    文敏猶豫片刻,道:「是魔教死灰復燃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同時眼神裡閃過了卻是一道複雜難明的眼光,道:「什麼?」

    將陸雪琪異樣的神情都看在眼中,文敏心中歎息,但口中仍然平靜地道:「近日傳言不斷,當日在獸妖浩劫之中潰滅於獸神手中的魔教賊子,竟然仍有餘孽,似有捲土重來之意。而且我們青雲門此刻內憂外患,師父她似乎也是憂心忡忡,你知道她老人家一向最器重你,多半也是為了此事才叫你過去的。」

    陸雪琪默然許久,點頭道:「是,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拜見師父。」

    文敏點了點頭,道:「那你也早點歇息吧,我走了。」

    陸雪琪也不多留,送到門口,文敏忽然頓住了身子,轉身看了看陸雪琪,道:「師妹,將來你若有事,一定不要憋在心中,若信的過做姐姐的,便和我說說,總比悶在心裡要強的。」

    陸雪琪緩緩點頭,低聲道:「是,師姐,我知道的。」

    文敏看著她的神情,料到她雖然答應,但以陸雪琪的性子,多半便是有了什麼苦事,也是不會說的。當下只得苦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倚著門扉,目送文敏走的遠了。

    陸雪琪緩緩收回目光,只見夜色如墨,風雨蕭蕭,這天地靜默,彷彿都透著一股蕭瑟之意。

    她一時竟是望的癡了,許久許久,彷彿才從夢中醒來,默然轉身,輕輕關上了房門。

    天地風雨,也一併關在了門外。

    ※※※

    正如青雲門裡暗中得到的消息一樣,遠在千里之外的狐岐山,曾經冷清的山裡,突然之間在此熱鬧了起來。大批大批的魔教弟子,回到了鬼王宗的駐地,曾經封存的機關一一開啟,廢棄的哨卡也在有條不紊的指揮之下,逐一恢復。

    在一個晴朗的白天裡,魔教最後一支、也是此刻最具實力的派閥鬼王宗,在鬼王的率領下,重新回到了中土。

    大大小小的包裹,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隊,彷彿是一群遠道回巢的螞蟻,而在這個隊伍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每隔數十丈,便會有上百個魔教弟子護衛押送了某個龐然大物,外面全部用厚重灰布覆蓋,呈現巨大方形形狀,而在布幔之下,不時傳來的是令人驚心的低沉嘶吼,吼聲中滿含凶戾憤怒,但不知怎麼聽起來,多為中氣不足,似乎是疲憊之極的某種怪獸。

    這巨大神秘的事物,很快的被這些看起來已然輕車熟路的魔教弟子運送進了狐岐山鬼王宗那世代經營的巨大山洞,空氣中,只殘留下漸漸遠去低低迴響的一聲聲未知怪物哀鳴嘶吼,同時,風中不知怎麼,一股異樣的血腥氣息,漸漸從周圍泛起,在風中飄蕩。

    鬼王負手,站在山洞裡的一側,目送著最後一個神秘巨物被運送進洞穴深處,面無表情,一眼看去,他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只除了發間鬢邊,那曾經為了女兒而白的頭髮,又多了些。

    在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人影,一是幽姬,仍是那黑紗蒙面的模樣,沉默不語,另一位更是全身籠罩在黑色陰影之中,正是鬼先生。

    當魔教弟子幾乎都進了這個洞穴之後,很快有數人跑上前來向鬼王低聲奏報,鬼王默然聽著,也未說什麼,只是緩緩點了點頭,[吾愛文學網]那些魔教中人很快散開,在無聲的命令之下,洞穴入口的巨石機關,緩緩落了下來,將外界的光亮擋在了外面。

    鬼王在黑暗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這熟悉的、洞穴的味道。

    幽深的洞穴甬道中,緩緩亮起了光亮,那是魔教弟子逐一點燃了掛在通道上方的火炬,熟悉的昏黃火光下,影子也開始出現晃動。

    身後,幽姬慢慢走上了一步,輕聲道:「宗主,你要不要去見一下鬼厲?」

    鬼王的眼神中彷彿閃了閃光,道:「我回來之後,還未見到他,他人在何處?」

    幽姬低聲道:「他一直都在碧瑤那裡。」

    鬼王正要邁步前行的身子,頓了一下,片刻之後,道:「我過去好了,你們不必跟來了。」

    幽姬應了一聲,目送著鬼王走向遠處,直到那個背影消失,回頭過來,卻突然一驚,自己身旁那個神秘的幽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黑色面紗之下,幽姬兩道柳眉,慢慢的皺起,目光中閃爍著複雜的表情。

    山脈洞穴深處的寒冰石室之外,與外面那一片熱鬧情況截然不同,這裡沒有喧囂,仍如往昔一樣的寂靜,或許在有些人眼中,這裡更多的,應該是寂寞吧。

    鬼王在寒冰石室門外站了很久,面對著那扇石門,不知怎麼他始終沒有伸出打開,厚重的石門橫亙在他的身前,但他的目光,卻彷彿已穿透了這看去堅不可摧的石塊。

    石門之後,寒氣森森的所在,女兒依舊平靜的躺著麼?

    堅強如他這般的人物,會不會也會有軟弱的一刻,不願面對自己的女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光悄悄流逝,鬼王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掀動機關,低沉的轟鳴聲傳來,石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一股寒氣,從石門後頭撲面而來,隱隱還有絲絲裊裊的白氣,在石室中飄蕩。鬼王邁步走了進去,石門在他身後,重新關上。

    一切,都沒有改變。

    那平靜躺著的身影,甚至包括了記憶中一直坐在一旁的那個男子。

    鬼厲沒有回頭哪怕看上一眼,他仍然只是望著碧瑤,而鬼王也沒有說什麼話,默默走到了寒冰石台的另一側,凝視著女兒。

    碧瑤仍舊是那般平靜中帶著一絲滿足微笑的表情,靜靜地躺著,在她身前交叉的雙手間,那枚神奇的魔教寶物合歡鈴,正安靜地停在她的手心裡。

    淡淡的、金色的光輝,彷彿從合歡鈴的鈴身上折射出來,散發出長短不一的光芒,寂靜無聲的石室裡,卻不知怎麼,總讓人有那麼一種錯覺,彷彿從哪裡有低低迴盪的、清脆的鈴聲,可是仔細聽去,卻總是找尋不到蹤跡,只有那始終閃爍的鈴身上淡淡光輝,彷彿是溫柔的眼眸,注視著這兩個石室中的男人。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她還好麼?」鬼王淡淡地道,他的視線,從進入石室開始,就一直在女兒的身上。

    鬼厲慢慢抬頭,向鬼王看去,鬼王也從碧瑤身上收回了目光,看向鬼厲。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似有無聲的風雷。

    在他們之間,碧瑤手中,合歡鈴上的光芒,輕輕流轉。

    「她很好。」鬼厲站起了身子,淡淡地道。

    鬼王點了點頭,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他頓了一下,又道:「你此番前去南疆,可有尋獲些許還魂異術的消息麼?」

    鬼厲臉上掠過一絲黯然,搖了搖頭,鬼王默然,低頭看了碧瑤一眼,輕聲歎息。其實此番鬼厲前往南疆,所為主要自然便是追蹤獸神以及受鬼王密令,抓捕獸神身邊異獸饕餮,但此刻二人對話,似乎卻早已將這事忘卻了。

    石室中,又是一陣沉默。

    末了,鬼王面容一肅,淡淡道:「我還有些事要與你說,不過此處不宜,我們還是出去罷。」

    鬼厲點了點頭,也不多說什麼,最後看了一眼碧瑤,不知怎麼,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隨機轉身走了出去。鬼王跟在他的身後,走出了石門,厚重的石門緩緩落下,再一次將寂靜截留,偌大的寒冰石室中,只留下了空自流轉的合歡鈴淡淡光芒。

    兩個男人,並肩走在寬敞的甬道之中,一路之上,有遇上的魔教弟子,紛紛退讓到兩旁,低頭行禮,腳步聲聲,輕輕迴盪。

    繞過幾道拐角,二人來到了鬼厲所住的居所,鬼王向鬼厲看了一眼,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鬼厲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是並沒有看向鬼王,只是在微一猶豫之後,他伸手打開了房門。

    兩個人走了進去。

    「吱吱吱,吱吱……」

    「吼……」

    猴子小灰熟悉的叫聲中,還伴隨著幾聲異樣的吼叫,曾經是跟隨在獸神身邊異獸的饕餮,此刻正躺在鬼厲的房中地上,只是看去它似乎精神很是萎靡不振,懶洋洋的樣子,閉著它銅鈴般大的眼睛,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

    倒是猴子小灰仍如往日一般的精神,在饕餮身邊跳來跳去,左摸一下,右打一下,一會拉拉饕餮的尾巴,一會拍拍饕餮的腦袋,更有甚者,偶爾還把手伸到饕餮血盆大口上,拉開饕餮嘴巴,有幾分好奇的樣子向裡面張望。

    看小灰的樣子,似乎是想讓饕餮精神起來,一起玩耍,不過顯然對饕餮沒什麼效果。

    鬼王和鬼厲走進來之後,饕餮視若無睹,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躺在地上,猴子小灰發出一聲歡叫,三下兩下跳上了鬼厲身上,趴在主人的肩頭。

    鬼厲摸了摸小灰的腦袋,淡淡地對鬼王道:「就是它了。」

    鬼王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趴在地上的饕餮。在他的嘴角邊,慢慢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只是笑裡行間,卻是多了那麼一絲高深莫測之意。


第二十二集 第三章 心魔 
第二十二集 第三章 心魔 

    鬼王向饕餮走了上去,步伐穩重而平和,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看著鬼王的背影,「吱吱」叫了兩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趴在地上的饕餮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巨大的頭顱向一側動了一下,抬了起來,巨目也隨之張開,兩道凶光瞬間落到了走過來的鬼王身上,一陣低沉的吼聲,從牠的大口中隱隱傳蕩而出。

    「吼……」

    房間中原本平和寧靜的氣氛,突然變得莫名的緊張起來,饕餮頭顱及背後如鐵皮一樣堅硬的硬甲,一片一片緊繃了起來,大口緩緩張開,露出了可怕而尖銳的牙齒。

    鬼王面對著這只可怖的異獸,但面上卻無絲毫懼色,反而是背對著鬼厲的眼神中,不停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其中更有掩飾不了的狂喜與渴望。

    他面對著看去已然發怒的饕饕異獸,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下。而在牠的身後,鬼厲望著牠的背影,眉頭已經微微皺起。

    饕餮顯然是無法忍受遭到如此的挑釁,凶相畢露,巨日中已是漸漸轉做紅光,巨大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而反觀鬼王,卻似乎根本無視這只異獸的反應,全部的精神祇是放在觀察饕饕週身的情況上。

    終於,當鬼王接近了饕餮,一腳踏入與之三尺距離之內,饕餮果然再也忍耐不住,一聲狂吼,登時震的周圍石壁隱隱震盪,巨大身軀霍然騰空而起,張牙舞爪,同鬼王撲了過去。

    原本平靜的石室之中,狂風隨著那個巨大的身軀徒然刮起,原本擺放整齊的桌椅瞬間直被刮了出去,「砰砰砰」幾聲,砸到牆壁之上,斷裂成了幾塊。說時遲那時快,巨大的獸軀已然撲臨鬼王頭頂之上。

    遠處,猴子小灰發出了幾聲叫喚,「吱吱,吱吱……」只是聽起來似乎並無擔心的意思,反倒有幾分幸災樂菑,似乎這只早通靈性的猴子對此誘身陷險境的鬼王並無好感,巴不得饕餮一掌就怕死了那個傢伙。

    不過鬼厲顯然看法與小灰並不一致,原本微皺的眉頭,此刻在眼中閃過幾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之後,皺的更加緊了,似乎在他眼中,那個瞬間,看到了他不曾預料的東西。

    饕餮巨大的身軀夾帶著狂風撲下,聲勢驚人,但只不過那麼片刻之間,彷彿幽靈鬼魅,鬼王的身軀突然從絕無可能之地,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去。饕餮聲勢萬鈞的一記撲殺,只落得了一個撲空的結果。

    下一刻,鬼王灰色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一時驚愕的饕餮身後,伸出手掌,如閃電般抓住了饕餮後頸之上的皮肉,看他樣子,竟似想要以自己法力,將這人人畏懼的異獸,當作家常小貓小狗一般拎起來。

    這一抓看似不快,然而饕餮偏偏躲不過去,一聲低吼咆哮,脖子上已然受制,只是饕餮畢竟乃是異獸,受制之下卻無絲毫屈服之意,反似愈發憤怒,大吼連聲,週身鐵皮登時全數繃緊,看去整個身軀竟是漲大了三分之多。鬼王臉色一變,同時感覺自己右手手中竟是一陣刺痛,以魔教真法灌注保護的手心,看來竟不能抵擋這異獸怪力。

    鬼王更不遲疑,鬆手之後連退三步。

    鬼厲與小灰站在一旁,看的真切,只見饕餮原本刀槍不入的後頸鐵皮上,竟有了五道紅若鮮血的抓痕,而且傷口看去決然不淺,鮮血已是慢慢流淌出來。

    饕餮昂首大吼,已然陷入了狂怒狀態,霍然回身,面對鬼王。而一旁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也跳了起來,雙手亂舞,指著鬼王「吱吱」亂叫,狀極惱怒。

    雖說這石室之中並無人知道猴語,但不問可知,此刻小灰口中的猴語,多半也是詛咒罵娘之詞。

    小灰罵了幾句,貌似還不解恨,身子一縱,就要跳下地來,看來是要幫牠朋友一把,將這個可惡的鬼王修理一頓。只是牠身子才躍起半空,忽地身後伸過一隻手來,將小灰抓住,硬生生又給拽了回去,正是鬼厲。

    小灰有幾分驚諂,又有幾分惱怒,對著鬼厲」吱吱吱「叫個不停,鬼厲充耳不聞,只是緊皺眉頭,看著場中,小灰才叫了兩句,突然也轉過頭去,顯然被場一中某物,給吸引了注意力。

    饕餮巨大的咆哮聲中,尖牙利齒的巨大身軀向鬼王撲了過去,而鬼王這一次,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只是揚起了手臂。

    一道暗紅色的光輝,從鬼王的衣袖之間劃過,無聲卻瞬間將一股淡淡血腥氣息,瀰漫充斥了整個石室之中。

    一聲更加低沉詭異的咆哮,在冥冥虛無的空間中,迸發而出,並無裂帛之聲,卻彷彿將這石室之中的空間,都撕扯開去,縱然饕餮驚天一般的狂吼,竟也為之啞然。

    暗紅之光,瞬間大盛,已將鬼王整個身軀全數包圍,閃爍不定,周圍已經看不清鬼王身影,而饕餮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愕然之中,竟有幾分畏懼之色,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一隻樣子古拙,看去有點殘破的古鼎,緩緩從紅光深處升騰而起,隨著這古鼎出現,石室中紅芒如血,更無一物不為之慘紅,而那股血腥氣息,更是濃烈之極,聞之欲嘔。

    饕餮眼中畏懼之色更重,但在這股血腥氣息的刺激之下,彷彿骨子之中隱藏的凶性竟也被引誘迸發出來,幾番遲疑之下,竟沒有轉頭跑走,而是一聲大吼之下,再度向那只古鼎撲了過去。

    遠處,鬼厲的眉頭緊皺,身子忍不住動了一下,隨即又強忍著頓住,一雙眼神緊緊盯著那只古鼎。

    曾幾何時,十年之前吧,東海流波山上,他也曾見過這上古神器,只不料今日再見,卻彷彿已經完全變化了模樣。

    饕餮巨大的身軀撲向伏龍鼎,但只在那鼎身三尺之外,忽地,那伏龍鼎中一聲轟鳴,似有低沉神秘咒文在虛無之間喃喃頌讚,隨即一道紅光當頭罩下,將饕餮全身盡數籠罩其中。

    饕餮頓時全身顫抖,面有極痛楚之色,仰天長嘯,卻彷彿被抽空了氣力,行半空之中跇倒下來。一旁的鬼厲臉色微變,這伏龍鼎威力之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顯然早非當年可比。

    其實眼下的伏龍鼎法力,在這十年中早已面目全非,鬼王在鬼先生襄助之下,參悟鼎身銘文,搜集靈獸神力激活「四靈血陣」,眼下伏龍鼎內,已集聚夔牛、黃鳥與燭龍三隻神獸靈力,饕餮雖然乃是異獸,但與其它三隻神獸靈力相比,決然是落了下風,更何況這代龍鼎上古神器,本身就有詭異法力,神獸靈力越強,其激發出來的四靈血陣之妖力更是強大無比。甫一對敵,饕餮登時就被壓制住了。

    此刻但見紅芒閃爍,恍如實體,將饕餮巨大身軀緊緊籠罩束縛,饕餮週身顫抖,狀極痛楚,但絲毫動彈不得,甚至連口中吼叫,都迅速低微,只殘留著喘息之聲。

    石室之中,血腥之氣更重,鬼王看著匍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饕餮,眼中閃過狂喜之色,忽地仰天大笑,形狀大異平常,如瘋癲一般。

    就在這異樣時刻,忽地傳來「吱吱吱吱」怒叫,被紅光緊縛的饕餮也艱難的轉過頭看去,赫然正是小灰。牠毅然躍出半空,跳到饕餮身旁,伸手想要相助,只是紅芒看是虛無光輝,小灰手伸了過去,卻是一聲呼喊,跳了開來,看來是吃了暗虧。

    小灰齜牙別嘴,看去憤怒之極,同著鬼王露出利齒,做挑釁狀。鬼王不知什麼時候,在那片閃閃如鮮血般的紅光照射之下,雙眼已然變得血紅。此刻霍然回頭,瞬間殺氣大盛,更不多言,一股黑氣霍然騰起,從紅光中直撲出來,同小反擊去。

    小俠自然也並非省油的燈、廢柴的猴子,雖然惱怒,卻也看出那黑氣中凶芒顫動,不肯硬接,向旁邊連跳幾下,閃了過去。

    一擊不中,鬼王一聲長嘯,黑氣速度瞬間快了一倍,同時看去彷彿分作了幾道出來,道道黑氣如雷,從四面八方劈了下來。

    小灰手腳並用,東躲西藏,在間不容髮之際堪堪躲過,但已然險狀畢露,好幾次都差點被黑氣擊中。

    而鬼王此刻不知為何,對著這樣一隻猴子,下手竟也絲毫沒有容情的意思,只見黑氣之中,忽地又是一聲低喃,風雲嘯聚,憑空凝結出一隻血紅手掌,當頭打下,小灰適才已被黑氣逼得左支右絀,此刻再也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被這只血紅掌印打中。

    便在這要緊關頭,忽地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臂,穿過風聲凜例、殺氣騰騰的黑氣血芒,一把抓住猴子的尾巴,向外一扯,小灰身子頓時飛了起來,向後飛去,而在牠身後攔截的那些凶戾黑氣,不知何時,竟然被驅散開了。

    小灰安然無恙地飛了出去,逃出生天,但隱匿在紅芒深處的鬼王似乎發出了一聲怒吼,煞氣更盛,週遭黑氣缸芒瞬間凝固成形,一隻巨大紅色掌印,向這只突如其來的手臂拍了下來,而在紅芒之後,伏龍鼎緩緩開始旋轉,鼎身之內異芒流動,詭異咒文若隱若現,一片肅殺之意。

    血芒耀眼,閃爍之間,面沉如水的鬼厲身影現身出來,正是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小灰一命。同時,他也轉而開始面對了鬼王不知為何開始催發就沒有停下的伏龍鼎的詭異妖力。

    呼嘯之聲,越來越是淒烈,血紅掌印中霍然隱約閃爍出古鼎模樣的怪異符文,直撲過來,鬼厲眉頭緊皺,但面對這絕世妖法,卻並無退縮之意,雙臂揮起,在快如閃電飛來的血紅掌印到來之前,在身前虛無之處,卻是劃下了一個太極圖案。

    青光乍起,如一道清泉灌入深旱之土,滿屋血殺之氣,竟是為之一震,太極圖清氣綜繞,正是正宗純粹之青雲門神通妙法「太極玄清道」。

    血色紅印,下一刻轟然而至,撞在了太極圖之上。

    意料之外的,竟沒有想像之中震天價響的巨響與轟動,相反,如泥牛入泥潭,竟沒有絲毫聲息,只是那紅色血印,凌空逼住,不能再前行一步,而鬼厲面上,瞬間變得通紅,如欲滴出血來。

    鬼厲雙目銳芒閃現,同那紅芒深處深深看了一眼,一聲冷哼,腳下移動,向後退丟。他每退一步,那紅色血印就逼前一分。與此同時,鬼厲每退一步,雙手手掌卻是沒有停頓片刻,手指屈升,法印變幻,雙手之間太極圖案清光濯濯,卻沒有絲毫變弱了。

    在他退到第三步時,手中結做寶瓶法印,面上異樣血紅神色已經緩和,太極圖邊緣已經開始散發淡淡金輝:當返到第五步時刻,他手中化做拈花法印,太極圖金光青氣交相輝映;而到他退了第七步之時,鬼厲已經是背靠石壁,再無路可退,但此時此刻,鬼厲面上已經恢復原狀,更無異樣血紅。

    雙手一震,鬼厲已結做了佛門金剛法印。

    剎那之間,金光大盛,莊嚴法相四射,如有神佛在週遭輕頌佛經,低沉悅耳,太極圖急速旋轉,金芒璀璨,那紅色血印漸漸被這太極圖吞沒進去,消失不見。

    漫天金青之光耀眼,直衝而上,竟是將鬼王血芒壓了過去。而在紅芒深處,一聲怒吼,顯然那人已然盛怒,紅光一陣搖曳,幾聲哀鳴,地上的饕餮被紅光吸起,偌大的身軀竟是被伏龍鼎吸了進去,轉眼就消失不見。

    而鬼王面容,漸漸在紅芒之中透了出來,但見他白髮飛舞,雙目赤紅,殺氣騰騰,哪裡還有平日沉穩模樣,幾如一殺人狂魔。而反觀鬼厲,更無絲毫懼色,反而是大步侵身而上。

    伏龍鼎旋轉不停,鼎身內詭異銘文閃爍不休,紅芒陣陣,鬼王右手擎起,偌大古鼎已是落在他右手之上,看去如天魔落世,極為可怖。

    而鬼厲週身光輝著身,顯然也已將自身的神通法力盡數聚起,便要在此一決死戰。

    兩大高手彼此對峙,殺氣騰騰,這場突如其來的爭鬥,似乎他們二人都早已忘了原因,只是在此刻,像是突然失去了各自心頭壓制多年的理智,全力撲殺,心魔亂舞。

    鬼厲大步走上,離鬼王越來越近,而鬼王眼中煞氣,越發濃烈,伏龍鼎在半空中緩緩傾轉,對準了鬼厲身軀。

    眼看著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誰也不會想到,當今「魔教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卻是在這麼一個偏僻石室之中,莫名其妙的陷入了生死決戰裡。

    「轟!」

    ……一聲大饗,從石室裡傳了出來。

    鬼王與鬼厲,兩個男人,彷彿都看到了對方眼角微微抽搐,但就那麼千鈞一髮之際,他們竟都沒有動。

    石室的門,緩緩倒了下去,門外,慢慢出現了一個身影,一個看去渾身微微顫抖的身影。

    「住手!」

    那聲音纖細,帶著憤怒、不解與幾分驚惶,黑紗蒙面的幽姬,同時也是魔教之中的朱雀,站在了門口。

    看不見她黑紗之下的容顏神色,但那股憤懣之意,噴薄而出。

    「你們……你們兩個在幹什麼,你們都瘋了嗎?」

    石室之中,一片靜默,兩個男人彼此對峙著,也沉默著,沒有說話,空氣裡,那股殺氣,竟是仍然揮之不去。

    「好,好,好!」幽姬似咬著唇從齒間憤怒的說話,她抬手,同著某個方向一指:「你們殺吧,殺吧,都死了算了,死了都清淨。你們到底還記不記得,那

    裡,那裡……」

    牠的聲音有幾分硬咽,「那個寒冰石室裡,是不是還有人躺在石台之上?你們都忘了嗎?」

    「你們誰還記得『碧瑤』這兩個字!」

    紅色的血芒,悄悄散去了:耀眼的青光金光,逐漸收斂不見。

    石室裡流消舊的那股殺氣與血腥氣味,不知何時,如潮水一般退去。

    只有沉默,依舊這般駐留在這裡,不肯離開。

    兩個男人,彼此注視著對方,那眼神深處,彷彿有說不出的光芒碰撞。

    幽姬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看她去的方向,應該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而仍然停留在石室之中的兩個男人,似乎仍然在對峙中,悄悄窺探著某些秘密。

    良久,鬼王忽地淡淡哼了一聲,右手一擺,將伏龍鼎托在了手間,大步走出了這個房間。當他走過鬼厲身旁的時候,他的眼神裡,銳利的光芒似要奪目而出。

    而鬼厲的日光,在那一刻,卻沒有注意鬼王,而是落到「伏龍鼎鼎身之上。

    古拙樣式的古鼎,有許多細微殘損的地方了,但是深青帶紫色的鼎身上,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許許多多扭曲的神秘銘文,而在鼎身的背面,在那些銘文的正中,更是有那麼一幅圖案,映入了鬼厲的眼簾:

    火焰熊熊燃燒,火光中正在炙烤一隻巨鼎,巨鼎四周,有或鳥或獸的四種奇獸仰天長嘯,而巨鼎上空,黑雲翻滾,赫然是一張猙獰可怖的魔王面孔,正獰笑著注視人間。

    這圖案在鬼厲眼前不過一閃而過,但不知怎麼,卻已深深印人鬼厲的腦海,揮之不去。而在他印象之中,竟是對那個魔王面容,有那麼幾分熟悉,只是一時之間,他卻是無論如何地想不起來,到底是否曾經見過這個魔王的樣子。

    鬼王很快的走出了這個石室,消失在了門外,石室中恢復了平靜。猴子小灰從一旁跳了過來,躍上了鬼厲肩頭,慢慢坐下,但面上絲毫沒有快樂之意,不時

    轉頭向門口看去,口中低低發出「吱吱、吱吱」的叫聲。

    鬼厲默然,伸手輕輕摸摸小灰的腦袋,沉默片刻之後,他發出了一聲輕歎,然後轉身走出了這個石室,信步走去。

    長長的通道彷彿通向四面八方,就像人生的路誰也不知道該向何去,或者說,就算你自己以為知道了,其實那條路,又會通向哪裡,誰又能知道呢?

    半個時辰之後,鬼厲停下了腳步,怔怔不能言語,發現自己停住的地方,是寒冰石室的外面。

    厚厚的石壁,橫亙在面前,可是他突然有些害怕,就算是面對鬼王伏龍鼎妖法的時候也不留畏懼的他,此刻卻情不自禁的害怕了。

    那扇石門,就這麼靜靜的,豎立在他身前。

    微微顫抖的手,伸了過去。

    在最初打開的那麼一個縫隙裡,隱約中,他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站立在寒冰石台之前,空氣裡,似乎還有清脆而熟悉的鈴鐺聲音。

    他彷彿癡了。


第二十二集 第四章 秘密 
第二十二集 第四章 秘密 

    裊裊升起如輕煙的白色寒氣,在寒冰石室中悄無聲息的飄蕩著,這一天,寒冰石室裡的寒氣似乎比平時濃重了許多,甚至看過去,竟有了幾分朦朧的感覺,

    不再有往日一眼見底的清晰。

    石門發出低沉的轟鳴,在慢慢的打開,只是那個映入眼簾的苗條身影,卻不知怎麼,有些顯得模糊起來。

    是幽姬吧?

    鬼厲心中這般想著,邁步緩緩走了進去。寒冰石室之中,幽幽寒氣飄散,絲絲縷縷,如夢幻一般,將他的身影籠罩起來。那個女子的身影,靜靜背對著他,站在寒冰石台之前,而在她週身,寒氣似乎特別的重,就連那片寒氣凝結的白氣,也如霜雪一般,讓人看不真切。

    空氣中,那若隱若現,迴盪著的清脆鈴鐺聲音,彷彿近在耳旁。

    不知怎麼,鬼厲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許是對今日之事,他面對幽姬多少有幾分難以面對,特別是在幽姬大聲斥責並提起碧瑤之後。回想起來,鬼厲心中雖然對鬼王今日一反常態有幾分驚疑,但對自己不加思索即全力反擊的行徑,卻也只能是默然無語。

    或許,在兩個男人的心中,竟然都早已深深埋藏著憎恨之意麼?

    可是,這世上畢竟還有一個碧瑤,她正躺在這寒冰石室之中。

    鬼厲向那個有些模糊,隱藏在寒氣中的身影看了一眼,默默低頭,半晌才道:「剛才我和鬼王宗主動手,是我不好,我也不知事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的。妳莫要生氣,以後我不會了。」

    那個身影的肩頭,似乎顫抖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還是保持著安靜,只是周圍的寒氣,似乎流轉的速度變快了些,就連這石室之中,似也冷了幾分。只是這寒冰石室向來寒冷,鬼厲也沒有在意。

    他軟了口氣,欲言又止,幽姬與碧瑤的關係他自然是知道的,在碧瑤母親過世之後,鬼王著小於鬼王宗事務,幽姬多少便有了幾分當碧瑤母親的角色,這一點從碧瑤向來稱呼幽姬為「幽姨」便可知道。如今面對著他,特別還是在這寒冰石室之中,鬼厲竟有幾分真實面對碧瑤的感覺,而他對碧瑤心中愧疚之深,今日更與鬼王動手相搏,幾至生死相判,更足難以言表。

    良久,他長歎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妳心痛碧瑤,不願看到我與她父親再起爭端,其實我本也並無此意,只是當時……」

    他皺了皺眉,腦海中又掠過適才鬼王異常的神態表情,搖了搖頭,道:「總之我答應妳,將來我看在碧瑤面上,總是要讓著他幾分就是了。」

    那個苗條的身影又似動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轉過身來,但是看她背影,倒似乎是默默點了點頭的模樣,意為讚許。

    鬼厲默然無語,沉默片刻,長出了一口氣,也不願再多說什麼,微轉過身子,想要向那寒冰石台走去,好好去看看碧瑤。

    只是他腳步才欲邁出,忽地,他全身在那麼一個瞬間僵住了,如電光石火一般,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如驚雷響於腦海,轟然而鳴。

    幽姬平日裡從未離身的蒙面黑紗,為什麼從後面看去的這個背影,竟然看不到了?幾乎就在同時,鬼厲紛亂的腦海中已隨即想到,這背影的秀髮髮式,正是

    一個少女模樣,與幽姬盤髻的婦人絕然不同。

    他如電般轉過身來,大聲喝道:「妳是何人?」

    寒冰石室中的寒氣,瞬間似冰寒刺骨,籠罩在那個背影周圍的輕煙,竟是在瞬間開始急速旋轉起來。鬼厲雙目圓睜,竟有外人侵入這寒冰石室,對他來說這是絕不能接受的。

    正在鬼厲將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地身後一陣低沉轟鳴之聲傳來,鬼厲驚疑不定之下,轉頭看去,只見原本在他身後合上的石門,又緩緩打了開來,門口現出了一個身影。

    苗條高挑,黑紗蒙面,氣質幽幽,卻不是幽姬又是何人?

    幽姬打開石門,卻突然望見鬼厲面上神情古怪,雙眼圓睜,面上肌肉扭曲,反倒是被嚇了一跳,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但她畢竟不是常人,隨即便冷靜了下來,寒聲道:「哼,你還有臉來這裡見碧瑤麼?」

    鬼厲深深盯了她一眼,突然面上神情一驚,似記起了什麼極重要的事物,迅速轉身看去,只是這一看之下,他卻更是全身一震,如呆了一般,怔征站在原地,作聲不得。

    偌大的寒冰石室,他正置身所在的這個地方,突然之間,完全恢復了曾經本來該有的模樣,異樣飄蕩的白色煙霧不見了,若隱若現的鈴鐺聲音消失了,至於那個神秘的背影,竟也在這瞬間,憑空消失不見了。

    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和原來一樣,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幻覺,飄過了,飄散了……

    碧瑤靜靜地躺在寒冰石台之上,牠的嘴角邊依然有那熟悉的微笑容顏,雙手交合之間,合歡鈴上閃爍不停的光芒,輕輕流轉著,彷彿正注視著鬼厲。

    鬼厲站在原地,全身緊繃,彷彿全部失去了知覺,一動不動。

    慢慢走進寒冰石室的幽姬,很快發現了鬼厲有點不對勁,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做什麼?」

    鬼厲的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他只是默然抬頭,怔怔打量著這間寒冰石室,除了那扇厚重石門之外,寒冰石室周圍儘是堅硬的石壁,更無絲毫縫隙,只是此刻看丟,那些冰冷的石壁似乎部帶有了幾分殘酷的嘲笑,冷冷注視著看去有些可笑的人。

    飄忽的目光,慢慢收回,緩緩回到寒冰石室中,躺在石台之上的人兒身上。鬼厲的眼中,不知怎麼,有了幾分模糊,萬千思緒,如潮水般奔湧而來,那目光,最後悄悄落在了碧瑤的秀髮之上。

    「你怎麼了?」幽姬的聲音中,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

    鬼厲台上了眼睛,許久之後緩緩睜開,低聲道:「妳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這石室裡有些異樣?」

    幽姬停了一聲,寒聲道:「有什麼異樣?還不是都和以前一模一樣,一張檯子、一個人。」

    鬼厲眼角的肌肉,似抽擂了一下。

    幽姬慢慢在碧瑤身邊生了下來,目光中露出憐愛痛惜的神情,若了半晌,口中緩緩的道:「我知道你其實也不好過,只是望你多想想,若是碧瑤知道了你竟然與她父親動手鬥法,那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鬼厲怔怔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忽地一甩頭,長吸了一口氣,道:「妳放心就是,我明白該怎麼做。」

    說罷,他深深又看了一眼碧瑤,隨即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牠的背影,幽姬眉頭微微皺起,直覺的感覺到鬼厲似乎哪裡和平日不大一樣了,可是隨即她卻又是長歎一聲,異樣的人,又何止是他一個人,如今便是她追隨多年的鬼王宗主,不也是越來越讓她看不懂了麼?

    她默默低頭,陷入了沉思之中,寒冰石室裡靜悄悄的一片,只有碧瑤手中的合歡鈴上,流光異彩閃爍的光輝,如清透的眼睜,閃爍不停,注視著這個世間。

    青雲山,小竹峰。

    清晨,有清風徐徐吹過,滿山的青翠竹林一起搖動,沙沙竹濤之聲,如天籟之音,讓人心神寧靜。昨夜一場大雨,如將天地之間都洗過一般,清新空氣拂面而過,遠山含黛,山水如畫。

    腳下的石徑還是濕的,偶爾石頭縫隙裡,還有些昨夜積下的雨水,石徑之上和兩旁,掉落了許多飄落的竹葉,想來是被昨夜的風雨吹落的。時辰尚早,也就還未有人來打掃。

    白衣如雲,清秀出塵,陸雪琪孤身一人,走在這竹林小徑之中。晨風微光中,牠的秀髮柔順披灑在肩頭,看去吹彈可破的肌膚,雪白中卻還有淡淡一絲粉紅,如深山幽谷裡,悄悄綻放的幽美花兒。

    石徑兩側,高高的修竹微微搖晃著,青綠的竹葉上,還有凝結而成的露珠,靜靜地滑過,悄悄地飛向大地。

    石徑幽深,曲曲折折,清晨的亮光從竹林茂密的縫隙間透了進來,竹影輕晃,照著她窈窕身姿。

    前方一間樸素竹屋,漸漸現出身影,正是小竹峰一脈首座水月大師平日靜坐修行之處。

    陸雪琪走到小屋之前,在門口處站住了腳步,遲疑了片刻,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用竹子做的門扉。

    「師父,弟子雪琪拜見。」

    「進來吧!」水月大師的聲音從小屋中傳了出來,無喜無悲,似乎帶有絲毫感情,淡淡如水。

    門「哎呀」一聲,被陸雪琪輕輕推開了,陸雪琪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師父正盤腿坐在竹床之上,閉目入定,神態平和,看不出有什麼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變化的神情。

    陸雪琪默默走到水月大師身前,跪了下去,低聲道:「師父,徒兒來了。」

    她頓了一頓,又按著道:「雪琪自知不肖,辜負了您老人家的期望,害得師父您傷心,請您責罰我吧!」

    水月大師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身前陸雪琪的身上,注視良久,隨即歎息一聲,道:「我若是責罰於妳,妳肯回心轉意麼?」

    陸雪琪默然低頭,不敢看師父面容,也沒有說一個字出來,只是看她神情,卻哪裡有絲毫後悔的樣子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微帶苦笑道:「妳既然已是鐵了心腸不肯回頭,我責罰妳又有何用,罷了,罷了。妳起來吧!」

    陸雪琪貝齒微咬下唇,看去似乎有些激動,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站了起來。

    水月大師輕輕拍了拍身旁竹榻,道:「妳也坐吧!」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弟子不敢。」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道:「這裡就我們二人,有什麼好計較的,莫不是妳心裡終究是記恨我這個做師父的,與我生分了麼?」

    陸雪琪猛然抬頭,急忙搖頭道:「師父,我……」

    水月大師擺手微笑道:「好了,好了,妳是我一手養大教出來的,妳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麼?」

    她伸手將陸雪琪的手拉住,輕輕將她拉過坐在自己身旁,仔仔細細看了看陸雪琪那張美麗清雅的面龐,軟了一口氣,道:「不管怎樣,我這個做師父的,到底都是為妳好的,妳可要記住了。」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低聲道:「弟子明白的,其實都是弟子的錯……」

    水月大師搖頭道:「算了,事到如今,我們也不要再去爭論誰對誰錯了,問世間,情為何物?暮雪千山……這千山萬水,卻當真能有誰可以相伴一生呢?」

    說到此處,彷彿水月大師自己也觸及心思,一時怔怔出神起來。

    陸雪琪不敢驚擾師父,只是感覺到握著自己手掌的師父,從她手心之中傳來的溫暖,卻是久違的熟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月大師忽地一震,從出神狀態中驚醒過來,苦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自嘲,隨即對陸雪琪道:「唉,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說吧,我昨晚讓文敏叫妳過來,所為之事,她都跟妳說了麼?」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師姐沒說,只是告訴我清晨過來找師父,說有什麼

    事的話,師父您自己會跟我說的。」

    水月大師默然點了點頭,道:「也是,文敏那丫頭雖然知道一些,但畢竟不多,還是我來跟妳說吧!」

    陸雪琪心中微微一震,看水月大師臉上有幾分沉重,似乎有什麼難事鬱結心中,忍不住道:「師父,有什麼難事麼,如果需要弟子的地方,您儘管吩咐,弟子一定竭力去做。」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當然相信妳了,只是眼下的確有一件大事,卻是事關我青雲門氣數的大事,但偏偏又不能讓太多外人,包括我們門中弟子知曉了,我想來想去,門下弟子中還是只有妳,道行、處事能力最好。所以才叫妳過來的。」

    陸雪琪眉頭一挑,微微驚訝道:「師父,難道本門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水月大師苦笑一聲,道:「誰說不足呢?」

    陸雪琪道:「出了什麼事,師父?」

    水月大師沉吟了片刻,似乎也是在斟酌著,隨後緩緩道:「妳掌門師伯,還有大竹峰的田不易田師伯,前些日子一起失蹤了。」

    陸雪琪全身一震,道:「他們是一起失蹤的?」

    水月大師淡淡道:「當日曾經有長門弟子看到田不易來到通天峰,並徑直去了後出租師祠堂,這段日子以來,誰都知道掌門師兄幾乎部是在祖師祠堂裡,而且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了。」

    陸雪琪眉頭緊皺,顯然十分吃驚。

    水月大師頤了一下,又道:「此事發生之後,因為干係太大,現在通天峰主事的蕭逸才不敢遮蓋,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將此事公告出去,只是暗中知會了我們幾脈的主事人。事後我也去過祖師祠堂查看,可是沒想到那裡居然已經……」

    陸雪琪一怔,道:「祖師祠堂怎麼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道:「祠堂大殿幾乎都被毀了,一眼就能看出是被激烈鬥法的法力所毀壞。」

    「什麼?」陸雪琪失聲輕呼。

    水月大師冷笑了一聲,道:「祖師祠堂乃是我青雲門供奉歷代祖師之所在,他們二人竟放在這等莊嚴地界動手,真是無法無天了。而且還有更嚴重的事。」

    陸雪琪吃驚之餘,又是一驚,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會比這等毀壞祖師祠堂更嚴重的事了,忍不住追問道:「還有什麼?」

    「昨日,蕭逸才急急忙忙跑到我這裡,」水月大師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眼中更多了幾分擔心,緩緩道:「據他所言,自從道玄師兄失蹤之後,他竭力追查不果,就想查看他師父遺留之物,看看有何發現,不料這一找,卻發現了一件大事。」

    水月大師閉上眼睛,彷彿有幾分疲倦,通:「蕭逸才發現,本門的誅仙古劍,也失蹤不見了。」

    陸雪琪愕然無言。

    水月大師睜開眼睛,道:「我知道妳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其中的干係與奧妙,雖說誅仙古劍已然損毀,但此事關係太大,而且外人多半不知此劍損毀之事,如果傳了出去,只怕麻煩甚大;再說誅仙古劍之中,其實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更是關係重大,歷來只有我青雲門掌教等極少數人知曉,若是萬一洩露出來,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陸雪琪驚道:「誅仙劍除了乃是本門神兵之外,難道還有什麼秘密麼?」

    水月大師默然,許久沒有言語,陸雪琪也不敢說話,垂手站立一旁,半晌低聲道:「弟子無禮,剛才失態了。」

    水月大師默默搖了搖頭,半晌乃道:「為師並非責怪妳的意思,只是此間干係甚大,來龍去脈又複雜之極……」

    她說到此處,又停頓了一會,似在沉吟斟酌,片刻之後,道:「此事其實按道理,連我這小竹峰一脈首座,也是不能知曉的,是因百年前那場大亂,我們幾個人才意外知道了一二內情。」

    陸雪琪愕然道:「幾個人,莫非這等天大秘密,除了師父您,還有其它人知道麼?」

    水月大師淡淡道:「當年那場大亂之中,參與其事者事後算來,當有五人,除我之外,還有道玄師兄、田不易、蘇茹師妹……」

    陸雪琪正在聆聽,忽聽水月大師卻停了下來,心中默算,忍不住道:「這裡才四人,還有一人是?」

    水月大師歎了口氣,臉上掠過一絲淡淡惆悵,道:「是妳一位師伯,名叫萬劍一。」


第二十二集 第五章 弒師 
第二十二集 第五章 弒師 

    「百年之前,魔教猖獗,勢力強盛,道消魔長,群魔狂妄之下,欲一舉蕩平正道,便入侵青雲。經過一番慘烈搏殺,最後前輩祖師等奮力相搏,在青雲山山麓之下請動誅仙古劍,祭出「誅仙劍陣』,終於是反敗為勝。」

    水月大師口氣平淡,陸雪琪卻是臉上微微變色,只憑那一句「慘烈搏殺」,便可遙想當年那激烈殘酷的戰況了。

    只是水月大師卻似乎意不在此,很快接下去道:「此戰過後,雖然重創魔教,但我青雲一脈卻也是元氣大傷,多位道行高深的前輩祖師死的死,傷的傷,並無餘力窮追不捨,只是在這個時候,卻是有一位師兄站了出來,自告奮勇,豪情萬丈,要除惡殆盡,追殺魔教餘孽。」

    陸雪琪心中一動,道:「這位師伯,可就是萬劍一萬師伯了?」

    水月大師緩緩閉上了眼睛,口中語氣,也慢慢變得有些飄忽起來,「便是他了。唉……當年情景,至今我彷彿還歷歷在目:當日那場惡戰之中,他已然是立下大功,殺敵無數,一身白衣都染的紅了。他站在諸位師長面前,神態激揚,不過就那麼幾句話,就幾句而已……就讓我們這些年輕的師弟師妹們熱血澎湃。事後除了道玄師兄身為長門弟子,留守青雲外,我、蘇茹師妹、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天雲、蒼松等這些日後各脈的首座,盡數都跟隨著他,從此是縱橫天下,遠赴蠻荒,一路之上腥風血雨、刀光劍影,卻從來也不曾畏懼退縮了。」

    水月大師的眼睛仍是開著的,面上神情看去那麼專注,彷彿在她眼前,重新又呈現出當年那段熱血沸騰的青春歲月,甚至於它的臉頰兩側,有微微泛起的紅色。

    小屋之中,一時沒有人說話,可是那氣氛,卻似乎騷動不安,像是平靜之下暗暗洶湧的激流,無聲地掠過。

    良久,水月大師忽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轉為悲涼,道:「罷了,這些舊事都過去了。當年我們一行人歷經劫難,重創了魔教餘孽,這才回到青雲。可是就在此時,我們卻無意中被捲到了本門的一個秘密之中。」

    「回到青雲之後,蘇舊師妹與田不易日久生情,尹卻委實不喜歡此人,一日深夜,他們二人又偷偷瞞著你師祖真雩大師跑了出去,被我發現之後,擔心師妹吃虧,又不願告發他們,否則你師祖生氣起來,蘇茹師妹便要吃苦頭了,這便一路跟了過去。」

    陸雪琪聽到這裡,心中驚詫之餘,不免也有些好笑,只是面上無論如何也不敢表露出來。

    好在水月大師似乎也知道,在此也不過多停頓,逕直便說了下去:「誰知他們兩人年輕膽大,為了避人耳目,竟然相約溜到了通天峰的後山,跑到了人跡罕至的祖師祠堂附近幽會去了。」

    陸雪琪又是為之愕然,半晌之後才默然低頭,眼前飄過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模樣,暗道世間萬象,果然人亦是不可貌相。

    水月大師臉色不豫,哼了一聲,道:「我看著他們那番模樣,心中著實氣不過,便現身出來,喝止他們。蘇師妹與田不易自然嚇了一跳,待看清了只有我一人之後,蘇師妹便嬉皮笑臉過來拉我,田不易那廝卻居然還不給我好臉色看,我惱怒之下,正要發作……」

    陸雪琪心中暗暗道:田不易師叔此刻若是還有好臉色,還是一副笑臉,那才怪了。只是聽水月大師忽然停頓下來,忍不住追問道:「後來怎樣?」

    水月大師默然片刻,通:「便在此時,忽地從原本淒清黑暗的祖師祠堂裡傳出來一聲怪嘯,這聲音如野獸嘶吼,滿含痛楚,幾乎不似人所發出的聲音。我們三人大駭之下,下意識躲到一旁樹林茂密之陰影處。片刻之後,我們就看到了那一個……秘密。」

    陸雪琪緊緊望著水月大師,卻只見她臉上隱隱有痛楚之色,想來這秘密在她心中,當真是折磨了多年,甚至直到如今,似乎稜角也不曾磨去多少的樣子。

    水月大師低沉的聲音,總起來顯得有些空洞,只是那字字句句,卻彷彿落地驚雷,慢慢揭開了曾經塵封的往事。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從祖師祠堂裡衝了出去,全身衣裳破爛不堪,頭髮披散,遮住顏面,看不清楚面目,而且狀若瘋顛,同時口中不停地時而大吼,時而痛苦呻吟,卻又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我們三人又驚又怕,祖師祠堂這等重地,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瘋子樣的人物?不過總不能就這樣讓他胡鬧。我們三人剛想出去制止這個瘋子的時候,忽然,祖師祠堂裡又掠出了兩道人影,落在了那個瘋子一般的人物面前,齊刷刷的卻是跪了下去。那一夜月色皎潔,我們三人看的清清楚楚,這兩個人,赫然就是我們這些年輕一輩平日裡敬重無比的兩位師兄,道玄師兄和萬劍一師兄。」

    陸雪琪失聲道:「什麼?」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也吃驚了吧?當年我們三人,那份驚駭只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都嚇的呆了。接下去更是令人匪夷所思,道玄師兄與萬師兄看去俱是滿面悲痛,竟是分別跪在地上,一人一邊,每人抱住了那瘋子的一條腿,緊緊不放,聲音懇切哀求,口中叫喚的,卻是師父二字……」

    陸雪琪這個時候,已經是吃驚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水月大師看去,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住事之中,聲音低沉,道:「被他們這一叫,我們震駭之餘,這才發現了那個瘋子身材相貌,竟然就是當時青雲門掌教真人,這兩位師兄的授業恩師,不久之前才在正魔大戰中大發神威的天成子師伯。」

    「我們只看到這位掌門師伯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尊嚴神態,口中胡言亂語,似乎在詛咒什麼,但又聽不仔細,而兩位師兄看去悲痛之極,淚流滿面,緊緊抱住掌門師伯的腿哀聲懇求,說的都是『師父醒醒吧,師父醒來吧』這些話,可是掌門師伯不知為何,以他那樣的修行道行,卻是迷亂了心志,對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的懇求充耳不聞,到了最後,卻反而回過頭來,雙目中凶光閃現,盯著這兩個人,大吼一聲,竟然是下了死手,雙掌打了下去。」

    陸雪琪聽到此處,猶如身臨其境,忍不住身子一抖。

    水月大師道:「當時我們三人在一旁偷窺,早已是亂了方寸,此刻眼見掌門師伯突然翻臉,對兩位師兄下了毒手。更是不知所措。誰知眼看也們二人就要喪命在天成子師伯掌下的時候,忽然道玄師兄抱著掌門師伯的腿一轉,整個人迅速無比的轉到天成子師伯的背後,如閃電一般,已然扣住天成子師伯的雙臂,同時全身清光大盛,將天成子師伯牢牢制住。」

    「萬師兄似乎沒料到道玄師兄會如此,怔了一下,不料天成子師伯雖然瘋亂之下,但道行仍在,雙手被道玄師兄扣住了,卻是飛起一腳,登時將萬師兄踢飛了出去,萬師兄直飛出了兩艾許,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這時場面激烈變幻,我們三人都像是傻了一樣,只是呆呆看著,完全不知道如何應變了。只聽道玄師兄大聲喊道:「萬師弟,你還不動手?」萬師兄聽了這話,明顯全身都發抖起來,但仍然一動不動,雙眼死死地盯著他師父和道玄師兄。」

    「天成子師伯道行高深,奮力反挫,道玄師兄雖然雙手仍然扣住師父身軀,但只不過片刻之間,他臉色潮紅,也已經是連噴了幾日鮮血出來,同時身上青光迅速之極的黯淡了下去,顯然當年他的道行,還是與天成子師伯有一段差距。便在此刻,眼看道玄師兄就要堅持不住,忽地一道白影瞬間飄過,正是萬師兄……我們三人呆呆的,眼睜睜地看著,萬師兄就這樣發出一聲狂吼,從遠處猛撲過來,一聲銳嘯之後,他手中已然多了他的斬龍劍,生生刺入了天成子師伯的胸膛!」

    小屋之中,死一般的寂靜,彷彿就像當年那個淒清夜晚,慘變之後的靜默,殺意洶湧之後,殘留的痛楚,歸於無聲。

    陸雪琪臉色蒼白,許久之後,低聲道:「門中記載,天成子師伯祖於百年前在……在祖師祠堂歷代祖師靈位之前生化,臨終傳位於道玄師伯。」

    水月大師慘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道:「看到這一場門中慘變,而殺師的兩個人,赫然就是我們平日最為敬重的兩位師兄,我、蘇師妹和田不易三人,都完全失去了主意,不知所措,甚至於蘇師妹激動之下,還不小心弄出了一點聲響。但他們二人也許是剛剛弒師,心情也是太過激動,竟然沒有注意到我們這裡。也就是他們二人,在對望良久之後,又慢慢跪在了天成子師伯的屍身之前,原來在本門裡,從青葉祖師傳下的無上神兵誅仙古劍,竟然有一個天大秘密,那便是這把神劍雖然誅盡妖邪,但也許是因為殺戮太多太盛,年深月久之下,此劍竟然本身有了一股詭異魔性,持劍之人一旦激發出此劍全部靈力威勢,便會遭到此劍魔靈反噬,逐漸控制心志,變得殘忍好殺,縱然是道行再高之人,竟也不能抵擋。」

    「從青葉祖師當年臨終留下訓示開始,青雲門歷代掌教租師,都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也都是盡量不去使用這柄神劍,而天成子師伯因為當年正魔大戰形勢緊迫,不得已只得用此劍發動誅仙劍陣,之後雖然他立刻密封此劍,持心修道,但竟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在天成子師伯還清醒的時候,他便偷偷將這個秘密私下告訴了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道玄師兄和萬劍一師兄。一來是他向來最是信重這兩個人,二來若是只告訴一人,只怕萬一有變,天成子師伯只怕自己道行太高,其中一人難以制住自己。結果到了最後,終究就變成了這樣一個結果……

    陸雪琪聽到此處,忽地心中一震,猛然抬頭,疾聲道:「師父,那如今……如今的道玄掌門師伯他……他莫非也……」

    水月大師長歎一聲,默默點了點頭,陸雪琪愕然無語。

    水月大師沉默許久,幽幽道:「十年之內,道玄師兄兩次動用誅仙古劍,尤其是此番獸妖浩劫,他更是將青雲山上脈山峰的天機鎖都盡數打開,將誅仙劍陣的威力逼到極致。如此魔靈反噬之力,可想而知。其實我早已想到如此,只是十年之前,道玄師兄已然動用過一次誅仙古劍,但竟然可以不受魔靈反噬之力困擾,我便心存僥倖,以為他道行深厚,此番還能渡過災劫,可惜他……天意啊,天意!」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師父,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您為何要對弟子說,莫非是有什麼大事,要吩咐弟子麼?」

    水月大師面容一肅,看著陸雪琪,道:「正是。」

    陸雪琪微微低下了頭,道:「師恩深重,弟子九死難報,有什麼事,就請師父吩咐吧!」

    水月大師深深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本來這個秘密,只有青雲門掌教知道,但我這幾日留心觀察長門蕭逸才,卻分明不知,而如此一來,這世上還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裡面,田不易已經隨著道玄師兄神秘失蹤,蘇師妹與田不易向來夫妻情深,此刻只怕已是方寸大亂,所以有什麼事,也只有我來作主了。」

    陸雪琪抬頭看了水月大師一眼,遲疑了一下,道:「師父,您的意思是?」

    水月大師道:「道玄師兄與日不易雖然失蹤,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何處,是否離開了青雲山,所以我必須留在山上,萬一他們二人在山上出現,我也好臨機決斷。但是同時也一定要派人下山搜索,我門下弟子,心志堅定、道行資質高深者,絕無一人可與你相提並論,這個重擔,也只有交給你了。」

    陸雪琪臉色凝重,慢慢在水月大師面前跪了下來,只是她終究乃是冰雪聰明的人物,這中間干係,哪裡會想不明白。

    片刻之後,她低聲道:「師父之命,弟子謹遵。只是……只是弟子不知,若要弟子下山搜索兩位師長行蹤,師父吩咐一聲就是了,為何還要告訴弟子這個秘密?」

    話說到後來,陸雪琪聲音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鐵青,眼角肌肉似乎也在微微抽搐,沉默良久之後,她緩緩地道:「田不易主動去見道玄師兄,顯然是知曉了這個秘密,並看出了道玄師兄已為魔靈反噬,他們二人之間,定然有一番激鬥。你下山之後,著力尋找他們二人行蹤,若是萬一能夠找到,同時發現他們二人當真鬥法的話……」

    水月大師的手掌,慢慢握緊,緊握成一個拳頭,「你便找尋機會,將那個被魔靈控制的人,一劍殺了!」

    陸雪琪面色蒼白如紙,卻終究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的低下頭去。

    許久許久,這個小屋之中一片死寂裡,才聽到她細微到幾乎難以聽見的聲音:「是。」


第二十二集 第六章 血陣
第二十二集 第六章 血陣

    狐歧山,鬼王宗總堂。

    鬼厲這一路之上,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個神秘而模糊的女子身影,始終在他眼前徘徊不去,只是,他卻分明知道,那應該是個幻覺吧?

    難道不是麼?

    茫然之中,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回了那間屬於他的石室,石門打開著,從門外看進去,仍然可以看到裡面亂成一片,正是剛才他與鬼王那場莫名其妙動手鬥法的結果。

    他看著那一片狼籍,默然許久,緩緩走了進去,在殘破的桌子旁邊,找了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生了下來,怔怔出神。

    猴子小灰從旁邊跑了過來,看去似乎仍然是情緒低沉,一言不發地爬上了鬼厲肩頭,坐了下去,然後也是怔怔發呆。

    也許它還在擔憂饕餮吧!

    一人一猴,就這般枯坐許久,一點聲音都沒有,整個石室顯得異常沉悶,末了,忽地鬼厲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將小灰從肩膀拉下,舉到身前。

    小灰三隻眼睛同時眨了一下,看著鬼厲。

    鬼厲低聲道:「小灰,你說我該怎麼辦?」

    猴子小灰一聲不吭,只是望著他。

    鬼厲似乎也沒有去在意它的回答只是低低自語著:「這條路,我到底該怎麼走……」

    山中不知歲月,光陰如水消逝。

    狐歧山山腹的最深隱秘處,巨大的血池之中,飄蕩著強烈的血腥氣息,這詭異的存在,悄悄躲在世人所知的遺忘角落,靜靜萌芽。

    自然,除了兩個人,鬼王與鬼先生。

    巨大的血池裡,仍然和以前一樣的是,巨大的靈獸軀體,被囚禁在這血水之中,只不過除了夔牛、黃鳥之外,此時此刻,血池之中還多了兩個身影,一個是正在奮力掙扎但終究無能為力的異獸饕餮,另一個身影,卻是身軀異常龐大的一隻怪獸,頭如傳說之中的龍類,身軀幾乎比夔牛還大了一圈,因為大半掩蓋在血水之中,具體形狀看不清楚,但從幾處突出水面的軀體部分,可以想像的到其必然就是魔教傳說中的魔獸「燭龍」了。

    夔牛與黃鳥受困已久,早已奄奄一息,提不起精神來,燭龍看去也是一蹶不振,毫無生氣,惟獨只有饕餮因為是剛剛捉來的緣故,精神氣力尚算完好,不時發出憤怒咆哮,將身邊血水不停激發出陣陣波濤,顯然是極為惱怒。

    只是這血池之中,似乎有一股異常詭異的力量,不但囚禁住了其它三隻異獸,就是饕餮也掙脫不了,空自怒吼掙扎,終究一無所成。此外,在血池的上空,比之從前,又多了一番異象。

    那只神秘詭異的上古神物伏龍鼎,此刻正虛懸在遠離血池五丈之高的虛空之中,從鼎身之下四隻古樸的鼎腳上,各自發射出一道淡紫夾紅的異光,從上照下,正照射在四隻異獸身上,從遠處看去,很明顯的可以看到在這有若實體的四道光芒中,正有一股股若隱若現的充沛靈力,從那些異獸身上被強行吸取了出來,歸於伏龍鼎鼎身之中。

    而因為不停地吸收著這些異獸身上近乎無窮無盡的靈力,伏龍鼎原本古樸深澀的模樣,也已經緩緩開始改變,整座鼎身,都被一股蒸騰而上的祥瑞之氣籠罩其中,原本古樸的顏色正在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如玉,漸漸變得帶著幾分透明的顏色。

    一眼望去,幾乎讓人以為這乃是傳說之中的仙家聖物,超凡脫俗,與其下那血腥味十足的血池更是格格不入了。

    只是,在這等仙氣縈繞的外表之下,卻終究還有一個異處,那便是鼎身銘文之上的那個神秘圖案,四隻怪獸的圖像忽明忽暗,象徵著伏龍鼎本身的那個巨鼎鏡文,也在緩緩變幻著顏色,只有圖案的最上方,那個猙獰的神條面孔,卻是殷紅如血,彷彿正貪婪地吸取著力量,就要活過來一般。

    遠離血池的高處平台上,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立著。

    鬼先生一身黑衣,整個人還是像籠罩在黑暗陰影裡,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似於也看不真切他的身影。

    此刻,他正用低沉的聲音,對鬼王道:「不錯,伏龍鼎鼎身銘文果然確有其事,四靈聚齊而混沌即開,此刻『四靈血陣』已成,剩下的便是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待伏龍鼎將四靈靈力收聚完畢,混沌之力則足以開天闢地,重開「修羅之門』,如此宗主你便可駕馭天地無上之神威,再無敵手了。」

    鬼王面色潮紅,雙眼異光閃耀,緊緊盯著半空中那個伏龍鼎,面上掩飾不住興奮之色,忽地仰首向天,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了亮而猖狂,帶著狂妄與桀驁,彷彿他已君臨天下,只是這狂妄笑聲忽地中斷了下來,鬼王雙眉一皺,卻是用手輕輕接住心口,同時臉上紅潮瞬間退卻,一陣蒼白之色。

    但片刻之後,只見他面上金氣閃過,不多時便已恢復了正常。

    鬼先生站在一旁,將他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中,以他的見識眼力,不禁是怔了一下,微訝道:「你與何人動手鬥法過了,那人是誰,竟有如此道行?」

    鬼王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神色已完全恢復正常,合上雙眼片刻之後,又緩緩睜開眼眸,眼中冰冷寒光閃現,寒聲道:「『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果然都是不世出的奇功妙法,雖然鋒銳不及我魔教神通,但後勁之綿長充沛,當真可怕。」

    鬼先生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異光,道:「是他?你怎麼好好的會與他動手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通:「莫非是為了饕餮?」

    鬼王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鬼先生的話,只是淡淡道,「此子道行進境之快,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只怕將來……或成禍根也難說的很。」

    鬼先生深深看了鬼王一眼,然後移開了目光,緩緩道:「當下最要緊之溪,還是以四靈血陣為先,其它之事能免則免吧!」

    鬼王微微點頭,道:「不錯,我曉得輕重,你放心吧!」

    鬼先生沉吟了一下,通:「不過以鬼厲現在高深莫測的道行,加上隨著日後四靈血陣吸收靈力的加強,血腥異象必定難以掩蓋,有他在此,不免多了幾分變數。為免意外,你還是找個借口,將他派了出去吧!」

    鬼王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是。」說罷,他微微皺了眉頭,轉過身去,負手在身後,慢慢走出了血池這個地方。

    看著鬼王的身影漸漸消失,鬼先生才緩緩轉身,走到平台一側,向下看去。

    只見剛才還在拚命掙扎的異獸饕餮,似乎是在血池與伏龍鼎異光的雙重震懾下,漸漸失去了抵抗能力,此刻地無力地倒在血水之中,不斷地喘氣。

    看著這一幕景象,鬼先生黑紗之下,緩緩發出了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冷笑聲。

    「嘿嘿……修羅之門麼……」

    腳步聲在石門之外響起,聽著頗為急促,顯然來人是跑過來的,很是匆忙。

    不消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鬼厲石室房門之外,半跪下來,大聲道:「副宗主,鬼王宗主傳話下來,要你前去相見。」

    話聲頗為響亮,以至於在這個石室之中還有隱約幾聲回音傳來,只是卻沒有回答。

    來人怔了一下,卻沒有馬上抬頭,鬼厲在魔教鬼王宗內,向來有殺伐之名,普通教眾難得也不敢接近於他,更不要說無禮了。

    那人大著膽子,又提高聲調再說了一遍,只是仍然沒有人反應,他這才抬起頭向石室內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混亂場景,但卻哪裡還有鬼厲和向來與他在一起的猴子小灰的身影?

    那人叫了一聲苦,搖了搖頭,大步咆了開去。

    此刻,鬼厲正走在鬼王宗漫長的甬道之中,猴子小灰安靜地踫在他的肩頭之上。鬼厲目光向前望著,雖然看不見這路的盡頭,但他很清楚,這條甬道通往的盡頭,是鬼王居所所在。

    「不管怎樣,我總不能在這裡無所事事,對吧,小灰?」

    他似乎在輕聲自語,而猴子小灰也正在發呆出神,一點都沒注意到主人的話語。

    而鬼厲也並不在乎,低低地苦笑一聲,道:「好幾次了,都是眼看著希望有了,到了最後時刻,就這般功虧一簣,可是只要碧瑤還躺在那裡,我就不能絕望,是吧?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別著急,等我找到了醫好碧瑤的法子,我自然向他鬼回你的朋友。」

    猴子小灰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然後「吱吱」叫了雨聲,鬼厲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卻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便又消失不見了。

    他站在了鬼王石室的門口。

    沉沉的石門外,響起了那個已經算是熟悉的聲音,鬼王端坐在椅子上,腦海中不知怎麼,掠過了女兒的身影。一股複雜之極的情緒,正在他的腦海中浮沉。

    石門打開了,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你來了。」鬼王淡淡地道。

    「是。」鬼厲緩緩點頭,聲音同樣平淡。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下來,像是他們之間應該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片刻之後,鬼厲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你說吧!」

    鬼厲淡淡道:「你已經帶著教眾回到此處,而我也將饕餮給你帶了回來,如果最近沒有其它的事,我想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救碧瑤的法子。」

    鬼王眉頭一皺,向鬼厲看了一眼,便在這時,忽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傳令的教眾跑了過來,急匆匆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看到鬼厲與鬼王正面對面說話,不禁征了一下。

    鬼王靜靜地向山個人揮了揮手,那人遲疑片刻,彎腰行了一禮,悄悄退了下去。鬼王的目光,慢慢轉到了鬼厲的身上,這個年輕人依然安靜地站在那裡,放眼魔教上下,此刻無論是誰,站在鬼王面前都必然是誠惶誠恐的,只有他,似乎從來也沒有畏懼過。

    這便是女兒傾心所愛的男子麼?

    「你去吧!」鬼王的聲音裡,突然像是多了幾分疲倦。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不久之前的那場鬥法,雖然他們兩人都裝著沒有這回事一樣,但明顯的,他們之間原本就不親切的關係,似乎又疏遠了許多。

    他轉身向外走去,只是就在他將要跨出門坎的那一刻,忽地,他的身軀頓了一下。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息,不知從何而來,像是突然之間置身於萬丈血水所聚之深淵,艱難而不可呼吸,又似巨濤轉眼壓過,血腥之氣如滅頂之災,在耳邊劇烈轟鳴。

    鬼厲臉色為之一變!

    但這股詭異氣息,如同一場幻夢,轉瞬即逝,周圍又安靜了下來,恢復如常。

    鬼王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了起來,平淡而不帶有一絲感情,「怎麼了?」

    鬼厲背對著他,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沒什麼。」

    說完,緩緩走了開去。

    石門,在他身後緩緩台上,當與石壁完全合齒的時候,鬼厲忽地迅疾之極的一個轉身,雙眼之中精光閃現,深深地望著鬼王那個石門,他目光深遂難明,似乎還有幾分困惑。[吾愛文學網www.feiku.com]

    而石室之內的鬼王,也是面無表情地望著那石門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麼,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轉身走到石室的另一頭,在石壁之上某處拍了幾下,片刻之後,看似完整一塊的石壁竟然向旁邊移開了,露出了一個一人通行的秘道,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也從那個秘道之中散發出來。

    鬼王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石壁在仙身後,緩緩台上了。

    中土某地,距離南疆已有千里對遙,倒是和青雲山更近些。

    此處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看去山脈起伏,其中一條長河流淌而過。

    若以地理志細細考慮,則此處無名山脈,當屬於龐大無比的青雲山山脈的尾端一部,而崇山峻嶺之間的那條長河,也算的上是河陽城外那條河流的上游支流之一。只是畢竟是遠離了青雲靈脈所在,這裡只見得猛獸出沒,猿啼虎嘯,卻無一絲半分的仙氣靈性了。

    只是就在這天地遺忘之所在,卻在今日被打破了沉靜。

    兩道人影劃天而過,前後追逐,前一人黑影單身,後一人卻是反光閃現,彼此都快若閃電。黑影之人在空中或上或下,忽而又墜入荒林,曲折騰挪,極盡巧事,無奈他身後追逐之灰影卻當真有不測神通,見招拆招,竟是緊緊追逐,不曾落下半分,眼看著還漸漸迫近了土來。

    忽地,前頭那黑影似乎知道暫時已無法擺脫身後之人的追逐,在迅疾如雷的飛奔中忽地身軀猛然一頓,登時只見黑影顫動,竟是如釘子一般釘在原地。而幾乎是在同時,黑影又迅速無比的轉過身來,右手憑空連點了五下。

    另聽「咄咄」之聲冒起,這荒林之中,白日之下,赫然竟現出了五點陰火,火焰之中隱現猙獰骷髏,呼嘯風起,卻是向身後追來的反影撲去。

    那灰影瞬間已到了跟前,卻也是說停就停,只是看他全神貫注,卻是如臨大敵,顯然對這五點陰火不敢掉以輕心。片刻之後,只見灰影人手邊一陣寒光流轉,卻是祭出了一件晶瑩剔透的兩頭尖銳的管狀法寶。

    這法寶甫一出現,登時周圍附近的地面和荒木樹枝之上都蒙上了一層白霜,周圍的氣溫也頓時寒了下來。只見五點陰火如風而來,灰影人法寶在空中一個旋轉,卻是將這五點陰火盡數都吸在了法寶管身之上。

    片刻之後,如火遇寒冰,五點陰火緩緩黯淡下去,終於消滅。

    而黑光灰氣,也逐漸散去。

    「九寒凝冰剌……果然是不得了的法寶啊!」似感歎,又似讚賞,卻渾然沒有氣惱的口氣,那個黑衣人靜靜地道,

    而站在錈對面的是一個灰衣老者,赫然正是南疆焚香谷的第二號人物,上官策,而在錈手中的那件法寶,自然也是當年曾經讓九尾天狐也有些忌憚的九寒凝冰刺了。

    上官策乾笑了雨聲,低沉著聲音,道:「能得到你巫妖誇賞,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黑衣人,竟然就是當日在南疆鎮魔古洞中逃生的巫妖,只不知為何他竟然與上官策變成這般追逐的境遇。

    巫妖上下打量了上官策幾眼,忽地軟了口氣,道:「老友,你我也並非是一兩日的交情了,為何偏偏還要對我苦苦相逼?」

    上官策淡淡道:「我的目的早就與你說過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我們焚香谷谷主想見見閣下,有些事情不妨深談,所以請閣下移步焚香谷,就這麼簡單。」

    巫妖搖頭苦笑,道:「你那位谷主師兄,心計太深,我雖然癡活世間不死,卻自問比不上他。再說你們的來意我還不清楚麼,無非就是為了我們巫族的那些秘密吧?」

    上官策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南疆狼藉,五族紛亂,正需要焚香谷出來主持大計,何況我們也並非心存惡意,再怎麼說,我們也比那窮凶極惡的獸妖好的多了吧?」

    巫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巫族天火之秘,我實不知,老友你看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就放過我吧!」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說完,他手中九寒凝冰刺緩緩在半空劃過一個半圓,散發出凜例寒氣,再度向巫妖逼上前來。

    巫妖站立不動,不知是不是已經瞭解了自己是不可能逃過上官策的追逐的,放棄了努力,只是淡淡道:「老友,這世間之大,事事變幻無端,我當日沒有追隨娘娘和大哥於九泉之下,便是想趁著有生之年,再到中土看看這世間百態。難道連這個小小要求,你也不肯給我機會麼?」

    上官策冷哼一聲,不去理會,顯然對此譯一點也不相信,此刻他已逼近巫妖身前三尺,但就在此時,他忽然臉色大變,雙眼緊盯著地下。

    只見白日之中,陽光照耀而下,巫妖的身軀看似飄飄蕩蕩,卻沒有影子的跡象,而且身軀隨風輕輕顫動,看著竟有飄起的跡象。

    上官策身形一動,轉眼已到巫妖身前,九寒凝冰刺當頭劈下,登時只見一道寒光以無堅不摧之勢,生生將巫妖從中間劈開兩半,只是這兩半身軀,轉眼間竟成了黑色煙氣,在空氣中迅速飄散了。

    上官策氣得老臉發自,自知不經意間,竟然又中了巫妖一次障眼法。狠狠一跺腳,他拔身而起,躍至半空,四下眺望,只見一道黑影遠遠遁逃,卻是向北方而去,當下更不多言,化作灰光,逕直追逐而去。


第二十二集 第七章 故鄉 
第二十二集 第七章 故鄉 

    青雲山下。

    天高雲淡,站在山腳之下仰首看去,只見得蔚藍一片,徐徐微風吹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陸雪琪看了好一會,周圍無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這僻靜山腳下,有這麼一個美麗女子靜靜看天。清風吹來,她披肩的秀髮輕輕飄動,掠過她略顯得清瘦的臉龐。

    水月大師的臨行叮囑,不絕迴響在她的耳旁:

    「當年從道玄師兄和萬師兄的對話裡,我們知道原來歷代青雲門掌教真人,都會在自己還算清醒的時候,將這個秘密告訴下一代將要傳位的弟子,而歷代祖師傳下的遺命,便是為了青雲門的聲譽和天下蒼生,為了免造更多的殺孽,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傳位弟子可以弒師。。。。。。」

    「今次道玄師兄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以我推想,不外乎兩個原因,其一:道玄師兄在下定決心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之前,已然被誅仙古劍之魔靈反噬;其二,便是道玄師兄自恃道行深厚,特別是十年前一場激戰,他動用了誅仙劍陣但並未見心魔反噬,故而以為這次也可以抵擋過去,待到真正魔靈反噬其身的時候,已經遲了。」

    「只是雖然變故如此,但我們身為青雲子弟,無論如何不能置身事外,田不易失蹤,蘇師妹方寸大亂,只有我來做此危難決斷。只盼一片都在山上結束,你也不必參予其中,但若是果真竟在山下發現了他們,你也當盡心擔此大任,青雲歷代祖師有靈,必然會庇護你我師徒二人的!」

    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睛,深深呼吸。

    轉過頭眺望,背後那片巍峨山川,俊秀挺拔,遠山起伏含黛,近看危巖突兀,處處都是風姿,在在皆為風景。

    高聳入雲,凌絕天下。

    是為青雲!

    她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淡淡而溫暖的笑意,這片山脈,終究是養育了她長大成人的地方,有她尊敬的師長,親密的師姐師妹,還有曾經擁有的。。。。。。回憶。

    她轉身,邁步而去,白衣正如雪,飄飄而動,天地如許之大,蒼穹無限,縱然是絕世容顏,蓋世英雄,也許只不過還是滄海一粟罷。

    ※※※

    說來,也還是第一次,受了師長之命下山而來,卻沒有任何明確的地方可以去。雖然身負重責大任,可是卻不知道到底該去何處完成這個任務,想想倒有幾分可笑。

    天琊安靜地握在手間,卻沒有熟悉的感覺,應該說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了罷,淡淡的藍色光輝,也已收斂在劍鞘之內。一人一劍,信步走來。

    該向何處去呢?

    天地如許之大!

    眼前是一條三岔路口,陸雪琪停下了腳步,倒並非她不識路,青雲門弟子之中,她算是下山較為頻繁的人了,眼前一條平坦大路,她也走過了無數次,正是青雲山向外最便捷的路途,直接通往青雲山下最大的城鎮河陽城。

    而另外一條岔路,看去荒廢了許久了,野草橫生,也只有岔路口附近的一段依稀可見,遠望進去,更遠的地方早已被荒草淹沒了。

    其實這種小徑山路,從青雲山上下來不知有多少,有許多小徑都是生活在青雲山腳下附近村莊的村民們,為了生計上山砍柴或是採摘野果走出來的,也有很多的路,由於種種原因,年深月久,便也成了這番荒廢模樣。

    這條路,誰又知道通向何處,又有誰會記得,有什麼人曾經走過呢?

    陸雪琪微微搖頭,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從南疆回來之後,與那個人分離至今,她的心境,真的已經改變了許多。

    她輕輕甩了甩頭,想要將這念頭拋開,便要重新走上大路而去。這時,從大路那頭走過來三三兩兩的村民,有老有少,看衣衫服飾,多是帶了斧子麻繩和扁擔,看來都是附近村莊裡要上山砍柴的樵夫。

    走到近處,這些樵夫看到陸雪琪,一個個都側身讓開,面上露出尊敬的神情,青雲門弟子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原本就被人尊崇,何況陸雪琪絕世容顏,飄然若仙,更是令人不敢逼視。

    陸雪琪站住腳步,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然後便打算離開,就在此刻,忽然其中一位看去已經頭髮發白但精神仍然矍鑠的老樵夫,似乎很是熱心的樣子,呵呵笑道:「姑娘,你是不認識路麼?」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目光流轉,看了那老樵夫一眼,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只是還未等她說話,那個熱心的老樵夫已然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青雲門的修仙人厲害,許多時候都是飛來飛去的,不過要說這腳下的路嘛,有的時候反而沒我們這些鄉下人熟悉哦。」

    旁邊的幾個樵夫聞言,都笑了起來,陸雪琪看著他們和善的臉龐,不知怎麼心中忽地一陣暖和,本來要邁出的腳步,也再一次停了下來。

    老樵夫呵呵笑道:「你前面那條大路,是通往南邊的河陽城的,那裡是附近百里內最熱鬧的地方,你到了那邊,再想去其他地方也容易的多。」說著,他又一指那條廢棄的小徑,道:「那條路你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謝老丈。」

    老樵夫揮了揮手,呵呵笑了兩聲,和其他人繼續向著青雲山上走去,同時旁邊有一個歲數稍微比他年輕些的樵夫歎息了一聲,道:「本來那個村子裡有個廟,聽說挺靈的,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去了那裡拜菩薩求子,結果果然有了,可惜現在也沒了啊。」

    老樵夫點頭道:「是啊,我也記得,那廟沒了真是可惜了。。。。。。」

    話語聲漸漸低沉,他們的身影也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遠處吹來的輕風裡,似乎還有他們開朗豪爽的笑聲,陸雪琪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在,不知怎麼,她的心情似乎也好的多了。

    笑了笑,她抬頭邁步,向著那條大路走去。

    腳步原本是輕快的,可是不知怎麼,她的步伐突然變慢了下來,秀氣的雙眉,微微一皺,心底深處,像是突然掠過了某個重要的東西,卻一時沒有抓住。

    回憶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悄悄甦醒了。。。。。。

    她站住了身子,靜靜地不動,剛才的畫面,從她腦海中飛快地重演,樵夫們的話兒,再次迴響:

    「那條路你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本來那個村子裡有個廟,聽說挺靈的。。。。。。」

    陸雪琪忽然全身一震,片刻之後,她緩緩的轉過身子,再一次的,看向那條荒草叢生、彷彿已經湮沒在歲月殘影中的小路。。。。。。

    ※※※

    十年光陰,可以改變多少事呢?

    容顏,心情,或是仇恨?

    誰都不能瞭解別人,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也不能真正瞭解。但只有這一條路,是真真切切的改變了。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了路。

    茂密生長的野草,年復一年的生長,掩蓋了過往的歷史,見證了時光的無情。直到一個白色孤單的身影,悄悄走近了塵封的地方。

    野草叢中,還依稀可以看到殘垣斷壁,迎面吹來的微風中,早已沒有那曾經的血腥氣息,有的只是野草略帶青澀的芬芳味道。

    走過了一扇又一扇殘破的門扉,看著東倒西歪靜靜被青苔掩蓋的石階牆壁,那些生前曾有的笑語歡顏,曾經擁有的快樂,都隨風散去了罷?

    陸雪琪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修長而秀氣的手,也將天琊握的更緊了。這廢棄的村落裡,彷彿有什麼人的目光,悄悄注視著她。

    她甚至有那麼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但她一直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麼靜靜地走著,走過了每一間房子,曾幾何時,誰還記得這裡的人們?

    直到,她看到那間破廟。

    與周圍環境不一樣的,那間早已破敗不堪的破廟周圍,不知為何竟然寸草不生,說是一間屋子,其實不如說是幾根柱子更為恰當,只不過倒在地上殘留的三三兩兩碎裂石塊上,還依稀有神像的模樣,才看出這裡曾經的所在。

    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

    沒有野草,沒有青苔,這裡的一切都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連那麼頑強生長的野草,也不願進入這裡。

    還是說,曾經的怨念怨恨,都集聚在這個地方?

    那麼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哭泣低語,傾訴往事?

    陸雪琪猛然轉身,不知何時,她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草廟村!

    這個早已湮沒的地方啊。。。。。。

    她在牆角,悄悄的坐下,一動不動,彷彿在靜靜地聆聽著什麼,又或是感受著什麼。

    遠處有風兒吹來,吹動她黑色的秀髮,在鬢邊輕輕飄動。

    ※※※

    日昇月落,晨昏日夜,朝朝暮暮,星辰變幻。

    蒼穹上白雲如蒼狗,消逝如流星,時光如水,終究這般決然而去,從不為任何人而停留。

    遠處的野草叢中,不知哪裡傳來了蟲鳴的聲音,除了風聲,這是這裡最有生機的聲音了。也許,再過十年,這裡會重新變做人丁興旺的地方罷?

    又或者,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樣子。

    誰又在乎呢?

    三天了,陸雪琪在這荒僻的所在,靜靜的坐了三天,世間約束,重責大任,卻原來只有在這樣一個地方,才有了喘息逃避的所在。

    悄悄的,就當是放縱一下,讓自己躲藏起來。

    只是,她終究還是要走的。

    白衣晃動,悄然而來,陸雪琪的身影,重新出現,離開了那個破敗的小廟,重新走過一間間殘垣斷壁下的小屋門扉,不知怎麼,她看著這裡的目光中,彷彿已經蘊含了依依不捨的深情。

    遠方天際,天雲飄飄,雲層隱約中,像是被風吹過,有一條白線悄悄劃過天空。陸雪琪最後看了一眼這些房子,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那白衣飄飄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靜靜的走遠。

    蒼穹之上,白雲依然無聲。

    只是從雲層之中,忽地又掠出一條迅疾的微光,無聲而快速而來,帶著雲層上幾絲纏綿的白色雲彩,在空中散了開去。很快的,這道光落在了這個廢棄的小村之中。

    「吱吱,吱吱。。。。。。」

    熟悉的猴子叫聲,三隻眼的灰毛猴子跳到地上,四處張望一下,顯然來到這野外地方,遠遠比在狐岐山那山腹裡讓它感到愉快。不消片刻,猴子便自顧自跳了開去,鑽入了茂密的野草叢中,也不知去哪兒玩去了。

    鬼厲,默默站立在這個村子的中心,面無表情。

    除了眼神裡,那掩飾不了的疲倦與痛楚。

    他怔怔地望著周圍的一切,緩緩轉身,曾經熟悉的地方,一切都在腦海中慢慢浮現,甚至連遠處吹來的風,都帶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故鄉土地的芬芳。。。。。。

    而在他身後遠處,茂密的野草叢後,那個白色而略顯孤單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遠方。

    他慢慢走去,曾經印入陸雪琪眼簾的事物同樣的出現在他面前,殘垣斷壁,青苔石階,最後,是那個殘敗不堪的小廟。

    只是他並沒有走過去,他只是遠遠地望著那間小廟,怔怔出神,就是在那裡,改變了一個少年的一生!

    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但終究沒有過去,許久之後,他轉過身子,踩過地上的野草,在勉強還能分辨出屋子間距的小路上走去。他走的很慢,彷彿每一步都沉重無比,直到在第二排第三間的小屋前,他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和其他殘破屋子沒有任何區別的房子,同樣的門窗脫落,同樣的荒涼廢棄,就連石階上的青苔,似乎也比其他房子更多一些。

    鬼厲的嘴唇,開始輕輕的顫抖起來,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眼中難以抑制有淚,慢慢的,他在這小屋前跪了下來,把頭深深埋在這小屋前的土地上,野草裡。

    那風中依稀傳來的,是帶著哽咽的掙扎著的低語聲:

    「爹,娘。。。。。。」

    ※※※

    河陽城。

    獸妖浩劫過後,河陽城裡是元氣大傷,死傷無數,但災劫過後,日子總是要過的。從四面八方進城的人們,還有逃難回家的人,都讓這座古城漸漸熱鬧了起來。

    在最熱鬧的那條大街上,全河陽城最好的酒樓,依然還是那座當年張小凡初次下山時曾經住過的山海苑,雖然因為災劫的原因,看去聲音比十年前冷清了不少,畢竟人們死裡逃生,也難得會再有多少心思來這裡大吃大喝了。

    不過這一日,山海苑裡卻是來了一位奇異的客人。此人乃是一位年輕女子,看去美貌動人,這倒也罷了,偏偏這美麗容顏之下,一顰一笑,竟然有種扣人心魄的奇異感覺,彷彿只要被這女子如水一般的眼波一掃,周圍的男子骨頭便都疏軟了三分。

    正是南疆大變之後,與鬼厲、陸雪琪失散不知所蹤的九尾天狐--小白。

    她這般大大方方、煙視媚行的走進了山海苑酒家,一時之間,上至掌櫃下到小二,包括僅有的兩桌客人,都看的呆了,竟沒有人上來招呼她。不過好在小白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景,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沒人招待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掌櫃的畢竟上了年紀,還勉強殘留著幾分定力,連忙定了定神,隨即打了兀自發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後腦勺一下,怒道:「客人來了,還不去招呼?」

    店小二一個踉蹌,不知是不是心裡有鬼,期期艾艾走了上來,不敢正是小白,陪笑道:「姑娘,您、您要吃飯還是住店啊?」

    小白想了想,道:「還是先吃些東西吧,你這裡有雅座麼?」

    店小二連連點頭,道:「有,有,您樓上請。」

    小白點頭,向樓上走去,口中道:「你給我找一個靠窗安靜的位置罷。」

    店小二陪笑道:「姑娘放心,樓上雅座只有您一個人,您要什麼位置就給您什麼位置,而且擔保安靜,不會有人來打擾你。」

    小白微微怔了一下,道:「怎麼會沒人呢,聽說以前這裡生意挺好的?」

    店小二這時已經走到了樓上,聞言苦笑道:「誰說不是呢,當初生意那叫一個好啊,全河陽城裡人都興上我們這兒吃酒來著。可是天殺的,前陣子鬧了那個獸妖,搞的是人心惶惶,末了死傷無數,這樣的時候,也不會有多少人會想來這裡了。」

    小白緩緩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這就難怪了。」

    這時店小二已經將小白帶到樓上靠窗子旁的一張桌子上坐下,正拿著隨身帶的抹布擦著桌子。小白坐在位置上向窗外看去,只見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還算熱鬧,但多數人的面上卻很少有笑容,反而是愁眉苦臉的人更多一些。

    小白默默看了片刻,忽然向店小二問道:「小二,我問你件事,你老實回答我。」

    店小二點頭道:「姑娘你請問吧。」

    小白遲疑了一下,道:「這河陽城裡所有的百姓,當然也包括你了,心裡都恨那個獸妖麼?」

    店小二哼了一聲,臉上登時現出憤恨之色,大聲道:「當然了,這河陽城裡在那場獸妖災劫之中,十室九空,你去街上隨便找個人來問問,我擔保他絕對有親人死在那獸妖魔爪之下。可憐我們老百姓手無寸鐵,反抗不得,不過幸好有青雲山上的仙人,大發慈悲,大展神威,將那天殺的獸妖趕走了,這才讓我們又過上了人過的日子。」

    小白看著店小二激動的神情,在心中苦笑了一聲,眼前不知怎麼,又掠過那個在南疆鎮魔古洞深處,殘火之下苟延殘喘的男子身影。

    這世間對錯,誰又說的清楚?

    店小二似乎也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臉上一紅,退後了一步,低聲道:「這個、這個我也是隨便說說,姑娘你別當真,您、您要點菜麼?」

    小白笑了笑,道:「好罷,不過也不用點哪個菜了,你下去告訴掌櫃的,把你們這裡拿手的小菜做三、四盤上來就行,另外,你再拿十壺好酒上來。」

    店小二一怔,愕然道:「十壺?」

    小白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十壺。」

    店小二窒了一下,然後遲疑了半天,低聲道:「姑娘,請問你還有朋友要來麼,如果還有,我也好提早加些碗筷。」

    小白笑道:「你別多想了,就我一人,酒就要十壺,你快快端上來,其他就別問了。」

    店小二諾諾而退,但眼神中顯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其實也不能怪他,常人最厲害的,酒量也不過一到兩壺,能喝上四壺、五壺的海量之人,不是酒仙也是酒鬼了,只是這個嬌媚無限的女子,顯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常人」。

    因為沒有多少客人,很快的,店小二就已經將小白要的菜餚端了上來,擺放在桌子之上,而十壺外面刻著山海苑的酒壺,不多時候,也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酒桌的另一頭。

    這也還好是一個酒家生意清淡時候,否則若是熱鬧的話,怕不引來全酒樓的客人圍觀?不過縱然如此,小白只怕也不會在乎罷。

    店小二很快下去了,雅座上只剩下小白一人。她自斟自飲,很快的,一壺美酒便已見了底,而她的臉頰之上,不過微微現出了淡淡的粉紅顏色,不見有半分酒意,倒是反添了幾分妖媚。

    「唉。。。。。。」

    她忽然,這麼輕輕的,歎了口氣。

    美酒清純如琥珀,細細如線,從壺口中傾倒入酒杯之中,濺起細微的水花,小白凝視著面前的酒杯,看著那水面上,輕輕晃動的自己隱約的倒影。

    然後她微笑,笑容中有那麼一絲苦澀,將酒杯拿起,一飲而盡。

    窗外的街頭,人們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而過,那些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是遙遠,彷彿是在另一個世界。

    她將第六個空的酒壺,放在了一邊。

    臉頰上溫柔的紅,映襯著她不老永恆的美麗容顏,那雙眼眸之中,依舊清澈。

    從來酒醉人,不醉心!

    她的皓齒,輕輕咬了下唇,一個人,低低地笑了,然後一甩頭,抬手倒酒。

    窗外街道之上,不知怎麼,似乎喧嘩之聲突然大了一點,小白皺了皺眉,移到窗前,向街道上看了過去。這一眼掃去,她忽然一怔,只見樓下街道上,緩緩走來一位白衣女子,容貌清麗出塵,飄然若仙,卻不是陸雪琪又是何人?

    周圍百姓似乎被陸雪琪絕世容顏所吸引,卻又為她冰寒氣質所懾,不敢直接上前,遠遠相聚圍觀,議論紛紛,卻是這個原因。小白看著陸雪琪身影,嘴角邊慢慢浮起一絲笑容。

    「人生還真是無處不相逢啊。。。。。。」她口中這般似笑非笑的自語了一句,便站起了身子,看著是想要主動向陸雪琪打招呼了,只是她身子才站了起來,忽然間神情卻是一怔,目光轉眼離開了街道之下的陸雪琪,飄向了河陽城遠處一個偏僻的角落。

    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極快的閃過,隨即又沒入另一個陰暗角落,而就在片刻之後,另一個對她而言也並不陌生的灰色人影,卻是緊追而去。

    小白怔怔看著那個角落一會,隨即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笑意:「今日真是巧上加巧了,不去湊熱鬧的話,當真是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那個上官老鬼了罷,嘿嘿,嘿嘿。。。。。。」

    冷笑聲中,她的身影突然間如鬼魅一般,赫然從山海苑樓上的雅座消失不見了,許久之後,店小二上來收拾,只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錠銀子,還有六個空空的酒壺,還有的四壺,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而在大街之上,陸雪琪的身影,不知何時,突然也從街道之上消失了。


第二十二集 第八章 暗算
第二十二集 第八章 暗算

    夜黑風高,萬家燈滅,蒼穹上烏雲沉沉,不見有月亮,只有天際幾黠僅存的星光,閃爍著微弱光芒。

    夜風從河陽城上方「嗖嗖」吹過,如野鬼夜哭,委實有幾分寒意與可怖,聯想到這裡剛剛歷經浩劫,城裡城外的街道上,更是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漫漫長街古道之上,只有偶爾被風吹落的幾片枯葉,在其中孤獨的翻滾起伏,飄向遠方。

    便在這詭異深夜裡,從河陽城裡忽地飄起一個黑影,如幽魅一般幾乎不似實體,悄無聲息地落在城外,迅疾無比地向河陽城南邊古道上掠去。而不消片刻之後,又有一道灰影緊追而來,死死盯著那個黑影。

    這兩人自然便是千里追蹤的巫妖與上官策了,從南疆開始到如今深入中土,這一場追逐也算是曠日持久了。

    上官策一身焚香谷高深神通奇術,加上還有一柄神奇莫測的九寒凝冰剌法寶,巫妖應付起來大是吃力,但巫妖一身的詭異術法,每每出人意表,在絕無可能處化出千番變化百般騰挪,卻也是讓上官策頭痛無比,一次次眼看就要將之擒下,卻屢屢失手。

    若是換了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多半便已放棄了,只是上官策卻是身負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的命令,巫妖身上多半有可以解開南疆古巫族天火之秘的法子,無論如何,這都是焚香谷志在必得的,所以一路之上,硬著頭皮也追了下來。

    不過這般堅持,倒也並非全屬無用之功,二人的修行高低在那裡擺著,巫妖短時間內難以與之抗衡,但是巫妖屢次憑借逃脫的種種詭異術法,被上官策一一看在眼中,漸漸心裡有數,時到如今,巫妖要想再次逃脫上官策的追捕,已越來越是困難了。

    這一點,上官策心裡有數,巫妖心中更是明白,無奈明白歸明白,他卻委實是無計可施。如果有法子擺脫這個如附骨之錐的可惡之人,這千里之上他早就用過不知多少次了,但上官策得享大名近百年,當年在南疆更是風雲人物,其道行、修行、見識、眼界,無一不是上乘,遠非李洵等焚香谷第二代弟子可相提並論。

    雖然巫妖連施異法奇術,但居然一一被其看破,最多不過瞞個片刻,看已逃開一段距離,但過不多時,終究還是被上官策追了上來。

    其實上官策,或者說焚香谷雲易嵐一定要將自己擒拿回去的原因,巫妖心中在幾次與上官策對話裡,早已瞭然於心,但對他來說,卻是決然不願束手就擒的。這一夜,眼看著身後的上官策越追越近,而前方古道快速的向後退去時,卻少有遮擋丘陵地界,反倒是地勢漸漸平坦開闊,一片荒野出現在了面前。

    在這種地方,還能逃到哪去?

    巫妖在蒙面黑巾下苦笑一聲,發力掠去,但身後那風馳電掣的風聲,卻是一陣緊過一陣了。

    就在他彷徨無措之際,忽地似有所感,像是發現了什麼,扭頭向一側望去。他名號呼為「巫妖」,顧名思義便知他所擅長的是何種道法神通,加上其本身體質異於常人,對鬼靈陰魂之氣,更是敏感十倍於尋常修真之人,這還在大路古道之上,他在急奔之中,仍是敏銳地發現這荒野古道一側的深處,竟有股深沉陰晦的鬼氣,在遠遠散發出來。

    巫妖大喜過望,身軀在半空中一個急轉,硬生生扭了過去,卻是迅疾無比地向荒野深處掠去,追蹤而來的上官策冷哼一聲,身若浮萍,一飄一蕩,說不出的自如隨意,輕輕鬆鬆便也轉過了方向,再度發力追了上去。

    只是這略微一個耽擱,巫妖又拉開了一段距離,身影也顯得略微有些模糊了,上官策卻並未有多少擔心,這長途跋涉一路追蹤下來,他已將這個神秘莫測的巫妖一身本事摸了個七七八八,料想他也搞不出什麼花樣,此刻的他,心境多少已然有些貓捉耗子的心態了。

    耗費無數力氣,追蹤千里,費神勞力,這還不得好好懲治你一下?

    上官策心中冷笑,帶著全盤大局在握的定心丸,輕輕鬆鬆地追了下去。

    很快的,出現在巫妖面前的事物證明了他的猜想,這裡果然是一處陰氣極盛之地,在中土稱之為義莊,也就是停放還未入土的過世之人屍身之所在,不過看那庭院小屋的破敗程度,多半是廢棄許久的地方了。

    巫妖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以他本意,這義莊陰氣極盛,正是適合他許多詭異術施展的絕佳之地,但廢棄時日既久,效果便打了折扣了,尤其是他有幾門類似鬼道的異術,更可操控屍體,威力頗大,這一路之上都並無機會施展,若是趁此機會突然施法,多半也可令上官策這老匹夫吃上大虧。

    只是這義莊廢棄許久,自然不會有什麼剛剛過世的屍身躺在這裡了。

    不過縱然心中有些失望,但以巫妖心境來說,此地仍可以說是絕處逢生的所在,當下更不遲疑,黑色身影「嗖」的一聲,掠進了義莊中那間看去陰沉沉、黑壓壓的房子之中。

    不過在他身影飄去的時候,腦海中若有若無的,也掠過一絲小小的迷惑:此處義莊廢棄既久,但怎麼這陰森鬼氣居然還能如此強烈且持久呢?

    這一晚月黑風高,義莊的小屋內更是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不過對於修道之人,特別是像巫妖這種體質異於常人的「人」來說,這片黑暗並非難事,很快他就「看」清了義莊屋子內大致的情況。此處果然是廢棄多時了,周圍牆壁上千瘡百孔,殘破無比,屋內前頭一個原本應該是祭奠亡靈的案台,也已經傾倒在地,屋子正中,橫七豎八躺著幾具殘破棺材,有一些甚至連棺材蓋都沒有合攏蓋好。

    耳聽著義莊之外風聲突然一緊,顯然上百策又是緊追而來,眼看就要追到,巫妖更不遲疑,卻是身子一顫,手中突然多了數枚奇形怪狀的類似釘子的鐵器,但全身卻長滿鐵剌,然後看也不看,手指彈跳如飛,只聽的「嗖嗖嗖嗖」之聲不絕於耳,這數枚怪物瞬間都滅入黑暗之中,飛入了小屋各個角落。

    而每一個怪物消失在黑暗之際的時候,尾端之上都會突然散發出淡淡藍色光環,但也只是一閃而過,轉眼即逝。隨著這些怪物鑲入這屋子黑暗之中,這屋中原本就刺骨的陰氣,突然間更是十倍的強烈起來,直如能刺入骨髓一般。

    巫妖冷笑一聲,眼角餘光一掃,整個身體忽然如沒有絲毫重量般飄了起來,逕直飄向屋子牆角的一具棺材。這具棺材看去平平無奇,蓋子也沒有蓋好,歪了一半在外面。

    巫妖無聲無息地滑了進去,常人看來避之雖恐不及的地方,他卻很是喜歡,而且隨著他的身子滑進,那斜斜歪倒的棺材蓋子,也被他順手給蓋好了。

    下一刻,風聲驟然停歇,屋子之中頓時一片肅靜,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上官策的身影,出現在了這個屋子的門口。

    巫妖躲在角落的那個棺材之中,心中大定,正好這棺材殘破,有幾道細縫在木壁之上,他透過縫隙將上官策的一舉一動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更是得意,只要上官策一時不察,再向這屋子中間走上兩步,便會觸發他設下的「陰魅」奇陣,借助此地異常強烈的陰森鬼氣,必定要打上官老賊一個措手不及。

    他心中正期待著,但看上官策似乎也十分小心,並沒有急於進來搜索失蹤的巫妖蹤影,而是就站在門口處,小心翼翼地向屋子之中仔細張望著,看來一時半會也不敢大膽進來。

    巫妖心中有幾分失望,暗罵了一句老賊當真狡猾,回過神來,這才慢慢開始注意自己置身之地。

    不料,他這一顧及回神,卻在片刻之間,只覺得腦海之中轟的一聲,險些將他自己嚇的魂飛魄散。

    他置身這棺材之中,竟然還有一個人!

    其實以巫妖之特殊,這棺材之中莫說有個人,便是有個死人,再說難聽些,哪怕是個骷髏,他也是視若無睹,難保還會感覺有幾分親切也說不定,但偏偏在他身下棺材之中,赫然竟有一個活人!

    而此人從他進人這個小屋到滑入這個棺材後,竟然完全不為他所發覺,甚至連呼吸之聲也沒有。巫妖驚駭之下,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但總算他勉強殘存的理智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大聲叫喊或者破棺而出,但額頭、後背、手心,卻已經佈滿冷汗。

    但下一刻,更令他吃驚的事情,被他發現了,那就是他身下的這個活人赫然是沒有呼吸的……沒有呼吸的活人!

    巫妖在片刻之間,已經判斷清楚,自己身下這個同棺之人,的確是個活人,因為兩人同在一個棺材裡,根本沒有多少空隔的空間,以他之敏銳,很快就發覺了此人心臟正緩緩跳動,但不知為何,此人的口鼻卻是一動不動。巫妖悄悄伸手過去探了探,半晌之後,竟然沒有一點動靜,此人的確是沒有呼吸的。

    巫妖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匪夷所思的變化就發生在身前,巫妖本想暗算上官策,但此番心神大亂,一時腦海中竟無法集中精袖,氣血隱隱翻湧。只是他畢竟也是道行深厚之人,心念一動,立刻發覺不妙,急忙暗自催動員法,平定心志,片刻之後,這才安定了下來。

    然而,就在此時,在巫妖正打算著如何面對這個意外情況的時候,一個更大的意外,再一次令他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整具棺材,突然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聲音:「啪!」

    就像是,什麼東西合上了一樣,聲音很輕,幾乎難以聽見,但在這小屋之中,在這些修行深厚的人耳中,卻完全是兩回事了。

    上官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霍然轉過身來,盯著這個角落。

    而巫妖愕然之餘,瞬間只覺得自己置身的這具棺材,突然從四面八方散發出一股詭異妖力,絲絲縷縷如繩如麻,竟是將這個棺材內的空間緊緊制住,以他一身神通,遇上這股莫名其妙的妖力,竟然完全沒有抵抗餘力,剎那間便動彈不得,生生被這無形妖力給鎖在了這具棺材之內。

    巫妖的魂魄,似乎都要被嚇出體外了。但是,似乎還嫌不夠一般,此時此刻,在棺材內黑暗的空間中,他身下那個感覺中是個胖子的「活人」,突然像是醒過來一樣,睜開了眼睛。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下,對視:然後,那個不知名的胖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對著巫妖,微微笑了一下。

    上官策緊緊盯著屋子中間的那個角落,但卻並沒有立刻過去查看。他雖然沒有巫妖那種特殊的體質,但以他道行之高,自然也能大致分辨出這屋中的景物,同時以他的見識,當然也知道這裡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但他並不是巫妖,上官策從來也不會喜歡義莊這個地方,特別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定來說,他就更不喜歡這種地方了。

    同時,以他的道行,在他剛進這個屋子的時候,就敏銳地發覺了這個屋子之中,陰氣之盛委實是非同小可,遠非是尋常普通的一個義莊可比。巫妖精通哪些種類的妖法異術,他比誰都浦楚,而現在這個地方,顯然正是小妖最喜歡的處所,所以要小心!

    上官策潛運真法,護住全身,仔仔細細又再度將這間詭異的小屋查看了一圈,確認的確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後,他慢慢的邁出了腳步。

    只是他的腳步才邁了一半,忽地又縮了回來,同時右手寒光一閃,九寒凝冰刺已經出現在了手上。

    老人家,似乎總是特別小心的。他終於向著角落的那個方向,邁出了第一步。屋外,一陣陰風吹過,「嗚嗚」直響,令人毛骨悚然。

    上官策全身戒備,這小屋之中一絲一毫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但周圍黑暗一片,除了靜默還是靜默,竟是沒有絲毫聲息。

    他冷笑一聲,忽地揚聲道:「老夫早已知道你就在這具棺材之中,老友,你再不出來,可別怪我連人帶棺材一起打,給你苦頭吃了。」

    沒有回答,四周還是一片沉默。

    上官策怒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

    說罷,他更不遲疑,踏前一步,同時手中九寒凝冰刺銀白寒光暴漲,周圍的氣溫登時冷了下來。

    但就在上官策蓄勢待發之際,突然從這小屋之中另一側角落裡悄無聲息地飛出一枚淡淡藍光,週身被陰氣包裹,向上官策背後襲去。

    上官策本是全身戒備這周圍情況,但這枚由巫妖設下的陰魅奇陣,自身陰力完全收斂,通體竟可以吸取周圍陰氣包裹起來,上官策道行深厚,可以感覺出此地氣脈一舉一動,本是了不起的神通。可是這個時候,卻恰恰成了弱點,被巫妖看準這點,搞了一個偷襲。

    上官策並未感覺周圍異常,直到那枚陰魅接近他背後三尺距離之時,風聲陡急,陰力大盛,他這才悚然而驚,電光石火之際,他一身深厚道行畢始無疑,當機立斷即向前踏了一大步,於間不容髮之際生生拉開了些許距離,同時九寒擬冰刺從手間瞬間飄到了身後。一片寒光乍起,銀白光輝頓時照亮了整間小屋,只是這詭異氣氛之下,原本十分漂亮的光輝此刻看去慘白慘白的,實在令人頭皮發麻。

    只見銀色光輝從九寒凝冰刺上散發出來,轉眼在上官策後背化作一小片光盾,在最危險的關頭,將那枚陰魅給彈了開去。

    只是還未等上官策喘息片刻,他剛才踏出的那一大步,已然是全面觸動巫妖適才所布下的陰魅奇陣,頓時只見這小屋中數個角落裡藍光閃現,數枚夾雜著陰森鬼氣的陰魅激射而出,而更詭異的是,剛才他彈開的那枚陰魅,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竟然如有人牽引一般,再度悄無聲息的向上官策後背襲去。

    上官策倉促之下,一時竟弄了個手忙腳亂,但他畢竟不是常人,九寒凝冰刺光芒閃爍,冰芒所指,不消片刻,這間小屋中似乎從屋頂到地板上,都蒙上了淡淡一層薄霜。

    而在這刺骨冰寒之下,被詭異法力摧持的陰魅似乎也受到了極大的阻力,數枚閃爍光的陰魅先後慢了下來,同時陰魅似鐵非鐵的器物之上,只不過這片刻時間,竟然結了厚厚一層冰。雖然它們的速度仍然很快,但就這麼一緩,已經讓上官策緩過手來,登時在銀白慘光之中,「錚錚錚錚」連續數聲,數枚陰魅都被九寒凝冰刺給打落在地,落地的時候,多半是被九寒凝冰刺寒氣所傾,但見冰塊之下,落地的陰魅赫然都碎成了幾塊。

    上官策於極險處轉危為安,破了巫妖的陰魅奇陣,忍不住哈哈大笑,向著那具棺材喝道:「如今你沒法子了吧,還不出來束手就……」

    一個「擒」字還未出口,突然上官策臉色大變,面容扭曲,竟是發出了一聲痛楚之極的大吼,整個人倒翻了出去,轟隆一聲巨響,竟是將牆壁撞了一個大洞,飛了出去。在他身形之間,赫然可以看到其後背細微淡藍光輝閃爍,卻是剛才第一枚的陰魅不知何時,竟然完全避過了他的耳目,重創於他。

    小屋中這幾下驚心動魄的激鬥,巫妖與他身下那個神秘未知的胖子都透過棺材的縫隙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後那一下變起倉促,以上官策之老到,竟然仍著了暗算。

    黑暗中,那個神秘胖子眼中居然有了幾分讚賞之色,突然間竟開口說道:「作居然能將陰魅這等鬼物祭出後再度掌控,這份修行倒是難得啊!」

    巫妖第一次聽得此人開口說話,心中一驚,但聽他口氣以及眼色,似乎暫時並無敵意,而且此際他自己心中也是心情激盪,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你錯了。」

    那胖子倒是有些意外,征了一下,道:「我哪裡錯了?」

    巫妖歎了口氣,道:「前面這些陰魅奇陣是我布下的沒錯,但是最後那枚陰魅,卻是另有高人掌控,與我無關的。」他恨恨地道:「我若果然有那等修行,也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那胖子皺了皺眉,不再說話了。

    巫妖看了他一眼,只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他已經大概察覺了這個胖子的情況,此人似乎居然是和他差不多的境地,也是被困在這個詭異的棺材之中的,但與巫妖不同的是,這個胖子身上明顯還有一股更強大詭異的夯量,禁錮住了他全身氣脈。

    巫妖心中不禁暗暗吃驚,現在他所置身的這個棺材上所佈置的禁制之強大,縱然以他的修行之高,卻仍然足以將他禁錮的無法動彈,但是對這個胖子來說,似乎某些人還嫌不夠,仍然要在其身上布下令人畏懼的詭異術法,將之困住。

    那麼這個胖子如果沒有禁制的話,他的道行豈非高的嚇人?

    而想的更深的話,能夠制住這個胖子的,又會是怎樣恐怖的人物?

    巫妖腦海中瞬間亂成一團,中土大地,藏龍臥虎之輩,竟是遠超他所料。

    便在此刻,小屋外頭傳來了上官策的怒吼聲:「這裡還在哪位高人,請現身相見,背後暗算,算什麼英雄?」

    小屋之中,巫妖與胖子對視了一眼,顯然上官策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暗算擊傷他的絕非巫妖,而是另有其人。

    這時只著得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從這個陰氣森森的鬼屋頂上傳了下來,炎著幾分譏謹、幾分愉快,道:「你不是說裝神弄鬼麼,我就要你看看,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巫妖看那個神秘胖子被困在棺材之中,自然是看不到小屋頂上這個女子是何人。

    上官策站在庭完之中,此刻強忍劇痛,抬頭望去,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寒聲道:「竟然是你?」

    那女子聲音笑道:「不是我,還是誰?呵呵呵呵……」

    笑聲清脆,自帶著一股動人心魄的媚力,森森夜色之下,卻只見一個苗條身影獨自坐在屋頂,眉日如畫,眼波似水,萬種風情,絕代風華,卻不正是九尾天狐小白,又是何人?


第二十二集 第九章 猥瑣 
第二十二集 第九章 猥瑣 

    上官策只覺得背部傷口周圍一片麻木,同時冰涼的陰寒之氣綿綿不絕地從那枚陰魅之上竄入身體中的氣脈之上,如被萬蟻啃噬,劇痛難忍。

    不過片刻工夫,他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淋,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站在屋頂上的小白將上官策的窘態看在眼中,面上笑意看去更濃了,大有幸災樂禍的意思,笑道:「沒想到罷,老鬼,你也有今天?」

    上官策一咬牙,口中冷哼了一聲,強自支撐身體,厲聲道:「妖孽,你居然還敢現身見我?」

    小白「哈」的一聲笑了,似乎聽到什麼最可笑的話語,袖袍一揮,整個人輕飄飄從房頂飄了下來,落在上官策身前不遠處,微笑道:「我不敢出來見你?是啊,我膽小,不敢見你,所以出來給了你一下當見面禮,這才敢出來相見的。老鬼啊,你害的我在那玄火壇中幽居了多少年,這一次,我不好好答謝你,真是對不起你了。」

    上官策滿面怒容,但心中卻著實有些驚懼,當年在玄火壇中,大半是靠著玄火壇本身地火靈力,加上其時還在的八凶玄火法陣殘陣,這才將這只千年妖狐鎮壓其中,否則以九尾天狐的道行,他還真沒有把握就一定能對付的了。

    只是如今時移事異,九尾天狐已然掙脫一切禁錮,偏偏自己一時大意,還著了這妖孽暗算,元氣大傷,只怕多半不是她的對手了。

    此刻,荒野之上夜風蕭蕭,四面八方儘是傳來鬼哭狼嚎之聲,似乎在這淒涼深夜,無數夜鬼同時哭泣,陰氣大盛。

    義莊之內,小白與上官策依然對峙。

    雖然上官策已經受了暗算身負重傷,但看去小白並沒有立刻動手對付這個宿敵的打算,相反的,她似乎只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上官策,如貓抓耗子一般,面帶諷刺之色。

    上官策自知此刻自己最需要的,便是找一個安全安靜的地方,運功療傷,逼住傷勢,但眼前站著這麼一個高深莫測的千年妖狐,實在令人惱火不已。

    惱怒之下,上官策恨聲道:「你既然執意要來對付我,為何還不動手,站在那裡不動,是何用意?」

    小白微微一笑,道:「我沒事啊,說給你聽也沒關係,我可不似你們這些人類,總是以為人生恨短,我呢,可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不知怎麼打發,所以我就站在這裡,慢慢看著你好了,反正我有耐性的很。」

    上官策聽在耳中,氣得差點是七竅生煙,這妖孽擺明了就是要拖住他,明知他身有重創,偏偏不讓他有機會療傷,如此時間一久,上官策自然疲於奔命,不消九尾天狐如何動手,只怕他自己先支持不住了。

    無奈何上官策知道歸知道,但對小白這等頗有些賴皮的法子,卻當真是束手無策。打嘛,身負重創,對方道行高深莫測,多半難以取勝;不打嘛,傷勢越來越重,拖下去更是死路一條。看來其他法子都沒用,只有落荒而逃了。

    只是小白一雙水汪汪看似勾魂奪魄的眼眸,清清爽爽將上官策看的死死的,連他自己也沒多少把握,能從小白手中逃脫。

    這可當真是四面碰壁,身處絕境了。

    上官策面如死灰,面上憤恨、惱怒、畏懼、焦灼,種種神情一一掠過,小白看在眼中,心中大樂。

    她被焚香谷一眾人囚禁在玄火壇幽居多年,若非鬼厲無意中解開封印,真不知道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呆在那個鬼地方,這裡頭的苦楚當真也是難與人說。是以在小白心裡,對焚香谷上官策這些人,實在是惱恨到了極點,雖說當日她與鬼厲遁逃出來之後,頗有一番徹悟,也並沒有故意回頭去找焚香谷的麻煩,但此番等若是上官策自動送到眼前,她哪有當作沒看見的道理?

    慈悲為懷,與人為善,那都是九尾天狐心情好的時候做的事,但她從來也不是不記人過、寬以待人的菩薩心腸。

    想到得意處,小白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多年的怨氣,今晚似乎都發了出來,當真痛快。

    上官策的心情自然就沒有小白這麼好了,相反的,看去他的傷勢似乎已經難以壓制,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陰魅鬼力升騰,淡淡藍色光輝,籠罩了他的背部。

    小白的笑意更濃了,上官策口中喘息之聲越來越急,忽然,他向著小白是連著走近了幾步,小白眉頭微微一皺,面上微有戒備之色,上官策雖然落難負傷,但此人一身修行到底是非同小可,小白也不敢過分大意。

    只是匪夷所思的事,轉眼發生。

    只見上官策滿面痛楚,臉上青筋爆起,看去是傷勢大發,似乎就要撐不住了,而他本人,更是雙眼翻白,臉上閃過一絲畏懼,撲通一聲,赫然竟是向小白跪了下去,口中哀求道:「狐仙姑,你饒我一命罷!」

    若說是上官策出手便是驚天動地的神通妙法,小白多半也是凝神接招;就算此刻上官策突然一聲大喝,然後旁邊跳出三、五十個焚香谷的高手來,小白也能接受這個現實。

    但面前這個突然跪倒哀求饒命的老頭,給小白的印象完全顛覆了過去所知,一時之間,縱然以她千年道行,竟也為之一呆,手足無措起來。

    只是這一呆不過片刻,小白便已經醒悟過來,只是上官策處心積慮,不惜欺身作踐,就是為了這片刻空隙。

    剎那之間,剛才還奄奄一息的上官策頓時如同換了個人一樣,整個臉上殺意大盛,痛楚表情盡數消失,甚至連他背部的藍色光環,也轉眼之間就被壓制了下去。九寒凝冰刺銀光乍現,如驚龍掠空,從他手底「轟」的一聲倒飛上來,直向小白胸口打來。

    小白怒叱一聲,身子迅速無比地向後飄去,同時袖袍飛起,同時擋在身前,形成了一片布牆。但上官策這一擊實是他畢生修行之所在,威力非同小可,只聽「絲絲」之聲爆裂,袖袍登時被九寒凝冰刺所含距離撕扯成碎片,幾乎是同時變做了冰塊,碎裂開來,掉到了地上。

    而銀白色的光芒,絲毫也沒有停留,逕直向小白襲去,小白身子仍在後退,但倉促之間的後退之勢,無論如何也沒有上官策處心積慮的致命一擊來得快,眼看這奪命光芒就要追上身子,小白臉色蒼白,但並無驚惶失措,只見她雙手忽地合握胸前,交叉屈伸,卻是做了個古怪手勢。

    「咻。。。。。。」

    一聲悠長神秘的長嘯,突然從未知名處迴盪開來,嘯聲蒼涼孤傲,幽靜自許,直把人帶入神秘意境,月圓之夜,荒野之中,一隻白狐對月而鳴。。。。。。

    下一刻,九寒凝冰刺光芒暴漲,一片銀光閃動,將小白整個身子籠罩其中。

    上官策絕地反擊得手,但他面上卻並無得意之色,反是恨恨咬牙,大有不甘之意。只是他畢竟非常人可比,當機權衡之後,他沒有絲毫的耽擱猶豫,立刻整個人倒飛了出去,只幾個起伏,他的灰色身影已然消失在義莊外茫茫的荒野之中了。

    銀色光環緩緩退去,地上有淡淡血跡,但小白卻不見了。

    半空之中,那聲神秘的狐嘯之音仍舊綿綿而長,許久才悄悄落了下去,與之相應的,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小白的窈窕身子再一次出現在半空之中,緩緩落了下來。

    她低下頭,看了看地上那點血跡,銀牙咬唇,面上大是憤怒。剛才她一時大意,竟沒料到上官策為了活命自甘猥瑣,想出這等法子來,反而是遭了他的暗算,差點送了性命。

    不過幸好她並非常人,她是九尾天狐。

    狐有九尾!

    未可算之也!

    ※※※

    夜風陰冷,從遠處吹了過來,吹在面上,著實有點寒意。

    小白站在庭院之中,定了定神,隨後,慢慢轉過身子,看向那間黑暗的小屋。

    她慢慢走了進去。

    義莊屋子之中,仍舊是一片靜默黑暗,似乎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激烈鬥法,卻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的身影站在屋子的門口,在這個夜晚黯淡的星光之下,她的身影此刻看去,也漸漸有些飄忽起來,顯得多了幾分詭異。不過顯然小白是不會如常人一般害怕這種氣氛的,她本來就是這些妖魅之道的老祖宗,要說裝神弄鬼,別說是人,便是當真有真鬼來了,也未必比的過她,被嚇跑的還不知道是哪個呢。[吾愛文學網www.feiku.com]

    此刻,小白清亮的眼眸在這黑暗的小屋之中掠過一圈,中間更細細地將這屋子之中的幾具棺材看了個遍,在她眼中,閃過了幾絲迷惑的目光。不過到了最後,她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到了停放在那個僻靜角落的棺材上。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裡面。」小白沒有走過去,只是站在那裡,這麼淡淡地道。

    沒有人回答,有的只是一片沉默。

    藏身在棺材之中無法動彈的巫妖,不知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他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的計策,躲進了棺材裡,不料先後被上官策和小白髮現,甚至就連棺材之中,居然還有個活人比他更早進來,而他居然也沒有發現。

    想來那心情一定失敗的很罷。。。。。。

    小白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但隨即又停了下來,同時向周圍這片黑暗處又看了看,眼中的迷惑之色更濃了幾分,倒似乎這裡的黑暗深處,有什麼東西,竟讓她也有些為之忌憚,躊躇不前。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當日在鎮魔古洞裡,想必你也見過我了。既然如此,我們只見並無仇怨,我只是有一件事,要請教於你。」

    她的聲音輕飄飄在這屋子裡迴盪,屋外陰風仍舊嗖嗖刮著,剛才上官策在牆上撞出了一個大洞,此刻從那個洞裡,似乎也吹進來不少寒氣。

    半晌之後,忽然巫妖的聲音從那個棺材中響了起來:「不錯,我記得你,你要問我何事?」

    小白雙眉一揚,盯著那具棺材,道:「難道你不能出來說話麼?」

    巫妖窒了一下,然後緩緩道:「我便是喜歡這樣,你有話快說罷。」

    小白哼了一聲,道:「好,那我也不浪費口舌了,我來問你,天火因何而生?」

    此言一出,巫妖明顯吃了一驚,片刻之後,他沉聲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白淡淡道:「當日你那個主人答應了我的事,結果沒做到就死了,我好不容易知道居然還有你這個漏網之魚,自然要來向你問個清楚。」

    巫妖哼了一聲,道:「他並非我的主人,只有巫女娘娘才是。」

    小白反唇相譏,道:「那這些年你做的又是什麼事?」

    巫妖默然許久,道:「我之所為,並不為了天下人明白道理。」

    小白有些不耐煩,道:「罷了,你那些什麼道理,我才懶得理會,也懶得去管,我只想知道我的事,你到底肯不肯說?」

    巫妖又是一陣沉默,半晌之後,緩緩道:「南疆五族乃是巫族後人,這你應該知道罷?」

    小白眉頭一皺,道:「怎樣?」

    巫妖淡淡道:「巫族之秘,便當有巫族後人承襲。言盡於此,你不要再問了。」

    小白在心中將巫妖這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兒反覆念了幾遍,但面上並未有什麼改變,只是冷淡地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

    說罷,她似是下了決心,竟然大步走向巫妖所在的那具棺材,這屋子並不大,幾具棺材橫七豎八擺著,沒幾步路就遇到了一具,再走兩步便是巫妖所在的棺材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直盯著小白的身影。

    小白面無表情,看著正要繼續向前走去,但就在她腳步邁動之間,突然她身子猛然一轉,從原本的緩步慢行瞬間變如脫兔,幾如疾電一般,右手陡然伸出,修長秀氣的五指,赫然抓住了她身邊那具巨大的棺材。

    轟隆!

    一聲轟鳴,那龐大的棺材,看去幾乎有小白身軀兩倍之大的體積巨物,竟然不可思議地被小白僅僅用五根秀氣的手指,硬生生給抓了起來!

    而接下來更是令人膛目結舌,小白整個身子立刻向小屋外飄了出去,而她手上五指著力,竟然是將這具龐然大物舉在手上,也給帶了出去。

    巨大的棺材在半空中發出低沉的轟鳴,「嗚嗚」之聲低低迴響,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小白那纖細苗條的身軀之上,看去當真是詭異。

    甚至連牆角棺材之中的巫妖,也被小白這突如其來的怪異行為看的呆住了。

    而屋子之中的黑暗,似乎也被小白這異樣的舉動驚擾了一般,劇烈的空氣流動中,散發出陰森的「絲絲」之聲。

    只見小白落在義莊庭院之內,更不遲疑,全身聚力,五指上淡淡白光一閃而過,右臂急揮,但見得偌大的棺材被一股大力牽引,在小白手臂揮舞之中,轟然撞向堅硬的地面石塊之上。

    轟!

    巨大的轟鳴聲瞬間響徹遠近,令人窒息的厚重飛塵瞬間如水氣般四處飛了起來,整座巨大的棺材被撞的粉碎,到處是飛濺的碎裂木屑。

    小白早已經是躲藏到一旁,尖刺木屑她自然不放在眼中,但那些骯髒的飛塵卻是她難以忍受的。而穿過那厚重的煙塵,突然之間,竟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片刻之後,只見一個身影從灰塵中跌跌撞撞滾了出來,全身衣服破破爛爛,滿面塵土,狼狽不堪。

    小屋之內,巫妖只覺得全身寒毛倒豎,目瞪口呆,這小屋旁邊的棺材之內,竟然還藏著有人。。。。。。一時之間,巫妖只覺得自己周圍當真是鬼氣森森,似乎什麼地方都是可疑的了。

    而就在他無意中向下看的時候,卻發覺同棺而處的那個胖子,眼神中多了幾分嘲諷之意,同時卻似乎也有幾分欣慰之色。

    而在庭院之外,飛塵漸漸平息了下來,那個從棺材中踉蹌而出的人正爬到一邊,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小白伸出手,有些煙霧地在身前揮舞拍打了幾下,將殘存的一些煙塵扇了出去,慢慢走近了那個人。

    那人回過頭來,乾笑了一聲。

    小白仔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怔,失聲道:「怎麼是你?」

    那人苦笑一聲,似乎也有些尷尬,伸手抹了抹臉上塵土,乾笑道:「自然是本大仙人我了。。。。。。。」

    出現在九尾天狐小白面前的此人,出人意料的竟是自稱「仙人指路、鐵口神相」的週一仙。


第二十二集 第十章 匯聚 
第二十二集 第十章 匯聚 

    週一仙此刻看去全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層塵土,看來似乎在那個棺材裡躺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原本有的幾分道骨仙風,現在是蕩然無存。

    小白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自然不會去想週一仙是否是自己要躺到棺材裡去的這個無聊問題,逕直道:「你怎麼會在棺材裡?」

    週一仙苦笑一聲,道:「老夫自然是被人抓住了扔進去的。」

    小白眼波流轉,向那小黑屋看了一眼,道:「那你旁邊那兩具棺材裡的人是誰,你可知道?」

    週一仙點了點頭,道:「左邊的是我孫女小環,右邊是野狗道人。」

    小白哼了一聲,瞄了週一仙一眼,週一仙有些尷尬,但此刻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了,連忙向小白作揖懇求道:「這位大仙。。。。。。這個、這個你發發慈悲,既然救了老夫,也順帶救救他們兩個罷。」

    小白聳了聳肩膀,向著那屋子走了兩步,忽然眉頭一皺,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看向週一仙,面上多了幾分異樣,看著週一仙。

    週一仙被她看的心中有些不自在,乾笑一聲,道:「你、你看我做什麼?」

    小白盯著他,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週一仙「啊」了一聲,倒退了一步,面上露出後悔之色。

    小白上下又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淡淡道:「我倒是小看你了啊,居然能看破我的身份。」

    週一仙苦著臉,連連拱手道:「姑娘,你看這、這。。。。。。老夫並無他意,只是順口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小白在這一會工夫,仔細暗中觀察週一仙,卻發現此老頭腳步輕浮,氣血不足,的確並非乃是道行深厚的修真中人,只是不知為何,此人的眼光居然如此厲害,比過往許多成名的修道之人更敏銳多了。

    小白這裡心中轉念,那邊週一仙卻是多了幾分焦慮之意,只是無可奈何之下,還是只好陪著笑臉對小白道:「姑娘你發發善心,還是先救人好不?」

    小白冷哼了一聲,瞄了週一仙一眼,週一仙噤若寒蟬,悄悄向後退了一步,還想再說什麼,卻只見小白身影忽地一晃,卻是已經飄進了黑暗的小屋裡,片刻之後,登時只聽見轟鳴之聲源源不絕,怪異的嗚嗚聲從屋中傳了出來。

    稍後,週一仙只覺得眼前一暗,「啊呀」叫了一聲,立刻拔腿就跑,堪堪跑開,只見剛才還擺放在地上的兩具棺材,赫然被小白從小屋中擲了出來,「砰砰」兩聲巨響,帶著巨大轟鳴,砸在地上。

    瞬間,這庭院裡再度塵土飛揚,碎屑橫飛,比之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迷濛飛塵之中,片刻後傳來一男一女咳嗽的聲音,小環與野狗道人的身影,果然從灰塵中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

    週一仙大喜,連忙迎了上去,將他們二人拉到一旁遠遠的,問長問短,小白不知何時也從小屋中走了出來,遠遠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三人歡喜樣子。但她的臉色明顯還有幾分凝重,不時向小屋中那片黑暗深處看上一眼。

    這時庭院中塵土漸漸平服下來,小白站著不動,而週一仙那邊三人得脫大難,本來都是高興之極,但此刻不知怎麼,卻遠遠看著他們竟然有些爭執起來,具體的應該是週一仙說了什麼,但小環卻是堅決反對,至於野狗道人如往常一樣,只是看著他們說話,自己什麼都不發表意見。

    小白站在遠處看他們說了半天,卻似乎已然無法協調意見,不由得有些好奇起來,忍不住悄悄走了過去,只聽週一仙皺著眉頭,沒好氣地道:「好了,別說了,我們現在立刻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否則若是等那魔頭回來,我們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小環冷笑一聲,道:「那裡面那人怎麼辦?」

    週一仙呆了一下,看來心裡也不免有些羞愧,只是口上兀自不認輸,強自道:「你小孩子懂得什麼,那人身上一來被下了『誅心鎖』奇術,二來棺材上還有其他禁制,我們又救不了他,那還不如我們自己先走為上。否則若是耽擱了時辰,那魔頭回來了,我們豈非是白白送死。」

    小環怒道:「爺爺,你又胡說了,當日那人分明是為了我們才被那魔頭給擒住的,我們怎可以如此忘恩負義?」

    週一仙大搖其頭,道:「錯了,錯了,當日他被擒是真,但為了我們才被擒就根本是無稽之談了。以老夫的眼光看去,那魔頭道行之高,我們自然是遠遠不如,但是幫我們的那人也是決然比不上的。」

    小環嘴角翹了老高,恨恨道:「反正我們不能就這樣扔下他不管!」

    週一仙眉頭緊皺,苦著臉待要再勸說這個頑固的孫女一番,忽然身邊傳來小白的聲音,道:「你們說的那個人,還有那個魔頭,究竟又是什麼人?」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怔了一下,然後雙雙搖頭,小白向週一仙看了一眼,週一仙卻移開了目光,道:「我們三個人都是尋常人家,哪裡知道這些人的事,嚇也嚇死了,不知道的。」

    小白微微皺了皺眉,要說面前這個女孩和她旁邊那個看去面容古怪如狗的道人不知道,她倒不懷疑,只是週一仙這老頭子古怪之極,讓人看了心中直犯嘀咕,多半其中有著古怪。只是週一仙一口咬定不知道,小白縱然懷疑,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向小環道:「小姑娘,你記得那個幫你的人和那個魔頭是用什麼樣的法寶兵器麼?」

    小環第一眼看到小白開始,心中就為之一動,她平日也頗為自負美貌,但面對小白那艷絕天下、媚惑眾生的容貌,特別是看似清淡卻不管怎樣都有那麼一絲說不出令人心跳的媚意輕輕掛在眼角間,這等成熟風姿,卻是小環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她心下就先喜歡了三分,更何況小白乃是救了他們三人的恩人,更是感覺親切,如今被小白這麼微微含笑的一問,只覺得這女子眼波柔的如水一般,自己雖然是女子,卻也忍不住心中咯登一下,心跳快了幾分,就連說話也微微有些緊張結巴起來了:

    「啊,什、什麼?」

    站在旁邊的週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是有些意外,向小環看去,小白微笑著,又問了一遍,小環定了定神,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後低頭看著地下,道:「這個我知道,那個幫我們的人,他道行很高,用的乃是一柄仙劍法寶,通體長三尺,色澤做赤黃,施展起來那真是威力無比,就像是一團赤色火焰。。。。。。」

    「赤焰!」

    突然間,一聲帶著愕然,夾雜著幾分驚喜與緊張的失聲呼叫,竟是從義莊庭院的門口傳來。場中四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看去,赫然只見一個白衣女子,清麗出塵,手中一把淡藍仙劍,光霞流轉,一看就是上品至寶。而這女子容貌,看去竟與小白難分上下,也是人間絕色。

    卻不是青雲山小竹峰的陸雪琪,又是何人?

    ※※※

    青雲山下,草廟村廢墟。

    殘垣斷壁之下,荒草叢中,不時響起起伏不定的蟲鳴聲音,在這個荒涼所在,更平添了幾分淒涼。

    夜色正濃,蒼穹上黑雲壓頂,只有幾顆閃爍微弱星光的星星,還頑強地露出頭來,透下些許的光亮。

    村子裡的某個角落,已經傾倒大半的一堵殘牆邊,鬼厲悄無聲息地背靠著土牆,默默坐在地上。在他身旁,猴子小灰躺在地上,頭枕著鬼厲的大腿,四肢攤開,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著。。。。。。

    鬼厲沒有睡,他的眼睛依然睜開著,默默凝視著周圍的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每一處的殘垣斷壁。

    這裡是他的故鄉,是他最初人生歲月度過的地方,只是光陰悄悄流逝,這些終究都變成了記憶,只殘留下這一片廢墟,讓人唏噓感歎。

    可是,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鬼厲注視著周圍一切,然後慢慢抬頭,仰望夜空蒼穹。

    夜幕低垂,天際之上,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神仙魔佛,可以聆聽見世人的心聲?

    猴子小灰的嘴巴裡動了幾下,發出了「嘖嘖」幾聲,翻過了一個身子,腦袋在鬼厲大腿上蹭了幾下,又接著呼呼睡了。

    也許,它夢見了最喜歡吃的野果?

    鬼厲收回目光,落到了小灰身上,伸出手,輕輕撫摸它的腦袋,猴子頭上的絨毛,觸手柔和,傳來一絲溫暖。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溫和而單純地微笑著,就彷彿多少年前的那個少年,在這個曾經的村子裡,大聲歡笑呼喊著,用力奔跑!

    夜風蕭蕭,遠方似有人輕聲低語,草木隨風而動,風中有青草的芳香。

    他閉上了眼睛。

    這樣安靜,安寧的夜晚啊。。。。。。

    突然,猴子小灰全身一個激靈,三隻眼睛一起猛地睜開,腦袋也微微離開了鬼厲的大腿,微微抬起,似乎在傾聽什麼。與此同時,鬼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嘴角邊殘留的那絲淡淡笑意,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他默默地、重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又是這個世界。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小灰的腦袋,小灰立刻平靜了下來,轉過頭,三隻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卻也不睡了,輕輕爬起,用手抓了抓腦袋,然後腳下微一使力,跳上了鬼厲的肩頭,隨後向著四周不停張望著。

    鬼厲仍然坐在這個僻靜的角落裡,在他面前,殘破的一堵破牆恰好擋住了他的身子,只是破牆上剝落的縫隙,卻正好讓他可以向外看去。

    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白天也不會有人前來,難道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竟然還會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麼?

    一股詭異的氣息,像是憑空而生一般,突然降臨到這個廢墟之中,鬼厲直覺的感覺到了什麼,眉頭皺的更緊了。

    夜風變得陰冷起來,彷彿像是傳說中九幽地府吹過的陰風,冰寒刺骨,只是這冷的卻不是肌膚,而是一種似乎寒入心脈的錯覺。在這變得詭異的慘慘陰風中,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這個草廟村廢墟的中心。

    遠處,透過那條縫隙,鬼厲不動聲色地窺視著那個黑色身影,但他心中卻著實震動不小,這個未知的來人,身上所蘊含之邪力竟是他生平僅見,即使隔了頗遠的距離,但是在這個黑影落下的那一刻,他竟然仍感覺全身氣脈中一陣微微的氣血翻騰。

    可是,這樣一個擁有可怖修行的高人,怎麼會在深更半夜來到這荒無人煙的草廟村廢墟呢?

    鬼厲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緊緊盯住那個人影。

    很快的,他便發現了奇怪之處,他發現這個人影之所以呈現黑色,並非是此人身著黑衣,而是其全身上下,都被一層不斷翻滾湧動的詭異黑氣所包圍,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

    鬼厲心中更是疑惑,遂更仔細暗中觀察此人。不過此人落地之後,卻並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古怪地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好半晌。

    正在鬼厲心中迷惑之時,那個黑影卻又忽然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向前走了過去。鬼厲眉頭緊鎖,冷冷注視著那個身影。

    眼看著那黑色身影踩在草坪上,緩緩走過了一處又一處的殘垣斷壁,鬼厲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也悄悄移動著。

    這個黑色身影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看去不過像是信步走去一般,鬼厲自小在草廟村長大,對這草廟村方位熟悉無比,但也看不出此人到底是要走向何方,只是看著這黑色身影緩步而行,似乎有幾分要尋找某件東西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那個黑色身影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停下了腳步。鬼厲心中一動,連忙向著那人面對的方向查看,猛然間心中一緊,只見此刻那黑衣人面對的地方,赫然正是那間寸草不生的廢棄草廟。

    那人全身被黑氣裹著,慢慢走近了破敗小廟,但並沒有走進去,而是就在草廟外頭站住了。鬼厲從他身後僻靜的角落看去,只見那人上上下下打量著這間草廟,忽然間手一抬,卻是一陣厲嘯突然從手下響了起來。

    片刻之後,只見圍裹在那人週身的黑氣中分出一支出來,在半空中隱隱化作黑色利箭,應聲飛射而出,疾衝向小廟之中殘破不堪的一根柱子。

    鬼厲手上忍不住一緊,下意識握住了拳頭,但仍然還是忍耐了下來,鎮定心神,悄悄望去。

    這支黑色氣箭看去威力頗大,果然在轉眼之間,就撞上了那破損石柱,只聽「轟隆」一聲悶響,原本就殘破不堪的石柱登時被打的粉碎,石塊亂飛,但更詭異的是,就在石柱粉碎的同時,那原本站立石柱的地方,突然升騰起四、五道幽光,陰氣慘慘,赫然竟是幾隻幽魂。

    一時之間,小廟四周陰氣大盛,鬼嘯連連,潛伏在一旁的鬼厲心中頓時明白了過來,隨即面現怒容。當年草廟村慘案,連累冤死的無辜人命超過二百餘條,這麼多的人枉死,怨念之深,自然非同小可。只是此處畢竟乃是青雲門眼皮底下,是以當年青雲門就已經派人下山來到此地,做法化解戾氣,讓許多眷念不肯離去的陰魂歸入輪迴,算是對草廟村的一個補償了。

    只是不知為何,時至今日,草廟村裡的這間破廟之中,竟然還有這許多幽魂附著其中,難怪這附近荒棄多年,野草叢生,卻偏偏這草廟附近寸草不生。

    鬼厲心中正自轉念,但下一刻只見那黑色身影的怪人似乎對這些張牙舞爪,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幽魂根本就不放在眼裡,相反的,他徑直伸出手去簡簡單單的一個招手,這些幽魂似乎知道厲害,拚命向外逃去,但如同一股無形大力,他們盡數被拉扯到這個神秘身影的身邊,片刻之後,在陣陣絕望的鬼哭聲中,這些幽魂竟是緩緩融入了圍裹在那人週身的黑氣之中。

    不知怎麼,這一幕被鬼厲看在眼中,他心頭竟霍然像是被火燙了一般,似乎全身的血都隱隱沸騰了起來。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沖上心頭。

    這裡本是他的故鄉!

    那草廟,本是他兒時的樂園!

    下一刻,他已然衝了出去。

    那黑色身影立刻發覺了身後異常,急速轉過身來,待他看清落在面前的一人一猴時候,這個神秘人物,竟然也似乎怔了一下。

    然後,從那層翻滾湧動的黑氣之中,似乎傳出了他怪異的笑聲。那聲音低沉沙啞,全然聽不清楚。

    鬼厲寒聲道:「你是何人,為何來此,收聚陰魂,乃是傷天害理之事,你也不怕有報應!」

    那人週身黑氣一陣湧動,突然間全身一陣翻滾,整個身子是騰上了半空。

    鬼厲吃了一驚,知道此人雖然怪異,但道行卻委實非同小可,連忙凝神戒備,不料那人竟是一個虛招,在半空中一個虛晃,卻是掉頭掠空而去。

    鬼厲冷哼一聲,更不遲疑,同樣御空而起,緊追而去。在半空中看著那人逃遁方向,似乎是向著不遠處河陽城的南邊荒野而去的,鬼厲一路緊追不捨,他倒要看看,這個詭異的傢伙究竟是什麼人?

    至於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他沒有想過。

    可是又有誰會去認真想呢,而且,就算你認真想過了,會有用麼?

    也許,這就像未來的事,不管怎樣,是好是壞,終究是要我們去面對的罷!


第二十三集 第一章 相救
第二十三集 第一章 相救

    廢棄義莊之內,隨著陸雪琪的突然出現,氣氛突然有些異樣起來。

    週一仙皺了皺眉,強笑了一聲,道:「這不是青雲山的陸女俠麼,怎麼你也曾到了這種地方來了?」

    陸雪琪向週一仙看了一眼,目光隨即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微微一笑,眼波蕩漾,正也在打量著她。

    陸雪琪秀眉微皺,隨即轉開頭去,向小環道:「小環姑娘,你剛才說的那個法寶,當真是那個救你的人所用的麼?」

    小環肯定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那個樣子,我記得很清楚。」

    陸雪琪面上陰晴不定,看去似在思索什麼,不過她並沒有等多久,便又繼續問道:「那此人現下身在何方,還有,你剛才所說的另外一個……魔頭,他又在何處,是什麼身份你可知道麼?」

    站在一旁的小白面上也露出了仔細的神色,小環卻沒有多加思索,逕直道:「那魔頭身份來歷我是看不出來的,只知道他道行實在是深不可測,不過他將我們擒下之後,就鎖在這些髒兮兮的棺材裡,然後就不見了,一般三、五日才出現一回。我記得他昨日才回來一次,然後便不再見到他,多半也要再等數日他才回來吧!」

    陸雪琪「哦」了一聲,眉頭卻似乎皺了更緊了些,道:「那位救你們的人呢?」

    小環向後一指,道:「他可不就在裡面屋子角落上的那具棺材裡麼?」

    陸雪琪吃了一驚,站在一旁的小白也是微微變色,以她的道行,剛才竟也未曾發覺那具棺材中竟然還另有他人。

    陸雪琪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向那間黑深深的廢棄屋子走去,小環看著她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心。」

    陸雪琪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小環一眼,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隨後,她定了定神,踏上了佈滿青苔的石階。

    石階不過三、五級而已,幾步便跨了過去,小屋中的黑暗一如往常,依稀只能看到事物模糊的輪廓而已。不過除了門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弱星光,這間破敗的屋子牆上,還多了一個剛剛被砸出來的大洞,如此一來,便比剛才小白進來時又亮堂了一些。

    陸雪琪很快發現了那具躺在屋子角落的棺材,那個地方正是這屋子之中最黑暗之處,遠離光亮,隱隱感覺中陰氣也是最盛之地,這也是巫妖剛進這屋子之後,第一反應就找到了這裡的原因。

    陸雪琪深深吸氣,她此時的一身修行道行,本門青雲的道法固然是爐火純青,而以她之聰慧絕頂的資質,當日在西方大沼澤與鬼厲共同記下的《天書》第三冊,在她私下修行中,已然對她助益極大。只是她平日小心翼翼,並未有多少人可以看出她如今真正的道行如何。

    而此刻站在這廢棄義莊小屋之內,陸雪琪幾乎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此處陰氣之盛,大出她意料之外,而僅在咫尺之隔,她適才站在屋外的時侯,卻一點也未曾感覺出來。

    顯而易見,此處乃是有高人下過禁制,將這劇烈陰晦之氣,生生束縛在這方圓寸地。

    僅僅這份道行,已然是非同小可!

    而此地陰晦之氣如此強盛,絕非普通義莊所致,而布下如此詭異的術法禁制,困守其中的人,又曾是誰呢?

    難道當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陸雪琪不知不覺之間,發現自己手心慢慢滲出了泠汗,只是她畢竟不是凡人,心志堅毅,心中雖有別疑,但並無膽怯之色,只是潛運神通,凝神戒備,一步一步緩緩走了過去。

    棺材之中,巫妖與他身下那個神秘胖子此刻都看著陸雪琪的白色身影緩緩接近,胖子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看著,巫妖心頭卻是亂成一片,不知陸雪琪待曾接近之後,將要如何行動。他有心脫離這尷尬境地,無奈這段時間裡,他不知想過多少法子,試過多少刁鑽異術,偏偏這棺材裡布下的怪異禁制,似恰好乃是他的剋星一般,將他全身氣脈禁錮的死死不能動彈,半分力氣也提不起來。

    巫妖心中叫苦不迭,彷徨無計之下,只得在心裡不停的自歎倒霉。

    陸雪琪慢慢接近了那具神秘的棺村,越走近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棺木,她眉間警惕之色和淡淡一絲驚容,便越發的明顯。這具棺木顯然並非什麼絕世至寶,而看它材質,最多也不過是中等木村,還是有大半朽壞的,自然也不曾是棺材本身散發出來如此強烈的陰氣。

    而以她敏銳之感覺,此刻的確已經在如此近處,發現了這棺材理確有二人,只是這兩個人周圍,更佈滿一層若有若無的陰晦屏障,將他們身子裹了起來。而這層陰氣,雖在身外三尺之遠,但陸雪琪已然感覺自己體內氣血隱隱有翻騰跡象,冰涼感覺,不時侵來。

    究竟是何等妖術,或是什麼聞所未聞之妖器,才有如此不可思議之法力?

    陸雪琪強忍住心中驚愕,同時須定心神,將體內隱約躁動氣息壓下,仔細打量了這棺木一番,然後緩緩向它伸出手去。

    小屋門口之處,小白的身影閃了出來,她倚在門框邊上,神情輕鬆,但一雙秀目卻是緊盯著陸雪琪的動作。以她的道行,早在剛才解救週一仙三人的時侯,便已經在小屋中發現了那具棺材的異樣,制住週一仙等人的,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術法而已,但那具角落棺材,卻隱有極大危險,甚至連她也未敢造次,當機立斷之下,她先行救出了週一仙三人,卻對那具棺材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看著陸雪琪站在了那具棺材之前,小白自然是仔細查看,而且那具棺材裡還困著一個巫妖,正是她所欲得之人,所以不由得全神貫注起來。

    而在另一頭,週一仙、小環還有野狗道人三人,似乎也禁不起好奇心的誘惑,悄悄移到了那個大洞的外面向這屋子中間張望著。

    義莊內外,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氣氛不由得有些詭異起來,人人噤若寒蟬,都盯著陸雪琪的動作,不敢分神,以至於當遙遠天際,沖天而起的一道淡淡黑氣騰空旋轉,另外一個身影似乎緊膻不捨,在半空糾纏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啪」

    黑暗之中,隨著那白色身影輕輕晃動,陸雪琪修長白瞥的手掌,緩緩摸到了棺材木板之上,而幾乎是在同時,這本應該是無聲無息的動作,卻從棺材內部突然傳出了一聲不大卻清脆之極的細響。

    就像是,某根木條迸裂開來。

    陸雪琪臉色一變,摸到木板的手迅疾無比的收了回來,就在她手堪堪收起之時,一團黑氣猛然從她手掌接觸之地冒了出來,「絲絲」之聲不絕於耳,竟是在那方寸之地如鬼火一般燒了起來,沒有火焰,卻生生是在木板上燒出了和陸雪琪手掌一般大小的掌印。

    困在棺材之中的巫妖心頭一寒,他所修習的道法與這份禁制妖力頗有幾分相似,雖然威力不可同日而語,只是看那股無色黑火瞬間燃起瞬間熄滅,他心中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被那股黑火燒到軀體的後果是什麼,他心中多多少少能夠想到,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自己剛才躲進這具棺材的時侯,這詭異凶狠的禁制卻沒有對自己發動,而此刻陸雪琪來了,卻如此敏銳呢?

    他心中正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時侯,突然間他若有所感,向下看去,就在他身下的那個神秘胖子身上,此刻竟然也似乎隨著這些禁制的發動,而有了詭異的變化。

    一股濃烈的陰晦之氣湧現出來,遠比剛才那陣若有若無的氣息、強烈百倍,登時將他們此刻置身其內的棺材充斥滿滿,而巫妖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大響,彷彿瞬間一片空白,無數冰泠陰毒的氣息如毒蛇一般鑽入他的體內,狠狠啃住了他全身氣脈,痛苦不堪,偏偏他此刻連叫都叫不出來,有那麼片刻時間,他幾乎是感覺生不如死。

    而這股陰氣的來源,赫然正是那個神秘胖子體內散發出來的。

    陸雪琪盯著那黑色掌印,臉色微微發白,站在她身後遠處的小白,也慢慢站直了身體,不再倚靠門框,面上露出凝重之色。

    就在片刻之後,陸雪琪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麼,身子一震,神情大變,但卻並未有後退躲閃,只見她更無絲毫猶豫,反手一翻,「嗆啷」如龍吟,淡淡霞光泛起,淡藍光輝一時四射,將這黑暗小屋照得頓時明亮起來。

    天琊出鞘!

    瑞氣蒸騰之中,秋水般長劍倒映著陸雪琪如霜雪一般的面容,劍光亦如水,在半空裡如秋天池塘蕩漾的漣漪?,微微停頓之後,在空中幻化出連綿不盡的劍光虛影,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說是劈,卻又彷彿並未有開山破石之威,著那劍光掠近,這具神秘棺材裡似乎有某種東西也感覺到了威脅,細細的劈啪聲音開始響了起來。

    一股黑氣,霍然從棺材之中騰起,如有實質,竟是憑空托住了天琊神劍,陸雪琪面色微變,清叱一聲,身子卻忽地騰空而起,白衣飄飄,有若仙子。

    在她原先立足之地,三尺方圓,只聽「絲絲」之聲猛然響起,那一個圓圈地方,竟是被一股不知何時而來的黑氣,燒的是面目全非。

    一股焦臭之味,瀰漫在小屋之中。

    陸雪琪人在半空,卻並未慌亂,天琊神光耀耀,在空中畫劃了小個半圓,刺了下去。

    此刻棺材周圍,已經全是陰晦黑氣,滾滾如雲,也不知道這麼多陰晦之氣,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間湧現出來的,只見此刻上方藍光如電,天琊光輝閃閃刺將下來,下方黑氣卻也並未示弱,如有人無形指揮,由四面凝聚至棺材中部,似一面黑牆檔在天琊面前。

    眼看這神劍與黑氣即將對撞瞬間,天琊神劍劍尖才碰到那面黑氣,忽地如遇彈簧,陸雪琪整個身子竟是如毫不受力之輕羽,整個向上方飄了回去。而就在她身形飄起的時侯,她的左手忽地並指如刀,須臾之間秀目中閃過淡淡一層金色,一閃而沒,而手掌間卻是發出一道青光,正是純之又純的青雲門大極玄清道,從側面黑氣薄弱之處,生生劈了進去。

    「砰」

    黑氣中頓時一陣翻湧,隨之是低沉的幾聲悶響,什麼東西碎裂了開去。

    站在門口處的小自嘴角泛起一陣淡淡笑意,微微點頭,頗有讚許之意。而在另一側,站在小環與野狗道人身後的週一仙,眉頭卻突然皺起,似乎看到了什度以後的事情。眼中驚疑不定,隨之陷入深思之中。

    被陸雪淇出人意料的偷襲得手,那股黑氣似乎也是預料不到,憤怒之餘,登時轉守為攻,,黑壓壓一片,如一層烏雲向著半空中那個白色身影衝了上去。

    陸雪琪半空中身形一頓,疾風迎面,秀髮飄舞,沒有片刻猶疑,只見那身影似被無形大力托了一下,頓時向上飛了出去,轟隆的一理,與她身形看來絕不相符的情景,整座義莊廢棄的屋頂瞬間炸裂開去,亂木辟屑粉紛落下,灰塵如雨,只有那白色的身影,卻如淡淡浮雲,伸天而起,在夭鮮淡淡星光下,更如絕塵一般瀟灑。

    黑氣勉強飛追逐了一丈之高,看去便已無力,空曠平野夜雖吹過,不消片刻,登時將這般黑氣吹的散了。

    陸雪琪身形在高空中微微一頓,一聲清嘯,卻是再度向那座小屋俯衝了下去。

    此刻小白早從那門口處躍了出來,負手站在遠處看著,而週一仙等三人就顯得狼狽多了,忙著躲避天下突然掉下來的無數朽術垃圾。

    就在適一片忙亂之中,陸雪琪身影已經再度衝進了那背屋子,只聽得她清脆叱喝之聲,猛然傳來,瞬間從屋子中看到藍光大盛,分作無數條從屋中發射出來,片刻之援,屋中轟然作答,隱約夾帶著陸雪琪微帶驚喜的一聲呼喚。

    「田師叔,果然是你!」

    週一仙等人站的遠遠的,確定自己不會再被落下的束西砸到,適才回頭看去,只見混亂之極的屋內此刻已經慢慢平靜下來,過了一會,那耀眼之極的藍色霞光也緩緩消失了下去,隨後,從門口處,當先走出來了一人。

    此人卻不是陸雪琪,而是一個全身黑衣的神秘人物,連臉上也被遮住了,看不清楚容貌,週一仙等三人都不認識此人,小白卻是哼了一聲,也不見她如何移動,身子卻突然出現在巫妖將要有所移動的前方,擋住了巫妖去路。

    巫妖看了小白一眼,苦笑了一聲,頓住了腳步。

    又過了片刻,屋內腳步聲響了起來,適一次,出現在門口的,卻是有兩個人,而且是陸雪琪操扶著一個容顏憔悴的胖子,緩緩走了出來。

    小環等人看的真切,這個胖子正是當日在那個魔頭手下救了他們一命的人物,只是這蒼促之間看去,在這棺材之中被禁錮了多日,不知為何,適胖子的身材看去,倒似乎又胖了老大一圈。

    陸雪琪扶住這個胖子,攘他在這屋子之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口中低聲聲道:「田師叔,你還好吧?」

    在場其他人聽到她這一句,都是微微怔了一下,陸雪琪什麼身份,他倆自然都是知曉的,而聽她如此稱呼寶這個胖子,莫非此人竟也是青雲門下,而且看樣子還是輩分不低的長老一輩?

    這個胖子,自然便是大竹峰首座,前段日子與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一起神秘失蹤的田不易了。

    田不易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麼,陸雪琪何等瞧明,隨即會意,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是不知怎麼,她心中卻是怦怦的那股亂跳,原先的那股緊張感覺,此刻竟是越發強烈了。

    田不易在追理了,那鷹,那涸更重要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難道竟是小環他倆口中的那個魔頭嗎?

    陸雪琪心中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不知怎麼,背上如有芒刺一般的微微刺痛感。

    巫妖站在一旁,目光落到田不易身上,深深看著那個胖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清楚田不易的容貌,只不遇他看著田不易的峙候,眼中卻閃過一絲異色。

    不遇他並沒有更多的空間時間去觀察別人,片刻之後,小白的聲音已經迴盪在他的耳邊了:「我要的束西呢?」巫妖心裡咯登了一下,又是一聲苦笑,轉頭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白苦笑道:「我已經對你說過了。」」

    小白「呸」了一查,道:「南疆千里迢迢,難道我還要為你這一句誰知道真不真的話跑過去啊,我勸你一句,老老實實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

    巫妖沉吟了片刻,他面上蒙著面置,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可以看出他正在思索什麼?

    小白有些不耐煩,道:「我是什麼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和焚香谷那個老鬼是不一樣的。當日你主人在的時候,也答應遇到我那個東西吧!」

    巫妖默默點了點頭,似乎小毛的這幾句話說動了他,他緩緩走到小白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話。

    小白忽然皺起了眉頭,道:「當真?」

    巫妖淡淡道:「你也非初次接觸巫法,南疆古巫族有些忌諱禁忌,你多少也是知道的。」

    小白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就信你一回,若是你敢騙我,遲早我找到你,讓你好看。」

    巫妖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小白又轉頭看了看其他褚人,最後目光落在陸雪琪身上,正好陸雪琪也看向她,小白忽地微微一笑,眉間唇角,帶上了說不出的那種媚惑,卻看不出有絲毫淫蕩之處,反而更增她的美麗,微笑道:「陸姑娘,我們好久不見了。」

    陸雪琪面無表情,看著小白,只淡淡點了點頭。

    小白嘴角笑意更濃,道:「不知道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她呢?」

    陸雪琪秀眉一皺,卻是冷哼了一聲,神色轉冷。小白看著她的神情,忽而掩嘴而笑,隨即搖頭轉身,大步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之中。


第二十三集 第二章 心意
第二十三集 第二章 心意

    旁邊傳來了一陣咳嗽聲音,聲音不大,卻顯得有些急促,陸雪琪一行人向那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乃是坐在石階上的田不易面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不停地咳嗽著。

    陸雪琪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擔憂,以田不易之前的道行,早已經是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更不要說這小小的咳嗽了,顯然此刻田不易體內多半已有了什麼創傷。

    陸雪琪沉吟未語,站在一旁的小環卻是悄悄走上前來了。

    田不易微感意外,抬頭看了看小環,小環笑了一下,道:「這位……前輩,前些日子多謝你救了我和我爺爺和道長三人啊。」

    田不易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疲倦之中淡淡道:「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只是此地不祥,非是你等久留之地,若沒什麼其他事,過是快快離開吧?」

    週一仙連連點頭,道:「是,是,他說的極是,小環,我倆快些走吧!」

    小環白了她爺爺一眼,對田不易道:「前輩,你身子不要緊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我並無大礙,你倆只管走吧,否則萬一那人回來了,只怕你倆就再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可以以脫身了。」

    說完,忽地他胖臉上隱隱約約掠過了一絲黑色,面上再度露出痛苦之色,情不自禁地又咳嗽了起來,而且聲音似乎比剛才又沙啞了幾分。

    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巫妖,目光一直盯著田不易,將田不易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被黑布蒙住的面容上,只有一雙眼睛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小環禁不住身後週一仙連聲催促,同時的確自己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向田不易低頭告了別,然後跟著週一仙和野狗道人向外走去了。

    只不過走了幾步之後,她卻又忍不住向站在一旁的巫妖看了一眼,像是發現了什麼,怔了一下,對週一仙道:「爺爺,你看那人,怎麼穿的和我……那位師父一模一樣啊?」

    週一仙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愕然道:「什麼師父……呃!」頓了一下,週一仙瞇起了眼睛,向巫妖打量了一眼,沉吟片刻,道:「這天底下怪人怪物太多,難保也有出幾個和你……那個裝神弄鬼的師父差不多的人,別理他了,我倆過是快走吧!」

    小環應了一聲,跟著走了,只是過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巫妖一眼,只見那巫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週一仙這邊三人,只是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裡,注視著田不易。

    很快的,週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離開了這座廢棄義莊,原本就顯得荒涼的這個地方,一下子就量得更加冷清了,而田不易和陸雪琪的注意力,很快也都看向了那個神秘的黑衣人。

    田不易淡淡道:「閣下莫非過有事麼?」

    巫妖沉默了一會,目光從田不易身上移到陸雪琪,最終又看向田不易,稍後,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終於是一個字也沒說,身子向後飄了起來,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個深夜的黑暗之中。

    夜風清冷,從遠處吹來,整座廢棄義莊之內,一時悄無人聲,甚至連荒郊野外常見的蟲鳴也不會聽到,一片死寂。

    陸雪琪心中不知怎麼,忽地掠過一陣不安。

    田不易抬頭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

    陸雪琪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神,一時不敢驚擾,只是過了好一會,也不見田不易有什麼動靜,又擔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無傷勢,正想開口詢問的時侯,田不易卻忽然低下了頭,接著的卻是一陣比剛才劇烈的多的咳嗽。

    陸雪琪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問道:「田師叔,你沒事吧?」

    田不易咳嗽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停了下來,看來是緩過氣來了。他慢慢搖了搖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陸雪琪還是忍不住道:「田師叔,這裡離我們青雲山不遠,我看我倆還是先回青雲,見了諸位師長之後,再從長計議吧!」

    田不易聽了陸雪琪的括,眉頭一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陸雪琪,道:「我離開的這陣子,大竹峰上,還有你蘇茹師叔,都過好麼?」

    陸雪琪點頭道:「他們一切都好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師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著急。」

    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只是那笑容之中,卻隱約透露著一絲苦澀。

    陸雪琪將田不易神情看在眼中,猶豫了一下,試探地道:「田師叔,剛才他們那些人曾經說過,你和一個魔頭對峙鬥法,那個魔頭是誰?」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眉頭皺起,沒有說括。

    陸雪琪迎著他的目光,忽然發現這位田師叔的面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還隱隱有一絲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黑氣,若隱若現。

    難道是被禁錮他的那詭異妖法傷了體內氣脈麼?陸雪琪心頭暗暗擔憂,但眼前卻過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讓她無法不面對。

    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但清晰地向田不易問道:「那人……可是掌教道玄師伯麼?」

    田不易身子一震,雙目中突然射出懾人精光,寒聲道:「你說什麼?」

    陸雪琪急忙道:「弟子下山之前,得蒙恩師信重,將當年她老人家與田師叔、蘇師叔在祖師祠堂裡的一段往事告知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面上有錯愕之色,但隨之終於是緩和了下來,半晌之後,他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水月她居然告訴了你。」

    陸雪琪道:「恩師是因為掌教道玄師伯與田師叔你同時失蹤,青雲門上亂成一團,而且她十分擔憂道玄師伯已然被心魔所困,但長門蕭逸才師兄卻分明並未知道此事,所以不得以臨機決斷,由她看守青雲山上情形,並吩咐弟子下山尋找二位。」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道:「若是你在山下發現了掌教真人,而且他萬一當真如你師父擔心的那樣,水月她有沒有告訴你,你該怎麼做?」

    陸雪琪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彷彿這個秘密對她來說,也是個極大的負擔,在田不易目光注視之下,她深深呼吸之後,決然道:「弟子下山之前,已和恩師一起去過通天峰祖師祠堂,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位之前,立下重誓:若果真事不可為,為青雲門千載聲譽計,弟子當決死以赴,絕不容情,並終身不可透漏此事一絲轟半毫。」

    田不易深深看著陸雪琪,末了緩緩點頭,卻是發出了一聲長歎:「我雖然不喜水月為人,但卻不能不說,她當真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陸雪琪面無表情,低下了頭,道:「田師叔你過譽了。」

    田不易淡淡道:「青雲門二代弟子裡,人數不下千人,放眼望去,卻又有幾人能擔當此等重任,唉......」他沉默了一會,繼續道:「你剛才猜的不錯,前些日子在這裡我與之交手鬥法的那個人,正是你掌門師伯道玄。」

    陸雪琪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但親耳聽得田不易如此說來,身子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半晌之後,才低聲道:「那……那掌屍師伯他老人家的身體…」

    田不易哼了一聲,搖了搖頭,歎道:「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了。」

    陸雪琪默然無語。

    田不易頓了一下,接著道:「這中間曲折,說來話長,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原委,我也沒什麼好瞞你的了。當日我先是發覺道玄師兄的確有些走火入魔的端倪,這才上了通天峰,結果在祖師祠堂那裡,果然發現他真的……後來就在那祖師祠堂裡,我倆爭鬥了起來,只是他雖然入魔,道行卻未衰減多少,到了最後,一番爭鬥下來,我還是被他制住了。」

    陸雪琪在一旁聽著,心中卻是暗暗吃驚,田不易與道玄真人的道行修行,她都是知道的,也是親眼看過的,這兩個青雲門頂尖人物在通天峰後山爭鬥起來,其激烈戰況可想而知,雖然此刻田不易說的似乎輕描淡寫,但當時的場面卻是不難想像的。

    田不易面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道:「我當日前去,本也是做好了準備,能喚醒道玄師兄那是最好不過,實在不行,也唯有盡力一拼。當年在祖師祠堂我和你師父水月偷聽到這件秘密的時侯,曾聽見萬師兄說過,入魔之後的人道行會因為妖力入體,精氣受損,而大幅衰敗,我自然知道道玄師兄的道行比我深厚,當日想的,也不過是萬一之下,拼他個同歸於盡罷了。畢竟,此事是萬萬不可外傳的。」

    陸雪琪心中油然起敬,由衷道:「田師叔此心,日月可證,歷代祖師必定會保佑你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誰知我與道玄師兄動手之後,卻發現他雖然入魔,但道行仍是一如往常的深厚,幾番激鬥之下,我還是不敵被擒。只是不知為何,他卻未有殺我之意,反而是帶著我偷偷下山,來到了這個鬼氣森森的廢棄義莊,將我禁錮在此了。」

    陸雪琪被他一語提醒,急忙問道:「那田師叔你可有受傷麼,我看你臉色很差啊?」

    田不易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陸雪琪話裡的意思,不過隨即明白了過來,微帶自嘲道:「誰被人塞到那棺材裡,關了這麼許多日,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氣色了。」

    陸雪琪皺了皺眉,心中隱隱還是有些不安,卻一時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只得沉默不語。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這事大致你都知道了,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陸雪琪眉頭緊皺,道:「請問田師叔,那……道玄師伯他如今在何處?」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他入魔之後,行事做法便完全無法猜度,時常是拋下我們不管,離開數日之後才回來。算來他是昨日剛剛離開這義莊的,只怕還要再過幾日才能回來,但也說不準,偶爾他卻也會是隔日便回來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田師叔,不如我倆過是先行回山吧,雖說此事不宜宣揚,但只要找到我恩師還有蘇茹師叔,你倆三位師長一起商量,想必定有更好的法子的。」

    田不易默然片刻,卻最終搖首道:「不妥,一來道玄師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智大變,會做出什麼事來,誰都無法預料;二來萬一我們這一回山,卻從此丟了他的行蹤,那卻如何是好?」

    他頓了一下,道:「這樣吧,不如過是你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你蘇茹師叔事情經過,著她倆快速前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師伯就在今晚回來,卻又如何是好?」

    田不易淡淡一笑,沒有立刻說話,卻是緩緩站了起來。

    他個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為何,他就那麼隨隨便便的站著,卻自有一股威勢,凜然迎風,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為何來?」田不易低聲地道:「男兒之軀,豈可臨陣畏怯乎?」

    陸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後站起,一直以來,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經是那個人的授業恩師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注意過的了,但此時此刻,她卻當真是由衷敬佩這個前輩師叔。

    她一咬牙,郎聲道:「田師叔,你剛脫困不久,還需靜坐養息,今晚我且你護法,明日一早,我就程回青雲,告知恩師和蘇茹師叔她們下山。若是萬一道玄師伯果然今晚便回……」

    田不易略感意外,聽到這裡,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怎樣?」

    陸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幽幽吹過的夜風裡更顯清麗,道:「青雲子弟裡,也不只有田師叔你一人可以視死如歸了罷!」

    田不易注視陸雪琪良久,擊掌笑道:「說的好,說的好,好一句視死如歸。」

    陸雪琪淡淡一笑,道:「田師叔,你過是快些坐下調息吧!」

    田不易也不多言,只點了點頭,重新坐在了那佈滿青苔的石階上,閉上了眼睛。陸雪琪向四周看了看,只見這夜色淒冷,陰風瀟瀟,不說人影,便是連鬼影似乎也難找一個。

    夜色深沉,誰又會知道明日是怎樣的一天呢?

    她不願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處坐了下來,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陸雪琪心境漸漸變得有些通透起來,雖然沒睜開眼睛,但體內氣息流轉,卻似乎可以感置到身外遠近的一草一木,如親眼目睹一般。

    她心中頗有些安慰,這些日子一來,時常顛沛,又嘗盡了相思之苦,但這一身修行,卻似乎更有進境,並未有荒廢。只是她隨即發現,雖然自己靈覺如新,但不知為何,一直就坐在身旁的田不易,自己的這種靈覺對他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甚至連他應該有的心跳都察覺不到。

    陸雪琪心中登時對田不易又是一番敬意,看來這些青雲前輩長老,當真是個個都有驚人道行的。

    她心中正追般思索著,忽地耳邊聽到田不易的聲音,道:「陸師侄…」

    陸雪琪睜開眼睛,搶道:「田師叔,你叫我雪琪就好了。」

    田不易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似乎大有深意,緩緩點了點頭,道:「雪琪。」

    陸雪琪微笑道:「是,田師叔,有什麼事麼?」

    田不易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去,沒有立刻說括,陸雪琪心中有些奇怪,只見田不易目光似乎有些漂移,望著某個不知名處,半晌之後,只聽他突然道:「你往日與我門下那個不成器的老七徒弟,是相識的罷?」

    陸雪琪赫了一跳,一時間一向冷靜如她竟也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甚至連白皙臉頰之下,也莫名其妙地微微飛起了兩片淡淡粉紅。

    強忍住變快的心跳,陸雪琪勉強鎮定住了心神,但神色間仍有幾分尷尬和羞澀,低聲道:「是,田師叔,你、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田不易面無表情,看不出來是喜是怒,似乎就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淡淡道:「我聽說這些年來,你在山下行走,與老七交情非淺,更因為老七的關係,數度被你師父責罰,甚至有一次,你還在大庭廣眾面前,當著道玄師兄和你師父那些人的面,拒絕了焚香谷谷主的親自提親?」

    陸雪琪此刻是完全搞不清楚田不易為何突然說追些話的用意,但她自己臉頰發燙,想來是暈紅了一片,心中更是不知為何一片慌亂,似乎在這個一向陌生的田不易面前談及此事,卻比她一向敬重的恩師水月更令她心慌無比。

    「……是,」陸雪琪第一次變得有些遲疑口吃起來,怔了半天才低聲道:「不過我回絕提親之事,也不全是為他,我是自己不喜,所以才…」

    田不易突然截住她的話頭,逕直問道:「你可是喜歡我家老七?」

    陸雪琪腦海之中嗡的一聲,只覺得得臉上更是火燙一片,她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目光炯炯,正注視著她。

    在那目光注視之下,陸雪琪竟突然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猛然坐直了身體,深深吸氣之後,正眼看著田不易,朗聲、清脆、乾淨地說道:

    「是!」

    這一聲猶如斷冰切雪,清脆悅耳,更無半分的遲疑反覆,一如她眼中清亮的目光,不會有絲毫雜質。

    田不易嘴角一咧,卻是放聲大笑起來,他笑的肆無忌憚,卻是由衷歡喜。

    陸雪琪聽得他笑,卻是一陣羞怯,但不知不覺之間,她對這位矮胖師叔的感覺,反是更加親切了。

    待到田不易笑聲漸落,重新看向陸雪琪的時侯,陸雪琪才微微笑了一下,但隨後卻是一陣莫名的傷感,低聲道:「可惜他現在……諸位師長怕是容不下他了,他若是能重回青雲,那該多好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冷然道:「什麼重回,我可從來沒說過已經將這個不成器的傢伙趕出去了。」

    陸雪琪一怔,一時不明白田不易的意思,抬頭向他看去。

    田不易淡淡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擔心你師父麼?」

    陸雪琪低下了頭,半晌道:「師父她老人家也是為我好,而且她也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明白的。」

    田不易突然「呸」了一聲,這有些粗魯無禮的舉動倒是嚇了陸雪琪一跳,抬眼向田不易看去。

    田不易白眼向著遙遠青雲山的方向瞄了一下,道:「我就覺得,你那個師父真是越來越像當年你那位真樗師祖婆婆了,自己搞不清楚,過什麼事都管,偏偏居然還特別喜歡管弟子倆的心思,莫非她也和她師父一般,都老糊塗了不成?」

    陸雪琪嗔道:「田師叔,你怎麼亂說話呢?」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呵呵笑了一聲,隨後大手一揮,道:「你且放心,待此間事了之後,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陸雪琪一怔,道:「什麼?」

    田不易冷笑道:「說來也不止你一個,你過有一位叫做文敏的師姐吧?」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是,文敏師姐她……她其實是和大竹峰的宋大仁宋師兄有幾分要好的。」說到這裡,她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

    田不易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宋大仁那也是個木魚腦袋。」

    陸雪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們文敏師姐私下與我們談及宋師兄的時侯,倒真是一直這麼說的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看來對那個憨厚有餘的大弟子頗有幾分不滿,不知是不是嫌宋大仁丟了他的臉,隨後道:「你放心,將來我會親自上小竹峰,為我門下這兩個不成器的傢伙向你師父當面求親的。」

    此話一出,陸雪琪登時滿面通槓,實在是她從未有過之事,情急之下,只得嗔道:「田師叔,你再這麼戲弄弟子,我、我可就惱了。」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我說的是真括,什麼時侯戲弄你了?莫非你不願意嫁給我們老七?」

    陸雪琪急道:「不是……啊,不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田不易胖胖的臉上,眼睛眨了幾眨,一本正經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陸雪琪一時窒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臉上也不知是情急還是羞澀,白皙肌膚下粉紅一片,更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看你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我是什麼意思,你應該明白罷?」

    陸雪琪深深呼吸,慢慢鎮定了下來,只是美麗面容之上,仍有幾分淡淡如胭脂般的顏色,不過她的眼神,已一如剛才般的清澈明亮,片刻之後,她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道:「是,弟聖明白。」

    田不易盯著她,緊接著追問道:「你可願意?」

    陸雪琪面頰上的粉紅似又深了一層,但這一次,她卻是從從容容,如剛才一般,道:

    「是!」


第二十三集 第三章 重逢
第二十三集 第三章 重逢

    田不易長出了一口氣,面上露出了笑容。

    只是陸雪琪畢竟乃是心思細密之人,沉吟了一下,看著田不易,道:「田師叔,你剛才的意思,是說他……可以重回青雲?」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十年前青雲山上真相大白,老七出走,事後我幾番反覆思量,卻只覺得這中間實在沒有老七什麼事,他根本是什麼錯事也沒做麼,結果居然就這麼陰差陽錯、莫名其妙地反出了青雲。老夫這一輩子也不過就收了七個徒弟,一個個雖然不成器,但若說要我隨隨便便就當沒有這回事,糊里糊塗地當沒收過這個弟子,撒手不管,也是絕不可能。」

    陸雪琪猶如久在黑暗中人,突然望見前方竟有一線微弱光芒一般,此刻當當真是又驚又喜。

    田不易又道:「我也知道此事若果然去做,只怕還多有波折,但這十年來我始終留意老七,總算他天良仍在,並未有聽說他做下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陸雪琪忙道:「不錯,我也曾留意過的,但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加入魔教之後,有什麼劣跡…」

    話說到後來,她發現田不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臉上一陣發燙,聲音便漸漸小了下去。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你也算是有心人了,這十年光陰,想來你也是不好受的。」

    陸雪琪默然。

    田不易咳嗽了幾聲,似乎有些氣喘,隨後道:「總而言之,只要他還認我這個師父,那他的事,不,」他看了陸雪琪一眼,微笑道:「你們的事,我絕是不能不管的。」

    陸雪琪貝齒輕輕咬著唇,片刻之後,微微低下了頭,低聲道:「弟子多謝師叔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卻又是忍不住咳嗽了一陣,似乎剛才那陣突然興之所至的談話,讓他高興之餘,顯得有些疲乏起來,而面上那層似有似無的黑氣,看起來彷彿也更重了幾分。

    陸雪琪不由得有幾分擔心,道:「田師叔,你現在還是暫且不要多說話了,先調養一番吧!」

    說著,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我看這天色,最多還有兩個時辰便天亮了,到時我就趕回青雲山去,告知師父和蘇茹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重新閉上了眼睛。

    陸雪琪深深吸氣,將自己心中兀自有些躁動慌亂的心緒平復了下來,也合上了眼眸,只是同時,她的嘴角邊,卻還是悄悄展露著那麼一絲淡淡的笑意。

    那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小小幸福的笑意!

    遠方天際,有一顆淡淡的星光在厚重的雲層中探了探頭,如少女單純的眼眸,稍後,風兒吹過,一片烏雲漂浮過來,又一次將它掩蓋住了。

    雲彩下方,隱隱有兩道光影劃過天際,向著這個方向而來了。

    週一仙帶著小環與野狗道人急急離聞了這個對他們來說倒霉到家的廢棄義莊,一路走向了大道。

    週一仙老則老矣,此刻的腳步居然比年輕小伙子都快了許多,小環與野狗道人連跟著都有些吃力。

    眼看著走了許久,前方那條大路終於漸漸清晰起來,走的有些氣喘的小環嗔了一句:「爺爺,你累不累啊,怎麼走的那麼快?」

    週一仙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的大道,又回頭張望了一下早已看不到影子的義莊方向,這才鬆了口氣,停下了腳步,道:「你懂什麼,我們這次真正是福大命大,死裡逃生,要是還不知好歹,離那義莊遠些,豈非是自找霉頭?」

    小環頓了一下,將這幾日在那義莊之中的經歷回想了一遍,尤其想到了那神秘妖人的時侯,果然也心有餘悸,搖了搖頭,道:「想不到就在這青雲山腳下,居然還有這麼厲害的邪道妖人。」

    週一仙忽地冷笑了一聲,道:「若不是在這青雲山下,你還看不到呢!」

    小環與站在一旁的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道:「什麼?」

    週一仙眉頭一皺,卻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自知失言,便向左右看了一眼,揮了揮手道:「好了,我們快些離開這裡吧,早點進城,到了人多的地界便不怕了。」

    小環有些奇怪地看著週一仙,週一仙卻不理她,當先走去,小環緊走幾步,來到週一仙身旁,正想追問,不料週一仙咳嗽一聲,卻抬頭看了看天,道:「小環,你看今晚的夜色不錯罷……」

    小環啐了他一口,道:「這月黑風高、陰氣森森的晚上你居然還敢說夜色好麼?」

    週一仙乾笑兩聲,向前又緊走了幾步,小環滿眼都是狐疑地看著爺爺的背影,只覺得週一仙顯然有些話不盡不實。

    她這理三人正走著,忽然間後頭一陣風聲掠過,卻是有一道黑影從他們身後的方向迅速追了上來。

    週一仙與小環、野狗道人三人都是吃了一驚,一時間心裡都泛起同一個念頭:難道就是這短短時間,那魔頭便已經追上來了?

    三人回眼看去,卻是一怔,來人雖然也是一身素黑,卻並非那個神秘詭異一身黑氣的妖人,而是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個神秘黑衣人巫妖。

    巫妖自然也看到了這老少三人,只是他對此並不在意,掠過他們身邊的時侯速度都未放慢,顯然也是想早早離開此地。

    只是就在巫妖堪堪掠過之時,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喊道:「等等。」

    巫妖一怔,身形在半空中一個扭轉,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卻只見那三人中兩個男子卻都是一臉驚訝神色,看著站在中間的少女,而那少女卻似乎也是呆了一下,一時沒有說話。

    巫妖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環,道:「姑娘,是你叫我麼?」

    小環遲疑了一下,道:「是。」

    巫妖道:「有什麼事麼?」

    小環窒了一下,剛才她突然出聲叫住了這個黑衣人,不為別的,只是下意識的感覺這個身上衣著與自己那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神秘師父太像了,若非他們二人身上氣息、迥然相異,巫妖並未有鬼先生那種獨有的森然鬼氣,自己簡直要脫口而出叫那麼一聲師父了。

    只是此刻巫妖這麼一問,小環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頓了好一會,才微有些尷尬地問道:「這個……請問先生,你是不是還認識另一位,身上穿的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啊?」

    巫妖呆了一下,搖頭道:「不認識。」

    小環皺了皺眉,還欲說話,旁邊週一仙卻是重重拉了她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向一身黑衣的巫妖笑了笑,道:「這位先生,小姑娘家不懂事,你別在意。」

    說著,狠狠瞪了小環一眼,拉了小環就走,野狗道人看他們走了,也連忙跟上,小環神色有些尷尬,但嘴裡還兀自強道:「爺爺,你幹嘛啊?」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你沒事找事麼?」

    小環聲音小了下去,悄悄回頭看來巫妖一眼,只見那黑衣人兀自站在原地,忍不住又低聲對週一仙道:「可是他們真的大像了啊……」

    週一仙懶得理她,將她抓的更緊了,大步向遠處大道上走去。看著那老少三人走的遠了,風中似乎還隱約傳來幾句小環的咕噥聲,巫妖一時感覺頗有些莫名其妙,半晌,他似是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返身欲走。

    只是他身子才微動彈,忽地卻是急速轉了回來,面向來時那個廢棄義莊方向,雙眼中精光閃動,緊緊盯著不放。

    順著他的視線方向,遠處天空裡,隱約可以看到一前一後追逐的兩道影子,正向著那個義莊衝了下去。

    巫妖遲疑了片刻,終於是打消了好奇心,搖了搖頭,回身飄然去了。

    在他的直覺裡,那個義莊絕不是什麼好去處,還是不去為妙!

    而此刻廢棄的義莊之中,仍是籠罩在一片沉寂理,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眸,清澈透亮的目光向四周望了一眼,只見周圍都悄悄一片,並無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田不易還是和原來一樣,閉眼盤坐在石階上,不時有夜風悄然吹過,只是不知為何,卻始終吹不動他一身衣衫,似乎是所有的風兒,都繞開了他的身子。

    陸雪琪忽地心中一動,若有所思,似想到了什麼奇怪之處,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目光卻是落在了田不易的身軀之上。看了一會,她眼中那點疑惑之色,卻是越來越重了。

    從她剛把田不易從那個禁錮棺材中救出來的時侯,陸雪琪便發覺了這位許久不見的大竹峰田師叔比自己記憶中的模樣,又胖了許多,但看去臉型未變,卻似乎只有這矮胖的身軀,比之前更寬大了兩圈之多,以至於此刻看去,穿在他身上的衣服都顯得有些緊繃起來。

    只是,不知為何,雖然田不易向來發胖,但陸雪琪總覺得田不易這胖的頗有些不對的地方,但偏偏一時又看不出來是哪理不對,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雖然她用暗含天書妙法的道法神通,破去了棺材禁制,但簡單的幾次交手中,她對那股禁制田不易的詭異妖力卻是吃驚不小,其中妖力之盛之詭,都是她前所未見的。

    想到此處,陸雪琪感覺還是應當向田不易問個清楚才是,決心既下,便轉過身去,方欲開口,不料便在這個時候,一直閉目養神的田不易突然睜開了眼睛,雙目精光四射,卻並未看向身邊的陸雪琪,而是面容微微扭曲,盯著那如深墨一般的夜空。

    陸雪琪心中一凜,站了起來,抬眼望去,片刻之後,她的身子也為之一震。

    深黑蒼穹之上,一道黑影如疾風閃電般飛了下來,週身裹著一團黑氣,未到跟前,那股澎湃的妖力卻彷彿已經洶湧而來。

    田不易緩緩站了起來。

    陸雪琪只覺得口中有些發乾,低聲道:「是他麼?」

    田不易慢慢點了點頭,沉聲道:「是他。」

    陸雪琪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個黑影,只是輕輕歎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了。只有手中的天琊,霞光流轉,悄悄伸亮了起來。

    「呼!」

    一聲風中的呼嘯,那個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了義莊之內,隨即看到了站在廢屋門口的田不易與陸雪琪,似也是怔了一下,卻並無驚懼之意,片刻之後,反而是發出了「嘖嘖」的怪笑之聲。

    陸雪琪定眼望去,只見此人週身盡數被一層濃厚翻湧的黑氣籠罩,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身形面容,而光是他剛才發出的幾聲笑聲,她卻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出來這聲音是自己印象中那位和藹持重的掌門師伯。

    那神秘人打量了田不易與陸雪琪幾眼,最後目光向陸雪琪手中的天琊看了一眼,忽地道:「是她救了你出來?」

    田不易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只是多看了那神秘人週身籠罩的黑氣幾眼,眼中儘是憤怒之色,忍不住踏上了一步。

    陸雪琪面無表情,但卻也向另一個方向走了兩步,一時她與田不易隱成犄角之熱,對著那神秘人物。

    田不易一身道行那是不必說的了,就是陸雪琪,以她此刻的道行,放眼天下也足以自誇,只是那神秘人物似狂妄之極,根本未曾將他們放在眼中一樣,反是哈哈笑了出來,那笑聲沙啞低沉,在這夜深人靜、廢棄多年的義莊裡響起,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田不易,你還敢與我動手麼?」

    田不易森然道:「你入魔已深,我唯有一戰。」

    那人冷笑了幾聲,道:「你說我入魔,怎知不是你自己看不透?」

    田不易右手一抬,登時只見光華流轉,他的法寶赤焰已然在手,如火焰一般燃燒在他手間,只聽他一字字道:「你這一身『玄陰鬼氣』,便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與孤苦幽魂,還有何話說?」

    「玄陰鬼氣」四字傳到陸雪琪耳中之後,她忍不住微微變色,面上驚容一閃而過。據她所知,這名喚玄陰鬼氣的詭異邪法,並非乃是魔教神通,而是相傳早已失傳多年的鬼道異術,全*妖術采蝕活人精氣與幽魂鬼氣而成,可想而知其陰毒之處。

    只是這等怪異之妖法,卻為何竟曾在面前這個人身上出現,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那神秘人週身黑氣一陣湧動,從中又傳出了幾聲泠笑,似乎剛要說什麼話,卻又停了下來,微微轉身,向後面天空望去。

    田不易與陸雪琪亦有所覺,也看了過去,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半空之中,一道人影從高處轟然而下,其勢如雷,人未至而疾風到,地面之上稍小一些的石塊赫然已開始緩緩滾動起來,其威如此,來人修行可想而知。

    這一夜,義莊中居然是風雲匯聚,各方人物紛至沓來。

    只是,人生多的,卻更是巧合之後的波折了。

    「嘶!」

    與那個神秘人物不同,雖然來勢洶洶,但後來的此人落地時卻是舉重若輕,只是在空氣中迸發出清銳的嘯聲劃破了這裡原本的寂靜,落在地上時,只是悄悄轉了個半圈,便沒有多少聲息的站穩了身子,轉過頭看著場中。

    片刻之後,他卻怔住了。

    陸雪琪怔住了。

    田不易也怔住了。

    就像是有一股熱血,猛地在胸口燒了起來一般,鬼厲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晃了一下,在他前方,就在他站立之處不到一丈的地方,一個個子不高的胖子正站在那裡,雖然看去他的臉色有些灰敗,身軀還奇怪的有些臃腫,但無論怎樣,鬼厲仍然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他是誰......

    那是從小將他撫養長大、傳功授業的人,是他從小到大最為敬畏的恩師T

    他微微張開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來,十年了,好像有千言萬語在腹中,此時此刻,卻只有化作了無聲。

    田不易深深地看著鬼厲,不,誰管那個該死的鬼厲,他看的人,只不過是他座下的第七個不成器的弟子而已,是那個張小凡。

    十年不見了,當年的少年早已不再年輕,甚至連鬢邊都有隱約可見的微白,想必他這十年,一定也是過得很苦吧!田不易不是沒有想過有機會會和這個反出青雲的弟子再見面,他甚至想好了當面訓斥一頓之後,然後諄諄教誨,希望他能回頭。

    只是,此時此刻,許是他當真老了吧,曾經想過的訓斥之詞,他一句都說不出來,微微顫抖的嘴唇到了最後,只是化作了淡淡微笑,然後輕輕叫了一聲:

    「老七!」

    鬼厲的腦海之中,轟然而鳴,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彷彿瞬間擊潰了他所有曾經的心牆,過往的一切都歷歷在目,青翠美麗的大竹峰上,沙沙竹濤聲似陣陣而來。

    他愕然,呆立,身子微微顫抖著,就連匍匐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也少有的一聲不吭。

    喉嚨裡火燙一般的感覺,卻有多年未曾重溫的溫暖,曾幾何時,那是他最可珍貴的回憶。

    此刻,那個人,就站在那裡,呼喚著他。

    「師父!」

    瞬間,他像是回到了當年,那一個不顧一切的平凡少年,為了那胸口如火一般燃燒的激動,他呼喊了出來。

    眼角有淚光。

    悄然閃動。


第二十三集 第四章 誅心
第二十三集 第四章 誅心

    「嘖嘖……」一陣沙啞怪笑,卻是從那個神秘人處發出的,一時驚醒眾人,「師徒再見,真是讓人感動啊T」

    鬼厲長呼了一口氣,不管怎樣,他心中雖然激動、欣喜、愕然還有許多疑惑都在此刻紛至沓來,但他畢竟已非當年無知少年,很快就將心神鎮定了下來,只是他仍是忍不住向田不易看去,心中百感交集。

    田不易何嘗不是在愕然之後心中五味雜陳,但他的閱歷比起鬼厲卻是只多不少,定了定神,面色轉為肅然,轉身對那個黑氣罩身的神秘人物泠笑道:「他們二人也都是我青雲門下的弟子,你既然敢做了這些事,莫非還不敢見他們麼?」

    鬼厲一怔,目光先是落在那神秘人物身上,顯然他並未想到此人竟然與青雲門有關係,但片刻之後,他卻不禁動容,看向了田不易,面上現出複雜神色。

    而此刻站在一旁的陸雪琪嘴角卻露出微微笑意,望著鬼厲,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

    鬼厲也向她望來一眼,陸雪琪嫣然微笑,眼中柔情閃過,似安慰,又似欣喜。

    果然,那神秘人嘿嘿冷笑了兩聲,一指鬼厲,道:「怎麼,他也算是青雲門下弟子麼?」

    田不易斷然道:「他是我大竹峰座下第七弟子,是我田不易說的,怎樣?道玄師兄」

    鬼厲身子一震,一時面上神情難以形容,錯愕之極。半晌之後,他的目光從田不易身上移到了那個神秘人物,有些難以置信的道:「道玄真人?」

    那神秘人物哈哈一笑,籠罩在他週身的黑氣忽而翻滾起來,徐徐向下散去,慢慢露出了胸口以上的身體,但見得此人長鬚撫胸,容貌清古,卻不是那德高望重、名動天下的青雲門掌教真人,又是何人?

    這短短鬚臾片刻之間,鬼厲可以說是連吃數驚,此刻看到道玄真人的面容,忍不住是向後退了一步,心頭一時如亂麻一般,腦海卻是一片空白。而陸雪琪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當真看到這位自己多年來視若神明、尊崇無比的真人面容時,仍是忍不住心神大震,臉色也微微發白起來。

    此刻的道玄真人面容未變,但一眼看去,仍可清楚地看出他神情已是與往日迥然不同,雙目中冷芒閃動,更無一絲一毫曾有的仁心慈悲。

    鬼厲上上下下看著道玄真人,雙眉漸漸地皺了起來,同時眼中的銳芒一閃而過。面前的這個人,可以說是改變了他一生的重要人物,十年之前,青雲山通天峰那驚天動地的誅仙一劍,劈的碧瑤魂飛魄散飛,也將曾經的張小凡劈成了今日的鬼厲。

    只是鬼厲深深明白道玄真人道行之深,他拜入鬼王宗下修習天書奇術,便是早已明白自己若是只苦修青雲門道家真法和天音寺佛門神通,只怕窮一生之力,也未必是那誅仙劍陣的對手。只是他越是勤修苦練,對道行神通見識修行越來越深,心裡頭的希望卻反而是日漸渺茫,特別是十年之後,獸妖浩劫,道玄真人在青雲山上再度出手,開啟天機鎖,以天地靈氣為憑,一舉挫敗曾經是所向披靡的獸神之後,那如天神一般的神威,已非人力所能及。

    只是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曾遇見這樣一個道玄真人,一個全身散發著可怖妖力的人,雖然同樣是修行深不可測,但對鬼厲來說,他已彷彿是觸手可及了。

    他的面容上,隱約掠過了一絲激動。

    道玄真人忽然回頭,盯著鬼厲,雙眼中冷芒閃動。

    他主持青雲門不下百年,名重天下,當年鬼厲還是張小凡時,面對道玄真人當真是當作神明一般的看待。此刻被他這麼突然一看,鬼厲心中莫名的竟有些緊張了起來,下意識握緊了手中拳頭。

    「你想殺我?」道玄真人盯著鬼厲,冷冷地道。

    鬼厲沒有說話,他只是手上一翻,青光閃過,噬魂魔棒已然出現在他手中,淡淡清輝,夾雜了幾分淒厲的血紅之色,緩緩流動著。

    道玄真人不知怎麼,目光看了看鬼厲手中的噬魂,嘴角似乎有幾分譏嘲之意,然後掉轉過頭,對著田不易,也問了同樣的一句話:「你要殺我?」

    田不易倒是極乾脆,道:「是。」

    「你殺的了我麼?」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殺不了也要殺!」

    道玄真人怪笑了幾聲,聲音尖利,遠遠傳了開去,道:「不錯,我當年便看了出來,除了我和那個死鬼萬劍一,青雲門下這一輩中,無論人才膽識,你果然算是第一人。」

    田不易面上掠過一絲黯然,道:「如今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道玄真人雙眉一豎,突然睜目大喝道:「好,我便問你,你為何殺我?」

    田不易身子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道玄真人面上不知怎麼,竟有一股淒切之意,與他此刻窮凶極惡之態殊不相容,但偏偏便出現在他面容之上,只聽他冷冷道:「田師弟,你要殺我,可是為了你向來尊崇的理義道德,公道人心?」

    田不易這多日一來,還是第一次聽他稱呼自己「田師弟」三字,一時之間,心中竟有幾分惑亂,但他隨即一咬牙,道:「你入魔之後,為非作歹,我不殺你,只怕你犯下的罪孽更多更大!」

    道玄真人一聲長嘯,聲音中似有不盡嘲諷,隨即盯著他道:「好一句義正辭嚴的話,那我問你,不知你可記得,我為何今日變得如此?」

    田不易愕然,無言語塞。

    道玄真人哼了一聲,瞄了一眼站在一旁全神戒備的陸雪琪,道:「你這位師叔不肯說,你可否能告知我一聲?」

    陸雪琪面色又白了幾分,卻下意識躲聞了道玄真人的目光,默然無語。

    是啊,有什麼話可以呢?難道是說道玄真人十年前為了天下正道,十年後為了浩浩蒼生,不惜以身犯險,兩次驅動誅仙仙陣,乃至於此?

    這因果是非,對錯正邪,竟如此這般糾纏難辨,蒼天作弄,乃至於斯!

    廢棄義莊之內,一時氣勢盡為道玄真人所奪,田不易原本正義凜然,一心要捨身取義,卻不料道玄真人雖然入魔,神通修行奇怪的沒有減退不說,似乎連理智神識,竟也十分清楚,幾句話下來,田不易被說的是身子微微顫抖,竟是一時無法動手了。

    其實這些事,非但田不易心理清楚,便是陸雪琪也是心如明鏡,看的清清楚楚,此事若當真計較起來,道玄真人於天下於正道,幾有再造之功德,換做平日,便是為他塑像立碑只怕也不為過。只是蒼天作弄,卻是這般下場,若是道玄入魔之後神志不清,放手狂殺,田不易等人就算不敵,卻也不必考慮大多,但此番道玄真人清清楚楚問了他們幾句話,登時就將他們擠兌住了。

    這天下道理,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便在此時,鬼厲冷冷開口道:「天下蒼生,與我無關,你做過何等功德,我也不管,我只向你要十年之前,那害了碧瑤的一劍!」

    聲音未落,噬魂青光大盛,瞬間冰寒氣息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將這座義莊內外盡數填滿。半空中一聲銳嘯,鬼厲已是馭動法寶,直取中門而來。

    道玄真人臉色微微一變,似乎並未預料到鬼厲在這十年中道法精進如此,只看他這一出手,噬魂似緩實急,暗挾風雷之熱,青光門爍,正是青雲門大極玄清道道法,而其境界,赫然是已突破了玉清境界,修成了上清神通。而且以道玄真人的眼光看來,此子便是在上清境界裡,似也修煉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隱隱有直逼那傳說中的大清境界之勢了。

    道玄真人看在眼中,站在一旁的田不易與陸雪琪都是青雲門中出類技莘的人物,這一眼看下,兩人也都是微微變色,忍不住對望了一眼,隨後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愕。

    只是田不易眼中更多一些的驚奇,陸雪琪眼神裡,驚奇過後,還有若有若無淡淡的失意,但隨即便被一陣欣喜壓過了。

    他們三人自然不曾知道,鬼厲這些年來屢遭坎坷波折,但也有機緣巧合,此刻的他,更是人世間唯一一人通修了天地第一奇書—《天書》的人,《天書》來源神秘,亙古流傳,其中妙法神通,變幻無方,細數之下,當真天下最興盛的幾脈修真門閥,倒多數和這本奇書有關,天音寺諸般神通源自《天書》第四卷,魔教種種異法奇術,向來也流傳源出《天書》。而鬼厲一人獨修四卷,其此刻的神通修行可想而知。

    只是鬼厲雖然今非昔比,但他面對的道玄真人,卻更是世間一等一的人物,要駕馭威力無匹的青雲山誅仙劍陣,必定要將太極玄清修習到太清境界,而此時此刻,眾人便真正見識到了他的威力神通。

    挾帶著風雷看似勢不可擋的噬魂魔棒,未到身前,道玄真人週身的那層黑氣已然開始急速翻滾起來,似乎是被巨力所迫,幾欲散去。而道玄真人在最初的那絲驚訝過後,便又恢復如常,穩立不動,右手卻是忽然從黑氣之中伸了出來,修長五指在身前並出劍訣,凌空虛劃,指點如風,指掌過處,同樣的青光閃耀,片刻間劃出了一張陰陽太極圖出來。

    這陰陽大極圖一旦成形,便旋轉不休,在周圍半空裡,頓時風聲急促,周圍深黑,唯有這圖案大放光明,不消一會,已是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氣流漩渦。

    噬魂轟然而至,那大極圖正擋檔著去路,二者撞在一起,眼看都是勢不可擋的萬鈞之力,但就在那對撞的瞬間,除了半空中一聲「嘶」的小小銳嘯破空傳來之外,竟沒有了一點聲音。

    只見太極圖生生被噬魂向後逼退了三尺之遠,然而就是這三尺距離,便耗盡了噬魂所有攻勢,無力再向前一步,且青光逐漸黯淡,竟有隨著那漩渦旋轉之勢。

    鬼厲一聲長嘯,身子躍起半空,噬魂登時光環閃動,倒飛了回去,道玄真人斜眼瞄去,冷笑一聲,劍訣一指,這陰陽太極圖登時光華大盛,向半空中那個人影打去。

    天空中銳嘯連連,破空之聲不絕於耳,鬼厲身影忽隱忽現,如鬼魅一般急速閃動。但道玄真人竟似有火眼金睛一般的神通,絲毫未受鬼厲奇異術法所惑,半空中那太極圖案一直緊追鬼厲身影不放,且越追越近。

    終於,鬼厲身形一慢,被太極圖追了上去,道玄真人雙眼中寒光一閃,半空裡陰陽太極圖登時青光大放,迎風而長,比剛才足足大了四倍之多,當頭劈了下去。

    陸雪琪身子微震,田不易卻不知為何,緩緩點了點頭。

    太極圖當頭劈下,道玄真人臉色卻是為之一變,隨即一聲怪嘯,竟不顧那半空真法所聚的太極圖,整個身形沖天而起,那太極圖案一擊成空,鬼厲的身影消失了,而太極圖同時又似有外力所控,竟是迎風散了。

    而就在道玄真人身子飛起的那一刻,義莊庭院之中的地下,發出一聲巨大轟鳴,兩丈方圓之地內,赫然劇烈顫抖起來,片刻之後,如地龍狂嘯出世,所有石塊沙土在巨響聲中轟然離地而起,就算是那一間破敗屋子,也同時倒塌了下去,無數碎屑木塊,都與其他沙石泥土混在一起。這所有一切,隨即被一股無名大力卷作一股龐大無比的厚重沙石流,聲勢驚人地直追半空中道玄真人的身影而去。

    攻守之勢,一時間詭異的扭轉了過來。

    只是道玄真人人在半空,卻並無驚懼之色,望著那被鬼厲以詭異術法聚攏襲來的巨大土流,他週身黑氣猛然一震,隨即似有靈性般紛紛翻滾而前,如無形之手牽引,在身前布下了一面兩尺見方的黑色氣牆。

    說時遲那時快,威力無比的土流轉眼即至,重重砸在了黑色氣牆之上,而這一次,便如天空中一聲驚雷,隱約可見那激烈處竟有幾道細微電光掠過一般,巨大的轟鳴聲瞬間掠過天地,無形卻威力巨大的風力如巨濤一般從天而降,以半空中那個黑色氣牆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洶湧吹去。

    瞬間,這座廢棄的義莊徹底被摧毀了,所有的事物都被這股巨力拆的粉碎,並被更加巨大的風力吹向未知的遠方,甚至連稀疏站立在附近的幾棵荒野孤樹,也因為在這場驚心動魄的鬥法範圍之內,被生生連根技起,枝葉盡脫,倒飛向遠方去了。

    田不易與陸雪琪均非常人,早已御空而起站在半空中,躲過了底下如洪流一般滾滾而來的沙土,但空中的風力之巨,仍是如刀割一般,以他們二人道行,竟仍有這種痛覺,可見這交手的激烈。

    然而場中情形,卻終究還是發生了巒化,黑色氣牆看似薄弱,但卻是在不斷閃掠而過的電光驚雷中,緩緩向下壓了下去,而那條威勢無比的土龍洪流,也一分一分被壓了下去。

    鬼厲道行精進,但看來終究不如道玄真人數百年的靜修之力。

    田不易看著場中風雷之聲不絕於耳,他眼中似乎也有風雷滾滾而動,幾番猶豫之後,他一咬牙,手中赤焰光華大起,隨著一聲大喝,,卻是人劍合一,向那場中飛去了。

    身後,陸雪琪微微愕然,欲言又止。

    赤焰如烈焰燃燒,將田不易身子盡數裹在火光之中,耀目之極,幾如一頭仰天長嘯的火中鳳凰,就是看去稍稍有些肥胖而已。只是雖然姿態有些尷尬,但田不易一身修行豈同等閒,這一個馭劍之勢,便是道玄真人也未敢輕視,一聲呼嘯,身形移了開去,讓開了田不易鋒銳勢頭。

    黑色氣牆瞬間消散,重新籠罩在道玄真人身子周圍,半空之中巨大的土流微微停頓了片刻,嘩啦一聲似乎失去了力量支撐,頓時土崩瓦解,紛紛墜落,如天空中下了一場土雨,從中閃過一個身影,面色凝重,但絲毫無氣喘吃力之色,正是鬼厲。

    剛才這一個回合眾人都看在眼中,道玄真人果然道法通玄,鬼厲通曉了四卷《天書》,但或許是因為修習日短,在道行上仍非已臻太清境界的道玄真人對手,但已然相差不多,足有一戰之力。光憑這一個回合,若是傳揚出去,便足以震動天下,令鬼厲聲名大震了。

    田不易一劍刺空,赤焰之火不弱反盛,半空中一個曲折,如長虹貫日一般劃過蒼穹,倒折回來,直台道玄真人而去。

    道玄真人身形晃動,又是讓了過去,同時口中冷笑道:「怎麼,你又能出手了麼,可是想好了理義道德了?」

    田不易冷哼一聲,頓身橫劍,凜然道:「你功德蓋世,但確有大錯。我出手而戰,乃是為了歷代祖師之命。今日若你死於我手,我必當自盡以謝就是了。」

    鬼厲身子微微一震,向田不易看了一眼,心中一時有些不解,但倉促之間,哪裡有人會向他解釋。但聽得田不易又是一聲長嘯,赤焰火光熊熊,鋪天蓋地而去,聲勢無兩,鬼厲看在眼中,眉頭一皺,略微遲疑之後,也飛身攻了上去。

    兩大高手圍攻,道玄真人往昔功參造化的修行神通,終於是在此刻顯露無疑了。但見他手中劍訣或指或劃,同時那一層玄陰鬼氣濃如墨、黑如漆,竟也是變幻無方,可攻可守,在半空中竟是以一敵二,生生將田不易與鬼厲擋了下來,更是絲毫不弱下風。

    激鬥之中,田不易一間如開山倒海之勢劈了下去,其勢之雄,令強如道玄真人也要暫避其鋒,向後飄出退了三尺,趁著這片刻空隙,田不易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對鬼厲大聲喊了一句:「老七,要小心,他身上還有誅仙劍!」

    鬼厲心中登時一凜,誅仙古劍威力如何,他當真是刻骨銘心一般,只是片刻之後,這誅仙劍三字在他心裡卻似如滾燙的熱油燒過了一片,全身的血似乎都沸騰了起來。

    十年之前,青雲山頭,那個隕落的綠色身影!

    瞬間,鬼厲雙眼血紅一片,大吼一聲,衝了上去,招招術法,都是拚命的架勢。田不易

    吃了一驚,隨即若有所覺,暗歎了一聲,又追了上去。

    鬼厲突然如拚命一般,道玄真人倒是一時沒有想到,幾個回合間被這兩人搞的有些手忙腳亂,然而他的行當真是超凡入聖,面對鬼厲這等修為的拚命架勢,加上田不易一劍狠過一劍的凌厲攻勢,道玄真人依然頑強的將局勢一點一點扳了回來,雖然一時佔不到上風,但也看不出他有絲毫頹勢了。

    田不易越鬥越是心驚,一直以來他都明白這位掌門師兄實是不世出的奇才,十年修行遠勝自己,他這次甘冒大險前來阻止道玄真人,大半都是因為根據歷代祖師傳下的遺言,

    誅仙劍入魔之後,所持之人該當功力大退才是。饒是如此,田不易實也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準備。

    但此番連續鬥法下來,道玄真人的神通修行只有令田不易敬佩無已,甚至他有些懷疑,難道自己的這位掌門師兄,當真是道行已然高到了誅仙劍可以影響其心志而無法影響其道行的地步了麼?

    眼看場中鬥法越來越是激烈,鬼厲出手越來越是瘋狂,但道玄真人守的雖然有些吃力,卻仍是滴水不漏,反而是偶爾反擊,卻是招招狠毒,若不是田不易及時補救,鬼厲只怕也是重創在身。

    眼看這危險場面一再出現,田不易正焦灼不安處,一聲清嘯忽而響起,白色身影飄然而至,不帶半分俗世光閃爍處,天琊從天而降,瑞氣蒸騰。

    陸雪琪終於也加入戰場。

    這三大高手合力,局面登時為之一變,道玄真人神通再大,也無法獨立相抗,漸漸的壓力如山,從四面八方綿綿不絕湧來,這對手三人,無一不是道法精湛的高手,手中所持的法寶,更是一個好過一個,而道玄真人此時此刻,仍是空手對敵,只憑一身道法敵住三人,已經是驚世駭俗的修行了。

    只是在三人心中,卻不約而同地掠過了一絲疑惑:那柄超凡入聖、不可一世的誅仙古劍,此刻卻又去了哪裡,何不見道玄真人拿出來呢?

    便在他三人漸漸壓倒道玄真人,道玄真人苦苦支撐卻終於還是危若累卵之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冰泠寒芒,掃過了眼前三人。

    鬼厲等三人被他眼神一看,心頭都是一震,還未及反應什麼,突然間道玄真人手中力道轟然而至,如怒濤一般,三人都是一驚,手上加力,抵擋了過去。而道玄真人也趁著這瞬間即逝的須臾之刻,面上黑色一閃而過,左手為托,右手豎立胸前,並指如刀,口中急速頌念了詭異咒文,片刻之後,五指尖上一片烏黑,一閃,再閃,三而散去。

    蒼穹夜幕,淒慘隆世間!

    似有什麼聲音,在冥冥中仰天嚎泣,那淒切之意,沖天而起,陰氣大盛,風雲滾滾。

    鬼厲與陸雪琪都是一眼看出道玄真人正要施展某個詭異厲害法術,更不遲疑,就要衝上去相攻,只是他們身形才動,忽地一個怪異之極的聲音,就像是突然間有某個東西,破裂開去。脆生生出裂開了。而這個聲音,赫然就從他們的身邊傳來!

    一股戰慄般的感覺,從心頭悄悄如電般掠過。

    兩個人都停住了身形,緩緩轉身。

    在他們身後,還有一個矮胖的身影更早的停了下來。

    田不易的面容還保留著前一刻的神情,只是此刻看去,卻顯得有些僵硬了,他仍然凌空站立著,赤焰的光華也一般閃亮,但是他的身體,卻是一動不動了。

    那一聲怪異之極、幾如撕心裂肺的怪響,赫然是從田不易身上發出來的。


第二十三集 第五章 別離
第二十三集 第五章 別離

    「啊……」

    像是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來的聲音,沙啞而遲鈍,田不易輕輕叫了一聲,他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只有他的臉上,那曾經是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黑氣,此刻濃郁得像是要遮蓋住他全部的面容。

    陸雪琪的手心裡,突然滿是冷汗。

    就在那片刻之間,她終於解開自己心頭一直縈繞不去的一個困惑,一個關於田不易為什麼突然看去竟有些發胖的困惑。

    原本田不易意外發胖而顯得略有緊身的長袍,此刻卻鬆弛了下來。很明顯田不易並未發胖,他的身軀一如往日,而他看起來發胖的原因,只不過是衣服繃得緊了。而此刻,他的長袍背後處,裂開了,鬆弛了下來,也帶來了真相,展露在陸雪琪與鬼厲的眼前。

    一把樣式十分古樸的劍柄,從半空中被風吹得起伏不定的衣袍中顯露了出來,它就那麼安靜地在那裡,悄無聲息地,插在田不易的背上。

    鬼厲的整個身子,慢慢開始發抖,甚至連他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顫抖著,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要大聲呼喊什麼,可話到嘴邊,竟沒了聲音。

    剛才還鬥法鬥得驚天動地的局面,就這麼凝固了。鬼厲與陸雪琪茫然地望著田不易,就像是忘了身後還有一個恐怖的大敵道玄真人。不過道玄真人也沒有動手偷襲他們兩人,他只是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冰冷的笑意。

    並指如刀的手掌,五根修長的手指突然一曲,憑空而生的黑氣在指尖旋轉著,浮沉著,最後又漸漸散去。而這個動作相呼應一般,遠處的田不易發出了一聲悶哼,身軀大震,整個人如被電擊,頭顱更是猛然向天一抬,帶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啪!」一聲低低的響聲。在鬼厲與陸雪琪的注視下,田不易的胸口,一柄沒有劍尖、似石非石的斷劍刺穿了出來,露出了一小截劍身。

    奇怪的是,田不易沒有流血,一滴血都沒有流淌出來。

    誅仙!

    這一把舉世無雙、不可一世的古劍,已經將田不易的身軀貫穿。

    田不易臉上的黑氣像是重新擁有了旺盛的生命,此刻完全活了過來,肆無忌憚地瘋狂爬行著,將田不易的容顏吞沒。而田不易的頭顱,慢慢地垂了下來,耷拉在身前胸口。隨後,他的身體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先是從不離身的赤焰完全失去了光芒,離開了他的手掌,從半空中墜落。緊接著,那個曾經無數次在鬼厲記憶中閃過的矮胖身子,搖晃了幾下,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從半空中掉落了下去。

    就像是,一顆燃燒殆盡的隕星,撲向它最後的歸宿——大地。

    鬼厲顫抖著,他整個身軀都在發抖著,曾經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去面對世間所有的厄運,可是此時此刻,他彷彿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那絕望的氣息如狂暴的猙獰魔獸,再一次將他完全吞沒。誅仙迷窩網友心如止水深情實體書手打

    「啊……」

    他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呼,不顧一切地飛身追下,向著那個墜落的身軀,向著那個熟悉的身體。他的去勢如此之快,如電閃雷鳴無法阻擋,挾帶著狂風閃過,在田不易墜落地面的前一刻,他接住了養育他長大成人的師父的軀體。

    觸手——冰涼,毫無生氣!

    這分明是已經死亡多日的一具屍體,連體溫都沒有了。鬼厲緊緊抱著田不易,口中喘著的粗氣越來越重,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

    「小心!」

    突然,一聲焦灼的驚呼從背後傳來,陸雪琪的白色身影疾飛而來。而在半空之上,道玄真人的手畫了一個大圈,那低沉神秘的咒文,瞬間停止。

    鬼厲本能地掠過一絲警覺,但是他抱著田不易的手,那腦海中悲痛萬狀、洶湧澎湃的感情,竟是將他的理智壓了下去。

    他沒有放手。

    這個身體,這個人,從小將他養大,傳他功業,教他做人,那數十年來他一直望著這個人的背影而生活、而行走、而前進……那音容笑貌,每一張定格的記憶畫面,都彷彿一聲聲驚雷捶打在他腦海裡,讓他動彈不得。

    他如何能放手?

    誅仙古劍亮了起來,那光芒瞬間刺痛了他的眼睛,讓人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曾經多少年前的、熟悉的絕望味道,籠罩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陸雪琪拼盡全力,堪堪趕到,全身撲上,抓住鬼厲藉著巨大的衝勢,一起倒在了一旁。

    「轟!」

    如電芒四射,瞬間便消散。耀眼的光環頃刻內斂,誅仙古劍無情地穿出了田不易的胸膛,飛上半空,直到道玄真人的身旁。有力而修長的手掌伸了過來,握住了劍柄。剎那間,天地奇暗,就連僅有的遙遠天際的幾點星光,終於也沒入了烏雲之中。

    沒有血,一滴也沒有!

    鬼厲彷彿失去了魂魄,同時失去了所有感覺,木然地爬起,他掙扎著不顧一切地向著田不易爬了過去。陸雪琪伸手要去扶他,可是手伸到一半,卻僵住了。

    她突然撲到鬼厲身上,拉住他,她的喘息聲非常急促,像是從深心中散發出來的恐懼:「你……你看田師叔的手……」

    「轟隆!」天際,一聲隆隆驚雷滾過,天空裡厚厚的烏云云層中,終於開始飄下了雨點。

    只是這雨水,赫然是黑色的。

    伴隨著雷聲轟隆,逐漸變大的雨水,天空中如游龍一般出現了閃電,劃破了黑暗蒼穹。那泥土之中,田不易的軀體上,他的手掌,其中的一根手指,動了一下。

    鬼厲呆住了,他臉上的悲傷神情代之以一陣不可抑制的狂喜!他大聲呼喊著:

    「師父!」

    他衝了出去,向著田不易,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

    陸雪琪臉色蒼白,眼中卻比鬼厲更多了幾分理智,一驚之下,急忙伸手去拉鬼厲,卻沒有拉住,只抓住他一片衣袍,嘶的一聲扯裂了下來。

    半空之上,立於雲端的道玄真人黑氣繞體,所有的雨絲狂風都避開了他。他面色猙獰,望之幾如魔神,傲慢地注視著腳下的凡人,像是掌握了他們的命運。

    他手中的誅仙古劍,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古樸劍身上,再度閃過了一絲詭異的光芒,映在他的面上,更增添了幾分淒厲!誅仙迷窩網友心如止水深情實體書手打

    鬼厲像是絕望中看到了一絲生機,狂喜地衝了上去,卻是根本沒有發現,田不易此刻的臉上,黑氣非但沒有隨著他生機泯滅而消散,反而更加濃厚,此時更已是完全蓋住了田不易的臉龐。

    就在鬼厲衝了上來,張開手臂要將師父抱起呼喚的時候,田不易的手掌忽然翻起,瞬間灌注了無上法力,如一柄巨錘,重重打在了鬼厲的胸口。

    鬼厲面上的神情瞬間凝固了。

    片刻之後,他的身軀倒飛了出去,一路之上「辟啪」之聲連著響起。田不易一身道行放眼天下都足以自負這一掌之威,可想而知。鬼厲又沒有絲毫防備,登時不知被打斷了多少胸骨,五臟六腑只怕都盡數移了位,受了重創。也是他修習過《天書》真法,加上天音寺大梵般若自動護體,這才沒有當場送命。饒是如此,他也是當場飛出了三丈之遠,瞬間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亂閃,胸口更是痛得連知覺都沒有了。

    但他腦海之中,這片刻間只迴盪著一個聲音:師父怎麼了?師父怎麼了?

    「哈哈哈哈……」

    淒厲至極的笑聲,從半空傳了下來,道玄真人立在雲端,狂妄地笑著:「你不是要和我同歸於盡嗎,你不是要為民除害嗎?怎麼樣,讓你嘗嘗這柄誅仙古劍的味道如何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不易的身體,緩緩站立了起來,雖然動作看去有些遲疑,但每一個動作裡,都充斥著詭異的力量。他面上的黑氣正在瘋狂地湧動著,每一次都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田不易右手緩緩伸出,突然五指一張,墜落在遠處的赤焰仙劍登時亮了起來,片刻之後,竟是自動飛到回了他的手中。而田不易握緊了赤焰之後,便邁動他有些遲緩的腳步,赫然向著重傷在地的鬼厲走去。

    黑雨,越下越大,也越下越疾了!

    「嗆啷!」如龍吟一般,天琊出鞘,陸雪琪臉色蒼白,橫劍站在了鬼厲身前。她胸口急促地起伏著,雨水打在她的肌膚上,白衣蒙塵,卻增添了幾分淒艷。

    雨水打在地上,將泥土變做了泥濘。鬼厲嘴角滲出了血,瞬間便染紅了身前衣衫。就連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與斷斷續續:「師父……你……你怎麼了?」

    田不易像是聽不到任何聲音,而狂風暴雨,也對他沒有絲毫的影響,他的身軀只是木然地向著躺在地上掙扎的鬼厲與臉色蒼白緊咬牙關的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每一步都帶著殺機與殺意。

    「轟!」

    一聲炸雷,當頭而響,就算凌空立於雲端的道玄真人,竟也為之一震。片刻之後,他臉上的神情,突然出現了一種古怪至極的變化。

    那似乎是一種迷茫的神態,彷彿沉眠於一場大夢,將醒未醒之間,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始終抓不住,想不起,一時茫然了。

    彷彿是和道玄真人的異常神態相對的,在他手上握著的誅仙古劍上一直流轉閃爍的詭異光芒,也同時黯淡了下去。

    「轟隆!」

    驚雷如巨錘,震動蒼穹世間,似乎天上神明,也為之發怒。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田不易的腳步突然停了下去,而籠罩在他面上的濃濃黑氣,似乎突然間失去了某種力量的支撐,消退了一點點,露出了田不易的一雙眼眸。

    一瞬間,有多長?

    佛家說芥子須彌,剎那永恆,本是一般的,可是那一息的光陰,又是怎樣的一個瞬間呢?

    那一雙眼眸,深深望了鬼厲一眼,看著他掙扎在泥濘之中,口吐鮮血,呼喊著師父二字。

    赤焰的光芒如火焰般熊熊燃燒!

    映在了他的眼中。

    那一個瞬間,能有多長?

    田不易猛然甩頭,似用盡全身力量,找到了陸雪琪的所在,深深看去。

    電閃雷鳴!

    風雨正在狂嘯!

    天琊神劍綻放著淡淡藍色光芒,佇立於風雨之中。

    陸雪琪的視線,在那一刻,與田不易相觸!

    如轟隆,如電閃,如狂風,如巨濤,她分明看到,那洶湧如巨浪般的東西正在那雙眼睛裡,死死盯著她,似有無盡之意,最終只化作了無聲!

    下一刻,陸雪琪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血色,連她的唇,都變得幾乎透明起來。

    驚雷掠過,道玄真人身子輕輕一顫,迷茫之色消散了,幾乎是在同時,誅仙古劍之上的詭異光輝重新亮了起來。

    大地之上,風雨仍在呼嘯著。田不易的眼睛,已經再一次地,被凡庸的黑氣而掩蓋。

    他的腳步,重重踏在泥濘之中,濺起的骯髒的水花四散而去,一步一步,向著原來的目標走去。

    殺氣森森!

    森森殺意!

    「田,田師叔……」陸雪琪不知為何,話聲變得艱澀無比,隱隱帶著一絲淒苦,道:「你別過來,求你別過來了……」

    鬼厲撐起了自己的胳膊,抬頭望去,只是身子剛抬起一半,便無力地再次摔倒在泥濘之中,泥漿濺滿了他的臉龐,可是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

    他只是拚命抬頭,望著那死而復生的師父,一步一步走向他們。

    赤焰熊熊燃燒著,不知焚燒著誰的靈魂血脈。

    風雨中,田不易走近了。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微微發抖,面色彷彿白得透明了一般。

    「田師叔……站住啊,站住啊!」

    回到她的,是赤焰仙劍。

    炙熱的火焰當頭劈下,瞬間在三尺之內的雨水盡數蒸發乾淨。田不易被責神秘異術控制之後,一身道行功力,似乎不退反進。

    陸雪琪勉強抬起天琊一擋,「錚」的一聲銳響,她連人帶劍被一股巨力打得飄了出去,從鬼厲的身前像斷線的風箏般直落下去,落到了田不易的身後。

    師徒之間,再沒有了阻隔。

    田不易停下了腳步,赤焰緩緩舉起。鬼厲雖然無力地躺在地上,但一雙眼睛仍是睜得大大的,盯著田不易。只是田不易面是儘是黑色之氣,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風雨蕭蕭,天地淒然。

    霍然,田不易一聲大吼,赤焰瞬間光華大盛,當頭向著鬼厲劈了下去。鬼厲沒有躲避,事實上也躲避不開,他的嘴微微張著,不知是不是在呼喊著什麼,只是那一點聲音,全部都淹沒在了赤焰帶起的炙熱狂風中。

    「轟!」蒼穹之上,再度驚雷!

    人間被一道閃電赫然刺穿,那瞬間照亮了這黑暗的天地。

    田不易的動作,突然僵住了,赤焰停在了離鬼厲頭顱僅僅一尺的上方。鬼厲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的,那炙熱的火焰即將將自己焚燒殆盡。

    但是沒有!

    田不易所有的動作都停住了,赤焰的光華火焰,也悄悄地,一點一點隱去。在田不易的身軀之上,從他的心臟之處,透出了一段劍尖。

    閃爍著淡藍色光輝,瑞氣蒸騰不止的天琊神劍,再一次貫穿了田不易的身軀和心臟。

    風雨如刀,敲打在田不易身後的那個人影身上,凌亂的秀髮貼著肌膚,無數的水珠順著臉龐滑落,她面如死灰,全身發抖。

    「轟隆!」

    剎那之間,天際蒼穹連續三個驚雷,竟都是炸響在道玄真人身側左右,道玄真人身軀大震,突然間整個身子竟是蜷縮了起來,面上露出痛苦至極的表情。片刻之後他仰天狂叫一聲,竟是化作一道黑光,如電一般疾速飛馳,離開了這裡。

    大地之上,鬼厲再一次呆住了,他怔怔地望著師父胸口,那透胸而出的一段劍尖。

    沒有血,一滴血也沒有!

    「噹!」赤焰完全失去了光芒,如廢銅爛鐵一般掉落在了地上。鬼厲的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身子微微發抖。

    隨後,田不易雙膝一軟,慢慢地跪倒在了泥濘中,就在鬼厲身前。他面上的黑氣正迅速地散去,但仍有淡淡一層籠罩其上,纏綿不去。

    陸雪琪握著天琊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起來,但是她並沒有猶豫,只是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天琊神劍上的淡藍色霞光瑞氣兩了起來,以本身固有的千年祥瑞正氣,從田不易體內一點一滴散發了出來,將那黑氣驅散的同時,也同時將田不易胸口的傷處,擴大了十倍不止。

    「呃啊……」鬼厲喉嚨中發出了嘶啞的喊聲,如絕望的野獸,淚流滿面。不知從哪裡迸發出來的力氣,他重創之身,竟魚躍般飛了起來,撲在了田不易的身上,將他拖離了天琊,而天琊也正好驅散了最後一絲的詭異黑氣。

    田不易那熟悉的面容,再一次出現在了風雨之中。

    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不知是不是一直就沒有閉上過。

    然後,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對著鬼厲,笑了笑。

    站在他身後的陸雪琪,像是用盡了身體內所有的力氣,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泥濘之中。

    鬼厲只看了一眼田不易胸口,心中便已知道,這位養育自己長大成人的恩師,已然是走到了生命盡頭,再也無法挽救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嘶聲喊叫著,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這一次,他卻是對著陸雪琪,他的身子在地上泥濘中掙扎著,想要爬過去質問她。

    可是一雙顫抖的手,攔住了他,這隻手無力而脆弱,但鬼厲頓時便被他拉了回來。鬼厲喘著氣,嘴唇發抖,嘶啞著聲音,道:「師父,師父……」

    田不易望著他,氣若游絲,像是拚命凝聚著這具殘軀中最後的力氣,掙扎著對鬼厲道:「不……不怪……她,不怪……她!」

    鬼厲伸出手,緊緊握住了田不易的手掌,那手心之中傳來的,只有冰冷之意。

    他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在這風雨之夜,嚎啕不已,口中只能發出那僅有的兩個字:

    「師父……師父……」

    田不易凝視著他,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聲音漸漸變得低沉:「老七……」

    「師父,我在,我在。」鬼厲拚命湊近了田不易,淚水一滴一滴落在田不易的手掌之上。

    「我死之後,你……你將我的屍身……帶回大竹……峰,交給你……你師娘……」

    鬼厲拚命點頭,面上肌肉扭曲,身子顫抖不已。田不易在他注視之下,喘息聲越來越急,聲音也越來越小:

    「你……你要……勸她,不要……傷心……莫做……傻……事啊,啊……」

    最後一聲,田不易突然提高了聲調,隨後戛然而止,而握在鬼厲手中的那隻手掌,瞬間垂了下去。

    鬼厲呆住了,一直發抖的身體也停止了顫抖,僵在了原地。

    蕭瑟寒冷的風雨,原來竟是如此刺骨冰寒,直寒入了深心魂魄裡。

    這般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弟低低地,喚了一聲:「師父……」

    隨後,他眼前一黑,昏倒在了田不易屍身之旁。


第二十三集 第六章 傷口
第二十三集 第六章 傷口

    青雲山,大竹峰。

    夜深人靜,只有遠處隨風而來的竹濤聲,在夜空中輕輕迴盪。***早已熄滅,大竹峰的弟子們也都安息了,只有守靜堂的後邊,還有一盞孤燈,兀自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夜風輕送,有一絲涼意,從開著半扇的窗口裡吹了進來,發出輕微的「嗚嗚」聲,也把屋子中間桌上的那盞***,吹得有些搖晃,變得明滅不定起來。

    一隻白皙的手輕輕伸了過來,擋住了風,火光很快穩定了下來,重新開始發出光亮。蘇茹有些慵懶地坐在桌旁,夜已深了,她卻沒有什麼睡意。

    屋外的風,還是不停地吹著,打在門窗上,不時地發出輕響。蘇茹站了起來,緩緩走到窗子邊上,卻沒有馬上關上窗戶,而是向著窗外看去。

    蒼穹如墨,正是最黑暗的時候。

    她凝神傾聽,只是在這深夜的風裡,卻沒有她想聽到的聲音。

    蘇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一絲苦笑,悄悄關上了窗戶,回身重新坐回到了桌子旁。她與田不易都不是看重奢華的人,這臥室裡擺設的什物也不多。此刻桌子之上,除了一個布包之外,也只有一面小小的圓鏡。

    她將那面圓鏡拿了過來,那面圓鏡中出現了一位端莊美麗的女子,秀髮如雲,膚若少女,不見有一絲皺紋。她與田不易夫妻合籍,修行了幾百年,才有了這份道行,容顏常駐。

    看了半晌,蘇茹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將小圓鏡子放在了一邊,將一邊的布包拿了過來,打開了它。

    裡面卻是一些最普通的東西,一些針線,一塊布料,還有剪刀、粉擦...凡俗世間,普通人家的婦人一般都有這些東西,好為自己的丈夫、孩子縫衣做衫的。蘇茹輕輕地拿了布料,穿針引線,藉著那盞***,細心地縫製起來。

    一股冷風,頓時衝了進來,桌上的那點燭光,登時被這股大風給吹滅了。

    「啊!」

    一聲輕呼,蘇茹在黑暗中皺了皺眉,手指尖上,傳來了一陣刺痛。以她的道行修行,居然會被一根小小的縫衣針給傷了手指,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起來。只是不知怎麼的,此刻屋中黑暗一片,被這淒冷夜風一吹,蘇茹的心情便有些淒然起來,像是心頭堵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

    她歎了口氣,放下衣物針線,走到了窗邊。窗外的景色依舊,只是往昔無數次曾和她一起看這一切的丈夫,已經離開很久了。

    天亮之後,或許應該再打發大仁他們幾個下山去找找吧,總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

    蘇茹心裡這麼想著,眼前掠過田不易的樣子,心頭一陣擔憂。

    夜色正深!

    她凝望著夜空半晌,嘴唇輕輕顫動著,不知說些什麼,過了半天,她默默低頭,幽幽歎息了一下,重又關上了窗戶。

    屋外,風彷彿又疾了幾分。

    狐岐山,鬼王宗。

    同樣的深夜裡,也有人無眠,只不過心境或許是兩樣了。

    隱藏在山腹最深處的血池上空,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著。鬼先生仍然是全身都裹在黑色衣物之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而鬼王的面上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與喜色。

    他看上去絲毫沒有因為熬夜而顯得疲憊。事實上,以鬼王的修行道行,便是幾日不眠不休,也不會有大礙,而此刻的他臉上非但沒有疲憊之色,反而隱隱透著紅光,神滿氣足,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腳下的血池。

    被無數鮮血浸泡的血池,此刻與往日相比,又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四大靈獸仍然被禁錮在血水之中,就算是前番奮力掙扎的饕餮,此刻看去也像是被抽光了力氣,無精打采地匍匐在血水之中,半天也不見動彈一下。

    而一直以來都很平靜的血池之水,此刻也不再平靜,巨大的水面之上,不斷從血水深處冒出氣泡,同時不斷傳出破裂的聲音,而且這個速度比原來更快了不下數倍,且氣泡的數量也多了許多。整個血池,看去彷彿是沸騰了一般,一股無形的力量正不斷地從血池深處逐漸甦醒過來。而這個空間裡,曾有的血腥氣息,更是比之前濃烈了十倍不止。

    半空之中,那一尊四靈血陣的樞紐伏龍鼎,也與往日發生了一些變化,原本古拙厚重的鼎身,似乎已經從下方那個血池之中和四大靈獸身上,吸取到了許多靈氣妖力,而逐漸透出了一絲紅光,而本來看去是青銅材質似的大鼎此刻也呈現出了一種通透而微顯淺黃的琥珀顏色,看去隱隱有莊嚴之象。

    鼎身之上,那些神秘的銘文文字,一個個已經亮了起來,像是重新得到了生命一般,閃爍著詭異的光芒。而最正中的那副圖案上,原來忽明忽暗的四隻靈獸圖案之中的那個猙獰魔神頭像,仍然是殷紅如血,貪婪地吸取著伏龍鼎從下方不斷吸取的靈力。

    而圍繞著伏龍鼎的周圍空間,在這密封的山腹之內,竟然是憑空有如霧似雲的漩渦氣流,隱隱挾帶著風雷巨力,在這尊鼎身周圍不斷遊走著。即使站在遠處的鬼王與鬼先生,也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尊伏龍鼎本身所蘊含著可怕可怖的法力,而這般詭異法力,仍然是在不停地增添補充加強著。

    與鬼王一樣,鬼先生也注視著伏龍鼎,但他的目光冰冷銳利,與鬼王相比,他少了一份狂熱,多了一份冷靜。

    鬼先生注視伏龍鼎良久,徐徐開口道:「現下一切都未有意外,與伏龍鼎鼎身銘文所述完全一樣,照此下去,只要七七四十九日之期圓滿,四靈血陣這蓋世奇陣,必將成功!」

    鬼王深深呼吸,臉上紅光滿面,眼中更透出少有的狂熱光芒,踏上一步,忍不住長嘯一聲,道:「好,好,好,老夫都有些等不及了!」

    鬼先生向他看了一眼,道:「宗主稍安毋躁,來日方長。」

    鬼王仰天大笑,霍地回過身來,走到鬼先生身前,卻是伸手重重向鬼先生肩膀拍了下去。鬼先生似乎是一驚,眼中掠過一絲異色,但終於還是沒有異動,站在原地。片刻之後,鬼王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但是並無異樣,只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啊!」

    他大笑著,十分高興,然後似乎想起來了什麼,笑容收斂了一些,正色對鬼先生道:「多謝你了。」

    鬼先生微微低頭,道:「此蓋世奇陣能夠成功,都是宗主洪福齊天,而且若非有這伏龍鼎神器,在下也是無計可施。」

    鬼王微笑搖頭道:「伏龍鼎乃是我鬼王宗重寶,但多年來卻無人可以參悟鼎身銘文,也只有你最後才助了老夫一臂之力,此乃是天降先生於老夫,以成霸業也!」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道:「宗主過獎了。」

    鬼王呵呵一笑,又轉過了身子,目光再度落在了那虛空而立、光芒萬丈、瑞氣逼人的伏龍鼎上,眼中又是一陣興奮狂喜之色掠過,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了起來。

    鬼先生靜靜的站在鬼王身後,看著鬼王愈發顯得有些驕狂的神態,一言不發。此刻若是隨便進來此處認識鬼王的人,只怕都要大吃一驚,鬼王向來都是雄才大略而內斂深沉,從來沒有這般張揚狂妄的神情,但此番看在鬼先生眼中,卻不見鬼先生有絲毫驚訝之色。

    也不知道是平日裡鬼先生與鬼王獨處時見得多了,還是他心機深沉,旁人根本看不出來。

    總而言之,在這隱秘山腹巨大血池之上,濃濃的血腥氣息中,鬼王志得意滿地盤算著將來之事,那得意的笑聲迴盪不散,逐漸籠罩了整座龐大洞穴。而在他身後,是一個安靜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站著。

    青雲山下。

    蒼穹之中那層詭異的黑雲不知何時已經漸漸消散了,但雲層依然很厚,從漆黑的天空裡,大雨還在下著,沖刷著這個顯得有些寂寥的人世間。

    荒野之上,風雨急驟,寒意刺骨。曾經在不久前還是一座廢棄義莊的地方,在一場驚心動魄的激烈鬥法之後,已經完全成為了廢墟,甚至連腳下的大地,也因為巨大法力的破壞而翻了過來,被大風大雨沖刷之後,成為了骯髒的泥濘。

    天色昏暗,竟沒有了一絲光亮。荒野之中,風雨裡,只有一縷淡淡的藍色之光,微微閃爍著。

    一向愛清潔的陸雪琪,一身白衣已經被泥土污了,但她似乎完全沒有在意。在她身前不遠處,就安靜地躺著田不易的遺體,他閉上了眼睛,平靜地就像睡著了。風雨打在他的臉上,風中有嗚咽之聲,似乎是在哭泣。

    鬼厲依然沒有醒來,藉著天琊淡藍色的微光,可以看到他的臉色慘白得如死人一樣,而他的神情,更是滿臉都是痛苦之色,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呼吸,幾乎令人產生錯覺。此刻,他的身體被陸雪琪抱在懷中,天琊靜靜地發出光芒,在陸雪琪與鬼厲週身細小的地方,撐起了一小片空隙,無形的力量擋住了雨滴。

    而在他們身前不遠處,猴子小灰也失去了往日的活躍,靜靜地做在地上,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打濕了它的身體毛髮,不時有水珠流過它的臉龐身體,滴落到地上。一陣冷風吹來,小灰三隻眼睛都眨了眨,似乎感覺有些寒冷,悄悄向鬼厲的身體靠近了一些。

    陸雪琪默默低頭,向小灰看了一眼,然後伸出手去,輕輕地將小灰拎進了天琊光環之內,讓它趴在鬼厲的身上。小灰向陸雪琪看了看,口中發出輕聲的「吱吱吱吱」叫聲,隨後腦袋又輕輕垂了下去,靠在了鬼厲胸口。它的頭側過一邊,眼光注視著前面不遠處,田不易安靜的遺體。

    如夢?如幻?

    那似是一場悠遠而綿長的夢境,可是卻沒有半分的喜悅,因為到了盡頭,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

    鬼厲的身體動了一下,蒼白的臉上傷心的神色似乎又深了幾分。片刻之後,隨著一聲帶著痛楚的呻吟,他緩緩醒了過來。

    眼前有光,淡藍色的光華,在身子周圍輕輕浮沉縈繞著。

    四周有聲音,是風雨之聲,風吹雨打,風雨蕭蕭。

    靠在鬼厲胸口的小灰突然直起了身子,看著鬼厲。

    冷風再一次吹過。

    鬼厲輕輕顫抖了一下,然後他看到了陸雪琪的目光,那張和他一樣蒼白的臉龐,這風雨之夜裡,惟一陪伴他的人。

    鬼厲的嘴角,輕輕顫動了一下。

    胸口的疼痛已經減輕了許多,鬼厲向著胸口看了一眼,只見胸口纏著七八片大小不一的白色布帶,看去都是從衣物上臨時撕扯下來的,而此刻他的神志漸漸清醒,很快便察覺了自己胸口傷處的斷骨,都已經一一被接好了。只是田不易那一掌威力委實是非同小可,他全身氣脈都被震傷,雖然有陸雪琪事後施救,但也只怕要養傷多日才能復原了。

    一念及此,他下意識地轉眼看去,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養育他長大的恩師。鬼厲沒有說話,他似乎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風雨之中,田不易的臉龐上濺滿了水珠,默默地躺在骯髒的泥濘之中。

    有誰知道,他死後會如此?

    喉間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沙啞喊聲,鬼厲的身子從陸雪琪的懷間滾了下來,落在了泥濘之中,然後掙扎著向田不易的遺體爬了過去。陸雪琪吃了一驚,本能地向前拉住了他。可是她的手碰觸到鬼厲身體的時候,卻聽到鬼厲低低地說了一句:

    「別拉我。」

    陸雪琪木然呆立,緩緩收回了伸出的手。她的目光望著鬼厲,一直跟隨著他,看著鬼厲離開了天琊的光環,一步一步吃力地向著田不易的身體爬了過去。風雨無情,凜冽而來,很快打濕了他的身體,一路之上,混濁的泥漿濺滿了他的身軀。

    猴子小灰跟在鬼厲身旁,看著主人的模樣,似乎也有些著急,不時跳到鬼厲身邊,伸出雙手想要拉他一把,可是鬼厲相比於小灰身軀太大,小灰一時也使不上勁,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吱吱吱吱」叫了幾聲。

    終於,鬼厲爬到了田不易的的身旁,觸手處,早已冰涼。鬼厲牙齒緊緊咬著,身軀也微微顫抖。他的目光,細細打量著面前的田不易,像是多年的遊子歸來,卻終究只剩下了絕望。

    從他臉上,滴下了水珠,落在田不易已經僵硬的臉上。

    風雨愈發大了。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田不易的胸膛,雖然是曾經整理過的衣衫,然而那巨大可怕的傷口,仍然觸目驚心。鬼厲像是整個人都被刺了一下,身子都僵住了。

    然後,他緩緩轉身,向後望去。

    身後,是陸雪琪孤單而淒然的身影。風雨中,她默默地迎著鬼厲看來的目光,臉色毫無血色,縮在了衣袖裡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在她的肌膚之中。

    那一瞬間的對望,不知又是怎樣的心酸?

    鬼厲臉上的表情,漸漸茫然,連最初的痛楚傷心,也漸漸消失,只有茫然。也就這麼茫然地轉過了頭去,重新看著田不易,風雨吹來,田不易的臉上,不知什麼時候,濺上了地上的幾點泥漿。

    鬼厲慢慢的伸出手去,抹掉了田不易臉上的雨水。當他觸及田不易臉上冰冷的肌膚的時候,他的手卻像是被火燙了一般,本能地向後一縮,然後才再次伸出,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田不易臉上的泥漿與雨水。

    然後,他支起身子,爬近恩師的身軀,用自己的胸膛,為田不易遮擋這漫天風雨,不再讓這淒風苦雨,碰觸到他的身子。

    陸雪琪默默看著他做的一切,沒有阻止,在她美麗的臉上,只剩下了淒涼。

    「我少年時,家破人亡……」鬼厲的聲音,突然從風雨之中傳了過來,他說得很慢,就像每一個字,都在他心間翻滾了無數次,才慢慢吐露出來。

    陸雪琪悄悄走近了他,而鬼厲的身子保持不動,依然還在為田不易遮擋風雨。

    「是師父他帶我回了大竹峰,教我養我,他老人家的恩情,我一輩子也還不了。」

    鬼厲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傷後疲累,有些支撐不住。陸雪琪臉色變了變,伸手前去扶他,可是她的手才碰到鬼厲的身子,鬼厲卻向一旁稍稍移開了一些,避開了她。

    陸雪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鬼厲吃力地抱起了田不易的身軀,將他的頭臉深深抱在自己的懷中,同時他的臉上,浮現出深深的痛楚之意,口中只是低低自語著。

    陸雪琪站在他的身旁,在風雨之中,仍然將他的話語聽得清清楚楚,鬼厲只是反反覆覆重複著一句話:

    「我一輩子,也還不了了……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陸雪琪的唇,微微顫抖著,她的目光,掠過了田不易的臉龐,有誰知道,就在這同樣一個晚上,這個人也曾經微笑著和她說話,對她許下過諾言,讓她在曾經的絕望中,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那一劍,那一個傷口……

    傷了的人,卻又何止一個!

    她淒然而笑,轉過身去,身子卻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秀眉皺起,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點點滴滴,落在她胸口衣裳、也落在了大地之上,只是風雨無情,不消多少時候,便被這雨水侵蝕不見了。

    她抬頭望天,冰涼的雨滴落在了她臉上,那蒼穹如墨,漆黑一片。

    不是快天亮了嗎?

    可是為什麼,這世間天地,直到這個時候,除了這寂寥的風風雨雨,剩下的,只有漆黑一片呢?

    陸雪琪眼角有淚,在那風雨之中,悄然滑落。


第二十三集 第七章 回家
第二十三集 第七章 回家

    雨散雲收,黑暗的夜終於過去,天際透出第一道微光,悄悄灑向人世間。

    青雲山大竹峰上,還是一片寧靜。弟子們雖然勤奮,但也不會這麼早起身。守靜堂外,飛簷瓦片間,還有昨晚留下的殘露,化作水滴,斷斷續續地滑落下來。遠方的竹林還是與往日一般的青翠,遙遙望去,這個時候竹林中還有瀰漫的山霧,如薄紗一般,輕輕飄動。

    守靜堂的大門也和平日裡一樣,依然是大開著門的,門檻背後,青磚之上黃幔舒捲在柱子一旁,供奉著三清神像案前的長燈明火,在晨光中靜靜燃燒著。

    微帶著寒意的晨風,從遠方吹了過來,掠過屋宇樓閣,在守靜堂這裡輕輕打了個轉,又吹向更遠的地方。在風中,傳來了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這是清晨裡唯一的聲音。

    這是一幅十分安寧的畫面,道家仙境,不知有多少清晨都是這樣度過,不沾有絲毫的塵世俗氣。但在這樣一個早晨,卻與往日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諧的異常。

    一個全身濕透的身影,跪伏在守靜堂的門口,頭顱深深埋在臂彎之間,貼著地面。他跪伏的周圍土地,都已經被從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濕了,而從他身上、衣物上,仍然還不斷有水珠滲出、滑落。

    而在這個人的身前六尺開外,守靜堂門口青磚石階之上,田不易的遺體安靜地躺在守靜堂的門口。雖然沒有了生命,但田不易看去顯得十分安詳,臉上並沒有痛苦之色,似乎死亡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

    田不易的雙手,合攏放在胸腹之間,身上的衣物也都被細心地整理過了,整齊地穿在身上。此外,他的衣服上也有淋濕的痕跡,但水汽卻遠遠比在台階之下跪著的那個人好多了,只不過衣服上到處都有泥漿弄污的痕跡,雖然看得出經過人加以揉洗整理,但倉促之間,無法洗淨,所以這些痕跡仍然隨處可見。

    不過,想來他也不會在意這個吧。

    晨風依然還在吹著,輕拂過青雲山大竹峰的山頭,吹過了守靜堂的飛簷青瓦,吹在了守靜堂前。像是感覺到了風中的寒意,鬼厲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的身體看去還是虛弱,只是,他卻還是一動不動地跪著,對著守靜堂的大門,將頭深深埋下。

    這裡有他熟悉的一切,樓閣殿宇,石階神像,甚至於他跪伏之地上的泥土,和泥土中散發出來的淡淡氣息,都是他記憶深處不能有片刻遺忘的片斷。不知有多少次,他曾夢想過回到當年,重回這片山峰土地,而如今,他回來了,卻是心若死灰。

    在鬼厲跪伏的身影背後,走過長長的一片空地,視線所及的地方,便是那個張小凡曾經的樂園——廚房。十年過去了,兩塊木板做成的廚房的門,好像還是沒有改變,只是多了幾道傷痕,掉了少許木塊,顯得更加滄桑了。

    廚房的門是虛掩著的,但很快被一隻毛茸茸的手推開了,伴隨著幾聲細微的「吱吱」聲,猴子小灰大來了門,輕輕跳了進來,

    甚至這廚房中的擺設,看來都沒有改變過,吃飯的桌椅,煮飯、炒菜的灶台鍋碗,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小灰的眼睛轉了轉,熟練地跳上了房子中間的桌子,然後向右邊看去。

    果然,在廚房桌子的右邊,靠著牆壁的地方,有一大堆的乾燥茅草堆在一起,上面一個黃色的身影,正在酣睡,口鼻之中還不時發出「哧哧」的幾聲,正是那只與小灰從小玩到大的大黃。

    小灰蹲在桌子上,尾巴捲了起來,卻沒有立刻跳上前去,好好和離別許久的好友擁抱。它只是抓了抓腦袋,轉過頭向著廚房門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大黃,似乎有點猶豫不決。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耷拉著耳朵酣睡的大黃,眼睛仍然那麼閉著,但兩隻耳朵突然豎了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麼,然後腦袋動了動,張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趴在不遠處桌子上的熟悉身影,大黃吃了一驚,但立刻來了精神,睡意全無,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對著小灰「汪汪」叫了兩聲,三兩步躍了過來,後腳著地,兩隻前腳趴在了桌沿,眼中滿是興奮之意,尾巴搖晃個不停。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似乎也被大黃的情緒感染,一把將大黃的狗頭抱在懷裡,撫摸著大黃油光鮮亮的皮毛。大黃不住用腦袋頂著小灰,然後伸出舌頭舔小灰的臉

    小灰「吱吱」笑了起來,翻身跳下了桌子,大黃也回過身來,打鬧了一陣之後,小灰像是想起了什麼,皺了皺眉,伸出手拍了拍大黃的腦袋,然後向著廚房外邊指了一下。

    大黃看了看小灰,不大理解小灰的意思。小灰「吱吱吱吱」又叫了幾聲,跳到了大黃的背上,大黃四腳邁開,跑出了廚房,四下張望,很快就望見了守靜堂那裡有一個跪著的人影。

    而那個身影,分明也是它所熟悉的。

    大黃不由得興奮起來,衝著那個身影「汪汪汪」連叫了幾聲,邁開步子就大步跑了過去,一路之上尾巴搖晃個不停。很快地,它就跑過了那片空地,接近了鬼厲,只是就在中國時候,大黃的腳步突然窒了一下,卻是停了下來。

    它的目光越過了對著守靜堂大門跪伏這個的鬼厲的身影,望見了平靜躺在守靜堂外石階上的田不易的遺體。

    小灰悄無聲息到從大黃的背上滑了下來,跑到鬼厲的身邊,摸了摸腦袋,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蹲坐在了地上,緊靠著鬼厲的身體。

    大黃慢慢走了過去,邁上石階,來到田不易的身旁。它先是注視田不易的面容良久,然後輕輕嗅了嗅田不易的身子,接著又嗅了嗅田不易身體的其他地方。它的尾巴在這麼做的時候,一直對著田不易輕輕搖晃著,最後,大黃轉過頭來,似乎還是有些困惑的樣子,走到田不易的頭旁,輕輕用腦袋去蹭田不易的臉,口中發出了低低的「嗚嗚」聲。

    田不易沒有任何的反應。

    大黃呆了很久,卻沒有預想中的狂吠與長嚎。它最後一次無力地蹭了蹭田不易的臉龐還是沒有反應,像是放棄了一般,這只黃狗默默地在田不易身前趴了下來,它的雙眼還是盯著田不易,像是希望田不易突然會醒來一樣,它把頭放在前腳上,耷拉下了耳朵,依偎在主人沒有生氣、冰涼的身旁。

    清晨的風,帶著昨夜的寒氣,悄悄吹過。石階之下,鬼厲的身子又微微顫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再次陷入了靜止狀態,一動不動地跪伏著。

    這帶著寒意的清晨,時光還在悄悄流逝。

    「啊!」

    一聲輕呼,蘇茹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雲鬢微亂,花容憔悴,她慢慢從桌子上支起了身子,昨夜,她便是在這張桌子上,悄然睡去。

    合上的窗扉鬆開了些,從那縫隙中透進了清晨的一道光亮,照進了屋子中見,蘇茹怔怔地看著那些光亮許久,待心情慢慢平靜了,才略微苦笑了一下,轉過眼來,將桌子上擺放著的一面小圓鏡拉了過來。

    鏡子中,出現了她美麗的容顏,縱然因為思念和熬夜,顯得有些憔悴,但從她面上散發出來的風姿,卻依舊令人動心。

    容顏還未老,心呢?

    她端詳了鏡中自己的模樣許久,歎息了一聲,將小圓鏡壓在了桌上,然後起身走到了窗前,一伸手,「吱呀」一聲,將窗扉完全打開了。

    清晨的光亮頓時湧進了這個屋子,驅趕走了所有的陰暗,讓人心情為之一震。蘇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迎著窗外,慢慢伸了個懶腰。

    晨風吹在臉上的感覺,還帶著一些隱約的寒意。

    她開門走了出去。

    看著這天色還早,想必那些弟子們都沒有起床吧,也罷,就讓他們多睡一會兒,稍候還要吩咐他們下山去尋找不易,估計也有的他們累了。

    蘇茹心中這麼想著,信步向著守靜堂前殿走去。

    彎曲的迴廊在腳下慢慢延伸,迴廊之外,修竹在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不知怎麼,蘇茹在這樣一個清晨,卻發現了自己平日裡忽視了的很多東西。

    迴廊欄杆上的漆,年深日久,斑駁剝落,很多地方都掉落了。記得上一次刷新守靜堂,還是自己和田不易新婚的時候,不知不覺地,這個迴廊竟也陪著自己度過了無數歲月,而自己提升農田從這裡經過,竟沒有發覺。等田不易回來了,一定要讓他找個時間重新粉刷一次。

    還有欄杆外頭竹林中最粗的那枝修竹,依稀還可以望見刻在竹身上的兩柄小劍,那是當初自己新婚喜悅之下,刻在了青竹之上,希望可以雙劍合璧,同修仙道。記得那個時候,田不易還曾經笑話刻得難看,自己假裝發怒,登時將他急了半死,哄了半天才饒過了他。

    當年情景,如今猶歷歷在目,蘇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心情好了起來。她深深吸了一下清晨這略帶著甜味的空氣,繼續走去。隨後,她又想到,大黃是不易從小養大的狗,他走了這麼多日,也不知道徒弟們有沒有把它照顧好,要是不小心餓瘦了些,不易回來又該要抱怨人了吧。

    蘇茹微笑著搖了搖頭,決定趁著現在還早,去一下廚房看看大黃。她這麼一路走來一路想著,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守靜堂前殿之上。

    「噹!」

    清晨裡第一聲的鐘鼎之聲,遠遠從遠方傳來,那是青雲門晨起的信號,也是喚醒這新的一天的聲音。這鐘鼎之聲低沉而厚重,迴盪在群山裡,久久不散。

    蘇茹的心,似乎也隨著這聲音,猛地跳了一下。

    守靜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而一向愛睡懶覺的大黃,不知怎麼今日卻起得這麼早,而且乖乖地趴在守靜堂門口石階之上,無精打采的樣子。

    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大黃耷拉的耳朵動了動,腦袋轉了過來,向著守靜堂裡看了一眼。那晨光還未完全照亮的陰影裡,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女子,正呆呆地望著這一切。

    蘇茹的心,不知為何跳得越來越快,甚至像是要爆炸開來一樣,令她有喘不過來氣的感覺。那個靜靜躺在守靜堂石階上的身影,熟悉得像是刻在她魂魄深處,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卻在心中千百次地祈求,自己錯了,自己看錯了……

    她面色白得像紙一樣,腳上如灌了鉛,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去,嘴唇也在微微顫抖。趴在田不易身旁的大黃,看著蘇茹緩緩走來的身影,尾巴對著她輕輕搖晃了一下,卻又重新把頭埋在地上,一雙眼默默注視著躺在眼前餓主人。

    走近了,終於還是近到了無法再逃避的地方。田不易那張熟悉的臉龐映入在蘇茹的眼簾裡,他彷彿是睡著了,安靜地睡著了。

    蘇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竟是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深厚,勉強穩住了身子,饒是如此,她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雙腳無力,走到了田不易的身子旁邊,跌坐了下來。

    顫抖的手,慢慢撫過田不易的身軀、衣衫,經過田不易胸膛的時候,蘇茹的手停頓了一下,抖得更加厲害了,然後,她眼角緩緩流下了兩行清淚,一滴一滴,落在了田不易的臉龐之上。

    在她身旁,大黃發出了「嗚嗚」的哀鳴聲,把頭湊了過來,在她的腿邊,輕輕摩擦。

    她緩緩抬頭,望著石階之下跪著的那個身影,還有在那個身影一旁的灰毛猴子,半晌之後,她低低地,帶著哽咽,道:「你是……小凡?」

    鬼厲的身子抖了一下,沒有抬頭,相反的,他的頭顱反而埋得更低了,甚至已經緊緊貼在了粗糙的地上。泥土磨礪著他的肌膚,開始他彷彿毫無知覺,過了一會,才聽到他發抖的聲音。

    「是……弟子……,師……娘。」

    蘇茹淒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吧。」

    鬼厲跪伏在地,沒有抬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氣,不敢再看蘇茹一眼,低聲道:「弟子最該萬死,沒……沒能保護師父周全……」他聲音斷斷續續,像是說的每一個字,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懲罰。

    蘇茹慢慢地將田不易的上半身抬起,擁抱在自己懷中。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不知是不是因為感覺到了田不易身上的冰冷,還是想著,要將這冰冷的身軀,用自己的溫暖去焐熱。

    「你起來吧。」她的聲音聽起來空洞而淒涼,在鬼厲記憶中,從沒用記得蘇茹曾如此無力、無助的語氣,而這個發現,只能令他更加的痛苦,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臉在沙土中慢慢移動,好讓那面上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開來的心。

    「你不起來,又怎麼告訴我事情經過呢?」蘇茹淡淡地說著,目光卻只望著懷中早已沒有知覺的那個身體,像是此時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東西了。

    大黃向前爬了兩步,用頭輕輕蹭了蹭田不易的身子,哀鳴聲低低不絕。

    鬼厲的身子停頓了一會,慢慢直了起來,抬起頭,看向蘇茹。那個端莊美麗的女子,即使是在這心死的時刻,彷彿也不曾失去她的風姿。晨風中,她微微起伏的秀髮,飄在她的鬢邊,伴隨著她將白皙的臉頰貼在田不易的臉龐之上。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家了……」

    這是鬼厲聽到蘇茹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胸口猛然間氣血激盪,血氣如洶湧浪濤一般翻滾起來,跟著眼前一黑,就像是腦海中一直繃得死死的、緊無可緊的一個弦,瞬間斷裂了開去。

    他「撲通」一聲,像一面木板摔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在他迷迷糊糊就要失去知覺的前一刻,眼前黑糊糊的一片,感覺像是全身都被火燒了一般炙熱無比,但身體裡面,卻冷得像冰塊一樣。而遠處隱隱約約團傳來了幾聲大喊,那喊聲中帶著驚恐與痛楚,片刻之後便化作了一片哭泣之聲。

    紛亂的腳步四處響起,但都是向著一個方向而來。

    「師娘!師娘……」

    這無聲的吶喊,是鬼厲腦海中最後也是唯一閃過的念頭,然後,他便再也沒有知覺了。


第二十三集 第八章 親人
第二十三集 第八章 親人

    這一睡,也不知熟睡了多久,只是在沉眠之中,卻感覺到周圍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過這種安心的感覺了。

    所以也深深地沉入夢鄉,似乎不願醒來,只是在夢的深處,卻總有股刺痛的感覺,一直縈繞著不肯散去,時時刺著心間。

    長出了一口氣,鬼厲悠悠醒來。眼前置身的這個房間,他恍如做夢一般,默默地望去。還是少年時候,他便是在這裡住著,然後長大,這裡的桌椅床鋪、門扉窗戶,幾乎都是刻在了他的心間。

    靠著床鋪的牆上,那個偌大的「道」字還掛在牆壁之上,只是顏色、字跡,都有些褪色了,但那一筆一畫,看去仍如自己當年初見時候,那樣的蒼勁有力。

    窗戶上的木框發出了一聲輕響,開了一條縫隙,灰毛猴子小灰從外面跳了進來,一眼看到鬼厲已經醒來,半坐在床鋪之上,不由得高興起來,咧嘴笑個不停,幾下就跳到了床上。

    鬼厲心中一陣跳動,這情景,彷彿就像是多年前一樣的,若不是自己身上的傷勢,還有小灰頭上開啟的靈目,他真有南柯一夢的錯覺。

    只是,那終究是不可能的。

    小灰對著鬼厲「吱吱吱吱」地叫著。鬼厲低頭看去,只見小灰雙手抓著好些個野果,想來是從外頭摘的,此刻彷彿要拿給主人分享。鬼厲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吃。小灰也不多讓,便轉過身呼地一下又跳到了房子中間的桌子上,蹲坐下來,然後張口大嚼了起來。

    鬼厲默默地望著這房中的一切,最後目光落到小灰進來時半打開的窗戶上。從窗外進來了一小片光亮,看不清楚外面的事物。可是鬼厲不用看也知道,在窗戶之外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那裡有一棵蒼松,青青草坪,還有一條石子鋪成的小道,在院子一側,還有一個半圓的拱門。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早已被他鏤刻在記憶深處,再也抹不去了。

    空氣清新得好像略帶甜味,就連屋外那個小小庭院裡,也似乎傳來青草的芬芳。

    恍惚中,他有回家的感覺,可是片刻之後,心底一陣刺痛,卻喚醒了他。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鬼厲的目光,轉向了那扇門。腳步聲很快就到了門口,但是在那扇虛掩的門前,門外的人卻似乎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推開門扉。

    鬼厲注視著那扇門。

    片刻之後,門終於被推開了。

    一個高大而穩重的身影,站在了門口,幾乎是在同時,那人也望見了醒來的鬼厲。他們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卻都沒有立刻說話。在他們的目光中,一時間都有太多的複雜情緒,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讓原本的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無聲。

    猴子小灰坐在桌子上,口一張吐出了一個野果的果核,然後向著門口處看了一眼,「吱吱」叫了幾聲,又埋頭吃它的野果去了。

    站在門口的男子歎了口氣,嘴角似乎也露出了一絲苦笑,搖了搖頭,走了進來,對著鬼厲深深看了一眼,道:「這麼多年不見了,我是該叫你老七,還是叫你小師弟呢?」

    鬼厲的嘴唇動了動,末了,他望著面前的這個男子,低低地叫了一句:

    「大師兄……」

    大竹峰上的一切,仍舊像記憶中那樣的安靜,一片靜悄悄的,也不知其他的人都去了哪裡。

    宋大仁默默地望著面前的這個人,曾幾何時,他曾經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師弟,是大竹峰田不易恩師座下最不成器的七弟子。而如今,時移事異,物是人非。

    十年了,這卻還是初次相見。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宋大仁坐在鬼厲的+對面,這麼問道。

    鬼厲沒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十年了,回首間光陰如水,不知不覺已走過了這許久的路,只是,卻又如何說得上一個「好」字!

    宋大仁端詳著他,曾經的那個少年張小凡,如今看去還有著當初的輪廓,只是容顏之上,終究還是多了滄桑的味道,而不知何時,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但如今道行也比自己高了許多的人,他的鬢角,卻已經隱隱有白髮出現了。

    宋大仁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淡淡道:「你現在身子怎樣了?」

    鬼厲低頭看了看傷口,只見胸口處原先的那些碎布,此刻都已經換做了整齊乾淨的繃帶,顯然是大竹峰的這些師兄替自己重新包紮過的。而胸口間的傷處顯然還隱隱作痛,但比起昏厥之前已經好上許多了。他默然片刻,道:「我沒什麼大礙了,多謝師兄掛念。」

    說到這裡,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看宋大仁,道:「我……已經反出了青雲,你們還認我這個師弟嗎?」

    宋大仁笑了笑,雖然笑意中帶著幾分苦澀,道:「師娘都跟我們說過了,師父他老人家生前的時候……」說到這生前二字,宋大仁眼眶一紅,聲音明顯哽咽起來,鬼厲聽在耳中,身子也是微微一顫。

    宋大仁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師父他老人家生前,曾經多次告訴師娘,說自己從未親口將你趕出大竹峰,而且他老人家也從未想過十年前你有什麼錯了。所以師娘吩咐我們,今時今日,只要你自己還願意的話,便還是我們青雲山大竹峰的老七……小師弟……」

    鬼厲慢慢低下了頭,身子微微顫抖著,左手放在床鋪褥子上,緊緊抓成了一團,右手則摀住了臉,悄悄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

    房間裡,一時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當看到鬼厲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時,宋大仁低沉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如果你身體沒什麼大礙了,便隨我去守靜堂吧,師娘在那裡為師父……守靈,她想見你。」

    「……是」

    走出了拱門,看到的便是那個熟悉的環形迴廊,宋大仁一聲不吭地前面走著,寬厚的肩膀背部,就像一座小山。

    鬼厲默默地跟在他的背後,不禁又想起了少年時,當自己初次來到大竹峰的時候,便是一路跟隨著宋大仁,慢慢融進了大竹峰的世界。

    回首往事,恍然如夢。

    他的目光,悄悄落在宋大仁的腰間,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宋大仁腰間已經多了一條白布,自然是為了恩師田不易去世,戴孝致哀了。

    他臉色黯然,合上了眼。

    走出了那條迴廊,便遠遠望見了守靜堂,只是與平日裡一片清淨不同的是,今日的守靜堂卻飄出了煙塵香火,同時隱隱傳來哽咽哭聲。

    宋大仁默默向著守靜堂走了過去,走了兩步,他忽有所覺,回頭看了看,卻發現鬼厲怔怔站在原地,望著守靜堂,卻沒有邁開腳步跟上。

    「怎麼了?」

    鬼厲的臉色看去十分蒼白,不知怎麼,他望著那個煙火飄蕩傳來哭聲的守靜堂,心中竟有了幾分畏懼,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不敢去面對將要傷心的家長。

    宋大仁似乎看出了什麼,歎了口氣,道:「走吧。」說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厲的身子動了動,看了宋大仁一眼,默默點了點頭,邁步走了上去。

    越走近守靜堂,煙火的氣息就越是濃烈,而哽咽哭泣的聲音也越發得清晰,但其中雖然有鬼厲記憶中熟悉的聲音,卻沒有女子的哭聲,沒有蘇茹的,也沒有他原本預料的那位已經嫁作人婦的師姐田靈兒。

    終於,在宋大仁的帶領下,他再一次站在了守靜堂的大門入口。

    八道目光視線,瞬間轉了過來,停在他的身上。鬼厲的身子隱隱有些發抖,他的目光一個人一個人地望了過去。

    吳大義、鄭大禮、何大智、呂大信、杜必書!

    這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都一一呈現在鬼厲的眼前,多年之前,他們曾是這世上他最可親切的親人,是他最可信賴的師兄。

    他們的腰間都和宋大仁一樣,綁著戴孝的白布,他們的臉上都有悲傷之意,有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守靜堂內,放著一個鐵皮大鍋,裡面燃燒著火焰,站在旁邊的師兄們,緩緩將手中的紙錢放入火焰之中。

    煙火繚繞,煙霧瀰漫。

    鬼厲怔怔望去,在那煙霧之後,田不易安靜地躺在一張靈床之上,身上被弄髒的衣服,已經換成了一套乾淨的,整齊地穿在身上,看去似乎他的容貌精神,也安詳了許多,師娘蘇茹此刻坐在田不易的遺體身旁,伸出手握住了田不易的手,緊緊相握。

    她的神情很悲傷,但是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在她的鬢角發間,插著一朵白色的小花,那是清晨裡還微帶露水的野花,淡雅美麗,帶著幾分憂傷。她只是緊緊握著丈夫的手,凝視著田不易的臉龐。而他的女兒田靈兒,卻沒有在這守靜堂中出現。

    而那只從小被田不易養大的大黃,此刻無聲無息地趴在靈床旁邊的地上,頭也無精打采地伏在地面,完全失去了平日裡跳脫的性子。

    鬼厲的目光落在了田不易身上之後,就再移動不開了。他腳步沉重,慢慢地一步一步挪了過去。宋大仁默不作聲地走到旁邊,拿了一根麻繩回來,遞給鬼厲。鬼厲看了看他,眼中掠過一絲感激之色,點了點頭,接過了麻繩,低聲道:「多謝。」

    宋大仁向蘇茹處看了一眼,道:「你過去師娘那裡吧。」說完,他默默走回到同門師弟們的中間,向著田不易的遺體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當他的頭抬起時,眼眶又有點紅了,轉過身從跪在自己身旁的吳大義手中接過一疊紙錢,開始慢慢丟到火裡。

    鬼厲看了手中的麻繩好久,然後將繩子綁在了腰間,灰白色的繩子在腰間纏繞著,帶著幾許悲哀,卻又彷彿將他的心,重新綁在了這裡。

    他默然前行,走到了靈床之前,跪了下去,向著田不易的遺體叩拜了三個響頭,隨後,轉向蘇茹跪伏在地。

    「弟子……」他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下來,過了良久,才聽到他用低沉的聲調,重新開口道:「弟子張……小凡,拜見師娘。」

    身後,宋大仁等六位大竹峰弟子向這裡看來,面上表情都是有些複雜,但更多的,仍然還是那種血濃於水的歡喜與親切。

    就算是蘇茹面上,也一樣露出淡淡一絲欣慰,她望著鬼厲,點了點頭,隨後面上掠過一絲傷痛之色,看向田不易,低聲道:「不易,你聽到了嗎,這是老七啊,他回來給你叩頭了。」

    鬼厲跪伏在蘇茹腳下,口不能言。

    身後,傳來了哽咽之聲。

    煙霧繚繞,徐徐飄蕩,守靜堂中變得有些恍惚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主人不在了,連這作殿堂看去也顯得空蕩蕩的,絲毫沒有因為人多而變得喧鬧。

    半晌過後,宋大仁擦去眼角的淚水,走上前來,來到蘇茹身邊,低聲道:「師娘,師父的後事請您示下,要一一通知各脈的師長前輩,我還打算趕去龍首峰一趟知會靈兒師妹,讓她……」

    「此事不急!」蘇茹突然打斷了宋大仁的話,淡淡地道。

    宋大仁吃了一驚,在他身後的眾弟子,包括鬼厲在內,也一時都怔住了,守靜堂中,一時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宋大仁才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道:「師娘,師父過世,弟子們都明白師娘傷心,只是這後事……卻是不能拖啊。」

    蘇茹臉色淡淡不變,非但如此,她甚至連看也沒看宋大仁一眼,在她眼中,除了剛才望了那個剛回來的老七一眼,便只有田不易的身影了。

    宋大仁面上露出尷尬之色,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對,回頭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燒紙錢的師弟們,但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這個時候,蘇茹卻開口叫了一聲:

    「大仁。」

    宋大仁急忙應道:「是,師娘,您有什麼吩咐?」

    蘇茹道:「你和其他人暫且出去,沒有我的交換,不准進來。」

    宋大仁呆了一下,退後了幾步,旁邊幾個師弟都是看了過來,宋大仁皺眉不語,站在他身旁平日最是機靈的何大智衝著他微微搖頭,臉上有焦慮之色,宋大仁看在眼中,眉頭只是皺得更緊了。

    他與這些師弟們在一起的日子不知有多久了,何大智心中擔憂什麼,他自然清楚明白得很。他是這些弟子中跟隨田不易與蘇茹時日最久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師父師娘之間的伉儷情深,這要是在他們這些人不在的時候,師娘一個想不開的話,豈非……

    一念及此,宋大仁臉嚇得都白了,這腳步也無論如何也邁不動了。便在這時,蘇茹瞪了他們幾人一眼,微怒道:「你們幹什麼,莫非你們師父一死,你們都不將我這個師娘的話放在眼裡了嗎?」

    「撲通!撲通!」

    一連幾聲,除了原本就跪在蘇茹面前的鬼厲外,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都跪了下來,伏地叩頭,宋大仁口中連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蘇茹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疲倦之色,似乎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輕輕揮了揮手,道:「你們出去吧。」

    宋大仁等人不敢再違抗師娘的意思,當下一個個苦著臉向後退去,但是心頭那塊大石卻是沉甸甸的,不知該如何是好。鬼厲向著蘇茹輕輕拜了幾拜,也緩緩向後退去,不了他才退了幾步,蘇茹忽然道:

    「老七,你留下來,我有話問你。」

    鬼厲一怔,停下了腳步,但身後宋大仁等人卻是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只要有人在師娘身邊,想來就不會出現什麼意外,當下只聽腳步聲聲,不多時,宋大仁等六人都已經退出了守靜堂。

    守靜堂內,一時安靜了下來,只有燃燒的火焰吞噬著紙錢,不時發出輕微的辟啪聲音。

    鬼厲默默站在原地,低頭不語,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蘇茹歎了口氣,道:「你師父這個人,向來是嘴硬心軟的。十年前那場變故,他一直耿耿於懷,雖然他沒有開口對我說,但我看得出來,他心裡其實是覺得很有些對不住你的。」

    鬼厲眼圈一紅,用力搖頭,急道:「不是,是弟子不肖,辜負師恩,是弟子對不住師父……」話說到後面,已是哽咽了起來。

    蘇茹的嘴角輕輕顫抖了一下,聽到面前鬼厲略帶哭音的話語,似乎她也被勾起了心底傷痛,只是她眼中雖然痛楚,卻終究還是強忍住,沒有掉淚。她默默望著田不易的臉龐,幽幽道:「在你師父心裡,從來就沒當你是一位趕出門牆的弟子,你明白嗎?」

    鬼厲垂頭低聲道:「是。」

    蘇茹道:「既然如今你也認回了他這個師父,你且過去,給他燒些紙錢,權且當做你盡了幾分孝心,想必不易他也會高興的吧……」

    鬼厲牙關緊咬,向著田不易遺體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眼中有淚,然後起身走到了大鍋旁,跪了下去。鐵鍋中的火焰已經低了很多,想來是因為宋大仁等人都走了出去,沒有人添加紙錢的緣故。鬼厲向旁邊看了一眼,只見不遠處堆放著好幾疊厚厚的紙錢,都是沒有開封的新品。

    大竹峰上都是修道中人,幾百年只怕也用不上一回紙錢,這些東西想必都是宋大仁臨時置辦後事、去山下購置上來的。想到此處,鬼厲心中又是一酸,默默伸手拿過一疊,解了封條,將紙錢一一化作灰燼。

    蘇茹坐在田不易身旁,默默地望著那起伏不定、翻滾不休的火焰,那火光倒映在鐵鍋旁的鬼厲臉上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線。

    她忽然開口問道:「你師父過世的時候,你就在他身邊嗎?」

    鬼厲身子微微一震,隨後將身子轉了過來,仍是跪在鐵鍋旁邊,同時面對著蘇茹,低聲道:「是。」

    蘇茹深深看著鬼厲,道:「昨日你昏厥之後,我替你治傷換藥,卻發現你胸口重傷之處,體內竟有一道你師父獨有的赤焰劍氣,傷你經脈最重的,也是因為此故,這是怎麼回事?」

    鬼厲心頭猛然一跳,不知不覺手間微微出汗,片刻之後,他低聲道:「弟子這一次受傷,的確乃是師父下的重手,可是……」

    他說到這裡,一時茫然,竟不知從何說起,那一夜變故陡生,曲折詭異,饒是他已經久歷人間紛爭動亂,卻也不禁是為之驚心動魄,更何況其中更有他一生最是敬愛之師長殞命,更加是難以言述了。

    蘇茹哼了一聲,鳳目生威,冷然道:「你給我從實道來。」

    鬼厲一時竟不敢與蘇茹對視,低下了頭,片刻之後,才徐徐說起,將那晚從自己回到草廟村廢墟偶遇神秘人物,一路追逐到河陽城外廢棄義莊,一直到後來田不易亡故,緩緩向蘇茹說了一遍。

    蘇茹面色越聽越是蒼白,尤其是聽到最後田不易最後亡故的那一段後,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了,只一雙手緊緊地抓著田不易的手掌,像是生怕丈夫再一次離開一樣。

    末了,鬼厲低聲道:「事情經過便是如此,弟子萬不敢欺瞞師娘。」

    蘇茹目光移向田不易,深深望著那張熟悉而安詳的臉,或許,在丈夫的心中,他並沒有多少的悔意吧,在他心裡,本就是覺得這些是自己應該做的事吧!

    她深深呼吸,挺直了身軀,雖然她心裡其實真的很想就這般躺下去,和丈夫躺在一起,再也不管什麼了,只是,她知道還不到時候。

    「你真的看清了……」蘇茹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的飄忽。

    鬼厲一時沒聽明白,道:「師娘,您的意思是?」

    蘇茹臉色蒼白,低聲道:「那個神秘人,真的是掌教真人……道玄師兄?」

    鬼厲深深吸氣,斷然道:「弟子親眼所見,那人便是化作飛灰,弟子也不會看錯的。」

    蘇茹默默點頭,過了片刻,她徐徐又問道:「以你剛才所言,不易他最後心智大亂時,將你擊倒,乃是小竹峰的陸雪琪殺了他嗎?」

    鬼厲身軀大震,片刻之間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到了最後,他仍舊是一咬牙關,道:「是!」

    蘇茹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鬼厲,似在出神。然而在她目光之下,鬼厲面上的神情劇烈變幻,猶如煎熬一般,半晌之後,他才低聲道:「那……陸雪琪她,她其實是為了救我,不,是弟子……」忽地,他面上神情一肅,跪伏在地,低聲道:「師娘,千錯萬錯都是弟子的錯,那陸雪琪她……」

    蘇茹歎了口氣,道:「我記得青雲門中弟子,這些年來,你不是和她最是要好嗎,就算你入了魔道,聽說她仍是對你掛念不已,為了你幾次逆了水月師姐的意思,更是回絕了焚香谷雲易嵐谷主的提親,不是嗎?」

    鬼厲跪伏在地,心中亂成一團,腹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當日那場大變之晚,雖然他明知陸雪琪多半是為了救他才不得不出手,然而田不易終究是養育他長大成人的恩師,更是他一生敬愛之人,而就是在他眼前,那一把天琊神劍生生貫穿了恩師的胸膛……之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在深心痛楚之時,將陸雪琪拒之千里之外。

    南疆動亂之後,曾有的短暫擁抱,卻在這造化弄人之下,鴻溝更深更巨,真不知蒼天為何這般殘忍了!

    此番在蘇茹面前,雖然鬼厲曾有過如此複雜心態,卻不能坐視蘇茹對陸雪琪有所誤會。然而他更深深明白,師娘對待師父一片深情,比之自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麼連自己都難以接受的事,卻又如何能要求師娘寬宏大量呢?

    鬼厲怔怔無言,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事實如刀鋒般尖銳無情,每一個接近的人,似乎都要被它所傷害!

    只是此刻蘇茹的面色,卻沒有鬼厲想像的那般決絕,相反地,在最初的悲傷過後,她面上卻慢慢有了思索之色。片刻之後,蘇茹對鬼厲道:「我記得剛才你說過,不易臨終之前,神志曾短暫回復,認出了你,是嗎?」

    鬼厲點了點頭,道:「是。」

    蘇茹道:「那他可對你說了什麼話?」

    鬼厲凝神思索了片刻,低聲道:「師父醒來之後,對我說了兩句話。」

    蘇茹追問道:「他說了什麼?」

    鬼厲道:「師父說的第一句比較怪,只是重複地說了三個字:不怪她、不怪她。第二句是交代弟子,在師父過世之後,將他老人家的遺體帶回大竹峰交給師娘,並轉告師娘……」

    蘇茹面色一變,道:「他要你對我說什麼?」

    鬼厲低聲道:「師父臨終的時候要弟子轉告師娘,請師娘節哀,不要……不要做傻事。」

    蘇茹怔怔無言,眼眶中淚光盈盈,身子晃了又晃,看去全身無力,搖搖欲墜,已是傷心欲絕的模樣。鬼厲心中痛楚擔憂,卻又不敢上前,只能跪伏在地,叩頭道:「師娘節哀!」

    半晌之後,才聽到蘇茹略微平靜下來的聲音,低低道:「我沒事了,你起來吧。」

    鬼厲這才站了起來,抬頭看去,蘇茹的臉色已是平靜了下來,但眼中傷心之色,仍是顯而易見。

    守靜堂中,又是一片沉寂,鬼厲默默向著旁邊鐵鍋中添了幾張紙錢,這時,蘇茹忽然開口道:「你心裡是不是也對陸雪琪出手殺了你師父,有所不滿和怨恨?」

    鬼厲吃了一驚,不知師娘問的這一句究竟是何意思,一時答不出來。但蘇茹乃是聰明至極的人物,加上世事早已看穿,只看可鬼厲面上的神情,便已大半瞭然於胸。

    她淡淡地道:「你知不知道,不易臨終前還要對你說的『不怪她』三字,是什麼意思?」

    鬼厲一怔,道:「什麼?」

    蘇茹微微苦笑,道:「如我所料不錯,只怕不易他是心甘情願要那位陸雪琪陸姑娘殺他的。」

    鬼厲大吃一驚,道:「師娘,您這話……」

    蘇茹長歎一聲,道:「罷了。往事不堪回首,卻終究揮散不去,我們上一代的秘密,總不能牽扯你們這些小輩了。」她默默回頭,看著田不易,只見田不易臉上安詳平和,看去像睡著了一般,她低低地道:「不易,你也一定是想讓我把那個秘密,告訴他的吧……」


第二十三集 第九章 血兆
第二十三集 第九章 血兆

    青雲山,小竹峰。

    山峰吹過了青翠竹林,帶起了陣陣竹濤,在空谷幽林中迴盪著。

    文敏抬頭看了看天空,只見天際萬里無雲,蔚藍一片,看去似乎有種透明的感覺,她深深吸了扣氣,心情也好了些,不過她的腳步並沒有慢下來,穿過了竹林小徑,很快的她便看到了師傅水月大師靜修的那間小小竹舍。

    她走到門口,在門扉上輕輕敲了敲,道:「師父,我回來了。」

    水月大師的聲音傳了出來,道:「是敏兒麼,進來吧!「

    文敏推開門走了進去,竹舍不大,進門之後她便望見水月大師盤膝坐在榻上,閉目養神。她走到一旁,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見只有她隻身一人,道:「怎麼,沒找到人?」

    文敏點了點頭,道:「是,我今日去過兩次陸師妹的住處了,可她都不在,朝其他姐妹聞過,卻也無人看見她的蹤影。莫不是她有事下山去了?」

    水月大師面無表情,道:「雪琪向來知道輕重,若下山必定會知會我一聲,你們找不到她,多半是…」她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便轉了話題,隊文敏道:」既然找不到她,那就算了吧,反正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你下去自行修行功課去吧!」

    文敏點了點頭,應了一聲,然後向水月大師行了一禮,隨後走了出去,臨走是還輕輕的將竹舍的門扉關好了。

    待屋外文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之後,水月大師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才慢慢浮起了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許久,她低低地歎了口氣。

    光線從竹舍的窗口照了進來,將這間精緻而簡樸的竹舍照的透亮,水月大師默默下了竹榻,走到門前,拉開門走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靜寂在這小小的空間中。

    望月台是小竹峰上的極僻靜處,每到夜色晴朗明月當空的時候,這裡的景色便十分動人,傳說月圓之夜,月華如誰,經由這望月台白石折射之後,足可以輝映小竹峰整座山脈,實已是人間奇景,也是青雲山上有名的景色之一。

    這過往十年中,陸雪琪便時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此對月舞劍,水月大師乃是自小養育陸雪琪長大的恩師,如師亦如母,便無人比她更瞭解陸雪琪的心思了。當下聽說文敏朝不到陸雪琪,她略一思索之後,便料到了陸雪琪多半來了這僻靜地方。

    這一路走來,竹林瑜伽茂盛,也同時離前山那些熱鬧的殿堂樓閣越來越遠,雖然水月大師自己的居室也在僻靜之地,但是走在這小徑上,聽著道路兩旁竹濤不絕於耳,仍是忍不住心底為之一空。

    不知道雪琪她是不是也是因為這種感覺,才特別喜歡這個地方呢?

    水月大師心裡悄悄地這麼想著,向著王月台上走去。果然,她才踏上望月台,便望見那個熟悉的白衣身影靜靜地佇立在橫空而出孤懸崖邊的巨石之上,無盡深淵裡山風呼嘯不停的吹來,陸雪琪的白衣也隨風獵獵飛舞。

    天琊還在她的手間,靜靜散發著淡藍色的霞光瑞氣。

    水月大師看著她的背影,默認許久,眼中似乎有某種複雜的情緒,眼光也閃動不停,半晌之後,她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陸雪琪立刻發覺了身後異樣,微感驚訝,此時正是白日,向來不曾有小竹峰的姐妹來此偏僻之地,怎麼今日卻有人到來此處,而且來人到了身後近處,自己卻一點也沒發現。

    她疾轉過身子,映入眼簾的卻是恩師水月大師的身影,陸雪琪怔了一下,連忙從巨石上飄了下來,來到水月大師的身前,低頭行禮道:「師父,你怎麼來了?」

    水月大師眼中有幾分憐惜,用手拉了拉陸雪琪的衣襟,柔聲道:「此處吹來的罡風頗具寒厲之氣,雖然你道行已深,但也不宜多吹,總歸是沒有好處的。」

    陸雪琪垂首道:「弟子知道了,多謝師父關心。」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軟了口氣,道:「你心裡是不是有些怨恨為師的?」

    陸雪琪吃了一驚,道:「師父,你怎麼如此說?」

    水月大師淡淡道:「我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你,並讓你下山,誰知天意弄人,幾番波折,卻令你不得不出手殺了那被誅仙古劍制住的大竹峰田師叔。而且還是在那個人的面前出的手。」

    陸雪琪神情一黯,卻緩緩搖了搖頭,道:「師父,你別說了,弟子心裡都早已想得清楚了。此事乃是天意,師父你自己也想不到的,何況當日最後時刻,雖然田師叔他老人家口不能言,但我心裡清楚明白地感覺到他的心意,那一劍,田師叔也是要我出手的。」

    她的聲音頓了頓,神色之間忽然露出蕭索之意,似自嘲,似苦笑,幽幽地道:「至於和那人之間……弟子本就不抱希望了,門法條規,道義如山,我自己明白的很。大竹峰的田師叔是從小將他養大成人的恩師,他向來視之如父,如今卻死在我的心裡,換了我是他,也是難以忍受的。

    說到這裡,她默然抬頭,望向水月大師,淒涼一笑,道:「師父,你不用擔心弟子,我。我真的都已經看開了!」

    水月大師心中一痛,以她的閱歷眼光,此刻陸雪琪心中所想,她如何會看不出來,之事此事實在太過出人意料,亦無絲毫轉圜餘地,往日她雖然堅決反對這個弟子的感情,但此時此刻,終於還是於心不忍。

    只是再不忍,到頭來還是無濟於事,水月大師輕輕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柔聲道:「雪琪,你不要太過傷心了,別傷了身子。」

    陸雪琪強笑了笑,低聲道:「師父,你過來這偏僻之地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不錯,這裡的確有一件事,雖然不大,卻看來十分蹊蹺,而且我想來想去,還是只有你比較合適。」

    陸雪琪道:「什麼事?」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道:「其實還是那個秘密的。對了,當日你說變故發生之後,你是親自將鬼厲和田不易的遺體送到大竹峰上去的麼?」

    陸雪琪聽到鬼厲二字,臉色微微變了變,但隨後點了點頭,肯定的道:「是,當日他…那人受了重傷。雖然並無性命之憂,但要獨自帶著田師叔遺體回山,實在是太過吃力,而且此事也不宜久拖,弟子便送了他們一程。不過我也之事送到大竹峰上,一待他們落地之後,我便離開了。」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不錯,古怪便是在這裡了。」

    陸雪琪略感意外,道:「怎麼了,師父?」

    水月大師淡淡道:「如你所言,早在兩日之前,田不易的遺體便已經回到大竹峰上了,但是直到今日,大竹峰上卻並無一絲哀悼消息傳出。」

    陸雪琪吃力一驚,不由得也皺起了眉頭。

    水月大師負手走到一邊,遠遠眺望了出去,只見雲霧遠方,大竹峰在那個方向若隱若現

    她看了半晌,道:「田不易乃是大竹峰一派首座,地位非同小可,只要消息一出,便是掌教真人也得過去祭奠,但大竹峰上秘而不宣,豈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她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陸雪琪,道:「除此之外,我早上亦悄悄派人找了個借口去了龍首峰,發現田靈兒仍然還在龍首峰上,對自己父親過世的消息,居然也是一無所知。」

    陸雪琪默然許久,到:「弟子明白了。」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道:「你冰雪聰明,我也不用多說什麼了。其實我並非懷疑什麼,蘇茹乃是我的師妹,我二人直如姐妹一般,不為別人,我其實更是擔心她夫妻情深,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但大竹峰一日不發喪,我身為大竹峰首座,也不方便過去探望,加上此事之中頗多隱秘曲折,別人實也不方便,也只好讓你再過去一趟了。」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弟子知道,既然如此,若無其他失去,弟子這便過去了。」

    水月大師微微點頭,道:「也好,你一路小心,如有什麼變故,早早回來告知我一聲。」

    陸雪琪應了一聲,向水月大師行了一禮,轉過身來,起手處天琊神劍神光亮起,人隨劍走,只聽一聲破空銳嘯,人已化作了一道藍光,沖天而去了。

    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那略顯匆忙的身影,渾不似她往日冷靜之風,便知道那個倔強癡情的徒弟隨然表面堅強,口中放下,但心中卻是千千萬萬個放不下的。

    她默然許久,最厚也只是低低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回身走下了望月台,逕直去了。

    千里之外,狐岐山。

    寒冰石室裡,冰霜寒氣依舊裊裊升起,那個安詳的綠衣女子,也如往常般靜靜躺在寒冰石台之上。

    面蒙輕紗的藍姬,獨自一人站在寒冰石室裡,凝視著碧瑤良久,輕輕歎了口氣,帶著許多的無奈。

    在幽姬的心裡,近來也的確有了太多的無奈,令她不解,令她痛心,也令她漸漸迷惑了起來。

    先是鬼王像是完全變了個人,從前那個剛毅果決的鬼王,如今雖然依舊雄才大略,但平日行事之中殺伐之意卻越來越重了,這不過幾日工夫,因為幾件小事忤逆了他的意思,鬼王已是連殺了數人,其中甚至包括一位地位頗高的鬼王宗前輩。

    而這些小事,放在兩年之前,鬼王只怕都會是一笑了之的。幽姬清楚的感覺道,鬼王宗內已是人心惶惶,人人畏懼,誰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會突然因為什麼不起眼的小事,便莫名其妙的一命嗚呼。

    更讓幽姬痛心的,便是當日她意外地撞見了鬼王與鬼厲二人竟動起手來,雖然不過是幾下的光景,但是幽姬並非普通教眾,她乃是位列鬼王宗四大聖使之一的朱雀,自是清清楚楚的開了出來,這兩個男人之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有了極深的裂痕,她便是看了出來,鬼王那幾下出手中,未必沒有殺心。

    她眼中一黯,看向碧瑤,碧瑤仍是靜靜安睡著。便是為了這個可敬而美麗的女子,那兩個男人才走到了一塊,可是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這十年之後,他們之間竟然會到了這種地步?

    幽姬實在是不敢想像,萬一真的有一天,那兩個男人互相殘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而現在看來,這種事情未必便是不會發生的。

    「男人,哼,男人!」

    幽姬在心中恨恨地念了一句,心煩意亂,當她目光轉向碧瑤時,便化作了騰信。這個她一直視作自己女兒的孩子啊,每次她看道碧瑤時,她都忍不住為之心酸。

    正在她獨自一人在這裡默默思忖的時候,寒冰石室的厚重石門突然發出低沉的紅木聲,有人從外邊開啟了。

    幽姬轉頭看去,不多時,只見鬼王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慢慢走了進來,不禁怔了一下。

    鬼王隨後也看到幽姬,向她點了點頭,淡淡道:「你也在這裡啊。」

    幽姬忽然冷笑了一聲,盯著鬼王,卻不說話。

    鬼王皺了皺眉,眼中掠過一絲怒氣,現在的他,似乎特別容易動怒,與他往日性子大相逕庭。只是幽姬畢竟不是尋常人,與他父女的關係更非他人可比,向來鬼王對待幽姬,也是另眼相看的。當下也只得道:「怎麼了?」

    幽姬哼了一聲,冷笑道:「你還記得有個女兒躺在這裡麼?」

    鬼王皺眉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如何不記得了,我便只有這麼一個孩子。」

    幽姬肅容道:「那好,你倒是告訴我一下,你有多久沒來這裡看看碧瑤了?」

    鬼王一怔,一時卻說不上話來,他眼中似也閃過一絲歉疚之色,軟了口氣,道:「是我不對,最近教務繁難,我心情不佳,就少來了。」

    幽姬冷然道:「我真是搞不懂,不止是你,還有那個鬼厲,到底都是怎麼了?你們兩個人,好像都變了很多!」說道最後一句,她的口氣依舊是慢慢地低沉了。

    鬼王卻似乎沒在意幽姬的口氣,而是他聽到鬼厲二字之後,忽地面色一沉,哼了一聲,道:「豎子不識大體,別在我面前提他!」

    幽姬看了看鬼王臉色,只見他面上隱現怒容,待要說些什麼,卻忽然間一陣疲憊之意捲上心頭,一時間竟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覺,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隨便你們吧,反正你們好自為之,我是真的管不了,也懶得管了。」

    說著,她轉身向門口走去,鬼王看著她的背影,皺了皺眉,想要對著她說些什麼的樣子,但終究沒有說出扣。

    眼看幽姬手正要伸到了厚重的石門之上時候,突然,在半空中她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幾乎是在同時,站在她身後的鬼王也感覺道了什麼,雙目中厲芒猛然一閃。

    一股無形卻是沛不可當的巨大力量,如一條滾滾洶湧澎湃的巨潮,赫然從他們腳下的大地深處掠過。鬼王與幽姬都是道行深厚之人,一時都為這股詭異的力量所變色。

    只不過,幽姬是震驚,鬼王確實驚訝之中略帶欣喜,雙目之中精光閃爍不停。

    這股詭異的巨潮一波接著一波,直如洶湧的大海永不停歇,慢慢的,幽姬清晰的感覺道了,腳下的大地正在微微顫動,而且這抖動還在慢慢加劇。

    她臉色微微發白,這突如其來的怪力,其勢之大難以想像,令人驚心,簡直非人力所能抵擋,她驚駭之中回首看去,只見鬼王神情怪異,雙目炯炯有神,卻不知在想寫什麼,只是在他臉上,卻並沒有多少驚懼之色了。

    就在此刻,突然間這間看去被無數厚重山岩石壁包住,堅不可摧的寒冰石室裡,竟是迸發出連續幾聲脆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炸裂開了一眼。

    這一次,鬼王卻是和幽姬一樣面色大變了。

    震驚之下,連忙看去,卻只見原本堅實之極的石壁之上,竟是裂開了幾條短短的縫隙,從那斷口處,還不停掉落下幾塊小小的石子,而同時他們的腳下土地,抖動的似乎也越來越厲害了。

    不過幸好,這股怪力似乎是在撕裂山壁堅巖的時候,找到了發洩口,當山壁裂開之後不久,二人便感覺到腳下大地深處的這股詭異的神秘力量,迅速地減弱下去,不久之後便小事無蹤了。

    幽姬默然站立許久,眉頭緊縮,若不時那幾道觸目驚心的裂縫仍在石壁之上,她幾乎要以為剛才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了。只是裂縫如刀,卻是真真切切地刻在了堅硬之極的石壁之上。

    幽姬轉頭看向鬼王,不知怎麼,鬼王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回過頭去,看著碧瑤。

    「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麼?」

    幽姬心裡突然掠過一陣陰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鬼王緩緩搖頭,淡淡地道:「我也不知,回頭我派人好好勘察地勢,看看是否乃是地震了。」

    幽姬沉吟片刻,道:「這應該不是地震,剛才那股洶湧大力,如巨濤海潮一般,且其中分明有股凜冽殺氣,絕非天災。」

    鬼王默然,片刻之後才道:「此事我會詳查,你就別管了。」

    幽姬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面上輕紗無風微動,過了一會,她沒有再說話,逕直轉身,打開厚重石門,走了出去。

    石門在沉重的轟鳴聲中緩緩重新合上,寒冰石室裡又陷入了一片寂靜。看著那張安詳而略帶微笑祥和的美麗臉龐,鬼王一直深邃鋒銳的眼神中,終於慢慢變得柔和了下來。

    他默默在寒冰石床一側坐了下來,眼中只是看著碧瑤,有著說不出的思念與傷痛之意。

    也似乎只是在這個時候,當他獨自一人面對女兒時,才會展露出這一些些的軟弱。

    只是,誰又知道呢?

    又或者說,就是鬼王自己,他便會明白麼?

    沒有人知道。

    而在這個寒冰石室的外頭,幽姬才從這裡離開走了幾步,便又停下了腳步,皺氣眉頭,向四周看去。

    不知剛才是不時因為置身在極厚重嚴實的寒冰石室裡,雖然她感覺道了那股詭異的神秘力量,但周圍所造成的破壞並不厲害,當然,能夠在堅硬之極的石壁上撕裂了幾道縫隙的力量,這股力道已是非同小可。

    然而在寒冰石室之外,她所見到的確實嚴重的多的現象,在鬼王宗開鑿而成,四通八達的甬道之內,到處都是一片狼籍,隨處可見掉落的岩石碎塊,遠處還不是傳來有人著急呼喊,有人傷痛呻吟的聲音。

    顯然,那股神秘力量對狐岐山造成了比預料之中更嚴重的影響。

    而就在這一片忙亂的時候,幽姬還發現了另外一件異常之事,那便是在這些通風良好的甬道之中,不知何時開始,空氣中竟然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

    這股血腥之氣不知從何而來,卻似乎隨處都在,無論她走到哪裡,都可以感覺道這股氣息。雖然這異樣的氣息並不濃烈,但幽姬仍然是感覺到很不舒服,只是如今的煩心事對她來說,卻是太多了,也沒有心思再去煩這個。

    對她來說,現在她就像一股氣憋在了胸口,無論如何只想著衝出這個山腹,去外面透一口氣的感覺。她是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做了。

    幽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這個山腹甬道之中,只是那股淡淡血腥之氣,卻似乎還在這裡悄悄瀰漫著…


第二十三集 第十章 絕望
第二十三集 第十章 絕望

    青雲山,小竹峰

    這已是田不易遺體被鬼厲送回大竹峰的的三天了,但蘇如卻依然奇怪的阻止著大竹峰門下弟子向同門傳報噩耗,這一點非但讓宋大仁等人在大悲大痛之餘感覺到莫名其妙,就連鬼厲也有些詫異了.

    只是,並沒有人敢當面向蘇茹說起此事了,面對著停靈在守靜堂中用仙家寶物護住遺體肉身的丈夫,蘇如一臉的悲傷哀切,已經讓宗仁開不了口.而大竹峰一脈人丁單薄,在青雲門中向來也是行事低調,若無要緊之事,也無人會來這僻靜的山峰之上,以至於大竹峰在守靜堂中公開祭奠了三日,居然青雲門中也無人發覺.

    只是這一日清晨,終於來了一個外人,悄悄落在了大竹峰上,白衣若雪,飄然出塵,正是陸雪琪.

    淡淡藍色霞光閃過,瑞氣輕輕縈繞,天琊在她白皙的手間安靜的散發著光輝.陸雪琪默然向四周望去,只見這青山綠水,靜溢如常,全不似有何異樣,只有在前方守靜堂外兩側,掛著了兩道白色喪幔,才看出了這裡的悲傷.

    她默默向那白色喪幔看了一會,向守靜堂走去,沒多久發覺了動靜的宋大仁等人身著喪服,紛紛從守靜堂裡走了出來,面上帶著一絲詫異,同時也帶有幾分尷尬.

    待看清了來人乃是陸雪琪且只有她孤身一人之後,宋大仁等人明顯的送了口氣.

    陸雪琪拱手行禮,淡淡道:"小竹峰門下陸雪琪,見過宋師兄和各位師兄了."

    宋大仁及站在他身後的吳大義,何大智等人不敢怠慢,紛紛還禮,隨後宋大仁苦笑一聲,道:"陸師妹怎麼來了我們這裡,這個......唉,讓你見笑了."

    陸雪琪面上沒有絲毫笑容,反而幾分嚴肅哀切之意,沉默了片刻,道:"雪琪此來並無他意,只想祭奠田師叔並拜見蘇如師叔,望諸位師兄通報一聲,雪琪感激不盡."

    宋大仁等人對望一眼,沉吟了一下,宋大仁道:"陸師妹客氣了,說來你也不算是什麼外人,呃......"

    他突然頓了一下,陸雪琪臉上似也莫名其妙紅了一下,宋大仁有些尷尬,笑了笑帶了過去,道:"是這樣的,師娘她眼下並不在此,今日一大早,她便獨自一人去了後山竹林,還......"

    他談了口氣,面上露出悲痛之色,低聲道:"師娘她老然加過於悲傷師父過失,刺去還將師父遺體帶了去,告知我等她將要獨自安葬師父."

    陸雪琪眉頭一皺,心裡掠過一絲不安,這情況比她到來之前預想的似乎還要奇怪,不顧驚動旁人倒也罷了,如何不叫親生女兒田靈兒知曉,蘇茹便欲獨自安葬田不易?

    她心中念頭轉過,沉吟片刻,終於還是向宋大仁問道:"那,那個人呢?"

    宋大仁起初一怔,但看了看陸雪琪的臉色,加上身後向來聰明的何大智拉了拉他的袖子,對他是了個顏色,登時也明白了過來,當下遲疑了一下,道:"小師弟他也去了後山了."

    陸雪琪微感訝異,抬眼向宋大仁看去,宋大仁苦笑一聲,道:"師娘不許我等跟隨,只叫了小師弟同去."

    陸雪琪默然不語,片刻之後,她向宋大仁等人施了一禮,道:"多謝諸位師兄,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耽擱諸位,日後當再來祭奠田師叔."

    宋大仁等人回禮,宋大仁猶豫了一下,道:"陸師妹,此間之事頗多曲折,還望你......"

    不待宋大仁說完,陸雪琪已然道:"我曉得,宋師兄請放心,雪琪絕不對外人吐露隻字片語."

    宋大仁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陸雪琪也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看著那白色身影離去之後,吳大義走上一步,道:"大師兄,我看她只怕多半要去後山的,這沒事麼?"

    旁邊的何大智淡淡道:"哪裡施多半,這位陸師妹分明是肯定要去後山看看的.她今日來大竹峰,定然是身負了小竹峰水月師叔的吩咐,若不弄清楚師娘的情況,她回去也難以向水月師叔交代的."

    宋大仁默然片刻,道:"她去了也好,我總覺得這幾天師娘傷心過渡,一直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以外,只是師娘不許我們跟去,我們總也不能違逆她的意思.雖然老七跟了過去,但我們也曉得師娘果然叫老七離開的話,以老七的性子,叫上他向來敬重師娘,只怕是也不敢違抗的.有這位小竹峰的陸姑娘過去看看,總沒有壞處的."

    總人聽了,大都點頭稱是,隨即默然無言,宋大仁歡息一聲,轉身走回了守靜堂中去了.

    大主峰後山竹林,放眼望去,這裡與小竹峰的景色頗有幾分相似,眼光所及,都是鬱鬱蔥蔥的翠綠竹林,隨風舞動,竹濤陣陣.晨光從天落下,在竹林縫隙見投射了點點光痕,落在了地面之上.

    細細竹葉之上,還凝結這無數晶瑩露珠,光滑圓整,茹最可寶貴的珍珠.

    鬼厲置身期間,一時不覺有些惘然,多少年前,他便是在這裡開始了它在大竹峰上的人生,不知有多少個晨昏日暮,他揮舞砍柴刀,揮灑了汗水,在這僻靜的竹林中默默砍伐,那曾經感覺枯燥的歲月,如今想來,卻彷彿如夢,只是那份曾有有的寧靜,卻再也找不回來.

    竹濤陣陣,山風徐徐,就在耳邊掠過.

    他在身心中歡息一聲,拋開了這淡淡無謂的感傷,轉過頭來,看著蘇茹.

    田不易的遺體就躺在不遠處的的面上,旁邊依然還有大黃趴在旁邊,=.自從田不易遺體回山之後,似乎這隻狗就一直陪伴在田不易身旁,從來不曾離去.

    在田不易遺體身下,並無絲毫鋪墊之物,這似乎對死亡者有些不敬,但從鬼厲到宋大仁乃至杜必書,卻無一人敢對蘇茹行徑,有半分的質疑.

    只是縱然不會去換衣蘇茹的悲傷,但她的行為,卻仍然是讓人十分不解的,鬼厲有心詢問,只是此刻蘇茹背對著他的身影卻像是一面牆,讓他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這個時候,蘇茹卻打破了沉默:"怎麼,你有話要對我說麼?"

    鬼厲吃了一驚,隨即沉吟了一下,終於還是小心的道:"師娘,我卻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蘇茹淡淡道:"你說吧,我也知道,這些話,只怕也不只是逆一個人想說的."

    鬼厲窒了一下,他想來知道自己這位師娘乃是聰慧絕頂的人物,看來喪夫之痛,似乎並未過分影響她的想法,當下鬼厲輕輕咳嗽了一下,道:"師娘,請恕弟子大膽,弟子明白師娘對師父過世......"

    話說到這裡,鬼厲目光不期然向田不易遺容望了一眼,忍不住心中也是一酸,片刻之後才繼續道:"只是,弟子懇請師娘無論如何也要節哀才是.此外,雖然師娘哀傷,但師父後事也宜早日操辦,何況靈兒師姐在情在理,也當要知會她回來祭奠師父才是."

    蘇茹沒有回頭,沒有說話.

    鬼厲心中忐忑不安,微微垂首,低聲道:"師娘,的自若有所說大膽妄言之處,請您莫要在意."

    蘇茹搖了搖頭,緩緩轉過了身子,看著鬼厲,道:"你沒說錯什麼,逆說的都對."

    鬼厲向蘇茹看去,心中卻是吃了一驚,蘇茹今日打扮的與前幾日頗為不同,雖然還是一身喪服,但面上卻看得出曾打扮過了,精神了許多,更顯出幾分美麗之色,令人動心.

    鬼厲的下了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遲疑半晌,才道:"師娘,弟子還有一時,斗膽請教師娘."

    蘇茹淡淡道:"你說吧."

    鬼厲道:"師父亡故,弟子與師娘同感悲切,只是師父遺體,實不宜妄自輕動,更不宜移至這後山......"

    蘇茹忽然截道:"你是在教訓我麼?"

    鬼厲連忙搖頭,道:"弟子不敢!"

    蘇茹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慢慢轉為緩和,似乎也想到什麼,忽然臉上露出淒切之意,道:"老七,你知道你師父與我成婚多少年了?"

    鬼厲心頭一震,隱隱感覺師娘此話裡似蘊涵著深深的悲切,大有哀傷之意,只是雖然明知如此,他卻也不知如何安慰,當下心頭擔憂,口中卻只得低聲道:"弟子不知."

    蘇茹笑了笑,回過了身,緩緩在田不易身旁坐下了,低聲道:"其實何止是你不知,連我自己也都忘了,這山中歲月,我與他二人相守共度,於我心足矣,卻又怎會去想過了多少日子了?他每每笑我癡傻,說將來若是我們修道不成,難登仙錄而重陷輪迴,到了那生離死別之刻,卻不知怎樣的光景."

    她聲音漸漸低沉,道:"我當日便問過他,他想怎樣,他便說並無他求,若是他先我而去,修道之人也不想什麼風光大葬了,甚至連棺木也可以不要,自然而來,自然而去,只求在大主峰後山之上一壤黃土,足矣,這樣他便可以日夜守望前山之人,不怕寂寞了."

    話未說完,她卻已悄悄淚流滿面.

    鬼厲緊咬牙關,口不能言.

    趴在一旁的大黃腦袋微微抬起了一下,對著蘇茹看了看,隨後有匍匐了下去,尾巴輕輕搖了搖.

    蘇茹凝望田不易許久,忽地揮了揮手,道:"你且現下山去,半個時辰之後再來吧!"

    鬼厲吃了一驚,不覺有些遲疑,叫了一聲:"師娘......"

    蘇茹道:"怎麼?"

    鬼厲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大著膽子道:"師娘,師父他老人家生前於您的約定,弟子們自然不敢違逆,只是在師父入土之前,是否仍該知會靈兒師姐一聲......"

    蘇茹默然片刻,低聲道:"也好,你下山便去告訴大仁,讓他悄悄去龍首峰叫靈兒回來吧!"

    鬼厲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走到路口石階時,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之間蘇茹默默坐在田不易遺體身旁,身影孤獨,看上去委實令人傷懷.他心中又是為之一酸,連忙回過頭來,不敢再看,走了下去."

    這一路走來,他心神略定,不覺有想起這幾天一樣情景來.蘇茹不叫宋大仁等人知會青雲山各脈噩耗,這本身就是奇怪之極,連田靈兒也不讓通知,更是不合情理之處.今日如此這般處理田不易後事,雖然是田不易生前曾有約定,但也總歸失於草率.

    鬼厲心中軟了口氣,甩了甩,其實修道之人本也不看重往後之事,骨肉皮囊,埋之於青土黃土之間,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了.

    他這般默默想著,也懶得馭風而行,順著山路一路走了下來,不知不覺到了半山.要想蹦?他初上大竹峰時,跟隨著大師兄宋大仁和小師姐田靈兒到那後山,這一段路可走的不知多麼辛苦,往事歷歷,猶在心頭.

    卻不知那位靈兒師姐,這些年來過得還好麼?

    他嘴角浮現出一個淡淡的苦笑,搖了搖頭,隨後,他忽地停住了腳步,有些訝異的向前方看去.

    山道之上,前方一個白色身影忽然出錢,窈窕清麗,默然寧立,在晨光重不似猶半分塵世之氣,默默凝望著他.

    鬼厲也望著她,二人相視良久,卻彷彿都無話可說.

    山風習習吹來,吹動了她的秀髮衣裳,隨風輕輕飄動.

    終於,還是鬼厲先開了口:"你...怎麼來了這裡?"

    陸雪琪低聲道:"我師父喚我前來拜見蘇師叔."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到:"師娘正在這後山治傷,只是此刻她正想一人單獨待著,並不願有人前去打擾,囑咐我半個時辰之後才能上去."

    陸雪琪也點了點頭,道:"無妨,那我等著就是了."

    鬼厲應了一聲,沉默下來,那邊的陸雪琪似乎也不知該說什麼,兩人之間,在這漸漸變得沉默的時候,雖然站著不動,卻似乎距離更遠了."

    過了半晌,陸雪琪輕輕道:"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鬼厲輕聲道:"好多了,"說著,他抬了頭看了看陸雪琪,道:"當日若非你救我,我只怕也不能站在這裡,說來該當謝謝你才是."

    陸雪琪怔了一下,看著鬼厲,道:"當日我,我那一劍..."

    鬼厲忽然截道:"你別說了."

    陸雪琪神色一黯,頓住了寇,默然垂首.

    只聽鬼厲哪裡似乎有些遲疑,又跟著繼續道:"那些事...師娘都跟我說了,她說是我錯怪了你,對不住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抬起頭來,之間鬼厲面上又悲傷之意,目光也肯看著她,但饒是如此,他仍是一字一字緩緩道:"師娘的話,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師父他老人家畢竟乃是養我教我的恩師,我知道或許是我私心太重,只望你多給我一些時日,我也好..."

    "我明白,我等你!"陸雪琪忽然打斷了他.

    鬼厲有些訝異,抬頭向她看去,之間那清麗女子貝齒咬著唇,眼中似有淚光,但原先那看似一隻給你以緊緊繃住的身子,卻似乎在一瞬間都放鬆了下來,嘴角邊,有淡淡的一絲欣慰和微笑.

    望著那個深情的女子,他嘴角動了一下,心底忽地湧起一陣柔情,正想微笑著對她說些什麼,誰知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他們身後那山頂竹林之上,遠遠的竟傳來一陣狂躁的狗吠之聲.

    他的身子忽然僵硬了.

    那是大黃的叫聲,從他帶著恩師田不易的遺體回到大竹峰之後,大黃救一隻沉默著跟著主人的遺體,再也沒有大聲喧嘩過,但此刻聽來,大黃的吠叫這聲雖然隔了老遠而顯得有些微弱,但聽來幾如瘋狂,叫聲中絕望之極,更是他十數年來從未聽聞過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大黃忽然間變得如此歇斯底里的瘋狂吠叫?

    那心頭一直深埋的隱隱擔憂,忽然全部湧上心頭,鬼厲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甚至於連他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陸雪琪也是吃驚不小,但看了鬼厲的神情更是迷惑,驚道:「怎麼了?」

    鬼厲沒有回答,他只是身子微微顫抖,猛然大聲嘶吼了一聲:「師娘!」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折衝而上,如風馳雷掣一般,向那後山竹林深處衝去了。

    陸雪琪何等冰雪聰明,轉眼便料知了一二,一時間她臉色也是慘白,身子輕顫,若是萬一因為田不易的亡故,蘇茹傷心之極時再生變故...鬼厲會怎樣,她不敢想像,而到時候他們兩人究竟要怎樣面對,她也根本無法想像了!

    望著那個瘋狂掠去的身影,她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無助,如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身旁,她有心要追去,可是這身軀腳步,竟彷彿被無形的力量隨束縛,一點也動彈不得。只有在內心深處,她拚命地對著自己喊著:「不要...不要..."


第二十四集 第一章 無憾
第二十四集 第一章 無憾

    鬼厲心急如焚,全力掠去,以他如今之道行,一時之間道路兩側花草樹木盡數為之傾倒,如海水之中劈開了一條縫隙。迎面之風,因為他速度太快而刮得面孔隱隱生疼,然而他卻絲毫也沒有在意。

    此刻在他心中,只有後山竹林裡那位蘇茹的身影了。

    大黃的吠聲猶在耳邊,狂躁之極。鬼厲的身影從山下石階上霍然沖天而起,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衝上了石階。人還在半空,鬼厲的心中卻是猛然一寒,幾乎不能自控,險些掉了下來。

    地面之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一人多長寬的洞穴,旁邊堆著兩堆泥土,看那泥土兀自帶著濕氣,想來必定是蘇茹剛剛自行挖掘的。一想到這兩個洞穴的用處,鬼厲就面無人色,頭皮發麻。而田不易的遺體還是安靜地躺在原處並沒有動彈,但是此刻鬼厲最擔憂的蘇茹,卻是撲在了田不易的胸口處,一動不動。

    旁邊,大黃正是對著蘇茹,不停地大聲狂吠著。

    鬼厲心中直沉了下去,看著那不久之前還在眼前的苗條身影,他竟有種不敢面對不敢靠近的膽怯。這個時候,在他的身後的石階上,緩緩出現了面色蒼白的陸雪琪,她遠遠地站在那裡,默默凝視著這一切。

    鬼厲壓制住自己狂亂的心跳,,輕輕叫了一聲:「師娘?」

    蘇茹的身體一動不動,沒有任何的回應。

    鬼厲的腳步緩緩向前邁去,每走一步都顯得很是吃力,大黃的吠叫聲仍然不絕於耳。終於,他靠近了蘇茹的身體,口中低聲地道:「師娘……你別嚇我……」

    微顯得顫抖的手碰在了蘇茹的肩膀,鬼厲咬了咬牙,手上用力,將蘇茹的身體翻轉過來:一張意外的略帶著微笑的臉龐,呈現在他的眼前。

    蘇茹微笑著,嘴角似乎有一絲欣慰,也許是和丈夫在一起了吧。誅仙迷窩誅仙小影手打她的身體還是溫暖的,她的神情依然恬靜而端莊,只是沒了生氣。

    大黃的吠聲還在狂叫著,但聲音已然漸漸沙啞!

    鬼厲的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瞬間之後,腦海中一片空白。

    「師娘也去了……」

    這是他腦海中惟一的吶喊聲,在他的心中無止境地迴盪著。

    翌日,青雲門其餘各脈都接到了大竹峰一脈傳來的噩耗,首座田不易與其夫人蘇茹,雙雙離世。

    田不易夫婦在青雲門中地位非同小可,素有人望。這個噩耗轉眼間震動了青雲門上下,一時飛來大竹峰悼念的同門無數。從龍首峰匆匆趕回的田靈兒在父母靈前哭成了淚人。而其餘各脈長老念及舊日情誼,雖然都是修道有成之人,卻也多有落淚的,其中尤以向來與蘇茹最要好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最為傷心。

    在這一片肅穆悲切的氣氛裡,卻仍然還有些不太正常的蛛絲馬跡,以田不易夫婦的地位人望,其餘各脈盡皆到場,惟獨長門通天峰內,雖然上一輩的長老來了不少,但偏偏一門之主、青雲掌教的道玄真人,反不見蹤影,這不免顯得通天峰有些輕視大竹峰一脈的意思。

    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諸人都是一身重孝,面有哀容,往來接送同門,無不恭恭敬敬,但看到蕭逸才等長門弟子時,卻是面有怒容,言談間也冷淡了許多,蕭逸才等人心裡有愧,也不好說什麼,除了苦笑之外,也只得站在一旁閉嘴不言。

    香火繚繞,哭聲不絕,這一片哀切之意,大抵是對故人逝去的傷懷,在原先清秀靜謐的大竹峰山頭飄飄不去。人活一世,卻不知死去之後是否當真有靈,若果然如是,則故人在玄冥中看著這一切,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不過想必那田不易,是不會作傷心狀的吧!

    一個身影,從青雲山方向飄了下來,看上去似乎有些茫然,在午間的時候,獨自一人進入了河陽城內。

    大街上人來人往,雖不比往日熱鬧景象,卻看得出這座城池正在緩緩恢復生氣,有人在浩劫中故去了,也有人倖存下來,更有新的孩子長大成人,一世一代,生生不息。

    鬼厲站在街頭,默默望著這街頭人群,陌生的人們從身旁經過,如潮水一波一波永無止歇。他置身於人海,這周圍的一切都是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們,他們生、老、病、死,在輪迴中安靜地活著。

    可是人為什麼要活著呢?

    鬼厲忽然這麼想著。

    師父和師娘都去世了,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痛徹心肺之後,他剩下的除了麻木便只有疲憊了。

    這一生,他彷彿覺得自己正在走著一條遠遠比別人長得多的路,而這條路,還看不到盡頭。

    他木然邁步走去,身外不停有聲音傳來,叫賣聲,呼喊聲,甚至只要他願意,連隔了一條街遠處的婦人教訓孩子的聲音,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只是這一切,他卻覺得離自己如此遙遠,恍惚中,只覺得自己已不似這人世之人。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一處,抬眼看去,只見那似曾相識的酒樓牌子,他心底深處,忽然動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

    酒樓裡的客人少得可憐,顯然這裡的生意仍然還未從那一場浩劫之中恢復過來。店小二迎了過來,笑容可掬地問道:「客官,要吃飯還是喝酒啊?」

    鬼厲沉默了一下,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從青雲山上下來之後,他整個人渾渾噩噩,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那種感覺,帶著幾分絕望,就像十年前親眼目睹了碧瑤替他擋了那一劍。然而這十年之後,他卻似乎少了那一份瘋狂,多了的是疲累。

    「客官,客官?」

    店小二微微提高的聲音叫醒了鬼厲,他木然搖了搖頭,走到一邊一個僻靜的位置坐了下來。

    店小二跟了過來,依然是帶著笑容,道:「客官,要吃些什麼?」

    「你這裡……」他緩緩地說著,忽然從記憶深處某個地方,有個東西閃了一下,「你這裡,還有沒有『清蒸寐魚』?」

    店小二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道:「客官,莫非你以前是我們山海苑的常客嗎,這道清蒸寐魚乃是我們當初的招牌菜,不過現在是吃不到了。」

    鬼厲怔了一下,道:「這是為何?」

    店小二聳了聳肩膀,道:「還不是要怪那些殺千刀的獸妖,當日那些獸妖佔據這裡時,方圓數百里內都遭了殃,就連城外河裡的那些魚兒,竟也被一卷而空,時至今日,莫說可以做菜的寐魚,便是魚苗,也難得見上一尾了。」

    鬼厲若有所失,面色不知怎麼,又黯淡了幾分,店小二感歎了半晌,才記起正事,連忙問道:「客官,你不如點些其他的菜吧?」

    鬼厲怔怔望著別處,隨口道:「算了,你看著來幾樣酒菜吧。」

    店小二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走到一半,那門口卻又進來了三人,店小二心中吃了一驚,暗想今日生意居然好轉了嗎,連忙迎了上去,不料那三人只在這店裡打量了一下,忽然看到鬼厲,其中一人便叫了出來,聲音中似乎還帶著幾分意外。

    鬼厲聽到異聲,且這聲音聽來有幾分熟悉,轉頭看去,也是一怔,所謂天涯何處不相逢,站在那邊的三人正是週一仙、小環還有野狗三人,叫出聲來的正是週一仙。

    不知怎麼,看到這三人,鬼厲心中突然沒來由的有一陣親切,雖然並非至交好友,但他此刻的心境,卻真是為之一輕。

    只見週一仙臉上錯愕神情轉眼消失,隨即滿臉堆笑,快步走了過來,手中那根竹竿掛著的「仙人指路」布幔迎風飄舞,來到鬼厲身前,呵呵笑道:「真是想不到啊,我們又在這裡相見了。」

    鬼厲嘴角露出淡淡一絲笑意,雖然轉眼消失了,但還是道:「前輩請坐吧。」

    週一仙點了點頭,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去。店小二站在一旁,笑聲問道:「幾位是一起的嗎?」

    週一仙白了他一眼,道:「廢話,不是一起的能坐到一起嗎?」

    店小二連連點頭,道:「是,是,那諸位請坐,我去準備酒菜,馬上就來。」

    週一仙嘿嘿笑個不停,卻拉過了店小二,隨口又點了七八道菜餚,要了三四壺美酒,店小二點頭不迭,忙自去準備了。

    一旁的小環臉色卻並沒有她爺爺那麼高興了,相反,看去她的臉色黑黑的,頗為難看。尤其是看到週一仙後來又拉過店小二點菜要酒的時候,更是顯得陰沉,幾番想說話,但還是忍了下來。待到店小二離開之後,她才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道:「爺爺,你要了那麼多菜,莫非是看見救命恩人在這裡,想好好請客報答人家嗎?」

    週一仙面色一沉,怒道:「小環,你胡說什麼,我等與這位鬼厲兄弟是什麼樣的交情,豈能用這些酒菜來相提並論的?」說著,他回過頭對著鬼厲笑了一下,然後歎息了一聲,搖頭道:「你看看這個河陽城,浩劫過後,人心不古,一個個都不肯開看相了,世道艱難啊……」

    小環臉色一變,看了一眼鬼厲,又狠狠盯了週一仙一眼,臉色微紅。鬼厲卻似乎什麼也沒感覺到,只淡淡道:「是啊,老丈放心,當初我曾蒙你照顧多日,這次便算是我請你們答謝了。」誅仙迷窩誅仙小影手打小環臉上登時紅了,但週一仙卻大為欣慰,點頭頷首微笑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野狗道人看了看小環,又看了看鬼厲,欲言又止。

    這時店小二端了幾盤涼菜上來,又上了兩壺酒。週一仙老實不客氣地拿過酒壺,便給在座的人斟滿了,舉杯道:「我們都是浪跡天涯的人物,能夠相遇在此,實在是難得的緣分,就乾了此杯。」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隨後微微晃腦,看來對這美酒味道頗為滿意。鬼厲看著他的樣子,嘴角動了動,不知是不是笑了一下,但他面上肌肉看去僵硬無比,只怕笑了也顯示不出來。他緩緩也端起了酒杯,放在唇邊,只是片刻之後,他忽然一聲歎息,,帶著幾許無奈苦楚,似乎手中所持的,竟是最苦澀之物,飲之不下,緩緩又放回了桌上。

    這時,坐在週一仙旁邊的小環實在忍不住,刺了週一仙一句道:「還難得的緣分呢,不知是誰在大街上遠遠看到別人的身影,便大呼小叫地趕了上來盤算著吃白食呢!」

    週一仙面不變色,只白了一眼小環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鬼厲似乎也沒將小環的話放在心上,他看去彷彿一直都心不在焉、若有所想的樣子,小環認識他多年,卻還是第一次看見鬼厲這般神情,不覺得有些擔憂起來,忍不住向鬼厲問道:「你怎麼可,有什麼事嗎?」

    鬼厲沉默了片刻,卻沒有回答小環,而是向著週一仙道:「前輩。」

    週一仙剛剛又自斟自飲了一杯酒,聞言笑道:「何事?」

    鬼厲目光略顯空洞,低聲道:「我記得十年之前,我還是剛剛從青雲山上下來的一個少年時,就在這河陽城裡,你曾經替我算過一次命相吧?」

    週一仙、小環都是一怔,野狗道人則是莫名其妙,當年那檔舊事,他自然是一無所知。週一仙微皺起眉頭,想了想,道:「唔,我還記得幾分的樣子,怎麼了,好好的你怎麼會突然問起當年的事?」

    說到這裡,他臉上突然露出神秘之色,壓低了聲音對鬼厲道:「你該不會在這十年之後,還要說當初我們算得不靈光,打算要回當日的算命錢吧?」誅仙迷窩誅仙小影手打「爺爺!」小環嗔了週一仙一句,看來是忍無可忍了,一把將週一仙推到一旁,對鬼厲道,「鬼厲大哥,你有什麼心事嗎,或許……可以跟我說說。」

    鬼厲看了小環一眼,眼神中的疲倦裡,難得露出了一份暖意,但他還是輕輕要了搖頭,道:「我沒什麼,我只是想問老先生幾句話。」

    週一仙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咳嗽了一聲,登時那股道古仙風的氣派湧了出來,一時這小小酒樓殿堂似蓬蓽生輝,唯他獨尊。

    「你說吧。」他淡淡道,「以你我的交情,大可無話不說的,不過命錢可是要照樣給哦。」說到最後,他不顧旁邊小環漲紅的臉,對著鬼厲眨了眨眼睛。

    鬼厲淡淡笑了笑,帶著幾分安慰拍了拍看去因為自覺丟臉到快要發作的小環,然後轉向週一仙,面上露出幾分迷惘之色,道:「前輩你遊戲人間,見識非凡,我有一事,困惑於心,請問前輩,你說我們人活一世,所為何來?」

    此言一出,小環與野狗都是一怔,看著鬼厲有不解之色。週一仙卻是皺了皺眉,面上戲謔之色漸漸隱去,神情也莊重起來。他並沒有信口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之後,才緩緩道:「你神色異常,不比往日,可是又遇見什麼不如意事了嗎?」

    鬼厲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恩師、師娘,日前過世了。」誅仙迷窩誅仙小影手打「啊!」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驚,失聲而呼,週一仙皺起眉頭,歎息一聲,低聲道:「田不易也去了嗎,可惜了。」

    鬼厲漠然,週一仙微微合眼,隨後神色如常,道:「難怪你面有傷痛之色,只是生離死別,乃是人之常情,無人可免,你本非凡俗之人,又何必沉迷其中?」

    鬼厲面上痛楚之色更重,道:「可是他們二人故去,實與我有脫不去的干係!」

    週一仙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師父師娘過世之時,可有怨恨於你?」

    鬼厲的頭緩緩垂下,半晌之後緩緩道:「沒有,恩師與師娘對我恩重如山,直到臨終前,仍記掛於我,將我這不肖不孝弟子收歸門下……」話說到後面,已是微帶哽咽了。

    旁邊的小環看著鬼厲的樣子,不知不覺她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週一仙微微一笑,眼中淡淡精光流轉,似跳出了這凡俗世間,看透了這世情,道:「那我再問你,你師父師娘過世之時,可有什麼悔恨之意嗎?」

    鬼厲遲疑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

    週一仙微笑道:「那便是了,你本該為他們高興才是,死而無憾,豈非是他們最好的下場?」

    鬼厲抬頭向週一仙看去,嘴唇微動,神情迷惘。


第二十四集 第二章 困惑
第二十四集 第二章 困惑

    入夜,從河陽城頭上向城內望去,萬家***雖然是說不上了,但星星點點的光亮,仍然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對於鬼厲來說,或者正是他最為陌生的所在了吧?

    他默默凝望著那一片***,然後轉過了身子.並不高大也不堅固的城牆上,此刻空無一人.蕭瑟的晚風從河陽城外空曠的原野上吹了過來,掠過城頭那些在獸妖浩劫中傷害纍纍的城牆,吹在他和週一仙的身上.

    不知為何,小環和野狗道人沒有在這裡,只有週一仙和鬼厲在這個夜晚時分,站在了河陽城頭.不過週一仙看來泰然自若,手中兀自拿著那一跟"仙人指路"的竹竿布幔,另一隻手上則多了一隻酒壺,此刻正飲下了一大口,發出滿足的歎息聲.

    "好酒啊"他略帶著幾分笑意,然後對鬼厲道,"這酒還有些溫熱,你要不要來一口?"

    鬼厲默默搖了搖頭,道:"前輩你自己喝吧"

    週一仙嘿嘿笑了一聲,又自顧自仰喝了一口.只是這一口下去之後,他搖了搖酒壺,順手就將這酒壺丟下了城牆.看來方纔這酒壺之中只剩下了最後一口美酒,大概是心中過意不去,這才問了問鬼厲的.

    這一晚,月明星稀,月光如水,僻靜的城牆之上被月光照得頗為光亮,週一仙喝了酒之後,便仰首望天,怔怔出神,一時沒有話說了.鬼厲緩步走到城牆邊上,目光隨即落在了城磚上的某處,那裡有熟道深深的爪痕,爪痕的附近,是更多的爪痕密佈在那一片磚牆上.

    觸目驚心!

    "那些都是浩劫之中,無數獸妖留下的."週一仙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淡淡的道.

    在這個周遊他們兩人所在的城牆之上,這個遊戲人間的老者似乎少了幾分平日裡的戲謔,反是看者鬼厲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悲天憫人.

    鬼厲伸出手,從這些深深的爪痕中輕輕撫摩過去,從指尖傳來的,是粗糙的磚牆硬澀的感覺,卻不知有多少冤魂,曾在這些爪痕中呼號.

    他沉沒了許久,道:"當初河陽城裡無辜的百姓死了很多嗎?"

    週一仙歎了口氣,走到城牆邊上,向下望去,在他眼眸之中,映著城中的***:"很多,雖然有許多百姓已經提早向北逃亡,但至少也有五成的河陽城百姓,無辜喪生,死在那些獸妖的手裡."

    鬼厲看向週一仙,忽然道:"前輩,你說那些無辜喪生的百姓,他們哪一個不是和我們一樣的人,那一個不是在這世上好好活著,不說是全部,但至少九成九的百姓,他們都是人畜無害的吧,可是為什麼卻有這飛來橫禍?而如他們一般的人生,卻又所為何來?"

    週一仙看著鬼厲,手扶著城牆,道:"你今日能站在這裡,而那些百姓無辜喪命,我來問你,你以為是何緣故?"

    鬼厲默然許久,道:"我與他們不同,我修習道法,便是獸妖來了,亦可躲過."

    週一仙點頭道:"便是如此,你看這人人皆頭,乃是從大眼光,大境界著眼,就如天音寺佛門所言之眾生平等,邊是這個意思.其實按佛門所言,何止是人類,便是螻蟻猛獸,也與我等不分彼此的."他頓了一下,微微一笑,又道,"只是,這人世間,又芑能是區區一種可以看清的?你身具大神通,有大法力,便可以絕境逢生,便可以超脫於凡俗眾生之上,是以說眾生原是平等,但細微之處,卻從未平等過."

    鬼厲面露迷茫之色,緩緩搖首道:"我不想超脫眾生之上,亦沒有普渡眾生的慈悲心懷,便如我雖然修道,卻對那長生沒有分毫興趣."

    週一仙淡淡道:"那你要的是什麼?』

    鬼厲苦笑一聲,笑容只滿是枯澀,低聲道:"便是這裡了.我要的是什麼,卻連我自己也不知."

    他臉上神情變換,天上明月漸漸到了中天,月華更是燦爛,從天空灑了下來,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週一仙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鬼厲,只是他目光神請之中,已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摸樣,縱然在他面前站著的是世間唯一修習過{天書}四卷的鬼厲,一身道法已是鬼神莫測,但週一仙此刻看上去,卻彷彿比他更加高大.

    他的儒雅,他的從容,夜風從他鬢邊白髮見穿過,甚至似乎連明月的光華,也悄悄聚斂在他這一邊.

    只是鬼厲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事實上,週一仙也只是平平靜靜的站在他的面前,而他自己,彷彿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半晌,鬼厲微微苦笑,道:"看來我果然是不成器的,連自己為什麼活著,想要什麼都想不清楚."

    週一仙神色平靜的望著鬼厲,嘴角有淡淡的笑意,道:"你錯了,年輕人.

    鬼厲怔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從週一仙口中聽到他稱呼自己年輕人,不過這顯然並非要點,他錯愕了一下之後,:"請教前輩,你說我錯了,錯在哪裡?"

    週一仙淡淡道:"你以為自己想不清楚這個問題便是不成器嗎,以我看來,恰恰相反,你能去想這個問題,便是你遠勝這世間他人之處了."

    鬼厲愕然,道:"什麼?"

    週一仙微微一笑,招手道:"你來看"

    鬼厲走道週一仙的身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鄉下看去,河陽城中,月華之下,靜謐裡的那點點***,閃爍不停..

    週一仙望著那片***,延伸之中似也有種複雜的情緒,片刻之後,他菁菁地道:"你看見的是什麼?"

    鬼厲道:"這是無數百姓家裡的***>"

    週一仙點頭道:"不錯,便是***了."那一點點***,便如一個個鮮活的人,他們都在這世間活著,或得意,或不如意,但他們終歸是要或下去的,我告訴你,這芸芸終生種,不知有多少人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如你這般去苦惱去反思自己為何活者的人,萬中無一."

    鬼厲啞然,這種說法他從未想國,但從週一仙空中聽到的,似乎大有道理,自己竟不能反駁.

    週一仙看著他,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種哀傷之色,只是這種申請轉眼即過,隨後他輕輕歎息一聲,伸出手拍了拍鬼厲的肩膀.

    鬼厲此刻雖然不能說是心驚動魄,心神動盪總是有的,以他一身修行裡生反映,幾乎是下意識就要側身讓過週一仙的手掌,但歸依之事突然發生,那個向來裝神弄鬼`稀鬆平常的週一仙,那看似漂浮的手掌,以鬼厲的修行道行,竟沒有躲過去,就這麼被週一仙輕輕拍下了.

    鬼厲心頭一真震,還未等他反映過來,更加令他心神動盪的話,卻是從週一仙口中說了出來:

    "更何況,你乃是這世間唯一袖習了四卷[天書]的人,又怎麼能與其他人一樣呢?"

    此言一出,鬼厲身子大震,修行[天書]第四卷的事,向來是他秘而不宣之事.事實上,從天帝寶庫得來的[天書]第三卷與天音寺無字玉壁得來的[天書]第四卷,便是陸雪琪和那些天音寺的和尚們,也並不知曉那些神奇妙文與[天書]一脈相成,只有他從頭到尾袖習,才明白這些乃是[天書]四卷.

    然而此刻,週一仙卻當著他的面,請清楚清楚`明明白白地道破了這個秘密,如何不讓他震撼,一時間他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之色,盯者週一仙.

    週一仙淡淡笑了一下,道:"你雖然吃驚,也不必如此."

    鬼厲上上下下仔細大量著面前這位老人,許久之後,忽然微笑,腿後了一步,端正衣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小子無禮,過往怠慢了前輩,只是心中恰有不解之惑,望前輩為我解之?"

    週一仙神色從容,面前著為名動天下的任務對他如此恭敬,似乎他也絲毫沒有不好意思的感覺,只道:"你心中所疑所惑,若是別人可以告訴你的,以你的無形和[天書]的玄妙,又怎會悟不出來呢?"

    鬼厲默然,徐徐道:"莫非前輩以為,在下心中的疑惑,其實無解嗎?"

    週一仙微笑搖頭,道:"是,體悟字性,佛在心中而非身外,此乃[天書]中與佛門相近之處."

    週一仙道:"便是如此了.人活一世所為何來,正是該當你自己體悟才是,老夫或可為你點撥,去不可說與你聽的."

    說罷,他微笑負手,走到了一邊.

    鬼厲又是一陣沉沒,半晌之後,他面上迷茫之色並未減退,道:』生`死`別`離,我只見過這四字始終人生,請教前輩,人性本苦嗎?

    週一仙笑道:"錯了錯了,你一生刊刻,便以為人人苦楚,其實不染.我且問你,你以為你命苦嗎?

    鬼厲一怔,張口欲言又止,週一仙已經然笑道:"怎樣,不好說了吧?便拿你近日過世的師傅師娘來說,你以為他們是哭嗎?

    鬼厲訥訥道:"師父和師娘他們......"

    週一仙肅容道:"田不易死得其所,是以他死而無憾,含笑而去;你師娘蘇茹,與你恩師伉儷情深,不願獨活,你以為她傷心自盡,卻不知她魂魄歸處,能與丈夫相距,凡是她最歡喜之事?

    鬼厲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週一仙淡淡道:"你為田不易夫婦過度傷悲,卻不知他們夫婦二人或許反是最明白最無憾的人,以己渡人,芑非可笑?"

    說到這裡,週一仙忽然微笑了一下,看著鬼厲道:"你怕死嗎?

    鬼厲猶豫了一下,低低歎了口氣,道:"怕"

    週一仙道:"哦,我倒要問你,你怕的是什麼,是這死字本身嗎?"

    鬼厲默然搖頭,道:"我既然對長生無意,自也不在乎什麼死了,我怕的是我死之後,心願難了."

    週一仙笑道:"這便是了.你可以看破生死,心中卻好有比生死更重要之事,與其你百般問我,不如好好想像這些更重要的事吧?』

    鬼厲眉頭一皺,眼光一兩,似有所悟,但卻並未展顏,反是又陷入了更深的思慮之中了.週一仙也不去打擾他,蕭蕭走到一旁,抬頭看去,只見明月當空,月光如誰,盡數灑了下來..

    曠野之上,晚風蕭蕭,星移斗轉,蒼穹無限.

    他凝望良久,忽地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

    背後忽然傳來了鬼厲的聲音:"前輩,你心中莫非也有什麼看不穿的事嗎?』

    "我?"

    週一仙沒有回頭,仍然凝望著遠方天際的那論明月,半晌之後,只聽他淡淡地道,"我既然仍在這世間流浪,便也有看不穿的心思了."

    "哦,是什麼?"

    週一仙微微一笑,道:"我看不穿的,是這個輪迴啊!"

    青雲山,小竹峰

    一直以來,小竹峰上都是只有女子,所以這裡的氣氛比比青雲個脈,向來都安靜平和,便是白日,也長長是一片寂靜,只有鳥語花香,迴盪在這座秀麗的山峰之上.

    不過自從昨日水月大師帶著一眾笛子,從大竹峰奔喪回來之後,小竹峰上的氣氛在平靜之中,還帶著幾分肅穆與壓抑了.許多年輕的小竹峰女笛子們都是第一次看到水月大師掩飾不住的寂寞與傷心,而以她如今的修行,本是早該息怒不行於色了才對.

    文敏向來是最懂得水月大師心思的人,她也早早傳話給姐妹們,讓他們都注意分寸,尤其不可高聲談笑,一面觸怒師父,在這樣的勸戒之下,小竹峰上自然是一片肅然.

    而從大竹峰歸來之後,水月大師便將自己關在了那見竹林精舍之中,不再露面.文敏燈弟子大著膽子前去問安,卻也沒獲允進去,直把文敏搞得有些擔憂起來.

    這一日,文敏已經一日一夜不見水月大師從那見竹林精舍出來了,心中焦慮,便找了陸雪琪同來.陸雪琪看去心情不佳,本是不願來的,但經不住文敏的幾番勸說,她也有積分擔心了,便隨了文敏過來.

    文敏與陸雪琪來到這竹林之中,站在精舍之外,文敏向陸雪琪使了個顏色,陸雪琪遲疑了一下,走了上去,輕輕敲們,道:"師父,弟子陸雪琪和文師姐有事拜見."

    精舍之中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

    陸雪琪與文敏對望了一眼,文敏皺起了眉頭,面上擔憂之色更重.其實以水月大師的性子來說,本也有幾分與常人不同,放在往日裡莫說是這般不答理弟子,便是突然不見蹤影數日,也是有的.但不知為何,聞敏等剛剛參加了大竹峰的喪禮回來,多少瞭解了幾分內幕緣由,便對她這些行經似乎有些敏感起來了.

    文敏咳嗽了一聲,微微提高了聲音,道:"師父,今日早間,長們蕭逸才蕭師兄派人送來了一封書信在此,弟子就呈進去了."

    精舍之內,還是一片沉沒,文敏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上一步,推開了精舍的房門.陸雪琪緊緊跟在她的身後,也走了進去.

    二人走到屋內,目光掃了一眼,都是兩道秀眉微皺了起來,精舍本就沒有多大,屋內擺設又是簡單,一眼見底,二人卻是沒有看見水月大師的身影,

    文敏歎了口氣,道:"師父居然不在這裡,不知她老人家會到哪裡去了?"

    陸雪琪默然搖頭,沉吟了片刻,道:"師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或者果然是我們多慮了,師父與蘇茹師叔雖然感情深厚,但最多也是傷心一場,我想不會出事的。"

    文敏點了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可是我心裡總有些不安."

    陸雪琪輕歎一聲,微微搖頭,轉身走了出去.文敏又向屋內看了一眼,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封封口的書信,輕輕放在書桌上,隨後也走了出去.片刻之後,房門被她從身後合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屋子只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第二十四集 第三章 殺意
第二十四集 第三章 殺意

    走出了精舍,文敏看到陸雪琪站在一旁,便走了過去,道:「師妹,你這便回去嗎?」

    陸雪琪微微搖首,道:「既然出來了,我便想在左右走走,老是在屋中坐著也覺得煩悶。」

    文敏點了點頭,道:「說得也是,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先回去了。」

    陸雪琪微微點頭,道:「是,師姐慢走。」

    文敏笑了笑,轉身走了。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竹林之中,陸雪琪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卻一時也不知自己該往哪裡去,便信步走去。

    竹林深深,到處都是青翠一片,高處有山風吹過,竹枝梢頭隨風搖蕩,發出沙沙的聲音。

    微微濕潤的土地上,新芽破土,不時可以看到竹筍尖尖的腦袋從地底探了出來,生機勃勃。

    遠處,竹枝茂密的地方,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就連周圍的空氣裡,都飄蕩著一股竹子特有的清香。陸雪琪深深吸氣,這裡不帶有凡間俗氣的氣息,向來是她們這些修道中人的最愛,也是每每修道之人遠離塵世的緣故。

    只是,身子是離俗世遠了,可是那塵心情緣,卻似乎從來也不曾離開半分。

    就這般輕踩蓮步,信步走去,不知不覺中,陸雪琪忽然驚覺,自己竟又走到了後山來了,她微微苦笑一聲,雖然自己今日並未想到來此,但許是平日來得多了,這一雙腳竟是自行走了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陸雪琪也不回頭,繼續緩步向著山上走去,石階層層而上,不遠地方,便是小竹峰上的僻靜之處望月台了。

    此時正是白日,加上近日水月大師心情不好,更無人來到這偏僻所在,周圍更顯寂靜,好在陸雪琪向來也習慣了這份寧靜,便自行走了上去,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巖,對她來說都是再熟悉不過了。

    不料她才踏上望月台,卻是怔了一下,在望月台上前方,竟然站立著一個身影,孤獨佇立,一身衣袍被山風獵獵吹舞,看那背影十分熟悉,正是她與文敏尋不到的師父水月大師。

    陸雪琪心中愕然,走上前天,向著水月大師行了一禮,道:「師父。」

    水月大師身子一震,似乎這才發覺身後有人前來,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點了點頭,道:「是雪琪啊。」

    陸雪琪向水月大師望去,只見恩師面容微顯蒼白,仍是傷心之容,但此刻更多的,卻都是落寞之色。

    她心中擔憂,道:「師父,這裡風大,你要保重身體。」

    水月大師笑了笑,道:「平日裡你整天都站在此處,也未見你有什麼事,我這把老骨頭雖然不比你們年輕人,但還不至於弱不禁風。」

    陸雪琪吃了一驚,連忙道:「師父,弟子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水月大師略帶疲倦地揮了揮手,嘴角露出淡淡一絲苦澀笑意,道:「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釋了。」

    陸雪琪默然,站到了水月大師的身旁,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而水月大師似乎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師徒二人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眺望遠方,忽然開口道:「你覺得這望月台景色美嗎?」

    陸雪琪怔了一下,不知水月大師為何突然如此相問,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師父道:「常言說風光常在險峰,這裡危巖突兀,孤崖懸空,從上望去,雲海如濤,青山做伴,正是風光絕美之處。」

    水月大師微微點頭,目光微現迷離,緩緩道:「其實多年之前,你蘇茹師叔仍然還在小竹峰上修行之時,便也和你一樣,最愛這裡的風光景色,也時常偷偷一人溜到此處玩耍的。」

    陸雪琪一怔,抬眼向水月大師看去,只見水月大師輕輕歎息,道:「我與蘇師妹兩人從小便是一起長大,算來我不過比她早一年投在恩師真雩大師座下,年少時候,我們食同桌,寢同床,當真是情同姐妹。她平日裡性子比我活潑,卻最愛一人偷偷跑到這裡,便是什麼時候受了委屈了,她也是來到這望月台上,一個人生悶氣的。」

    水月大師說到這裡,嘴角動了一下,似乎想起了當年的一些往事,有些笑意,只是這笑容還未出來,便被臉上更深的茫然滄桑之色替代了。

    「可是……自從她出嫁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裡了。」

    陸雪琪默默聽著水月大師的話,低聲道:「師父,蘇師叔當初嫁給大竹峰的田師叔,你心裡可是並不歡喜嗎?」

    水月大師怔了一下,頓即微微搖頭,歎了口氣,道:「田不易雖然脾氣不佳,性子頗有幾分乖戾,但卻是一個佳偶,你蘇師叔嫁於他,是她的福氣,也是她有眼光的。」

    陸雪琪聽到這裡,倒真是有幾分訝異了,往日裡任誰都知道水月大師對田不易看不順眼,卻不料她心裡倒是這般看的,當下忍不住問道:「那您過去還對田師叔那樣…」話說了一半,她忽然住口不言。

    水月大師微微一笑,道:「還對他橫眉豎眼、冷言冷語的是吧?」

    陸雪琪面上一紅,道:「弟子不敢這麼想。」

    水月大師談淡道:「我平日就是這麼對他的,又不是什麼好忌諱的事,有什麼好顧忌的。不過雖然我與田不易合不來,但實話實說,他這人還是不錯的,在我們青雲門中,也並沒有幾個人可以比得他。」

    說到這裡,水月大師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道:「田不易座下的大弟子,是叫做宋大仁吧?」

    陸雪琪點了點頭,卻不知水月大師怎麼會突然問到宋大仁去了,道:「正是,如今宋師兄已經接任了大竹峰一脈的首座之位了。師父,你怎麼會突然想到了宋師兄了?」

    水月大師默然半晌,道:「你那個文敏師姐,是不是和這個宋大仁有些眉來眼去的?」

    陸雪琪這才是嚇了一跳,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文敏與宋大仁互有情意,多數人都知曉了,小竹峰上的姐妹們平日裡還多有拿此事開文敏玩笑的,只是當初田不易曾經為了宋大仁上山求親,卻被水月大師一口回絕,搞得文敏私下裡黯然神傷,好些日子悶悶不樂。眼下突然被水月大師這麼一問,陸雪琪心念轉動,卻不知該直說的好呢,還是多為文敏師姐隱瞞一些才是。

    水月大師乃是何等的閱歷,只看陸雪琪這番遲疑,便大半都看了出來,搖了搖頭,深深歎了口氣。

    陸雪琪心中不禁有些著急起來,她與文敏關係那是極好的,雖然她自己情路不順,卻是更希望這個從小一直照顧自己的師姐可以有個好歸宿,當下還是鼓起勇氣道:「師父,其實文敏姐她……」

    話未說幾字,卻只聽水月大師淡淡道:「罷了,罷了,找個日子,將文敏嫁過去算了。」

    陸雪琪一時愕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怎麼,是不是你們這些弟子都一直覺得我是一個老頑固,食古不化,不肯玉成弟子們的好事嗎?」

    陸雪琪心中為文敏歡喜之極,連忙笑道:「師父,你看你說的是什麼話弟子們哪裡敢這麼想啊。

    我這裡先替文敏師姐謝謝您了!」

    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難得一見的真心笑容,嘴角動了動,卻又是輕歎一聲,轉過了身子,負手而立,向著遠方雲海,默默眺望。

    陸雪琪高興之下,見水月大師神情有異,當下小心翼冀地道:「師父,您怎麼突然想到這件事了,」

    水月大師沉默片刻,不答反問道:「雪琪,你也隨我去了大竹峰,你覺得你蘇師叔之死是怎樣的?」

    陸雪琪神情肅然下來,沉吟了一下,肅容道:「弟子以為,蘇師叔與田師叔伉儷情深,追隨而去,並未有見何痛楚之色。」

    「是啊。」水月大師輕輕歎息,怔怔出神,半晌後才道,「我本意不欲你們為情所擾,耽誤修行,可是這修行一世,到頭來卻又如何呢?」

    陸雪琪不知水月大師是何意思,一時不敢接口。只聽水月大師緩緩道:「長生一說,仍是縹緲虛無,一世苦修,不過多換了數百年光陰虛度,你蘇師叔將百年道行與人生,視若無物,這份決心眼光,卻當真不知強過我多少了。」

    陸雪琪心中忽地一酸,叫了一聲:「師父……」

    「一世修行,修行一世,修得了道,卻修沒了人性,這卻又是何苦?」水月大師長歎一聲,淡淡道,「其實什麼是道,什麼叫做得道,我修了一世,時至今日,卻當真有些模糊了。」

    陸雪琪站在一旁,不敢說話。水月大師默然佇立,呆了半餉,忽地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再想下去,轉身向山下運去。陸雪琪看著她的背影,叫道:「師父,你去哪裡?」

    水月大師身子頓了一下,道:「文敏之事,我意已決,你便過去和她說吧。不過……」

    她聲音一個停頓,卻又轉過身來,臉上多了幾分憐惜之色,望著陸雪琪道:「倒是你自己,雪琪,可曾為自己想過嗎?」

    陸雪琪一怔,道:「什麼?」隨即會意過來,臉色白了一下,緩緩露出一個無奈笑容,低聲道,「師父,弟子命不好,不敢妄想了。」

    水月大師注視著自己這個清麗無雙的弟子,只見她白衣飄飄,更有出塵之意,但面容中傷心之色,卻不知堆積了多少。

    水月大師心中忽地沒來由的一陣心疼,喚道:「雪琪。」

    陸雪琪抬頭,看著水月大師,只聽水月大師淡淡道:「雪琪,你情路艱辛,卻又不願回頭,師父也沒法子對你說什麼。只是你我師徒一場,我也是不願看你如此的,將來若有轉機,青雲門這裡的條條規矩,自有我替你擔著,你不必擔心就是了。」陸雪琪身子大震,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

    水月大師對著她笑了笑,卻又是歎息一聲,轉身離去,不多時身影便消失在山岩石階之下,只有山風中,隱隱傳來她低低的輕語:「問世間,情為何物……」

    陸雪琪站在原地,一時心亂如麻,幾番愁苦,柔腸百轉,卻仍是想不出什麼結果來,只有在那恍惚之際,她心頭忽然怔怔想到:不久之前,就在那河陽城外廢棄義莊之中,田不易似也對她說過相似的話語。

    ---------------------------------

    狐歧山,鬼王宗。

    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了鬼王宗總堂所在的山腹甬道之中,與周圍一切灰色沉悶的東西不同的是,這個身影動彈之際,彷彿是閃爍著耀眼的光亮,給這裡壓抑的氣氛裡帶來一抹色彩。

    通道中不時有鬼王宗的弟子走過,幾乎沒有一個人不被她所吸引的,但那女子眼波掃過處,卻都紛紛快步地走開了,似乎都不敢與她有更多的接觸。就算是在這鬼王宗裡,看來她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而她也真的很特別,眉目如畫,嬌媚無限,雖然比九尾天狐小白少了一分媚意,卻多了一分柔和,不過縱然如此,以她曾經是合歡派妙公子的身份,金瓶兒如今大大方方地站在這鬼王宗的地界,仍然顯得有些刺眼。

    金瓶兒顯然不在乎周圍人的目光,對她來說,被眾人矚目似乎早巳習慣了。在那場獸妖浩劫的最後,南疆十萬大山裡的鎮魔百洞中,她好不容易脫困而出,回到中土,這其中的曲折沒人知道,她也沒對任何人談起。

    此刻,她的方向只有一個,鬼王要召見她。

    又經過了一個路口,面前甬道分作了左右兩條,金瓶兒停住了腳步,向著左手邊那條通道望了一眼,眼中似乎掠過幾分異彩,隨即消失,邁步向著右邊的通道走去了。

    下久之前那忽然其來的古怪地震,給鬼王宗造成的損失仍然隨處可見,山岩石壁之上,多了許多不時可見、或大或小的裂痕,而在這四通八達、通風良好的甬道之中,依然還飄浮著幾分淡淡的血腥氣息,揮之不去。

    這股淡淡血腥味道,金瓶兒自然也感覺到了,只是她心中詫異,面上卻並未顯露出來,她此刻在鬼王宗裡地位不比往日合歡派,自然也不會多管閒事。她心中對此暗暗吃驚,以她的見識閱歷,自然可以感覺到這血腥之氣大有古怪。

    這思緒之間,她已順著通道走到了鬼王所在的屋子之外,她停住了腳步,正待開口叫人通報,忽然面前石門隆隆打開,從屋內傳出鬼王笑聲,道:「是瓶兒嗎,快些進來吧。」

    金瓶兒暗吃了一驚,但面上卻堆起笑容,道:「是。」說著走了進去。

    只見石室之中寬敞明亮,擺設雖不奢華,卻也端莊大氣,鬼王正坐在一張桌子之後,面前擺放著一大張白紙,旁邊放著文房四寶,看來正在練字。

    金瓶兒向鬼王那裡看了一眼,嫣然笑道:「宗主今日好興致啊,怎麼會想起寫字了?」

    鬼王抬頭向金瓶兒看來,微微一笑,金瓶入突然面上笑容一僵,竟是感覺鬼王的目光隱隱如兩道利刃刺來一般,與之對望,雙目竟隱有刺痛之感。

    不過好在鬼王很快就將目光收了回來,仍看著自己手下之白紙,同時招手道:「你過來看看,我這一手字寫得如何?」

    金瓶兒心下暗暗吃驚,往日裡她與鬼王相處時,從未有如此感覺,怎麼不過短短時日,鬼王的道行功力,竟似乎一日千里般精進了?

    不過她畢竟不是那種粗淺之人,心中暗自思索,臉上卻堆起了笑容,走了過去,帶起了一陣香風,笑道:「我可是個對寫字一竅不通的俗人,宗王要我來看,當真是難為了我啊。」

    鬼王嘿嘿一笑,也不答話,讓開了身子,金瓶兒站在桌旁,向桌上白紙看去,只見映入眼簾的,偌大一張白紙之上,赫然寫了一個大字:

    殺!

    這個字每一筆皆如鐵畫銀鉤,用力極重,似要透紙而出,決無楷書之端正氣象,也不似草書輕重自若,意態自由,一股殺絕之氣,滾滾而來。

    金瓶兒心中一震,似乎感覺到身邊有道冰冷的目光,但耳邊卻傳來鬼王和藹的笑聲,道:「瓶兒,你看這字寫得如何?」

    金瓶兒滿面笑容,如春風拂過,滿室皆春,微笑道:「宗王這個字寫得真好看啊,我便是練上十年,也寫下出這般字來。」

    鬼王淡淡地看看金瓶兒,金瓶兒在他目光之下,心中隱隱有股寒意滲了出來,但臉上笑意仍是不減,直到她自己都覺得臉上肌肉因為保持笑容而有些酸疼的時候,鬼王忽地移開了目光。

    金瓶兒這才偷偷鬆了口氣,同時心中暗自驚駭,此番回來,鬼王竟是與往日氣度截然不同,—身殺伐之氣直如巨濤狂潮一般,生生逼迫過來,而且看著鬼王模樣,他自己也似乎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

    這與他平日裡的作風迥異,難道這些日子來,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金瓶兒心下暗自回想,那邊鬼王已經開口說道:「道長,不如你也來看看,老夫寫的這一字如何?」

    金瓶兒心頭又是一震,愕然轉身看去,原來這石室角落之中,竟然還站著一人,做道家衣袍打扮,面目肅然。金瓶兒心念急轉,更有幾分驚疑,自己進入這石室之後,雖然一時被鬼王詭異殺氣所震,神為之奪,但此人收斂全身氣息站在一旁而不為自己發現,看來也是不可小覷。

    那道人應聲緩步走了上來,向那桌上白紙上的字看了一會,半晌之後,道:「好字。」

    鬼王目光中寒意依舊,但面上仍笑道:「好在何處?」

    那道人道:「此字好在其字筆畫走勢與字意相輔相成,字有殺意,透字而出,難得,難得!」

    鬼王盯看那道人,道人神色不變,慢慢退後,站在了金瓶兒身旁三尺之出。鬼王忽然大笑了出來,道:「說得好,說得好,道長所言深得我心。」那道人微微垂首,算是謝過了。

    金瓶兒不禁向那道人多看了一眼,只聽鬼王道:「瓶兒,我來為你介紹,這位乃是我宗的供奉強助,蒼松道長。」

    全瓶兒雙眉一挑,眼神中銳利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微笑地看著蒼松,笑道:「久仰,久仰了——」

    蒼松道人對著金瓶兒點了點頭,這時鬼王又道:「瓶兒,這次喚你回來,是因力我們聖教將有一件千年難見的大事,要你來相助一臂之力。」金瓶兒微笑道:「宗主只管吩咐就是,瓶兒定然全力以赴。」

    鬼王笑道:「具體事宣,大致我都與蒼松道長交代過了,你稍後向他詢問便知,此事雖然並不急在一時,但仍需抓緊,你們便先下去好好商量吧。」金瓶兒點了點頭,與蒼松道人同時向鬼王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石門緩緩關上,二人在通道中並肩而行,一時都沒有說話,只有路經剛才那個三岔路口的時候,金瓶兒情不自禁又向左邊那條道路看了一眼。

    也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傳來蒼松道人的聲音:「鬼厲副宗主已經離開狐歧山多日了,仍末回來。」

    金瓶兒眉斗一皺,目光也寒了下來,轉透向蒼松道人看去,但蒼松道人視若無睹,只說完這句話後,自顧自向前走了去。

    片刻之後,全瓶兒緩緩又浮現出了幾分神秘的笑意,冷笑了一聲,跟著他走了過去。


第二十四集 第四章 悲哀
第二十四集 第四章 悲哀

    中土各大門閥暗流洶湧不同,千里之外的南疆,在那場獸妖浩劫過後,各族百姓無言地重建家園。儘管這裡是受害最為慘重的地方,但天下之大,似乎也無人記得此處。反正南疆荒地,也不入中土富庶之人的眼界。

    在金族聚居的七里峒,獸妖帶來的傷痕仍是處處可見,不過在一片片廢墟之上,已經有很多嶄新的房子被搭建了起來。在七里峒的後山山腰,那個神秘的祭壇入口,仍然有不少祭祀出入著,在這個百廢待興的時刻,祖先的庇佑對於金人來說,顯得特別重要。

    金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就這般一日一日地過去,眼看著這一日日頭西下,夜幕降臨,眾多的金人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家裡,放鬆了疲倦的身子,用過晚飯之後,在繁星灑下的星光中,漸漸沉眠而去。

    夜深人靜的之時,這七里峒出現了一條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如一道淡淡的幽光,在靜謐的山谷中幾個起伏,已然悄悄接近了後山祭壇的山腳之下。

    通入山上的入口上,仍有兩個金人兵卒守護著,夜風忽地一陣刮了過來,他們只覺得忽地眼前一道快如閃電般的白光掠過,淡淡幽香似夜晚花兒輕放,竟是不由自主都一陣恍惚起來。

    在他們的深厚,一條如鬼魅般的白色窈窕身影,如從黑暗之中緩緩滲出,在那個祭壇的入口的平台上現身出來,一身白衣,嬌媚無限,似乎滿天的星光都被她所吸引,卻不是小白又是何人?

    她向著周圍看了幾眼,又向著那黑漆漆的洞穴之中看了看,雖然那裡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小白的目光緩緩流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隨即似有所感,默默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

    這裡的防衛比她料想得還要差了很多,全無當日她與鬼厲來此求見大巫師時候的氣象。山下那些粗壯的兵丁目不去說,這處祭壇中本該有許多身負巫術的祭祀看護才是,哪像眼前這般幾如毫不設防,看來獸妖一劫對金族來說,實在是損失慘重。

    其實又何止是面前的金族,放眼天下,為了那獸神一人,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這其中是非,也當真難說得很。

    小白微微搖套,不再多想,身子掠起,化身一道白色微光徑直向那山洞之中掠去。這洞穴之中大部分倒還和過去一樣,路徑不曾變化,隔上一段距離,石壁上便有一個火把,也仍如往日。只是小白感知之下,發現這遠近洞穴之中,人卻是極少,便是有那麼少數幾人,也是呼吸緩

    慢平穩,想來是睡著了。

    小白也懶得理會,按照記憶中的道路在洞穴中悄無聲息地飛掠著,以她千年道行,莫說是這些本領低微的金族祭祀,便是修行深厚的有道之士,也未必能發覺到她了。不過一會,她便來到了那個曾經是大巫師起居的寬敞洞穴之外。

    到了此處,小白停下了身子,眉頭微皺,向洞內看去,雖然隔了老遠,但她已經感覺到這裡面還有一人,而此人似乎與剛才自己感覺到的其他人不一樣,至少他沒有在睡覺。

    洞穴之中,那堆熊熊燃燒的火焰依舊散發著明亮的光芒,在光亮的陰影處,那座石雕的狗神雕像在光影明滅中若隱若現。小白的目光向那座雕像上的狗頭處凝視了片刻,隨即收了回來,落在了火堆前面。

    一個年輕的身影端坐在火堆前,背對著洞口,小白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大致看出那是個年輕的男子。只見他面對著熾熱的火焰,不時在身前虛畫出以個個神秘詭異的圖案,同時低聲虔誠地用金族誦讀著什麼。

    小白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那個男子的身後,火光漸漸照在了她的身上,並在她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她側耳聆聽著那個男子低沉的似歌似吟的聲音,那聲音迴盪在這個古老的洞穴中,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那低沉的聲音似乎永無止境,從側面看去,那個年輕的金族祭祀滿面虔誠,多半已經完全融入了那虛幻的世界。

    小白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惘然,然後輕輕歎了口氣。這異樣的聲音立刻驚動了那個年輕的金族祭祀,他身子一震,便要轉過身子看個究竟,只是他身子還未動彈之際,一隻秀氣白皙的手掌卻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隨後落在了他的腦門之上,輕輕拍了一下。

    年輕的金族祭祀忽地雙眼一翻,身子顫抖了,片刻之間便失去了意識,傾倒在一旁的地上。

    洞穴之中那神秘的吟唱之聲,連同那回音那悄悄的平靜了下來,小白看著那張年輕的臉龐,忽地微笑了一下,輕聲道:「到底有沒有那狗神,還有那狗神會不會護佑你們族人,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有你這麼虔誠的人在,想必大巫師也可以放心了吧。」

    說完,她微微搖了搖頭,繞開了年輕祭祀的身子和火堆,逕直向著那座狗神雕像走了過去。一直以來,金人們信奉狗神,認為狗神賜予了他們的新生,護佑這一族繁衍下去,是以就算是這洞中的祭祀,也是不敢輕易接近這座神像的。

    而此刻,小白便站在了這座黑石雕刻而成的狗神神像面前。

    神像遺體用南疆特產的黑石雕刻而成,色澤黑中發亮,隱隱還有淡淡的銀色的光芒,從中散發出來。小白對南疆瞭解頗深,自然知道這並非許多金人深信的狗神神跡,而不過是黑石之中極罕有的異種,其中含著微亮銀屑而成此神秘美麗的微光。

    不過她此行的目的自然並非觀賞這座金族狗神神像,片刻之後,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狗頭之上,這座神像不知是多麼久遠前傳下的,雕刻功力純熟,栩栩如生,纖毫畢現,沒有絲毫含糊之處,若非眼前這石材明顯,幾乎要讓人以為是一直微張這嘴巴的黑狗了。

    而在狗神雕像的頭上,最顯眼之處,便是一雙眼牟之中,恍惚中竟似有神,也默默凝視著小白一般。

    小白忽地心頭一震,退後了一步,登時週身壓力一鬆,神志立刻清醒過來,她微微皺眉,重新向那神像看了一眼,哼了一聲:「居然還有這樣惑人心志的禁制。」隨即她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仍有一絲迷惑,輕輕道,「可是這分明是中土的道法,怎會出現在此處?」

    她默然想了片刻,變輕甩了甩頭,拋開了這無聊的念頭。此刻對她來說,這自然並非她所欲探究的。她重新端詳這座神像,最後目光還是落在神像那栩栩如生的一雙眼牟,她似遲疑一下,在那雙黑得純淨深邃的眼睛上輕輕一按。

    古老的洞穴之中,忽然響起了一陣沉悶的轟鳴,那聲音不大,卻似乎令這座寬敞的洞穴都在顫抖。古老的狗神神像就在小白的面前,在那陣低鳴聲中,緩緩降了下去,沉入了地底,直到大半個身子都被遮蓋,只有神像的頭部還留在地面之上。

    在神像的背後,出現了一片光滑的石壁,與周圍的石壁不同,那上面似乎籠罩著一層淡淡黑氣,讓人看不真切。不過這已難不倒小白了,她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走上前去,繡袍一揮,一陣輕風隨即從她手底席捲而至,在那石壁之上掃過,登時將那股黑氣吹開了去。

    石壁上突然浮現出一點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後,只見又是一點,點點金光如突然降臨這俗世的神跡,紛紛在石壁之上如泉湧一般現了出來,組成了一幕幕神奇的圖畫與文字,甚至連站在不遠處的小白,臉龐上也被金光折射得微微發亮。

    小白凝視著面前這依次呈現、光華流裝的神秘圖文,眼波流轉,一行一行看了過去。在她面前的,便是傳承了無數古老巫族最後的秘密所在,她的目光跳躍著,時而凝固,時而歡喜,最後,她看到了那狂嘯向天、桀驁不馴的巨大火龍圖案。

    小白深深吸了口氣,嘴角露處了笑意,隨後,她再次確認了一遍,然後微合上眼,似在默默記憶,將這些圖文記在心間。

    等到她再次張開眼牟的時候,那盈盈如水跟波掃過石壁,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那些傢伙居然還留了這一手,莫非他們早知道巫族要毀了嗎?」

    說著,她淡淡一笑,似乎也懶得去理會那不知多少年前古人的麻煩。便待轉身時,忽地她眉頭皺起,目光猛然一凝,卻是落在了那片金光閃閃的圖文最後,在那只猖狂桀驁的巨大火龍圖案之下,似乎還有一小片黑氣與周圍不同,依舊附在石壁之上。

    小白微感訝異,沉吟片刻,終究還是不願輕易放過,正待查看,忽然間她心底一動,霍地猛轉過身子,目光瞬間冰冷,冷冷望去。

    偌大的洞穴之中,空空蕩蕩,只有燃燒的火堆不時發出木材迸裂的辟啪聲,除了倒在地上依舊昏迷不醒的那個年輕祭祀,一個人影都沒有。

    小白目光在那個年輕祭祀身上飄過,又仔細看了看周圍洞穴,確定沒有異樣之後,她微微皺了皺眉,緩緩轉過了身子。

    難道是身在這異族詭異的地方太久,自己也變得有些疑神疑鬼起來?

    小白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定了定神,隨後手一抬,輕風吹出,但力道卻比剛才大了些,片刻之後,那殘餘的一片黑氣終於散了開去。

    石壁之上,果然還有數行文字.

    小白精神一振,仔細看去,片刻之後,她臉上突然浮現驚喜交集之色,脫口而出道:「原來,原來招魂之術在此……」

    只是隨著她目光移動,那喜色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卻是沉重合迷惑的神情。末了,看完了全部文字,她緩緩退後了一步,如有靈性一般,那片小小黑氣突然圍了過來,將那神秘的數行字跡再度遮蓋住了。

    小白微微垂首,半晌無言,許久才輕輕歎息一聲,輕聲道:「原來如此,古巫一族竟是如此毀滅的,這……這又卻是如何是好,我該不該把這些告訴她那?」

    她心中似乎突然遇到了極大的困惑,一時躊躇不定。

    被風吹散的黑氣緩緩再度凝聚過來,原本散發處燦爛金光的文字圖案,也再度緩緩被掩蓋,小白緩緩轉身,在她身後低沉的轟鳴聲再度響起,狗神神像升回了原位,遮蓋住了那個秘密。

    古老的洞穴裡,一切都恢復了平靜。小白的身影緩緩踱步而出,她走得很慢,看出去心事重重,但片刻之後,她的身影終究還是消失在了這個洞穴裡。

    寂靜,又重新降臨了這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座古老的狗神神像默默凝視著這洞穴中的一切,她的眼牟中折射著光芒,顯得那麼深邃。

    忽地,一直倒在地上的那個身軀動了一下,年輕的金族祭祀小心翼翼地爬起,向著那洞穴入口張望。那裡一片靜謐,毫無動靜,顯然剛才那個神秘的白衣女子已經離開。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繃著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苦笑了一聲,低聲道:「好險啊,若非有我族自閉神術,六識俱滅,還真瞞不過她……」

    隨後,他的目光忽地變得熾熱起來,猛然轉身,向著那座狗神雕像望去。

    金族之中,向來畏懼神靈,尤其是對這座自古供奉的神像,更是敬畏之極。這年輕人自小到大莫說接觸這座神像,便是正眼相看也是極少的,因為在族裡規矩,那也是大不敬的行徑。

    只是此刻他眼中映著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身體也開始發燙起來,他凝視著那座神像,神像的一雙眼牟似也凝視著他。

    緊接著,似乎一股巨大的無形力量猛然在身後暗暗驅動,年輕的祭祀要緊了牙關,一步一步向著那座神像走了過去。古老的神像眼牟中倒映那個越來越接近的身影,彷彿也待上了一絲憂傷。

    終於,他走到了神像面前,顫抖的雙手緩緩抬起,在半空中停頓又停頓,但終究還是伸了出去,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又是痛苦,又是掙扎,然而更像是被一股火焰所炙烤,所煎熬!

    只是那雙手,終究還所沒有收回來,點在了那神像的雙牟上。

    瞬間,低沉的轟鳴之聲再度響起,整座洞穴又開始微微顫抖,神像再一次緩緩入沉降入地底,神秘的石室就再眼前。

    年輕的祭祀眼中散發處狂熱的火焰,他再也忍耐不住,衝上前去,雙手一陣揮舞。頓時那片黑氣被四處揮散。金色的光芒再次緩緩浮現,將他的臉龐映得發亮。

    古老的文字圖案,似乎帶有蠱惑人心的意味,在他的眼前一一浮現。他的表情如飲醇酒,露出無法形容的狂喜與滿意之色,甚至連他的雙手都在顫抖。

    他用發抖的雙手輕輕觸摸著神秘石壁上的圖文,低低誦讀著什麼,帶著莫大的歡喜,那一個個文字圖案,他似乎都搖將之看穿,他是如此全神貫注,欣喜得忘乎所以,甚至於他自己根本忘記了也沒有注意到,在這篇圖文的最下方,幾乎與周圍黑暗連為一體的,還有一片小小的黑氣凝聚不散。

    金色的文字,燦爛的圖案,似乎已經完全佔據了他的神志,在他的身旁,那僅有腦袋還留在地面之上的狗神神像,一雙眼牟中仍舊顯得那麼深邃。只是此時此刻,在火焰與石壁那片燦爛金光下,那個年輕祭祀的身影映在他眼眶之中,除了最初大一絲深邃憂傷之外,那似乎還多了深深的悲哀!


第二十四集 第五章 別離
第二十四集 第五章 別離

    青雲山下,河陽城外,荒野古道.

    週一仙依舊手持著那幅迎風招搖的仙人指路竹竿布幔,大搖大擺地走在古道上,和他並肩而行的是鬼厲,還有在他們身後的小環和野狗道人.

    四人緩緩走去,離身後的河陽城越來越遠了.小環看著鬼厲的背影,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了,緊走了幾步來到鬼厲身邊,拉了拉他袖子.

    坐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吱吱一聲先轉了過來,咧嘴對著小環笑了起來,不知怎麼的小環在猴子的目光注視之下,臉色微微紅了.片刻之後鬼厲看了過來,看他的神情,依然是很落寞,但比起當日他們在河陽城中相遇時的情景,可要好上許多了.

    看著小環,鬼厲的面上也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道:」什麼事?」

    小環剛剛鼓起的勇氣,在面前這個男子的淡淡笑容中突然消失不見了,一時口吃起來.在旁邊的週一仙看在眼裡,連連搖頭,至於站在身後的野狗道人,似乎面色也不大好看.

    」吱吱.吱吱吱」這微顯得尷尬的時候,卻是猴子小灰笑得最是大聲,小環臉色更紅,狠狠瞪了它一眼.不過小灰自然不把這小女孩的目光放在眼裡,相反,他有樣學樣,三隻眼睛一起睜大起來,反向小環瞪去.

    小環一聲驚呼,向後退了一步,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看來眼睛也是一樣的道理,就算你對著的是一隻猴子,但只要猴子比你多一隻眼睛,你多半也是瞪不過它的.

    小灰大樂,跳了起來,在鬼厲肩頭就差打滾了,翻轉之間,還沖小環吐舌頭做鬼臉.小環向那灰毛猴子啐了一口,不過如此,卻也將剛才那無形的尷尬化解開去,她咳嗽了聲,卻沒有正視鬼厲,目光飄來移去,輕聲道:」你,你打算以後去那裡啊?」

    站在都頭的野狗道人臉色更是難看了.

    鬼厲倒是微微一怔,沒有立刻回答,片刻之後卻回頭向週一仙看了一眼.週一仙點了點頭,道:」是啊,老夫也正想問你,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鬼厲默然片刻,道:」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幾日承蒙前輩開導,我雖然對師傅師娘過世有些傷懷,但也看得開了,只恨自己未能早日向他們二位盡盡孝心..」

    週一仙歎了口氣道:」你這般說,便是心裡還未當真看得開了,不過人非草木,有些時候縱然明知道道理,但心境總是由不得自己的,這也不能怪你.不過逝者已矣,你也不必太古悲傷,否則你師傅師娘在天有靈,也不會的,還是多想想未來吧.」

    鼓勵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面上茫然之色一閃而過,略帶苦澀之意道:」我這十年以來,奔波流離,也不過是為了救一個人而已,可是偏偏幾次機會,卻都是功虧一簣,眼下天大地大,我卻當真是束手無策了.」

    週一仙臉色微變,目光微轉向小環處看了一眼,似有幾分猶豫,隨後淡淡道:」你的遭遇,我也有幾分耳聞,關於那位碧瑤姑娘....」

    鬼厲身子一震,急轉過身子,道:」前輩,莫非你有什麼法子...」激動之下,聲音似乎都有些顫抖起來.

    站在一旁的小環有些詫異,向週一仙看去,卻只見週一仙輕輕咳嗽了兩聲道:」老夫也是無能為力啊.」

    小環忍不住向鬼厲問道:」你...你那位碧瑤姑娘怎麼了?」

    鬼厲默然,還不等他說話,周先仙瞪了小環一眼,厲聲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別插嘴.」

    小環吃了一驚,週一仙平日為老不尊,雖然時常與她開玩笑,爭吵也是有的,但如此正容疾聲,卻是少見,一時怔住了.

    鬼厲長歎一聲,滿是蕭索之意.

    週一仙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忽地向鬼厲招了招手,道:」你到旁邊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說著,他離開小環與野狗道人,走向了古道遠處的一側,鬼厲面色落寞,緩緩也跟了過去.小環這時回過神來,卻看著他們二人已站在遠處,只見週一仙眉頭緊皺,低聲向鬼厲說著什麼,而鬼厲隨著週一仙的話語,面上神情也逐漸發生變化,先是驚訝,隨後茫然中帶著一份希望,但顯然這份希望並不是很大,他的神情逐漸又轉為低沉,倒是週一仙口中一直說了不停,看那樣子,倒像是長輩語重心長的教導著後輩.

    小環嘴角撅了起來,忽得心中一股無名火起,狠狠踢了下腳下的石子,那石子頓時非了起來,在半空中掠過一道弧線,卻是砸在了野狗道人的腳上.

    野狗道人不知怎麼也怔怔出神,竟然沒注意這顆石子,頓時被砸得整個人一個激靈,眉頭皺了起來.

    小環看了過去,惱火中卻也與些不好意思起來,走過去輕聲道:」道長,你沒事吧?」

    野狗道人在她的目光注視之下,立刻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事,我沒事.」

    小環點了點頭,隨即目光又落到了遠處鬼厲的身上,眼波流轉,幾番心思,諸多神情,都在她臉上一一浮現了.

    野狗道人在一旁注視著小環,默然垂首.

    忽地只聽小環的聲音道:」對了,道長,我問你一件事.」

    野狗道人抬頭道:」什麼?」

    小環眉頭微皺,道:」他的.他的..那位碧瑤姑娘是怎麼回事?為何看去讓鬼厲大哥如此棘手的樣子?」

    野狗道人遲疑了一下,老實說他並非鬼王宗內核心人物,對碧瑤的情況也不過是平日裡聽到的一些流傳,不過事情的緣由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此事說來卻是話長,讓他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正在他思索之間,口中道:」這事說來話長,聽說是十年之前...」

    話正說到此處,他忽然若有所覺,停了下來,小環的反應也是和他一樣,有些驚訝,轉身看去.只見在他們身後古道之上,忽地從天上落下一道淡紫色微光,輕輕落下,如浮萍徐落,幾個轉身,赫然是金瓶兒那張嬌媚無限的臉兒.

    小環先是一驚,隨即大是歡喜,一聲輕呼:」瓶兒姐姐.」說著便是跑了過去.金瓶兒看到小環,也是滿臉帶笑,拉著小環的手向她仔細端詳了幾眼,笑道:」好妹妹,每次看到你,便覺得你又越發漂亮了幾分,真是一天一個模樣啊,不知迷死了多少男人了吧.」

    小環不料金瓶兒見面便是這句話,雖然她早知這位姐姐絕非什麼三從四德的端莊淑女,但聞言卻也粉臉緋紅,道:」什麼迷死了男人了,真是的,好不容易見一次面,你就笑話人家.」

    金瓶兒眼中儘是盈盈笑意,伸出手在小環吹彈可破的臉上輕輕擰了一下,微笑道:」小妮子,便是我也快被你迷倒了,你還不老實.」

    小環的臉越發紅了起來,不過她與金瓶兒的感情是極好的,難得見上一次,實在是捨不得放開,便拉著金瓶兒的手問長問短起來,只是間中不時偷偷向鬼厲那邊瞟上眼.

    鬼厲和週一仙自然也早看到了金瓶兒的到來,兩人都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突然與之相遇.以鬼厲的道行,自然比小環和野狗道人更早發現了金瓶兒的行蹤,他甚至知道金瓶兒乃是從他們身後河陽城方向落下的.而在遠處河陽城方向,似乎還有另一絲靈力,不過隔的太遠了,他也看不真切.

    不過能和金瓶兒在一起的,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名門大派的人物,自然便是魔教中人了.一念及此,鬼厲也沒了去探究的念頭,倒是金瓶兒與小環笑中說了一會,卻是拉中小環的艘一起向他們走了過來.

    」公子別來無恙啊?」

    金瓶兒聲音中似乎也帶著幾分柔媚之意,聽去讓人骨頭都酥了幾分,站在她身旁的小環偷偷抬眼向鬼厲看去,只見鬼厲面色默然,似乎那狐媚之聲對他根本不起作用.不知怎的,小環嘴角偷偷露出幾分笑意.

    既然金瓶兒主動過來打招呼,鬼厲微微點頭道:」真是巧啊.」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南疆一別,我們在真是許久不見了...」她話說到一半,忽地眼角餘光看到坐在鬼厲肩頭的三眼靈猴小灰正衝著她做鬼臉.當日在南疆時,克可是被這隻猴子捉弄過的,登時面色一沉,小灰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看著金瓶兒的神情,它越發高興了,衝著金瓶兒呲牙咧嘴,大有挑釁之意.

    金瓶兒心神一亂,隨即驚醒,暗罵了自己一句,怎的對一隻猴子如此沒有定力.當下狠狠瞪了小灰一眼,移開可目光不再理會,臉上重現笑容,對著鬼厲道:」說起來,當日公子你拋下小女子我一個人,自己不知所蹤,還真是狠心啊.」

    鬼厲淡淡道:」我若是不拋下你,只怕我自己也走不出那十萬大山了.」

    金瓶兒」啊」了一聲,掩口而笑,顯然對鬼厲話中有刺絲毫不在意,道:」公子真會開玩笑啊.」

    鬼厲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過你能夠從那鎮魔古洞裡出來,倒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金瓶兒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笑道:」怎麼,公子莫非不想我出來嗎?」

    鬼厲淡淡一笑,即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轉身對週一仙道:」前輩,你我也算有源,天地之大,這十年來我們卻也見了好幾次.至於剛才你對我說的,不管究竟有無可能,我總是要去試試的,」總比沒希望來得好些.」

    週一仙點了點頭,道:」你知道這點就好,年法子並非常理,也無人試過,只是老夫當年雲遊四海偶然聽到的,你自己好自為直吧.」

    鬼厲向週一仙行了一禮,既然如此,晚輩這幾就去了,將來有緣再見吧.

    說著身行一動,眼看便要離開,忽得身邊傳來一聲呼喊:」等等,你等等!」

    鬼厲一怔,轉過身來看著小環,只見小環站在金瓶兒身邊,遲疑不定,欲言又止.週一仙看在眼裡,忽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身走開了.

    」怎麼了,小環?」鬼厲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面上神情也緩和了下來,柔聲問道.

    小環嘴唇輕輕顫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金瓶兒站在一旁拉著她的手,此刻微微皺起了眉頭,那只白皙秀氣的小手在她手心中輕輕顫抖.她轉頭向小環看去,只見那小女孩叫住了鬼厲,但過了半響,氣氛都有些尷尬起來,可她仍然沒有說出話來.

    金瓶兒微微歎息一聲,將小環拉在了自己身後,對著鬼厲微笑道:」公子這是要去那裡啊?」

    鬼厲默然片刻,目光飄過被金瓶兒身子擋住的那個苗條身影,眼神中似有幾分溫暖,但他的聲音卻轉冷,淡淡道:」我四海為家,哪裡有個定處!」

    金瓶兒又道:」好一個四海為家,真是有男兒志氣啊,不過請問公子,心中可還有什麼牽掛嗎?」

    小環的身子似乎突然僵了一下,但並沒有動彈,還是躲在金瓶兒身後沒有動,只是金瓶兒卻感覺到了那股緊張.前方是鬼厲的聲音,似乎又冷了幾分,道:」沒有.」

    說完,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個突然變的僵硬的身子,嘴角動了動,但片刻之後便將異樣的神情掩蓋了過去,轉身走開了幾步,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沒有回頭,片刻之後身子化做一道灰色光芒,直衝青天去了.

    西風古道,荒野寂寂.

    這裡的氣氛一時很是沉悶,小環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從金瓶兒的身後邊出來,但握著金瓶兒的那隻手,似乎要陷入了肉裡.

    野狗道人面色難看,踏上了一步想說些什麼,卻也沒說出來.最後還是週一仙咳嗽了一聲,走上前來,乾笑道:」小環,這個...那個...那個緣分本是天定,我們要看開些...」

    話未說完,金瓶兒忽得秀眉豎起,瞪了週一仙與野狗道人一眼,二人一時都覺得眼睛被火燙了一眼,情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金瓶兒哼了一聲,寒著臉道:」你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快走開.」

    週一仙與野狗道人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金瓶兒轉身將小環抱在懷裡,小環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金瓶兒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傻孩子,有什麼好哭的嘛,我告訴你,天下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忽然那小環帶著哭腔道:」不...他不是,他是好人.」

    金瓶兒又好氣又好笑,道:」是是是,他是好人,你看看你,才一會工夫,把眼睛都哭紅了.」說著小心地幫小環擦拭著眼淚.

    旁邊週一仙搖頭喃喃道:」好傢伙,老夫養了她幾十年,到頭來別人說我不是好東西都沒有人給我說句話,道說別人是好人,真是...」

    話沒說完,金瓶兒似要殺人的眼光掃了過來,週一仙下面的話登時嚥回了肚子裡去了.

    入夜,因為小環的心情不好,他們一行人也並為行了多遠.本來金瓶兒也是路經過此地,偶然發現小環等人在此才下來相見的,本想著見上一面說說話便要趕路,但此刻擔心小環心情不好,也耽擱了下來.

    不過在傍晚時分,在金瓶兒幾番開導取笑下,小環的臉上終於又露出了笑容.金瓶兒又偷偷與他耳語了一番,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反正在週一仙和野狗道人眼中,那個一身驚人妖媚的金瓶兒讓情緒剛剛有些恢復的小環臉上紅陣白一陣,只怕未必是什麼好事.

    這麼說了半響之後,金瓶兒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好了,我也該走了.」

    似乎早料到金瓶兒要走,小環面上並沒有吃驚之意,但是依依不捨卻是明顯的,拉著金瓶兒的手,她低聲道:」姐姐,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啊?」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天大地大,我們姐妹兩個總歸是有緣相見的.」

    小環」恩」了一聲,點了點頭,道:」那我送你一程吧.」

    金瓶兒道:」好啊.」說著拉著她的手,向外面走去,週一仙和野狗道人巴不得這個女人快些離開,當下也不攔阻.

    走了一段距離,兩個小女子又絮絮叨叨說了些話,金瓶兒笑道:」好了,就送到這裡吧,不然你爺爺又該罵我了.」

    小環點了點頭,忽然像是又記起了什麼,遲疑了一下,道:」姐姐,我記得你好像是和...他在同一個門派裡吧?」

    金瓶兒一怔,道:」是,怎麼了?」

    小環低聲道:」那位...那位碧瑤姑娘是怎麼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金瓶兒歎了口氣,道:」妹妹,不是我故意說你,那個男子雖然有些與眾不同,便是姐姐我也是對他另眼相看,與其他男子不一樣,但我還是勸你一句,算了吧,他一生坎坷,你再湊上去,只是苦了自己.」

    小環搖了搖頭,道:」我.我沒怎麼想過要怎樣,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事情.」

    金瓶兒微微搖頭,歎息一聲,沉吟了片刻,便將往事簡單象小環訴說了一遍.小環聽著聽著,面上神情卻漸漸難看起來,尤其是聽到最後,那碧瑤魂魄被禁錮在合歡鈴中,鬼厲浪跡天涯就是為了找出法子解出魂魄時,她的面色幾乎已經變黑了.

    金瓶兒自然也注意到了小環臉色的變化,卻也當她是少女情懷,柔聲道:」好了,大概就是這樣了,妹妹,聽姐姐一句話,別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金瓶兒

    小環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面色難看,衝著金瓶兒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說著快步離開走了回去.金瓶兒有些訝異,過不多時,忽地遠處傳來了一陣爭吵之聲,似乎小環又和週一仙吵了起來.

    金瓶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能夠吵架,想必小丫頭精神也好些了吧,畢竟竟是年輕啊.她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感覺自己有些老了的感覺,不過很快的,這個顯然是該死的念頭就被她踢出了腦海.

    化身做紫色光芒,她縱身而起,奴風而行,小半個時辰之後,她已落在了寂靜的河陽城城頭之上.只是這裡卻早已站著一個人,身行高大,負手而立,身著道裝,正是蒼松道人.

    金瓶兒對著他嬌笑道:」道長,麻煩你久等了,真是對不住啊.」

    蒼松道人緩緩轉過身子,淡淡道:」你可是耽擱了許久了.」

    金瓶兒面色不變,微笑道:」反正宗主也吩咐我們小心行事,不必急於求成,不是嗎?」她笑容嬌媚,其中更隱隱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深意,柔聲笑道:」還是說,道長你對近在眼前的青雲山,有一種急不可待的要重回故地的心境嗎?」蒼松道人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只轉身向著遠方眺望而去,金瓶兒微微一笑,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也一般望去.

    遠方處,那巍峨屹立的青雲山,正在雲霧繚繞中若隱若現


第二十四集 第六章 陰謀
第二十四集 第六章 陰謀

      狐岐山,鬼王宗深處血池。

    眼下血池裡四靈血陣的情形,又與前數日有了不同,四隻巨大的靈獸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靈性,只是苟延殘喘地傾伏在血池血水之中,而籠罩在它們身上的暗紅光幕,也變得微弱起來,若不仔細觀看,幾乎都難以看見,只能看到殘存的幾絲靈氣仍不斷地被天空中的伏龍鼎吸噬而去。

    而與這四隻靈獸的頹然無力相對照的是,整座血池似乎受到了一股無形巨力的影響,偌大的水面之上,處處都似沸騰一般,不斷有水泡冒出進裂,發出沉悶的聲音。同時原本大體不動的血池血水,居然開始自行旋轉起來,從半空之中射下了幾道異光,照在血水之上,所過之處,血水紛紛作洶湧狀。

    空氣之中,瀰漫著濃濃的血腥氣息。

    伏龍鼎上,最後殘餘的那個猙獰神像的圖案處,此刻終於也與古鼎週身化為同色。整只伏龍鼎現在看去,已然面目全非,再無古樸之意,相反在吸噬了巨大靈力之後,這只古鼎內裡的詭異法力,似乎也正被緩緩引發了出來。

    孤懸於虛空之中,伏龍鼎俯視一切,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在它的腳下,向它匍匐。而巨大的空間裡,圍繞著伏龍鼎,赫然隱隱有風雷之聲。與之相呼應的,伏龍鼎週身異光同時明滅不定,竟似人的喘息一般,時有時無,極其詭異。

    一股無形的力量,似乎正在這巨大的空間裡,悄悄孕育著,又像是沉眠了千年萬年的神明,即將甦醒。

    那洶湧而詭異的力量,正如波濤一般在這血池上空縱橫馳騁,肆無忌憚地撞擊著周圍的石壁。

    看著詭異的景象,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立著,都沒有說話。但是顯然從他們兩個人的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畏懼退縮之意。

    良久之後,鬼王卻是沉沉笑了出來,道:「果然厲害,七七四十九日還未到,四靈血陣也未成形,竟也有了這般威勢!」

    鬼先生沒有立刻接口,沉默了片刻,道:「宗主,數日之前那場異動,的確是這四靈血陣所致,我護陣不力,還請宗主責罰。」

    鬼王一擺手,也沒有看鬼先生,踏上一步,目光仍停留在伏龍鼎上,口中道:「區區小事,不必說了,這陣法威力太強,別說是你,便是連我也意想不到,你一時失誤那也是難免的。」

    鬼先生遲疑了一下,道:「多謝宗主寬宏大量,只是……」

    鬼王轉過身子,道:「只是什麼?」

    鬼先生迎著鬼王的目光,忽地心中一震,只覺得鬼王眼神竟是異樣的刺眼,以自己的道行,似也有無法逼視的感覺。他心中電般閃過幾個念頭,但好在面上有黑紗遮蓋,旁人也看不出他的表情,至少聽他的口音,還是平淡的:「正如宗主所言,這四靈血陣威力極強,而且隨著陣成之日日益臨近,這股靈力只會越來越強,雖然我已在這血池周圍布下了十八道禁制,但老實說,我心下實也沒有完全把握,特別是到了那最後一日,血陣初成,必定是驚天動地的光景,我布下的這些禁制是否有用,還真不好說,只怕到時若無防備,外面山腹之中一些本宗弟子,多半會受到牽連的。」

    鬼王冷冷一笑,道:「那便怎樣?」

    鬼先生窒了一下,看著鬼王,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提醒宗主,如有必要,或可提前讓一些本領低微的弟子撤出山腹。」

    鬼王雙目厲芒一閃,哼了一聲,道:「不用。」

    鬼先生沒有說話。

    鬼王冷然道:「這天地奇陣,聚四靈精華而以血氣養之,乃有血厲戾氣,方可開修羅之門,便是有些人陪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鬼先生緩緩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鬼王哈哈一笑,神態驕狂,轉過身去,深深吸了口氣,目光重又落在了伏龍鼎身上,看著那變幻不休的鼎身,他的眼神似也開始迷醉起來。

    而在他的身後,鬼先生的一雙眼眸裡若有所思,但更多的卻絕非狂熱,而是冰冷的冷靜與清醒。

    青雲山,龍首峰。

    龍首峰在青雲七脈之中,乃是僅次於通天峰的高山,挺拔險峻,巍峨聳立。這一夜月黑風高,龍首峰後山某個隱秘的山林之中,一條小徑蜿蜒前行,在山林中繞著。

    冷冷夜風吹來,兩個身影一高一矮從天而降,落在了這條小徑上,正是蒼松道人與金瓶兒。

    此處遠離前山龍首峰一眾弟子聚居的殿宇樓閣,平時就少有人來,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悄無人聲。蒼松道人目光冷峻,向著周圍略看了看,又抬頭望了望天色,忽地哼了一聲。

    金瓶兒饒有興趣地看了看他,道:「怎麼了,道長,看你的模樣似乎十分惱怒的樣子啊?」

    蒼松道人冷然道:「這班弟子越來越不成器了,枉費老夫當年一番心血。」

    金瓶兒倒有些好奇起來,道:「怎麼了?」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順著小徑向前走去,同時口中冷冷道:「這後山天機鎖要地,雖然看則與其他地方無異,但前輩祖師代代留下訓令,各脈弟子需得嚴加看守。眼下這只不過才二更時分,竟然便已經看不到人影了,真是一群廢物!」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如此豈非方便了我們行事,你該當高興才是。」

    蒼松道人又是一聲冷哼,但面上很明顯看不到什麼高興愉悅之色,反而是臉色難看之極,大步向前走去。

    金瓶兒跟在他的身後,笑道:「其實你也不能怪那些青雲門的弟子,據我所知,千年之下,青雲門也未開過幾次七脈山峰天機鎖,也只是最近一次獸妖之劫,那獸神實在太強,這才不得已開了一次。換作是誰,這麼長時日不用,再加上你們這些長輩又對這些東西保密得緊,尋常弟子只以為是個什麼都沒有的普通禁地而已,便是偷懶幾次,也是正常的吧。」

    她笑容嬌媚,對著蒼松道人道:「更何況,這一路上由你帶路,聽說這數十年來青雲山大小事務,尤其是這些防備之事都是由你主持的,那些巡山弟子發現不了我們,也怪不得他們吧,你說是不是呢?」

    蒼松道人面色依然難看,對他來說,似乎這青雲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和其他地方不同,曾幾何時,他正是這座山峰的主人。

    過往的路,真的走的沒有錯嗎?

    蒼松道人忽地一甩頭,似乎要甩掉什麼念頭,大步向前走去,金瓶兒看著他的背影,似乎多少瞭解了那個道人的心境,只是她顯然並非什麼善心橫溢的好人,眼中卻露出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來,嘴角微翹,更顯得她容貌美麗柔媚,腳步似也輕飄飄的,悠悠跟在了蒼松道人身後,順著小徑向著龍首峰後山深處走去。

    這條小徑竟是極深,曲曲折折行了好久,仍舊看不到盡頭,倒是隨著道路的深入,路邊的雜草越來越多,漸漸覆蓋了小徑,顯然這裡許久沒有人行走,以至草木茂盛。

    看著這些路邊野草漸漸長到了小徑之上,蒼松道人的臉色愈發得難看了,看去頗有幾分鐵青之色。金瓶兒此刻也不去與他說話了,只是跟在背後,看著蒼松道人高大的背影,她忽然有種感覺,這個男子只怕未必只是一個叛變正道的叛徒而已。

    可是就算是這樣,又有誰在乎呢,如今的蒼松道人,若是被曾經是他的同門發現,只怕便是生死相爭的局面,而不過在十年之前,他還是這個天下第一門派最有實權的人物,這個又有誰會想得到呢?

    人生際遇,每多波折,卻不知冥冥之中,到底是凡人自己掌握著,還是由天意定奪,所以才有所謂天意弄人之說嗎?

    金瓶兒這麼一路走著,心中不期然又想起了不久前剛剛遇到的小環,那個與她有宿緣的年輕姑娘,看去小小年紀,似乎也為情所困呢!想到小環,她的神情間便緩和了下來,有了幾分溫暖,或許也只有那個小姑娘,才是她惟一可以放開心扉對待的人吧。

    也許將來有了機會,與小環在一起浪跡天涯也不錯呢!

    金瓶兒嘴角慢慢浮現出淡淡一絲微笑,但這笑容一閃即過,她站住了身子。因為在她身前的蒼松道人也停住了腳步,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聽他的口氣,似乎夾雜著很奇怪的感覺,緩緩道:「這便是了,青雲門龍首峰的天機鎖所在。」

    腳下的小徑終於到了終點,金瓶兒走上前去,卻是怔了一下,面上露出一絲迷惑之色,轉頭向蒼松道人看去,道:「什麼,這就是天機鎖?」

    蒼松道人面無表情,只淡淡點了點頭。

    呈現在他們二人眼前的,並非什麼霞光耀耀的仙家神器,也不是莊嚴雄奇的殿宇樓閣,來到此處之前,金瓶兒曾經想過無數次,但無論如何也沒有猜到,傳說中的天機鎖所在,居然會是這麼一個模樣。

    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土坑……

    若要說有所區別的話,那便是這個土坑比較大,比較深,是一個大土坑,但看這坑中雜草叢生,山土傾頹,怎麼看都似一個普通的大土坑而已,哪裡像與名動天下的誅仙劍陣有所關聯的東西?

    金瓶兒一時還是難以接受,但一旁的蒼松道人已經跳了下去,站在坑下,向金瓶兒招了招手,金瓶兒歎了口氣,也躍了下去。

    躍入土坑之中,腳踏上了坑底實土之後,金瓶兒便聞到了一股泥土特有的濃郁氣息。她抬頭向上看了一眼,發覺這個土坑居然頗深,剛才從上向下看來沒覺得什麼,等到了下面,才發現這土坑邊緣居然也有一人半之高。

    土坑裡的泥土沒有小徑上那般堅硬好走,稍顯柔軟,不過幸好這幾日並無風雨,泥土還算乾硬,不至於深一腳淺一腳的,但是坑坑窪窪是在所難免。

    金瓶兒跟在蒼松道人身後,向著土坑深處走去。這裡的地勢是向內傾斜的,越往下走,抬頭看周圍的樹木和遠處的山峰,便越發覺得那些東西都高大起來,而自己也漸漸有種渺小的感覺浮上了心頭。

    這些怪異的情緒在金瓶兒心頭迴盪著,讓她著實有些不舒服,不過幸好這土坑雖大,也不至漫無邊際,很快蒼松道人便停住了身形一金瓶兒也順勢停了下來。

    他們此刻置身的乃是這個大土坑的正中,四周泥土紛亂,中間幾堆土堆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土丘,上面有一根三尺長一尺寬的柱形圓木,斜斜插在小土丘上。

    蒼松道人默然注視著年深月久的圓木,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中掠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過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就要上前。但就在此刻,忽地金瓶兒在他身後叫了一聲:「道長,且慢。」

    蒼松道人轉過身來看著金瓶兒,道:「什麼事?」

    金瓶兒道:「請容我看看四周景色。」

    蒼松道人一怔,沒有說話,金瓶兒卻是舉目向上望去,緩緩轉動身子。此處雖然已在龍首峰高處,但龍首峰險拔危聳之處,卻仍是突兀刺天,高出此處甚多,且不止一處。

    金瓶兒站在土坑中央,只見東、北、西三面赫然都有高峰在側,從這坑底望去,那險峻山峰似乎帶著幾分傾斜,如三隻手指欲將併攏,而自己這土坑正在最中心處。此刻夜幕低垂,蒼穹如墨,金瓶兒看得時間一久,競有種天空欲墜、頭昏眼花之感。

    只是她畢竟不是凡人,收回眼神鎮定心神之後,神色隨即如常,但面上已多了幾分釋然,隨後目光向著這土坑中疾掃過一遍,忽地身子如被輕風托起,飄了起來,卻是落在了那只三尺圓木之上,隨後又向四周看去。

    站在一旁的蒼松道人眉頭微皺,但眼光中已隱隱有幾分讚賞之色。

    片刻之後,金瓶兒長出了一口氣,撫掌道:「好心思,好眼光,這是你們青雲門哪一代祖師看中的靈穴,當真是神眼獨到,山峰靈氣盡聚於此,更有三峰齊聚,不使外瀉;不過更厲害的,卻是這一根千年玄木,看似鈍而無鋒,卻恰好刺入靈穴氣脈最弱之處,如打蛇七寸,生生以玄木枯澀之氣,將這滿山靈氣都壓下了,了不起,了不起!」

    她鼓掌讚歎,卻是由衷而言。蒼松道人看著她,臉色不知不覺緩和了下來,片刻之後,他淡淡道:「觀察山脈氣象,發掘此穴的乃是我青雲門開派祖師青雲子,至於布下玄木禁制,前輩並無記載,有人說就是青雲子祖師,也有的說是創下誅仙劍陣的青葉祖師。」

    金瓶兒點了點頭,道:「其實我過往對青雲門上下並無好感,但今日一見,卻覺得你們這些祖師中實在是多有驚才絕艷的人物,我是遠遠不及的,看來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面露自得傲然之色,道:「青雲門數千年以下,豈是其他小門小派可比的,至於我青雲歷代祖師,那自然更是……」

    話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到了最後,一句話竟是變得沙啞而不可聞。金瓶兒悄無聲息地從千年玄木上躍了下來,不知怎麼心中突然也覺得有些傷感起來,也不願去看蒼松道人此刻的臉色。

    這個深深以青雲為傲的人,是叛出了青雲的首凶嗎?

    一個人,又豈是簡簡單單一句「正邪」可以劃分形容的?

    土坑之中,一時沉寂了下來,蒼松道人的身軀從背後看去,挺得筆直,依然顯得高大,只是他的神情,似乎隱藏在沉默與陰影之中,讓人看不真切了。

    許久之後,蒼松道人的聲音低沉,緩緩道:「我們耽擱許久了,開始吧。」

    金瓶兒點了點頭,道:「要怎麼做,你說吧。」

    山風習習吹過,周圍茂密的樹木隨風搖擺,夜幕低垂,只聽見那深深的土坑之中動靜響個不停,持續了好一會兒,忽地靜止了二下,片刻之後,只聽一個悶響,卻是一件事物被拋出了土坑,重重地掉在土坑邊上的小徑之上。

    微弱的星光下,赫然是那根千年玄木!

    又過了一會兒,衣襟聲動,金瓶兒與蒼松道人一起躍了上來,以他們二人的道行,看去竟似乎也有些疲憊,顯然要改變這靈穴氣脈,並非輕而易舉。

    金瓶兒喘息稍定,皺眉向蒼松道人問道:「既然我們是來毀壞這天機鎖,只圖將來若有事,青雲門再不能以七脈山峰靈氣相助誅仙劍陣,那麼將這千年玄木拔開不就行了,何必還要強改氣脈匯聚之地,豈非是多此一舉?」

    蒼松道人搖了搖頭,道:「這青雲山乃是世間福地,靈氣極盛,也正是如此,當年青雲子祖師才會看重此地。只拔開千年玄木,不過是令靈氣外洩,但一來此處地脈靈氣原就極盛,二來你看這外邊尚有三峰聚攏,靈氣外洩更是難上加難。只有改變氣脈匯聚之地,令靈氣匯聚之點離開這天造地設、幾如鐵桶一般的三峰聚攏之勢,便可借高山風勢,徐徐散去。將來再有人祭出誅仙劍陣,此處龍首峰雖然靈氣依舊旺盛,卻已是散得滿山遍野,不可凝聚,他也是無計可施了。」

    金瓶兒這才醒悟過來,點頭稱是,隨即又問道:「那眼下龍首峰天機鎖已經毀去,其餘六脈的呢?」

    蒼松道人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我們最多只能毀去剩下的落霞峰、風回峰、朝陽峰三脈天機鎖,至於通天峰、大竹峰、小竹峰三脈,只怕是無計可施了。」

    金瓶兒好奇心起,道:「這卻又是為何?」

    蒼松道人淡淡道:「通天峰乃是青雲主脈,防守最嚴且不說,單就那靈氣都非同小可,誅仙劍陣發動之時,向來以通天峰靈氣為主,六脈靈氣為輔,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稍有異動,我那位道行通玄的道玄師兄只怕便知道了,所以是不能動的。」

    他頓了一下,又道:「落霞峰、風回峰、朝陽峰三脈天機鎖所在我都知曉,想來並無太大困難,但那大竹峰、小竹峰二脈,我卻是並不知曉天機鎖的位置?」

    金瓶兒奇道:「這卻又是為何?」

    蒼松道人默然片刻,道:「小竹峰上向來只收女弟子,門禁森嚴,首座水月也是脾氣剛戾,等閒人都不放進山去,更不用說天機鎖這等大事了;至於大竹峰,我向來也和田不易、蘇茹夫婦不大合得來,田不易也是個傲氣性子,門下弟子不多又不成器,卻偏偏也藏著掖著,全不讓人知道。」

    金瓶兒聽了不覺有些好笑,但隨即皺眉道:「那我們只壞了四脈天機鎖,會不會少了些?」

    蒼松道人搖了搖頭,道:「不然,據我所知,只要青雲七脈中有超過半數的靈氣出事,則天機鎖禁制便全無效用了,因為主峰通天峰靈氣實在太盛,甚至有殺伐之意,非得要其餘六脈靈氣相互制衡方能行法,少了一兩脈靈氣還好說,若是同時少了四脈靈氣,只怕那誅仙劍陣是否能夠祭出都有問題。」

    金瓶兒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蒼松道人,忽地笑道:「道長你果然深謀遠慮,這些事兒,只怕在你心裡不是一日兩日了吧!」

    蒼松道人臉色一沉,向金瓶兒看來,金瓶兒卻仍是笑盈盈的模樣,絲毫沒有躲避他眼光之意。片刻之後,卻是蒼松道人首先移開了目光,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這處土坑。

    金瓶兒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腳下,只見那千年玄木正平靜地斜躺在小徑一旁,她微微一笑,伸腳將玄木踢入了雜草叢中,隨後向著蒼松道人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她身後,那座神秘玄奇的大土坑,似乎仍舊與往常一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土坑而已。


第二十四集 第七章 夜風
第二十四集 第七章 夜風

    狐歧山,鬼王宗。

    ……

    狐歧山蒼茫的月色,猶似未洗盡塵事的鉛華。

    鬼厲正立山下。

    說來這次青雲之事,究竟算得一個怎麼樣的事情,連他自己也不能說清。

    是回頭麼?

    離開了,曾經的歧途?

    十年的光陰,埋沒了多少的舊事?改變著,滄海桑田。

    那是在深心之中,他從未踏出過的道路,便是在噬魂的侵蝕下,也不肯沉淪的理由?

    莫非,一切都是不曾變過的麼。

    他堅持的是什麼?放棄的又是什麼?

    他究竟是一個,不容外人所解的邪魔外道。還是,僅僅的,一個走錯路的可憐的人?

    路在腳下,路在何方?

    饒以他鬼王宗副宗主的地位,翻雲覆雨,修為驚艷,在此刻,竟也是茫然而無所適從了。

    手上,噬魂的青光,微微地閃爍著,罕見地流出一分柔和的氣息,默默地,與他相拌,竟似深深明昧了他的茫然。

    又似乎,十年之前,誅仙劍下,命在垂危。那一隻手,柔軟而微涼,堅定地,抓住了。又放開,撲向那毀天滅地的力量。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他低低地念著,眼中終於現出了一屢柔和。

    那水綠的,婉約身影,竟如昨日,歷歷眼前!

    她躺在冰冷的石室中,已經很久了吧。

    原來,自己離開狐歧山,也已經很久了。

    今日,又能見到了麼?

    鬼厲彷彿第一次回過了神,抬起了頭,遙遙仰觀著,他待了十年的地方。

    卻忽然的楞住了。

    在他往日所見,狐歧山作為鬼王宗的總堂所在,雖未有多少的的金碧輝煌,重樓高宇。在一庭一室之間,總還是錯落整齊,又何曾有過這般狼籍!

    滿目的斷壁殘垣,在夜空中留下殘缺的影子。

    而況,往日到得此間,大概也便可看到巡戒的弟子來回遊蕩了,適才凝神於事,竟未察覺,此時的山間,靜無人語,哪裡還是以往那個如臨大敵的架勢。

    鬼厲皺了皺眉,凝神細聽,靜月之下的狐歧山,隱隱有一番喧嘩。

    還未等他思慮周詳,手中的噬魂,尤其是頂端的噬血珠上,那些隱約的血絲,猶如突然受到了什麼鼓動,一分分,亮了起來!整個珠子,全然已攏在鮮紅的血光中,發出幽幽地低語。

    鬼厲的心志,一時竟有些恍惚。彷彿又見到,如屍骨成山,血流成河。

    甜美的,香甜的血……

    然而他畢竟道行精純,瞬息之間便又回過了神。

    便再不遲疑,棍交左手,右手捏得一個佛法法訣,抵住噬血珠上的血絲。將大梵般若。一步一步,緩緩地,送了進去。

    血絲中立時洋溢起一分金色的光華,卻又與血色本身並不衝突,只是,靜靜地,融了進去!

    下一刻,肅穆的佛家真法,連同那凶戾的血光,一同暗淡下來,隨著棍身,重新流入了鬼厲的體內。

    萬道在容!

    或許,普天之下,能用這種方式化解血厲的人,也不過就是他一人而已了!

    只是縱然如此,這終究不是什麼易與的活,鬼厲額角已是微微見汗。

    自他修得第四部天書以來,往日道法之中的一個個深壑,已然漸漸填平,噬魂雖仍有發作,卻也盡可抵禦的住了。他本對自己的修為也頗有信心的。

    可是……

    剛才……

    他的臉色沉重了些許。

    然後,彷彿才終於發覺,整個過程中,一直以為是自噬魂中散出的滔滔血氣,在噬魂平復了之後,竟仍是洶湧澎湃,並不有一絲一毫的減低。

    那血意,竟似從山體之內傳來。

    連綿不止。

    鬼厲默然長立,神情複雜。

    這般感受,他曾經也是有過的。彷彿有人,以生生之力,將山體掏空,又灌滿了血一般。

    這,與那四隻靈獸有關麼?

    狐歧山內,究竟起了什麼變故?

    噬婚的光芒亮起,在他的身形已急不可待地騰起的一瞬,鬼厲忽地怔住了。

    他聽到一聲歎息。

    那樣的熟悉,猶如前日的夢境!

    他習慣地轉過了身,看向那歎息的來源。

    層林之中,似乎有一道綠影一閃而過。

    青雲山風回峰青雲七脈之中,風回自然比不得通天峰的巍峨,龍首峰的高絕,小竹峰的淒清。不過忝居七脈之列,倒也並非一無是處。此處的林間,幾乎找不到人的足跡,林間小道,或寬或窄,若有若無,似已與整座山川融為一體。

    月寂寥,星蕭條。

    透過稀疏的葉片,在地上透下班駁的光點。偶有風過,地上的光點便移躍起來。

    山後小徑。

    蒼松道人與金瓶兒。此時便已在山林之前了。

    二人便要踏入這深林之前。金瓶兒忽地道:「道長,等一下。」

    蒼松道人面色陰沉回過頭來,緩緩道:「怎樣。」

    金瓶兒眼波流轉,笑了笑,道:「瓶兒資質愚魯,有事不解,想請教道長。」

    她的眼光,竟似會說話一般,幽憂亮起。在這樣的夜色,瀰漫一分醉人的氣息。

    蒼松道人卻若未見,淡淡道:「金仙子說。」

    金瓶兒踏前一步,道:「適才在龍首峰時,弟子不守祖訓,道長的臉色不太好,這是有的吧。」

    蒼松道人冷冷地哼了一聲,卻沒有出言反對。金瓶兒翩然走進那密林,緩緩道:「龍首峰……落霞峰……朝陽峰……眼下,只剩下這裡的天機鎖了吧。」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神情凝重,沒有說話。

    金瓶兒轉過身來,嫣然笑道:「適才在落霞峰,朝陽峰時,雖也無人看守,便於行事,道長的臉色,卻又和緩了一些了,是麼?」

    蒼松道人冷冷道:「你想說什麼?」

    金瓶兒略一沉吟,道:「瓶兒只是想知道,眼下四野無人,道長的神色,為什麼又陰沉起來了呢?」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似未想到眼前女子觀察竟至如斯。冷然道:「金仙子想知道,只要踏入林中。」

    林中若有霧在,小徑隱約,全然是一派和鳴。

    金瓶兒聞言默然,漸漸地將右手縮入了袖中。側向蒼松,一步步向林中走去。

    林間風過,彷彿一聲渺遠的歎息。

    金瓶兒小心翼翼地在林中走得幾步,卻並無一分異樣。心下少安,回身笑道:「道長,可以說了麼?」

    她的笑容尤未盡放,便陡然僵在了臉上。

    回首處,依舊是剛才所站的地方,卻不知為何,一片朦朧,彷彿籠上了一層薄霧。

    微微凜然,自知不妥,伸出手去,想要撥開眼前的霧氣。

    觸手之處,虛虛無無,竟毫無異樣。

    然而,那霧氣靜靜地浮著,看在眼裡,那麼真切。卻又如同,不是浮在那裡,而是,在自己的眼中,自己的心中一般!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地,踏著剛才的腳步,想要走回適才的所在。

    出口之處已在眼前。

    緩緩地踏出。

    毫無異樣。

    金瓶兒心下大定,隱隱中又覺有些失望。

    畢竟,只是霧氣而已!

    轉過身去,略帶困惑道:「道長?」

    蒼松道人卻只是神色穆然,一言不發。

    金瓶兒秀眉微蹙,極是不解。繼而,狐疑地又向四周掃了一眼。

    風回峰,密林前。

    所有的景物,倒映在她的眼中。

    這一片天地,竟也是,如同林中一般,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正訝異間,身上微微一涼,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清風,拂過了身際。

    那股清風,輕輕地流了過去。沒有帶起一片塵埃。

    然後,迴旋著,又刮了回來。

    金瓶兒的臉色大變。

    那一股小小的旋風,就在剛才,分明已經從蒼松道人的身畔走了一遭。他的道袍,卻仍是,默默地垂下,沒有飄起。

    一點也沒有。

    當是時,那小小的風,忽然的,沒有任何徵兆地,放大了。咆哮著,嘶吼著,直要將這瘦弱女子,生生吹散。

    仍然沒有帶起一片塵埃。

    週遭的天地,依舊是,朦朦朧朧,在那絕世的風下,竟也沒有飄散。

    舊日狂風,一朝來回。

    是謂風回!

    金瓶兒大驚之下,畢竟道法非常,縱身飛起,在那狂風刺過之際,間不容髮地避了開去。

    狂風嘶吼,猛地衝入了林中。

    林中的枝葉,沒有一絲的偏移。

    金瓶兒稍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蒼松道人。

    他仍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神色穆然。

    一動不動!

    那一股狂風又捲回來了。

    金瓶兒自知命在頃刻之間,再不遲疑,纖腰一扭,竟直迎那狂風而去!

    風正狂!

    那個淡黃的人影,忽地化作流光,那麼快,幾乎看不清楚了。

    青絲飛揚!

    狂風愈加地近了,那淡黃的流光之中,猛地綻出一番絢麗。

    輝煌的紫色,宛如輝煌的晚霞!

    紫芒刃終於出手了。

    那一股無形的狂風,在這一動不動的世界。猛地迎上了那個女子。

    沒有聲響。

    一點也沒有。

    金瓶兒如遭重擊,倒飛而出,落到地上,氣血翻湧,竟要離體而出。

    然而她終究站定了。

    眼前的薄霧,消散!

    又是清晰的天地,倒映在,她的眼中。

    她正站在那密林之前,林中,依舊是那般的,霧氣迷濛。

    剛才的一切,竟如一夢!

    人生於世,是真是幻,又怎麼分得清楚!

    背後,蒼松道人的聲音,夾著一分讚許,傳了過來。

    「金仙子眼下明白了麼?」

    狐歧山下。

    鬼厲身形如飛,便向一側急追而去。

    那一個身影,那一聲歎息!

    他縱使性命不要,也要把握一世!

    十年的辛苦,十年的傷通,十年的淒涼。

    為了什麼?

    多少的心語,只化做他追趕的腳步。

    哪怕,只是一夢而已!

    他不知低低地念著什麼,腳步絲毫不停。

    那一片層林並不見得如何的大,鬼厲的身影,從這一頭穿入,又從另一頭穿出,也不過只是片刻的光景。

    林中,空空蕩蕩,殘葉飄搖。

    他仍是,沒能夠,抓得住麼?

    又或者,這一切的一切,又不過是,如同那時石室內的錯覺?

    可是!

    那聲歎息,那麼真實,幾乎仍在耳邊。

    稀疏的月光下,這個已不再年輕的男子的身影,顯得如此慘淡。

    上天是有情的麼?卻又為何,苦苦捉弄!

    他長歎了一聲,宛如白髮老者的苦痛。

    "這便是了。你可以看破生死,心中卻好有比生死更重要之事,與其你百般問我,不如好好想像這些更重要的事吧?"週一仙開導的話語,不知為什麼,浮上了他的心頭。

    「更重要的事……」

    月華下,這個男子,苦笑著,喃喃自語道。

    「前輩,你畢竟錯了啊,我縱能想,卻又有什麼能力去把握住呢……」

    他的語言,忽地凝在了口中。

    又是一聲歎息,在他的身後。

    莫非……

    他的喉嚨滯堵,轉回身去。

    那是上天的恩與麼!

    他激動而不能自持,背後的人,已經在他的面前。

    不是!

    竟然不是!

    那一瞬間,他冷了血。

    幽便這麼站在他的面前。

    「你終於回來了麼?」

    她緩緩道,沒有感情。

    「狐歧山已然不成樣子了。」


第二十四集 第八章 異寶
第二十四集 第八章 異寶

    鬼歷默然無語,屋中一片默然。

    片刻後,普泓大師緩緩道:「師弟,此事的前因後果你都知道的,我也不必多說。今日這位鬼歷施主前來,乃是為了向我們天音寺借一件寶物去救人。」

    普德大師仍然注視著鬼歷,目光從最初的震驚,愕然,已經慢慢變得柔和起來,顯然對於鬼歷,普德大師也和普泓大師等人一樣有著非同一般的感覺,在聽到普泓大師的話以後,普德大師面上神情不變,沙啞地道:「是什麼寶物?」

    說到此刻,普德大師地華麗雖然還略有些停頓,但已經可以大致連貫起來了。

    普泓大師看了鬼歷一眼,歎了口氣,道:「他想要借地乃是乾坤輪迴盤。」

    普德大師一怔,古井無波的臉上又是微微變色,顯然對此也是吃驚不小。

    鬼歷走上前一步,懇切地道:「兩位大師弟子那位朋友十年來魂魄始終被扣在異物之中,與活死人無異,弟子無一日不心如刀割,雖然萬一之希望亦不敢棄,懇求兩位大師慈悲,若宿願得了,救的弟子那位朋友,弟子願做牛做馬來回報兩位大師恩德。"

    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兩位都是合十念佛,普泓大師道:「施主切莫如此,折殺我等了」。只是普德大師在最初的驚詫過後,此刻已經恢復了平靜,眉頭微皺著,道:「請問施主,乾坤輪迴盤在敝寺中的消息,施主是從哪裡聽聞來的?」鬼厲面露為難之色,看向普泓大師。

    普泓大師苦笑一聲,道:「師弟,此事我剛才已經追問過鬼厲施主了,可是據鬼厲施主所說,那位告知他這個秘密的前輩高人,執意不肯讓他透露其身份來歷。做師兄的一時決斷不下,在想到那乾坤輪迴盤是由實地你一直保管的,這才來打擾師弟的清修,請問你的意思。」鬼厲這才明白為何普泓大師和法相要帶他來見這位普德大師,看來這神秘奇寶乾坤輪迴盤果然非同小可,居然是要四大神僧之一的普德大師數十年親自保管,不知是否真有奇效,可以救治碧瑤呢?一念及此,鬼厲忍不住全身發熱,雙手緊握成拳。屋中此刻一片寂靜,眾人的目光都望向沉默的普泓大師,只見普泓大師雙目低垂,似乎在考慮著什麼,看著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容,鬼厲忍不住手心出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普泓大師才緩緩抬眼,看向鬼厲輕輕合十道:「施主.」

    鬼厲連忙回禮,口中道:「求大師慈悲.」

    普德大師聲音依舊沙啞,語調緩慢,道:「數十年前,三師弟普智對你鑄下大錯,我天音寺上下實在是虧欠你良多。。。。。。」

    旁邊的普泓大師與法相聞言都是雙掌合十,口中輕輕念頌了一句「阿彌陀佛」

    普德大師接著道:「而且這乾坤輪迴盤當年乃是普智師弟本人遊歷西北蠻荒帶回本寺的,說起來你也算是普智師弟得弟子,交給你本事理所當然。只是。。。。。」

    鬼歷心中正為普德大師話語漸有希望而歡喜,不料末了普德大師臉上忽現為難之色,似乎頗有遲疑之態,猛然間心頭閃過碧瑤那安靜躺在狐歧山寒冰石室中的綠色身影,身子微微顫抖,熱血上湧,一咬牙向前大步走了兩步,來到普德大師面前。

    普泓大師與法相都是一驚,普德大師也有些意外,抬眼向鬼歷望去,卻只見鬼歷非但沒一絲不敬之意,反而是雙膝一軟,在普德大師面前跪了下去。

    噗咚!

    低沉的悶響聲,從地上石板間迴響起來,鬼歷的額頭在普德大師面前地上扣了下去,從旁邊看去,他的雙手緊緊握拳,骨節都已經隱隱發白,身子也在微微顫抖,只聽他的聲音已然帶著幾分哽咽,低聲不停地說道:「大師,我罪孽深重,負人良多,若不能救她,我,我,我。。。。求大師慈悲,求大師慈悲。。。。」說到後面,他似乎已經難以自制,只是一疊聲地懇求著。

    站在一旁的法相不由得為之動容,面上閃過不忍之色。

    普德大師也不禁怔了一下,默然片刻,轉頭向普泓大師看去,只見普泓大師雙掌合十,什麼也沒說,良久之後輕輕點了點頭。

    普德大師慢慢得轉過頭來,看著仍然匍匐在自己身前得那個年輕人,半響之後,輕輕道:「你起來吧!」

    鬼厲仍是跪拜在地,一動不動。

    普德大師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似乎露出淡淡的一絲笑容,不知想起了什麼,只聽他低沉的身影緩緩道:「你這個脾性,真是和當年的普智師弟完全兩樣啊。。。」他臉上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彷彿閃過淡淡的傷懷,隨後低聲道:「起來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鬼厲身子一顫,內心狂喜難以抑制,猛然抬頭。

    普德大師伸手緩緩從懷中拿出一物,他的動作十分緩慢,不時有停頓的感覺。

    鬼厲看去,只見普德大師拿出的是一塊黑布包裹的半尺見方的圓物,但其中是什麼模樣卻是看不清楚,這件寶物竟然是普德大師貼身收藏,當真不可小戚。

    包裹其撒謊能夠的黑布綁的並非死結,普德大師將他放在面前地上,手輕輕一提便解開了結頭,但是要掀開黑布的時候,他卻似乎猶豫遲疑了片刻,隨後輕歎一聲,搖了搖頭,掀開了黑布。

    一道柔和的白色光華,從黑色布幔移動之際慢慢散發了出來,越來越是明亮,卻沒有給人一絲一毫的刺眼的感覺。柔光之中,只見淡淡飛塵輕輕飄舞,在這間偏僻寂靜的小屋中,竟不知從哪裡彷彿傳來悠揚低沉的悅耳歌聲,隱隱迴盪在無形的空間裡。

    黑布完全掀開來,鬼歷終於看清了面前的事物,這個他寄予萬一希望救治碧瑤的法寶。只是下一刻,他臉上忽然現出驚愕之色,似乎有些不能置信,愕然抬頭向著普德大師看去。普德大師面無表情,片刻之後鬼歷又下意識地向普泓大師望去,普泓大師卻也只是輕輕歎息一聲,雙手合十輕輕道:「阿彌陀佛」

    狐歧山,鬼王宗總堂。

    說不上從什麼時候開始,鬼王宗裡得許多弟子都開始感覺自己周圍得環境有些隱隱得不得勁起來。莫名其妙得,古怪得事情,一些以前根本不會也沒有出現過得事,居然都再這些日子裡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了。

    比如說,數百年來都堅固異常的這座山腹洞窟,鬼王宗弟子們所居住地各個石室,四周都是堅硬之極地巖壁,不要說破裂了,即便室眾人想拿吧刀再牆壁上戳個小洞都要累個半死,還未必能夠成功。但是這些日子以來,鬼王宗地總堂裡許多石壁上已經紛紛出現了詭異地裂痕,而且這些裂痕居然還在不斷地擴大著。

    又比如,生活在山腹洞窟之中地鬼王宗眾人,以前早就已經習慣了寂靜地生活,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他們回刀房間躺上床將睡欲睡地恍惚間,居然又有許多地人會聽到彷彿石自己石室下方深處竟然隱隱傳來可怕之極地聲音。那怪異的聲音彷彿室巨大的岩漿洪流在身下轟然流動,隨時可能爆發衝了上來將眾人淹沒。那怪聲如尖針般刺入耳朵,生生將人驚醒,但偏偏醒了之後,卻彷彿什麼也聽不到。

    這些怪事都事以前不曾有過的,但是最令鬼王宗門下弟子感到恐懼的,卻事發生在人群中間的一些詭異事情。有那麼少數的一些鬼王宗弟子,明明看著欲往常無異,卻會在突然之間狂性大發,完全喪失了理智,如喪心病狂的野獸般攻擊身邊的任何人,就算站在他身旁的事他本人的親人或者是最好的朋友,這些發狂的鬼王宗弟子依然會用最殘酷的方法殺掉自己所能看見的任何人,直到自己被聞迅趕來的其他人合力殺死為止。

    短短時日之內,這種可怖的事情已經接連不斷地在鬼王宗之內發生了次,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甚至連親人好友之間都不敢彼此再相信了。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人心惶惶,整座狐岐山彷彿都陷入到一種危險而詭異的氣氛之中。

    殘陽如血,黃昏時分,鬼王宗門口戰立的幾個弟子心神不寧地站著,有的人默默眺望這遠處快要下山得太陽,有得人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忽地,有人「嗌」了一聲,開口道:「有人來了.」

    眾人都是一怔,抬眼望去,果然劍狐岐山下,在落日餘輝之中遠遠有嗌條白影,飄了過來,方向正是向著鬼王宗這裡,眾人不知來人是敵是友,一時不禁都有些緊張起來。那條白影速度頗快,轉眼間已上了半山,接近鬼王宗總堂的入口,鬼王宗弟子迎了上去,看了真切,「呼」的一聲都發出了輕噓,鬆了口氣,原來時鬼王宗宗主鬼王和副宗主鬼歷的上賓--小白。

    小白停下了腳步,心中微微感覺到有些奇怪,這些鬼王宗的弟子面上如釋重負的神情,看起來頗有幾分不同往日,或許那些人自己也沒感覺到,但小白乃時修煉千年的九尾天狐什麼事情沒見過,幾乎是直覺的反應,她覺得面前這些鬼王宗弟子似乎像是背上壓了什麼巨大石頭一般,如繃緊的弦難以自控。

    不過此刻要她一見面便說些什麼,自然是並無可能,何況眾弟子紛紛讓開道路,陪著笑臉。小白對著他們微微點頭,心裡想著,或許是那位鬼王宗主御下太過嚴厲了吧!

    小白向著山腹之中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腳步回頭向其中一個鬼王宗弟子叫了一聲:「喂!」

    這不叫還好,她不過這麼突然在他們背後叫了一聲,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所有的鬼王宗弟子幾乎都是像被電擊了一般,全身一個激靈,齊齊跳了開去,更又甚者,有人竟然已經揮出佩刀法寶,都是如臨大敵,生死決戰的陣勢。

    小白愕然怔住,失望道:「你們怎麼了?」

    那幾個鬼王宗弟子互相看了一眼,過了片刻才漸漸放下了手中兵刃,放鬆下來,其中那個被小白叫喚的鬼王宗弟子苦笑了一聲,道:"什麼事?"

    小白向著他們仔細打量,只見這些鬼王宗弟子個個眼圈發黑,眉頭緊鎖,臉上頗有疲倦之色,倒像是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一般她心中疑惑更深,問道:「你們到底怎麼了,怎麼我隨口叫一聲就緊張成這樣?」

    那鬼王宗弟子又是一聲苦笑,搖頭道:「姑娘,你就別問了,剛才你叫我有什麼事麼?"

    小白遲疑了片刻,道:「你們副宗主鬼厲可在山中?」

    那鬼王宗弟子搖頭道:「副宗主出去多日了,並不在山中。」

    小白眉頭一皺,道:「他去哪裡了,可曾說過何時回來?」

    那鬼王宗弟子道:「副宗主向來行蹤神秘,我們哪裡會知道他老人家去向,至於何時回來,那自然也是不知的。」

    小白黯然駐立片刻,點了點頭,暗想也的確如此,鬼厲若是要去哪裡,這些普通的鬼王宗弟子想來也的確不會知道。當下轉過身子,身山腹之中走去。

    只是當她腳步踏動,身子漸漸隱入山腹陰影中的時候,以她這遠勝於常人的耳力,遠遠地聽到在洞口那幾個鬼王宗弟子低低地交談聲:「老李,你這是怎麼了,居然連刀也拔出來了?還好小白姑娘不計較,否則看你怎麼收場?」

    旁邊另一人苦笑一聲,看來就是那位被稱作「老李」的人,只聽他道:「你說我幹嘛這麼緊張,你要沒事怎麼也像兔子似的蹦得那麼高,這段時日裡真***不是人過的日子,稍有風吹草動我就、就嚇得魂都沒了。

    旁邊眾人間言都是紛紛歎息,居然無人反駁老李的話,倒像是都認可一般,再接下去,眾人似乎心事重重,竟都不願再說話了。

    小白隱身在山腹甬道之中的陰影裡,面止疑惑之色越來越重,但幾番思索之下,卻還是想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只得先漫步向前走去。她此番回歸狐岐山,自然首要的乃是為了找尋鬼厲,前段日子她再入南疆苗族聖壇,根據巫妖的提示,終於發現了鏤刻在苗族犬神神像之後的古巫族秘密,其中之一正有她一直為鬼厲所尋找的東西,但此行她也同時發現了另一些詭異的事,直到此刻,她也仍未下定決心是否要將這些東西完全告訴給鬼厲。

    不過此刻鬼厲不在狐岐山中,小白自然也無從說起。說來不久以前,她與鬼厲在河陽城外廢棄義莊中是擦身而過,融的話若是她在場,心她千年道行,鬼厲所遇之事或有轉機也說不定,只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這是誰也說不清楚的了。

    小白心下盤算,天下之大茫茫無邊,要尋找鬼厲一人真如大海撈針般難上加難,不過狐岐山此地卻有碧瑤在此,想來鬼厲再怎麼也遲早要回到此地的,反正自己這一路上也在猶豫不決到底對鬼厲要說些什麼,不如就趁著在這裡等待鬼厲的時間再好好想想吧!

    一念及此,小白便下了決心,當下下意識的邁步轉向走向鬼厲的居所。她腳步聲迴盪在甬道中,走了一段路之後,小白突然眉頭皺起,停了下來。

    長長的甬道中,往日時常都會有鬼王宗弟子走來走去、說說笑笑的地方,此時此刻,竟然是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孤單的身影,站在甬道中。

    所有的人,都不知什麼原因躲了起來,不見蹤影!

    小白回頭看身來路,那甬道的盡頭,彷彿籠罩著深深的黑暗,濃得再也化不開了。

    她默默看了片刻轉身繼續向前走去,纍纍的腳步聲迴盪在空蕩蕩的甬道中,彷彿比平日裡更響亮了數倍。

    在這片詭異的靜謐之中,小白慢慢走到了鬼厲的居處,不知怎麼,雖然鬼厲不在,但她還是下意識地走到了這裡,就在她將要伸手推開鬼厲的房門的時候,忽地她的身子一僵,像是發現了什麼,然後緩緩抬頭向上看去。

    在鬼厲居住的石室外牆堅硬的石壁之上,赫然有七,八條深深的裂痕,那裸露出來的岩石粗糙而坑窪不增,就像是被什麼巨力硬生生撕扯開一般,痛苦地扭曲著,如刻在石壁上巨大的傷口,只不知會不會從裂痕之中流出血來!

    小白的身子忽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凝視著那些裂痕的眼睛裡,瞳孔微微收縮,以她千年修行的道行,她甚至敏銳地隱約感覺到,在自己身旁和那些刺眼扭曲的裂痕上,若隱若現地飄浮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這股氣息令她下意識地厭惡!

    但在她想清楚這些事情之前,異變陡生,從她身後甬道遠處,突然間傳來了一聲猶如撕心裂肺般的巨大吼聲,緊接著瞬間尖聲叫喊到處響起,有人狂怒、有人恐懼,怒喝責罵哭泣之聲,如風一般都吹送了過來。

    小白身影一晃,向著叫喊聲傳來的地方掠了過去,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確認了,狐歧山這裡的確已然發生了什麼她所不知道的詭異變化,而且多半是可怖的異變!

    她魄的身影在甬道中急速飛前,剛才還空蕩蕩的甬道中,此刻忽然不知從哪裡路出了許多人,只是有人身遠處奔逃,更多的人卻是殺氣騰騰拿著刀刃身著某個嘶吼的地方衝去,遠處,有人帶著哭聲喊道:"又來了,又來了,這次是老李瘋了。。。。。。"

    小白心中咯登一下,不知怎麼忽然間心向下一沉,隨後,她的身影已然掠近,停在了一個被許多人圍住的空地旁。

    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殺意,但小白分明可以看出來,他們殺氣騰騰的背後,更多的卻是恐懼。人群之中,一個全身是血的人手持利刃,如困獸一般惡狠狠地吼叫著,不時揮舞著利刃,在他的腳下躺著幾個人,每個人的身上都可以看到有好幾道深深的傷口,看來多半是難以救治了。

    小折怔怔地注視著那個看去彷彿已經完全陷入瘋狂的兇手,就在片刻之前,在山洞的洞口她還聽到他像一個正常人一般的說辭,還看到了他憂心忡忡地擔憂,可是轉眼之間,他的幾個夥伴赫然已經躺在他的腳下,被他殺死了,而他本人,就如一隻覿的瘋獸,不停地嘶吼咆哮著。

    周圍的人怒吼著,片刻之後,人群轟然湧上,老李揮舞著手中的利刃想要殺人,但是瞬間更多更鋒利的刀刃已經將他劈倒在地,好一會之後,人群緩緩散開,小白默然看去,只見他的身體在地上兀自輕輕顫動,佈滿傷口的頭慢慢轉了過來,有那麼一剎那間,小白的目光與他視線相接。

    "轟!"

    猶如腦海之中一記無形驚雷,小白竟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半步,面上血色盡失,那個男人的眼睛竟是完全轉為血紅之色,其中除了殺戮,根本沒有了一絲一毫的人性,那殘酷的絕望,即使是她的千年道行似乎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空間是怎樣的一種瘋狂!

    人群竊竊私語,在恐懼之中緩緩散去,小白慢慢地邁步,緩緩走近了那具已經失去生命的軀體。迷窩出品

    殷紅的鮮血無聲流淌著,在地上緩緩滲進了泥土岩石中。那瘋狂的血紅色眼眸,大概因為失去生命的緣故,已經變得黯淡而轉為慘紅。小白深深注視著,突然,猛轉過身子,面色寒冷如冰,看向那條重新變得空空蕩蕩的甬道深處。

    那前方的黑暗裡,一股濃烈之極的血腥氣息,不停地散發出來,就像一頭貪婪的嗜血巨獸,狠狠注視外面的一切,渴求著無盡的鮮血。

    一個身影,悄然站在黑暗深處,若隱若現!


第二十四集 第九章 恐懼
第二十四集 第九章 恐懼

    須彌山,天音寺。

    偏僻的木屋之中一片沉默,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兩人都默不做聲,法相站在一旁,臉上也現出錯愕之色,但也保持了沉默,鬼厲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打開的那件寶物,柔和的白色光輝,照得他的臉色忽明忽暗。

    黑色的布幔包裹其中的,是一面玉盤壯的法寶,材質呈現出溫潤之極的青白色,邊緣處每隔不遠便有向內凹進幾分的鋸齒褶皺,每一條褶皺上都會分出一條細細凹槽,向玉盤中央由深變淺劃去。

    玉盤中央的白色光輝最為柔和明亮,幾乎如水一般在虛無的半空中輕輕地流淌著,在光輝的下方,赫然只見有無數塊極為細小的玉質小方塊,密密麻麻但卻顯然是有條不紊地排列在玉盤中央,而以鬼厲此刻的道行修行看去,更是看出了那些小玉塊竟然每一面之上都鏤刻著一個古拙字體,而他卻看不懂這些字的含義。

    在玉盤的邊緣,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刻著神秘古拙的圖案,有的似天空星斗,有的如深海孤島,還有的圖案,甚至古怪到根本看不出是什麼含義。

    但此刻鬼厲並沒有太多的關心這些小字和圖案的含義,他所驚訝的是這無數的小小玉塊居然不停流動著,沒有一面玉塊是靜止的,所有都在動,他們就像是流水一般緩緩流淌,卻又並非只流向一個方向,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方向,可是就在這樣令人炫目的運動之下,卻似乎又隱約有至理蘊涵其中,所有的玉塊都沒有發生衝撞的現象。

    鬼厲注視良久,猛然間覺得這面玉盤上彷彿有股神秘的力量,那無數流動的玉塊在他眼中竟化作了河流山川,滔滔不絕;一會又幻化作漫天星斗,斗轉星移,蒼穹永無窮盡;片刻之後,星光瞬間消亡,他愕然處身在虛無黑暗之中,那寂寥的黑暗深處,一幕幕畫流淌而過,有前生,似來世,而腳下卻不知何時,現出了一個虛無漆黑而深不可測的巨大黑洞,不可阻擋的強大吸力從黑洞之中一衝而上,將他的整個身軀向下拉扯而去,彷彿永無休止一般地向著黑暗之中沉淪……

    「呔!」

    忽地,一聲斷喝,如驚雷一般在耳邊響起,鬼厲身子一晃,如從夢中驚醒,滿頭汗水淋漓,整個人如經歷過一場大戰般疲倦不堪,大口喘息不止。

    發出獅子口喚醒鬼厲的普泓大師眼中露出慈悲之色,輕輕合十道:「施主,你身世坎坷,俗世牽絆太多,更有無數傷心往事,心魔極重。這乾坤輪迴盤乃是世間獨一無二之物,有牽魂奪魄之能,可斷生死、算輪迴、定氣數,實有逆轉乾坤之力,亦可令人喪神失志、心魔噬體,請一定小心了。

    鬼厲低聲急速喘息,半晌過後,才慢慢平靜了下來,面前那乾坤輪迴玉盤依然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輝,在眾人身前無聲地流淌著。

    雖然心中震駭於這從未聽說過的異寶奇能,但想到這寶物若果然這般神妙,那麼救治碧瑤的希望豈非更多了幾分,想到這裡,鬼厲心中不驚反喜,當下對著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拜了下去,道:「弟子懇請二位大師本慈悲之心,造七級浮屠,助底子一臂之力,將這寶物暫時借於弟子救人,事後弟子定然親自回山奉還,日後更將日夜供奉,祈富二位大師修得正果!」說罷,重重磕頭。

    普德大師微微抬手,但他說話雖然已經漸漸流利,身體動作卻仍是十分麻木,手臂只是動了動,便又聽了下來。

    辛好旁邊的普泓大師已然走了過去,扶起了鬼厲,柔聲道:「施主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吧!」

    法相在一旁也走過來,鬼歷這才慢慢站起。

    普泓大師微笑道:「普德大師既然已將此寶物拿了出來,便是同意借給你了,你且放心。」鬼歷大喜,正要拜謝,卻聽那普德大師的聲音在此時響起,道:「施主,老衲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鬼歷連忙肅容道:「大師請說,弟子洗耳恭聽。」

    普德大師緩緩道:「這件寶物亦正亦邪,最能惑人心志。人心如明鏡者,堂堂而行,大有助益;反而則如方才勾動心魔,反噬己身。我與施主你相識不深,卻也看出施主道行奇深,且博識多門,諸法皆通,將來修真之潛力非同小可,成就當遠勝我等。只是施主外強內弱,氣盛而情虛,心魔已成大患,如利劍懸頭,施主可知?」

    鬼歷默然良久,道:「不滿二位大師,弟子本不在意通達造化,修得長生。至於生死,諸多變故之後,弟子幾有生無可戀之感,俗世與我,亦如空幻,又何必在意區區心魔。弟子今日乃是世間奔波,只是心頭所繫者,仍有不可捨棄之區區數人在,捨棄不得,自當苟活以報知己。他緩緩抬頭,淡淡一笑,道:「至於其他得,大師就不必為**心了。」

    普德大師目視鬼歷良久,歎息一聲,閉目不再言語。鬼歷向著普德大師行了一禮,走上前小心翼翼將乾坤輪迴盤用黑布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懷中。普泓大師合十道:「施主一切小心了。」

    鬼厲點頭,忽地眉頭一皺,伸手一拍自己的額頭,笑了起來,道:「看我這記性,太過高興便什麼也記不得了,這寶物如何用法,還未請教呢!」

    普德大師緩緩睜開眼睛,與旁邊看過來的普泓大師對望一眼,普泓大師眼中有詢問一意,普德大師卻是輕歎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普泓大師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沒有言語,普德大師遲疑了一下,看向鬼厲。

    鬼厲深深一躬,道:「請大師指點,弟子感激不盡。」

    普德大師默默搖了搖頭,鬼厲怔了一下,不明所以,片刻之後,只聽普德大師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道:「我將這寶物留在身邊數十年,日夜參祥,到如今也只看出其能通玄變化,定魂轉生,但卻始終參不透究竟該如何催持使用這件異寶。

    鬼厲如當頭被澆了一盆涼水,從頭涼到腳,不能置信地看向普德大師,隨後又慢慢望向普泓大師。

    普泓大師歎息一聲,道:「施主,這就是我與普德師弟一直猶豫的緣由了,乾坤輪迴盤確有扭轉乾坤,倒轉因果之奇能,但向必也是因為這法力太過逆天,是以常人無法參破其中奧妙。

    鬼厲怔怔不能言語,心中一片混亂,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最後卻之剩下無言的苦澀之味。

    許久之後,他忽然苦笑以聲,搖了搖頭,道:「不管怎樣,請二位大師還是將這寶物借予弟子以湧,不管怎樣,總是一份希望所在。

    普泓大師與普德大師同聲道:「阿彌陀佛。」

    旁邊法相有些不忍,踏上一步,低聲道:「張施主,真是對不住。。。」

    鬼歷默默搖頭,忽地對著法相笑了笑,只是在法相眼中,那笑竟是苦澀之極,只聽他緩緩道:「法相師兄,你不必對我好言安慰了,其實這樣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曾幾何時,也曾有極大的希望就在眼前,卻偏偏就那麼功虧一簣。。。」

    他聲音忽轉低沉,面上極傷痛之色一閃而過,更不多言,向著普泓,普德兩位大師一拱手,深深謝過隨後霍然轉身,再不回頭,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鬼歷的背影,普泓大師眼中神色複雜,合十輕輕念道:「阿彌陀佛,佛祖慈悲,他業障纏身,當真是一生愁苦了。」

    普德大師默然片刻,也跟著輕輕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小白回到狐岐山已經三日了,在這三日之中,她的眉目之間似乎就沒有鬆弛開過,三日之內,慘劇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幾度上演,看著那些瘋狂而死的鬼王宗弟子以及周圍日益沉浸在恐懼之中,眼看著就算自己不瘋也有被這種可怖氣氛逼瘋的其他人,小白已經完全肯定,這座狐岐山中,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詭異可怕的事情。然而,最令她疑惑惱怒的,恰恰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她居然見不到鬼王宗的宗主鬼王

    從那些鬼王宗弟子口中得知,鬼王很早以前突然下令說要閉關,不再會見外客,連一般的鬼王宗弟子也見不到他。小白幾番讓鬼王宗弟子前去通報,但傳回來的消息卻總差不多,要不是前去通報的鬼王宗弟子說見不到鬼王宗主,就是鬼王傳話請小白姑娘再等待幾日他馬上就可以出關,總而言之就是不出來見她。

    小白雖然道行高深,但置身於如今鬼王宗這般詭異的氣氛之下,心情無論如何是好不了的,而且每日時不時就看到有人再身邊發瘋而死,這等瘋狂之地之可怖,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事實上,小白以她千年道行,已經隱約感覺到了蘊藏再這座看似廣大宏偉的山腹洞窟之後,有一股極詭異嗜血的力量,正在不斷膨脹,尤其嗜每次當她看到有人發瘋而死的場面時,那股特殊的血腥氣息就變得愈發濃烈起來。

    三日之前,她剛到狐岐山遇見第一個鬼王宗弟子老李發瘋而死得時候,曾意外地發現某個角落裡隱藏著神秘人物,其身上散發出來地那種血腥氣息最為旺盛,但當她追從過去的時候,卻發現那神秘人物已然消失,並從那日起再沒出現過。

    而此時此刻,小白已經覺的自己的耐心就要消磨殆盡了!

    石室裡,小白單獨一人坐著,周圍厚重的石壁雖然同樣佈滿了以前沒有的裂痕,令人觸目驚心,但仍然可以阻擋大多數的雜音,將一份此刻看來彌足珍貴的寂靜圍在這個石室之中。只是,小白的臉色卻一點也沒有寧靜的意思,相反,她臉上的憤怒之色越來越是強烈,這數日來發生在她眼前的事情已經完全打破了她之前對鬼王的印象,門下弟子深

    陷於恐怖之中,而宗主竟然完全消失了蹤影,甚至連出來說句話安撫人心都沒有,更不用說採取什麼法子解決事態了。

    這簡直事聞所未聞之事,小白甚至曾經懷疑過這鬼王宗是不是在她不在這段日子裡發

    生了什麼大事,有什麼厲害人物暗中害死了鬼王,這才有這等亂象。否則以往鬼王的雄才大略,哪裡會出現這般情景?只是小白想來想去,卻總覺得鬼王那般厲害的人物,斷無被手下謀反的道理,而小白始終還顧念著當年姐妹小癡與鬼王乃是結髮夫妻的情分,不想搞得太僵,只得耐心等待,誰知道一等便等了三日三夜。

    「啪!」

    小白面色陰沉如水,一拍身側床鋪,隨後站起身子,逕直向石室中門戶走取。

    三天了,她終於已經事忍耐不住,決心這就要去見鬼王問個清楚否則的話,她也乾脆離開此地好了,這等詭異之地,她實在是一天也不想多待。

    就在她快要走進石門的時候,小白忽地秀眉一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停下了腳步。

    果然片刻之後,石門之外一陣動靜傳來,接著一個恭敬地聲音傳了進來:「小白姑娘在麼?」

    小白走上前打開了石門,只見石室之外站著一個鬼王宗弟子,二十上下,看來還十分年輕,但臉上眼圈有些發黑,亦有遮蓋不去地疲倦之色,可想而知,此人也是被周圍那些詭異地事情困擾著。

    見到小白在那裡,這個鬼王宗弟子面上神情更了,小白與鬼王宗宗主鬼王和副宗主鬼歷俱是非同一般的交情,鬼王宗上下無人不知,自然對她恭恭敬敬。

    小白看了他一眼,道:「什麼事?」

    只聽這鬼王宗年輕弟子道:「弟子是奉宗主之令,前來請小白姑娘前去相見的。」

    小白到是一怔,隨即冷笑一聲,道:「他終於有時間了麼,終於肯見我了。」

    她口氣中對鬼王大有不敬惱怒之意,那鬼王宗弟子聽在耳中,面上掠過一絲害怕之色,頭更低了幾分。

    小白哼了一聲,也不想再難為他,淡淡道:「正好我也要去見他,既然如此,你就帶路吧!」

    那鬼王宗弟子像是鬆了口氣,點頭道:「是,姑娘請隨我來。」說著也不敢多看小白一眼,轉身向著甬道深處走去。

    小白跟在那鬼王宗弟子身後向前走去,只見行路的方向正是鬼王的居所,看來鬼王果然是所謂的<閉關>中出來,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了。小白嘴角牽動一下,面上閃過一絲冷笑。

    二人一路走去,在離鬼王石室還有十丈遠的地方,那鬼王宗弟子停下了腳步,低聲道:「小白姑娘,宗主是吩咐要與你單獨見面,我就不進去了。」

    小白眉頭一皺,雖然鬼王曾有此吩咐,但還有十丈之遠這弟子就停步走人,無論如何這也是極為失禮之舉。但她轉頭看了那鬼王宗年輕弟子一眼之後,心頭卻是一怔,只見那弟子面上神情有幾分僵硬,雙手放在身旁,卻似乎不由自主地往腿側衣服上擦著,像是手心不斷湧出汗水,竟然極為緊張畏懼之態。

    小白默然片刻,申請緩和了下來,輕歎了一聲,道:「好的,你去吧!」

    那年輕弟子抬頭看了小白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去,但明顯可看出他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像是背上曾壓著的千斤巨石瞬間移開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容。只聽他低聲道:「多謝姑娘。」說著,轉身就疾步走去。

    小白的目光轉了過來,看向鬼王的石室,沉吟片刻,定了定神,向前邁出了一步,忽地,就在此刻,從她身後遠方猛然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那聲音尖銳如利刃,剎那間刺破了這座洞窟裡脆弱的寧靜。

    小白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了,但胸口仍是猛然一沉,呼的一聲轉過身子,卻只見面前甬道裡仍是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身影像僵硬的石頭般佇立在那裡。

    遠處,狂吼聲與聞聲趕來的人聲,漸漸混合在一起,隨後是一片混亂的喝罵打鬥聲,淡淡的血腥氣味,彷彿看不見的流水,又在小白的身體周圍流淌著。

    只是此刻,小白暫時沒有再顧及這些,她眉頭緊鎖,卻是盯住了剛才那個鬼王宗的年輕弟子。鬼王的居所石室自然是處在比較安靜的角落,這條甬道頗長,此刻除了小白和那個年輕的鬼王弟子也沒有其他人,遠處那令人心裡發麻恐懼的叫喊聲仍然不斷傳來,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可憐的人又發瘋了。

    忽地,那個年輕弟子僵住的身體開始發抖,顫抖越來越是厲害,緊接著他發出一聲近乎絕望的嚎叫:「啊!。。。。。。我受不了了……」

    他一把拔出護身的刀刃,彷彿他身旁虛無的地方儘是要害他的惡鬼的人,狀若瘋狂地胡亂揮刀劈砍,利刃在空氣中發出尖銳的嘯聲,不時砍在僵硬的石壁之上,留下了淡淡的傷痕。

    遠處的嘶吼聲漸漸低落了下去,但人群似乎聽到了什麼。開始有往這裡移動的模樣。小白冷哼一聲,忽地白影一閃,人已掠到了那個年輕弟子身旁,那年輕弟子似乎也喪失了理智,下一刀就向小白劈了過來,小白左手凌空一抓,疾若閃電已抓住那年輕弟子的手腕,微一用力,登時只聽到一聲脆響,那弟子手中的利刃掉落了下來,落在地上,而他本人也全身無力般靠在石壁之上

    小白定眼看去,直視那人的雙眼,只見他呼呼直喘粗氣,眼光散亂而有些瘋狂,但除了眼底幾道紅絲之外,卻無那種嗜血的赤紅血色。

    小白鬆了口氣,耳中聽見遠處嘈雜的聲音向這裡接近,沉吟片刻,右手一揮在那年輕弟子頭上拂過,隨著白色衣袖閃過,那年輕弟子身軀一震,雙眼緩緩合上,人也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小白面容緊繃,霍然轉身,身子向鬼王居住的石室飄去,而在他身後,許多的人影正隱約出現,向著這裡奔來


第二十四集 第十章 希望
第二十四集 第十章 希望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小白身後關上,也同時把遠處那些嘈雜的聲音隔絕開去,小白明亮的眼神在這個屋中掃了一眼。隨即落到了坐在前方書案之後的男人身上。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威嚴,氣度雄偉,正是鬼王。

    此刻,鬼王也抬眼向小白看來,卻沒有說話,小白來到這裡之前,原本是在心中集聚了頗多怨氣,但此刻居然覺得不只該從合說起。哼了一聲,目光不期然向這間石室又多看了一眼,隨即微微皺起了眉頭,心中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屋子哪裡不對勁一般,可是周圍諸般擺設,卻都與她以前來到這裡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動,連小白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這時,鬼王緩緩站起身子,道:「你怎麼突然又回來了?」

    他的聲音顯得十分低沉,與他以往的言語聲調似乎有些異樣,但小白此刻心中正又諸多事情,也沒有多加注意,趁著鬼王問了這句話,她冷笑了一聲,道:「原來你還知道我回來了啊?反正我回來不是找你。」

    鬼王淡淡道:「哦,那你所為何事?」

    小白有些不耐煩道:「我回來是找鬼厲的不過現下沒空說這些,我有好些話要問你……」

    「且慢!」鬼王沉穩的面色忽然一變,打斷了小白道:「你是說要找鬼厲?」

    小白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動,道:「是又怎樣?」

    鬼王面色一沉,眼中異光閃過,向著小白身上注視了片刻,一股莫名寒意似乎從他眼神中緩緩散發出來,但小白卻彷彿什麼也沒感覺到,面色不變,反而直視鬼王眼睛,隱隱有幾分挑釁之意。

    二人對視片刻後,鬼王忽地歎息一聲,首先移開了目光,道:「沒什麼。」

    小白冷哼一聲,道:「我來問你,這段時間以來狐歧山中都亂成一團了,天天有人莫名其妙的發瘋傷人,天天有人慘死,鬼王宗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你到底知不知道?」

    鬼王負手而立,在他聽道這個驚人消息之後面上神情卻似乎如岩石一般僵硬而沒有變化,過了片刻,他淡淡道:「哦,竟有這等事?」

    小白這一氣非同小可,踏上一步,怒道:「你身為鬼王宗宗主,怎可對這等大事麻木不仁,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鬼王轉過身來,目光越發冷漠,看了小白一眼,口氣轉冷道:「你也知道我才是鬼王宗宗主麼,卻不知小白姑娘你又是鬼王宗什麼人,馮什麼來管我鬼王宗的家事?」

    小白一怔,顯然想不到鬼王竟會說出這等話來,面上怒氣更盛,二人目光在石室中猶如利刃,無聲碰撞!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小白一字一字道:「這份基業,又當年我妹妹小癡心血在裡面,我不管你究竟發什麼瘋,但我可不能看你毀了它!」

    「毀了它?哈哈哈哈……」鬼王像是突然聽到什麼最可笑的言語,放聲大笑,神情更是為之一變,從陰沉瞬間變為狂妄,仰首向天一聲長嘯,道:「你懂什麼,就是因為這份基業利有小癡心血在,我才用心經營,日後看我一統宇內,稱霸天下,方知道我的手段,哈哈哈哈……」他笑聲猖狂,神情飛揚,神態大異往日,全然沒有平日沉穩之態。

    小白不禁為之愕然,她身為九尾天狐,雖然平日裡待人還算和善,但也未必對人命就看得多重,只是此刻看到鬼王這番神情,竟是全然罔顧門下鬼王宗無數弟子的性命,即使在她這個人族眼中的妖類看來也覺過分。小白之覺得自己此番回來真是來錯了,周圍人人都像是將要變作瘋子,沒瘋的也和瘋了差不多,而面前這個鬼王也是一反常態,委實令人氣憤疑惑。

    氣極之下,小白怒喝道:「你是不是瘋了,那些人都是你門下弟子,你怎可無視他們性命?」

    鬼王原本還是仰天狂笑的模樣,但小白話中一句「瘋了」一入耳中,他神情頓時變化,面上肌肉微微扭曲起來,笑聲頓止,目光凌厲如刀,直向小白看去。

    小白砍刀鬼王神態突變,隱隱染竟透出幾分殺氣來,心中微震,而幾乎是在同時已她前年妖狐的修行道行之敏銳,又發現一事,令他身子微微一震,愕然抬頭,望向鬼王。

    石室內,無聲無息之中,竟然泛起了一鼓淡淡的詭異的血腥,而這詭異的力量,儘管小白心中不願相信,卻分明竟是鬼王身上緩緩散發出來的!

    "你……說……什……麼?」

    鬼王站在那裡,盯著小白,聲音又變的低沉下去,從牙縫裡之中慢慢的吐出了這一句問話。

    小白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鬼王,然後面商申請從最初的驚愕慢慢平靜下來,轉為目無表情,到了最後她眼神中甚至還隱約帶著幾分詭異的諷刺譏笑,只見她沉默了許久,卻抬頭淡淡到:「我剛才性子急了,說話不對,你莫要在意。」

    這一番話大出鬼王意料之外,以他的沉穩也不禁掠過幾分驚訝之色,但不管怎樣,小白說了這一句,石室之中原本以外緊繃的氣氛,卻是頓時輕鬆了下來,那股神秘詭異的血腥的殺氣,也似乎緩緩淡了下去。

    小白深深的看了鬼王一眼,道:「我剛才說了,我是來找鬼歷的,既然他不在,我也懶得在這裡呆下去,我這就走了。」

    鬼王看的出遲疑了一下,眉頭微皺,似乎一時仍未想通小白態度突然大變的緣故,連說話都猶豫了一下。

    而小白卻沒有在多給鬼王時間考慮,直道:若你沒其他事,我這就告辭了。說著身子一轉向石門走去。

    鬼王所居住的石室自然乃是寬敞之處,但畢竟是山腹之中所建,再寬敞也快不到哪去。小白距離那石門也不過十步之內的遠近,看著他窈窕的身影向石門走去,站在他身後的鬼王神情突然發生變化,種種複雜的神色交織在一起,忽而殺氣騰騰,忽而又猶豫不決。

    只是小白行走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放慢,十步之遠,縱然速度不快也能轉眼即到。沉重的石門在她面前緩緩向旁打開,發出低沉的轟鳴聲,她沒有回頭。

    白色的衣襟圍裹著他修長而豐潤的身姿,輕輕的票蕩著。

    這山腹的石窟之中又哪來的風兒?身後,悄無聲息,知道沉重的門再度關上,將她與那石室相隔離去。小白漠然擰立,深深呼吸了一下順著空蕩蕩的通道緩緩走去,在行走之中她的身體從剛才暗中的緊繃慢慢一點點放鬆下來。

    她的眼光仍有著幾分神秘的言笑之色,卻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想著什麼,只是她目光掠過周圍的空曠通道,忽地目光落在周圍勢必上那一條條粗糙深刻的裂痕上,隨後,他面上神情再度掠過一絲確認的冷笑。

    她已經知道了剛才自己在鬼王石室中最初感覺到的那一種不對竟的原因了,狐岐山鬼王宗動哭之內處處都有這些詭異出現的神秘裂痕,只有剛才在鬼王石室之中,那裡面的石壁卻是不一樣的。

    完好無損!

    鬼歷從高高地從天空中落了下來,猴子小灰依就趴在他地肩頭,四處張望著,對於好動的小灰來說,似乎永遠沒有安靜地時候,而猴子地身體內,也永遠看不到疲倦二字。

    不過猴子不會疲倦,但它地主人地臉色卻有些沉重,鬼歷落到了地上,在遠處就世高高聳立的荒涼的狐岐山,但不知怎麼,他卻沒有像往日一般直接降落在狐岐山鬼王宗洞窟門口,而是落在狐岐山下山腳處,然後緩緩向著山上步行而去。可以看出鬼歷的神態頗為凝重,他的眉頭緊緊鎖著,或許連他自己也忘記了到底有多久時間沒有真正開顏笑過了。

    胸口微微有沉甸甸的感覺,鬼歷不用伸手去摸,也知道那是什麼--神秘的法寶乾坤輪迴盤!之前鬼歷從未聽說過這世間居然還有這樣神奇的寶物,更想不到一個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週一仙,會知道這個就算天音寺中也極其隱秘的秘密,只是在他一點點希望之後,更多的卻是擔憂,焦慮與困惑。直到此刻,他仍然無法參透這件法寶,想來也是,普德大師以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尊數十年也參詳不透,這短短數日之間,他又怎能破解這個謎團?可是碧瑤怎麼辦?

    鬼歷停住了腳步,深深呼吸了一下,他的神情就像是在千鈞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良久之後,他忽地苦笑一聲,再度邁向山上走去。

    多少人總說人生如夢,卻不知道人世間,無論怎麼樣的夢,也總是要去面對的!

    不知不覺中,他已走到了鬼王宗總堂洞窟地入口處。

    在門口值巡地數位弟子以看見他的身影,先是一驚,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竟然都流露出大喜之色,全部奔跑了過來。

    「副宗主,您可回來了。」

    「您回來遲了一步,小白姑娘回來找您,剛剛才離開啊!」

    「您再不回來,我們,我們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見您了……」

    一疊聲七嘴八舌雜亂無章的言語訴說,倒是讓鬼歷吃了一驚,愕然道:「你們說什麼?」

    眾鬼王宗弟子這段日子以來當真是如身陷刀山火海,苦不堪言,偏偏再這種情況之下,往日裡管事的竟然全數消失,四大聖使本來頗有威望,但是青龍去南疆之後便杳無音信,失蹤日久,朱雀也早就離開狐岐山。而身為鬼王宗一脈重心所在的鬼王,卻完全出人意料之外不聞不問的詭異態度,鬼王宗內當真是已經亂作一團若非魔教規矩森嚴,眾人委實畏懼刑罰不敢私逃,不然這狐岐山就當真變作一座空山也不無可能。

    鬼歷往日在鬼王宗裡地位崇高,雖然平日冷面對人,但是對待普通鬼王宗弟子,卻也從沒有欺凌的事一眾鬼王宗弟子暗中對這位沉默寡言的副宗主還是又十分敬重的。此時

    此刻在危難之際,突然看到鬼歷,幾如雪中送碳的救命稻草,如何不令他們這些沉浸與恐懼之中不能自拔的人狂喜不已。

    聽著周圍這些弟子你一句我一句的爭相說個不停,鬼歷默然低下了頭,伸手輕輕在胸口摸了一下,乾坤輪迴盤透過黑布,隱約散發出淡淡的溫暖氣息。

    「夠了!」忽然,他冷冷這麼說了一句。

    周圍一眾鬼王宗弟子都怔住了。

    鬼厲默默用手推開那些鬼王宗弟子,向著山腹之中走去。

    深厚有人大聲喊道:「副、副宗主,難道連你、連你也不管我們了嗎?」

    鬼厲的身子停住了片刻,隨後只聽他低沉而壓抑的聲音緩緩道:「十年了,我竭盡全力也無法救治碧瑤,我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有什麼能力救別人……」

    他邁步繼續向前走去,從背後看去他竟然帶著幾分蒼涼,全然沒有他此刻應有的年輕朝氣。在他身後的鬼王宗弟子們面面相覷,每個人都面如死灰,絕望如潮水一般,從未知的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們掩蓋而過。

    鬼厲走進了山腹甬道,沒走兩步,忽地一直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突然猴軀一震,「吱!」的一聲尖叫,卻是人立起來,同時面上三隻眼中隱隱泛出金光,竟是一副如臨大敵之色。

    鬼厲眉頭一皺,伸手將小灰抱了下來,低聲問道:「小灰,怎麼了?」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幾聲,神態竟然略顯緊張,同時手臂向兩側揮舞,鬼厲目光一凝,隨即順著小灰手指的方向望去,面上神色也漸漸轉為冰冷。

    小灰手指的地方,赫然是原本堅硬石壁之上,出現的眾多詭異深刻的神秘裂痕。

    鬼厲慢慢將小灰放回在自己肩頭,同時重新邁開腳步,緩緩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三眼圓睜,一臉警惕的模樣,仔細觀察著周圍。這條原本人來人往的甬道,此刻只有鬼厲和小灰的身影,平日裡的那些鬼王宗弟子竟然全都不見了。

    空空蕩蕩的甬道,一條接一條的分岔路口,隨著鬼歷的身形慢慢行進,甬道兩側石壁上的神秘裂痕也越來越是密集與粗大。一股詭異的氣息,開始瀰散在鬼歷的四周通道裡,像是無形之中,有什麼怪物在暗中睜開眼睛,注視著他們。

    若有若無、若隱若現的血腥氣息,幽幽飄蕩在空曠的甬道中。

    鬼歷行走的腳步越來越慢,他的目光在從一條裂痕看向另一條裂痕之中,也變得越發深邃與銳利,這裡,的確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忽然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剎那間面色蒼白,這詭異未知的力量籠罩著狐岐山,而碧瑤,卻還是躺在甬道伸出的寒冰石室中的……

    片刻之間,鬼歷的身影如閃電一般彈了出去,甚至在靜謐的甬道中發出了尖銳的破空之聲,瞬間消失在甬道盡頭。

    轟隆!

    沉重的石門聲再一次在甬道中迴響起來,鬼歷一臉焦急地站在寒冰石室門口,幾乎是在石門剛開了能夠容納一人通過的空隙,他已蹂身搶了進去。

    輕輕如夢幻般的白色煙氣,仍然從那台寒冰石台上散發出來,飄蕩在石室半空之中,一個綠色的身影,帶著淡淡恬靜的笑容,依然安靜地躺在那兒。

    鬼歷默默站在門口,半響過後,方才長長出了口氣,面上的緊張神色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看著碧瑤好一會兒,慢慢走了上去,來到寒冰石台一側,注視這個美麗女子那仍如當年一般的美麗容顏許久,輕聲道:「我回來了,碧瑤。」

    沒有回答,回答他的是一片冰冷的靜默,鬼歷的嘴角輕輕動了動,眼光深處閃過了一絲哀傷之色。

    他在寒冰石台旁坐了下來,向周圍看了一眼,發現這座寒冰石室不知怎麼,居然和外面那些甬道裡的裂痕遍佈不同,周圍的石壁居然完好無損,一條裂痕都沒有。

    鬼歷微微皺眉,眼中隱有不解之色,但此刻他似乎並沒有心情去深究什麼,很快的,他的注意力和目光都集中到了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身上。伸手從懷裡慢慢拿出了一件黑布包裹的事物,他緩緩解開了黑布,露出了色澤溫潤的乾坤輪迴盤,白色柔和的光輝發散出來,掠過碧瑤略顯蒼白的臉龐。

    「碧瑤……」鬼歷輕輕呼喚了一聲。

    只是還不等他繼續說些什麼,忽地他身後石室入口石門處,傳來一聲冰冷而威嚴的聲音。

    「慢著!」

    鬼歷眉頭一皺,轉過身向門口處望去。

    只見鬼王負手而立站在石門處,目光尖銳如刀,盯著鬼歷手中的乾坤輪迴盤,冷然道:「你手中所拿的,是什麼東西?」


第二十五集 第一章 乾坤鎖
第二十五集 第一章 乾坤鎖

    狐岐山鬼王宗洞窟深處,血池。

    巨大的空間中仍然被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所籠罩,蒸騰的血氣甚至把堅硬的石壁都已經染成了鮮艷的血紅顏色。在不停從血水深處翻騰出氣泡的血池中,四隻遠古靈獸都顯露出疲累無力的模樣,浸泡在血池中,從天上那只神秘虛空的伏龍鼎上射下的暗紅光影,此刻看去已經比之前黯淡了許多。但與之相反的,虛懸與半空中的伏龍鼎卻是靈光四溢,神完氣足,甚至連鼎身上的那些神秘銘文都已經閃閃發亮,而鏤刻在伏龍鼎正面的奇異惡魔頭像,也已經完全變作了血紅之色,隱隱有股詭異之力盤旋其上。

    整個血池所處的巨大洞窟內,明明除了腳下血池中偶爾響起氣泡迸裂的聲音外便再無一點聲響,但人置身其內,卻彷彿有身處激流漩渦之感,一股無形但巨大無比的力量,已然從冥冥中甦醒過來,一點點地成長壯大,窺視著這個世界。

    沒有風,衣襟卻在飄動。

    一身黑衣的鬼先生此刻分明感覺到了盤旋在自己身體周圍那股冰冷血腥的力量,只是他眼神中除了異樣的熾熱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他的目光從半空中那只伏龍鼎上移開,慢慢地向這座巨大洞窟四周看去,這裡顯然就是鬼王宗內那股神秘血腥力量的根源,在那股越來越強大的力量不斷膨脹之下,連鬼王宗山腹洞窟中的各條通道都傷痕纍纍,這裡的石壁自然更加禁受不住了。

    觸目驚心的巨大裂痕,從洞窟頂部的石壁上霍然迸裂,從上到下深深裂開,最大的裂縫寬竟達一丈之巨,小的也在三尺之上,堅硬的石壁在這裡就像薄薄的紙張,被任意撕扯開去,看去就如某個上古神袛以破天狂暴之力,開山劈海一般。

    今天鬼王少見的沒有來到血池這裡,不過鬼先生是知道緣由的,鬼王去見了數日前意外回來的那千年九尾天狐,想來以九尾天狐千年的道行,只怕不會發現不了鬼王宗裡種種奇異之狀。不過鬼先生想到這裡,在蒙面黑紗之下卻是冷冷一笑,顯然絲毫不放在心上,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再度回到了伏龍鼎上。

    赤紅的光芒閃耀著,彷彿有特殊的頻率,就像是一種怪異的喘息,伏龍鼎上那張惡魔面龐血紅的雙目異光閃動,似乎也炯炯有神的頂著鬼先生。

    「修羅……」鬼先生口中輕輕喊著這一句奇怪的話語,慢慢的跪了下去,攤開了雙手匍匐在地上。

    半空中的異光,似乎更是濃烈了.

    只是就在這看似靜謐的時刻,突然,伏龍鼎上血紅異光竟然一陣搖曳,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隨即還不等鬼先生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雙耳邊猛然一震,一股無形音波猶如怒濤一般呼嘯衝過,以他的道行仍是隱隱生疼,而整座巨大洞窟之內原本安靜盤旋的那神秘巨大力量,赫然也似突然凝固了一般,隨後怪異的呼嘯聲漸漸響起,竟是大有怒吼咆哮之意.

    此番異狀,就連鬼先生也大出意料之外,全然不明所以,他一躍而起,緊緊盯著半空中虛懸的伏龍鼎,仔細端詳查看之後,他眼神突然凝固,只見伏龍鼎上原本已經完全變做血紅之色的惡魔面龐,此刻在額間正中不知怎麼竟然突現處一個發著微弱白色柔和光輝的小點,這一點白光與整座洞窟都被籠罩其中的血腥氣自然完全不成比例,相差太多,但不知怎麼,非但那股源自伏龍鼎上的神秘力量無法消除它,就是在漫天咆哮威勢驚人的血光籠罩之下,那一點白色微光,竟然仍是閃閃發光,不見減弱.

    鬼先生身軀大震,面上血色盡失,失聲道:「乾坤鎖。。。怎麼可能?」

    彷彿是突如其來的打擊太大,向來表現冷靜的鬼先生竟是愕然失態.在伏龍鼎下面的平台上面焦慮萬分地走來走去,一面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伏龍鼎上怎麼會有這種上古神法禁制,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忽地,他身子又是一僵,幾乎是在他敏銳感覺的同時,那伏龍鼎上惡魔面龐中的神秘白光點突然明亮起來,一道柔和白光噴射而出,猶如一把鋒銳匕首,在漫天血色紅芒中顯得特別刺眼.

    遠遠看去,那把白色的光匕,就像是生生插在那張惡魔面龐的額頭正中,緊緊釘住了那張面孔."

    整座洞窟之中,突然響起了尖銳的嘯聲,漫天紅芒急速旋轉起來,強大的力量充滿了整個空間,洞窟周圍石壁之上甚至開始紛紛顫抖,不住有巨石紛紛掉落,而在血池之中,血水上也出現了無數個巨大的漩渦,四隻靈獸在血水中有氣無力地抬頭向著天空張望著,不知所措。尖銳的嘯聲越來越尖利,如狂怒的咆哮,從洞窟四面八方永向在半空中的伏龍鼎,這風暴的中心,惡魔的面龐上血紅光芒劇烈顫抖閃動,看去扭曲的厲害,猙獰之極。

    然而,在威勢無匹的可怕力量之下,在周圍如怒濤般洶湧澎湃的血芒之中,那淡淡白色光輝傲然而立,那些可怖之力看去幾能毀天滅地,卻生生拿這束白色光芒無計可施。任血芒從四面八方衝擊,到了最後,在鬼先生泛著血絲的目光死死注視下,那把白色的光匕依然插在惡魔面龐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股可怕的力量終於弱了下去,急速旋轉的血芒漸漸平息下來,血池洞窟之中的異變也緩緩沉靜,在鬼先生有些絕望的眼神中,原來已然接近大功告成的血紅色惡魔面龐,竟是被那一支看去柔和的白色光匕給逼退了大半血色,而整座伏龍鼎上的血色光影,竟也黯淡了不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帶著幾分蒼涼,鬼先生呆呆地站在平台之上。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了無生氣。面前的這個伏龍鼎上的神秘力量,實是耗費了他一生精力去追求,說是命之所托也不為過,怎料眼看就要成功的檔口,竟出現這種變化!「不對,不對,事情還沒有一敗塗地,不能急,不能急。。。。。。」鬼先生畢竟不是常人,深深呼吸了一下,強自鎮定下來,腦中開始急速思索,面前伏龍鼎上的神秘力量雖然被那突然出現的上古神法禁制乾坤鎖所壓制,但依然並未一敗塗地,只不過要害處被緊緊封死,無法突破,只要破解了這乾坤鎖,自然可以大功告成。

    只是鬼先生雖然自視甚高,卻也沒有狂傲到以為自己可以解開上古神法的地步,傳說中這種至高無上的上古神法,乃是遠古神鎮封天地凶煞所用,除了幾件上古神器,絕非人力可解。"

    可是,那所謂的上古神器,不要說流傳人間,便是以他這等近乎無所不知,淵博之極的人,也從來不曾聽說過,只是知道有這種古老相傳的說法而已,這當口,卻又能去哪裡找尋什麼上古神器了?

    一念及此,鬼先生身軀搖搖欲墜,忽地大叫一聲,吐出來一口鮮血來,血色殷紅,落在了平台之上,分外刺目.

    寒冰石室之內,鬼厲與鬼王二人默然相望,鬼王神色肅然,目光凌厲,鬼厲臉上則更多的是一種淡漠.

    「你手中所持的玉盤,是什麼東西,為何要拿到碧瑤這裡?」鬼王冷冷的問到.

    鬼厲沒有回答,收回了目光回到碧瑤身上,半餉之後才緩緩道:「我要救她.」

    鬼王眉頭一皺,眼中亮光一閃,快步走了過來,道:「這法寶能救瑤兒?」

    鬼厲看著手中那閃爍著柔和白光的"乾坤輪迴盤",忽地苦笑了一聲,道:「我不知道.」

    鬼王一怔,道:「你此話是何意思?」

    鬼厲默然片刻,道:「我只是聽人說這件法寶頗有奇效,或有希望能救治碧瑤,所以才去求了借來,就究竟如何,我也說不清楚.」

    鬼王看著乾坤輪迴盤一眼,目光一凝,顯然對這個玉器奇異的外形也有幾分詫異.但以他的見識,也從未聽聞過這件法寶,皺眉道:「這法寶名為何物?」

    鬼厲說:「此寶是乾坤輪迴盤,傳說能定魂魄,斷生死,但究竟如何…..」他腦海中閃過普德大師枯槁的模樣,苦笑的一聲,道:「這究竟怎樣,卻也是沒人知道的。」鬼王臉上怒容一閃而過,雙眼中紅絲突現,暗含一分殺意,但片刻之後他看向碧瑤,那張微笑恬靜的笑容倒影在他眼中,像是感到了什麼心思,他目光終於有緩慢柔和了下來。

    也許,此時此刻,也只有碧瑤能讓他暫時安靜吧!

    「此寶物並非凡品!」鬼王突然到:「我看得出來,雖然從來沒聽說過這件法寶但此物玉質非凡,光單純而不散,絕非尋常之物,你快試試吧,或許。。。。。。或許有奇效也說不定。。。。。。」說道這裡,他聲音卻也低沉了下來,然而這整整十年之中,他也與鬼厲一樣經受了無數次挫折失敗,雖然仍然保留著一份希望,只是兩個男人心中都明白,拿終究只是小小的一絲希望而已。

    鬼厲默默點頭,將乾坤輪迴盤放在手中,靠近碧瑤,只見白色柔光流轉,卻並無絲毫異動。鬼厲懷著僥倖之心,將體內真元向玉盤之中輸入,但那乾坤輪迴盤卻若一個深邃大海,真元輸入便如泥牛入海,再無生息,而玉盤之上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鬼厲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意外,事實上他在回到狐岐山之前一路上,早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測試這個玉盤了,包括這個真元輸入之法,但無不以失敗告終,想那天天音寺普德大師數十年參悟這個異寶卻一無所獲,要讓鬼厲在這數日中能想到的法子,只怕普德大師早就試過不下百次了。

    其實鬼厲心中未嘗不明白這些,只是無論如何終究是放不下救治碧瑤的一點點希望。只好拚命嘗試,期望天可憐見,總有奇跡出現,無奈到了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鬼厲木然垂首,呆坐原地,鬼王面上也閃過失望之色,但並未出言責罵,也沒有親自出手將那面奇怪的玉盤拿過來看看,雖然二人近來關係不和,但鬼厲對碧瑤如何,鬼王心中自然還是有數的,只要有一絲半點的希望,鬼厲便決然不會捨棄,此番自然是什麼法子都試過了.

    他長歎了一聲,看去容貌彷彿又蒼老了幾分,默然搖了搖頭,正要走開,忽的身子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轉過身對鬼厲急道:"你試試將【和歡鈴】與那玉盤放在一起看看?"

    鬼厲一怔,隨即醒悟,面上閃過一絲緊張之色,靠近碧瑤,伸手輕輕瓣開碧瑤交叉放在胸口的手掌,觸手處,只覺得那肌膚雖然仍光滑豐潤,卻是冰涼之極。鬼厲心中一酸,不敢再多想,小心翼翼地將碧瑤手中所握的和歡鈴取了出來。

    金色的和歡鈴隨著輕輕搖晃,發出了清脆的聲音,淡淡光輝閃過,如美麗情人的眼眸,注視著他。

    鬼厲一手托著乾坤輪迴盤,一手拿著和歡鈴,輕輕向著玉盤之上放了下去。乾坤輪迴盤內那些奇異的小小玉塊仍是無聲地自行滑動著,山川河流,漫天星斗,隱約都在其中。

    在鬼厲與鬼王兩人的目光注視下,漸漸的,和歡鈴進入了乾坤輪迴盤的上方,在還有一尺距離的時候,鬼厲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了一絲驚異之色。

    鬼王立刻就感覺到了,盯著他倒:「怎麼了?」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然後在和歡鈴距離玉盤上方還有一尺高的地方,突然鬆開了手指。

    鬼王一驚。

    只見在乾坤輪迴盤散發出的白色柔和光輝中,和歡鈴赫然竟沒有落下,它竟像是被什麼無形之力隱隱托浮起來,在白色光輝中緩緩起伏著,片刻之後,悠揚的鈴鐺聲響了起來。

    鬼厲與鬼王面上同時現出了驚喜之色!

    但是就在這關鍵時刻,還不等他門二人面上驚喜神情多留片刻,整座寒冰石室,不,是整座狐岐山竟是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一股巨大而可怖,帶著濃烈血腥味的無形力量,從他門腳底深處的地方猛然爆裂開去,就像是某隻巨獸突然受到了什麼刺激,狂怒的咆哮想要掙脫束縛。

    鬼厲與鬼王面上同時變色,不同的是鬼厲是鄂然,鬼王眼中卻是驚怒!

    「啪啪啪啪。。。。。」

    刺耳的轟鳴聲從四面八方同時傳來,鬼厲與鬼王轉身看去,只見原本還保持完好的寒冰石室的石壁,終於在這股突如其來失去控制的力量大爆發中堅持不住,四面牆壁同時裂了開去,那裂痕幾乎是以看得見的速度伸展著,而同時,他們腳下的土地也開始劇烈顫動起來,真有種天崩地裂、人間末日的錯覺。

    石室之外,到處開始傳來驚恐的呼喊聲,伴隨著的是更多更響的轟鳴,不用看鬼厲、鬼王二人也知道,外頭的情況只會比寒冰石室中更加糟糕,但此時此刻,他們二人哪裡還有心思去管。

    鬼厲一咬牙,將乾坤輪迴盤托起,靠近碧瑤,與此同時,和歡鈴鐺輕輕顫抖,清脆的鈴鐺聲在周圍劇烈的轟鳴聲中顯得那麼的與眾不同,雖然微弱,但在鬼厲與鬼王二人耳中。這聲音直比真正的天崩地裂更加響亮。

    只見乾坤輪迴盤白色而柔和的光輝中,合歡鈴在半空裡浮沉不定,顫抖的越發厲害,發出的鈴鐺聲也時緊時慢。隱約有幾分痛楚之意,鬼厲與鬼王二人都是額頭是汗,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住那顫抖的合歡鈴。

    突然,他們周圍的那股巨大詭異的力量瞬間消失了,四處迴盪的轟鳴聲也頓時停止了下來,只有迴盪在遠處的回音還殘留著剛才那股劇變的痕跡,如長鯨吸水,那股可怕的力量迅速收了回去。

    這個時刻,正是鬼先生在狐歧山深處血池中,看見上古神法禁制乾坤鎖大展神威,深深鎮封住了伏龍鼎的時刻。

    而在鬼厲與鬼王的面前,事情也起了意外的變化。

    原來是合歡鈴在乾坤輪迴盤的光輝中發生了奇怪的變化,隱隱有脫困之狀,而乾坤輪迴盤本身並未有絲毫變化,但就在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之際,乾坤輪迴盤卻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冥冥中有無形之力遙相呼喚,原本柔和的白光忽然暴漲。

    鬼厲與鬼王身軀都是大震,失聲道:「什麼?」

    玉盤之上的白光瞬間變得耀眼,幾乎令人難以直視,而玉盤中央那無數小小玉塊自行滑動的速度,赫然加快了十倍不止,只見無數玉塊滑行奔馳,紛雜難辨,而每一塊之上原本刻著的古怪字體,竟也一一亮了起來。

    而隨著乾坤輪迴盤的異變發生,剛才在顫抖的合歡鈴迅速安靜了下來,連鈴聲也變得緩慢,很快的竟是悄無聲息了。

    鬼王大急,怒道:「怎麼回事?」

    鬼厲也是焦急萬分,咬牙道:「我也不懂!」

    兩人眼睜睜看著乾坤輪迴盤光華越來越盛,到了最後連玉盤邊緣刻的那些星斗,河流圖案都似乎活了過來,整個乾坤輪迴盤像是得到了生命一般,呼嘯不止,像是呼喚著什麼,又像呼應遠方的什麼吶喊一般。

    而在燦爛的光華中,合歡鈴卻彷彿受到了重重一擊,在半空中最後輕輕顫抖了一下,便像是完全失去了力量支撐,從半空中頹然掉落下來,再也沒有動靜了。

    鬼厲與鬼王二人呆呆望著乾坤輪迴盤中的合歡鈴,面如死灰。

    地底的異動已經平息許久了,而突然發生異變的乾坤輪迴盤也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再沒有耀眼奪目的光環,但在白色柔和的微光照耀下,合歡鈴卻似乎已失去了生氣般,不論鬼厲怎麼嘗試,都再也沒有反應了。

    鬼王的臉色陰沉難看,但最初的憤怒表情已經在他的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冷冷的淡漠,他默默的看著鬼厲抱著萬一的希望嘗試著,然後一次又一次目睹他的失敗。終於,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合眼,站了一會,隨後一言不發,悄然轉身離開了這間寒冰石室。

    石門緩緩地關上了,厚重堅硬的石頭上橫亙著一條巨大的裂痕,像是被扯裂開去的一般。安靜的石室中,鬼厲也終於慢慢停下了手中徒勞無功的嘗試,木然坐在石台旁邊,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鬼厲慢慢拿起掉在乾坤輪迴盤中的合歡鈴,輕輕放回了碧瑤的手中,再小心翼翼地把碧瑤的雙手按原來的樣子交叉放在胸口。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小心輕柔,似乎生怕稍微用力一點,便會傷害面前這個沉睡的女子。

    他凝視著碧瑤的面容,彷彿癡了一般,過了半晌,才聽到他低沉沙啞的聲音,道:「對不起,碧瑤,我又沒能救你……」

    離開寒冰石室之後,鬼王面上神情大變,漠然表情瞬間被一股暴戾之氣取代,雙目中也透出一股殺氣騰騰,令人望而生畏。

    他冷眼向周圍看去,只見四面通道傷痕纍纍,顯然都是拜適才突然爆發的那股神秘力量所賜,原本就到處龜裂的石壁此刻看去更是脆弱不堪,生出了更多的新裂痕不說,原先就有的許多裂痕更是過大了許多,令人看著觸目驚心,幾乎有這個洞窟將坍塌的錯覺。而在通道遠處,隱約看到許多鬼王宗弟子不住奔走,呼喊聲此起彼伏,顯然眾人受到驚嚇不小。

    鬼王面色更加陰沉憤怒,一轉身大步行去,身影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通道深處,小半會工夫之後,鬼王已然來到了洞窟深處的血池。

    喏大的血池空間裡,濃烈的血腥氣仍然一樣撲面而來,但曾經生事驚人的漫天紅芒卻已經奇怪的消弱了不少。鬼王眉頭一皺,隨即看到可鬼先生那黑色的身影正孤獨寧立在平台之上。

    他想也不想,大步走了過去,來到鬼先生身後,冷冷道:「怎麼回事,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何伏龍鼎之神力突然失控的如此厲害?」

    鬼先生的身子輕輕的動了一下,卻沒有轉身業務沒有是說話,鬼王越發憤怒,冷哼一聲,面上殺氣一閃而過,道:「我告訴你,剛才多半便是因為這神力失控,或令我瑤兒救治受損,你一直都在這裡看著,若不給我一個理由,可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說到最後,鬼王已是聲色俱厲,鬼先生甚至不必回頭就可以感覺到一股殺意如利刃般衝向自己的背部,但他卻沒有絲毫惶恐之色,反而用一種充滿疲倦的口氣,輕輕一指漂浮虛懸在半空中的伏龍鼎,有氣無力的低聲道:「宗主,你先看看伏龍鼎吧?」

    鬼王抬頭看去,卻一時沒看出什麼,伏龍鼎依然漂浮在半空,周圍也仍然是一片赤紅血色,當下道:「你叫我看什麼,這不什麼都是好好的……」話說了一半,他突然聲音窒了一下,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隨即雙眼似凝固一般,緊緊盯著天上的伏龍鼎。

    一片血芒之中,漂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正面那張惡魔般的面孔上,額頭正中不知何時竟然有一束奇異的白色光華,猶如一柄光匕,生生插在了惡魔頭頂,而原本已經完全變成血紅色的惡魔面龐,在光匕周圍的紅色盡皆消退,整個雙眼上方重新又變作了原本伏龍鼎古拙蒼青的顏色。

    鬼王面色大變,急轉過身子對鬼先生道:「怎麼回事?」

    鬼先生出了口氣,聲音低沉地道:「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眼看這伏龍鼎四靈血陣即將大功告成,誰知今日突然在陣法運行到血氣圓滿,修羅匯聚那一刻,突然從伏龍鼎內生出了這個禁制,扣住古鼎命眼,生門,硬生生將原本匯聚融通的血氣逼散開去。其間血陣修羅神力不敢束縛起而反擊,連我也難以操控,誰知還是奈何不了這個神法禁制,反而是修羅之力被逼得宣洩無門,四處衝撞迂迴,這才失控了。」

    鬼王倒吸了一口涼氣,轉身盯著那看起來似乎極其微弱的光束,看了好一會,這才低聲道:「這是什麼禁制,怎會有如此威力,竟可將伏龍鼎這能毀天滅地的神力鎮封?」

    鬼先生遲疑了一下,道:「我也沒有十足把握,但應該十有八九乃是一種自古相傳的上古神法禁制乾坤鎖!」

    「乾坤鎖?」鬼王皺眉低聲重複了一句,「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鬼先生搖頭道:「這種神法禁制從未在人世出現過,自古以來便是在一些殘卷股本上語焉不詳地提了幾句,誰也沒當真相信這居然真的有這種東西存世。」說到這裡,鬼先生頓了一下,向鬼王看去,只見鬼王仍是死死盯著半空中那束細細的光匕,但臉色依然極為難看。

    鬼先生在心中暗歎了一句,又接著道:「據說這種神法禁制乃是遠古神祇專門鎮封惡魔所用,除非人力可以找到另外的上古神器,才有幾分希望。」

    鬼王身子微微一震,轉過身來,道:「什麼是上古神器?」

    鬼先生苦笑一聲,道:「這個連我也不知道了。」

    鬼王怒道:「那這麼說我們之前為了這四靈血陣所做的一起豈非前功盡棄?」

    鬼先生默然片刻,緩緩道:「以我看來,這血池周圍血陣靈氣未散,血氣依舊充沛,就算是伏龍鼎中修羅之力也是聚而不散,不過乃是暫時狀態,可見這四靈血陣元氣仍在,且距離大功告成只怕只有半步之遙了,問題就是如今突然出現的乾坤鎖,正好封死了伏龍鼎本身氣脈,將四靈血陣伏龍鼎相通的靈氣截斷,血氣不去伏龍鼎內,修羅神力亦難以突出,這還有眼下這等困境。」

    鬼王面上神情瞬息萬變,種種神色變幻不停,但那般噴薄欲出的暴戾之氣,卻幾乎就像是成形一般,一波一波向鬼先生處沖刷而來。

    鬼先生黑色的面紗無風自動,但他身子仍是站在原處,默默望著鬼王。

    過了好半晌,鬼王忽地長長吸了口氣,面上神色緩緩平靜了下來,就連說話的口氣也平靜了下來,冷冷道:「那你覺得現在該怎麼辦?」

    鬼先生暗中歎了口氣,口中道:「如今最要緊處自然就是這道乾坤鎖禁制,只要解決了它,便可以一舉成功。」

    鬼王道:「你打算怎麼做?」

    鬼先生遲疑了片刻,道:「若是有那傳說中的上古神器,那自然是最好,但看來希望不大。不過我看這乾坤鎖雖然厲害,卻與自古留下來的那些傳說相差頗大。伏龍鼎乃是極古之物,怕是沒有萬年之歲,乾坤鎖縱然乃是上古神法,威力無匹,但千百年這般歲月蹉跎,再怎樣也要消磨大半,只要詳觀細察,未必就不能破解了。

    鬼王默然片刻,緩緩點頭,面上神情也逐漸緩和了下來,沉吟了一會,似乎有想起了什麼,臉色轉為黯然,長歎一聲,道:「難道都是命麼?」

    鬼先生一怔,不解其意,道:「什麼?」

    鬼王苦笑一聲,面上沒了戾氣,多了幾分無奈苦澀,搖了頭道:「沒什麼,如今就勞犯你再辛苦一下了。」

    說著,也不等鬼先生答應,鬼王就轉身離開了血池。鬼先生從背後看去,只見鬼王該大的背影不知怎麼看去卻顯得有些疲憊而微顫,像是他肩頭心上,始終有什麼千鈞重擔重重壓著。

    而他,似乎也越來越是吃力了……

    鬼厲推開了石門,回到了自己的居所,石門在身後緩緩關上,發出低沉的聲音,而鬼厲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他的眼光茫然無神,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回到這裡的。

    他所居住的這個石室裡四面石壁上同樣是裂痕遍佈,有粗有細,有深有淺,粗糙的裂痕處還偶爾有細小的石粒掉落下來,顯然這裡也沒有躲過狐岐山洞窟深處血池中那股神秘力量的侵蝕。但著一切鬼厲似乎都視而不見,他一頭栽倒在床上,手完全失去力量般鬆弛開去,被黑布包裹的一件圓盤事物,輕輕從手中滑落,無聲無息地落在他手邊床上。

    灰影一閃,猴子小灰從旁邊跳了過來,跳到鬼厲身上,卻只見鬼厲仍是一動不動地趴著,一點反應都沒有。小灰有點奇怪,張頭探腦到鬼厲頭前看了看,只見鬼厲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似乎也知道了什麼,「吱吱」叫了兩聲也就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去打擾鬼厲,也從鬼厲身上跳了下來,背靠著主人的身子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石室之中,陷入了一片靜默,也不知過了多久,鬼厲還是那般一動不動,小灰有些擔心地看著主人,但似乎又猶豫著不願去打擾,猴頭轉來轉去,忽地看到不遠處床上有一件黑布包裹著的東西靜靜躺在那裡。

    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看了好一會兒,又轉頭看了看鬼厲,見他仍然是無聲無息地躺著,小灰尾巴輕輕晃動,抓了抓自己腦袋,隨後身子微微向前探出,手迅速一伸,將那東西抓在手上拿了過來。

    小灰把這黑布包裹著的圓盤東西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幾遍,也沒看出什麼來,反是最後猴爪一個不小心沒抓穩,加上鬼厲前頭心緒不寧也只是胡亂用黑布包住,鬆弛得很,一下子黑布脫落,從中滑落出一個白色玉盤,「啪」的一聲輕響,輕輕掉在了小灰前面的床上。

    小灰倒是嚇了一大跳,整個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只見面前那個玉盤頗為古怪,散發出白色柔和的光華不說,玉盤中央還有無數細小玉塊自行滑動,永無休止,更是神奇之極。小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三隻猴眼連眨都不眨了,一直盯著乾坤輪迴盤看著,隨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雙手,輕輕碰了玉盤邊緣一下。

    乾坤輪迴盤悄無聲息向旁邊滑了一下,小灰的手也飛快就收了回來,看去倒像是猴子在試探著這件奇怪的盤子,不過看來似乎沒有什麼危險,小灰碰觸玉盤的手放到自己眼親,仔細看了看,不紅不癢還不痛。咧嘴笑了一下,又看了看床上躺著的玉盤,腦袋向周圍兩邊轉了轉看了一下,隨後一伸手將乾坤輪迴盤抓了起來。

    柔和的白光從玉盤上灑了出來,照在灰手毛猴子的臉上,小灰瞪大了三隻眼睛,向乾坤輪迴盤中看著,玉盤中無數的小玉塊依舊悄無聲息地滑動著,就像光陰流逝,永無止歇。

    慢慢的,小灰像是看得入迷了,三隻眼睛離那玉盤越來越近,眼睛也一直盯著那滑動不息的無數奇異玉塊,那一個個小小的東西映在它三個瞳孔這中,隱約變作了像蒼穹中無數的星斗倒影。

    突然,小灰身子一歪,竟是不知為什麼居然離開了鬼厲身子,莫名其妙來到了床鋪的邊沿而不自知,這一下一腳踏空,小灰登時從床上跌了下來,落在地上。「吱!」小灰頓時發出一聲低喊,隨即像是彈簧般跳了起來,幸好它手上抓得緊,乾坤輪迴盤居然被它牢牢抓在手中,不曾掉落到地上。小灰跳起來之後左看右看,三隻眼睛一起翻白眼,一手隨隨便便抓著那玉盤垂在身側,另一隻手摸著腦袋,顯然也是莫名其妙,明明剛才還好好的坐在主人身旁,怎麼突然就從床上掉下來了?

    小灰歪著腦袋想了半響,最後看來還是沒想通,不覺得有垂頭喪氣起來,不過猴性活潑,倒也沒有頹廢太久。它抬頭看了看頭床上,只見鬼厲仍是那副模樣沒有動靜,便乾脆在地上又坐了下來,將乾坤輪迴盤放到面前。

    白色光輝中,玉盤裡面神奇的小小玉塊仍然在移動著。不過這一次,小灰並沒有像剛才那般被吸引沉迷進去,它眼珠轉了一圈,忽地咧嘴一笑,卻是抬起了另一隻手掌,伸出一根手指,向著玉盤中央那些小小玉塊探去。

    柔和的白光中,小灰的手指悄悄伸了進去,忽地,它點在了其中一面小玉塊上,但這些玉塊似乎有其暗含潛力,居然不受小灰手指壓力的影響,仍是向前滑行而去,沒有絲毫停頓。

    小灰怔了一下,看去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高興起來,似乎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第二次又伸手去壓另一面小玉塊,果然也是同樣沒有壓住。它越發高興起來了,口中「吱吱」叫了幾聲,便頻頻伸出手指向這玉盤中的小玉塊點著壓著,玩得不亦樂乎。

    淡淡白光照耀之下,小灰顯得那麼高興……

    只是按了好一會之後,老是這麼按著,小灰似乎也覺得有些無聊,忽地猛然伸出手指,用力向著其中一面小玉塊上狠狠壓了上去。這一次力道不比之前那輕描淡寫,頗為沉重,小灰本乃異種,又跟隨鬼厲多年,一身道行其實也是非同小同,這一按之下,登時情況與剛才也不一樣。只見那一面小玉塊竟是生生被它按住,眼看著玉塊在手指下仍是有幾分掙扎的跡象,想要掙脫束縛繼續向前滑行,但小灰一臉興奮,手指力道更重,幾番掙扎無力之後,這一面小玉塊終於靜止了下來。

    「噗!」

    一聲低沉的悶響,頓時在玉盤中響了起來,倒是把小灰嚇了一跳,轉眼看去,只見這面小玉塊停滯不動了,但其它的玉塊卻沒有靜止,片刻之間就有另一面小玉塊滑行了過來,撞上了這面玉塊。

    兩面玉塊相撞,看似沒事,但瞬間異變便生,乾坤輪迴盤上原本柔和的白光剎那間亮了起來,而事情還未結束,幾乎同時,「噗噗噗噗……」之聲連綿不絕,一面接一面、一塊接一塊的玉塊紛紛撞了上來,越來越多的玉塊停止了滑動,而玉盤之上的白光華也赫然越發明亮,到後來甚至比之前鬼厲在寒冰石室中看到的更加明亮十倍,完全不能目視,猶如天上烈日落入這個小小石室一般光華四射。

    小灰目瞪口呆,看著手中這件玉盤,就算是它天賦異稟,此刻似乎也難以承受這刺目的光輝,退後了一步,手頭一鬆,乾坤輪迴盤「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

    然而異狀並沒有隨著小灰的手指鬆開而消失,玉盤上仍然繼續放射出刺目卻悄無聲息的光輝,而在無數道燦爛光輝裡,慢慢開始浮現出了一幕幕神秘的圖案。

    小灰像是被火燒了一般,跳了起來,躲進了石室房間的角落,但似乎又忍不住好奇之心,不住地回頭張望著,而在床上,鬼厲似乎根本感覺不到身後石室裡發生的奇異變化,仍舊一動不動地躺著。

    而最令人驚異和料想不到的事情,其實卻不是發生在這間石室裡的,在距離鬼厲石室遙遠的地底,血池洞窟之中,鬼先生正盤膝坐在平台之上,閉目苦苦思索。在他頭頂之上,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那一支上古神法禁制的光匕仍然緊緊釘在了鼎身上惡魔面孔額間,雖然看去微弱,卻始終存在而不息。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甚至鬼先生也沒有發覺,伏龍鼎上那白色光束,突然發生了變化。

    它慢慢變得明亮了起來,隨著光束的明亮,原本惡魔面孔雙眼之下仍然充斥的血紅之氣,竟又被逼退了幾分,落到了鼻樑左右。惡魔面孔上血氣轉動,遠遠看去,似乎更是扭曲了幾分,也晚顯得多了幾分猙獰與憤怒。

    隨著時間流逝,那束光華似乎像是被喚醒一般,越發明亮起來,像是呼應著什麼。

    平台之上,鬼先生的身子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卻又不能肯定,遲疑了片刻之後,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抬頭向上方的伏龍鼎看去。


第二十五集 第二章 奈何
第二十五集 第二章 奈何

    隨著世界流逝,那束光滑似乎像是被喚醒一樣,越發明亮起來,像是呼應著什麼。

    平台之上,鬼先生的身子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卻又不能肯定,遲疑了片刻之後,他緩緩睜開了眼睛,抬頭向上方的伏龍鼎看去。

    鬼厲的身子輕輕動了一下,從一片迷茫空洞中緩緩醒來,翻了個身子在床上坐了起來,卻似乎還覺得有些頭暈,以他此時的道行之高,居然還會有這等狀況,實在是罕見之極的。只是鬼厲卻似乎絲毫也沒有在意這個,定了定神,長出了口氣,轉過身來,忽地一怔,只見石室地上躺著一隻玉盤,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輝,正是乾坤輪迴盤。而猴子小灰也蹲坐在這玉盤邊上,似乎對玉盤頗為好奇,左看看右看看,幾次三番想伸手去觸摸玉盤,卻每次都伸到一半就縮了回來,倒好像是對這玉盤有些畏懼似的。

    鬼厲眉頭皺了一下,凝神思索了一會,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否將這玉盤掉落到地上去了非但如此,甚至他連自己怎麼從寒冰石室走回到這裡的也感覺有些模糊,想來是剛才失望太甚,精神不濟的緣故吧!鬼厲默然,隨後苦笑了一下,歎了口氣,輕輕下了樓,彎下腰將地上的乾坤輪迴盤拿了起來,小灰坐在地上,抬頭向鬼厲看去,三隻眼睛烔烔有神,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鬼厲向猴子輕輕招手,道:「過來,小灰。」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跳了過來,三下兩下就蹦到了鬼厲身上,但似乎仍是對鬼厲手中的乾坤輪迴盤有些忌諱,最後也沒停留在鬼厲懷中,而是跳上了鬼厲的肩頭,坐了下去,然後不時看著鬼厲手中的玉盤。

    鬼厲倒也沒多想,伸手摸了摸小灰的身子,這世間也只有這隻猴子是一直不離不棄地陪伴著他的。過了一會,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乾坤輪迴盤上,白色柔光中,玉盤仍然和之前一樣,在玉盤中央,那無數面的小小玉塊仍然沿著自己神奇獨特的軌道,永無休止地滑行著,似乎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

    鬼厲默默凝視著手中的玉盤,玉盤散發出的白色光輝也灑在他的臉龐之上,只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麼秘密,深深隱藏著。

    鬼厲看了許久,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掠過一絲失望之色,拿過那方黑布,將乾坤輪迴盤包好了放回懷中。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一直看著鬼厲的動作,當看到鬼厲將玉盤放回懷中時,小灰突然「吱吱」叫了一下。

    鬼厲轉過頭來,有些不解,皺眉道:「怎麼了,小灰?」

    小灰伸手抓了抓腦袋,卻似乎又說不出到底有什麼不對或要緊的地方,只得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鬼厲伸手拍了拍小灰的腦袋,也沒太在意,坐了一會,忽又道:「小灰,我剛才趟了多久了?」

    小灰三隻眼珠轉了轉,口中「吱吱吱吱」叫著,同時雙手比劃,鬼厲向它看了一會,慢慢道:「過了這麼久了啊,那我們出去走走吧!」他頓了一下,站了起來,同時將小灰抱在懷裡輕輕摸了摸,神色有些黯然,但長吸了口氣,淡淡地道:「不管怎麼樣我們總是還要活下去的,是吧?」小灰三隻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也不知它明不明白鬼厲話裡的意思,不過鬼厲也沒那個精神去深思了,輕輕拍了拍小灰後背,小灰順勢爬上了他的肩頭,鬼厲則走向石門,在低沉的右門開啟聲中,他們走了出去,石室之外,四通八達的通道依然向著兩側伸延而去,只是那些越來越密集和粗大的裂縫,卻是強烈地提醒著這裡的人們,那未知的詭異存在與危險。鬼厲在門口站了一會,眼光落在了通道上那些或大或小的裂縫上。

    這些裂縫中,有些已經極為巨大,從通道上方直裂到接近地面,露出了其中灰色的岩石,原本堅硬的石壁在這些裂縫出現之後,似乎就像是薄薄的紙張般弱不禁風。鬼厲緩緩走到旁邊石壁上一條裂縫附近,面無表情注視著,看了許久。

    隨後他又抬頭看了看通道上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些裂縫都是在他上次離開狐岐山之後才大量出現的,他自然無法片刻間看得明白,但之前他在寒冰石室之中時,卻分明記得那股突然出現的神秘力量,其源頭乃是在地下深處,可是看著周圍石壁的裂痕情況,反而是通道頂部受損最為嚴重,兩側石壁次之,而腳下掠過一絲不耐之色,看來是心情太壞,雖然這些裂縫看去十分古怪,但他卻實在沒有心思去深究了。定了定神,鬼厲便不再去看周圍那些縱橫交錯的裂縫,帶著小灰向一側通道走去。

    通道一路延伸,和往常不同的是,這裡比往常安靜的太多了,鬼王宗的弟子似乎都寧願躲在自己的房間而沒有一個人願意出來走動,偌大的通道中,竟只剩下鬼厲一個人的身影。

    不過鬼厲顯然是不在乎這些的,看他行進的方向,是向著洞窟入口處走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心裡太過煩悶,想要出去走走。

    鬼厲的腳步聲迴盪在通道中,因為太過安靜而顯得比往常響亮得多。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似乎對這種過分的靜謐有些不習慣,腦袋轉來轉去,四處張望。

    忽地,小灰的腦袋停了下來,向前方看去,鬼厲也幾乎同時感覺到了什麼,停住腳步,目視前方,只見前頭空蕩蕩的通道仍舊空無一人,但片刻之後,果然有了東京,卻是一條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飄了過來。

    居然是那個神出鬼沒、神秘莫測的鬼先生。

    鬼先生同時看到了鬼厲單獨一人站在前頭,似乎也是一證,停住了腳步。二人對視了一會,卻都沒有說話,通道中氣氛頗有些冷淡尷尬起來,最後還是鬼先生淡淡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鬼厲漠然道:「剛回來不久。」

    鬼先生點了點頭,似乎再無話可說了,反正多少也說了一句,就算是打過招呼了,當下緩步向前走去,鬼厲默默向一旁側讓開來。

    只是鬼先生走過鬼厲身旁的時候,卻忽然又停住了腳步,看他的舉動似乎有些平日少見的遲疑,沉吟了片刻才道:「你是說你剛回來不久麼?」

    鬼厲淡淡道:「是,怎麼了?」

    鬼先生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心裡斟酌著用詞言語,緩緩道:「那你……是否有察覺……這裡有什麼不對嗎?」

    鬼厲向鬼先生看了一眼,道:「你是指什麼?」

    鬼先生又是一陣沉默,隨後搖了搖頭,淡淡道:「不,沒什麼,我先走了。」說完,逕直就向前走去,沒有再多說一字。

    鬼厲從背後向他的身影看去,只見鬼先生黑色的身影在通道中漸漸走遠,飄忽不定,粗一看倒有幾分似幽靈般詭異,不過他的身形卻比往日行走要慢了許多。

    在鬼厲眼中看來,鬼先生行路遲緩,且走路方向並非一條直線,時不時靠向石壁兩側,尤其是當走到有石室居住的地方,鬼先生都會有意無意地向石室門口處靠近,略停了一停,才繼續前行。

    不知怎麼,似乎有幾分像是找尋東西的模樣?

    鬼厲漠然轉過身子,就算鬼先生真的要找什麼東西,對他來說也是根本不會在意的事。順著原來的方向,鬼厲又繼續向前走去,這一次路上再也沒有遇見什麼人了,很快就走到了洞窟入口。

    當鬼厲走出洞口的時候,一縷陽光,帶著幾分暖意,灑在了他的臉上。他微微瞇著眼睛,深深呼吸,在陽光中,在光亮裡,似乎心頭的石頭,終於也輕了那麼一點點。

    青雲山,通天峰。

    隨著日子一天天漸漸過去,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卻再沒有露面出現過一次,以道玄真人天下正道領袖巨擎的身份,這自然絕非是等閒小事,而一直隱瞞此事暗中尋找的長門弟子蕭逸才,身上所承受的壓力也日益增大。

    青雲門外不時有正道各派前來問訊的暫且不說,那些也好敷衍,但是青雲門內本就是派系眾多,道玄真人又並非真的將掌教之位傳給了蕭逸才,是以許多事情處置起來,蕭逸才頗為棘手。而青雲門諸脈一向以通天峰為重心,眼見本門掌教大有蹊蹺的杳無音信多日,而長門中傳出來的消息除了閉關就是閉關,到了最後閉關也敷衍不過去了,蕭逸才等人乾脆說道玄真人已經出去雲遊散心了,誰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

    說起來也怨不得蕭逸才,道玄真人此時的情況,青雲門上下數千人中,真正瞭然於心的只有小竹峰的水月大師與陸雪琪二人,而原本是極大助力的大竹峰田不易、蘇茹夫婦卻相繼過世了。水月大師與陸雪琪二人不說,其他人如何會知道青雲門中這天大的秘密,便只有向蕭逸才追問了。

    而這時的蕭逸才面露疲乏之色,整個人似乎都瘦了一圈,以他往日裡精明強幹、精力充沛的模樣實在是差別很大,可以想像他此刻肩上擔當了多大的壓力。

    而他卻仍舊無法休息,在他所在的通天峰玉清殿上,青雲門其餘六脈這一日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一起相約來到通天峰追求掌教真人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何會這般長期不露面,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青雲六脈中,大部分首座都到場了,唯獨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沒有前來,她門下名頭最響亮的弟子陸雪琪也未到場,不過陸雪琪的師姐文敏倒是來了。其餘諸位首席大都坐在中間,其中頗為引人注目的,便是大竹峰一脈首座,終於還是由大弟子宋大仁接任了。

    人群中,宋大仁身上仍穿著喪服,顯然仍是為師父師娘守孝,面容氣色也頗為陰沉,偶爾目光掠過人群,不經意中卻是看到了小竹峰的文敏站在自己對面,輕輕地向和他點了點頭。

    宋大仁默然,嘴角輕輕動了一下,對著文敏強笑了一下,但很快又低頭下去,顯然心情仍是沉浸與悲痛之中。文敏眼中掠過幾分難過,臉色也有些黯然。

    今日的聚會雖是六脈匯聚,但領頭的自然不是宋大仁、齊昊這些新近接任首座的二代年輕弟子,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等人自然才是當仁不讓,當下紛紛向蕭逸才發問。

    蕭逸才雖然平時處理門中日常事務已經有一段時日了,但終究道玄真人沒有將掌教之位明白傳給他,所以反而在這些各脈首座面前要站著回話,沒有座位,此刻大殿中央屬於青雲門掌教真人的椅子是空著的,蕭逸才就站在這張大椅子旁,面帶著苦澀笑容,一一回答著諸人的問話。

    只是問來問去,雖然氣氛不佳,卻仍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蕭逸才一口咬定不知掌教道玄真人的去向,事實上也的確是真的不知,只能說掌教真人道法通玄,或許前日靈心觸動,出去雲遊去了。

    各脈首座與一眾青雲門長老自然覺得這話難以相信,道玄真人接掌教之位多年,從來沒有這般不留半點消息就出外雲遊的事,但蕭逸才翻來覆去就是這個答覆

    ,卻也令人奈何不得,總不能強說過去沒有現在就一定也不行吧?

    未完


第二十五集 第三章 星盤
第二十五集 第三章 星盤

    鬼厲回到狐歧山已經整整十天了,但最大也是唯一的目的,仍然不見有所進展。

    近日之內,乾坤輪迴盤與碧瑤手中的合歡鈴再也沒有發生反應過,每一次他抱著希望嘗試,但總是的到冰冷的回答。而當日那股奇怪的地底神秘力量,卻也似乎自那之後就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發作過。

    與此相應的,鬼王宗總堂裡面,原本愁雲慘霧一片的氣氛,突然有些改變過來了,這十日來,居然再不見有人發瘋傷人,而令人膽戰心驚的石壁裂痕擴張的速度,也突然停止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平靜的日子,所有人都漸漸從瀕臨崩潰的懸崖邊上恢復過來,人們的臉上慢慢有了笑容,儘管笑臉中還有寫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但氣氛已然與之前截然不同。

    洞窟內、通道中,來往行走的鬼王宗弟子漸漸多了起來,原先彼此間形同路人的模樣也完全改變,漸漸有說有笑。

    而不管這是不是巧合,這些變化恰恰是在鬼厲回到狐歧山之後發生的,是以在鬼王宗弟子之中,不知不覺都流傳開一種說法,傳聞乃是副宗主回來之後,雖然表面上對底下弟子不聞不問,但實際上卻是迅速找到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異變源頭加以消滅,這才還了鬼王宗總堂的一片平靜。

    這個傳聞顯然有些荒謬而失實,但也許是因為前一段日子過得太過苦悶恐懼,眾多的鬼王宗弟子居然都十分相信,這個說法也迅速流傳開來,至於鬼厲如何找到異變源頭,又是怎麼加以消滅的,眾人卻大語焉不詳,就算是詭異的異變源頭到底是什麼,似乎也沒人說得清楚。不過眾人似乎已經完全無視這些問題,只是私底下議論紛紛就是了。

    鬼厲自然是不可能知道這些莫名其妙的傳言的,就算他知道了多半也不會有一星半點的在意,他所在意的只有在寒冰石室中的碧瑤,而這對他最重要的人,至今仍然沒有起色,對他自己來說,那因為第一次曾有的一點勉強維持的信心,也終於在今天走到了盡頭,消磨殆盡。

    「啪!」

    又是一聲輕輕的響聲,合歡鈴再一次地掉落在乾坤輪迴盤中,微微滾動了一下,便靜靜地停止不動了。

    鬼厲怔怔地望著手中玉盤和玉盤中的那只鈴鐺,原本就黯淡的眼神裡,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

    他默默呆立了良久,才拾起玉盤中的合歡鈴,走到寒冰石台旁放到碧瑤手中,仔仔細細將碧瑤雙手合在胸口,動作輕柔,似乎害怕自己會傷到了她。

    隨後,他注視著碧瑤的臉龐,低聲說道:「碧瑤,對不起,我又沒能救你……

    這個乾坤輪迴盤是天音寺的秘寶,我將它借來十幾日了,實在不能再厚著臉皮不還。」

    說到這裡,他臉上肌肉顫抖了一下,雙眼合上,似乎心中十分激動,過了好半晌,才慢慢平靜下來,柔聲道:「你放心,只要我活著,無論如何,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救你!你就再多忍耐一段日子好麼?」

    碧瑤靜靜地躺在他的面前,臉上依舊是恬靜的表情,嘴角淡淡的帶著笑容,雖然沒有反應,也許也是在答應著他吧!

    鬼厲的眼角突然有些濕潤,猛然轉過身子,仰首深深呼吸了一下,待那一點點水氣消散而去後,他才緩緩走了出來。

    厚重的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鬼厲的心情也慢慢落到了低谷,佇立良久,他默然甩了甩頭,像是想把什麼東西甩在出腦海一般,然後轉過身子正欲離開,卻忽然一怔,停住了身形。

    寒冰石室之外,通道前方,一身黑衣的鬼先生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如一個陰靈般沒有絲毫生氣,注視著鬼厲,他在蒙面黑紗之後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鬼厲之後,落在了鬼厲手中的乾坤輪迴盤桑,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了。

    鬼厲這才發覺剛才自己的心情低落,竟是在出來後一時忘記了收起乾坤輪迴盤,當下取出黑布,將乾坤輪迴盤輕輕包起,放回了懷中。鬼先生看著他的動作,也沒有阻攔的意思,但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鬼歷雖然對鬼先生站在那邊一言不發的模樣感到有些奇怪,但一來鬼先生平日裡就行經古怪且神秘,二來他此時的心情也著實沒有去追問其他瑣事的意思,更加懶得去想鬼先生為何站在這裡,收好乾坤輪迴盤之後,他甚至連招呼都懶得向鬼先生打了,邁步走去,走過鬼先生的身旁,連頭也不回一下,就這麼向前走去。

    只是鬼厲雖然不想理會,似乎鬼先生卻不做如此想法。在他走出大約十步之遠後,身後突然傳來鬼先生的聲音,冷淡低沉卻很清晰,道:「請留步。」

    鬼厲皺了皺眉,轉過身來,看了一眼鬼先生,道:「何事?」

    鬼先生雙眼中目光閃爍,慢慢地說了一句:「碧瑤小姐還好麼?」

    鬼厲臉上突然掠過一絲怒意,碧瑤境況如何,鬼王宗上下無人不知,這鬼先生如此說法,豈非正是明知故問,換了其他人倒還罷了,鬼厲卻是向來最忌諱有關碧瑤的事的,是以鬼王宗上下弟子幾乎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這麼多年來,鬼先生還是第一個。

    鬼厲面色轉冷,目光鋒利,盯著鬼先生,冷冷道:「你想說什麼?」

    鬼先生對鬼厲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那股殺意似乎毫無所覺,不過他也沒有直接回答鬼厲的話,反而又是反問一句,道:「聽說你

    你找了一個新的法寶來救治碧瑤小姐,可有此事?」

    鬼厲冷然道:「不錯,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說著,身子向著鬼先生踏前了一步,目光更加凌厲,一股無形的殺氣已經蠢蠢欲動了。

    鬼先生對撲面而來的危險仍然視若無睹,也彷彿根本就看不出鬼厲已經動怒,他的神經似乎完全是冰冷的,只是淡淡地道:「你將那寶物借給我看看,可否?」

    鬼厲臉上怒氣大盛,身上衣襟無風自動,顯然已是動了真怒,抬腳又向前邁出了第二步,而這一步看似不大,但身影晃動間,他赫然已到了鬼先生面前三尺距離,舉手抬足間便可將鬼先生籠罩在自己真法絕殺之下。

    只是這股殺氣騰騰的氣氛,看似就要爆發一場大戰,卻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突然因為鬼先生的一句話而平靜下來。

    「或許,我對這件法寶有些法子也說不定。」

    寒冰石室是鬼王當初特意為了碧瑤所建築的石室,既然乃是碧瑤所在之地,加上她本身的特殊情況,自然是鬼王宗總堂洞窟中極為僻靜的地方,而鬼王也早句下過嚴令,普通鬼王宗弟子是斷不能接近這裡的。

    鬼王宗內,能自由接近寒冰石室的人,絕不超過五人,鬼厲與一向神秘莫測的鬼先生都是其中人選,此刻寒冰石室之外的通道中空曠無人,只有他們二人彼此對視。

    鬼厲的目光仍舊凌厲地盯著鬼先生名單身上剛剛迸發出來的怒意殺氣,卻已經緩緩平息了下去,過了片刻,他忽然道:「你識得此物?」

    鬼先生淡淡道:「剛才匆忙看了一眼,連法寶模樣也未見得清楚,我說不上來。」

    鬼厲沉吟了片刻,伸手進懷裡取出黑布包裹的乾坤輪迴盤,解開了黑布,剛剛想遞給鬼先生的時候,卻忽然又有了幾分猶豫,將乾坤輪迴盤收到手中,沒有伸出去。

    鬼先生目光在溫潤的玉盤上流連了片刻,緩緩抬眼看向鬼厲,沒有說話也沒有催促。

    鬼厲雙眉緊皺,心中頗有幾分遲疑。面前這個神秘的鬼先生,雖然此刻說來與他同是鬼王宗內的人,但顯然鬼厲對他沒有半分信任之感,且過往獸神一役在青雲山通天峰後山,鬼先生在鬼厲與青雲門祖師祠堂那位神秘老人決鬥時突然出手襲擊,尤其令鬼厲不滿與厭惡。

    只是厭惡歸厭惡,面前這個神秘人物無論是道行還是見識,卻是鬼厲所從來不敢小覷的,在心中幾番猶豫之後,終於還是那心底深處最可珍貴的一點希望壓倒了其他全部,鬼厲慢慢將手中的玉盤遞了過去。

    鬼先生也不言語,伸出雙手小心接過了玉盤,捧在面前,透過面上黑紗,仔仔細細觀察了起來。

    溫潤的玉盤上,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輝,如無形的光波流水,在半空中緩緩流淌,玉盤邊緣鏤刻的那些圖案,有的古拙而雄勁,有的生動而機巧,有的似天穹星斗,有的如高山流水,令人驚歎。但是最吸引人注意的地方,顯然還是玉盤中央那一個方塊地方,數不清的小小玉塊悄無聲息地滑動著,永無休止,卻又各有神秘特有的軌道,沒有發生任何的碰撞,令人目眩神迷,隱隱感覺到這無數面玉塊運行之中,必定蘊涵著某種天地至理。

    除此之外,這件原本屬於天音寺的神秘法寶,此刻其實已經與當初鬼厲從天音寺帶出來的時候,有一點細微的變化了,那邊是玉盤之中那些不停運行的小小玉塊之上,本是每一面都有一個奇異的字體的,當時鬼厲拿到玉盤的時候,這些字體都是黯淡無光,而此刻鬼先生捧在手中的乾坤輪迴盤,在那些玉塊滑動之中,卻不時有一些玉塊面上的神秘文字,會突然閃亮地發光一下,然後又漸漸黯淡下去。

    這些字體閃光,看去都似乎沒有什麼規律可言的,只是一面閃亮之後,另一個地方又有一面亮起,比之前多了幾分生氣,也更多了幾分神秘。

    鬼厲自然是早就發現了這種變化,事實上這個變化就是當日第一次使用乾坤輪迴盤時突然出發地底怪力之後才發生的,鬼厲甚至還對這種變化抱過希望,但之後整整十日,無論他如何想方設法,也依然和之前一樣,無法參透這件神秘的法寶。

    鬼先生的容顏,隱藏在黑紗背後,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變化,也無法談起猜測他心中所想,只是他一雙眼眸中的光彩,卻的確是越來越亮了。

    鬼厲心中,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鬼先生將這件乾坤輪迴盤翻來覆去看了無數次,目光才離開了手中的玉盤,抬眼看向鬼厲。

    鬼厲壓低了聲音,像是要壓抑自己的心情般,聲音低沉地道:「如何?」

    鬼先生閉上雙眼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這件法寶乃是一件上股法器,名曰:『星盤』!」

    鬼厲一怔,愕然道:「星盤?」

    鬼先生肯定地點了點頭。

    鬼厲卻是料想不到鬼先生居然會是先說了這麼一句,一時有些錯愕,當日在天音寺中,普泓上人和普德大師言之鑿鑿,說得真真切切,這件法寶名為乾坤輪迴盤,怎的到了鬼先生這裡,卻變成了什麼星盤了?

    不過鬼厲在片刻之後,已經將這個疑問拋諸腦後了,對他來說,這玉盤是乾坤輪迴盤還是星盤根本沒有意義,最重要的便是鬼先生是否知道這法寶的秘密並用它來救治碧瑤,而看鬼先生對這件寶物確定的模樣,

    竟似有幾分把握,鬼厲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急道:「那、那你是否知道它、它能否救碧瑤?」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雖然只是短短的時間,但是對鬼厲來說,卻彷彿是在煎熬中度過了千百年,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邊,生怕鬼先生口中吐出一句「不能」來。

    幸好,鬼先生雖然有些遲疑,卻從未直接說出不能的話來,只聽他緩緩道:「此物乃是上古法器,年代久遠且從未在人世現身,我雖然對其略知一、二,卻也不敢完全肯定,還是要嘗試一下的。」

    鬼厲一顆心這才鬆了下來,但不禁又有些沮喪,只是想到不管怎樣只少又多了一分希望,而且此刻看來也仍未見得這份希望就很大,但他心中仍是喜悅萬分。

    他實在是沉浸於絕望太久了,些許的希望或許都能令他為之癡迷。

    鬼先生沉吟了片刻,對鬼厲道:「此處不是合適的地方,不如我們先進寒冰石室吧!」

    鬼厲點了點頭,剛想走過去,卻又遲疑了一下,隨後破天荒地伸手向鬼先生側身,做了個讓路請的姿勢,道:「先生請先進去吧!」

    鬼厲自來在鬼王宗裡便是目中無人,即便是對著鬼王,也少見有所禮讓,此番居然對這個向來沒有好印象的鬼先生做次態度,可見碧瑤在他心中究竟何等重要了。鬼先生似乎一時也有些吃驚,但隨便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走了過去,鬼厲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再次進入了寒冰石室。

    石室之中,碧瑤還是和剛才一樣躺在石台之上,恬靜而美麗,淡淡白色的寒氣從寒冰石台上飄散而起,瀰漫在半空中。

    鬼厲走到碧瑤身旁,剛想從她手中取出合歡鈴。忽聽身後鬼先生道:「且慢取那合歡鈴。」

    鬼厲一怔,轉身看向鬼先生,道:「碧瑤魂魄鎖於合歡鈴中,不取它,如何救治?」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老夫剛才說過了,星盤乃是上古法器,老夫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敢說有十分把握,在嘗試之前,還是先不驚動碧瑤小姐的合歡鈴,待有所掌握之後再行法術也不遲,至少要保護碧瑤小姐的魂魄安全。」

    鬼厲醒悟,連連點頭,道:「先生說的是。」

    當下鬼先生手持玉盤,在石室另一側盤膝坐了下來,鬼厲也走到鬼先生對面坐下,緊緊盯著他。雖然鬼先生的突然出現帶給啊一份希望,但鬼厲心中仍是未完全相信於他,雖然口頭客氣,但心中無論如何也要防備幾分。

    只見鬼先生緩緩將玉盤放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之上,閉目沉思,似乎有些疑惑仍在心頭縈繞不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雙眼,隨後慢慢伸出右手食指,卻是緩緩向面前玉盤之中伸去。

    鬼厲面色一動,隨即又忍耐了下來,眼中透露出了一分緊張,看著鬼先生那臉,雖看不見他的神情,但見他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玉盤之上,顯然也並非輕鬆。

    鬼先生的食指很快就接近了玉盤,在離玉盤還有五寸之高的地方,他停了下來,在他手指的下方,玉盤上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柔和的白色光輝中,無數的小小玉塊仍是自動地按著自己的軌道滑行著,此起彼伏的一些字面,也悄無聲息地閃亮著。

    鬼先生就這麼伸手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他的雙眼一直盯著玉盤之中,似乎在找尋著什麼,鬼厲雖然困惑不解,但此刻也不敢前去打擾他。只見鬼先生就這麼枯等了足有小半盞茶的時間,突然一聲輕喝,那一直停在玉盤上方的手指,猶如天際略過一道急電般刺破天穹,向著玉盤按了下去。

    一聲輕輕悶響,有一面玉塊滑行道路玉盤中央,而它上面的字體剛剛亮了起來,就在它接著黯淡下去將暗未暗的那一刻,鬼先生的手指正好按住了這面玉塊。

    平靜的玉盤上,突然發出了比之前燦爛百倍的光芒!

    坐在一旁的鬼厲幾乎是在同時,有了那麼一種錯覺,似乎身外的世界突然在那麼一瞬間竟然慢了下來,而他所處的這個石室,也變得彷彿比印象中寬敞了百倍千倍,自己猶如一隻螞蟻,面對著的卻是無窮無盡的未知世界。

    這詭異的錯覺轉眼即過,卻已經令鬼厲不由自主手心中滿是冷汗,但他此刻哪裡還顧得上多想,一旦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就是向玉盤看去。只見面前那件玉盤之上,綻放出越來越耀眼的光芒,光輝深處還不斷傳出輕輕的「啪啪」聲音,想來多半乃是因為鬼先生的手指破壞了玉盤中那些玉塊的滑行軌道,越來越多的玉塊撞到了一起的緣故。

    隨著那啪啪聲漸漸響亮起來,玉盤散發出的道道光輝也越來越是刺目,轉眼間已經充斥了整座寒冰石室,鬼厲甚至已經無法看到對面鬼先生的身影了,在這突如其來的神秘光輝前,他心中又驚又喜。

    耀眼的光芒仍在不斷地增強,猶如小小的太陽落入這個石室,但鬼厲並沒有感覺到有絲毫熾熱的感覺,反而是那萬道光芒中,不知何時另有一種低沉細微的聲音,如咒語,如低吟,似深山風嘯,像幽谷鳥鳴。

    突然,就在這緊張而詭異的時候,鬼厲胸口猛然感覺心臟重重跳了一下,全身一震,竟似週身血脈的流轉赫然停滯了那麼片刻,整個人,一陣眩暈,差點暈了過去。

    鬼厲大吃一驚,還不等他有所反應,在那璀璨光輝和神秘咒語之中,他雙手手心、腳底湧泉、腹間丹田還有頭頂百會,這些週身氣脈最是靈敏匯聚之處,

    竟是一起震動起來,同時全身氣血翻湧,血氣倒灌,猶如刀割一般劇痛難忍,以他之堅韌,竟也忍不住悶哼了一聲,滿是痛苦之意。

    前頭對面光輝背後,鬼先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問了一句:「怎麼?」

    聽他的聲音平穩無波,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影響,鬼厲心中也著實驚疑不定,之前從未遇見過這等情況,若所說是「噬血珠」妖力反噬,卻顯然和以往發作時大不相同,而且自從通習了《天書》第四卷之後,噬血珠妖力已然盡數融合,再也不曾發作過了,更何況此刻噬血珠所在的攝魂,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

    只是他這腦海中掠過的電光石火般的念頭,身上痛楚卻是有增無減,片刻之後全身的血脈震動的更是厲害,幾乎是痙攣起來,而四肢漸漸麻木,剛才還分佈全身的諸如手心、丹田等處的震動,赫然迅速移動,從全身四面八方,卻是盡數向鬼厲的眉間額頭正中移去。

    這詭異變化之快,直非人可想像,鬼厲全身劇烈顫抖,幸好此刻有耀眼光輝遮擋,鬼先生才不知道其到底如何了,但以鬼先生的道行已然感覺到鬼厲這裡似乎發生了什麼極大的變動,那模模糊糊、光硬搖曳之中,鬼先生黑色的身影似乎忽然站了起來。

    鬼厲只覺得週身如刀割一般痛苦不堪,卻偏偏不知到底為何而去,而就在這痛楚時刻,從體內各處匯聚而來的震撼之感已然全數匯聚到他眉間額頭正中之處,剎那之間,鬼厲似乎聽見了他自己頭頂骨骼發出了一聲音樂的爆裂聲音,猶如一場爆炸,生生將他的眉間處炸開了。

    而一道刺眼的光束,赫然似一支鋒銳的匕首,生生插在啊的額間,貫穿了他的頭顱!

    那個瞬間,鬼厲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失去了神志,但他向來性子堅忍剛毅,這許多年來更是養成了百折不撓的韌性,竟然硬生生挺了下來,隨即在痛楚間隙,他便察覺了自己頭頂安然無恙,並無想像中炸開的情景,但剛才的那股錯覺,竟是如此真切,令人可畏可怖!

    就在此刻,鬼先生的聲音突然傳來:「你怎麼了?」

    而隨著鬼先生的話語傳來,鬼厲忽然覺得週身一鬆,那股奇異的壓力如潮水般退去,寒冰石室中的燦爛光芒也迅速黯淡,他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向前看去,只見鬼先生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向鬼厲這邊看來,而他的手指,也自然離開了那件玉盤。

    失去了鬼先生的手指壓按,玉盤中央的玉塊紛紛都再次恢復了原本的軌道滑行,而玉盤也隨之恢復原狀。鬼厲在鬼先生目光注視之下,沉默了片刻,隨後臉上慢慢平復了下來,淡淡道:「沒什麼,剛才光芒太過刺眼了,我伸手遮擋一下而已。」

    鬼先生一怔,皺了皺眉,鬼厲一身道行決不在他之下,他自然不會相信鬼厲居然還會害怕白光刺眼的瞎話,只是看鬼厲的表情顯然是沒有告訴他的意思,鬼先生低吟片刻,便又坐了回去。

    鬼厲向他看了一眼,道:「怎樣,你對這乾坤……這星盤瞭解如何了,可能施法?」

    鬼先生點了點頭,但臉上神色卻似乎有些古怪,剛要說話,忽地就在此刻,鬼厲和鬼先生二人同時臉上變色,感覺到了什麼。

    下一刻,整座寒冰石室竟是劇烈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股詭異而濃烈的血腥氣瞬間噴薄而粗,迷漫了所有地方,四周堅硬的石壁上,「啪啪啪啪」令人驚心的脆響連續發出,那些原本的裂縫赫然再度擴大,無數的大小石塊,從石壁上被震落下來。

    地面震動得越來越是厲害,或許是因為牆壁破裂增大的緣故,寒冰石室隔音的效果大不如前,依稀可以聽見遠處傳來了有人絕望而瘋狂的叫喊聲,在聞之欲吐的血腥氣息中,鬼先生和鬼厲都再次變了臉。

    沉靜了十天的那股神秘詭異的力量,在這一刻,竟然再度覺醒了,四周的石壁與地面震動得越來越厲害,這一次,似乎這股詭異力量發作得特別兇猛,絲毫沒有停止下來的勢頭。鬼厲一個箭步掠到了寒冰石台旁邊,守衛著碧瑤的身體,而鬼先生環顧四周,眉頭緊鎖,一言不發,似乎在沉思著什麼,面上也隱隱有些驚疑不定。

    遠處傳來的嘶吼聲與尖叫聲此起彼伏,看來外面已然重新陷入了之前的恐懼和瘋狂中,牆壁上的裂縫仍在慢慢地擴大著,不停掉落下來的石塊在地面上不停的震顫中,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轟!」

    忽然一聲巨響,卻是從石室入口出的石門傳來,偌大一塊巨岩,生生被人震得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岩石隨屑紛飛之中,一個人影迅速無比地掠了進來,滿臉焦急之色,正是鬼王。

    鬼王一進石室便向石台上看去,只見鬼厲已然守護在碧瑤身邊,雖然左右地震得厲害,石室上方也不住落下碎石,但鬼厲舉手投足之間,所有落在寒冰石台範圍之內的石塊都被他震飛了出去。

    鬼王送了一口氣,心下稍安,但面色卻未鬆弛,隨即目光一轉,卻望見鬼先生居然也在這石室另一側,不禁眉頭一皺,對著鬼先生道:「你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

    話說了一半,鬼王卻忽然住口不說,鬼先生卻似會意,點了點頭,身形一動,似欲離開但忽然於想起了什麼,目光轉向地面,只見那只不知道該叫星盤還是乾坤輪迴盤的玉盤,正靜靜躺在地上。鬼先生向那玉盤走上一步,忽感覺身

    後射來一道銳利目光,冰冷之極,他緩緩回到頭來,卻是鬼厲隨手打飛了一塊落下的大石,目光卻是盯著他看著。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沒有再上前,隨即掠出了石室,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閃了幾閃,就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石室中此刻只剩下鬼厲與鬼王二人,鬼王目光向地上的玉盤掃了一眼,看向鬼厲,默然片刻,欲言又止,卻是輕輕歎了口氣。且不論鬼先生為何在此,但鬼厲帶著那個玉盤來到這寒冰石室中,自然是為了希望救治碧瑤的,而眼下這模樣不用問也知道碧瑤沒有絲毫起色。

    鬼王默默走到寒冰石台的另一側,正好頭頂一塊岩石在強烈的震動中終於掛不住跌落了下來,鬼王輕輕一揮手,那塊岩石如受重擊,在半空中斜飛了出去,「轟」的一聲巨響衝到旁邊石壁上,撞得粉碎。

    鬼厲看了鬼王一眼,也沒有說話,兩個男人就這麼沉默地站在那個安靜沉睡著的女子身旁,耐心周全地護衛著她。碧瑤的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或許在她心中,也是有些快樂的吧!

    又過了小半盞茶的時間,但這股詭異的地震居然還沒有停下的跡象,相反,那股帶著濃濃血腥氣息的神秘力量在地下縱橫馳騁,鬼王和鬼厲二人道行俱是極高,都明顯地趕到這股力量已非是普通的地震,而是有所靈性的,感覺中猶如一隻被困的巨獸,狂怒咆哮著要掙脫身上的枷鎖和鎖鏈,為此哪怕毀天滅地,也絲毫不在乎。

    石室之外,因為石門被鬼王震毀了,遠處傳來鬼王宗弟子處的瘋狂嘶吼與越來越頻繁的尖叫聲也越發越響亮和刺耳,鬼王的臉上申請漸漸有些煩躁起來,怒意也逐漸浮上面孔,鬼厲站在一旁感覺到了鬼王心境有所變化,想他那裡看了一眼,卻是心中一震。

    只見鬼王面上肌肉微微扭曲,顯得有些猙獰,與他平日的氣度截然不同,而他一雙眼眸中,也奇怪地突然浮上了一層暗紅顏色,如淡淡紅芒在眼眶中流動。

    鬼厲心中一動,鬼王卻正好也看了過來,二人視線相接,鬼王忽地冷笑了一聲,聲音寒冷,淡淡道:「你看什麼!」

    鬼厲迎著他的目光,並無退縮之意,一樣淡漠的口氣道:「沒什麼。」

    鬼王目光一凝,眼中寒意四射,盯著鬼厲,原本兩人之間較為緩和的氣氛,突然不知怎麼又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不過就在此刻,在一次強烈的震動之後,兩熱鬧同時感覺到腳下的那股神秘力量突然衰退了下去。

    果然,片刻之後,地面和四周石壁的震動都迅速停止了,如小雨一般落下的石塊也終於止住,空氣中那股詭異的血腥氣,也悄悄退散。鬼厲輕輕送了口氣,向寒冰石台看去,只見碧瑤安然無恙地躺在那兒,靜靜地帶著笑意沉睡著。

    隨後,鬼厲轉頭向鬼王看去,卻只見鬼王也默默注視著碧瑤,臉上的怒意與剛才隱約的殺氣,都悄悄消失了,這個世上,也許也只有凝視著這唯一的心愛女兒的時候,才能讓鬼王從怒意中清醒過來,平靜下來。

    鬼王看了碧瑤好一會兒,眼中滿是慈愛之色,隨後才慢慢移開了視線,低聲道:「你照看好她。」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會的。」

    鬼王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身影,鬼厲站了一會,眼角餘光掃過地面,卻只見那件玉盤仍舊躺在地上,剛才落石紛紛,卻也奇怪,居然就沒有一顆石頭砸到這件玉盤。

    鬼厲走了過去,從地上拿起玉盤,仔細端詳了一會,從懷中取出黑布包了,又放回了懷中。石室之外,遠處的嘶吼聲此刻也漸漸平息了下去,然而劫難過後,嘈雜聲依舊此起彼伏,顯然還有很多人沒有從之前的恐懼中醒來。

    鬼厲皺了皺眉,目光慢慢落到周圍殘破的景象上,經過這一番劇烈摧殘,原本就有裂縫的石室中更加是傷痕纍纍,而與前次不同的是,石室中非但四周石壁毀壞嚴重,這一次甚至連踏腳的地面,都已經開始有頗大的裂縫出現了,有的地方更是被扯出了一個不小的深坑。

    寒冰石室尚且受創如此之重,外面通道和遠處鬼王宗弟子們所處的地方,慘狀可想而知,遠方不住傳來呻吟聲,似乎就是為了這個做了最好的註解。

    鬼厲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走到一處石壁縫隙處,默默但仔細地看著,隨後,他眉頭緊鎖中,又伸出了一隻手在粗糙的縫隙間上下摸索了一番,細小的石塊隨著他的手掌移動而掉落了下來,落在地上彈了幾下,滾到了角落去了。鬼厲慢慢收回了手臂,接著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將手掌放在自己的鼻前,輕輕嗅了嗅,像是在嗅有什麼異味一般。

    他的目光更加銳利而明亮了。

    這股詭異的力量在他回到狐歧山之後兩度出現,卻都恰好碰上他用乾坤輪迴盤救治碧瑤,要說毫無關係都是實在說不過去的,既然關係到了他最看重的救治碧瑤一事,那麼他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洞窟深處,血池。

    狂暴的四靈血陣詭異力量已經平靜下來了,雖然血池上空仍然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但從伏龍鼎上發散的光環已沒有大的波動。

    鬼先生獨自一人站在平台之上,抬頭仰望著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在漫天紅芒閃爍之中,他的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古鼎鼎身之上惡魔面孔額間的那道白色光柱。

    那條白色的形如一把銳利光匕的光柱,比

    之前他所看到的,赫然又明亮了許多,直徑也似更加粗大了一圈。此消彼長之下,那張惡魔面孔更加扭曲,原先幾乎完全紅透的血氣紅芒被逼退到了下半不說,此刻看去,似乎連那一點殷紅之色也黯淡了下去,大有維持不了的感覺。

    只是鬼先生看著這大勢不妙的局面,一雙眼中卻沒有了之前的那種焦慮和急迫,反而更多的是一種欣喜,半晌只聽他忽地低笑了一聲,低低地說了一句:「果然,果然是和那星盤有關係的……」

    他身形移動,向前走去,走到平台的盡頭才停下腳步,隨後探出身子向下方血池望去,只見底下四隻巨大的靈獸被浸泡在血水之中,俱都是有氣無力、疲憊不堪的模樣,顯然這些上古靈獸的真元靈氣俱已被鬼先生布下的這個詭異的四靈血陣給吸蝕殆盡了。

    而在上方伏龍鼎周圍,靈氣充沛異常,化作道道紅色光華,繞著伏龍鼎飛翔不止,伏龍鼎上也不住閃爍著光亮,似乎在呼應著這些靈氣。只是偏偏在最緊要的咽喉處,那張惡魔面孔上的光匕生生阻斷了氣脈通道,使得這周圍靈氣無法注入伏龍鼎,血陣難成。

    鬼先生看著這種種異象,在黑紗之後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眼中透出沉思之色,看他手掌相扣,無意識地輕輕敲打著,顯然心中在思索盤算著什麼。

    就是此刻,血池平台後方突然傳來一陣衣襟破空的聲音,鬼先生立刻感覺到了,轉過身來,只見鬼王滿臉陰沉,走了過來。

    走到眼前,鬼王也懶得客套,直接就向鬼先生問到:「怎麼回事,這血陣靈力如何竟失控得這般厲害?」

    鬼先生緩緩向上方伏龍鼎上的那條光匕看了一眼,淡淡道:「此番異動地震,乃是四靈血陣其本身所蘊之修羅神力,自有靈性,欲掙脫束縛其身的神法乾坤鎖,拚力掙扎,其間又引動了這裡的凶厲血氣以及血陣吸聚而來的巨獸靈氣,三力發作,這才有了這般地動山搖的威勢。」

    鬼王冷哼一下,也向頭頂看了一眼,道:「說得好聽,怎的地動山搖了卻還是拿一條小小的光柱沒有辦法。」

    鬼先生淡淡道:「上古神法禁制若是這般容易就除了,也就不是上古神法了。」

    鬼王面上怒氣一閃而過,冷然道:「我不想聽這許多,你到底有沒有法子能除去這什麼狗屁乾坤鎖?」

    鬼先生默然片刻,忽地低聲一笑,道:「本來是棘手得很,但是現下,」他緩緩抬頭看了鬼王一眼,道:「卻是有一個法子了。」

    鬼王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什麼,你找到法子了?」

    鬼先生緩緩點了點頭,卻並未直接說出到底是什麼法子,反而轉過了身子,又看向頭頂半空中懸浮的那只形式古拙的伏龍鼎。凝望半晌,才輕輕道:「你再忍耐一會,離你出世的時候,不會太遠了……」

    半空之中,伏龍鼎上紅芒閃爍不停,倒似乎也像是有靈性一般,默默注視著下放的人們。

    鬼王宗洞窟之內,放眼望去是一片狼藉,這一次的地震強烈遠勝過之前,且那股詭異莫名的神秘力量似乎也更加恐怖,鬼王宗弟子竟是有十數人以上同時發狂,雖然最後這些瘋狂的弟子還是在清醒的眾人圍攻下一一殺死,但為之傷亡的人也在數十之上。更重要的是,這些死去的人不管是發狂的還是戰死的,都是眾人平日身旁的夥伴,很多人甚至在前一刻還是仍在共同禦敵或者相互交談,到了下一刻,已然變成生死仇敵。


第二十五集 第四章 等待
第二十五集 第四章 等待

    這時一件殘酷而可怕的事,特別是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十日安寧的鬼王宗眾弟子中,這再次降臨切十倍於之前的瘋狂與恐怖,已然令人們的神經繃到了極點。

    在劇烈的地震過後不久,終於出現了想要逃跑的人。

    逃跑的人不多,只有一個,而且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鬼王宗弟子,拜入鬼王宗門下不過三年時間。而鬼王宗乃是魔教分支,眼下更是以聖教之主自居,魔教種種嚴刑酷法,又豈會少得了?

    這個逃跑的弟子很快就被抓了回來且嚴厲處置掉了,但那股籠罩在所有人心上的陰影與周圍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氛,卻是清除不了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所有人都沉默了,偌大的鬼王宗裡一片死氣沉沉,能夠不說話的,就不會有人開口,道路以目,令人窒息的沉迷之下,卻不知道湧動的到底是什麼?

    在這種情況之下,鬼王宗的宗主,一脈的重心鬼王卻依舊保持著沉默,在做出迅速處死逃跑的鬼王宗弟子震懾眾人後,他還是那副深居簡出神秘莫測的模樣,沒有人知道這位曾經雄才大略的霸主心中到底在想什麼,是他也收到了那股恐怖力量的影響而發了瘋,又或是他心中另外判斷著什麼大計?

    總之,沒有人知道!

    但是鬼厲卻是清清楚楚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的氣氛,事實上,只要頭腦稍微清楚有些須理智的,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出來,鬼王宗裡一派大亂之下的異常,只是,鬼厲卻無意對這種局面做些什麼。

    對他來說,碧瑤是第一位的。

    而眼下最要緊的,倒似乎是那股屢屢在他舊制必要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神秘力量,在他這次回山之前,從未感覺到過狐岐山內有這麼一股神秘的力量,如此邪惡與可怕,全然不似人間之力。

    只是,他暗中搜索過鬼王宗洞窟上上下下,除了到處遍佈的裂縫與龜裂的地面,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現在只剩下一個地方,他沒有搜尋過了??鬼王的居所。

    不過,還不等鬼厲想到什麼法子可以去探尋鬼王居所,就已經有人來找他了。

    因為當日地震劇烈,以至到了可以將許多通道石室上方的岩石都震落下來的地步,鬼厲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幾次外出暗中搜索,一般都待在寒冰石室之中,就算出去了,他也是盡量快的趕回來,別的不怕,就怕突然之間再來一次這般劇烈的地震,萬一自己不在碧瑤身邊,岩石落下傷了碧瑤,那可真就是不可挽回的大恨了。

    此時的鬼王宗洞窟,顯然已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鬼厲在地震的隔日便想到了這些危險,找鬼王說了一次。

    在對女兒這一點上,鬼王自然也不敢大意,只是倉促之間,卻也無法找到合適的安置碧瑤的法子。別的不說,碧瑤的身子沉睡十年,此時已經不能輕易離開寒冰石台,而移出鬼王宗洞窟之外,還要找到一個乾燥陰寒的地方,也需要時日。

    無奈之下,鬼厲雖然焦急,但也只得暫且忍耐,鬼王加派人手尋找合適地點,鬼厲則日夜守護在碧瑤身旁。

    寒冰石室畢竟和其他地方不一樣,這些日子來,石壁周圍的裂縫都已在最短的時間內修補好了,就連門口處的石門,也從其他地方運來了一塊新的巨石裝上,寒冰石室和之前相比並不像外面其他地方那般慘不忍睹。

    鬼厲背靠著寒冰石台,坐在地上,目光游離不定,在這間寒冰石室中漂移著,猴子小灰蹲坐在他的身旁,看去也頗為老實,手中抓著幾個不知哪來的野果,自顧自的吃著。

    平常日子裡,鬼厲一般是不會帶小灰來到寒冰石室,但眼下情況特殊,他整日都要守在碧瑤身旁,回不來自己的居所。此外,鬼厲心底深處對狐岐山深處那股神秘的力量也是猜疑不定,因此也不願就讓小灰獨自亂跑,乾脆就帶來跟在自己身邊。

    白色的寒氣,從身後的寒冰石台上輕輕飄起,在半空中如薄霧一般飄著,鬼厲默默望著那些朦朧的寒氣白煙,目光也漸漸迷離。

    就在這時,寒冰石室的石門忽然發出了一聲低沉聲音,隨後緩緩打開了。因為是新換上的石門,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澀,在石門之後,一個黑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是鬼先生。

    鬼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石門在鬼先生身後,再次緩緩合上,將這間石室與外界隔絕開來。

    鬼先生慢慢走上前去,卻沒有立刻對鬼厲說什麼,而是看向碧瑤,凝視了一會,才緩緩道:「碧瑤小姐變成這個樣子,不知不覺已經有十年了啊……」

    鬼厲的臉色猛然一緊,目光中射出銳利之色看向鬼先生,鬼先生黑紗之下,不知是什麼表情,但看他的身形動作,卻似乎毫無感覺。

    緩緩的,鬼厲的目光漸漸收了回來,移到碧瑤身上,看著她恬靜中帶著淡淡笑意的臉龐,鬼厲忽地心頭一酸,面上掠過一絲黯然。

    鬼先生將鬼厲的表情看在眼裡,目光中異芒輕輕閃動,略停了停,隨後轉身看向鬼厲,道了:「你想不想救碧瑤小姐呢?」

    鬼厲抬眼向鬼先生看去,卻並未在臉上表現出多麼激動的神情,淡淡道:「你有話就說。」

    鬼先生對鬼厲這種冷淡的態度也沒有在意的意思,道:「當日用你帶回來的那件星盤施法時雖然另有異變,場面混亂,但事後我細細想過,卻也並非沒有靠按星盤救治碧瑤小姐的希望。」

    鬼厲面上這才動容,翻身站起,旁邊猴子小灰看見主人動作,尾巴一甩,連蹦了兩下,爬上了鬼厲的肩頭坐了下去,然後將手中的野果放在口中咬了一口,看向鬼先生。

    在鬼厲和小灰一人一猴五隻眼睛注視下,鬼先生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據我看來,這件星盤寶物乃是一件在世間流傳遠久但從未現身的上古神物,非同小可。」

    鬼厲一怔,道:「上古神物?」

    鬼先生點了點頭,道:「古老相傳,上古時候諸天神祇曾傳下數件奇寶,皆有不可思議之異能神力,非人力所能掌控瞭解,而這件星盤法寶,應該就是其中的一件。」

    他頓了一下,看了鬼厲一眼,只見鬼厲眉頭微皺但正聚精會神的聽著,鬼先生面上黑紗輕輕動了一下,又道:「傳說中,這件星盤奇寶神秘莫測,內涵天地至理,蘊藏無窮奧秘,可斷陰陽、定魂魄、窺天象,更有古人說過它甚至可以通達造化,逆轉因果氣數,實是不可思議之奇寶神器。」


第二十五集 第五章 暗鬥
第二十五集 第五章 暗鬥

    三天過去了。

    守侯在鬼王石室裡的鬼厲,他的面色已經從最初的平靜漠然變成了不安再變做焦灼,到現在則是已經滿面的煩躁與不耐煩。對他來說,儘管他曾經做好了這件星盤畢竟不是普通寶物,參透其中奧秘需要頗長時間的思想準備,但是他絕對沒有想過居然要三日之久,而器餓最重要的是,此刻看來這三日的工夫雖然花去,鬼先生卻似乎依然沒有什麼進展。

    按他原先的想法,當日鬼先生第一次接觸這個星盤的時候,便引發了星盤異變,該當是對這件寶物頗有幾分心得才對,只要經過數日參悟,便不難參透其中奧秘。誰知這三日之中,他守在鬼先生身邊,只看著鬼先生將這件神器翻過來倒過去看個不停,別說是看得爛熟了,鬼厲甚至覺得鬼先生應該是將那些玉盤中央不住滑動的小玉塊上的古字都一個個記住了才是。

    然而,鬼先生卻顯然陷入某種窘境之中,又或者說,在參悟這件寶物之上,鬼先生是遇上了極大的難題,數日之下,毫無寸進。

    鬼王居住的石室相比起狐歧山洞窟內其他人的石室自然是要寬敞了許多,切分為兩進,外側較大的一間是鬼厲與鬼先生參悟星盤的地方,內側較小的自然就是鬼王的臥室。雖然鬼王不在,但這三日來鬼厲和鬼先生都沒有踏進內室一步,以他們二人的道行,莫說三日三夜,便是十日十夜不睡,也盡可以支撐得住。

    只是最難熬的地方,仍是「等待」二字

    三日來,鬼厲寸步不離這間石室,猴子小灰自也待在這裡,不過猴性好動,這三天不挪地方,可把小灰給憋壞了。只見此刻鬼厲與鬼先生二人仍是大眼瞪小眼地望著那件星盤寶物,三日下來,他們也都懶得去理會小灰了。

    小灰在這間石室裡東跑跑西竄竄,三日下來也早就將每一個角落都看得熟悉了,這時它跳上了鬼王平日裡的那張大書桌,換了平日鬼王宗上上下下可沒有一人膽敢如此,但此刻天高皇帝遠,居然沒人來管它

    小灰百無聊賴,在大大的書桌上一會躺下,一會又爬起,一會手舞足蹈,一會又四腳朝天,到了最後,終究獨自一個太過無聊了,只得又訕訕坐起,伸手不停抓著腦袋,嘴巴裡發出低低的「吱吱」聲,四處張望,想要找點樂子。

    這間石室雖然寬敞,但也沒有大到誇張的地方,所以很自然,它的眼光看到了內室。小灰撓了撓腦袋,回頭向鬼厲那邊看去,只見鬼厲臉色陰沉,看去頗有幾分戾氣浮現在臉上,顯然心情大大不好,而鬼先生則是聚精會神地研究著手中那件散發出淡淡白色柔和光芒的星盤,間中偶爾抬眼,也是看了鬼厲一眼,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那二人顯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星盤之上,就算多出的一點警惕之心,最多也是看看對方而已,沒有人多管這邊的猴子哪怕一星半點。小灰聳了聳肩膀,嘴巴一撇,「嘖嘖」嘟噥了兩聲,尾巴搖晃了兩下,轉過了身子,向那間內室看了一會,隨後從書桌上跳了下來,慢慢走了過去。

    鬼王的居所石室中擺設並不奢華,相反十分簡樸,顯示出這裡的主人並不在意世俗的奢華享受,外間如此,內室也是如此:一座木床,一張圓桌,三把圓凳,周圍石壁上掛著四幅字畫,第一幅是山水寫意,淡墨留白,頗有出世之意;第二幅是花鳥迎春,鳥飛花上,春意盎然;第三幅畫,畫的是叢中臥虎,意境卻又與前兩幅不同,虎氣凜然,威勢凜冽,赫然有雄視天下之意。

    小灰自然是不懂什麼字畫意境的。什麼山水花鳥,在猴子眼中如白布無異,倒是第三幅臥虎之畫,虎威凜凜頗為逼真,小灰初見還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齜牙咧嘴對著牆上那隻老虎做了個鬼臉,「呸」了一聲吐了口口水。

    這三幅字畫一字並排掛在內室石壁上,彼此相映,雖然畫中意境大異其趣,但看去居然隱有一分和諧,自成格局。而與這三幅畫相對的,在另一側的石壁上,卻只孤零零掛著一幅畫

    畫中並非山水,也非花鳥,而是一位美麗婦人,這畫卷乃是工筆之畫,極盡精細之道,那美麗婦人身上小到戒指、耳釘,竟是逼真至極,更不用說面上端莊秀麗的容貌了,令人看去不由自主生愛慕之心,可謂是世所罕見的畫中珍品。

    只是在人雙眼中的畫中珍品,在猴子三隻眼裡,自然就要大大的打了一個折扣了,小灰看去毫無驚艷動容的表情,瞄了幾眼,又回頭去看那隻老虎的畫像了。

    不知道在猴子眼中看來,真正的好畫是什麼樣子的,或許該當是惟妙惟肖地畫上幾隻猴子麼?

    猴子到底喜歡畫的什麼人物自是無從得知,不過此刻小灰最關切的顯然還是那幅畫著叢中臥虎的畫卷,它三隻眼睛眨了眨,跳到畫卷下方抬頭向畫上看去,那畫中之虎威風凜凜,功力也是非同小可,筆力雄健,幾有猛虎破畫而出,仰天長嘯,萬獸震服之感

    小灰看了好久,忽地又轉身向外面看了一眼,卻見外間那裡鬼厲與鬼先生的身影都已經被石壁遮擋住了,看不見內室的情景,而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外面也沒有動靜,顯然仍是無人注意到小灰的動靜。

    猴子回過頭來,伸手抓了抓腦袋,片刻之後,像是突然下了決心,縱身猛然一跳,竟是從地面高高躍起。這三幅畫卷本都是掛在石壁之上,下面除;石壁之外並無桌椅等可攀爬之物,一般來說普通猴子等畜生是夠不著的,只是小灰又豈是普通猴子,這一躍之下,居然就跳到了畫卷頂端,猴爪一伸,便輕輕鬆鬆將這幅畫卷取了下來。

    只是畫卷頗長,隨著小灰身子落下,收勢不住,發啊出了「啪」的一聲響聲,掉在地上。

    這一聲響動雖然不大,但外面那兩人都是何等人物,登時便驚動了他們,片刻沉默過後,鬼厲在外面的聲音傳了過來,略帶疑惑地叫了一聲:「小灰?」

    隨著一陣拖地怪異的聲音,在鬼厲與鬼先生二人的目光注視下,灰毛猴子從鬼王石室中跑了出來,同時手上抓著一幅畫卷,另外有大半的畫紙散落開來,拖在地上,被它從內市拖到鬼厲面前。

    鬼厲和鬼先生都是呆了一下。小灰手上緊緊抓著那幅畫,跑到鬼厲跟前,口中「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皺著眉頭,伸手將那幅畫拿了過來,展開一看,卻是畫工精巧,筆力雄健的叢中臥虎圖,他上上下下打量兩眼,看向小灰,道:「你拿這幅畫做什麼?」

    小灰蹦了起來,手舞足蹈,面上神色大是興奮,雙手揮舞,或指著畫中猛虎,或虛空畫了個奇怪的圖案,不一會又手指北方,忙得不亦樂乎,只把在旁邊的鬼先生看得眼花繚亂,他雖然學識淵博世所罕見,但對於這只三眼猴子的猴語,自是一竅不通,滿腹疑問之下,只得轉眼向鬼厲看去。

    誰知看鬼厲面上神情居然也有幾分錯愕,看著小灰的動作以及不停發出吱吱的叫聲,鬼厲又向那畫中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道:「你……莫非是覺得這畫裡的東西很像大黃,所以想把這幅畫帶走,日後送給大黃?」

    小灰立刻頻頻點頭。

    鬼厲雖然此刻心情不好,但仍是有點忍不住,這畫中猛虎栩栩如生不假,但虎威雄烈,就算是臥伏草叢,也凜然生威,豈是大竹峰上那只雖然毛色光鮮但奇懶無比、好吃貪睡的大狗可比的?更何況,鬼厲看來看去,委實是看不出這只猛虎到底有哪一點和大黃相像的地方。

    看來猴子的眼光與人類果然是大不相同的。

    不過錯愕好笑之後,鬼厲卻也想起了在千里之外的大黃,還有那一座在回憶中帶著溫暖的山峰,片刻沉默之後,他嘴角有淡淡笑意,面上神情也柔和了許多,低聲道:「這幅畫是鬼王宗主的,眼下不好拿走,不過你放心,回頭我替你向他要來就是了。」說著,他手上輕輕將這幅叢中臥虎圖捲起,放在了一旁。

    鬼先生忍不住問了一句:「大黃是誰?」

    鬼厲頓了一下,隨後淡淡看了鬼先生一眼,道:「一隻狗。」

    鬼先生一窒,一時說不出話來,隨後咳嗽一聲,也不言語,便把目光轉回了面前的星盤之上。鬼厲摸了摸小灰的腦袋,輕聲叮囑了它兩句,無非是叫小灰不可再四處亂跑的話,便也將注意力轉到了星盤之上,畢竟在他心中,參悟星盤才是眼下的頭等大事。

    小灰在他二人身邊坐了一會,很快又無聊起來了,其實這也不能怪它,換了誰在這兩個人身旁待了三天三夜卻只是看他們做著同樣一件事,也都是會煩的,更何況是天性好動的猴子?

    這時,鬼先生似乎發現了什麼,忽然指著玉盤中央那些移動的小玉塊對鬼厲道:「我看這件寶物的關鍵處,便是在這些不斷滑行的玉塊之上。」鬼厲緩緩點頭,顯然心中也是同意這個看法,但眉頭隨之輕輕皺了起來,道:「但我們看了三日,卻仍是沒看出這些玉塊為何能自動滑動,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鬼先生沉吟片刻,道:「你可曾覺得,這些玉塊的滑行軌跡,與天穹星斗運行頗為相似。」

    鬼厲身子一震,隨即緊緊盯著星盤,半晌之後擊掌道:「果然有幾分道理。」

    鬼先生道:「其實老夫也沒有什麼把握,但感覺的確如此,只是縱然這些玉塊滑行為天穹星斗,但仍有許多勘不破的謎團,老夫認為,若要參悟這件寶物的最緊要處,當是在這些玉塊的古字之上。」

    鬼厲緩緩點頭。二人不斷交談,互相回答,很快便再度沉浸到這件星盤寶物之上,在他們二人身旁的小灰坐了半晌,又轉身離開了。石室之中,不斷傳來鬼厲和鬼先生不時響起的輕聲低語,小灰東張西望了片刻,百無聊賴之下,又悄悄走進了內室。

    剛剛被小灰從牆壁上扯下畫卷的石壁上,露出了幾分痕跡,與周圍石壁有淡淡顏色差異,看來這幅畫掛在這裡也有一段時日了。只是這內室之中,除了石壁上的四幅畫,便只剩下木床桌椅,亦再無什麼有趣的東西了。小灰東摸摸西蹭蹭,不久之後又無聊起來。

    就在它實在是無聊到極點時,忽地三隻眼睛猛然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隨即連蹦帶跳,整個身子突然跳到鬼王的那張大床上,也不管弄髒了床上被褥,居然就在上面打滾翻騰起來。這石室中擺設歲按簡樸但卻十分乾淨,想來鬼王自己也是個喜愛乾淨的人,不知若是他回來之後看到著一幕情景,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

    不過此刻小灰是不會去管那麼多的,反正眼下沒人管著它,它自顧自在床上鬧騰、蹦跳之間,忽地似乎在這張床上的某個角落碰到了什麼東西,整張床突然震動了一下。

    隨後,在床緊靠的石壁上,竟是悄無聲息地裂開了一條大縫,然後慢慢無聲地向兩側退開,露出了一個可容一恩進出的大洞。

    F小灰早在床震動的那一刻,已然感覺到了什麼,跳了下來,趴在地上眼中驚疑不定地看著,直到看到石壁上悄無聲息露出了一個暗門,它才慢慢站了起來,向暗門裡面看了一眼,卻見裡頭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但也沒有跑出什麼兇猛怪物來,而那神秘的黑洞,此時看來倒似乎對百無聊賴的猴子有了幾分誘惑之意,似乎在向它輕輕招手。

    小灰抓了抓腦袋,回頭向後面看了一眼,外間石室那裡,鬼厲與鬼先生又陷入了一片沉默,看來又是一段漫長的參悟日子,三眼靈猴轉過身來,忽地咧開了嘴笑了笑,做了個鬼臉,隨後輕輕躍起,卻是鑽入了那暗門黑洞之中,不消片刻,身影便消失在黑暗裡了。

    一陣若有若無的風,從石壁上那個神秘黑洞中輕輕吹出,帶著幾分淡淡血腥之氣!一入石壁暗門,小灰在額頭正中的第三隻眼便隱隱金芒一閃,發出幾分異樣的亮光來,在這淡淡金輝之下,原本黑暗的洞穴也隱約看得清楚了。

    僅容一人多高的通道,令人行走其上並非十分順暢,但是對一隻猴子來說,卻可以算是綽綽有餘,小灰帶著幾分冒險的刺激感覺,在這個通道中走了小半晌,隨後便感覺腳下忽地一沉,這通道卻是向下方拐了下去了。

    通道兩側的石壁,隨著漸漸向下深入,也逐漸顯得有些潮濕起來,有些地方,甚至都有水珠在黑暗中輕輕滴落下來。寂靜之極的通道裡,只有小灰的身影在慢慢向前移動著,前方黑暗中,還不時吹來帶著異樣的淡淡血腥氣息的輕風。

    這條下坡的通道並不陡峭,但卻頗長,小灰走了好久,算來應該是深入了狐歧山地底深處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小灰忽然停下了腳步,在前方遙遠的某個地方,忽然有一道淡淡的紅色光芒亮了起來。

    猴子在通道中站了一會,似乎有些猶豫,片刻之後它回頭向來路看了一眼,伸手抓了抓腦袋,像是遲疑是否要回去跟主人說一聲,只是前頭那一點紅光,卻似乎像是誘惑一樣,輕輕閃爍著。

    終於,猴子還是吱吱叫了兩聲之後,向前小心翼翼地挪動去了。

    離那紅色的光芒越來越近,通道之中原來輕微的血腥氣息,也就慢慢變得濃烈起來,小回面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有些緊張,伸出鼻子在空氣中聞了聞,眼中有些驚疑不定。不過到了最後,眼看那紅芒就在眼前,它仍是向前去了

    終於到了紅芒跟前,原來這是這條通道的另一個洞口,小灰從這裡探出腦袋張望了幾下,一躍身跳了出去,片刻之後,它已經置身於比剛才那條通道寬敞數倍的大道之上。

    這條大道除了小灰進來的那個通道,另外居然還有一個通道連接,就在小灰跳下的通道旁邊,但黑沉沉的一樣陰沉無比,也不知道通向哪裡。

    而大道的另一側,則是一反剛才通道中的黑暗,大為光亮,尤其是紅芒閃動,在大道盡頭閃亮不停,看來剛才小灰在通道裡遠遠望見的便是這裡的情景了

    仍是空無一人,即便是那光亮紅芒的盡頭,也只是光芒閃爍,並無什麼異聲。

    小灰聞了聞空氣,這裡的血腥氣,已經濃烈得像是化不開了,而片刻之後,小灰的目光忽地一凝,落在自己剛剛近來的那個通道入口上,原本青色的石壁,到了此處,竟變作了暗紅之色,而石壁之上潮濕的地方緩緩滴落的水,在光亮中,赫然鮮紅之極,宛如鮮血。

    一滴、一滴,緩換的滴落!

    小灰額間的金眼光芒漸漸一亮起,注視了那血珠半晌之後,它緩緩回過身,看著遠處那閃爍的紅芒好一會兒之後猴子再一次的邁動腳步,向那邊走去。

    紅芒詭異地閃動著,像是有靈性一般,輕輕吐息,徐徐狂展開來,將慢慢走來的猴子身影,淹沒其中。

    這時已是深夜,雖然在狐歧山洞窟之內不能明顯的感覺到日夜更替,但在山洞之外,夜幕下的蒼穹裡繁星點點,星光閃爍,仍是像無數個過往日子一般灑向了人間,也在黑暗的光禿禿的狐歧山上,照亮了些許的地方。

    星光之下,忽然從遠方飄來一個白色的身影,輕靈飄逸,看去似乎沒有絲毫的重量,像風中落葉一般,被山野之間的夜風吹送而來,緩緩落在了狐歧山山頂之上。藉著淡淡的星光磨折白色窈窕的身影轉了過來,秀眉水目,冰肌雪膚,揮不去的一股淡淡妖媚令人怦然心動,流連在眉目之間,正是九尾天狐小白。

    此刻,小白娥眉緊鎖,面色也少見的有幾分沉重,她站在狐歧山山頂之上,夜風習習吹來,周圍光禿一片,沒有一點樹木可以遮擋風力,直把她的衣袍吹得飄舞不定,更顯露出她豐腴誘人的身姿。小白緩緩向四周看去,如今的狐歧山上,到處都是亂石沙礫,不要說樹木了,竟是連一株雜草也沒有。

    看著這一派荒涼景色,誰會相信不過數十年前,這裡還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呢?

    別人不知道,小白卻是知道的,因為狐歧山方圓一帶,正是狐妖一族祖輩發源生活之地,她自小也是在這裡長大的,這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對她來說,都不同於其他地方

    只是,那一切不知何時,都詭異的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面前這一片荒涼。

    小白慢慢蹲了下來,伸出白皙手掌,從地上輕輕抓了一把泥土,不,應該說是砂土,狐歧山上土地龜裂,剩下的只有沙礫了,堅硬的沙石在嬌嫩的手心散開,小白仔細地看著手中的砂土,雙目異芒閃動,似乎要從這小小的沙礫中看出些什麼來。

    過了片刻,她緩緩合上手掌,握成拳頭,向下輕輕鬆開,沙礫從她指縫之間悄無聲息地滑落,但在半空之中,就被從遠方吹來的夜風刮走了,在星光下反射出淡淡的一絲亮光,消逝在夜幕下黑暗的遠方。

    這裡的沙礫,和其他地方的並沒有兩樣。

    小白緩緩站了起來,抬起頭仰望著漫天繁星,星光灑落在她的身上,似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身軀,安慰著她。

    突然,她雙目猛然一睜,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接下來卻不見她做什麼大動作,反而是頗為奇怪的突然抬起腳來,像是俗世人間小姑娘生氣撒嬌時的動作一樣,重重向地面踩了一下。

    「噗!」

    低沉的悶響,在夜風中響起,隨風飄盪開來,一陣煙塵泛起,又在風中輕輕落下。片刻之後,忽然從小白的腳下地面中,「辟里啪啦」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音,連綿不絕,竟是響了小半盞茶之長的時間,然後才漸漸平復下來。

    小白嘴角一斂,白色的身子湖如浮萍一般裊裊升起,如被風托起一般,曼妙無比,但她一雙眼眸水盈盈的目光,卻只是盯著腳下地面,片刻之後,她身在半空,忽地袖袍一展,卻是向地面拂了過去。

    這一拂勁道居然不小,連夜空中也頓時響起了幾聲破空銳嘯之聲,當袖袍拂過地面,頓時只見砂飛石走,煙塵亂舞。而在半空中的小白也沒有停頓,袖袍連續向下揮舞而去,連續拂了七次之後,地面上煙塵已然成了一條灰色的小小龍捲風,其中滿夾著碎石沙礫,急速旋轉,在夜幕星光之下席捲而上。

    小白輕嘯一聲,身形猛然又拉高了一丈有餘,星光之下,她白影飄飄直如仙子,令人炫目處又別有一番誘人心魄的美麗。隨著她身影升高,那束沙礫組成的龍捲風登時也被一股無形之力猛然拉扯而上,但卻是向著小白的相反一方霍然吹出,那風速何等之快,不消片刻,這夾雜無數沙礫的風柱已經完全落向了遠處,黑暗中不斷傳來轟鳴之聲,想來都是那些石塊砸到地面上的聲音。

    而在小白腳下,原來的狐歧山山頂之處,卻是出現了一個寬六尺,深卻達丈餘的大洞,小白舉手投足之間便在堅硬如鐵的山峰挖出如此一個大洞,這份道行已是驚世駭俗了,不過若以她千年道行的九尾天狐來看,倒也不算是出人意料。只是小白顯然並非是深夜無聊跑到這山頂上挖洞的,從半空中徐徐落下,她一雙眼眸便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個洞穴,白色的身影直接向這個深坑裡飄了進去。

    一旦進入深坑,小白的身子下降速度便突然變得極慢,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她腳下托著她身子一般,而她也緊緊盯著這個大坑的坑壁,藉著天上淡淡星光,凝神看去

    白皙的纖纖素手,按在粗糙的石壁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種異樣的感覺,但小白卻渾然沒有注意到這些,她只是順著自己的手掌,順著自己的身子的緩緩降落,仔細地看著坑壁上。

    映入眼簾的,是青灰色的石壁,粗糙而堅硬,觸手處也冰冷無比。接著隨著小白的身子慢慢下降,她的目光也緩緩下落,下降了一尺,依然是青灰色的岩石,沒有絲毫的變化,和上方以及這世上隨處可見的山脈岩石一模一樣。

    她繼續在下降,白皙的手掌扶著巖壁上,輕輕落下,兩尺深的地方,仍是一樣的青灰色堅硬岩石。

    一二尺……

    四尺……

    五尺……bb

    沒有任何的改變,依舊是那麼堅強的岩塊,冰冷的感覺似乎已經傳承了千萬年,到如今突然得見天日,從巖壁粗糙的表面,冰冷地散發出來。

    小白的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身子依舊在輕輕下落著,片刻之後,忽地,她的目光一亮,身子隨即在半空中一震,停了下來。在距離地面六尺之深的巖壁上,在她白皙手掌的旁邊,終於,堅硬的岩石上出現了第一次的異樣。

    一道淡淡的紅痕,如細小的血絲,出現在石塊之上。

    小白緊緊盯著這道細小的紅痕看了許久,忽地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隨後身子又徐徐向下落去,她的目光仍然繼續緊盯著石壁。果然,隨著她的身影漸漸下降,在她的眼前出現了更多的異狀,原本應該是越往下越堅硬的青灰之色的岩石,此刻呈現出來的卻是越往下石壁之上的紅痕越來越多,顏色也越來越深,到了一丈多深的坑底之後,小白緩緩轉身看去,在她眼前,赫然已經是一片殷紅如血色的巖壁,粗大的裂縫隨處可見,而在她的周圍,巖壁上再不是冰冷的氣息,而是散發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那一股觸目驚心的血紅,那一種將欲噬人的恐怖

    小白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了的厭惡,冷哼一聲,身影一動,白色的身影沖天而起,飛出了這個洞穴,落在了深坑的旁邊地上。夜幕中的星光灑下,重新落在她白色的身影上,如水一般,洗去了剛才年如惡夢一般的情景。

    小白臉色淡然,深呼吸了一下,迎著遠方吹來的夜風,仰首看天。片刻之後,她忽地一笑,低聲低語道:「千百年了,總是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要做些蠢事出來,到底下場如何,我們就一起看看吧,嘿嘿嘿嘿……」

    冷冷的笑聲在夜風中輕輕飄蕩,隨風而去,不知飄向了世間哪一個角落,而夜幕下,星光裡,那一個白色的美麗身影,依舊佇立在群山之頂,迎著風兒,帶著幾分遺世驚艷的美麗,孤單而寂寞地站著

    這一個深夜,似乎同樣的還有許多人也睡不著,像是什麼事情縈繞在心頭而有莫名的情懷一般,人總是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E書空間

    狐歧山洞窟之內,鬼厲與鬼先生依舊聚精會神地參悟著星盤,他們已經到了頗為關鍵的時候,以鬼先生之淵博學識,居然已經勉強推斷出了幾個玉盤之上的古字,雖然說暫時並未參透星盤奧秘,但顯然已經比之前要好得多了。

    而鬼厲在這份緊張之中,忽地心中有所覺,目光從星盤中離開了片刻,看了看四周,只見身旁空蕩蕩的,小灰也不知道又跑到哪兒玩去了,又或是找了個地方睡了吧!他眼角餘光一閃,落到了身邊已經捲成一卷的圖畫上,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嘴角露出了淡淡一絲笑意

    只是這笑意雖然溫暖卻消失得很快,他輕輕甩了甩頭,像是拋開了什麼此刻不應該去想的事情,隨後又鑽到了那件奧妙無比的星盤之中。

    在狐歧山山腹內的另一個地方,寂靜的寒冰石室內,煙氣輕輕飄蕩著。碧瑤仍舊安靜地沉睡,而她的身旁,鬼王默默地端坐著。(f

    花白的頭髮從鬼王頭上垂落下來,提醒著年華已經老去,而身旁沉睡的人兒,更讓他隱隱心痛。這樣一個深夜裡,他卻如這十年中無數個夜晚一樣,沒有睡意。

    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黎明,等待著明天,也許,到了明天,真的一切都將改變!

    他的手,沒有意識的握緊,抓著拳頭。

    遙遠的千里之外,同樣寂寥寂靜的深夜。

    高高的青雲山小竹峰上,夜風呼嘯,竹濤陣陣,陸雪琪從睡榻上緩緩坐起。這一夜,她不知怎麼就是睡不著。

    輾轉反側,是為了誰?

    她輕輕下了床,沒有穿鞋,就這般光著柔白的腳走在地面上,從腳底傳來了一陣涼意,這地面清涼如水一般。她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子,那漫天的星光如水波流動,頓時灑了進來,將她絕美的容顏映得增幾分光輝。

    陸雪琪靜靜地凝望著天際繁星,一動不動

    這樣一個深夜裡,遠方的人,是不是也同樣在星光之下呢?

    那淡淡的星光,有沒有一樣撒在他的身上?

    她靜靜地凝望著星空,再也沒有移動,就像是,她也在期待著什麼。

    星光淡淡,卻彷彿永恆不變,看盡了人間滄桑,看破了恩怨情仇。

    也許,明天會好的吧……

    她在心裡,這般悄悄地想著。

    明天,又會是怎樣呢?

    沒有人會知道。


第二十五集 第六章 凶猴
第二十五集 第六章 凶猴

    紅色的光影閃爍不停,將巨大的空間照得如白晝一般,四周到處充斥著刺鼻的血腥氣息,一條寬闊的平台道路從洞口延伸出去,直到巨大洞窟的中間。小灰小心翼翼地從通道中走出,跳上了這個平台,它弱小的身軀看起來在這個巨大的洞穴中顯得格外渺小。

    顯然,這是一個和其他地方大不一樣的所在,就算是好動並好奇心強烈的小灰,此刻也感覺到了什麼,並沒有立刻向前奔跑而去,而是站在原地,三隻眼睛向四周看去。入眼處,到處都是一種紅色的基調,半空中紅影閃動,偶然在一片寂靜中會有所喧嘩,卻是一陣怪異的紅風掠過,而在小灰的腳下,平台上的踏腳土地,也顯露出一種詭異的暗紅。

    小灰在原地向四周看了好一會,隨後慢慢向前移動,巨大的空間裡,此刻只有它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移動著,從高處閃爍不停的紅芒灑了下來,映著它的身影,在它的身後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就這麼慢慢向前走著,小灰不時轉頭東張西望,只是這裡的氣氛雖然十分詭異,但在小灰行途中並無絲毫異樣事情發生。很快的,小灰來到了平台的盡頭。站在平台盡頭,這裡的血腥氣已是最為濃烈,直有撲面而來之感,就算是小灰,也忍不住猴臉上生出厭惡之感,伸出手掌在鼻子面前扇個不停。

    平台的盡頭,位於這個巨大洞穴的中間,下方就是深深的血池,小灰慢慢走到了平台邊緣,小心地趴在岩石上,探頭向下面望去。

    出現在它面前的,赫然是一個巨大的血池,裡面的池水鮮紅如血,並從血池底部不斷地冒出無數個小小氣泡來,在水面上迸裂,散發出濃烈的血腥氣。而在這些血水之中,卻有四隻巨大的靈獸,像是被禁錮了一般,大部分身體都浸泡在血水之中,看去都是有氣無力,疲憊不堪,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動不動的。突然,小灰的身子像是僵了一下,同時額頭正中的那隻眼睛,猛然亮了起來。

    四隻靈獸中,一隻是似龍非龍的怪物,利齒獠牙,乍一看卻彷彿有三分豬形模樣,乃是蠻荒「燭龍」;另一隻獨腳巨軀,聲似雷鳴,浸泡在血水之中卻仍如小山一般,乃是東海「夔牛」。

    這兩隻靈獸小灰從未見過,瞄了兩眼也就過去了,但剩下的兩隻卻是它曾經見過的靈獸,一隻形如鳳凰,羽毛艷麗,隱有百鳥之皇的威勢,乃是當日在西方大沼澤中守衛天帝寶庫的靈獸「黃鳥」;而最後一隻靈獸,更是令小灰驚怒交集,正是當日跟隨在獸神身邊,獸神離世之後與小灰交好的凶獸「饕餮」。

    其他三隻靈獸被困倒也罷了,反正小灰跟它們也不是很熟,其中黃鳥還與小灰頗有些冤仇,小灰看了它這般下場,多半還要跳腳高興鼓掌也說不定。但饕餮與小灰交情非淺,看這被血水浸泡的饕餮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模樣,小灰登時著急起來,「吱吱吱吱」在平台上方大叫了起來。

    這一叫,頓時打破了血池的平靜,四大靈獸俱非尋常畜生,雖然被這裡布下詭異陣法禁錮一身靈氣幾被吸蝕殆盡,但仍是幾乎同時都抬起頭來,向著上方看去。

    遠離血池水面,高高在上的平台邊上,竟然出現了一隻猴子,向著下方大聲尖叫著。

    其他三隻靈獸還沒反應過來,但饕餮已是一眼就認出了小灰,巨頭一轉,發出了一聲吼聲,只是這吼聲不過吼了一半,就後繼無力地低下去了,顯然饕餮一身靈氣十喪其九,已是疲憊不堪。

    小灰看到饕餮這般慘狀,更是惱怒之極,只是驚怒之下,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在平台上抓耳撓腮,急得團團轉。而在下方血池中,似乎其他的靈獸也看出小灰表現異樣,並非像平日在其上施法佈陣的那些人類,一時間鳳鳴雷嘯,加上燭龍怪異的不知如何形容的「哼哼吼吼」之聲都傳了上來,其他大有懇求之意。

    這被四靈血針禁錮的四大靈獸,原本俱是強橫之極的天地靈獸,縱橫一方,從未將什麼放在眼中過,更不用說像此刻這般被迫哀求了。由此可以想像這四靈血陣的歹毒,即使是這些洪荒遺種天地靈獸,也是禁受不住被噬靈浸血的酷刑。


第二十六集 第一章 妖物
第二十六集 第一章 妖物

    地面在劇烈的顫抖著,四周亂石紛紛墜下,而星盤則綻放了萬道光芒,將整個鬼王室照得通徹發亮。空氣中,難聞的血腥氣撲鼻而來,濃烈的氣味幾乎使人以為自己浸泡在一個血腥海洋之中。

    鬼厲並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發生了這種異變,但是在最初驚愕過後,他猛然醒悟,轉身大喊了一聲:「小灰"

    喊聲頓時遠遠傳了出來,不久之後石室中傳來了他呼喊聲的回音,隨即又被一陣更加劇烈的顫抖聲、震動聲壓了過去,隆隆聲中,頭頂上飛塵四散,落下的石塊也越來越大。

    可是並沒有回答,那個熟悉的「吱吱吱吱」叫聲並沒有傳來,鬼厲面上活現出焦急之色,微一沉吟之後,目光已是盯向內室。旁邊,鬼先生不知何時也移了過來,黑紗蒙面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他此刻說話的口氣,似乎並不如何慌張,反而是在奇怪的平靜中,隱隱透露出一般興奮。

    「你的那隻猴子,應該是在裡面吧"鬼先生在鬼厲身邊,這麼淡淡地說道。

    鬼厲看了他一眼,更不遲疑,身子一動,已然掠進了內室之中,隨即身子一僵,站在原地,空蕩蕩的內室中,石壁上那個黑暗的暗門彷彿一個深沉的黑洞,冷冷注視著他。

    身後,亮光猛然移來,欲是鬼先生手中拿著那不斷放射出耀眼光輝的「星盤」跟了上來,當他看到牆壁上那個暗門的時候,也明顯怔了一睛,看來也是沒有想到此處的石壁會突然開了一個暗門,又或者也許他知道這裡的暗門,但沒想到居然會開啟,一時間竟也沒有說話。

    他們二人都是道行高深之人,只在這內室中站了片刻,都已經感覺到周圍這股濃烈的血腥氣源就在這裡黑漆漆的暗門之中。

    鬼厲面色轉冷,深深看了鬼先生一眼,鬼先生則是眼中目光閃動,遲疑了片刻之後,淡淡道:「你莫看我,這些日子來我可寸步也同離開過你眼前,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鬼厲冷哼一聲,心中雖然滿是疑團,但此刻周圍地震越來越是厲害,而失蹤的小灰顯然就是從這個洞口走掉的,無論如何,眼下也並非追究的時候,他當機立斷,冷然道:「我們進去。」

    鬼先生眉頭一皺,似乎頗有幾分遲疑與猶豫,剛想說什麼,卻只見鬼厲身形一晃,已是衝進了那暗門之中的黑暗裡了。

    鬼先生站在原地默然片刻,看了看手中閃耀的星盤,又看了看那扇暗門,忽地輕吧了一聲,道:「人算不如天算啊,居然叫一隻猴子壞了大事……」

    說罷,他搖頭低聲苦笑一下,黑色的身影也隨之飄起,掠進了石壁上的暗門。

    石壁暗門的通道狹窄而漫長,隨著鬼厲的快速深入,地勢逐漸向下,周圍也開始變得漸濕起來,但最令人厭惡的,便是越向下深入一分,周圍惡臭的血腥氣便又濃烈一分。

    鬼厲此刻人在通道之中,周圍堅硬的石壁了在劇烈顫動著,若是普通人走在這裡,真有種兩側石壁會不會坍塌下來從而活埋其中的恐懼,不過鬼厲的臉上此刻是完全看不到這種憂慮,只見他的身影越行越快,沒有一會功夫,便已經到達了通道另一側洞口,落了下去,抬頭一望,正前方就是那此刻已經變得狂亂閃耀著紅色光芒和一條被紅影包裹住的長長平台,而從平台這處的方向,更傳來一陣隱約但熟悉的嘶吼咆哮聲。

    鬼厲臉色微變,那吼聲他一聽就聽出乃是小灰變身之後的咆哮,但究竟紅影之中是什麼東西,又是什麼樣的危險,竟然能讓小灰變身做這生死相搏?

    他更不遲疑,身如閃電,風馳電掣般衝進了暗紅影之中,而在他身後,鬼先生也緩緩從洞口飄了下來,待站穩之後,他卻並沒有其他動作,而是先向後看了看,此刻他所站立的地方後面,一個是剛才進來的洞口,另一個卻有一條同樣黑漆漆的通道,鬼先生看的就是這另外一條通道。

    鬼先生凝視了那條通道片刻,才緩緩收回了眼光,落到手中所持的星盤之上,只見到了此處之後,星盤中央不斷浮現出一個個金色的古字,在白色的燈光中亮起又緩緩落下,極為神奇,又像是全力響應著什麼一般。

    鬼先生抬頭向前方看去,那暗紅的光影閃爍紊亂而狂暴,一股股巨大的氣流橫衝湧,加上四周劇烈地地震與顫抖的石壁,彷彿都在宣告著某個巨大的危險。只是面對著這些,他眼中卻反而湧現出笑意,邁動腳步,向著暗紅光影中,他步履輕快的走了過去。

    鬼厲衝進了那暗紅光影之中,幾乎是在紅色的光芒照在他身上的同時,以他的道行,竟也是突然感覺到一輕微的眩暈,雖然轉眼間他已經恢復過來,但入眼的情景,仍是讓他大吃一驚。

    巨大的血池,崩壞的山壁,空氣中瀰漫著的血腥氣,都不在他預料之內。而半空之中,此刻赫然還出現了一個由無數殷紅血氣所形成的一個人形怪物,身高數十餘丈,幾乎將這個巨大的洞窟都充滿了。在平台盡頭,化身為巨猴的小灰大聲咆哮著,毫無懼色,但他的體型卻與這個巨人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此刻看去小灰似乎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在那個血氣巨人不斷從巨口中噴吐而出似血色一般的巨大火焰時,他只有不斷的躲避而已。

    那狂烈的血焰從半空不斷地劈下,橫掃一切,所過之處就連堅硬之極的岩石也為之消融。小灰雖然非是凡體,也不敢硬接,只得在平台之上跳來跳去,在箭不容隙的危險中躲避著。看著他一身的灰毛此刻已經遍體鱗傷,顯然已經是吃了不少哭頭,眼下不過是強自支撐,苟延殘喘而已。

    就在此刻,小灰拼盡全力跳起,險險才避過從身下橫掃而過的一道血焰,甚至在半空中它都感覺到自己身下皮毛有灼燒的感覺,忍不住大聲吼叫了一聲。但看來這一次仍然是躲過去了,它從半空中落下,誰知就在雙腳踏上地面的時候,猛然間腳下劇痛,幾乎痛入骨髓。小灰低頭一看,卻只見腳下平台上岩石表面已經盡數化做熾熱石水,自己的雙腳片刻間已然毛焦肉綻。

    這一痛非同小可,小灰巨大的身軀搖搖欲墜,而天空中血氣巨人卻似乎沒有絲毫的憐憫之意,有一層血焰鋪天蓋地而來,眼看小灰就要在這血焰中粉身碎骨,巨猴仰天大叫,遙遠身下,似乎也傳來了幾聲憤怒的吼叫聲,但顯然毫無作用。

    熾熱的血焰當頭劈下,小灰三隻眼中也彷彿盡數化為那血焰的紅影,就在這危急時刻,突然間身後傳來一聲長嘯,如龍吟一般,一道青色光輝如長虹經天,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如驚雷,似急電,險險趕到,瞬間在小灰身前形成一道青色光盾,青光中銳芒閃動,浮現出一個太極圖案,轟然巨響聲中,硬生生將那血氣巨人看似無堅不摧的血焰擋下了。

    正是鬼厲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

    只是這一擊雖然擋下,但鬼厲身子劇震,眼前竟然是一陣發黑,所幻化出的光盾幾乎消散不說,身子也被打的幾乎向下墜入血池。幸好他道行精深,身子墜下時順勢在石台邊緣一搭,整個人已然飄了起來,掠到巨猴身邊,目光迅疾掃了小灰一眼,也不多言,逕直一把抓住小灰身子,低喝一聲,單手就將小灰巨大的身軀抓了起來離開地面。

    小灰發出一聲痛叫,身子飄了起來,在半空中全身骨骼發出咯咯之聲,片刻之後身形迅速縮小,轉眼間已經恢復平日的身材大小,成了那隻小小的灰毛猴子。

    此刻,頭頂上的血氣巨人似乎因為有人突然擋下了他的血焰而越發惱怒起來,目標也轉移到了鬼厲身上,找開巨口,「轟」的一聲,一道五丈之長的血焰噴湧而出,猶如一條火紅從天而降,燒向鬼厲。

    鬼厲一把抓住小灰,往自己肩頭一放,叫了一聲:「抓緊"隨即身子又飄了起來,他此刻的身形進退的速度,可就比小灰要靈活的多,也快速的多了,雖然那個血氣巨人的血焰威力無比,但他總在那血焰縫隙之間穿梭飛舞,卻是看去從容的多。

    而小灰此刻也沒閒著,恢復平日身軀的它一手抓著鬼厲的衣襟任憑鬼厲在半空之中上下穿梭飛行,仍是坐的穩當無比,另一手卻是忙不迭抓起自己雙腳看著,面上露出痛楚之色,「吱吱吱吱」叫個不停,隨後不住用手做扇子扇風狀,向著自己兩個腳丫子扇著涼風,大概是腳底被燙了難受吧!

    不過鬼厲耳中聽到小灰這般叫著,同時眼角餘光看到小灰的動作,心中卻反而安定下來,能夠扇風叫痛,看來除了一點皮外傷並未受到重創。稍稍安心之後,鬼厲飛行的身子便從容了幾分,那一道道血焰威力雖大,但勢大而遲緩,在他嚴重已殊不足懼,也趁著這個機會,他開始在躲避血焰的空隙向四周以及那個血氣人本身遙望觀察。

    腳底下深處,猶如一個深淵般,但深淵之下的血池卻是一派詭異景象,尤其是當鬼厲看到血池之中浸泡的四隻靈獸時,登時為之一怔。四大靈獸之中,除了蠻荒濁龍他沒有接觸過,其餘三隻靈獸俱是和他關係匪淺,不想竟然都被禁錮在此。

    而他心中也頓時想起鬼王這些年來傾盡鬼王宗全派之力,從最早十年之前的*牛到現在四大靈獸盡數聚集,原來是為了在此處布下這詭異的針法麼?

    他心中一動,猛然抬頭,向血氣巨人看去,一道血焰當頭打來,周圍焚風似火,鬼厲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瞬間閃出數丈之外,避讓了過去。那道血焰轟然打在身後石壁之上,只碰得亂石狂飛,留下了一個數丈之巨的大洞在堅硬的石壁之上。

    鬼厲浮在半空遠遠眺望,只見這巨人週身都是由血色靈氣構成,紅芒如雲氣蒸騰翻湧,張口又是一道血焰轟來,這巨大靈氣,彷彿是用之不竭,永無休止一般。

    鬼厲堪堪又是避讓過去,但這一次他眼中銳芒閃動,卻沒有再停留原地,反而順著那血焰方向,僅以距離熾熱血焰三尺不到的距離逆行而上,赫然是直朝著那血氣巨人本身衝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眼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可怖的巨人,也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大是興奮地「吱吱吱吱」叫了起來,揮舞著手中拳頭,大有與之一決死戰的氣概。

    血氣巨人似乎沒有料到鬼厲突然反攻,加上本身身軀太過巨大,自然反映不及,轉眼間,之間鬼厲化身一道青影,如離弦之箭射入了那血氣構成的巨軀體內。

    甫一入體,鬼厲瞬間便感覺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一股沉重壓力,身形頓時慢了下來,同時耳邊瞬間儘是狂亂呼號之聲,如地獄鬼哭,氣血為之翻湧。眼前迷濛蒙儘是血霧一片,看不清任何東西。他眉頭一皺,面上金氣一含,心轉念動而妙法已生,週身莊嚴金光亮起,氣度恢弘,轉眼將體外血氣逼退了三尺,體內不適也隨之好轉。

    不料周圍血氣又生變換,紅茫茫一片血霧之中,在鬼厲身邊現出無數張人面來,其面上申請有歡笑、有悲傷、有憤怒、有凶殘,不一而足,猶如萬鬼齊聚,圍繞在鬼厲身旁。

    「救救我

    「納命來

    「不要走……」

    「去死吧

    無數突然出現的雜音,如洪水一般蜂擁而來,千萬條紅色的手臂,從血霧中伸出,向著鬼厲抓去,其中之可怖直不能用言語形容。只是這等鬼魅幻心之術,對旁人自是無往不利的超絕妙法,但遇上鬼厲身懷的佛門定心著稱的「大梵般若」,卻正好是遇上了剋星。

    佛門無上神通妙法,正是鬼道大敵,周圍這萬千鬼面,看似洶湧澎湃,威勢無比,但一接近鬼厲週身金芒,卻紛紛發出尖利叫聲,躲避不迭,少數躲避不及的,已被金色佛芒燒了上去,轉眼間灰飛煙滅,煉做一團灰粉,隨風散去了。

    有這等大法護體,鬼厲更無畏懼,身體向前衝去,前方碎有無數鬼面,卻無敢擋者,紛紛退避,「噗」的一聲,他已穿出了血氣巨人的身軀,衝了出來。

    「轟"

    血氣巨人發出了一聲怪異的怒吼聲,似乎十分憤怒,巨大的身軀緩緩轉了過來。鬼厲雖然順利穿出,但面上神色卻變得十分凝重,這怪物週身儘是血氣所成,有形無質,自己剛才洞穿而過,看去顯然對其毫無影響,如此一來,豈非是自己只能挨打無法反擊,而看著怪物靈力充沛到了可怖的境地,且這洞室之內靈氣充盈激盪,鬼厲明顯感覺到不斷有散落的靈氣滾滾注入那巨人體內,這般持續下去,只會先將自己累死。

    就在鬼厲凝神思索如何對付這看似根本無法擊敗的血氣怪物的時候,那血氣巨人卻反而先行發生了改變,只見那巨大的血氣身軀突然像是崩潰一樣潰散而開,無數的血氣陪用而出,形成濃濃血霧在半空中激烈翻騰,但並無消散跡象,反而是越聚越緊,最後變做一個十丈左右的赤紅血氣球體,猶如一顆紅色太陽,在半空中放射出萬道紅芒。

    就在鬼厲為之錯愕的時候,那課血球深處,猛然迸發出一聲巨響,片刻之後,之間從那一片凝結成球的血霧之中,赫然射出數千條之多的紅色觸手,每一隻觸手皆有碗口粗細,長更是達幾十丈,其上血氣蒸騰,縱橫飛舞。

    瞬間,整座巨大的洞窟變做了一片紅色觸手的海洋,剛才威力無比的血焰鬼厲可以避讓過去,但此刻面對無處不在、可畏可怖的千百跟觸手,就連鬼厲也不禁頭皮發麻,面上變色。

    從最初與小會鬥法開始,放射腐蝕圓球,召喚骷髏,到後來化身血氣巨人,再到眼下的異狀血球萬千觸手,這洞窟之內的詭異力量神秘陣法,竟彷彿有著無窮無盡的異法奇能,凶戾之中卻自是變化萬千,令人無法不產生絕望之心,無力應對。

    「咄咄咄咄"

    破空聲尖銳響起,鋪天蓋地的觸手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退無可退,避無處避,鬼厲面容凝重,大喝一聲,週身金芒清光同時亮起,形成一個光罩將自己身體與小灰包裹其中,同時手中也第一次出現了法寶噬魂。

    不過是眨眼功夫,在令人牙酸的銳嘯聲中,漫天紅色觸手撲下,登時將鬼厲的光罩圍了起來,不要說是密不透風,就是連其中一點清光金輝也看不見,映入眼中的完全是怪異的紅色觸手一層層緊緊圍縛起來,在半空中變作了一個詭異的紅色球體。

    那些紅色觸手微微蠕動,看地出都在全力縮緊,向內擠壓,而半空中看去被紅色觸手圍住形成的紅色球體,緩緩內陷,片刻之後反彈到原狀,但周圍觸手再次發力,又向內陷了幾分,知識其中似乎反彈之力甚大,慢慢的又被彈了回來。

    就這樣像是心跳,一似呼吸一般,反覆多次,突然紅色秋體之中發出一聲爆裂之聲,片刻之後就轉為轟然大響,一大片紅色觸手像是被炸開一般頓時被巨大力道撕成粉碎,化做紅煙向四周散去。殘影之下,鬼厲的身影電射而出,從半空中非了出來落到血池正中的平台上,但立腳處身子一軟,險些站不穩當。

    看到鬼厲的面色蒼白之極,隱隱聽到他喘息之聲,以他此時的道行,居然在這一會的時間就被面前這詭異的敵人逼到如此地步,可想而知這四靈血陣的厲害。只是四靈血陣與伏龍鼎顯然並非如此而已,雖然被鬼厲脫困而出,但半空中被炸裂的一大片紅色觸手對空中那個巨大的血球來說,似乎根本不算什麼,事實上,那些觸手炸裂之後化做紅煙靈氣,轉眼之間又大部分都被那個詭異的紅球吸了回去,如此靈氣循環不休,再厲害的人也是望風披靡。

    只不過片刻之後,更多的紅色觸手又從懸浮在半空中的紅色血球上化生出來,無數長長的紅色觸手在天空中揮舞、著,當真可怖可畏,就連鬼厲也為之發寒。

    眼看著更多的紅色觸手遮蔽天空,咄咄有聲,又要呼嘯而下,鬼厲已然生了退意,面前這種鬼物根本不似人間之物,直非人力所能抵擋,正當他展開身形將要多開天下撲下如疾風暴雨一般的紅色觸手群,掠向洞口時,突然一直緊緊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尖叫了一聲,叫聲急促,似乎發現了什麼,用手向著天空那個巨大紅球指了一下。

    鬼厲一怔,剛才他全部精力都苦於應付可怖的紅色觸手,哪能有閒功夫去觀察那個紅球,此刻匆忙之間仍是猛抬頭順著小灰手指的方向向遠處紅球瞄了一眼。

    這一看,卻登時令他停下了身子,只見殷紅如血的紅色球體最深處,竟亮起一道淡淡白色光輝,與周圍狂暴凶戾的紅色光芒截然不同,而幾乎就是在這白色光輝亮起的片刻,那不可一世所向披靡的詭異紅球怪物竟然也生異變,像是原本風光爆滿的氣袋,瞬間僵硬的停頓了一下,大半化做紅煙,小半倒縮了回去,而原本達十丈餘大小之巨的紅色血球,也迅速縮小了。

    那些半空中的血芒急速翻滾著,大有瘋狂之意,卻無可奈何,即使隔了老遠,鬼厲竟也能隱隱感覺到那股瘋狂與切齒痛恨的暴戾之意。

    眼前這種異變陡然發生,直令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但隨著天上紅芒漸漸變弱,在鬼厲目光緊緊注視之下,終於是露出了紅色血球內部最深處的一團妖異紅雲。那裡的血氣紅芒顏色最深,遠遠看去,似乎濃烈的像是要滴出血來,而那道逆轉乾坤的白色光輝,也正是從這片紅雲包裹的最深處射出的,雖然與周圍狂暴的血氣相比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卻始終沒有動搖的跡象,相反的,反而是這道如光匕一樣的白光周圍,血氣紅芒緩緩減退了顏色,逐漸消散開去。

    鬼厲突然驚覺,自己腳下和和這個巨大洞窟周圍石壁所發生的地震,那劇烈的顫抖此刻也漸漸平復了下來,只有空氣中那股血腥氣,仍是那麼的弄烈,不知是不是因為腳下血池中血水太多的緣故。

    半空中那團血氣仍舊是在不斷小腿之中,不住有紅芒發出尖利的呼嘯聲從旁邊急速掠過,像是極度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終於,在紅暈盡數退散之後,紅雲深處露出了真面目。

    一隻形式古拙,散發著滄桑古意的古鼎,週身銘刻奇異銘文,鼎身正面有一個詭異的惡魔面孔,在面孔額頭正中,那一道此刻看來已經是光彩耀眼奪目的白色光柱,就是從此地發射而出。

    「伏龍鼎"

    鬼厲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古鼎正是鬼王昔日最看重也是最神秘的法寶重器。

    鬼厲緩緩轉身,目光從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上收了回來,向四周望去,早已破爛不堪、裂縫產生的四面洞窟石壁,腳下詭異而可怖的巨大血池,還有禁錮在其中的有氣無力、痛苦不堪,一看便知被下了神秘禁制的四大靈獸,這一切,難道都是鬼王所做的麼?

    而頭頂之上那可畏可怖的詭異力量,無形怪物,根本不應該存在於這人間俗世的東西,莫非也是鬼王召喚出來的麼?

    這等行徑,除了「喪心病狂」這四個字,當真就沒有其他的言語可以形容了。

    小灰此刻似乎也在激戰過後,失去了往日好動的性子,靜靜地趴在鬼厲肩頭,但他的三隻眼睛,卻是不住地向天上那只伏龍鼎眺望著,似乎也對剛才那股神秘的力量心有餘悸。

    鬼厲臉色肅然站了許久,隨後緩緩走向平台的盡頭,腳下的地面經過剛才那場劇烈的鬥法,殃及池魚,原來堅硬的地面也早變作了坑窪不平,到處都是被腐蝕或巨力擊打出的大洞小洞。他站在平台邊緣,像是最初小灰一樣,俯身向下方看去。

    趴在肩頭的小灰此刻也收回看向伏龍鼎的目光,低低哀叫了幾聲,似乎也有懇求之意,想請求鬼厲救救底下的饕餮等靈獸。鬼厲雙眼中異芒閃動,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剛才混亂中看到底下四大靈獸時就感覺有些不對,此刻仔細看了看,便已然發現,這四隻所謂的上古靈獸洪荒遺種,俱已是元氣大傷,一身仗以橫行的靈力十去其九。

    鬼厲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世上居然還有這等歹毒之極的吸噬靈氣的異術,看來古怪自然就在這巨大洞窟中布下的神秘陣法,以及天上那只伏龍鼎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猶豫起來,眼前這歹毒的四靈血陣於他而言,自是沒有絲毫好感,而底下那四隻靈獸中倒有三隻跟他關係不淺,頗有淵源,於清理上說,幫這些靈獸脫困似乎是理所應當。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淳樸少年了,轉念一想,已然想到這陣法威力如此巨大,眼前這一切更不用說定然是花費了鬼王無數心血才得以佈置完成,自己若貿然出手,壞了鬼王大事,豈非等於與其翻臉?

    其實若只是與鬼王翻臉,鬼厲沒有絲毫畏懼之心,說翻了就翻了,奈何這中間卻還有一個碧瑤躺在那兒,整整十年……

    心中一想到碧瑤,鬼厲眼中光芒便黯淡了下去,輕輕歎了口氣,緩緩站直了身子,對著肩頭小灰,默默搖了搖頭。小灰頓時焦急了起來,捉耳撓腮,雙手揮舞,滿臉懇求之意,顯然是要鬼厲去救下方靈獸。鬼厲眉頭緊皺,面上陰晴不定,心中也是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突然從他們身後傳出了一聲清脆的聲音,鬼厲與小灰都是吃了一驚,同時轉頭看去,只見一身黑衣的鬼先生不知何時,居然也來到了他們身後的平台之上,而那件上古神物法寶星盤,卻是大放異彩,滾滾光芒如波濤一般洶湧澎湃,在星盤周圍化作一根光柱,直衝上空,竟是與那伏龍鼎上神奇光柱遙相呼應。

    而在耀眼光柱之中的星盤,下方幻化生出無數片潔白光瓣,一片接一片連接在一起,猶如佛門菩薩座下的蓮花寶座,晶瑩剔透,如水晶一般,將星盤拱衡其中;星盤之上,陣陣霞光寶氣裡面,亮起了一個金色古字,熠熠生輝,在光輝之中浮沉不定,但這一次,這亮起的金子卻再沒有黯淡下去,反而是越來越亮。

    隨著這個金子的閃亮,像是呼應一般,半空之中,那制縛伏龍鼎的光匕光輝也隨之亮了起來。

    鬼厲心中猛然一緊,踏上一步,厲聲道:「你做什麼?」

    但鬼先生卻似乎充耳不聞鬼厲的話,此刻他黑色的身影被完全包裹在星盤散發出的光輝之中,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面前懸浮的星盤,不知怎麼,看去他竟少了幾分平日的鬼氣,而多了幾分莊嚴之態。誅仙迷窩fask手打」

    只見在星盤耀目光輝照耀之下,鬼先生手若如來拈花,悠然空逸,在星盤光輝最盛的中央處輕輕一點,似乎是隨著他的指點,另一個景色字體耀然而出,大方光芒,在星盤上方的光輝中輕輕沉浮;而鬼先生一刻也沒有遲疑,眼睛緊緊盯著光芒中央,像是找尋著什麼,片刻之間,又在星盤中央連點了四下。

    四個金字,依次浮現,整個星盤光輝大盛,周圍光柱的範圍已擴大了兩倍有餘,而與此對應的,天空上方的伏龍鼎上的「乾坤所」光柱,也猛然漲大了數倍,並發出卡卡輕聲,不停晃動,竟似有脫體而出的跡象。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再笨的人經過剛才那場激戰也知道,那惡魔面孔上的神奇光柱是此刻唯一能禁錮住那股無敵無匹詭異怪力的東西,若萬一這乾坤鎖竟是被解開了,後果如何可想而知。他此刻再也顧不得什麼情面,情急之下,身形掠起向鬼先生衝去,口中大喝道:「住手"誅仙迷窩fask手打」

    不料他身形雖是快若閃電,但在衝進鬼先生與那星盤周圍五尺距離的時候,竟是被一股柔軟但充沛之極的無形力道彈了開區,而也就是在鬼厲被阻擋的時候,鬼先生再一次向星盤上點了下去。

    這一次,他卻似乎點得很慢,手指微微有些發抖,不知是因為心中緊張,還是貫注了全部力量太過用力的結果,略帶顫抖的手指伸進了星盤光輝之中,有那麼瞬間的停頓,片刻之後,只聽一聲輕輕的脆響,第七個金色的字體,緩緩在星盤上方升起了。

    這第七個金子,看去比之前六個金色字體大了些,顏色也更為深邃,升到星盤上空之後,也不像其他金字那般沉浮不定,而是緩緩升起,就那麼固定在半空之中。隨著這第七個金字升空,其餘六個金子頓時圍攏過來,在其周圍圍成一圈,瞬間七個金字金光大盛,匯聚做一道金光之柱,不過手指粗細,直衝向上方伏龍鼎上的乾坤鎖光柱。

    偌大的洞窟中,不久之前還風雲激盪翻湧的巨洞,此刻突然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寂靜,什麼都安靜下來了,連呼吸都沒有,所有的目光,鬼厲、鬼先生、小灰、血池之中的靈獸,甚至那冥冥中的詭異存在,都屏住呼吸注視著,那即將發生的事!

    「啪"

    很輕、很輕的一聲脆響。

    伏龍鼎上乾坤鎖的光柱迅速黯淡消失了,留下了惡魔面孔額上正中的一個手指頭大的小洞,而從星盤上射出的金色光柱,就恰好射在這個小洞之上。片刻之後,從小洞中緩緩滾出了一顆珠子,呈現深藍之色,落在金色光柱之中。

    金色的光柱緩緩收了回來,慢慢下降,而這神秘的藍色珠子也緩緩隨之落下,向著星盤而來,當這顆珠子靠近地面更能看得清楚些的時候,可以看到其中的藍色竟猶如茫茫大海,無窮無盡,且淡淡煙氣鎖於其中,緩緩流轉猶如潮升潮落,日月行天,亙古不絕。

    金色的光柱漸漸黯淡,在星盤之上的七個金字也逐漸淡化,最終消失,而那顆取下的深藍奇珠,卻就這般懸浮在星盤上方半尺處,緩緩開始旋轉起來。星盤周圍的耀眼光芒都在選蘇消退,逐漸收回了星盤之中,很快的,星盤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懸浮在半空之中,只三番出淡淡的柔和光芒,玉盤中央那些小小如繁星一般的玉塊仍是永無休止地奔馳滑行著,所不同的,是星盤上方多了一顆藍色旋轉的美麗珠子,看去猶如星盤是天穹,所有的星斗卻都只圍繞著那一顆美麗的深藍星珠而運行著。

    天地至理,億萬年悠悠歲月,彷彿都在這一個瞬間,幽幽地在這小小星盤中表露了出來。

    洞窟之中,一片寂靜,似乎一切都被這瑰麗神奇的景象所震懾住了,只是,這份寧靜僅僅持續了片刻。

    「轟"

    無以言表的巨大轟喝聲,帶著亙古以來千年萬年的狂喜,無窮無盡的血芒霍然在這個大洞窟之中出現,每一個地方都是濃烈的血氣蒸騰,每一個角落都是呼嘯的紅色光影,濃烈到此化不開的血腥氣沖天而起高高懸浮在天空之上的伏龍鼎,無數的血氣瘋狂地向其湧去。

    古拙的古鼎上,原本蒼白的神秘銘文一個一個亮了起來,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化作血色的文字,半空中響起了神秘而妖異的聲音,如蒼老寂寥的遠古妖靈,頌讀著遺忘千年的詩篇。「誅仙迷窩fask手打」

    紅色,血紅的顏色,如潮水一般瀰漫湧過了整座伏龍鼎,將它變作了一個紅色閃耀的妖物,最後,所有的血氣都圍繞在古鼎鼎身正面的那張惡魔面孔旁,從下巴開始,一點一點向上侵蝕著。紅了嘴唇,淹沒了鼻子,吞噬了眼睛。

    最後,像是全部的血氣一起呼嘯,整座伏龍鼎也為之震顫,所有狂暴的血芒光影在這個巨大的洞窟中一起狂嘯,刺耳的嘯聲轟鳴不絕,血池中的血水開始沸騰,地動山搖,亂石墜落如雨

    血氣,奔騰如勢不可擋的洪流,瀰漫過了那個小小藍著曾經所在的洞穴,染紅了整張惡魔的面孔。

    「轟隆"

    狐磯山頭,風雲變色,天降神雷,炸響於天際山顛!

    狂風大作,吹盡了巨石煙哩,蕭蕭天地,一片蒼然蕭殺景色!誅仙迷窩紫色風手打

    狐磯山洞窟之內的寒冰石室,地面和石壁都在再次劇烈的地震中顫抖著,亂石紛紛落下,而鬼王卻恍若不覺,此時此刻,他雙目已經盡成血紅之色,詭異之極。

    在顫抖的石室和落下的亂石中,他緩緩抬起右手看去,在右手手掌的掌心,此刻竟是從血肉之中清晰的浮現出了一個血紅色的銘文,形若古鼎,蒼勁有力,帶著幾分詭異之色。

    鬼王緊緊盯著手中鼎狀銘文,片刻之後,他慢慢笑了起來,笑聲中滿是暴戾之意,帶著幾分瘋狂,甚至是歇斯底里

    「成功了,成功了終於成功了!啊」他深深喘息了一下,聲音早已變的嘶啞不堪,面上肌肉扭曲,面紅如血,顯得十分詭異。

    突然,他猛地將右手緊握成拳,剎那間一股強大的力量從他身上並發而出,幾乎可以看到細微的小小血芒在他手邊如細小閃電般跳動不休,而周圍的石壁也像是受到了巨大拉扯,瞬間倒塌了一大片下來,亂石橫飛。誅仙迷窩紫色風手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帶著瘋狂與得意,鬼王向著石室入口走去,只是在石室入口,他卻又突然停了一下,面上的瘋狂暴戾中,突然現出了一分猶豫,身子微動,似乎想要轉過身看看什麼。

    在他的身後的,是碧瑤安靜躺著的身體。

    然而,在那短短的一瞬間遲疑之後,鬼王竟還是沒有回頭,巨大堅硬的石門在他的面前,突然四分五裂飛了出去,在劇烈的地震與四處飛濺的石雨中,帶著狂暴的決然,鬼王大步走出了寒冰石室。

    「轟"劇烈的震動不斷發出碰撞的異響,落下的石塊越來越大,彷彿就要江這裡吞沒一般。而這個單薄的綠色身影,靜靜地躺在石台之上,孤獨而安靜,帶著幾分淒然。

    「叮叮」清脆的鈴鐺聲,悄悄的,在這片石室中迴響起來,只是很快就被更巨大的落石轟鳴塌陷的聲音淹沒了。


第二十六集 第二章 死別
第二十六集 第二章 死別

    血池的平台之上,鬼厲和鬼先生都仰頭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但兩人的神情目光卻是截然不同的,鬼厲是震驚中帶著愕然,鬼先生黑紗之後的雙眸裡,則完全是一種興奮狂喜的目光。

    失去了乾坤鎖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栓桔,伏龍鼎山的神秘力量此刻像是完全復活了過來,殷紅的血氣瘋狂地湧動翻騰著,那張惡魔的面孔,也像是得到了生命一樣,光彩流動,一雙血紅的眼眸竟如有靈性一般,微微顫動著。

    一般無形但可怕的壓迫感覺,從半空中無止境地散發出來,幾乎另人無法喘息。

    鬼厲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轉身對鬼先生怒喝道:「你做了什麼?」鬼先生卻彷彿對鬼厲的喝罵聲充耳不聞,他一雙眼睛中滿是興奮甚至帶著幾分瘋狂的情緒,走了幾步,忽地竟是向半空中的伏龍鼎跪了下去。鬼厲愕然,不能置信地看著這個黑色的身影。

    在鬼厲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只見鬼先生張開懷抱伸出雙手,大聲呼喊道:「修羅!」

    「轟!」一聲可怕的巨響,像是恐怖的惡魔從睡夢中被人喚醒,從伏龍鼎上傳盪開去,洞窟四面的石壁同時發出爆裂之聲,無數巨大的岩塊土崩瓦解,紛紛落下,而洞窟下方巨大血池之中的血水也像是受到巨力拉扯,嘩然巨響中,十幾道水柱竟是憑空衝起,詭異而壯觀。

    伏龍鼎上,現出了一個隱約的紅色影子,那影子若隱若現,但顯然在扭曲掙扎中正越來越明顯的將要現身於此地,及時隔了老遠,鬼厲也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股可怖的力量與其中瘋狂的殺意。

    鬼厲深深地盯了那紅影一眼,面上神色幾度急速變化,忽地一跺腳,身形飄起,卻是向洞口掠去。雖然並不知道這即將出世的詭異之物到底是何方神聖,但其中所蘊涵的巨力卻顯然已非人力所可抵擋,若是剛才那個神秘的乾坤鎖還在,則還有轉機,此刻乾坤鎖已被星盤所破,鬼厲心念轉動,卻是當機立斷離開此地。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淳樸而熱血的少年,為了正義就不惜犧牲一切,在他心中,也許並不畏死,但卻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

    四周的地震隨著那個詭異紅影的出現而越加激烈,也就是在剛才,他心中已經不時泛起不安的感覺,這從未發生在狐岐山內的異變,會不會危及碧瑤?

    此時此刻,他心中那股不安感覺越發強烈,更無意在此糾纏下去,決意要走,而此地的人除他之外,鬼先生顯然此刻全部精神都已放在了那神秘紅影上,對鬼厲的離去視而無睹,血紅光硬照耀之下,他的一雙眼睛中彷彿也化作了紅色。

    「修羅……」他舉著手,仰天大聲呼喚著。

    鬼厲身形掠去,耳邊還傳來鬼先生那怪異的呼喊聲,心中也是為之驚疑不定。這十年來鬼先生在鬼王宗內神秘莫測,但一身道行和見識學問,連他也要忌憚幾分,不料今日竟變作這般怪樣。正思索間,他身形何等之快,眼看就要掠到洞口離開這瘋狂的血池洞窟。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驚心動魄、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這叫聲尖銳而刺耳,聲音中滿是驚恐、絕望、難以置信與悲傷,而鬼厲聽得真切,這赫然竟是鬼先生的聲音。

    這異變陡然發生,此起彼伏,鬼厲震動之下,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轉身看去,這一看,卻又是令他全身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

    鬼先生黑色的身子仍是和剛才一樣,對著半空中的伏龍鼎和其上的那個神秘紅影跪下的,但此刻原本高舉的雙手卻已緩緩垂下,無力地落到地面,一隻巨大的深紅觸手,周圍鋒利如刀,從伏龍鼎上的紅影之中刺了下來,猶如一把巨大的鐮刀,從鬼先生背後刺入,洞胸而出,餘力仍是如此巨大,以至深深刺入了鬼先生身下堅硬的地面,六尺方圓之內,岩塊盡數龜裂。

    那神秘詭異的紅影,竟是用可怖的鐮刀般觸手,將鬼先生生生釘在了地面,鮮血從鬼先生的傷口處噴流而出,轉眼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呃啊……」鬼先生大口喘息著,身子在劇烈顫抖,片刻之後,那似乎毫無憐憫之心的巨大觸手轟然拔起,收了回去,那可怕的巨力頓時將已經脆弱不堪的鬼先生整個人帶了起來,翻到半空。

    血花四濺,在空中掠過,帶著幾分淒然。誰也不會想到,解除了乾坤鎖禁錮的鬼先生,卻成了那神秘紅影惡魔的第一個祭品!

    鬼厲幾乎是下意識的,身子躍了起來,在半空中接出了鬼先生,蒙面的黑紗仍在,卻已經被他吐出的鮮血染成了深色,鬼厲默然向他胸口看了一眼,隨即就把眼睛轉開了。那一個傷口如此巨大,幾乎將鬼先生斬趁個兩段,傷得如此之重,無論如何是活不了了。就在片刻之前,仍然好好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轉眼之間卻變作了這般模樣,鬼厲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抱著鬼先生的殘軀,鬼厲落回了靠近洞口的平台上,遠離那個可怕的紅影,此刻在他壞中的鬼先生已然是出氣多入氣少了,只是在這般重傷之下,忽地,鬼先生竟是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滿是苦澀之意,充滿了自嘲和無奈,而他的笑聲也不過只持續了片刻,立刻就被更加劇烈的咳嗽與吐血打斷了。

    鬼厲輕輕將他放在了地面上,隨即警惕地看了一眼遠處那個神秘的紅影,只見被無數團血氣包裹的紅影正不斷扭曲變動著但並未有對洞口這裡動手的意思,不知是否是隔了一段距離的原因。

    鬼厲看回了鬼先生,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鬼先生大口喘息著,雙眼中的光芒已經開始明顯的黯淡下去,嘶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苦笑道:「我沒……沒話說,這,這都是……天意、意啊,報應……報應……報應……啊……」

    鬼厲雙眉緊皺,面上神情複雜,雖然一向以來他與這鬼先生敵意多過友善,但在此刻鬼先生垂死之際,心境卻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有心想要說些什麼話安慰他一下,但卻又想不出有什麼合適的話可以安慰此刻的鬼先生。

    就在重傷的鬼先生喘息聲逐漸低落的時候,突然,這個垂死的人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也不知那殘軀之中哪裡來的力量,竟是猛然一把抓住了鬼厲的手。

    鬼厲卻是吃了一驚,愕然看向他,道:「怎麼?」

    「你……去……找……到……」鬼先生痛苦不堪,聲嘶力竭,每說一個字都彷彿令他受盡了折磨,但他竟然仍是苦忍著,對鬼厲一字一字掙扎說著最後的遺言。

    鬼厲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變色,肅容道:「你說吧,要我去找誰?」

    「找……小……環……」

    鬼厲身子一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鬼先生臨死之時,竟是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口氣,愕然道:「找小環?找她做什麼?」

    鬼先生抓著鬼厲的手上的力道,慢慢弱了下去,但他仍是掙扎著一字一字說出話來:「叫……她……去……救……救……救……」

    說到「救」字之後,鬼先生似乎已然耗盡了全部的力量,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淡,整個人也慢慢軟了下去,甚至連喘息聲,也逐漸聽不到了。

    鬼厲和小環之間淵源不淺,向來也十分喜愛這個小姑娘,頗有將她看作妹妹的感覺,此刻聽到鬼先生臨終遺言竟是有關小環,而看鬼先生如此辛苦卻仍是要掙扎說著,顯然事關重大。

    但眼下鬼先生話說到一半卻大有就此離世的模樣,鬼厲心中一急,撲下身子將耳朵靠近鬼先生的嘴唇大聲道:「你是叫小環去救誰,快說啊!」

    鬼先生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聽到了鬼厲的叫喊,急速喘息了幾下,然後用鬼厲僅僅能勉強聽到的聲音,掙扎著說出了最後的話:「救……青……雲……後……山……」

    話到後面,漸不可聞,當最後吐出一個幾乎微不可聞的「山」之後,鬼先生猛然身子一顫,隨即全身鬆弛,氣息斷絕,卻是就此過世了。

    鬼厲呆了片刻,慢慢將鬼先生身體放到地面上,腦中全是疑問,青雲後山?

    這卻是什麼意思,如果聽聞無誤,那鬼先生這最後的話該當是指青雲山,只是青雲山山脈綿延千里,其中山巒起伏,這後山卻是從何說起?青雲門佔據了其中最高七座山峰,每一座山峰倒是都有所謂的後山,可是去救青雲後山,卻又是指什麼?

    鬼先生話說一般便已過世,鬼厲沉吟片刻之後,歎了口氣,向死去的鬼先生看了一眼,只見他雙目仍是半張著沒有合攏,便伸手將他眼睛合上了,低聲道:「若有機會遇到小環,我就替你轉了這話就是,只是你這話沒頭沒腦,只怕她也是弄不清楚的。」

    說罷,他站起身來,抬頭向遠處看了一眼,只見那伏龍鼎上的紅影已然有大半實體將要現身出來,全身紅如鮮血,而頭部卻仍是被籠罩在一團血氣之中看不真切,鬼厲眉頭皺了皺,不願再在此地耽擱,轉身就要離開,忽地心中一動,腳步又是窒了一下。

    這麼一個瞬間,他心中竟是突然冒起了一個念頭,像是一種無法抑制的誘惑一樣。

    他轉過身子,重新看向已經死去的鬼先生的軀體,黑色的身影上,黑紗仍然蒙面,鬼厲盯著那面黑紗看了片刻,心中突然很想掀開那張黑紗,看看裡面到底是一張什麼樣的臉龐。

    只是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身離開了。

    當鬼厲離開血池洞窟的時候,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兀自低聲叫著,鬼厲默然無語,雖然對血池之中那四隻靈獸他亦有幾分不忍,但此刻身後那個地方當真可算是天地世間最危險的險地,即使以此刻的道行,鬼厲也自問對著那可怖可怕的神秘力量,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四周的石壁和地面仍在震顫著,儘管知道碧瑤身旁有鬼王親自守護,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但鬼厲心中仍是有幾分焦灼之意,這是從未遇見過的災禍,而顯然此刻鬼王一手佈置下的那詭異陣法,大有擺脫控制的跡象,至少鬼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無論如何,就算鬼王反對,還是先帶著碧瑤離開這裡吧!

    狐岐山眼下實在是太危險了。

    鬼厲心中這般盤算著,身影也加快起來,向著來路掠去,轉眼間就到了那條有兩個通道入口的岔路口,他正要掠進來時那個洞口,忽地身子一窒,卻是發現原本那應該黑暗的洞穴通道深處,竟是閃過了一絲紅光,而且那紅光正向著自己這個方向快速前來。

    鬼厲心中一動,也不知是怎麼,他突然像是下意識一般,身子一轉,閃進了另一條通道裡,藏身於一個黑暗角落背靠牆壁,屏住呼吸,同時悄悄將肩頭小灰抱在了懷裡,用手摀住了它的嘴。

    小灰早通靈性,像是明白了什麼,也登時安靜下來,爬在鬼厲懷中一動不動。

    通道之中陷入了一片沉靜,但著片靜默並沒有保持多久,片刻之後,便聽到從那條通道中猛然傳來一陣呼嘯,其中夾帶著很重的喘息聲,不知怎麼讓人聽起來,似野獸更多過像人。

    「啪!」一個高大的身材從通道中掠過,落在地面上,從背後看去,那背影正是鬼王,然而此刻眼前的這個人,卻已平日的鬼王截然不同,身上衣服不知怎麼有些破爛了,四肢和軀幹看去,竟有種比平日更大了一圈的異樣感覺。

    不斷有低沉的「劈啪」聲從鬼王身上傳出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但從他的身上卻分明飄散出一股極其熟悉的味道。

    濃烈的血腥氣!

    鬼厲在黑暗的角落中,冷冷注視著那個身影!

    鬼王並沒有在原地停留太久,落下之後,略微看了看周圍,便邁步向遠處平台盡頭的紅色光影中走去,他走得很快,很急,像是前方有什麼他急切渴望的東西在等待著他,以至於他甚至沒有仔細查看周圍地面上異樣的血跡。當鬼王的身影消失在那個暗紅光影閃爍的洞窟裡面後,鬼厲緩緩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注視著那個地方,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他心中想著什麼。

    小灰從他懷中慢慢爬了上去,坐在他的肩頭,低低叫了兩聲。

    鬼厲默然片刻,剛想轉身,卻猛然大震,臉色大變,眼下這狐岐山地動山搖,情勢奇詭,到處都有危險,而在這個時候,鬼王卻孤身來到此,且明顯週身一股邪氣,與平日大大不同。

    但是,碧瑤呢……

    在這個時候,鬼王去了血池,又會是誰在守護碧瑤呢?

    鬼厲面上血色瞬間褪去,蒼白之極,腦海中嗡嗡作響,哪裡還敢有片刻遲疑,直如閃電一般猛然飛身躍起,竄入通道之中,飛馳而去。

    一路之上,他心中只不停狂念著:碧瑤……碧瑤……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整座狐岐山都在顫抖著,這是飛掠在通道中的鬼厲心中的感覺,到現在為止,這一次地震持續時間之長,早已遠遠超過了過往,而且此刻仍然沒有停下的跡象,相反,從腳下和四周石壁傳來的感覺,震動仍是在不斷加劇。

    遠近都是傳來崩塌的怪響,令人膽戰心驚,在鬼厲掠出了那條暗道,衝出鬼王石室之後,在他眼前的那一片鬼王宗內的甬道,已經毀壞得不成樣子了。

    到處都是從石壁上脫落下來的石塊,原本暢通無阻的通道變成了坑坑窪窪和石塊堆積的彎曲小道,而且還不斷的有更多更大的石塊,從石壁上不停跌落下來。

    從山腹深處傳來的隆隆劇烈響聲,夾雜在地震之中,更使人感覺到那未知的可怖。

    隨著鬼厲向外掠去,很快的他就發現從那些四通八達的通道中,無數的鬼王宗弟子像是瘋狂而恐懼的螞蟻般,紛紛不顧一切地向著洞窟的出口奔去,這個宗派往日森嚴的規矩,在這個生死關頭終於失去了全部的效力,沒有人再去在乎它了。

    人流匯聚成河,鬼厲焦急的步伐很快被人群擋住,在這樣的時候,人人逃生,沒有任何人再把他副宗主的頭銜看在眼中,也沒有人給他讓路。

    除了人,還是人。

    心急如焚的鬼厲大步向前,撥開前方不知是誰的身體向前擠去,然而人的前頭,仍然是人,而很快的,鬼厲的深厚,也匯聚了大批逃亡的鬼王宗弟子

    他就像是深海之重巨大魚群裡一條憤怒的小魚,拚命掙扎著,推擠著想要衝出去,然而他所在的人流如此擁擠,甚至連人們頭頂都不過幾尺的地方,也不時可以看到人的身體。

    碧瑤……

    腳底之下,猛然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這震動如此厲害,以至於所有擁擠的人群竟全部不由自主地向一側倒去,倉惶之間到處都是恐懼的哭喊與大聲的咆哮,還有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痛楚的嘶喊,那瘋狂的人流中,不知是誰倒下了,在痛苦和恐懼中被踩踏而死。

    鬼厲的雙眼佈滿血絲,口乾舌燥,腦海中甚至微微有了眩暈的感覺,前方,前方等著他的,究竟會是什麼?

    碧瑤……他在心中拚命叫喊著。

    好不容易,隨著人流擠過了這條通道,鬼厲在一個岔口拐了過去,寒冰石室與鬼王的石室頗有一段距離,眼下只要順著這條路折返回去向前走到底就是了。然而,鬼厲身子才堪堪轉過來,向前一看,身子一窒,面上竟有了幾分絕望之意。

    這條路上,竟然也湧出無數鬼王宗弟子擠在一起,拚命向外湧去,剛才那條路鬼厲雖然緩慢,但終究還是順勢前行,但此刻卻要逆著人流前進,看著前頭一個個幾乎因為畏懼而瘋狂的人面,鬼厲心沉了下去。地動山搖,異響連連,人們繼續在瘋狂與絕望中逃亡,而人群背後,那寂寥的石室中,伊人怎樣了,可曾被石塊傷著了麼?

    她又是否看到,有個男人在擁擠的人流中大聲叱罵著,以一種近似周圍逃亡人的瘋狂,在拚命的逆流衝來,向她所在的寒冰石室,一分一分地靠近。

    「轟!」

    一聲巨響在人群之後迸裂炸響,劇烈的震顫之下,一處石壁上的巨大裂縫像是破裂的西瓜皮一般,崩塌碎裂開去,其中一塊幾乎有整個通道大小的巨石隨之砸下,正在人群之中。

    剎那間,血光閃動,血花飛濺,十幾個人就這般死於非命,受傷者跟不知凡幾,而在震駭之餘,更加恐懼的人群拚命向前湧去,而被巨大石塊堵住了逃生之路,在岩塊背後驚恐的人們,發出了絕望的喊聲。

    巨石之下,流淌著鮮紅的血,染紅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絕望的氣息瀰漫在人群中,人們拚命推著打著那巨大的石塊,然而堅硬而巨大的岩石並非他們能力所能撼動,依舊冰冷地一動不動。

    周圍傳來的地震與遠處轟鳴的巨響,帶著死亡的氣息,似乎越來越遠了。

    就在此刻,忽然最靠近那巨石的人猛然感覺到一股冰寒的涼氣從前方赫然傳來,片刻之後,巨石體內迸發出連續的劇烈爆裂聲。

    「轟!」一聲巨響,這塊巨石竟是生生被震碎了,大塊大塊的碎石從飛舞的煙塵中掉落下來,但人們狂喜之餘,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抬腳就要向前繼續衝去。

    「咳咳,咳咳……」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從前頭飛舞的煙塵背後傳了過來,一個身影腳步似乎有些踉蹌,慢慢走了過來,灰塵落在他的臉上肩上,他卻沒有伸手去拂拭一把,蒼白的臉色裡,湧現出一種費力過甚的異樣潮紅。

    鬼厲。

    迎接他的,是一雙雙驚喜的眼眸,只是並沒有人感謝,所有人在感覺之前,腦海中已經再次被逃亡的念頭全部佔據,人流紛紛蠢動,前頭的人已經奔跑過來,眼看剛才擁擠的一幕就要再度發生。

    「站住!」

    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突然從站在灰塵之中的鬼厲口中發出,前頭的人猛然停住了腳步,此時此刻,鬼厲所謂的副宗主身份早已不能再制約他們,能令他們畏懼的,只有同樣是死亡的威脅。

    雙目血紅的男人,手中握住了「噬魂」,「噬血珠」上閃爍著血絲光芒,正是運行到了極至的地步,冰冷的殺意,如潮水一般湧來,同樣冰冷的話語,從他身上傳了出來。

    「誰再敢擋我的路,剛才的石頭就是下場!」

    人群被震住了,那仍在翻滾的煙塵讓每個人都相信鬼厲的危險,而他眼中帶著瘋狂的血紅光芒,讓人無法不理會他的威脅,悄無聲息的,人群在擁擠的通道裡給他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僅僅容一人通過也嫌太小,卻已經是極限了。

    鬼厲沒有再說什麼,他大步走去,擠進人群,向著寒冰石室的方向奔去。

    前頭,人群的盡頭,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過去!

    他緊緊咬著牙,嘴唇在不自覺中已然流出了細細的血痕,看去有幾分可怖,身旁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直視他的眼睛,人人都當他是惡鬼一般避之不迭。

    只是鬼厲全然不在乎,他只是奮力地奔跑,推開每一個深淺的人,沿著那細小狹窄彷彿隨時就要被人流淹沒的小道,大步地奔走著,逆流而去。

    這世間,值得真正在乎的人,又有多少?

    突然,腳下地面深處,再度傳來滾滾雷鳴巨響聲,片刻之後,又一波劇烈的地震襲來,石壁劇烈顫抖著,大塊的岩石紛紛落下,無情地砸在人群之中,到處是人哭喊的聲音,轉眼之間,那劇烈的震顫幾乎已經是讓人無法立足,東倒西歪的人比比皆是。如果你喜歡這本書,請到連城書盟給我投票。

    不知是誰在極度恐懼中猛然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片刻之後,所有的人都做了同樣的事情,全然忘卻了其他的危險。

    面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小道,頓時化作烏有,無數的人蜂擁而至,化為可怕的激流,頓時將鬼厲包裹其中,拚命向另一個方向湧去。鬼厲眶訾欲裂,大吼一聲,週身殺意大盛,左手猛然伸出,如拎小雞一般頓時將一個逃命的鬼王宗弟子抓了過去拉到身前,同時右手噬魂高高舉起,就要劈下以殺立威。

    淡淡紅芒之中,噬血珠閃爍著妖異光芒,照亮了那個充滿恐懼的年輕臉龐。他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臉色蒼白,身體因為太過恐懼而不停地顫抖著,牙關打著冷戰,只有一雙眼眸中,仍然還閃著光芒,那一點點的微弱光芒。

    那是殘存的本能對生的渴望!

    那一瞬間,像是凝固了冰冷的殺意與心中的瘋狂,噬魂閃爍的幽幽光芒,人潮之中,人潮盡頭,誰又在冥冥裡遠遠眺望?

    血色的紅芒,從鬼厲的眼睛裡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隱隱的淚水,鬆開了手,他放開了那個畏懼的少年,猛然間大吼一聲,噬魂如風一般疾刺而出,破石而入,刺進了一旁堅硬的石壁。

    鬼厲緊緊抓著噬魂,貼身附在石壁之上,將頭深深埋入陰暗中。

    人流如洶湧的潮水,從他的身後轟然湧過,無數的身軀擠著他,壓著他,撞擊著輾壓著他,然而他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像是化身為沒有生命的岩石,默默地等待著。

    那個少年被人流捲著,身不由己地向前方湧去,然而他在那洶湧人潮之中,卻不停地回頭,年輕的眼中有異樣的光芒。在擁擠的人縫之中,他拚命地尋找那一個孤獨而堅忍的身影,只是,那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裡,再也看不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狂亂之中,那可怕的逃亡人潮終於過去了。飛散的煙塵裡,一個身影從石壁上慢慢撐起,剛要邁步,忽地腳下一軟,竟險些站不住跌了下去。

    鬼厲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關,終於是撐住了,他身上的衣物,特別是背脊上的部位,此刻已經是破爛不堪,像是被無數野獸從上面踩踏奔馳過一般,即使以他的道行,臉色也是蒼白難看之極。

    但他並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相反的,他面上的焦急之色越是濃烈了,面前已經沒有了逃亡的人流,他邁動步子,有些踉蹌地向著通道盡頭跑去。

    碧瑤……

    不知怎麼,前方似乎有些黑暗。

    他喘息著,在通道中奔跑,周圍石壁破損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了,到處都是崩塌的碎石,而這些倒映在鬼厲眼中,只是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焦灼。

    終於,他遠遠看到了寒冰石室的門口,但是隨即一怔,面色又蒼白了幾分,遠遠望去,他分明記得門口是有一扇新裝上的石門,但此刻卻是一片瓦礫碎石地散在地上,難道……

    鬼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只有大步地用盡全身力氣掠去。

    突然,也就是在他身形甫動的那一刻,完全沒有任何預兆的,狐岐山中地下深處的隆隆怪聲與劇烈的地震,瞬間竟靜止了下來。

    前一刻周圍還是一片瘋狂的喧鬧,下一刻卻已是詭異的一片寂靜,這前後對照太過強烈,讓人幾乎無法接受。

    鬼厲的身子在空中窒了一下,仍是向前奔去,這突如其來的靜默中,長長的通道裡,只剩下一個孤單的身影,向著山腹的深處飛馳著。

    而在他的身後,深沉的黑暗緩緩湧起,滾滾而來,不帶有絲毫聲息。

    他衝到了石室的門口,一把抓住堅硬的門框,骨節都因用力而發白,向裡面看去。

    這個世界是靜止的,沉默的,什麼聲音與景象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寒冰石室裡,那一張空蕩蕩的寒冰石台。

    空無一物的……石台!

    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他的身軀軟了下去,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彷彿都在旋轉顫抖,那唯一的呼喊聲,只在腦海中拚命迴盪著。

    碧瑤……

    鬼厲茫然地站起,慢慢地走進石室,因為無數次強烈地震的衝擊,這間寒冰石室裡也早就是滿目瘡痍,碎石岩塊落到地面到處都是,四面石壁龜裂,大大小小的裂縫無數,就連平時一向打掃乾淨的地面,也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甚至就連此刻空空如也的寒冰石台附近,也落著十幾塊大大小小的落石,其中幾塊更是直接砸在了石台上。眼前凌亂的一切,彷彿都變做了一把把鋒銳的刀子,狠狠地刺向鬼厲的心頭。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大口喘息著,身體搖搖欲墜。

    當然,他的眼角餘光掃過石室中某個地方,突然一凝,片刻之後,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那邊是寒冰石室中損毀最厲害的角落,石塊跌下來都堆成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山,而在石碓的下方,某個大石的下面,卻是露出一角綠裳。

    綠色的,一角衣裳……

    突然,他像是發瘋一樣衝了過去,撲在那堆石塊之前,推開一塊塊岩石,拚命的扒著挖著,尖銳的石塊邊緣將他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漓,但他卻似已完全沒有感覺。

    終於,他搬開了最後也是最大的巨石,然後,他怔住了。

    慢慢的,他蹲了下去……

    在他面前的,在一片綠色衣角。

    只是,一片綠色衣角而已。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看向了這片衣角的周圍,慢是灰塵的地面上,卻奇怪的出現了很多的腳印,這些腳印有大有小,但是鬼厲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些東西,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寒冰石室,原本全鬼王宗上下幾乎就只有他與鬼王能來,而其他幾個能來的人,如鬼先生,要麼和他在一起,要麼此刻不在狐岐山中。

    那麼在如此混亂且人人爭相逃命的時候,為什麼還會有人偷偷進入此地呢?

    下一刻,鬼厲的面色忽然蒼白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已經想到了答案。

    「合歡鈴」。

    魔教之中,人人都知道合歡鈴才是絕世罕見的魔教奇寶,甚至可與當年魔教全盛時期黑心老人的噬血珠相提並論,貪慾之下,難道……

    鬼厲沒有再想下去了,他的腦海之中瞬間一片空白。

    深心處,有什麼東西悄悄斷裂了,粉碎了,那是最後一絲維繫他心海的支柱,細弱游絲,卻擔著千鈞重擔。

    什麼,都沒有了……

    終於什麼都沒有了……

    像是做夢一樣,他腦海中忽然浮現了那一個綠色的身影,盈盈的笑意永遠是那麼的美麗和溫柔。身體周圍越來越冷了,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只有那個身影是溫暖的,那笑顏是他心頭最後的暖意,只是,慢慢的,身體淡了,漸漸隱去,連殘存的溫暖也緩緩消失了……

    如死一般的寂靜冰冷,像記憶中不知何處的冰冷潮汐,湧了過來,將他吞沒。

    碧瑤……

    他心中最後呼喚的,這個名字。

    下一刻,他昏了過去,整個身軀重重地倒了下去,摔在地面之上,砸起了幾許煙塵。

    整座鬼王宗洞窟之內,此刻已經不見有一個人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突然,狐岐山地下深處,迸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

    剎那之間,整座狐岐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底深處狂暴奔騰發酵著,到處都是石壁在崩塌,無數的地面紛紛裂開,而這一次,那些裂開的縫隙之中,赫然透出了可怕的紅色光芒。

    血腥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個角落。

    越來越多的地面,像是抵擋不住那可怕力量的侵蝕,紛紛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大,到了後來,連整塊的石壁,也向下方崩塌跌落下去,落進了那一片紅色的光影之中。

    可怕的吼叫與瘋狂的笑聲,彷彿是惡魔從深淵復活,在紅影深處迴盪著。

    漸漸的,一個巨大的深洞形成了,紅色的血芒從那個大洞中射出,而在深洞的周圍邊緣,還不斷有更多的地面石塊塌陷下去,不斷擴大著這個可不的深洞。

    遠處的寒冰石室內,地面石壁也在劇烈顫抖著,不斷有石頭落下,其中一些重重砸在了鬼厲撲在地上的身體上,但他的身子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的反應。石室之外,遠處的可怖力量,彷彿正一步一步向著這裡走來。就在此刻,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竟是出現在寒冰石室的門口,赫然乃是小白。只見她眉頭緊皺,滿面肅然,向石室中看了一眼,當看到石台之上空無一物的情景時,她面色也是頓時蒼白了下去,隨即她已看到鬼厲昏倒在石室另一側。

    沒有更多的猶豫,小白已經衝了過去,將鬼厲的身子扳了過來,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張蒼白而絕望失神的臉,觸手冰涼,幾乎讓小白以為自己抱著的是一個死人。

    她貝牙緊咬,眼角餘光掃動,忽然看到鬼厲手中緊緊抓著一物,卻是一角殘破的綠色衣裳碎片,她心念略轉,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頓時眼眶也紅了。

    「轟!轟!轟!……」

    然而,這世上殘酷得甚至不容許他們有悲傷的時間,狐岐山地底再度連續爆發出瘋狂的巨響,一陣狂暴的地動山搖之後,小白猛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面在顫抖中竟是緩緩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從腳下地面裂開的大縫中瘋狂湧出,更夾帶著極其熾熱的氣流。

    腳下流淌著的,彷彿竟是最熾熱的岩漿。

    小白這一驚非同小可,輕喝一聲,將鬼厲身子抱了起來,雙腳在一塊落石上一點,人已飛出了寒冰石室,才出去片刻,寒冰石室已然全部坍塌,落入了那片可怕的紅芒之中。

    但是出去之後,小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外面的情景比寒冰石室裡更糟,巨大的深坑早已越來越快的速度擴張著,此刻非但是地面,周圍石壁甚至頭頂上的巨石都已經紛紛陷下落去,小白在殘存的石塊間跳躍飛馳,偶然向下望去,只見下方血紅光芒無窮無盡,熾熱無比,果然有大量的岩漿夾在血芒之中洶湧流淌。

    能夠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了,殘餘的一點也在快速塌落,小白緊咬牙關,抱著鬼厲的身體飛馳著。就在這生死關頭、千鈞一髮之際,忽然間小白感覺到頭頂竟透下了一道微光,她連忙向上看去,只見頭頂原本是厚厚的岩層的地方,大片大片的坍塌之後,在巨石紛紛如雨落下的末日一般的景象中,竟有幾分狹窄的縫隙裡透出了天空的光亮。

    難道是整座狐岐山酒藥崩塌,上面露出了空洞麼?

    小白面上掠過一絲決絕之色,腳下重重一點,在最後一塊殘存支撐的岩石上躍起,向上飛去,腳下,那塊石頭終於也崩塌落入紅影中,再也沒有了退路。

    赤紅熾熱的岩漿,如憤怒的巨人開始咆哮,慢慢上湧,翻騰激盪,在岩漿之下,彷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催持著它,片刻之後,熾熱的岩漿轟然爆炸,化作巨大的洪流,向上衝去。

    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瘋狂景象之中,下有衝起的岩漿熾熱洪流,上棉紗如雨點般密集的巨大落石碎塊,小白像一隻白色的鳥兒,振翅飛翔,在礦業的暴風雨穿梭,拚命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變色,烏雲滾滾。

    曾經是方圓百里之內最高的山峰,此刻,狐岐山卻在一片巨響與漫天煙塵中,緩緩向下坍塌了下去。

    大地都在劇烈顫抖著,彷彿那股力量,連天地都為之恐懼。

    轟然巨響中,在向天際衝起幾百丈之高的煙塵裡,熾熱的巨大岩漿洪流從地下直衝了出來,噴射向蒼穹,而在這天地巨力壯觀可怕的景象之下,那巨大的岩漿洪流旁,一個白色的小小身影險險在最後一刻,終於飛離了那地獄一般的山口,向著遠方飛去。


第二十六集 第三章 依偎
第二十六集 第三章 依偎

    一道白影閃過天際,在距離狐岐山數十里之外的一個小山頭落了下來,淡淡光芒閃爍片刻,散開了去,露出九尾天狐小白的身影。

    她輕輕將手中抱著鬼厲身子放在地下,隨後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確定他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之後,這才送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

    她一身的白衣上有許多地方都有被燒焦的痕跡,呈現出枯黃甚至是焦黑的顏色,最厲害的地方,甚至被剛才熾熱的火焰燒了幾個小洞出來,隱隱可以看見她白皙的肌膚。

    只是小白卻全然沒有注意自己身上的情況,她定了定神之後,轉身站起,向著來路的方向眺望而去。

    遠方天際,一道巨大的熾熱火柱從半空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即使隔了這麼遠,小白甚至依然可以從迎面吹來的山風中感受到那股熾熱的火燙,而在那曾經的狐岐山廢墟上,在天空中漸漸平息的岩漿洪流中,詭異的紅色光影卻是越來越盛,在半空中狂舞著,其中深處,隱約像有個血紅的身影,在不顧一切地狂笑著。

    小白默然眺望了很久,面上的神情說不上有什麼痛恨悲傷之意,或者說,她只是淡淡地看著那在普通人眼中猶如世之末日一般的一切吧!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嗦嗦聲,小白轉過身來,忽地一怔,只見鬼厲仍是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但他的胸口衣衫處卻是聳動了幾下,隨即一個灰色的身影怕了出來,卻是猴子小灰。

    小白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隨即微笑起來,拍了拍手,張開雙臂,笑到:「小傢伙,沒想到你倒是機靈得很,快過來。」

    小灰蹲在鬼厲的胸口,向主人看了一眼,伸手抓了抓腦袋,三隻眼睛滴溜溜轉著向周圍張望了一下,隨後「吱吱」叫了兩聲,跳了過來,躍入小白手中。小白面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意,將小灰抱在懷中,用手輕輕摸著它的腦袋和皮毛,隨即發現猴子的身上有著不少傷口,其中頗有一些看起來皮開肉綻,傷得不輕。

    「唉……」小白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抱著小灰走到鬼厲身邊,找了個樹根處坐下,將小灰放在自己面前地上,伸手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玉瓶,口中頗有幾分憐惜之意,道:「小灰,你跟著這個倒霉的傢伙,真是也吃了不少苦頭罷!」

    小灰三隻眼睛同時眨了眨,隨即連連搖頭,猶如個撥浪鼓似的,同時口中「吱吱吱吱」叫了起來,居然有幾分氣憤惱怒的樣子,看來頗為不喜小白說鬼厲的壞話。小白白了這灰毛猴子一眼,沒好氣地說:「是了,是了,知道了,就你那主人最好。」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伸出手在腦袋上摸著,看去頗為高興的樣子。

    小白伸手將猴子重新抱了起來,同時從那玉瓶中倒出幾粒綠色的小丹藥,用手捏碎了,化作細細的綠色粉末,然後小心地將這些粉末一一灑在小灰那些見血的傷口中。這些丹藥粉末見肉即化,不過時便融入到小灰皮肉上,淡出細微的絲絲聲音,轉眼間小灰的傷口處大都已經止血好轉,顯然對外傷頗有神效。

    小白又等了片刻,待那些丹藥粉末盡數消失在傷口中後,沉吟了一下,隨即伸手從自己身上白衣隨手撕下了幾塊白布,將小灰身上的傷口仔細地包裹了起來。

    這過程中小灰一直很安靜,一動不動地任憑小白動手,大概也明白小白是好意吧!

    很快的,小白已經將小灰身上的傷口包紮好了,一眼看去,只見小灰身上胸口、右臂、左腿還有腦袋後邊,居然都綁上了白色的布帶,看去倒像個重傷的傷兵,卻又有幾分滑稽的樣子。

    小灰似乎也有點不大習慣,向自己身上看個不停,同時手臂蠢蠢欲動,大有去看看自己那些包紮好的傷口的意思。

    小白在旁邊瞪著它一眼,嗔道:「不許動!」

    小灰嚇了一跳,向後跳了一步,隨即咧嘴笑了起來,果然邊沒有再去亂動了。

    這個時候,躺在一旁的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口中發出了低低的呻吟成,小白與小灰同時都看了過去,片刻之後,小白輕輕歎息了一聲。那個男人顯然還是神志未清,但口中低低叫喚的,仍然是那個名字——

    碧瑤……

    小白站起了身子,緩緩走出幾步到了開闊地帶,向著狐岐山方向眺望過去,身後,小灰抓了抓腦袋,跟了過來,抓著小白的衣裳幾下爬了上去,像平日一樣也在小白的肩頭坐了下來。

    小白眼中閃過淡淡一絲悲傷,伸手在小灰身上輕輕撫摸著,在他們的前方,那一座狐岐山已經永遠的從這世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可怖的巨大深淵,和深淵不斷流淌的熾熱岩漿,還有在半空中肆意猖狂的那股紅色血芒。

    「小灰,怎麼辦?」小白輕輕地說著,雖然是對著小灰,但看去似乎更像是問著自己,她眉間輕輕鎖著,彷彿有解不開的憐惜和哀愁,「碧瑤走了,我真怕他……活不下去了。」

    小灰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小白,三隻眼睛輕輕轉動著,不知道聽懂可小白話裡的意思沒,小白淡淡笑了笑,帶著幾分苦澀之意,轉過身子,看著那個仍在輕輕喘息,但全身上下似乎已沒了生氣的男人。

    「怎麼辦呢?我看著他這般模樣,心中也是難受啊……」

    小灰忽然「吱吱吱吱」叫了起來,小白側耳聽了一陣,隨後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將小灰從肩頭抱了下來,摟在懷中,輕聲道:「回家?聽起來不錯啊,可是……」她看了鬼厲一眼,搖了搖頭,柔聲對著小灰道:「他有家嗎?」這話說出口,不知怎麼,小白自己心中卻彷彿疼了一下,怔怔轉過頭去看去,看著鬼厲的臉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原來這個男人的鬢邊,居然已經有了白髮。

    有人說,滄海桑田可以是千年萬年,卻也有轉眼即滄桑,只是這人間一生,誰又說得清楚了?

    小白有些茫然起來,忍不住陷入淡淡思緒之中,直到片刻之後,才被身邊小灰的動作聲音驚醒。她甩了甩頭,苦笑了一下,這一次,卻是為了自己,多少年了,卻還是這般多愁善感。

    隨後,她轉頭向小灰看去,只見灰毛猴子從她懷中躍下,站在地面上指手畫腳,不時用手指向北方,口中「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小白看了好一會兒,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半晌之後,她忽然道:「你是說,我們去他最早的家?」

    小灰連連點頭。

    小白看向鬼厲,見他仍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默然片刻,歎了口氣,道:「也只有這樣了,我們去吧,反正不管怎麼說,也比待在這兒強。」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小白伸出手,小灰一躍而上,幾乎爬上了小白肩頭坐下,小白隨後走向鬼厲,在他身前蹲了下去,默默看了他一會,柔聲道:「好了,我們回家吧!」

    一道白色光芒,從這個小山頭霍然亮起,衝上了雲霄,帶著幾分與身後那可怖景物決絕之意,沒有絲毫回顧的,向著北方飛去。

    山風,從大地上習習吹來,中間依舊還有幾分熾熱之意,像是溫柔的手,輕輕撫慰著受傷的土地。而遠處,那一個曾經是狐岐山的巨大傷口,仍然還籠罩在紅色的陰影中。對著世間萬物,不停地搖動著,像是示威,又似狂笑。

    中原,青雲山。

    青雲山山麓之下,依舊是一片萬物生長繁盛的景象,到處都是青青的綠草與茂盛的樹林,樹木深處,不時傳來悅耳的鳥鳴聲,雖然沒有青雲山七脈山峰上的那股仙境之氣,卻更多了幾分人間溫暖。

    在一片過膝的茂密雜草叢中,破敗不堪的殘垣斷壁靜靜地站立在那裡,這裡曾經是一個叫作「草廟村」的小村子,如今卻早已經時過境遷。微風吹來,青草拂動沒,帶著幾分草的清香。

    白色的光芒從天際緩緩落了下來,還不等小白站穩,小灰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她肩頭跳了下來,從青草叢中狠狠打了幾個滾,連聲歡叫,看去十分興奮高興的樣子。小白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後小心地將鬼厲扶著,靠著一處殘壁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鬼厲,已經從昏迷之中醒過來了,然而從旁看去,他的樣子似乎比之前昏暈過去的時候還要糟糕。

    面容蒼白之極,幾乎看不到血色,一雙眼睛雖是睜著,卻是空空洞洞,沒有任何的表情,既不會轉動,也沒有眨眼,全身上下儘是一股死氣沉沉,看去倒似死屍更多過似活人。

    看著鬼厲這副模樣,小白面上掠過幾分焦慮之色,事實上,在幾日前回來草廟村的路上,鬼厲已經從昏迷中醒來了,但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再也沒有改變過,無論小白想盡了各種各樣的法子,費盡了口舌勸說,也仍然無濟於事。

    小白有的時候甚至都懷疑,自己說的那無數溫柔勸說貼心勸告,根本就沒有被鬼厲聽到耳朵中去。

    儘管有所瞭解,但小白仍是沒有想到,碧瑤的離去會對鬼厲造成如此的的傷害,唏噓之餘,卻也是束手無策,縱然她是九尾天狐,千年道行,但對著這人類感情,卻又能做什麼呢?

    旁邊,小灰蹦蹦跳跳鑽進了遠處的樹林,過了一會又大大咧咧拋了回來,手中捧著好些野果,跑到鬼厲與小白身邊,「吱吱」大叫著遞給他們。看來對這附近的情形它居然十分熟悉。

    小白轉頭看了灰毛猴子一眼,歎了口氣,從小灰手中拿了一個野果,對著它略帶苦澀地笑了一下,道:」小灰啊,還是你最好了,一天到晚都這麼高興,若是你主人也和你一樣,那就……」

    小灰對著小白咧嘴笑了笑,又把野果捧到鬼厲的面前,但鬼厲仍是那副模樣一動不動,小灰等了一會,似乎也知道鬼厲不會取食,只得聳了聳肩膀,將野果放在地上,然後一手抓了一個果子,在鬼厲的身邊偎依著坐了下來,張口大嚼起來。

    正是午後,兩人一猴在這個破敗的村子廢墟中,就這般靜靜地坐著,小白沒有再說話,鬼厲仍然還是那副樣子,自然也不會出聲,至於小灰,吃了好些野果之後,就把頭靠著鬼厲的大腿上,四肢攤開呼呼睡去了。光陰,在不經意間悄無聲息地流淌而去,天空的景色變幻不停,蔚藍的天穹裡,白雲飄動,一朵又是一朵,人間微風吃過,青草發出嘩嘩的輕響,吹動了衣襟髮絲,帶著幾分慵懶。

    日頭西去,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夜幕降臨了,一輪明月剛剛出來,還掛在遠遠的東天,天上有幾顆星星已經開始眨眼,注視著這人間又一個夜晚。小灰嘴裡發出了低低的幾聲咕噥,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睡夢中,它的臉上似乎還帶著笑意,不知是不是它總是容易將煩惱悲傷忘卻,只記得高興的事情呢?

    淡淡的月光下,小白悄悄站了起來,她抬頭凝望著天邊月色,像是思索著什麼,許久之後,她回頭看了看那個依舊一動不動,已經融入到黑暗中的身影。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邁步向著遠方走去,夜風習習吹來,她白色的衣裳隨風飄舞,月下獨行,那豐腴美麗的身姿,猶如亙古的美麗身影,飄然而去。

    夜,月色特別的明亮啊……

    青雲山小竹峰,陸雪琪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白衣若雪,清輝如霜,映著她美麗容顏熠熠生輝。月光,從天空中灑下,落在窗口的她的身上,如水波一般。

    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夜晚了,她曾經都這樣靜靜地坐到窗口,凝望著夜空中的繁星明月。

    清輝照孤影,應憐月光寒。

    遠方,依稀傳來了竹濤陣陣,那是山風吹過了小竹峰上的竹林,月光之下,細細的風兒也吹過了這兒,悄悄吹進了窗口,將她的衣裳掠起了小小一角。天琊,靜靜地倚在窗子一邊,像是和它美麗的主人一樣,沐浴著清冷月光,凝視著天際。

    月兒,慢慢移上了中天,陸雪琪默默地遙望著,秀眉之間,輕輕鎖著淡淡的相思哀愁。

    「你還好麼?」幾乎無法耳聞的低語,在她口中輕輕念著,溫柔的月光,卻沒有起哪怕絲毫的漣漪,仍是靜靜地揮灑著。

    她美麗容顏上的相思,彷彿又更濃了一分。

    忽地,就在此刻,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陸雪琪眉頭一皺,原本依靠著的身子,慢慢坐直了起來,雙眸中亮光閃爍,從天際明月上收了回來,向著屋外望去。

    小屋之外,不遠處便是一小片竹林,在月光之下,修長的竹子在地上投射出細長的影子,只是此刻那些影子上,卻已經多了一個隱約的人影。陸雪琪臉色微變,站了起來,冷冷道:「何方高人,請現身相見!」

    竹影婆娑,那黑暗中的身影,似乎像是沒有重量一般,站在細細竹枝的枝頭,半晌之後,忽然傳出了一聲輕歎,隨即有人幽幽地道:「果然是我見猶憐,不管什麼時候見你,總是這般令人驚艷。」

    陸雪琪目光轉冷,看向那竹林黑影處,但不知怎麼,這深夜來訪的人的聲音柔美悅耳,聽來竟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像是在哪裡曾經聽到過一樣。腦海中這麼想著,面上卻仍是清冷如霜,陸雪琪道:「是哪一位?」

    一陣山風吹來,竹影猛然搖動,攪亂了地上影子,一個與陸雪琪頗為相似的白色身影,飄然而出,正是小白。

    月光之下,只見她眉目如畫,肌膚晶瑩,淡淡一股媚意只是眉宇間若隱若現,艷色竟不稍遜於陸雪琪。

    陸雪琪怔了一下,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是小白深夜到來,愕然道:「怎麼是你?」

    小白淡淡笑了一下,道:「自然是我了,怎麼,不行麼?」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你是來找我的麼,有什麼事?」

    小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如此夜深時候,你不去睡覺,倚窗望月,卻不知心中在想誰呢?」

    陸雪琪如玉一般的臉頰忽地微微紅了一下,隨後哼了一聲,冷然道:「這不用你管,你到底來此何事?此地是我青雲門小竹峰的地界,你若不說清楚,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白悠然道:「哦,當真麼,那我說好了,其實你心中想的是誰,我就是為了誰來的。」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震,抬眼向小白看去,只見她臉上雖然有盈盈笑意,但卻並無戲譫之容,遲疑了一下,陸雪琪緩緩道:「他……他怎麼了?」

    小白道:「他現下就在青雲山下的草廟村廢墟裡。」

    陸雪琪身子一顫,面上申請掠過一絲激動,就連抓著窗台的玉手,也握得緊緊的,只是片刻後,面上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黯然,低聲道:「我不會去的。」

    小白卻是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慢慢低下了頭,道:「本門眼下正自紛亂,師傅長輩們正為之煩惱,何況他現在的身份……我去見他便是壞了門規,破了戒律,再說就算見了,又有什麼用呢……」

    說到這裡,她似乎心情有些激盪,貝齒輕輕咬了下唇,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誰知在沉默了片刻之後,深心中卻猛然是一般激情沖盪開來,直充滿了整個身體,心頭一熱,卻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脫口問小白問道:「他、他還好麼?」

    小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注視著她。

    陸雪琪心頭忽地掠過了一陣不安,一種像是戰慄一般的感覺,從她的身上閃過。

    她盯著小白,屏住了呼吸。

    小白沉默了許久,然後,靜靜地道:「碧瑤走了。」

    陸雪琪像是被雷擊了一般,瞬間呆立在原地,半張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腦海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小白淡淡地道:「你和他的關係,也不是外人了,他現在……」

    「他怎樣了,他現在怎樣了?」陸雪琪像是突然驚醒一般,面色蒼白,一疊聲地問著,像是再也站不穩了。

    小白默然片刻,道:「他現在很不好,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的。」陸雪琪秀眉緊鎖,深深擔憂都寫在面上,從來冷靜如冰的她,此刻卻已是方寸大亂。她輕輕喘息著,像是沉沉重擔都突然壓在了她的心口,忽然,她猛然抬起頭來,盯著小白。

    小白沒有再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嘩啦……」

    陸雪琪身前的窗子四分五裂分散開去,白色的美麗身影一把抓過天琊,飛掠而出,沖天而起。

    什麼門規,什麼戒律?

    她眼中只有晶瑩的淚光與再也壓抑不了的滿腹相思!

    沖天而起,風馳而去!

    疾風如刀一般吹在面上,卻吹不滅心頭那壓抑許久,今夜卻終於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怎樣了?碧瑤走了,那是怎樣的一種傷,十年歲月,卻彷彿只有她才深深懂得那個男人吧!

    她迎風而去,決絕而瘋狂,沒有絲毫的回頭。遠方漆黑的深夜裡,那黑暗是否正籠罩著他,那可怖的冰冷是否侵蝕著他?

    她要飛去,去他的身旁。

    和他在一起!

    月光下,還留有一個影子。小白慢慢走到殘破的窗子前,看了很久,然後慢慢抬頭,天際的月光無聲地灑下,照在她的身上。

    她閉著眼睛,慢慢的,慢慢的長出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容。

    淡淡的,帶著幾分辛酸,卻又有幾分歡喜的笑意……

    明月高懸,夜冷星稀。

    夜風從遠方帶著一絲寒意吹來,草廟村廢墟中的雜草在月光下起伏不定,像海水波濤一般湧動著。空曠的深夜裡寂寥無聲,只有從四周不知名的地方,雜草深處,不時傳來低低的蟲鳴聲。

    黑暗的角落裡,鬼厲依舊保持著原來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靠著斷壁坐著,小灰靠著他的腿睡著,夜風吹過,它似乎感覺到有些寒意,嘴裡咕噥了一聲,轉過了身子,蜷縮起來,連尾巴也夾緊了,然後繼續香甜地睡著。

    忽地,在明亮的月光中,從天空中迅疾無比地落下了一道白影,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於當她衝下地面時,周圍的雜草「嘩」的一聲以白影為圓心,猛然向外倒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過來。

    白光散去,露出的是陸雪琪焦急的臉龐,她掃過那片廢墟,只見到處是殘垣斷壁,和她上次前來這裡沒有什麼改變,除了月光照耀下的一些空地,大多數地方都被黑暗籠罩著。

    她沒有看到人影。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慢慢邁步向前走去,走進了那片不知隱藏了多少往事的廢墟。

    每一處的殘垣背後,斷壁之下,也許都有一段往事,都曾經有那麼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哀愁悲傷,被湮沒在殘破的泥石之下,而如今,冷月清風之下,只剩下了淒然。

    天琊在陸雪琪手間,輕輕閃爍著淡淡的光芒,明暗閃動,彷彿知道她主人複雜的心懷。白色的身影,在廢墟中穿行著。

    忽地,陸雪琪一腳踏下,腳下的草叢中卻猛然發出一聲小小卻尖利的叫聲,在這清冷的夜色裡,顯得分外淒厲。陸雪琪的臉色發白,身子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後,卻是一隻田鼠從她腳邊草叢裡竄了出來,四腳飛奔,轉眼間又竄入了另一堆茂密的草叢中。

    陸雪琪怔了半刻,慢慢長出了一口氣,此刻的她,精神已然緊繃到了極點,平日裡根本不會在意的東西,此刻也能令她心頭發顫。只不過,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叫,雖然小小地嚇了陸雪琪一下,卻同時也驚醒了另一邊沉睡的猴子。

    還沒有醒過來,灰毛猴子的耳朵卻先自轉了轉,片刻之後,小灰的的三隻眼睛都睜開了。

    腳步聲,從廢墟的另一邊傳了過來。

    小灰爬了起來,向四周看了看,卻隨即發現小白那熟悉的身影不在了,猴子頓時有些警惕起來,站了一會,看了看鬼厲,卻見主人仍是一副無動於衷、呆若木雞的樣子。隨後,小灰轉過身爬上了鬼厲靠著的那扇斷壁,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它額上的金眼緩緩亮了起來。

    陸雪琪走了一會,雖然並沒有多長時間,但在她心中,卻感覺漫長的像是過了千年,到處都是一片空空如也的黑暗,自己深心中滿是焦急,此刻還隱隱多了一分恐懼,該不是在小白離開的這段時間中,獨自一人的他,做出了什麼傻事吧。她的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腳下步伐不由自主更快了起來,似乎是看到了她心中幾乎就要爆發的焦灼,她再度走出兩步之後,陸雪琪猛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一面斷牆上,忽地亮起了一點金色的光芒,但那絕非是深夜出沒的螢光,那是一顆眼眸,緊緊注視著她。

    月光向前,輕輕移動了幾分,將陰影照亮,一隻灰毛三眼猴子的身影亮了出來,蹲坐在斷壁之上,身上有些奇怪而滑稽地綁著好幾處似繃帶一條的布條,向陸雪琪看來。

    小灰!陸雪琪一顆心頓時劇烈跳動起來,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思索,她便掠了過去,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劃過一道淡淡的殘影,猶如消失在春天裡最後的一朵楊花。

    小灰看著陸雪琪飛馳而來,抓了抓腦袋,似乎有些猶豫起來。在與主人有關係淵源的女子中,陸雪琪和小會的關係最為陌生,其他諸女如小白,又或是小環等,見了面都是笑嘻嘻將猴子抱在懷中,或撫摸或說笑,只有面前這個白衣女子冷若冰霜,從來和小灰沒有過交流。

    不過雖然如此,小灰卻也清楚知道這個女人和主人的關係非同一般,看著那白影掠來,小灰遲疑了一下後,什麼反應都沒做出來。

    小灰沒反應,陸雪琪卻是有的,她一臉焦急地一把抓過猴子月光之下,除了猴子的身影卻不見還有那個人的影子,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道:「他……他去哪了?」

    小灰被陸雪琪舉在半空,雖然那雙手同樣白皙美麗,但手的主人眼下自然是顧不上什麼客氣的,不自覺的力道越來越大,小灰有些惱怒,手足揮舞,吱吱叫了起來,只是還不等猴子表示它的抗議,陸雪琪的目光已經從它身上飄了過去,那扇斷壁的背後,深深的黑暗陰影裡,一個殘影正悄無聲息,靜靜地坐在那裡。

    「啪!」正在抗議的猴子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從半空中摔到了地上,看樣子還蹭到了某個傷口處,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跳了起來,對著陸雪琪的背影狠狠的大做鬼臉。

    陸雪琪慢慢的轉過斷壁,走到鬼厲的身旁,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彷彿失去生命的軀殼,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茫然地睜著,不知盯著哪一個莫名的地方,整張臉龐上寫滿了憔悴之色,甚至從身上還傳來了一股淡淡的腐朽氣息,讓人幾乎錯以為,這已經是一具屍體,從身體裡面開始腐爛了。

    「鐺!」天琊神劍從手中跌落下來,輕輕落在一旁的地上,陸雪琪卻沒有看上哪怕一眼。她慢慢的,在鬼厲面前蹲了下來,兩行晶瑩的淚珠,從她白皙的臉頰上滑落。

    「小凡……」

    鬼厲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像是這個似曾相識的呼喊,隱約觸動了他深心中的某處。只是片刻之後,他又恢復到原來那茫然的狀態,像是疲倦的鳥兒,寧願縮在自己小小的無形巢穴中,也不肯再向外面的世界,看上哪怕一眼。

    微微顫抖著,陸雪琪伸出了雙手,慢慢捧起了他的臉龐,那熟悉的輪廓,正是鏤刻在她心間無數個夜裡思念的人兒,她的嘴唇輕輕發抖,帶著哽咽,低聲道:「小凡,我來了,是我啊,我是雪琪……」

    他一動不動,臉色木然。

    夜風清寒,習習吹過,草叢裡發出嗦嗦的聲音,灰毛猴子蹲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望著他們。冷冷月光下,有誰會在意這世間卑微渺小的角落裡,那沉浮掙扎於人間情愛的男女?

    滴答,透明的淚珠,從臉頰滑落,卻落在了鬼厲的臉上,濕潤之中帶著淡淡的溫暖。陸雪琪輕輕的坐在鬼厲的身旁,她觸手的地方,像冰塊一樣寒冷。

    「別怕,你不要害怕……」陸雪琪的臉上,在淚痕背後,慢慢湧現出帶著幾分堅毅的勇敢,她輕輕的把鬼厲的臉摟在自己的懷中,用胸口的溫暖去溫熱那將要失去希望而崩潰的軀體。

    她緊緊的,擁抱著懷中的男人,再也不肯放手,緩緩抬頭仰望著天際蒼穹,那一輪明月,皎潔而光亮。

    「小凡,別怕。」

    「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她輕聲地說著,聲音溫柔卻堅定。

    月光如水,灑向人間,將那一對相互依偎的身影,輕輕照亮。


第二十六集 第四章 靈牌
第二十六集 第四章 靈牌

    神州浩土,蒼茫群山,中土豐沃之地,此刻看來仍是一派盛世平和景象,絲毫也感覺不到西南邊陲荒僻山脈那異樣的發生。

    不過,此刻卻正有二人,向著鬼王宗原先總堂所在的狐岐山飛去,正是前番秘密潛入青雲山暗中壞了「天機鎖」的金瓶兒與蒼松道人二人。

    他們暗中毀壞了青雲門四脈山峰的天機鎖之後,又依照早先鬼王吩咐的在青雲山周圍仔細勘探了一番,這耽擱了幾日才趕了回來,一路之上蒼松道人都是沉默寡言,有時一整日裡也難得開口說上一句話,金瓶兒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蒼松道人矛盾的心境,不過知道歸知道,她卻非心腸柔軟同情善良的女子,相反的,面上雖然依舊整日巧笑嫣然,心中其實對蒼松道人有幾分看不起的。

    這一路回來,進入狐岐山百里境界,趕了一天路,兩人從天空落回地面,隨便找了個僻靜山谷稍事休息。這山谷不大,在群山之間,有一條小溪從上游流淌而下,穿過山谷底部,向著山下流去。溪水清澈,金瓶兒趕了一天路,早就覺得有些口渴,走到溪邊用手捧了一些水,放入口中喝了。

    這山谷溪水觸手冰冷,入口卻十分甘甜,金瓶兒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微笑道:「道長,這溪水頗好,你不過來喝一點麼?」

    蒼松道人坐在旁邊一塊石頭上,搖了搖頭,看去臉色頗為陰沉,事實上,從青雲山回來以後,他就一直是這樣的臉色。金瓶兒看在眼中,心中暗笑,卻也懶得去說破,轉過身,用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往臉上潑了幾下,隨後抬起頭來甩了甩,只覺得面上一股清涼之意直透心底,說不出的痛快。

    日光之下,晶瑩的水滴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看去如珍珠一般,徐徐滑落,胸口被幾滴水珠濺得稍微濕了些,隱約露出淡淡豐嫩的肌膚,看去自有股妖艷的美麗。

    「金姑娘。」忽地。背後一直沉默不語的蒼松道人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金瓶兒倒是沒想到一直像個悶葫蘆似的蒼松道人會主動開口說話,心中有些奇怪起來,轉身看去,露出她招牌式的嬌媚笑容,微笑道:「什麼事,道長?」

    蒼松道人雙眼微微低垂,並不去看金瓶兒那一張足以顛倒眾生的美麗臉龐,看他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心頭壓了很多的心事重擔,遲疑了片刻,只聽他道:「鬼王宗主令我們去暗中破壞青雲門的天機鎖,這其中用意我是知道的,魔教……」

    話說了一半,他忽然窒了一下,金瓶兒笑吟吟看著他,眼光中卻似乎有幾分諷刺之意。

    蒼松道人默然片刻,低聲道:「……聖教欲一統天下,青雲門自然是頭號大敵,破了他們的天機鎖,更是重中之重。但是我不明白,為何鬼王宗主還令我們詳細查看了青雲門方圓百里之內所有的城鎮村莊,以及那裡居住的百姓居民,這些百姓根本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就算是平日敬仰青雲門的,卻似乎也夠不上要聖教去對付他們罷?」

    金瓶兒媚目一轉,微笑道:「怎麼,道長莫非心中有悲天憫人之念,欲普渡眾生麼?」

    蒼松道人面色一沉,道:「我只是覺得對付青雲門便罷,若是要連這些無辜百姓也牽扯進去了,卻大可不必。」

    金瓶兒笑道:「道長你何必生氣,我又沒說什麼呀!」說著,她頓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後,道:「老實說,調查青雲山周邊城鎮一事,確是鬼王宗主吩咐下來的,其中緣由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依我看來,以鬼王宗主的氣度,也不像是個無故屠戮百姓的瘋子罷?」

    蒼松道人面色稍緩,沉思了片刻,似乎也覺得金瓶兒言之有理,但似乎心頭仍有所顧忌,搖頭道:「話雖如此,但我仍是想不通為何要我們去查看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他們除了人數眾多,哪裡還有什麼其他異樣的地方。那些百姓,就算幾百個幾千個一起湧上,只怕也並非一個修道有成的修真的對手。」

    金瓶兒微笑道:「這一層我們都想得到,鬼王宗主心深如海,怎麼可能想不透?所以道長你就不必杞人憂天了。」

    蒼松道人輕歎一聲,道:「就是因為鬼王宗主心深如海,我才是一點都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雖說常理如此,就只怕他突然……」話說到後面,他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聊了,苦笑一聲,搖頭住口不說了。

    金瓶兒卻自然不會是那種會擔心青雲山下無數百姓性命的人物,倒是蒼松道人這種有些奇怪的態度,她心中卻是有幾分看不順眼的,自己將來的命運還不知道怎樣呢,居然還有心擔憂其他人?莫非這些正道出來的傢伙就是這個脾氣麼,就算投身入了魔教也改不了。

    金瓶兒聳了聳肩膀,對這種古怪的事情大感莫名其妙,轉身過去重新走到小溪邊上,想趁著離開這裡繼續趕路之前再洗把臉,口中淡淡道:「道長你就放心好了,沒的想這些做什……」

    一個「麼」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地目光一凝,那字像是卡住了再也說不出口,就連她的身子,也似乎僵硬了起來。

    剛剛還清澈見底的溪水中,突然間竟多了一片血污,顏色暗紅,在溪水中隨著水流流動,慢慢蕩漾開去。金瓶兒盯著那片血色,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聯想到就在剛才自己還喝了這裡的水,用水洗面,金瓶兒胃中一陣抽搐,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她站在原地默然看了一會,目光移動,順著那片血污向小溪上游看去,果然這片血污是從上游慢慢流淌下來的。在溪水中猶如一條細細的紅線,綿延不絕。

    金瓶兒冷哼一聲,邁步順著小溪向上遊走去。

    背後,蒼松道人看到金瓶兒忽然走遠,有些奇怪,道:「金姑娘,你怎麼了?」

    金瓶兒卻沒有回答他,一雙眼睛只是盯著溪水中看走,蒼松道人皺了皺眉,走了過來,隨即臉色微變,也發現了溪水中的異樣,遲疑了片刻之後,便也跟在金瓶兒身後向上遊走去。

    這條小溪不深也不大,人走下去水不過膝蓋,橫跨三、四步便能走到對岸,但流水潺潺,蜿蜒流淌,居然頗為綿長,兩人在山谷中走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就要走出這個山谷,這小溪居然還不見盡頭,而水中那股異樣的血污紅線,也一直在延伸著。

    金瓶兒與蒼松道人對視了一眼,眉頭也皺了起來,他二人俱非尋常人物,自然知道若是普通人獸之血,流於水中,一丈兩丈的還會順水流淌,但若是這麼長的距離,那早就是化於水中無形了。眼下這水中血污依然凝而不散,卻是肯定大有古怪。

    群山之中,風過幽谷,響起異樣的呼嘯聲,山林搖動,發出嘩嘩的異響,更增添了幾分陰森。

    蒼松道人忽然站住了腳步,金瓶兒皺了皺眉,向他看去,道:「怎麼?」

    蒼松道人默然片刻,道:「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多事了。」

    金瓶兒雙眉一挑,似乎沒想到蒼松道人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道:「道長你該不是怕了吧?」

    蒼松道人面上掠過一絲怒氣,但仍是忍耐了下去,道:「大事為重,鬼王宗主吩咐我們做事已有一段時日了,我看還是先回去稟告才好。」說完,也不等金瓶兒說話,似乎不想看到金瓶兒那略帶諷刺的目光,他徑直一個轉身,卻是馭劍飛起,自顧自向狐岐山方向飛去了。

    金瓶兒看著蒼松道人飛去的那個背影,冷哼了一聲,眼中頗有鄙夷之色,一時也懶得追去,轉過頭來又看向溪水中那片血污,慢慢的,她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忽地,空曠的山谷之中,小溪的上游遠處竟傳來一聲低低的吼叫,金瓶兒正在凝神思索,登時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急轉過身看去,只見前頭乃是一個樹林,溪水在林子邊拐了一個彎,那叫聲傳來的地方卻是被茂密的林子給擋住了。

    既然到了此處,金瓶兒自然不會置之不理,身體輕盈一躍,她已然悄無聲息地掠了過去,沒入茂密樹林之中,幾次騰躍,躍上林子邊緣一根樹枝,向下看去。

    這一看,她面色頓時大變。

    蒼松道人飛在半空,還特意放緩了速度等了好一會兒,不料金瓶兒居然沒有跟上來,蒼松道人看著空空如也的身後,不禁心中有些氣惱起來。這金瓶兒平日裡與他客客氣氣談話中稱呼也是一直「道長長、道長短」的叫著,但蒼松道人深通世故,早就看出金瓶兒眼中那隱藏的一絲不屑和譏笑之意。

    又或許金瓶兒其實本來多半並無故意諷刺譏笑的,蒼松道人卻以為如此,這也難怪蒼松道人,自從他叛出青雲投身魔教鬼王宗後,心態變逐漸變為如此異樣的敏感了。

    正在蒼松道人生著悶氣之後,猶豫著到底是自己獨自先走還是回去找金瓶兒,一道淡紫光芒從身後亮起,卻是金瓶兒飛了過來。

    法寶豪光閃動,金瓶兒來到蒼松道人身旁,高空中的風吹得她衣裳獵獵飛舞,只是此刻看去,金瓶兒臉色似乎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全無平日裡滿面的笑容。

    看著蒼松道人等在那裡,金瓶兒對著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去居然有幾分勉強之意,大非她平日嬌媚之色,道:「道長,我們走吧!」

    蒼松道人冷哼一聲,轉身馭劍繼續前行,連一句話都不說。面對這有些無禮的舉動,金瓶兒面上卻並無怒色,相反,她在背後緩緩跟上,看著前頭飛馳而去的蒼松道人身影,眼中卻流露出閃爍的複雜神色。

    那山谷距離狐岐山還有百里,其間山脈起伏,常人要從這裡過去狐岐山,跋山涉水的只怕至少要走半個月,但對可以馭劍飛行的蒼松刀刃與金瓶兒來說,不過是半日不到的工夫。

    只是待他們飛近往日的那昨狐岐山時,卻是像被當面打了一拳,即使是一直沉思的金瓶兒,也是被驚得說不出話來,隨著他們緩緩降下,面前的一切逐漸清晰起來,那曾經高聳的狐岐山此刻竟然已經不見了,在龐大的山體原地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淵,裡面遠遠的就可以聽到熾熱的岩漿奔流的咆哮聲,並從那深淵裡面放射出無數詭異的紅色血芒,射向天空,如傳說中惡魔的影像。

    空氣中,瀰漫著濃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蒼松道人喃喃說著。

    落到地面,蒼松道人向四周看去,只見深淵周圍方圓十里左右,居然都被那奇怪詭異的紅色光影所籠罩著,原本生長著樹葉茂盛的樹林,此刻居然全數枯死,只留下一個個枯槁的樹幹豎立在原地,情形大是可怖。

    蒼松道人劇目四望,正自惶恐中,忽地身邊傳來金瓶兒的聲音,只聽她輕輕「咦」了一聲,頗有幾分驚訝之意。蒼松道人向她看去,只見金瓶兒手一指右前方處,低聲道「你看那裡。」

    蒼松道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是一怔,只見那個方向的紅色光影中一陣搖晃,卻是從紅影中走出了幾十個人影來,定眼看去,這些人都是精壯男人,身上衣服飾物,正式魔教鬼王宗的服飾,看來都是鬼王宗的弟子。

    蒼松道人這才送了口氣,看來這狐歧山在自己離開這段日子裡確實發生了大變故,不過想來以鬼王之能,也沒什麼能難道他,看著這些鬼王宗弟子在,估計鬼王宗元氣並無大傷。

    這時,那邊一群看去有點像是在周圍巡邏的鬼王宗弟子隊伍也發現了這裡站著兩人,都轉了方向向此處走來,蒼松道人迎了上去,朗聲道:「我是蒼松,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金瓶兒卻沒有說話,她目光深深看了一眼遠處那個形如光罩一般籠罩在深淵上的紅色血影,然後默默跟在蒼松道人背後,眉頭緊鎖,注視著那些走近的鬼王宗弟子。

    兩邊人走到近處,那幾十人果然就是鬼王宗門下的弟子,其中領頭的一人向蒼松點了點頭,施了一禮,只是不知怎麼,他的動作看去有幾分僵硬,開口道:「見過……呃……道長……」

    蒼松道人眉頭一皺,這鬼王宗弟子說話的腔調頗為古怪,話裡一頓一頓的,配上他有些僵硬的動作,倒像是個木頭人,也不知是哪裡調來的人,居然這般不像樣子。

    不過眼下蒼松道人也懶得去管這些,逕自道「鬼王宗主呢,我們有事要向他稟報。」

    那鬼王宗弟子仍是那副木訥的樣子,慢慢轉身指向那個紅色光影的盡頭,道「宗主,呃,在裡面,呃……等你很久了……呢。」

    蒼松道人老大的不耐煩,聽著人說一句話真是要費老大的精神,當下一揮手,道:「好了,你帶路吧。」

    那鬼王宗弟子點了點頭,轉身走去,口中慢慢地道:「是……呃。」

    一行人重新向那個深淵走去,蒼松道人本來還想問問眼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剛才那幾句對話卻整個打消了他的耐心,問這麼一個木訥的鬼王宗弟子真是和受罪一樣,乾脆待會兒直接向鬼王宗主詢問吧。

    金瓶兒跟在他們背後,緩緩走著,眼光默默注視著周圍這些鬼王宗弟子,初看他們除了動作稍有僵硬之外,和常人完全無異。根本看不出有什麼奇怪之處,但金瓶兒眼中警惕之色卻越發濃重了。

    隨著漸漸走近那深淵,離紅色的血芒越來越近,金瓶兒突然發現,走在自己身邊的這些鬼王宗弟子眼中忽然慢慢浮現出淡淡的紅色,猶如殷紅的鮮血一般,而他們全部人行走間的動作,居然也開始不再僵硬,慢慢變得輕快起來。

    倒似乎那血紅的光影中,給了他們什麼力量一般。

    越來越接近那個詭異的紅色光罩了,眼看不過就是兩長的距離,蒼松道人心中突然驚過一絲不安,只是自己卻也說不清楚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忽地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眾人回身看去,卻只見剛才還好好的金瓶兒突然坐到了地上,手捂心口,大聲喘息咳嗽,臉色煞白,看去十分痛苦的樣子。

    這是她的直覺。

    金瓶兒的喘息聲越來越大,站在她身邊的兩個鬼王宗弟子卻彷彿無動於衷,似乎對身外的事麻木不仁,但是片刻之後,忽的在他們身後,卻傳來一個怪聲,像是什麼石頭砸到地面,金瓶兒正面向那怪聲來的方向,隨即臉色大變,站起來,失聲道:「什麼,你怎麼也來了?」

    那兩個鬼王宗弟子都是吃了一驚,見金瓶兒竟然如此吃驚,都不由自主轉過身看去,誰知道二人轉身之後,卻只見身後空空蕩蕩,居然什麼都沒有,不要說人影了,連個石頭的影子也沒有看見,真是見鬼一般,二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身剛想追問金瓶兒,不料這一轉身,原先站在他們身後的金瓶兒竟也不見了人影,就像從來沒有在這個地方出現過一樣,只留下空蕩蕩的一片土地。

    兩個鬼王宗弟子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隨即口中都喊起來,但叫喊的聲音卻聽起來全然不似人聲,更像兩隻野獸嘶吼,在原地賺了兩圈,兩人便轉頭衝進了紅色血芒光影裡。

    遠處,金瓶兒在一塊人石後面慢慢露出了身影,剛才那一下擺脫看似簡單,實已用盡了她全不的機智與道行,直到此刻。他才慢慢鬆了一口氣,,也才發覺,自己額角全是冷汗。

    只是還不等她放鬆下來,忽然,那紅色的光影深處,竟傳來了一聲痛楚之極的大喊,這聲音正是蒼松道人的,金瓶兒全身一震,立刻轉身子躲在石頭背後隱藏起來,蒼松道人的呼喊聲雖然尖厲,但是很快就變弱消失了,隨之而起的,是一陣隆隆的狂笑聲,那聲音滿是瘋狂之意,似乎這世間萬物都將踩在他的腳下,群山也為之震顛,回音隆隆。

    金瓶兒面色蒼白,身子居然開始微微顫抖,這聲音雖然有所變異,但是她分明聽得明白,正是鬼王笑聲。

    千里之外,青雲山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這裡仍然像往日一樣的平靜,威嚴雄偉的殿堂坐落在樹林之中,散發一股莊嚴的氣息。密林幽靜,鳥鳴清脆,遠遠的傳來,依稀可以看到昏暗的祠堂大殿中,陰影裡的那點點香火。

    林驚羽抬頭看了看天,頭頂上的天空蔚藍一片,萬里無雲,和煦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帶著不暖洋洋的溫暖,從他腰間別著的那柄碧綠色的斬龍劍上,反射出美麗變換的光芒。

    看來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

    他看了一會兒,嘴角慢慢露出許久不見的一絲笑容,然後拿起手中的掃把,開始打掃起祖師祠堂前的石階空地了。

    自從那為神秘的來人過世之後,青雲山又是幾經變動,但劇變之下,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個早就與世無爭的僻靜角落,而林驚羽卻似乎對這裡十分眷念,或許是感念當初那位老者吧,總之在不知不覺之中,許多人默認之下。林驚羽成了看守祖師祠堂這裡的接班人。

    枯黃的落葉在掃把的揮舞之下,紛紛捲起,被掃到一旁,林驚羽安靜的打掃著,做著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山林寂寂,微風輕鬆,卻不知這般的生涯,可會比往日更多一份的平靜。

    只是這一天,卻似乎注定不會平靜了。

    悄無聲息地,就在林驚羽專心致志地掃著地上的落葉的時候,忽然一雙腳出現在他眼前,林驚羽吃了一驚,若非是祭祖的時日,平時青雲門中數個月內也不會有人來此,今天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日,怎麼會有人來呢?

    他抬頭看去,不料這一看,吃驚更甚,直令他全身一震,竟是向後退了一步,面上變色,愕然師聲道:「章……掌門師伯!」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失蹤多日的青雲門掌教真人道玄。

    道玄真人身上仍然是穿著那一件墨綠道袍,只是其中有些部位看去居然有些破爛的跡象,這在往日裡無論如何不能想像居然會發生在名重天下的青雲門掌教真人身上。此刻看去,道玄真人面無表情,似乎比記憶中瘦了些,彷彿又多了幾分滄桑。

    林驚羽心下混亂之極,雖然他並非青雲門中核心人士,自也不比小竹峰上水月師徒等人洞悉內情,但當日道玄真人與田不易在祖師祠堂起了衝突的時侯,他卻是在場的,而其後兩人雙雙失蹤,如今田不易已然過世,道玄真人卻悄無聲息地會到這裡,其中波折詭異,直令人隱隱心寒。

    不過雖然林驚羽這裡心中驚愕,七上八下,那邊的道玄真人卻似乎對他毫不在意,目光只在林驚羽身上停留片刻,便望向了那座宏偉的祖師祠堂。

    道玄真人看著那座殿堂許久,忽然緩緩地道:「這裡現在就你一個人?」

    林驚羽怔了一下,點頭道:「是。」

    道玄真人向他瞄了一眼,忽的目光一疑,卻是落在了林驚羽腰間的斬龍劍上,碧綠的劍芒輕的流轉,雖然古人離去,它卻依舊帶著那獨有的傲然之氣,卓爾不群。

    碧綠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道玄真人的臉色也隨之變化起來,慢慢的浮現出一股迷茫的沉思的表情,林驚羽此刻心頭混亂,不知是應該離開去前山向通天峰諸位師長稟告才好呢,還是在這裡繼續看著?

    不過道玄真人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他那奇怪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另一種漠然,他淡淡地對林驚遇道:「你就在這兒,沒我吩咐,不許其他人進來。」說罷,也不等林驚羽答話,就大步走去,逕直去了祖師祠堂的陰暗大殿中。

    林驚羽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目送道玄真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進了內殿,待最初的黑暗過後,呈現在道玄真人面前的便是大殿之上巨大的供桌和供桌後面無數的靈牌,一股莊嚴穆之氣迎面而來,青雲門歷代祖師就在這裡,冷冷而沉默地注視著道玄真人的身影。

    道玄真人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似乎體內有什麼東西發作,令他頗為痛苦,但他很快忍耐了下來,慢慢走到供桌前,取過供桌上的檀香,在旁邊燭火上點著了,走到供桌正前方,對著歷代祖師的靈位,他緩緩跪了下去。

    陰暗的光亮裡,他的臉也似乎是陰晴不定的,只是那點點香火的溫暖,飄起了淡淡輕煙。

    「青雲門歷代祖師,不消弟子道玄……」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雙手拿著香火卻似乎在輕輕顫抖,像是內心十分激動,以至於話說了一半就再也沒下文了。

    他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匍匐在無數靈牌之前,寬敞宏偉的大殿中,不知哪裡起了風,周圍的布幔開始輕輕飄動,連供桌上的燭火都開始明滅不定。

    忽的,拜倒在地的道玄真人身子猛然一抖,也不知如何用力,他手中握著的三隻檀香突然間受到巨力侵蝕,竟是在瞬間無聲無息的話為齋分,而一團黑氣在此刻從道玄真人身上散佈出來,急速翻騰,不斷擴大,眼看就要將道玄真人的身子完全籠罩其中。

    站在大殿之外的林驚羽,像是若有所覺一般。眉頭皺了起來,情不自禁的向著那大殿方向他進一步。那片陰影深處,突然升騰起一團詭異的氣息,其中妖邪之氣甚重,絕非這祖師祠堂中本來所有的。

    他腦海中閃過剛才道玄真人那怪異的臉色,心中一陣不安,但看著那雄偉的大殿,他卻又有些猶豫起來。

    山林寂寂,祖師祠堂周圍,卻是轉眼之間連鳥鳴聲都絕跡了,似乎那些鳥兒也感受到了莫名的危險氣息,一個個噤若寒蟬。

    大殿之中,道玄真人的身子抖動的越發厲害,圍繞在他周圍的黑氣也越來越濃,原本靜默的大殿裡,不知何時竟有了旋風,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在空曠的殿堂裡急速吹動著。風力越來越大。道玄真人的身子在顫抖中,在黑氣的籠罩下,慢慢的站了起來,這個時候,他面上的神情,卻彷彿是突然變了個人一樣充滿一股暴戾之氣。

    但仔細看去,在暴戾背後,道玄真人眼中卻另有一種痛苦之色,以至於她臉上級肉扭曲,彷彿他一直在強自忍耐著什麼,但看著情形,卻顯然漸漸支撐不住了。

    就在這詭異而危急地關頭,圍繞在他週身的那真怪風也是越吹越勁,不但將沉重的供桌都吹得開始微微後退,甚至就連在供桌之後那遙遠的香案令牌,竟也被波及了,許多靈牌在勁風中搖晃不停,有一些更有將要跌到的跡象。

    身為青雲門中的道玄真人,如此這般衝撞祖師靈位,可以說是已經大逆不道了,只是看他的臉色,那唳氣越來越重,又怎麼還顧得上這個。

    便是在這個時候,忽地只聽「啪」的一聲輕響,果然在勁風之下,香案上某個放在角落邊緣的靈牌終於支撐不住,跌落了下來,摔在地板石塊之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聲音似乎也驚動了正自苦苦支撐的道玄真人,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瞬間不知怎麼,週身大震,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暴戾的神情迅速退去,詭異的黑氣也不知怎麼收斂消失,在他的臉上,只剩下了悔恨與悲傷。

    昏暗的燈光之下,那跌落在地的靈牌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在木牌上,赫然竟是一片空白。

    這是一個無字空牌。

    那一片空白,似乎也在冷冷地注視著他。

    道玄真人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怔怔地望著那空白的靈位,隨後慢慢地走了過去,將這無字靈牌輕輕拾了起來,在手中小心地摸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傳來了他嘶啞而略帶哽咽的聲音「師弟……」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外頭急得額角冒汗,心中爭鬥了無數次,終於一狠心,準備不顧一切衝進去看看祖師祠堂大殿中到底發生了什麼,誰知就在他將要躍起的那一刻,祠堂中的那片詭異氣息卻突然消失了。

    林驚羽這一下倒又驚疑不安起來,原先下定的決心,這腳步就是邁不出去,畢竟不管怎樣,在祖師祠堂裡面的人是青雲門當今掌教道玄真人,往日裡他數次拯救蒼生,不要說天下百姓,便是青雲門下普通弟子,包括林驚羽,也把他看做神仙一般的人物。

    這一遲疑,便又是等了許久,林驚羽從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般緩慢過,就算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獨自一人面對著空曠荒山寂寥祠堂,也沒有現在這般的心情。而直到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修行不夠的時候,道玄真人的身影再一次出現了大殿門口。

    他的神情仍是那般面無表情,緩緩走了下來,並沒有多看林驚羽—眼,林驚羽不知怎麼,也許是攝於道玄真人往日威勢,也不敢多問,悄悄讓開了身子。

    當道玄真人經過他身邊時,忽然停了一下,片刻之後,只聽他低聲道:

    「照顧好他……們!」

    林驚羽一怔,不知道道玄真人口中的他們是指何人,不過既然剛才祖師祠堂出來,想必多半是指祠堂中列位青雲門祖師的靈位。他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地道:「弟子知道的。」

    道玄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看著林驚羽身上一襲白衣,腰間光芒閃爍的碧綠斬龍劍,忽地苦笑一下,道:「真像啊……"

    林驚羽一時沒聽明白,待抬頭想要問清楚,卻只見道玄真人已然去了,看他的方向,卻是向著青雲門中最重要的禁地「幻月洞府」而去了。林驚羽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先進祖師祠堂看看,轉身從地上拿起剛才隨手丟在地上的掃把.走進了祖師祠堂。

    他四下張望,只見祠堂大殿中什麼都和原來一樣,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他皺了皺眉,走到了供奉歷代祖師的供桌香案前。供桌之上一個小小青銅香爐裡,插上了三隻新點燃的檀香,正靜靜燃燒著,飄著淡淡的檀香味。

    忽地,他目光一凝,卻是看見放著無數靈牌的香案上,有一個靈牌位置放得太過接近案邊了,他皺了皺眉,這些日子他整日整理此處,對靈牌位置也是爛熟於胸,所以很快就發現了靈位似乎被動過了。青雲門弟子若是妄動祖師靈位,這個罪過可不小啊……

    他輕輕搖了搖頭,走了過去,拿起那靈牌剛想放回香案裡面,忽地身子一震,一雙眼竟是再也離不開手中牌位了。

    只見那靈牌之上並不像其他牌位用金漆寫著姓名尊號,因為這原本是一個空白的牌位,但此刻在林驚羽手中的靈牌上,卻赫然多了一行字:青雲門萬劍一之靈位!

    這一行字,殷紅奪目,竟是用鮮血所寫的!


第二十六集 第五章 召喚
第二十六集 第五章 召喚

    青雲山下,草廟村廢墟。

    日昇日落,白晝黑夜變幻,陸雪琪卻全然不記得自己已經來到這裡到底幾日了。這十多年來的滿腹相思與刻骨情意,似乎突然之間完全失去了控制,她不能也再也不想忍耐了,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要陪伴在那個男人身旁,陪著他,如果有將來,那麼就到永遠!

    鬼厲,不,應該說是張小凡吧,至少在陸雪琪的眼中,他從來就沒有變化過,如今那個憔悴而悲傷的男子,就被他輕輕摟在懷中,依舊是一動不動迷惘的模樣。

    這些天來,陸雪琪也曾經想過了各種方法,想要將張小凡從心魔夢魘中喚醒過來,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到了最後,陸雪琪也暫時放棄了努力,或許,也只有她,才能真正明白此刻鬼厲心中受到的傷害吧。

    所以她不再嘗試去喚醒他,只是安靜地陪著他,摟著他。兩個人,就這般在草廟村荒草遍地的廢墟之中,靜靜地坐著,看著清晨日出,看著夕陽日落,看著明月升空,看著繁星點點。荒野的風兒吹過,帶著遍地的青草芬芳,輕輕吹拂在他們的臉上。

    不知怎麼,甚至是心裡帶著一絲愧疚的負罪感吧,但是陸雪琪卻真的從內心裡,感覺到一種幸福。和相愛的人在一起,這簡單的事,她卻忍耐了十年光陰,擔當了如山重壓,在這樣的一刻,她終於完全掙脫了束縛,拋卻了所有桎梏,只為他。

    微風清送,帶來一陣清涼。

    又是一個夜晚降臨了。

    兩個人靠在斷壁上,靜靜地坐著,旁邊野草叢中簌簌動了兩下,像是有什麼異物,但陸雪琪卻沒有多看一眼,果然片刻之後,小灰的身影從草叢裡躥了出來,連蹦帶跳幾下跳上了陸雪琪和張小凡靠著的斷壁之上,坐了下來。

    原先小白給他包紮的那些布帶都已經不見了,露出的傷處大都痊癒,看來是被小灰自己扯掉了,此刻只見猴子坐在斷壁上,雙手一攤,又是一大堆的野果,隨手散開,撲通撲通掉了好些下來,大都砸在陸雪琪和張小凡身上。

    張小凡木然而沒有反應,陸雪琪的頭上也被砸了幾顆,雖然不痛卻也不甚雅觀,與她平日裡冷若冰霜的氣質大不相容。陸雪琪看了看掉到地下的野果,抬頭向斷壁上的猴子看了一眼,小灰頓時跳了起來,退了幾步,眼中滿是警惕之色,不過手中仍然是抓著好幾個野果,放在口中嚼著。

    不知是不是猴子與陸雪琪相處不融洽的緣故,反正似乎在小灰眼中,張小凡被這個白衣女子摟著似乎很讓它看不順眼的,只是陸雪琪一身道行它也曾經見識過,雖然做出了挑釁的動作,但仍是頗有幾分忌憚。

    正在小灰三隻眼睛盯著陸雪琪的時候,一向不近人間煙火般的那個白衣女子卻忽然對它笑了一下,這一笑如春暖花開,春風暖暖,哪裡還有絲毫往日她冷僻對人的模樣。

    陸雪琪居然也沒有發火,反而看去心情不壞,對著小灰笑了笑,從地上拾起了一個野果,柔聲道:「是你摘回來的嘛,謝謝了呀。」

    小灰顯然一時被陸雪琪奇怪的反應給鎮住了,半晌之後三隻眼珠滴溜溜轉了半天,嘴巴一咧,乾笑了一聲,訕訕又坐回到斷壁之上,自顧自吃著野果去了。

    陸雪琪對著猴子微微一笑,回過頭來,對她來說,那副冰冷的模樣又何嘗是天生的呢?

    她的目光落在張小凡的臉上,輕聲道:「小凡,吃點東西吧。」

    張小凡的目光不知看向何處,只是一片茫然空洞。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和搖頭的表示,陸雪琪像是早就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也不著惱,自顧自輕輕笑了笑,低頭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小心地剝開野果的皮。這些日子以來,張小凡一直如此,小灰時常會去找些野果回來,陸雪琪就是這般將果皮剝了,放在他的口中,然後張小凡像是機械反應一般偶爾會吃下去一瓣兩瓣。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陸雪琪在心中淡淡地想著,她十年都等過來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再長的時間,她也不會在乎的。

    她低頭小心的剝著,忽然眼角餘光掃到一物,怔了一下,慢慢將手中的野果放下了。張小凡木然坐著沒有反應,但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手卻是一直緊握這拳頭的,本來陸雪琪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並不在意,只是這時看去,卻突然望見張小凡的手掌竟似乎還有東西,露出了一角。

    她輕輕皺了在皺眉,將手中的野果放下,拉起張小凡的手臂,伸手想掰開他的手指看清楚他掌心的東西,誰知張小凡雖然仍是一副茫然不動的神情,但手掌居然握得極緊,陸雪琪掰之不開,只能稍微將手抬高了些,勉強看了進去,卻只見張小凡即使如此情況之下仍舊死死抓在手中的,原來乃是一塊水綠色的破碎衣角。

    陸雪琪默默地看著那小小一片碎布,慢慢將張小凡的手放下了,她的臉撩過一絲黯然之色,但隨即深深吸了口氣,再轉向張小凡的時候,她眼中已滿是溫柔之意。

    輕輕地,伸出手去,陸雪琪將張小凡擁在懷中,微風吹過,她鬢邊的秀髮輕輕飄動,有幾絲落在張小凡的臉上。

    「小凡,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她微笑著,眼中雖然有淡淡的淚光,但聲音卻依舊溫柔和低沉地說著。

    「很早很早以前,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記得我娘抱著我。也是在這樣的晚上看星星。」陸雪琪慢慢抬頭,看向夜空,那裡蒼穹如墨,繁星閃爍,在夜空中閃閃發亮,「她告訴我,雖然人人都要死去,但是好人的話,死了之後就會變作星星,在天上好好生活的,在每一個晚上,她們都會從天上看看我們。」

    「她是好人,不是嗎?那她也許就在天上看著你呢,小凡……不管怎樣,她都不會希望你變成現在這樣的,你說呢……」

    張小凡躺在陸雪琪的懷裡,那僵硬的身軀似乎顫抖了一下。

    陸雪琪輕輕笑了一下,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了,星光下,她美麗的容顏在淚光中,彷彿有一種異樣的淒美,只是她的雙手,卻是更緊的抱住了懷中的男子。

    緊緊地,擁抱著他。

    只要這樣就好了!

    「胡扯!」

    忽地,一聲叱喝之聲,卻是從旁邊傳來,聲音中帶著老大的不耐煩與隱隱的怒氣。陸雪琪吃了一驚,向旁邊看去,只見卻是一個豐腴美貌的女子站在一旁,眉毛嬌媚動人,正是小白。在陸雪琪身後的小灰一聲歡叫,大為高興,從斷壁之上跳了下來,幾下衝到小白身邊爬了上去,坐在她的肩頭,咧嘴呵呵直笑,顯然對小白青睞有加,比起陸雪琪來不可同人而語。

    不過這當口陸雪琪自然是不會去在意什麼猴子了,她皺了皺眉,有些困惑,對那個突然出現的小白愕然道:「什麼?」

    小白粉臉煞白,看來怒火不小,但細看之下神情卻頗為複雜,怒氣之下倒隱約有幾分心痛之意,只聽她冷冷道:「人死了就死了,最多變作陰靈魂魄,入了地府進了輪迴,哪有什麼變作星星的鬼話!」

    這話當面說出,可當真是難聽之極,即使陸雪琪一直感激小白告訴了她事情原委以及鬼厲在這廢墟之中,也忍不住臉色一沉。只是還不等陸雪琪說話,小白已然徑直走上前來,卻沒有看陸雪琪一眼,只盯著張小凡寒聲道:

    「你還想這樣下去多久,你是不是想就這麼活死人一般過一輩子了?」

    小白問得聲色懼厲,陸雪琪面上神情一動,露出幾分不忍之色,張口欲言,卻又強忍了下來,只是手上卻似乎心疼一般,將張小凡摟得更緊了一些。

    張小凡被小白歷聲責問著,面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但上隨即又閉上了眼睛,重新恢復到那自閉的模樣。小白看了他這副樣子,似乎怒氣更大了,一把上去抓住張小凡的領口,將他拎了起來,陸雪琪失聲叫了一聲道:「別、別這樣,他、他受不了的……」

    小白冷笑一聲,道:「我這是要罵醒他,不對,我何止要罵他,我還要打醒他!」說者也不等陸雪琪反應過來,小白猛然抬起手掌,赫然是當著陸雪琪的面,狠狠大力扇了張小凡兩個耳光。

    「啪!啪!」

    耳光清脆而響亮,張小凡的臉頓時在兩個個紅色掌印之下腫了起來,嘴角也流出了鮮紅的血,整個人被打得向後倒去。陸雪琪大吃一驚,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連忙搶上,將小白推開,一把抱住張小凡,顧不得血污用自己袖口替他擦拭著。撫摸著那兩個受傷臉頰上的掌印,陸雪琪心痛無比,睜目瞪向小白,怒道:「你瘋了嗎?」

    小白上似乎對陸雪琪的話充耳不聞,只是盯著身體微微顫抖的張小凡,冷冷地道:「你這樣算什麼,整天半死不活地裝神弄鬼麼,還是你莫名其妙想著用什麼法子來悼念碧瑤?我告訴你,你別白癡了,這麼做根本沒用,碧瑤死了,她死了!」

    「吼!」

    忽然,一聲絕望的嘶吼從陸雪琪的懷裡迸發而出,張小凡猛然推開了她,如一頭狂怒受傷的野獸般衝向小白,誰知小白站在那根本沒有閃避,待鬼厲怒吼著衝近,她不退反進踏上前一步,又是一記耳光甩了過去。

    「啪!」

    更響亮的聲音,猛然迴盪在草廟村的廢墟之中,張小凡整個人竟被打得倒向一旁,嘴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他胸口的衣襟。小白的臉上似乎也撩過一絲的痛楚,但她咬著牙,神色反而更加嚴厲,疾走幾步衝到在地上的無力喘息的鬼厲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怒喝道:

    「你醒醒吧,你就算這樣一直到死,碧瑤也不會活過來了。你以為,你你這樣才能展現你悔恨的心境嗎?你想用這種方子折磨自己好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嗎?我告訴你,根本沒有用的!」

    張小凡緊閉雙眼,身子劇烈顫抖著,狂亂地喘息著,連嘴唇似乎也失去了血色。

    晶瑩的淚珠,悄然滑落,這一次,卻是從小白眼中流出來的,她緊咬著嘴唇,兩行淚水也流過了臉頰,不停流淌,而她的聲音,也已經哽咽:

    「你以為,當年碧瑤不顧一切去救你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看到你今天這副模樣地過完一生嗎?碧瑤的死和你沒關係,你這樣下去碧瑤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小白抓著他,慢慢地跪倒在他的身旁,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啞著聲音,對著他一字一字地道: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這才是碧瑤想看到的!」

    說完,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她猛然站起轉身,大步離開了這個地方。陸雪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默默地站在旁邊,當小白大步走來經過她身旁時,陸雪琪忽然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小白的臉上兀自還有淚痕,身子頓了一下,向陸雪琪看來,兩個美麗女子在月光下,身影相互輝映,片刻之後,她們輕輕伸出手掌,在一起握了一下。

    小白的臉上,在淚痕的背後,露出淡淡的笑意,對著陸雪琪點了點頭。卻再也沒有說話,大步走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後,陸雪琪緩緩走到張小凡的身旁,蹲了下去,將他慢慢地摟在懷中。張小凡的身子顫抖著,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陸雪琪。

    他的眼睛,剎那間彷彿回到了當年,那深深的痛楚與其中無盡的傷痕,他像是一個小孩一般,嘴唇顫抖著,眼角熱淚盈眶。

    「碧瑤……走了……」

    他顫抖著對著陸雪琪,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像是受傷的孩子終於哭泣了出來,數十年的悲傷再也無法忍耐,他抓著陸雪琪的肩膀,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大聲哭泣著,嘴裡不停地哽咽。

    「碧瑤走了……碧瑤走了……碧瑤……走了……」

    陸雪琪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堅強的男子會在自己面前這般脆弱,然而此刻的她,心中卻不只剩下了柔情。她緊緊擁抱著他,拚命地想用自己身上每一絲溫暖去安慰那哭泣的心靈,在滾燙的淚水背後,她不停地輕輕說著,對著那個男子,也對著自己。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這一個夜晚,彷彿格外的漫長與悲傷。

    那一晚過後,張小凡從心魔夢魘中醒了過來,但沒過多久,他卻又發起高燒來了。

    以他此刻的道行,平日裡絕不可能會有什麼疾病纏身的事情發生,但眼下這一陣發燒,卻是燒得全身發燙,神智不清。陸雪琪心中多少知道他這一場大病實為心底劇痛所致,碧瑤過世乃是引子,但多半這十年來張小凡苦苦支撐的心障,反倒是大病根源,卻是誰都治不好的了。

    果然,任憑陸雪琪用盡了各種法子,什麼仙丹妙藥都給張小凡服了,卻盡如泥牛入海,一點效用都無,而這一場大燒猛烈得難以想像,竟然十日之久也不見燒退,換了若是常人如此,早就一命嗚呼了。而眼下就算是張小凡,也已經憔悴的不呢感再憔悴,頗有幾分皮包骨頭的模樣。

    陸雪琪心中焦慮萬分,十天裡沒日沒夜守護在張小凡的身旁,看去也明顯瘦了,或許是看到了她一番癡情,老天終於開了眼,留了情,在第十一日陸雪琪就快要絕望的時候,張小凡的高燒終於退了。

    燒雖然退了,但張小凡仍是昏迷不醒,儘管如此,陸雪琪仍市大大地鬆了口氣,這心情從緊張中稍微一放鬆,登時一股疲憊從身體每個角落都湧上了心頭,她強撐著將鬼厲的衣襟整理好,隨後靠在鬼厲的身旁,沉沉地睡去了。

    美麗的容顏上,有淡淡安心的笑容,即使在睡著的時候,她的手也抓著鬼厲的肩膀,微風吹拂過草廟村的廢墟,青草飄動,簇擁著他們的身子。天地寂寂,只有這被人間遺忘的角落,彷彿才有著異樣的安寧與幸福。

    這一睡,卻不知道睡了多久,斗轉星移,滿目花香,依稀是在夢中吧,她看到了曾經夢想的一切!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一輩子……

    然後,她醒來了。

    嘴角還帶著安心的幸福的笑意,她輕輕睜開了眼眸,身旁那個身軀果然還在,他在平靜地睡著,他的氣息,就在身旁。

    陸雪琪沒有動,彷彿這樣就是她最喜歡的模樣,她靜靜地靠在他的身旁,傾聽著他沉睡的呼吸聲。

    忽地,就在此刻,遠處青雲山的方向,忽然在天空中猛烈發出一聲爆響,隨後綻開了一朵巨大的煙花。陸雪琪臉色微變,皺了皺眉,慢慢坐起轉頭看去。

    煙花在天空中慢慢變化作一把長劍模樣,久久不散,正是青雲門中極少使用的信號,只有門中發生重大變故萬分危急的時候,召集附近所有弟子時才會施放。陸雪琪默然片刻,目光轉回到張小凡身上看了片刻,慢慢站了起來,遲疑了一下之後,終於還是伸手拿過倚在一旁斷壁上的天琊,向外飄然而去。

    風,還是一樣地吹著,青草,也是一樣地來回拂動。

    張小凡靜靜地在草叢中安靜地睡著,一旁的草叢深處,忽地探出一個腦袋,卻是三隻眼睛的灰毛猴子,轉頭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吱吱」叫了兩聲,看來對這裡突然少了陸雪琪的身影有些驚訝,隨後一下子跳到張小凡的胸口上,摸了摸腦袋,坐了下來。

    張小凡仍是那樣安靜地睡著,只是他的右手邊,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

    又過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草廟村廢墟入口處傳來一聲輕響,隨後便看家陸雪琪白色的身影沖洗出現在那裡向著張小凡沉睡的地方走來。坐在張小凡胸口上的小灰衝著陸雪琪做了個鬼臉,跳了下去,蹲坐在一旁東張西望。

    「小凡……出事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的空泛,像是沒有絲毫的力氣,幽幽地說道:「剛才我看到本門召集弟子的緊急信號,過去看了一下,原來我們在這裡的這段日子,外面已經出了大事了。你從前所在的鬼王宗,那個宗主鬼王不知道得了什麼邪異法寶,竟然可以奪人心志,為其所用,更可怕的是,據說他藏身與一片巨大紅影血芒之中,只要紅影所到之處,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修真得道之士,都要化為毫無心志的活死人被他驅使。」

    陸雪琪的臉色蒼白,手上輕輕握緊了天琊,但看向張小凡的眼光中,仍是一片溫柔與痛惜中不捨之情:「之前正道諸派已然對他發動了數場圍剿,但盡數全軍覆沒,各派元氣大傷不說,最可怕的是大多數的人……都被他紅芒奪了心志,做了鬼王的奴僕打手,反過來殺戮正派。如今天下正道潰不成軍,而那鬼王近日更是已經逼近青雲山下,大展妖法,竟然將青雲山方圓百里之內,包括合陽城的大小城鎮村落的百姓全部都惑亂心志,加上之前那些人,總數怕不下十萬之多,眼看就要攻上青雲山了。」

    她怔怔得看著張小凡的臉龐,忽地,從她眼中滑落兩行淚水,淚水落下,落在張小凡的手掌背面。

    「我本想不顧一切,幾次和你長想廝守,相伴一生,縱然被天下唾棄,師門責罰,我也不管了。可如今,可如今……」她的嘴唇微微顫抖,慢慢地低下頭去,「可如今卻是青雲有難!從小是青雲門撫養我長大,是市府愛我教我,恩重如山。若只是為了我們在一起,縱然受他們責罵唾棄,我也心甘情願,可是如今他們有難,我……我只能回去和他們在一起。」

    陸雪琪深深看著張小凡的臉龐,一刻都沒有移開目光,似乎一眼都不願放棄,微風送來,她的衣襟輕輕飄動。

    「也許你還不知道,青雲門暗中內亂,曾經無敵天下的『誅仙劍陣』已然無法啟動了,這一戰只是……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見你。」

    陸雪琪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撩去了面上的淚水,隨後,她嘴角邊露出了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看著張小凡低聲道:「小凡,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們總是沒有緣分長相廝守。可是,」她頓了一下,片刻之後,用低沉而堅定的聲音,靜靜地道,「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

    說罷,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在張小凡的唇上親了一下,那唇家溫暖的感覺,彷彿傳遍了全身。

    淡淡的,幸福的感覺……

    她笑了,咬了咬嘴唇,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沉睡的男人,轉過身走去,只是她走得那麼的懂,身子時常像要轉回再看一眼的樣子,但終究,她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或許,連她自己也知道,如果回頭看了,她就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了。

    白衣飄飄,她終於離去了。

    風吹草動,帶著清澀的芳香,小灰悄悄走了過來,爬上張小凡的胸口坐著,默默地望著那遠去的白色背影。在它身下,張小凡的手掌上,手指又輕輕動了一下。

    輕風一直吹拂著,時光悄悄流逝,草廟村又重新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之中,白晝過去,夜晚到來,星光點點落下,看盡了人世滄桑。

    小灰坐在張小凡的胸口之上,看去似乎有些發困,張嘴打了個呵欠,嘴裡「吱吱吱吱」叫幾了聲。然後,它像是突然感覺到了什麼,眼珠轉動,向身下的張小凡看去。

    低低的一聲喘息聲傳來,隨後,張小凡慢慢張開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窮無盡的蒼穹,深深的黑暗中點綴了無數的繁星閃閃發亮。他沒有動彈,就這般靜靜的躺著,注視著天空。

    小灰在他身邊似乎有些疑惑,摸著腦袋爬過來看了看,不過隨即又縮了回去。夜風習習,青草浮動。那一片深邃的黑暗,千萬年來都是如此,而人的一生與之相比,如螢火比之日月,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瞬間。

    或許,正是古人明白了這些,才會孜孜不倦的去追求長生吧!

    只是,若是一個空殼,縱然長生了又怎樣呢?

    他的神情很從容,從未有過的平靜,再沒有悲傷也沒有激動,他只是默默地仰望著天空。

    蒼穹無限,斗轉星移,天地一片靜默,只有風聲,在幽幽地吹過。

    不知不覺,天色亮了。

    但晨光落下,最後的黑暗也消失不見的時候,張小凡合上了眼睛。他就這樣安靜地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日頭升起,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的時候,他才再一次的睜開雙眼,這一次,他站了起來。

    站在原地,他向四周望去,湮沒在雜草中的廢墟荒涼卻親切,有很多地方是從多少年前就深深鏤刻在他心間再也不會抹去的,又有多少地方,是兒時曾經奔跑玩耍留下單純快樂的所在。

    他信步走去,腳步踏在青草叢上,悄無聲息。旁邊小灰躥了過來,抓住他的衣襟三下兩下爬到他的肩頭坐了下來。

    「嗚……」

    從背後吹來的風,像是大了一些,發出呼嘯的聲響,身邊的青草隨風起伏,如波濤一般。殘垣斷壁,似一個個沉默卻溫和的人,凝視著他。他走到了村子北邊,那裡還有一處廢墟,更加的殘破不堪,遠遠看去,輪廓還依稀像是當年破敗小廟的模樣。

    這一次,鬼厲站立的時間久了些,他深深的注視著那座小廟廢墟,良久之後,在他的唇邊,露出了淡淡親切的一絲笑容。那笑容,是溫和的,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與後悔。

    然後,他轉過身,就這般走去,再不曾回頭看上一眼。

    「走吧,小灰。」

    「吱吱吱吱」小灰在他肩頭輕輕叫著,摸了摸腦袋。

    他淡淡一笑,迎著迎面吹來的清風,微笑道:「我們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他目光移動,眺望遠方,那巍峨屹立的青雲山,直刺雲天。

    青雲山通天峰上,到處是一片忙亂景象,倒是後山附近,卻顯得更加僻靜,連個人影都無,想來是因為強敵壓境,一派重心的道玄真人又無故失蹤,所以也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一點吧。

    午後時分,日光灑向後山幽靜樹林的時候,鬼厲已經走在靜謐的山間林道中了。通天峰後山他並非是頭一次前來,算起來他倒前後來過數次了,對附近的地形早已熟悉,只是看他的神情,卻渾然沒有幾分小心焦灼之色,面上仍是帶著自他醒來就一直擁有的沉靜笑容,緩緩走著。

    山道崎嶇,兩側古木森森,林子深出不時傳來幾聲鳥鳴的聲音,鬼厲的目光從森林轉到地面又看向前方,蜿蜒伸展的古道,不知曾有多少往事發生在它上面。

    山林幽靜,風兒習習,似乎不沾絲毫人間俗氣。

    記憶中那熟悉的三岔路口,慢慢在眼前出現了,張小凡在路口停住了腳步,目光不期然向右側看去,那層層密林之後,茂密枝葉的縫隙裡,隱隱透出了那氣勢雄偉的祖師祠堂大殿的一角。他微微一笑,轉身踏上了那條小道。

    路口離祖師祠堂並不遠,很快那莊嚴的大殿便很快現身出來,只是張小凡並未走到空地上,他只是安靜的站在山道旁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背後,向著那個方向眺望而去。

    大殿裡仍舊是那樣的昏暗,門前石階與空地上,也仍是像無數個過往日子一般,落了滿地的枯葉。過了一會兒,從大殿中走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來,面目英俊氣宇不凡,臉上帶著一絲平和的笑容,手中沒有鋒利的寶劍,反而是一把竹子編成的掃把。

    他看了一眼遍地落葉,面上卻露出了微微笑意,舉起雙手伸了個懶腰,深深呼吸了一口山林間略帶甜味的空氣,隨後開始靜靜地打掃著地面落葉。

    掃把紛飛,落葉被一點一點掃到一旁,間中有些像是不聽話的孩子般被風吹起,倔強地想要回到原來的地方,也被他笑著再次掃了回去。

    風過山林,林濤陣陣。

    遠處,在大樹背後,張小凡靜靜地看著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露出會心而安靜的笑意。

    空地之上,林驚羽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麼,手上頓了一下,轉身向那條通往外界的山道看去,只是那山道空空如也,除了古樹灌木,又哪裡有什麼其他人影的蹤跡?

    他怔了一下,隨即微微搖頭笑了起來,或許是自己聽錯了吧,這般想著,他拿起了掃把再次掃動。

    遠處密林的背後,張小凡緩緩而行,離身後的祖師祠堂漸行漸遠,很快地,他再一次來到了那個三岔口。這一次,他望向的是幻月洞府的方向,而且沒有任何猶豫,他便邁過了那道禁地,緩緩行去。

    他再清楚不過地感覺到,在那幻月洞府的深處,似乎有一個神秘的力量在不斷召喚著他,讓他前去那個地方。

    這個感覺,在他還在草廟村廢墟的時候,就已經分外地強烈!

    站在幻月洞府之前,張小凡停下了腳步,注視著面前這神秘的地方。

    這個石洞外表看去和世間其他普通的山壁石洞沒有任何區別,粗糙的石頭與堅硬的地面,稍有不同的大概就只有洞府門前的地面在年深月久中已經被人踩踏的光滑了,顯示出這裡曾經的風霜。

    從那個小小的石門中,曾經走出了青雲門一代天驕青葉道人,曾經有無數在過往歲月中叱吒風雲的人物在這裡留下他們的足跡,這一座幻月洞府,實已是青雲一門兩千年來興衰融辱的見證。

    而如今,在張小凡面前的,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石洞而已。

    他笑了笑,走了進去,就像是回到家一樣,沒有絲毫的猶豫與躊躇。

    洞外的陽光被石壁遮擋住,照不到石洞裡面,洞內顯得十分陰涼,簡陋的景像一如他當初第一次前來這裡的時候,就連掛在牆上的那個太極圖案,也和原來一模一樣。

    張小凡走了過去,把手放在那太極圖上,淡淡清光閃亮而起,那是青雲門本門真傳的玄功真法,清輝之中,太極圖慢慢起了反應,亮了起來,片刻之後,如他所預想的一般,旁邊的山壁緩緩移開,露出了那奇異的水波一樣旋轉的白霧之門。

    張小凡凝視著那彷彿深不可測的旋轉水波,上一次他進入裡面的時候,便是被其中蘊含著的神秘力量勾動心魔,幾乎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而如今再次面對著它,那深邃的水波深處,像是有一股隱隱的吸蝕之力,讓人有落入其中的錯覺。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不再猶豫,邁動腳步,走了進去。

    一股清涼之意迎面撲來,就像是他果然踏進了一個深水的世界,只是片刻之後,張小凡發現自己再次像前次一樣,周圍儘是一片虛空虛無的世界。

    一片黑暗,無邊無際,沒有光亮,沒有盡頭趴在肩頭的小灰四些不安起來,動了一下,口中低低叫了兩聲,張小凡輕輕伸出手拍了拍猴子的腦袋,像是安慰了牠,小灰隨即安靜了下來。

    隨後,張小凡向前方注視而去,只是在他眼中除了黑暗便一無所有,他看了很久,一直沒有動作,直到最後,他的嘴邊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卻是閉上了眼睛,向前走去。

    才走出幾步,突然那一片死亡般的寂靜已然被打破,[轟]的一聲,一股熾熱之氣迎面撲來,張小凡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個火海,全身的皮肉都在被突如其來的火焰灼燒著,劇痛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瘋狂湧來,整個軀體似乎就要在這火海中毀滅。

    但他卻依然緊閉著雙眼,甚至在臉上肌肉因為劇烈的痛苦而微微扭曲的時候,他的嘴角依然保持的淡淡的笑容。他一步一步,雖然緩慢卻持續的向前走去。

    肩頭,猴子小灰發出了有些驚嚇的叫聲,聽起來十分惶恐,但張小凡隨即深受將它抱在懷裡,讓小灰的腦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不再向外看去,很快的,似乎是主人的手掌和他胸膛內的心跳聲,讓小灰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的趴著。

    火焰燃燒的聲音越來越響,就連身體周圍的空氣裡,似乎也開始瀰漫了一種恐怖的焦灼味道,身體的痛楚有增無減,每走一步彷彿就要忍受千萬倍的痛苦。

    只是,他的腳步依舊沒有停止,緩慢而堅定的向前走著。

    不知什麼時候,感覺中這狂暴的火焰之海緩緩退去了,在他的周圍,重新又是一片寬廣虛無的寂靜,身體的痛苦也隨之消失了。

    在一片靜謐中,忽地,一聲清脆的水珠滴落聲在他耳邊響起,冰冷的水珠不知從何而來,從虛無之中落下,落在張小凡的臉上。

    冰寒刺骨。

    片刻之間,完全沒有任何徵兆的隆隆巨響從前方轟然而至,鋪天蓋地像是無所不在,張小凡的腦海中赫然清晰的刻畫除了那可怖的場面,巨濤如龍,萬丈之高,轟然而下,任何擋在這天地巨威前的東西都如螻蟻一般渺小,就算是巍峨的青雲山也在瞬間被它吞沒,凜冽的寒風瞬間將他的身軀撕扯開去,比剛才烈焰焚身更厲害十倍的痛楚再次從身體各個角落傳來。

    張小凡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居然會受到如此這般的折磨,會感受到這般劇烈的痛苦,就算是他那堅韌不拔的神經彷彿也要在這痛楚之前為之崩潰。千萬隻手在撕扯著他,甚至他已經不能繼續呼吸,猶如陷身於深海之下,無窮的壓力馬上將他壓做齏粉,化為寂滅之水。

    就算是死,死前也要睜眼看看周圍吧……

    如一盞燈般,這個念頭突然出現在他深心處,遠遠不斷的閃爍,像是一種誘惑。

    張小凡深深吸氣,慢慢地繼續地向前走去,緊閉著眼睛!

    四面的波濤寒意似乎被激怒一般,頓時越發暴怒起來,轟鳴之聲震耳欲聾,像是千刀萬剮般酷刑的感覺接踵而來,張小凡的額頭上,甚至已經佈滿了冷汗,臉色蒼白之極,只是他卻始終保持著那一分崩潰前殘存的清明,依舊慢慢地走著。

    一步,又一步,不曾停下,就像人生,緩緩前行著,終究不能回頭。

    潮水,緩緩退去了,震耳欲聾的可怖響聲也消失了,寂靜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一片虛無中,迴響的彷彿只有他的腳步聲。

    一個人,獨自前行!

    「小凡……」

    忽地,一個聲音在他背後幽幽地呼喚了一聲,剎那之間張小凡如被雷殛,身軀劇震,面上現出不能置信的神情,竟是第一次的,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他的眼睛仍是閉著,但嘴唇卻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幾分哽咽,幾分心如刀割,更有幾分絕望,低低的道:「碧遙……」

    那熟悉的聲音彷彿就在他的身後,柔情無限,帶著幾分他魂牽夢繞刻骨銘心的溫柔,幽幽的道:「小凡,你不理我了嗎,你回頭看看我呀。」

    張小凡的身體開始慢慢發抖起來,他的身軀裡像是陷入了激戰,幾次三番想要轉過身去,卻又苦苦忍耐了下來。儘管沒有痛苦折磨,然而此時此刻的他,汗濕重衫,面目扭曲,竟是比剛才那可畏可怖的烈火焚身深海寒意更加痛苦不堪。

    一聲聲低沉卻清晰的呼喚,在他身後傾情飄蕩,彷彿永無止境,這一生坎坷流離,不就是為了那個聲音嗎?為什麼,還不回頭?

    「啊……」

    他忽然吼叫起來,身體發抖,牙關緊咬,全身骨骼紛紛作響,像是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點。

    然而,似乎這還沒有結束,除了碧瑤的聲音在他身後呼喚著他,慢慢地,他竟然又聽到了其他人的聲音,那一些無不是他生命中刻骨銘心的人。

    爹,娘!

    普智師父!

    田不易,蘇茹!

    ……

    無窮無盡,那聲音層層疊疊,一波接著一波,在他身後呼喚著、叫喊著,一生往事如煙,一幕一幕閃現而過。

    千山萬水,一人跋涉;暮雪千山,只影獨行。

    他不要孤寂,不要長生,他想要的,只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啊……

    他抱頭痛哭,像一個小孩一般,無處躲藏。

    淚水滴落,在他的手心,有淡淡的溫熱。周圍的無窮無盡的呼喚聲,依然在耳邊呼喚著,縈繞不去,誘惑著他,讓他睜開雙眼回頭而去。

    只是,那淡淡的溫熱,卻忽然令他顫抖的身體安靜了下來,這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彷彿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經感受到過。也曾有個人,在他瀕臨崩潰的時候,不離不棄的陪伴在他身旁,在無數個黑夜裡,緊緊擁抱著他,用自己身體的溫熱來溫暖他。

    也曾經,在那一片虛無空虛昏暗之中,昏迷的他半夢半醒一般,恍惚之中,有那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的臉龐。在一片可怕的冰冷世界裡,告訴了他,他不是一個人。

    這一生,那千山萬水,那暮雪千山,

    不是,

    一個人!

    周圍的無數聲音突然變得急切起來,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帶著幾分淒厲向他繼續呼喚著,但張小凡的身體慢慢地站了起來,面上痛苦的扭曲被一股平和緩緩取代。

    隨後,他輕輕笑了一下,一股帶著深深不捨的眷戀,帶著刻骨銘心的思念,淡淡的微笑著。然後,他轉身,走去,將所有的聲音拋在身後,任憑那聲音淒厲叫著,然後在尖厲聲中,漸漸平息下去。

    寂靜,終於再一次降臨了。

    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張小凡身前傳了過來,那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脆弱,幾分訝異,「原來是你……」

    張小凡站在原地,深深呼吸,慢慢吐出了一口長氣,徐徐的睜開了眼睛。


第二十六集 第六章 天道
第二十六集 第六章 天道

    張小凡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睜開雙眼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個世界。

    面前的一切,根本不是他想像中一個隱藏在山腹深處的石洞,在他眼前的,是另一個古老荒涼而奇異的地方。

    一片巨大到望不見盡頭的荒涼的戈壁,展現在他的面前,沒有任何的樹木花草,只有深灰的岩石與沙土,大風從戈壁上吹過,帶著嗚嗚的尖嘯聲。頭頂之上,是奇異的蒼穹,深紫色的厚重雲層將這個世界壓得彷彿透不過氣來,雲層之中,不斷有白色的巨大閃電從天劈下,躥過天際。

    遠方最遠的天際,是一片暗綠色的光環,那裡的特別的明亮,像是黑暗的盡頭有璀璨的光輝,更有無數的流星掠過天際,發出熾熱耀眼的光芒,在天幕之中,化作輝煌而壯觀的星語。

    半晌,張小凡緩緩收回了目光,震驚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向前看去,在荒涼的戈壁之上,他前方不遠處,確有一座祭壇,深灰巨石為座,八面俱有台階,上下七層,祭壇之上有七根巨柱,分為七色,每一根高數十丈,環抱需三人方可合圍,普通人在這祭壇之上,看去直如螻蟻一般渺小。祭壇中央,還有一隻形式古拙的古鼎,此刻,卻是有一個人背靠著古鼎,滿面都是疲倦之色,看去蒼老無比,正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的身子,赫然一震,這看去蒼老無比的人,赫然正是當今的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此刻周圍並無陰寒黑氣,看去也遠非平日裡號令天下道骨仙風的摸樣,只見他似乎一直在低低的喘息著,看著鬼厲走了過來,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能憑一己之力,走過那條『幻月之道,真是了不起。」

    張小凡默然片刻,轉身看去,只見剛才自己的來處,聳然著一道石門,與周圍這個世界荒涼景色不同,這高一丈寬六尺的石門裡,一片黑暗,遠遠望去,似乎隱約還可以看到那一層水波流轉的旋轉水霧,似乎那條通道並不長。

    只是張小凡看著那片黑暗,回憶起剛才的情景,仍是有種心有餘悸的感覺,不過片刻之後,他嘴角浮起淡淡一個笑容,重新轉過身來,看著道懸玄真人。

    面前這個人,可以說是直接殺死了他生平最敬重才恩師田不易,也間接的害死了師娘蘇茹,只是此刻看去衰弱但沒有絲毫戾氣的道玄真人,張小凡心中卻彷彿沒有任何的報仇的願望。

    「你沒事吧?」

    他慢慢走到道玄真人面前,靜靜的道

    道玄真人望著他,疲倦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意,卻並不問他什麼過往恩怨,反而問了一句:」你為何來到此地?」

    張小凡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覺得應該來,就來了。」

    道玄真人看著他,慢慢笑起來,他笑的越來越聲大,搖頭笑道:「好一個應該來的就來了,哈哈哈哈……」他笑的肆意而瘋狂,彷彿深情也漸漸激烈起來,張小凡沒有去多問什麼,也沒有打斷他,只是靜靜的看著。

    好半晌道玄真人的笑聲才慢慢停了下來,他的臉色依舊看去十分疲倦,但他的雙眼中,異樣的光芒卻已經開始鋒利明亮起來。

    「你不想為你師傅報仇嗎?」道玄真人忽然淡淡的對他說道。

    張小凡沒有回答,仍是靜靜的看著道玄真人,他的目光從容而平和,彷彿還帶著一分隱約的慈悲,倒是他懷中的猴子小灰卻似乎有些不安,動了倆下,離開了他的懷抱重新爬上了他的肩頭坐下。

    道玄真人的身體,似乎輕輕的顫抖了一下,他的臉色,也慢慢起了變化,疲倦的神情漸漸消失了,目光中那凌厲的光芒,反而越來越亮。曾經睥睨世間的那股氣勢,似乎如潮水般,迅速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股可怕而無形的力量,即使是張小凡站在一旁也可以清晰的從道玄真人的身上感覺出來。

    他緩緩的站起來,一絲絲一縷縷的黑氣從他身體裡冒了出來,圍繞這他極速旋轉,暴戾的氣息重新出現,他盯著張小凡,再度笑了笑,而這一笑卻似乎有些猙獰。

    「還是說。你害怕嗎?」

    「轟」突然,一聲巨響,在道玄真人的身後迸發而出,那一至古鼎瞬間被一股巨力炸得粉碎,碎塊四處飛濺,煙霧之中,張小凡的雙眼瞳孔微微收縮。

    一把斷劍,在古鼎原來的位置上,倒插在堅硬的石座上,看去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形式古拙卻有一股威嚴,赫然正式誅仙古劍。

    「哈哈哈哈……」此刻,濃濃的黑氣已經在讀籠罩道玄真人,狂笑中,他一伸手,如有靈性般,誅仙古劍一震,緩緩自行拔了出來,飛離地面落到了道玄真人手裡。

    「既然你這麼沒用,那就讓我送你去見你師傅把,哈哈哈哈……」道玄真人此而而獰笑聲中,用力握緊了誅仙古劍的劍柄,瞬間,整座巨大的祭壇為之一顫,一股充沛之際的力量爆發出來,祭壇之上,那七根巨大的石柱像是受到召喚,逐一亮了起來,光芒越來越盛,

    最後化作七道七彩紅光,耀眼奪目,直衝天際。

    惶惶宏光沖天而起,插入深紫雲層,頓時祭壇上空的厚重雲層發生了變化,無數的雲層開始急速旋轉,電芒此起彼伏的在雲層之中閃爍著,慢慢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了天穹上的真容。

    張小凡仰天望去,屏住了呼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為何這個地方名為「幻月洞府」!

    高高的天穹上,那一道被誅仙固劍巨力驅動的弘光破開的裂口裡,露出

    了一個閃爍變幻的月亮,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光輝都在這迷幻一般的幻月上閃動著,發射出美麗而神秘的光芒。

    而當誅仙古劍驅動七根巨柱光輝射上天際之後,那七色虹光瞬間穿過了雲層融入幻月之上,頓時,那幻月光輝大盛,七色光芒閃爍不停,片刻之後,竟是在半空之中幻化出了一把七彩氣劍,所過之處,所有的烏雲都紛紛躲避消散,直有不可一世之威勢。

    張小凡臉上變色,這陣勢他真是太熟悉不過了,正是天下無敵的誅仙劍陣,只是眼下並無漫天飛舞的小氣劍,但在幻月照耀之下,這一把主劍威勢,竟彷彿比當日七脈山峰之上祭出的誅仙劍陣威勢更大。

    道玄真人眉目此刻已經完全籠罩在黑氣之中,冰冷笑聲從裡面傳了出來,聽去更有刺骨寒意,「這幻月洞府之中,誅仙古劍法力更增十倍,饒你是大羅金仙,也是死無葬身之地,受死吧!」

    話音剛落,他手中誅仙古劍已經揮動,瞬間天地風雲變色,隆隆雷聲炸響天地,蒼穹之上那柄可怕巨劍,緩緩轉過頭來,對著張小凡。

    劍未落下,狂風已至,張小凡心知這等毀天滅地之威,絕非人力可以硬接,身形一縱便欲閃避,不料天上幻月閃爍,在他身形甫動之際,一道虹光已然罩了下來,頓時間如泰山壓頂,竟是將他整個人生生壓了回去,且壓力之後,竟令他站立不穩,整個身子緩緩跪了下去。立足之處,地下「卡卡卡卡」之聲隆隆傳來,以張小凡為中心幾十丈方圓之內,地面轉眼間龜裂無數。

    巨劍未至而威勢如此,誅仙古劍折斷之後,其在幻月之下,威力竟彷彿更勝往昔,以此可怖之力,當真就算真的大羅金仙到此,也要灰飛煙滅,只不知如此可畏可怖之威力,怎麼會存在於人間?

    張小凡雖然此刻道行極高,且經歷生死徹悟之後,心態輪迴,修行又更進了一層。奈何這誅仙之力,斷非人間所有,非人力所能抵擋,也竟是束手無策,只得輕歎一聲,束手待斃。

    只是這生死關頭,他心中卻是一片沉靜,沒有絲毫的恐懼,就像是將要回家一般,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過好像天意不欲他如此而亡,在張小凡自己放棄的時候,卻另有一個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

    「師兄,住手吧……」

    這聲音年輕而平靜,但話聲之中,聽起來卻給人一種隱隱的激昂與飛揚的感覺,彷彿這說話的人隨便說上一句,便可以輕易地打動人心,讓人熱血沸騰。

    毀天滅地,神魔也無法阻擋的誅仙之力,突然間生生頓住了,那看去彷彿掌握了天地生殺大權睥睨一切的道玄真人,此刻面上的黑氣突然散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愕然地盯著鬼厲身後,連聲音都變得嘶啞起來:

    「你……萬師弟……」

    張小凡身上的壓力忽然散去,隨即腳下那些龜裂也悄無聲息地自行合攏,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他來不及去驚訝這些,一個急轉身向後望去。

    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他剛才進入這個世界的那扇石門之下。

    那是一個年輕而英俊的青年,劍眉星目,臉上帶著淡淡溫和的笑意,但一雙眼眸之中,卻彷彿始終散發著一股熱情激昂。戈壁上的大風吹過,他白衣飄飄,說不盡的瀟灑,只是隨隨便便那麼站著,張小凡卻忽然有一種從內心中敬服的感覺,彷彿只要他說一句話,自己便是跟著他縱橫天下鐵血沙場也是心甘情願了。

    天際蒼穹,幻月閃爍。

    曾經的青雲雙驕,在這迷幻一般的歲月空間裡,在錯亂而迷失的記憶中,再度重逢了。

    道玄真人的身體,開始慢慢顫抖起來,高舉的誅仙古劍,緩緩垂下,他一步一步地走下祭壇,走向那個白色的身影,再也沒看張小凡一眼。

    白衣飄動,英俊的臉龐正如記憶中那段熱情的歲月,散發著年輕的光芒。

    那光芒,溫暖而熾熱,曾幾何時,是他深心中也最可珍惜的地方。

    他眼中,乾枯的眼中,緩緩有熱淚湧動。

    「師弟……真的是你嗎?」

    那白衣青年站在那兒,沒有離開石門的範圍,臉上微笑著,對道玄真人道:「師兄,你好啊,我們好久不見了。」

    道玄真人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雖然還握著誅仙古劍,但他身上的黑氣在他看到萬劍一的身影之後,就迅速地消退,只是與此同時,那張小凡最初看到他時的深深疲倦之色,又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他彷彿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蒼老了十歲,就像是體內的生命,被手中的誅仙給吸噬而去了。

    只是道玄真人顯然完全沒有注意道自己身體的變化,他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那個神秘出現的白衣青年身上,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去觸摸那記憶中地身體:「師弟……」

    他的聲音,半途而斷了,他的手穿過了那個軀體,什麼也沒有摸到,除了虛無。

    道玄真人一個踉蹌,似乎立足不穩,在伸手扶助石門之後才勉強站住,嘴裡大口喘息著,但眼中卻掠過絕望與傷痛之色。

    如浮光掠影,剛剛應為他伸手觸摸而消散的白色身影,又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他地眼前,只是仍然沒有離開那扇石門的範圍,那個年輕的影子,依舊微笑著說道:「師兄,你為什麼還不清醒呢?」

    道玄真人抬頭望去,眼中一片迷惘,喃喃道:「清醒,什麼清醒啊?」

    白衣青年凝視著他,靜靜地說道:「師兄,你聰明一世,早該大徹大悟了,放下吧,放下對這世俗的眷念,放下對力量無用的追求。我們兩人當年一同修道,所為的,難道噬這些東西嗎?」

    道玄真人的身子慢慢發抖起來,此刻他看去已經完全噬一個衰老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在迷惑中拚命爭紮著想要看清前方的路。

    「我們……修道……為了什麼……啊?」

    那白衣青年又露出了那溫和的笑容,他臉上的神情如此溫暖,以至於連站在一旁的張小凡都為之震顫。只見那白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衣甩羞袍,一陣輕風從衣襟之間吹過,將腳下的細細沙塵,吹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空空如也。

    他平和而沉靜地看著道玄真人蒼老疲倦地臉龐,溫和地說:「師兄,放下吧。」

    「啪!」

    誅仙古劍,蘊涵著無上法力足以毀天滅地地誅仙古劍,從道玄真人的手中跌落下來,像一把再普通不過的人間長劍,破銅爛鐵一般,摔在地上。

    道玄真人的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平和而沉靜,與白衣青年面上的笑容一摸一樣。

    「我真是……傻啊,居然等了這麼久才明白過來……」他低聲淡淡地說著,走上一步,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擁抱什麼,但是片刻之後,他地身軀慢慢傾倒下去,無力地摔倒在地面之上。

    所有的生命從那具軀體上消散而去,只是無論如何,卻終究奪不去道玄真人面上那淡淡而溫和的笑意。

    天地寂寂,剎那間,只剩下了遠方呼嘯的風聲。

    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此刻就這般靜悄悄地去了,張小凡默然站在一旁,看著這發生地一切。

    白衣青年地身影有些模糊起來,但並沒有消散,相反地,他沉默地看著道玄真人的遺體過了一會之後,轉過身來,看向張小凡。

    張小凡心裡多少知道這個似真似幻的白衣身影是什麼身份,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現處一般崇敬之情,低聲道:「前輩。」

    那白衣青年仍是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張小凡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欣賞,微微笑道:「孩子,你好,真的很好。」

    張小凡一時沒明白他為何誇獎自己,也不知他話裡的「好」字是指什麼,不覺有些愕然,但那白衣青年卻似乎並沒有打算解釋,手上輕輕一揮,只見原本躺在地上的誅仙古劍,忽然像是被一股無形之力拖住,飛了起來。

    白衣青年凝望著這把古劍,隨後看向張小凡,靜靜地道:「孩子,這誅仙之力是奪天地造化之玄奇的無上法力,可以誅仙滅魔,毀天滅地,本不應存於人間,但既然他已經在這兒了,便終究需要一個主人。」

    說話之間,誅仙古劍如輕飄飄浮萍一般,卻是被風送來,飄到了張小凡的身前。

    張小凡愕然,看向那白衣青年,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半響才道:「前輩,你……」

    白衣青年微笑道:「你以為你為何能來此地?其實都是此劍召喚你來的緣故,所以說,你才是有緣之人。」

    張小凡連連搖頭,道:「前輩,你與道玄……師伯二人都是驚才絕艷的奇才,蓋世聰慧,萬中無一,勝過弟子不知千倍萬倍,你們二位都無法真正掌握這誅仙之力,弟子愚鈍,如何能擔此大任?」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擔不擔的起你拿起這把誅仙古劍便知道了,這誅仙之力並非人間凡俗之物,自然非人道法可以掌握了。」

    張小凡一怔,望向白衣青年,道:「前輩這話什麼意思?」

    白衣青年微笑道:「自古以來,能有機緣貫通五卷「天書」有四卷者,也只有你一人而已。若非如此,天下生靈億萬,為何只有你能感覺這誅仙古劍的召喚心語?」

    張小凡越聽越驚,失聲道:「什麼,難道前輩你的意思是說這誅仙古劍就是……」

    白衣青年微笑道:「正是,誅仙古劍就是傳說中的第五卷天書!」說到這裡,他忽然面色又是一黯,但很快又恢復了平和,淡淡道:「更何況,真正能掌握誅仙之力的關鍵,卻也並非乃是一人的修行道行的高低,最重要的,反而是內心。」

    張小凡不解,道:「這卻是為何?」

    白衣青年道:「誅仙之力遠超凡俗,掌控這輕易就能睥睨天下所向披靡,如此可畏可怖之力一旦在手,往往便會不自覺沉溺其中,到最後反而心魔反噬,反成了誅仙之力的奴僕了。」

    他輕歎一聲,道:「當年我與道玄師兄俱是自信天下無雙,目空一切,殊不知到了最後,終究都沒有抵擋心魔,只有真正經歷了千難百劫,挫折失敗,一顆心百煉成鋼的人,才是這誅仙之力的真正主人啊!」

    誅仙古劍,緩緩飄到了張小凡的面前,遠處,白衣青年的身影開始晃動起來,漸漸模糊,但他的聲音,仍是清楚地傳來,「孩子,好好掌握這個力量吧,等你真正明白了天書裡那句話的意思,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下一刻,白影消散,幾乎是在同時,張小凡肅容緩緩伸出手去,抓住了誅仙古劍的劍柄。

    五指,合攏!

    「轟!」

    猶如一聲驚雷,突然在耳邊炸響,將整座蒼穹撕裂開去,電芒亂躥,風雲滾動,天際蒼穹之上幻月光華大盛,七彩閃耀不停,會聚成一隻巨大光柱,從天而降,將張小凡的身影籠罩其中。

    「啊……」

    一聲長嘯,聲入雲端,張小凡倒飛而去,落在那祭壇之上,七根彩色奇柱同時亮起,光柱如龍,在半空中矯健翻騰,似乎在歡呼狂嘯。

    光華深處,張小凡的身影看去彷彿有些模糊起來,只見依稀看到他的動作,慢慢地將誅仙古劍舉起,隨著古劍的升高,天穹之上風雲旋轉得越來越急,那一柄代表著絕世誅仙之力的彩色氣劍,再度出現,睥睨世間,不可一世!

    在那天際巨劍的周圍,在那幻月光華照耀之下,空曠的虛無天地間,赫然緩緩現出了一排巨大的金色字體,每一個都高百丈大小,從天際直下地面,壯觀之極。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風雲激盪,天地蕭蕭,光華深處,那一道目光,深深凝望著天地蒼穹!

    青雲山,通天峰。

    從通天峰上眺望出去,遠處的天空再沒有往日那種萬里無雲的蔚藍空曠,此時此刻,一種暴戾的血紅光影籠罩了天際,化作沉沉烏雲,正向著通天峰重這壓過來。

    青雲門內一片混亂,魔教這一次的突然入侵,勢頭之兇猛非任何人可以預料,短短時日之內,正道已然元氣大傷,精英十去八九,最可怖的,便是這十中八九的正道精英,竟然是被魔教鬼王宗那不知什麼神秘詭異的邪惡術法,盡數迷了心志,反成了鬼王坐下的打手,六親不認,返身過來對正道道友大肆殺戮。

    原先正道對著魔教的絕對優勢,陡然間乾坤逆轉,而鬼王似乎還嫌這不夠一般,更大施邪法,竟然將前往青雲路中以及青雲山山脈附近所有百姓居民盡數都迷惑心志,成了他手下只懂殺戮的凶器,人數已超十萬之眾,威勢之大,竟比當年那一場號稱天地巨劫的獸妖之災,更勝一籌。

    而青雲門這裡,不過是青雲門本門弟子以及正道中殘存的一道友而已,名門大派精英已是為之一空,就算是天音寺這等巨擘門閥,此刻也不過來了十幾位僧眾,其中有方丈普泓上人、普空神僧還有年輕一輩的法相,法善等人,在一眾和尚群裡,另有一個乾枯老僧,沉默寡言,一直站在普泓上人身旁。

    聞聽到天音寺眾僧來到,青雲門中當即一陣聳動,多少年來,天音寺一向與青雲門交好,每當大難,俱是並肩禦敵,當下眾人紛紛迎出,只是看到天音寺眾僧之後,不禁都為之啞然。

    排在青雲門眾人前頭的。除了長門暫時處置事務的蕭逸才外,便是如今青雲門輩分最高的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了。曾叔常放眼看去,只見天音寺眾僧看去面上有風塵之色倒也罷了,但大多數僧人身上居然都帶著血跡斑痕,顯然來到這裡之前,已然經過了一場或幾場苦戰,在聯想到天音寺僧人之眾。居然只來了這些人,難道……

    曾叔常踏上一步。遲疑了一下,道:「普泓大師,你們……這……」

    普泓大師倒是十分平靜,合十回禮.淡淡道:「此番浩劫又起,天下生靈途炭,敝寺僧眾原欲拯救百姓蒼生,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多半弟子都已經往生了。」

    說罷,輕輕念了一句「阿彌陀佛」,曾叔常啞然,隨即面上露出沉痛之色,蕭逸才強作鎮定,雖然一顆心也是慢慢沉了下去,但還是強笑道:「不管怎麼說,諸位大師來了就好,請先進去吧。」

    普泓大師等天音寺僧眾合十答禮,當下眾人紛紛走回了玉清殿上,眾人身後,遠處天際之上的血色紅雲,又壓進了幾分。

    水月大師走了幾步,忽然若有所覺,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跟在自已身旁的陸雪琪不知何時走到了石階旁邊的欄杆旁,憑欄遠眺,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麼。水月大師剛想喊她,忽地神色一黯,像是想到什麼,悄悄走了過去,走到陸雪琪的身後,柔聲叫了一聲:「雪琪。」

    陸雪琪身子一動,驚醒過來,回過頭看了水月大師一眼,低聲道:「是,師傅,弟子這就進去。」

    說罷,她轉身正欲走向玉清殿,誰知水月大師面上神情掠過一陣疼惜之意,伸手卻是抓住了陸雪琪的手,拉住了她。

    陸雪琪有幾分驚訝,轉過頭來,道:「師傅,怎麼了?」

    水月大師輕輕歎息一聲,看著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輕聲道:「雪琪,你現在走吧。」

    陸雪琪一怔,道:「師傅,你讓弟子去哪裡?」

    水月大師轉向遠方,看著那片凶戾的紅雲滾滾壓來,淡淡道:「離開青雲山,到你想去的地方,和你心裡想念的人在一起,好好過一輩子吧。」她慢慢轉頭看向陸雪琪,道,「不要再回來了。」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眼中忽地淚光閃動,但片刻之後,她終究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低聲道:「師傅,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水月大師苦笑了一聲,道:「傻孩子,師傅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就算死也沒什麼,可是你還這般年輕,又有真心眷念相愛的人兒,聽師傅的話,離開青雲去和他在一起吧。」

    陸雪琪貝齒緊咬牙關,嘴唇輕輕顫抖著,似乎水月大師的話對她來說,是一個彷彿令她根本不能拒絕的誘惑,魂牽夢縈刻骨銘心,不都是為了那樣的生活嗎?

    只是,她終究還是慢慢地,像是艱難無比,但終究還是緩緩搖了搖頭,然後,轉身,向著玉清殿內走去。水月大師看著她單薄而脆弱的身影,一聲長歎,緩緩搖了搖頭,神色愴然。

    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她輕輕歎息一聲,也向著玉清殿內走去,走到一半,忽地她又停了下來,向玉清殿遠處的另一角欄杆處看去,只見在那個僻靜地方,卻另有一男一女,悄悄站在一起,低聲細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而那二人,女的正是水月大師座下弟子文敏,男的是大竹峰宋大仁,看他們二人神色,隱隱柔情,並沒有多少對死亡將臨的恐懼,反而像是更加珍惜眼下短暫的光陰一般。

    至少,他們臉上的神情,都帶著淡淡溫和的笑意。

    水月大師的心頭,像是又痛了一下,看著那兩人許久,默然無語,慢慢走進了玉清殿內。

    玉清殿上,眾人已落座了,普泓上人德高望重,眾人推他坐了主位,但普泓上人堅辭不就,最後還是將主位空著,眾人在兩旁依次坐了。

    曾叔常咳嗽一聲,道:「大師,請問天音寺附近,難道也被魔教妖人侵襲了嗎?」

    普泓上人合十道:「我佛慈悲保佑,妖邪魔爪暫時還未傷害天音寺附近的百姓,敝寺僧眾是聽聞了魔教妖人重新造孽殺生,為保護天下蒼生,這才前往阻擋,不料此番魔教妖法如此厲害,竟是害了眾多弟子,唉……老衲罪孽深重啊。」

    青雲門眾人面上都浮現出痛惜之色,蕭逸才勸道:「大師不必自責,諸位過世的師兄死得其所,當盡往西方極樂。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應付當前的危局才是。」

    普泓上人歎息一聲,點了點頭,隨即面上露出希望之色,看向青雲門諸人,道:「眼下局勢危急,蒼生正處水深火熱之中,放眼天下,唯有貴派道玄師兄施展誅仙劍陣,大展神威,方可扭轉危局,拯救眾生,拜託了!」

    說罷合十深深施禮,誰知此言一出,青雲門中眾人是面面相覷,一個個木然無言,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很快普泓上人就發現了情勢不對,愕然道:「怎麼?」

    蕭逸才苦笑一聲,道:「大師有所不知,我們青雲門中也有變故,恩師他老人家已經……失蹤多日了。」

    天音寺僧眾一陣聳動,普泓上人愕然道:「怎會如此?」

    蕭逸才面露無奈之色,道:「事到如今,也就不瞞諸位大師了,自從當年獸妖浩劫恩師施展誅仙劍陣退敵之後,他老人家就變得有些奇怪起來,行事大異往常,本來古怪一些也沒什麼,但恩師他老人家做了一些……奇怪事情之後,就此失蹤,便再也沒有消息了。」

    普泓上人默然無言,怔怔說不出話來,道玄真人一身修行神通,天下側目,怎麼會變作這般模樣,真是匪夷所思,但蕭逸才等人顯然又不是說謊,看他們一個個面色尷尬,想來那口中「奇怪」之事,也並非是可以輕易容忍的作為,但最重要的,卻是道玄真人失蹤之後,眼下卻該如何?

    普泓上人忽地神色一動,抬頭向青雲門眾人道:「那……不知誅仙古劍可還在否,貴派之中,是否另有賢達高人,可以催持這誅仙劍陣?」

    這一次,蕭逸才沒有說話,旁邊的曾叔常歎了口氣,道:「大師有所不知,誅仙古劍向來只由我青雲門掌教真人一人保管,代代相傳,外人並不能接觸,眼下誅仙古劍也是隨著道玄師兄一同失蹤了;此外,催持誅仙劍陣需要太清神通,非絕世之才無法修到,本門這百餘年間……只有道玄師兄一人可以修到這等境界,我等慚愧,有心無力啊。」

    普泓上人最後的一絲希望都破滅了,怔了半晌,低聲道:「若當真如此,豈非敗局已定,天下蒼生果然大禍臨頭了嗎?」

    青雲門眾人默不作聲,一個個都面色凝重,低下了頭。

    玉清殿內,空氣一時凝重無比,誰知就在這時,突然從遠處遠遠傳來一聲絕望的叫喊,隨後一片凶戾嘶吼咆哮之聲,猶如萬千野獸隆隆傳來。

    一個面帶絕望之色的青雲弟子跌跌撞撞衝進了玉清殿,顫聲叫道:

    「魔、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所有的人瞬間一起站起,個個面露驚愕與不能置信的神情,慢慢地,一股絕望的氣息瀰漫在了這個氣勢恢弘的玉清殿上。

    難道,真的就沒有絲毫希望,就此隕滅一切了嗎?

    人群背後,陸雪琪悄然轉身,向著遠方遙望而去,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有的只是淡淡的溫柔的思念。


第二十六集 第七章 誅仙
第二十六集 第七章 誅仙

    血色紅芒遮天蔽日飄了過來,通天峰上看去,整個天幕都變作了削紅色,暗紅的烏雲滾滾翻騰,讓人看著便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在這片紅雲之下,什麼東西都被染作了紅色,天是紅的,山是紅的,雲海上票動的雲氣是紅的,虹橋上流下的水珠是紅的,甚至彷彿連凜冽的山風吹過,彷彿也是紅色的。

    濃濃的血腥氣,從風中吹來,瀰漫在通天峰上。

    無數個身影正從通天峰下從四面八方向上攀爬而來,密密麻麻幾乎看不到有縫隙,到處都是人影,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紅色異樣光芒。看著這些已經瘋狂的人群,其中大部分人從身上衣著來看都是青雲山下居住的普通百姓,然而尋常百姓又豈能像這般行動矯健攀爬如猿猴,這其中的古怪,自然便是在奪去他們心志的那詭異血芒中了。

    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擁有無數大軍,且就算迷惑的尋常百姓,通過四靈血陣也能激發他們十倍的生命潛能,這般算去,竟當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破解對付魔教鬼王的辦法了。一個瘋了的尋常百姓,青雲門中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但一百個一千個呢,更何況眼下足足有十萬之眾滿山遍野如一群瘋狂了的螞蟻般衝了上來,直令人心底發寒。

    在那無數瘋狂的人群中,還有為數不少的人在天上血芒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活躍,他們的道行顯得遠遠超過了周圍那些如螻蟻一般的百姓,飛騰馭劍,修真道士能做的他們都會,且道行更是極高,有許多已勝過了守衛的青雲門弟子。這些人自然便是之前數場戰役之中,被鬼王奪去心志的正道修真了。

    有個這許多高手助戰,加上幾乎無窮無盡的瘋狂人潮,魔教的攻勢猶如巨濤拍岸,勢不可當,一片紅芒照耀之下,防守在雲海上的青雲門弟子幾乎沒有像樣的抵抗就已經敗退下來,紛紛退上了虹橋。

    沒有多久,「嗖嗖」之聲不絕於耳,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魔教大軍已然將空曠巨大的雲海平台佔據了,放眼望去原本雲氣縹緲的仙境如今人頭攢動,狂吼嘶喊之聲此起彼伏,簡直如惡鬼地獄一般,到了後來,更多的人紛紛擠上了此處,簡直已經沒有插腳的地方了。

    而天幕之上,一團比天空紅影更深邃百倍,看去猶如一個血球的大紅光團緩緩飛到了雲海平台的上空,從裡面傳出了一陣狂笑之聲:

    「哈哈哈哈,青雲門的廢物們,如今終於知道老夫的厲害了吧!哈哈哈哈……道玄呢,道玄你這個狗才為何還不出來,你不是向來要拯救天下蒼生麼,誅仙劍陣不是天下無敵嘛,怎麼如今卻當了縮頭烏龜,不敢出來了?哈哈哈哈哈……」

    笑聲放肆而猖狂,幾乎有些歇斯底里,然而其中暴戾之氣,卻令整座青雲山通天峰上,籠罩在了一片絕望的氣氛中。

    不過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魔教大軍的攻勢卻暫時停滯了下來,原因無他,只是通天峰上正道諸人憑借了地利,死死守住了虹橋。虹橋乃是天造地設的奇景,如今卻成了魔教大軍難以逾越的天塹奇險,偌大的橋面平時還算開闊,但此刻對於十萬魔教大軍來說,簡直與獨木橋無異。

    那些瘋狂而喪失理智的人紛紛衝上了橋面,但片刻之後就只聽「啊啊啊」尖叫之聲不時響起,卻是有人收腳不住,又或是太過擁擠,生生被推下了虹橋之下的無底深淵,快速化作一個個黑點,被深深的雲海所吞沒。

    而正道這裡,原本是被魔教大軍突襲打了個措手不及,加上的確實力差距太大,所以在雲海之上才轉眼崩潰,但此刻原先聚集在玉清殿上的精英紛紛加入站團,戰力大盛,只看著虹橋這裡半空中縱橫揮舞的法寶毫光,已然強過了剛才不知多少倍。

    魔教人數雖多,但能正面打鬥的只有數十人而已,而絕大多數魔教大軍都是鬼王利用四靈血陣的妖力蠱惑心志而來的,雖然四靈血陣可以激發他們潛力,變得力大無窮,攀爬如飛,但終究不能令他們一日千里就瞬間學會各種仙家術法馭劍飛行,是以魔教聲勢雖盛,大多半人卻只能傻傻站在地面向前衝去,碰到通天峰上虹橋這等天塹,便只有徒呼奈何了!

    雖然人群之中,還有不少被奪去心智的修真之士,也能馭劍飛起在半空相搏。

    但終究只是少數,正道這裡一面加派人手死死守住虹橋橋頭,一面分派高手對付那少數飛躍而來的魔教高手,以多打少,都是轉眼間就壓制了下去。

    如此這般,正道這方居然慢慢穩住陣腳,將局勢扳了回來。反觀魔教那邊,無數眼冒紅光瘋狂的人張牙舞爪,卻只能擁擠在小小但漫長的虹橋之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時間稍久。

    騷動越來越厲害,竟有越來越多的人落下了虹橋,就次喪命,看那紛紛落下的黑影,竟似乎比正道中人手下殺死的人數還要多上許多。

    這番情景自是大出魔教這方的意料之外,而正道則是士氣大盛,雖然此刻局勢仍是不容樂觀,但終究比剛才那突然開戰時的兵敗如山倒要好得多了。

    只是,這些許的希望並沒有在正道中人的心裡存在多久,在魔教大軍被阻擋在虹橋一端之後,天際蒼穹中那詭異的巨大血球就緩緩越過雲海平台,飛到了虹橋上方。

    赤紅的血芒吞吐伸展著,在半空中像是一個張牙舞爪的可怕惡魔。

    翻滾升騰的血氣都在急速旋轉著,片刻之後,從巨大的血球之中,突然向著通天峰上虹橋一端的正道人群中,射下十幾道血色的光柱。

    天音寺普泓大師等人之前已然與魔教交過手,是以看到那巨大血球飛上來的時候面色便已凝重,此番看到那奇異光柱照下,普泓大師的臉色更是大變,疾聲大喊道:「快閃開,那光柱正是妖人蠱惑心智的東西。」

    眾人聽了都是紛紛變色,走避不迭,但正道中人密集守在虹橋橋頭抵禦魔教攻勢,天上光柱射下的速度又快,一時間哪裡能夠完全閃避。

    只是幾聲慘叫發出,卻是已然有幾位正道弟子走避不及,被血色光柱罩在其中,頓時只見那數人身軀大震,隨後面目扭曲,動作變得緩慢僵硬,雙眼之中慢慢發出紅色的光芒來。

    旁邊有人還不明白情況,有的是同門好友的,情急之下,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想要將受害之人拉出那個光柱,誰知那光影之下的人瞬間翻臉。

    竟是反手無情,紛紛手持利刀法寶劈砍起周圍的人來,其中衝上前去救人的那些人,有好幾個反而就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好友手下。

    慘呼聲、驚叫聲頓時此起彼伏,普泓大師面色鐵青,一咬牙,顧不得佛門戒律,大喝道:「將這些迷了心智的道友……殺了!」

    說罷,他臉上痛楚之色一掠而過,知識此刻絕非懺悔的時機,青雲門道玄真人不在,在場的正道中人便首推普泓大師最德高望重。

    他也明白此刻局勢已然壞到了極點,能多撐一分就是一分,當下也不謙讓,站了出來大聲指揮,在他話語呼喝之下。

    正道中人紛紛趕上,總算是將那幾個迷惑心智的人除掉了。算是暫時穩定了局面。

    知識一股陰霾此刻已完全籠罩了在場所有的正道眾人的心頭,就在剛剛不久之前。

    這些人還和自己並肩而戰的戰友,轉眼間卻孩子能刀刀相向,那麼下一個又會是誰呢?又或者說,萬一是自己被迷惑了心智之後……

    像是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蜂擁熱來擠在虹橋之上的魔教大軍紛紛狂叫起來,興奮無比,而趁著剛才那陣正道中人的小小混亂,一小批魔教爪牙竟然衝下了虹橋。

    普泓大師連忙喝令圍剿,這些魔教爪牙雖然本是凡人,但此刻魔化之後大都是力大無窮,軀體也堅韌了許多,青雲門中尋常弟子法寶仙劍砍了上去,竟然許多時候不能既時殺死,被他們生生拖住了片刻時間。

    也就是趁著這短短間隙,天穹之上血球呼嘯,其中狂笑連連,轉眼間又是十幾道光柱射了下來,紅芒閃爍,詭異之極。

    頓時正道中人紛紛走避,誰也不想變做眼前那些活生生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人物。

    這一下雖然普泓大師竭力指揮,但正道中人已是大亂,虹橋之上魔教大軍狂呼連連,壓力越來越大,殘餘幾個苦苦支撐的正道中人左支右拙,終於是支撐不住,只聽「轟轟轟」連響數聲,幾具身體被打飛了出去,正是剛才守在虹橋邊上的正道弟子。

    瞬間,如巨壩崩潰,狂暴的人潮轟然湧下,凶狠的嘶吼咆哮聲中,無數魔教爪牙蜂擁而上,頓時正道中人被沖得七零八落,整個防線已然完全被沖跨。

    人間地獄,彷彿就在眼前!

    所有人的心頭,都只剩下絕望二字,在無窮無盡的瘋狂人潮之下,多書的正道被分割開來,往往一個人就要面對數十個可怕而悍不畏死的敵人,每一個人都在奮勇殺敵,因為不殺敵人自己就要被砍作肉醬,天際紅雲閃爍,血氣蒸騰,那驕狂的笑聲似乎越來越響亮了,充滿了志得意滿。

    陸雪琪也在人群之中廝殺著,天琊神劍閃爍著淡藍色的光輝在她身邊上下飛舞,每一道清冷的光輝掠過,都會有敵人吼叫著失去生命,只是一個敵人倒下了,轉眼間就有兩三個甚至四五個人撲了上來。

    她一身的白衣。此刻都已被鮮血染作了紅色。

    漸漸地,她的動作揮舞得越來越慢,手臂也彷彿變得越來越重,身邊不斷迸發出的絕望嘶吼聲在她耳中也已經開始麻木起來,她早已不知自己劍下奪走了多少生命,只是憑著本能竭力地自保著。

    她咬著牙關揮劍橫掃,將身前三個撲來的魔教爪牙逼退,剛想招架左邊砍來的一柄大刀,忽地腳下一軟,竟是身體脫力,軟了下去。

    陸雪琪心中大驚,用盡餘力向旁邊一讓,然而瞬間只覺得眼冒金星,一真眩暈,片刻之後,左肩處猛然一陣劇痛傳來,鮮血飛濺。

    這痛楚反而激發了她體內殘力,貝齒緊咬,陸雪琪反手一劍,天琊神劍勢如破竹,登時將那敵人砍翻在地,但同一時刻,周圍數十個可怖的身影,已然撲了過來。

    陸雪琪心中掠過一陣絕望之意,只是這個時候,她臉上卻沒有恐懼害怕的神情,在遮天蔽日的血芒之下,她輕輕歎了口氣,像是認命了一般,閉上了雙眼。

    手一轉,天琊神劍清光大盛,她口中低低叫了聲:「小凡……」

    幽幽聲中,天琊神劍向著他白皙的脖子抹去。

    眼看陸雪琪就要香消玉殞,危機關頭,忽地急風呼嘯之聲傳來,一股大力將天琊神劍在離陸雪琪脖子三分處給攔了下來,同時狂風爆起,來人竟是以無形氣勁,將那些撲來的魔教爪牙盡數震飛了出去。

    陸雪琪吃了一驚,睜眼看去,卻只見救了自己一命的乃是恩師水月,水月大師臉色看去也並不甚好,顯然也消耗了不少元氣,就連身上也有好幾道傷口掛了彩。

    陸雪琪叫了一聲:「師父……」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水月大師雖然逼退周圍敵人,但臉色灰敗,看去也是氣喘吁吁,只是她眼中目光仍是堅定,大聲對陸雪琪說:「雪琪,活下去,記住師父的話,好好活下去……」

    話未說完,突然間水月大師身軀大震,臉色瞬間沒了血色,陸雪琪大驚失色,驚叫道:「師父,你、你怎麼了……」

    她的聲音忽然啞了,一柄鋒銳的長刀,帶著鮮血痕跡,從水月大師的胸口透了出來,水月大師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忽地怒喝了一聲。

    猛然轉身一掌拍去,登時將身後偷襲之人圾出數丈之遠,鮮血狂噴,眼見是不活了。

    而那人也是悍勇,雖然失去了性命,但身體飛出,手上竟仍是緊抓長刀不放,只見血光爆濺,刀離人身,水月大師一聲痛哼,身子在原地轉了兩圈,終於是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陸雪琪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也不知提內哪裡湧上來的氣力,天琊神劍光華大盛,如怒鳳沖天,登時將方圓一丈之內的魔教爪牙盡數逼退,其間血肉橫飛,不知多少人走避不及,死在天琊之下。

    她逼退魔教爪牙之後,踉踉蹌蹌衝到水月大勢身旁,一把抱住水月大勢,淚眼朦朧,哭叫道:「師父,師父……你怎麼了,你別走啊……」

    水月大勢胸口傷口太深,鮮血泉噴而出,一眼就看出已然是回天乏術了。

    就連眼中神光,正在快速散去,只是她彷彿仍是聽到了心愛弟子的哭喊聲,蒼白的臉上露出最後的一絲笑容,看著陸雪琪,斷斷續續道:「雪琪……記住……好好活下……去……」

    一個「去」字勉強吐出,水月大師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身體微微一震,隨後軟了下去,一雙眼睛,也緩緩合上了。

    陸雪琪如五雷轟頂,整個身子搖搖欲墜,然而周圍的魔教中人是不會給她時間的,只趁著這片刻功夫,又是大群的敵人撲了過來,陸雪琪臉色煞白,像是一時受不了師父在面前去世的事實,又像終究是喪失了求生慾望,木然沒有反抗之意。

    但身旁突然衝過一個人影,將她在危險之中拉了開去,陸雪琪身體一震,轉眼看去,卻是滿身同樣染血的師姐文敏,陸雪琪心中一酸,哽咽著道:「師姐,師父她,她……」

    文敏也是雙眼含淚,但仍是緊咬牙關,一劍逼退身前之敵,緊緊抓著陸雪琪的手,大聲喊道:「師妹,聽師父的話,我們要好好活下去!」

    陸雪琪身子一震,回頭向逐漸淹沒在魔教人群之中那已經失去聲明的身影看了一眼,像是兩團火焰猛然在眼中燃燒起來。

    一咬牙,她終於是再度揮舞起天琊神劍,與文敏背靠著背,用盡了身體每一分力量,奮力地廝殺著,堅持著,為了每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苦苦支撐著。

    血色光芒,依舊鋪天蓋地般洶湧而來,不見有絲毫的*光,狂暴的戰場上已然變做了人間地獄,正道中人戰死的越來越多,便在這時,忽的虹橋邊上的碧水寒潭裡一聲長嘯,水潑迸裂,一隻巨大的靈獸轟然躍出,正是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水麒麟已然張牙舞爪衝入了魔教密集的人群之中。

    利爪飛舞,巨口狂噬,這一下頓時將魔教陣勢沖得大亂,如此一個龐然大物,就算是再凶悍的人也會本能地心生恐懼,紛紛走避。

    水麒麟突然出現,正是給了幾乎就要全軍覆沒的正道中人一個喘息之機,許多魔教爪牙紛紛回身衝向那頭巨獸,重壓之下幾乎就要支撐不住的許多正道中人,都是僥倖逃過一劫。

    眼看那水麒麟在魔教人群之中左突右衝,所向披靡,絕望叫喊聲此起彼伏,風頭竟是一時無二。

    正道那邊都是趁著這個機會退上了玉清殿上石階,陸雪琪與文敏也都早已幾乎完全脫力,文敏道行比陸雪琪還差了一籌,面前敵人暫且退去,沒了那股殺敵的氣勢,她竟是幾乎連石階都走不上去了。

    陸雪琪比文敏也好不到哪去,但到底兩個師姐妹還是互相攙扶著勉強走上了玉清殿。

    只是一看周圍,二人心中都不禁生出幾分涼意,站在玉清殿前的正道中人,一眼看去竟還不到兩百人,而且個個身上帶著傷,血跡斑斑。

    二人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絕望之色,水麒麟縱然神勇,但在魔教妖法之下,又豈能長久?

    果然,水麒麟雖然開頭神勇無敵,將魔教大軍的注意力盡數吸引了過去,但隨著周圍壓力越來越大,水麒麟雖然吼聲震耳,但已然漸漸露出頹勢,尤其是人群中不時出現那些修道之士以法寶攻擊。

    對水麒麟傷害尤大,加上周圍無窮無盡如螞蟻一般瘋狂湧上的魔教大軍,小半個時辰之後,水麒麟終於也露出了畏怯之色,身上傷痕纍纍。

    猛然間只見它巨頭一晃,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卻是返身大步衝開一條血路,再度跳回到碧水寒潭之中,潛入深水,再不露面了。

    雖然玉清殿上的正道中人大都已經在剛才那場戰鬥中看出了結果,但當水麒麟果然不敵而逃的時候,每個人面上仍是露出了痛楚之色,看著那黑壓壓一片的魔教爪牙再度轉向這裡,一股絕望的氣息瀰漫在人群之中。

    陸雪琪掙扎著站了起來,將天琊神劍輕輕舉起,橫在自己的頸邊,文敏吃了一驚,剛想阻擋,陸雪琪已經輕輕道:「師姐,算了,已經沒有可能了,我寧願自盡,也不願再讓那些人的髒手殺我。」

    文敏眼中含淚,忽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她回頭一看身子一震,卻是大竹峰的宋大仁,宋大仁笑了笑,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白皙的手掌,緊緊握在手中。

    文敏像是突然得到了勇氣,面上不再有恐懼與絕望,慢慢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她回過頭,對著陸雪琪道:「師妹,你安心去吧,我們馬上就來陪你了。」

    陸雪琪看了一眼他們緊緊相握的手掌,還有互相依偎的身影,嘴角慢慢也露出了一絲笑意,隨後,她閉上了眼睛,在心中輕輕呼喚著:「小凡,我們來生再見了……」

    天琊神劍的冰寒之氣,像是透過了肌膚滲入了血脈,她微微笑著,手上猛然抓緊劍柄,突然就在此刻,旁邊文敏突然驚叫了一聲,道:「師妹,等等。」

    陸雪琪怔了一下,放下天琊,愕然道:「什麼?」

    文敏轉過身子,卻是望向通天峰的後山,愕然萬分的道:「你聽,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原本狂暴喧鬧的戰場上,不知為何,突然間變得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那些張牙舞爪的魔教大軍,一個個都怔在原地。

    沉默的靜謐中,古老的同天峰,整座的山脈,竟是緩緩顫抖起來。

    一聲低沉的長嘯,從同天峰後山迸發而出,逐漸拔高,轉為激昂清越,聲裂金石直衝雲霄。

    在嘯聲中,一道巨大的毫光沖天而起,如被禁錮了千年萬年的巨龍,轟然躍出,馳騁九天,呼風喚雨而來,狂風呼嘯,天地變色,群山盡數低頭,無數人手中的法寶兵刃,全都開始微微自行顫抖起來。

    「誅仙……誅仙……那是誅仙啊!」

    忽地,一陣帶著驚喜的呼喊,在玉清殿前響起,青雲門殘存的弟子中,就算是身負重傷的,也彷彿完全忘卻了痛苦。

    紛紛掙扎著站起看去,那璀璨而壯觀的光柱,通天貫地,不可一世,彷彿就是他們心中無與倫比的驕傲與寄托!

    誅仙!

    被血色紅芒遮住的天,頓時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光輝逼了開去,璀璨的光芒翱翔於九天之下,飛馳而來,在通天峰的上空,霍然迸發,放射出萬丈光芒,如炙熱的太陽落入人間,將所有的黑暗盡數驅離。

    那光輝深處,一個身影緩緩顯露出來,只是那光輝實在太過燦爛,竟不能看清他的容顏,只是在光影閃爍之間,人們分明清楚地看到,那個人影的手中緩緩舉起了一把古劍。

    誅仙古劍!

    瞬間,玉清殿上爆發出一陣震天般的呼喊歡呼聲,文敏與宋大仁都是熱淚盈眶,只有陸雪琪,忽地身子搖晃了一下,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只是此刻人人眼望天際,無人發現她的異樣。

    天際之上的那個身影,雖然融在光輝之中若隱若現看不清楚,但那輪廓影子卻早已經深深鏤刻在她的心中,死也不會忘卻,又怎會認不出來?

    「小凡……」

    她在心中千百次的呼喊著,用手緊緊抓住了胸口衣襟,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壓制自己那狂跳的心。

    此刻,魔教那邊天際之上的詭異血球顯然也早就發覺了這神秘來客,隆隆轉了過來,兩邊都是光華罩體,一白一紅,隱隱有對峙之意。

    片刻之後,忽地從血球之中傳來一道帶著暴怒之意的聲音:「原來是你!」

    面對鬼王的質問,那光輝之中的身影沒有任何的回答,他只是舉起了手中的誅仙古劍,瞬間,異嘯之聲頓起,茫茫蒼穹之下,青雲山脈七座山峰之上猛然射出七道彩色光柱,沖天而起,如蛟龍行天,劃過天際,最終匯聚到那誅仙古劍之上。

    異嘯之聲越來越響,令天地間都充斥了這個聲音,片刻之後,彷彿過往時光再度呈現,天穹之下,那巨大的彩色氣劍出現了,曾經在無數人心目中流傳的誅仙劍陣,終於再一次的,現身於人間。

    「去死吧!」

    怒喝聲中,天空中那詭異的血球也發生了變化,血氣滾滾向兩側退開,露出了其中的真面目,眾人望去,以他們見識廣博,竟也都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涼氣。

    血球正中,被團團巨大血氣籠罩其中的,赫然是已經完全變作血紅色的伏龍鼎,但最詫異的卻是,鬼王的身軀竟然已經大半化在這伏龍鼎中,只留下胸口以上和頭顱在古鼎之上,面目扭曲的猙獰無比,狠狠盯著對面那璀璨光輝中的人影。

    一招手,頓時像是巨力牽引,半邊天空上無數的血氣竟然全數被隆隆捲起,聲勢之大無以倫比,如洪流巨滔一般的血氣紅雲,在鬼王手上竟化做了橫亙天際長達萬丈的巨大紅矛,熾熱的電芒在其上撕撕亂竄,可怖之極。

    「看我將你碎屍萬段,畜生!」撕心裂肺一般的撕吼,鬼王像是完全喪失了理智,只剩下殺戮的渴望,巨大無比的紅矛轟然撞向誅仙光輝。

    通天峰上,儘管對著誅仙劍陣有著無比的信心,但目睹鬼王這蓋世魔威,仍是人人變色,說不出話來,陸雪琪更是臉色蒼白緊緊盯著天際之上。

    這一次出現的誅仙劍陣,與前兩次道玄真人驅動的誅仙劍陣並不一樣,天際之上除了擁有一柄不可一世,睥睨世間的彩色巨大氣劍之外,原先變化萬千,鋪天蓋地的億萬小氣劍,卻是並沒出現。然而。不知為何雖然只有一柄氣劍,但誅仙劍陣內透出的那股煌煌之力,竟是比之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光輝之上的彩色巨劍一個小小的移動,都彷彿隱約有撕裂蒼穹,扯動星辰之可怖之力。

    眼看那巨大無比的紅矛破天而來,勢不可擋,人群中已經有人驚呼出來,但那光輝之中的人影連閃避的意思都沒有,相反的,他竟是迎著那巨大紅矛,猛然雙手持劍向前一揮,頓時,天際風雷炸響,隆隆而作,青天之下,誅仙巨劍轟然轉身,對著那紅色巨矛當面劈去。

    兩把可怖的巨大兵刃在天穹之上,轟然對撞,瞬間迸發出比太陽更熾熱千百倍的灼熱閃光,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只聽到巨響聲中,地動山搖,整座青雲山脈竟也像是抵擋不住天地巨威,畏懼的想要低下頭去。

    光華稍散,眾人迫不及待向天空看去,赫然只見那激烈的天穹戰場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氣流漩渦,深邃的黑色如無底深淵,冷冷的注視著凡俗世間,漩渦之下,彩色誅仙巨劍赫然七彩諸色盡褪,化作一把炙熱耀眼的白色光劍,刺破蒼穹,帶著毀天滅地般的氣勢劈了下去。

    紅色的巨矛,應聲而斷!

    「啊……」可怕的慘叫,發自和伏龍鼎合為一體的鬼王口中,他帶著不能置信的絕望,甚至雙眼中已然流出了鮮血,狂吼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有修羅之力,我有修羅……」

    最後的話聲,被淹沒在狂暴的風中,誅仙劍劈開了巨大血矛,卻並未收退,而是順勢直衝過去,剎那間,整個天穹都被誅仙古劍的光輝所籠罩,天際風雲滾滾,彷彿天下地下諸天天神魔,此刻都為之顫抖畏懼,那可怖的誅仙之力!

    那一劍,直刺向伏龍鼎,直刺向鬼王,直刺向血球深處那團團紅雲罪惡深處!

    熾熱的光芒燃燒了一切,將天際所有的光芒捲起撕碎,風雲雷電撕吼不休,無數的殘雲被席捲而上,吞沒到天穹裡那個深不可測的黑色漩渦之中。

    鬼王面露絕望之色,但絕望之中更露出了瘋狂,他狂笑著,狂喊著,雙手揮舞,猛然間插入了伏龍鼎身之上那張惡魔面孔上的雙眼之中。

    「轟!」一聲怒雷,剎那間壓過了天穹之上所有的聲音,鬼王的雙眼突然噴吐了兩道血柱,重傷之餘的他,竟然仍是狂笑不止,而伏龍鼎上,如被激發了最後的神威,一個可怕的血色身影,高達萬丈,在鬼王身後緩緩成形。

    「去死吧!」瘋狂的吼聲,響徹天際,那個詭異的血魔影轟然而動,帶著可怖氣勢,牽動了漫天血氣,再度向誅仙光輝撲去。

    而誅仙古劍化作的那一道炙熱白光之劍,也在下一刻,刺中了伏龍鼎。

    「啊……」

    可怕的吼叫聲中,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迸發出炫目耀眼的光華背後,一個人影硬生生被誅仙古劍從伏龍鼎中逼了出去,像是喪失了全部的力量,遠遠飛了出去,消失在遠方天際,再也看不見了。

    而這個時候,那個可怕的血魔影已撲到了光輝中的人影身前,失去了誅仙古劍的護持,那個人影現在看來在血魔影萬丈身軀可怕的力量之前,彷彿弱不禁風。

    「吼吼」狂呼之中,那個光輝中的身影赫然一把被血魔抓了起來,只不過片刻工夫,瞬間光輝盡散,那其中的人影也頓時被血影吞沒,通天峰上的人們大驚失色,尖叫連連,陸雪琪身子大震,面上血色盡失,「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搖搖欲墜。

    突然,那眼看獲得勝利而猖狂大笑的血魔影,巨大的身軀猛然一僵,倒飛而回的誅仙巨劍,閃爍著炙熱光輝的誅仙之力,從背後插進了他的胸膛。

    在誅仙古劍的周圍,洶湧的血氣頓時紛紛散去,巨大的身軀上露出了可怕的傷處,快速擴大,那血魔影發出驚天動地的狂吼,在身軀即將破碎的前一刻,猛然將手中那**的人影身軀仍向了天際可怕而深邃的漩渦之中,瞬間被一團光芒吞沒,消失的無影無蹤。

    緊接著,血魔影發出了最後一聲嘶吼,終於支撐不住胸口那可怕的誅仙之力的侵蝕,在炙熱的白光之下,吼聲之中,煙消雲散。

    天際,紅雲漸退,風雲漸息,失去了血芒的控制,那無數的魔教爪牙像是做了個惡夢一般,眼中紅光消散,慢慢都清醒過來。正道這裡,人人面面相局,惡夢之後,彷彿竟有中不能置信的錯覺。

    「勝了?勝了?」每個人都互相如此詢問著,熱淚盈眶,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文敏與宋大仁緊緊擁抱在一起,片刻再不捨得分開,半晌之後,文敏才想起什麼,流著淚卻帶著笑,轉過頭去看陸雪琪,口中苦笑難辨地叫道:「師妹,師妹。你看我們……」

    她的話聲突然窒住了,在她的身後,陸雪琪整個身子傾倒,像是再也沒有絲毫生氣一般,整個人昏倒了過去,只是這小小的悲傷,很快就被通天峰上下爆發出的如波濤般的歡呼聲淹沒了。

    天際之上的那個漩渦緩緩消失,和煦的陽光再一次灑向人間,帶著久違的和平與溫暖。


第二十六集 第八章 尾聲
第二十六集 第八章 尾聲

    白雲悠悠,飄蕩在群山之上,輕風吹送,說不出的悠閒適意。

    在曾經是狐岐山的地方,那個巨大深淵此刻已經沒有了刺眼的血色光影,不過從深淵的深處,仍然不時傳來一絲熱氣,隱隱有岩漿奔流的聲音。

    在深淵之前,一個男人的身影孤單單地坐著,他雙眼緊閉,看著卻是瞎了。

    容顏蒼老,人形枯槁,不時低聲地說著些什麼,許久之後,慢慢地倒了下去,躺在地面之上。

    粗糙的地面傳來一股堅實的感覺,他嘴角邊慢慢露出一絲笑意,口中輕輕叫了一聲:

    「瑤兒......」

    這聲音飄蕩出去,沒有任何回答,他輕輕喘息了一陣,慢慢的,停止了呼吸。

    又過了好久,從遠處走來了一個身影,是一個黑紗蒙面的女子,身影窈窕,正是失蹤許久的幽姬,她看到深淵旁竟有個頹然倒地的身影,身子一震,立刻掠了過去,只是終究是回天無力。

    扶著那個男人的身體,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紅,黑紗背後,傳來她低低哽咽得微泣聲。

    就在這時,突然在她背後的深淵之中,那深深的黑暗裡,卻迴響起一個清脆的鈴鐺聲音,幽姬身子大震,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猛轉過身子向深淵望去,卻除了深深的黑暗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鈴聲清脆,悠揚飄蕩,從深淵中迴響而出,融入了山風之中......

    青雲山下,河陽城外,一行人緩緩沿著荒野古道而行。

    滿面笑容的小環忽地回過頭來,笑顏如花,對身後的人笑著問道:

    「瓶兒姐姐,你說的是當真的麼,今後你真的放下一切,就跟著我們一起浪跡天涯?」

    一身鵝黃衣裳、嬌媚無限神情煥發的金瓶兒嫣然一笑,伸手摟住小環的肩膀,笑道:「那是當然,這人間太多艱險,臭男人數不勝數,日夜在你身邊的就有兩個,我若不看著你,可實在是不放心呢!」

    小環嘻嘻而笑,兩人並肩走去,身後卻傳來一陣抱怨之聲,罵道:「什麼臭男人,老夫天性善良,世人皆知,是吧,野狗?」

    野狗道人從喋喋不休的週一仙身旁走過,呵呵一笑,也不答話,卻是加快腳步向著前頭那兩個窈窕的身影追去。

    週一仙「呸呸呸」了幾聲,搖頭歎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遠遠眺望而去,那遠方巍峨高聳的青雲山脈,直插入雲,氣勢雄偉,他的嘴角邊慢慢露出一絲笑容,眼中閃過淡淡的一道睿智光芒。

    「爺爺,快走啦!」背後,傳來遠處小環的呼喊聲。

    週一仙呵呵一笑,轉身過來,手邊「仙人指路」的竹竿一擺,大聲笑道:

    「來啦,來啦,就知道你們沒有老夫這個主心骨,就是走不了吧,哈......呃,喂,你們幾個傢伙,倒是走得慢點啊,也不看看老頭子腿慢不利索,喂......」

    時光悠悠,不知一轉眼又是多少光陰流逝。

    陸雪琪接任了小竹峰首座之位,這一日馭劍出行前往大竹峰,看望已經與大竹峰首座宋大仁成親的師姐文敏。

    兩師姐妹多日不見,見面自然便是好一番親熱說話,從早間一直聊到中午。

    陸雪琪才起身告辭。宋大仁與文敏一起送了出來,三人站在守靜堂外。

    陸雪琪環顧四周,對著文敏微微笑道:「這裡好像很是清靜,正是師姐你的性子。」

    文敏微笑點頭,宋大仁也笑了起來,道:

    「其實本來大竹峰上也是頗為熱鬧的,只是這段日子幾位師弟都出去修行,沒有人氣自然就安靜了,還有啊,原先我們這裡有一頭大黃的,是我師父從小養到大的大狗,誰知這幾日居然也不見了蹤影,連狗吠聲也聽不見,真是奇了怪了。」

    文敏白了他一眼,道:「多半也是大黃嫌棄你餵它的東西太過難吃,這才跑了。」

    宋大仁哈哈一笑,也不在意,陸雪琪看著他們夫妻恩愛,心中也頗為安慰,當下說笑幾句,便告辭離開了大竹峰。

    她白衣飄飄,馭劍而行,這一日忽然心中有所煩悶,不想立刻回到小竹峰上。

    或許是剛才師姐恩愛的情景令她心境觸動,一時間竟有種不能自己的感覺,不知不覺之中,她卻是下了青雲山,來到了那座曾經魂牽夢繫的草廟村廢墟之外。

    芳草萋萋,清風陣陣,彷彿一切都沒有改變。

    她默然站立許久,輕輕歎了口氣,清麗容顏之上,彷彿添了幾許憂愁。邁動腳步,她緩緩而行,信步向著廢墟深處走去。

    殘恆斷壁,分立兩旁,在青草輕風中,靜靜地站立著,她悄然前行,目光遠離,向著周圍默默看著,眼中柔情無限。

    突然,她身子一震,不可置信一般的停下腳步,只見前方廢墟深處。

    竟是新立了一座簡陋木屋,屋上歪歪豎立一個煙囪,還正在向外飄著輕煙。

    屋子外邊,堆放著兩垛柴堆,在屋簷之下,掛著一隻小小的風鈴,風鈴之上,不知為何還繫著一片綠色的衣角碎片,在悠悠吹來的輕風裡,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陣誘人的香氣,從那木屋之中飄了出來。

    「汪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一陣奇怪的叫聲,猛然從那木屋之中響起,隨後只見黃影一閃,卻是從屋中竄出一條老大的黃狗來,滿臉堆歡,撒開四腳就跑;

    在狗背上居然還騎著一隻灰毛猴子,面上少見的居然有三隻眼睛,手中抓著一隻香噴噴的肉骨頭,另一半緊緊抓住黃狗脖子,口中亂叫,大概是催促著黃狗快跑吧!

    緊接著,從屋中跑出一個男子,粗衣麻褲,面上好像苦笑一般,大聲喊道:「死狗,死猴子,你們又來偷肉骨頭吃啊......」

    忽地,他怔住了,眼中倒映著出陸雪琪站在前方的身影。

    兩個人就這般站著不動,彼此凝望著。

    多少歲月,人間情愁,忽忽都在這深深一眼之中,然後,他們同時笑了起來......

    一陣輕風吹過,屋簷下的鈴鐺迎風而響,綠色的衣角輕輕飄起,彷彿也帶著幾分笑意;清脆的鈴聲,隨著風兒飄然而上,迴盪在天地之間。

    全文完



更多精品書籍盡在飛庫!!

電腦飛庫:www.feiku.com

手機飛庫:wap.feiku.com

飛庫論壇:bbs.fei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