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類別:三國夢想   《賊三國》是我從2002年上半年開始寫作的一個小說,說到創意,也許很多喜歡寫作的朋友中學小學時候都寫過那種不同朝代的人亂打一氣的故事吧?不過這次直接來源倒是清華bbs上一群網友的吹牛灌水,以及一個網友把他中學時候寫的梁山、楊家將、隋唐將都到三國去打仗的東西貼上來。原先以為寫個二三十萬字就差不多,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既然有這麼多朋友支持,也只好硬著頭皮下去啦……   至於類型麼……可以當作武俠,可以當作玄幻,可以當作架空歷史……隨便吧,hiahia。   畢竟這是網上的連載,最初沒有很仔細地構思細節,人物與情節也缺乏呼應,所以肯定很多不盡人意之處,也請大家包涵。   作家作品:   [歷史] 賊三國   [同人] 銀河英雄傳說同人架空.赤色風暴   [軍事] 中短篇(軍事相關類型)   [歷史] 魏延之死   [軍事] 紅色警報   [科幻] 銀河英雄傳說同人作品   [同人] 鳳兮           正文 第一回:梁山泊駕雷入漢,宋公明荒野遇驚     話說北宋時山東及時雨宋江,自梁山聚義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又三戰殺得高逑心驚膽裂,全軍覆沒,得了多少糧草、軍械、錢財,招降軍卒不計其數。自此聲威大震,四方好漢如雲投靠,山寨更見興旺,嘯聚到十萬人馬。宋江心中高興,只等招安之後,為國家出力。   這一日,宋江與眾家好漢,督率著各部兒郎操練戰法,但見:   馬似虎,人如龍,紅纓槍染百里火海,鑌鐵盾集千丈烏雲。士卒分合皆有道,將軍進退只無規。山坳中旌旗招揚似起浪,水泊裡戰船往來如穿梭。遮莫道草莽豪傑少大略,梁山英雄更威風!   宋江看得高興,對吳用道:「俺宋江本是鄆城小吏,只因合上天緣法,得這許多好兄弟相聚,眼見得要看出一番功名來。只不知道九天玄女給俺指的道路,現下著到哪裡?」   話未說完,忽聽天邊悶雷接連滾動,再看四下烏雲彌合,陰風習習。吳用怪道:「這天卻是古怪,方纔還艷陽千里,怎麼須臾之間,就這般滲人了?」   猛可的只見公孫勝腳踏罡步,運動八卦,口中唸唸有詞,右手寶劍一道華光,只照得周圍數丈地方,陰晦中更顯得稀奇。吳用問道:「公孫先生,你這是什麼公幹?」   公孫勝道:「天道有大變!我只得集周圍山野草木之氣護衛公明哥哥,不然大變一到,恐難支撐!」說話間,唸咒更急,腳下步子也越發緊張。宋江見他頭髮披散,頭上汗氣蒸騰,哪敢發問打攪,只是在一邊惶恐。   無移時,天空陰雲密集,層層疊疊也不知道罩了多少,竟把個八百里水泊籠得暗無天日,十步之外,不辨人面目。漫說宋江等頭目,就是眾小嘍囉,也都不曉得什麼大禍臨頭,誰還有心操練。都一個個木樁也似站著,有望天祈禱的,也有左顧右盼的。   忽聽嘎拉拉一聲霹靂,聲裂天地,震得眾人紛紛掩耳,更有數千驚恐倒地者。黑旋風李逵大吼一聲:「哥哥,鐵牛在此!」提起板斧便奔宋江身邊。離開還有三五步,又是一聲巨雷,卻似整個梁山都在抖動。同時就著閃電,天上忽地裂開一個大口,滾出璀璨光華。梁山上下,都看得呆了。忽然又是霹靂一響,眾人只覺頭暈目眩,眼前光環亂跳,手腳都似不是自家的動彈了。宋江驚得目瞪口呆,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宋江睜開眼睛,卻不禁連聲叫苦。原來身處之地,卻是一片丘陵,遠及天邊,隱約有些山巒。再看周圍,極目所見,儘是自家將兵,橫七豎八躺得滿山遍野。也有旗幟、兵器、糧草、器物扔得數十里狼藉。宋江雖屢勁磨難,哪見過這等變動,慌得口裡叫:「軍師!鐵牛!」   便聽二人答應:「哥哥莫慌,吳用、鐵牛在此!」急忙過來,挽起宋江。宋江驚魂稍定,問吳用道:「這是何處?我等怎地到了這裡?」   吳用道:「我亦不知。剛才天空裂開大孔,倒似將我等吞吐而入。只是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宋江道:「定是我宋江作了什麼錯事,遭得天譴,連累眾家弟兄,我的罪過何其大也!」一邊抹淚,一邊望天道:「上蒼呵,我宋江若有甚過失,粉身碎骨,無敢怨言,但請莫折磨我這幫兄弟!」   吳用勸道:「哥哥不必如此。想是上蒼遇我等幹什麼功名,故而做法弄來也未可知。眼下眾弟兄都在,先還是看看週遭如何。」   於是察看四周,梁山人馬、器物落了周圍十里地面,粗粗糾集,小嘍囉在此的有七萬餘人,帶傷者四五千,並有屍首數百具。山上其餘人眾則不知所終。所喜一百零八個頭領具全,只有幾人輕傷。宋江便令各位頭領整頓部下軍卒,一邊令聖手書生蕭讓、鐵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蔣敬、玉臂匠金大堅、通臂猿侯健、金錢豹子湯隆、青眼虎李雲、操刀鬼曹正、鐵扇子宋清等人清點兵馬、糧草等器物確數,一邊發神醫安道全治療受傷將士。一面派遣樂和、時遷、白勝、段景住四人各帶兩個伴當,往東南西北四面探聽消息。最一要緊,此地究竟何處。   四人去了約莫一個時辰,仍未回來。此時天色清明,宋江閒來無事,往返走游。忽見混世魔王樊瑞手拿一個羅盤,對著太陽張望演算。宋江問道:「樊瑞兄弟又算出什麼來了?」   樊瑞答道:「回哥哥的話,小弟按日軌天角推演,此地當在青州左右。但為何風景卻如此不同,甚是奇怪。」   宋江聽了,又鬆一口氣:「我當這陣天雷把咱們轟到什麼天涯海角了呢,原來卻在青州左右,距離梁山還不算遠。既然如此,我先到左近遊玩一番。」   吳用急忙勸諫:「哥哥休得如此唐突。天降大變,周圍不明,哥哥出行,若遇見意外,我十萬將士自亂。」   宋江不以為然道:「我梁山人馬興旺,近日殺得高逑全軍覆沒,山東一帶,誰不聞俺威名,豈有甚意外?」   吳用道:「哥哥若去,只帶呂方、郭盛隨身護衛。」   宋江道:「何必如此帶累弟兄?我只帶兩個伴當,附近走走,不礙事的。」   吳用再三苦勸,宋江只是不從,帶了兩個伴當,乃是張三、李四,穿著便服,帶些錢鈔,各人挎一口腰刀,散著步子往南邊走去。   其時日當正午,宋江等人所到之處,山清水秀,風景倒也不錯。只是人煙稀薄,田地多數荒蕪,雜草叢生,道旁還偶有屍骨。枯鴉戚鳴,殘垣孤立,多少淒涼景象,宋江怪道:「這山東一帶,本是商賈往來的繁榮地方,卻如何這般蕭條?」   不覺走了又一個時辰,三人上得一道山梁,周圍數十里風光盡收眼底,卻仍是房舍稀疏,雜木茂盛。宋江三人走得飢渴交加,抬眼望見山腰上有一家小店,掛個「食」字幌子,不由大喜道:「且去那小店叫上些酒肉,胡亂吃些,聊解飢渴。」於是腳下加緊,不一時到了小店之中。一個半百老頭,前來服侍道:「三位客官用些什麼?」   宋江看這小店,桌椅破爛,門窗凋敝,心中已有三分不喜,無奈飢渴難當,乃勉強道:「先打三壺酒,有甚肉食,胡亂將三四斤來,吃了一發算錢給你。」   卻見那主人一怔道:「客觀,且莫亂言,小店從不賣酒的。」   宋江聞言也是一怔,方才想到方纔那店門外的幌子不是「酒」而是「食」。乃又問道:「你這店家倒也古怪,你自賣酒,我自備些錢鈔來買,有何不可?」   店家似乎有些明白,道:「你這客官是遠方來的罷,近日這官府早下了禁酒之令,說是為節約口糧,凡民間一律不得私自釀酒,違者輕則抄沒財產,重則坐監殺頭,我小小酒店,哪有這個膽子啊!」   宋江聞言,更是古怪道:「這是哪處官府,怎麼定出這等法律?民間黍谷豐滿,釀些酒有什麼不妥?竟得如此荒謬之言,可笑之極啊!」   那店家面露驚恐道:「客人,亂世年頭,這官家的法令,千萬別胡亂議論,不然我這小店可不敢款待您老了。」   宋江聽他說得莫名其妙,便不談這個,一屁股坐下,道:「既然如此,便上幾碗茶吧。你店中有甚麼肉食?」   店家道:「回客官,小店沒有肉食,只有豆腐、青菜、落花生等。」   宋江不快道:「便是你自家吃的肉食,也將些來與我,一般算你錢,何必如此推脫?」   店家苦笑道:「客官,我若有肉食,何不賣與你吃?實在這災禍年生,能有飯吃已經不錯,哪敢再奢望吃肉?」   宋江又道:「若你自家養了甚雞鴨之類,也不妨拿來,不少你錢。」   店家道:「這等亂世年頭,人尚喘不出氣,誰還有心去養雞鴨?」   宋江忍無可忍,拍案叫道:「店家!你這廝是存心欺負我遠方客人?又不短你飯錢,為何耍這等歪心,不賣我酒肉吃!」   店家惶恐道:「客人!我若有心欺負客人,天打五雷轟!實在小店沒有酒肉,便簡單些,好罷?近有附近撈的雜魚,客官可要嘗嘗?」   宋江無奈,道:「既如此,每人來碗麵,菜餚隨上兩個。雜魚要兩斤,做兩盤上來。」   店家滿口應允,自去後面忙碌。不一時,端上菜餚。那刀削面質地粗劣,一碗清蒸豆腐,一碗炒青菜,缺油少鹽,難以下嚥。兩盤小魚,一盤和蔥干炸,一盤加辣煮湯,也都無味道。宋江和兩個伴當在山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日子過慣了,哪受的這個。無奈肚裡飢餓難忍,只好胡亂吃些。便是端上的茶水,也淡色寡味,全無意思。宋江吃得鬱悶,將手一招:「店家,結帳!」   店家恭敬道:「七百文。」   宋江略一皺眉,從懷裡摸出兩張五百文的交子票,遞給店家:「不找了。」   店家接過,不解道:「敢問客官,這是何物啊?」   宋江道:「此乃德勝錢莊的交子票,與你做飯錢呢。」   店家陪笑道:「回客官,小人從未見過這等物事,這個……還請客官……」   宋江正待發作,轉念一想與此人有甚麼好說,乃一把奪過交子,再伸手掏出幾個大錢,扔給店家,起身與伴當離了小店。   店家拿起錢,瞧瞧足銅成色,方才放心,但仔細看來,心下又嘀咕:「這上面圖形文字,怎地如此奇怪……」   再說宋江一頓飯吃得七竅生煙,出了店門,走出數里,猶在自己氣悶。伴當又不敢勸。當下三人一陣悶走,不覺迷了方向,走到一處荒山之前。忽然四下裡鑼聲不斷,宋江大驚之下,草叢中湧出二三十人,手持刀槍棍棒,團團圍住。為首一個喝道:「甚麼人擅自入俺地界,定是奸細!孩兒們拿下!」兩個伴當拔刀抵抗,早被長槍刺死。宋江雖學過些槍棒,到此哪敢逞強,束手就縛。   那為首的喝問宋江道:「你這廝是那來的奸細,為何擅自闖入我等地盤,快快從實招來。慢半句,叫你身上多十七八個亮窟窿!」將手裡刀在宋江臉上一晃。   宋江心道這必是哪處的綠林豪傑,於是道:「實不相瞞,在下乃山東及時雨宋江,因與梁山兄弟失散,誤入貴地,還望好漢包涵則個。」原指望這強人聽了宋江大名,定然如雷貫耳,恭敬有加。誰知那為首的一臉木然,轉頭問一個小嘍囉:「你可聽清這廝說的什麼?」小嘍囉道:「好像說什麼梁山,什麼風雨,俺也不明白甚麼意思。」為首的點點頭:「這廝胡言亂語,定是奸細,我也不多囉嗦,一刀斬了,把首級去獻將軍便是!」舉起刀,便要劈下。   宋江大驚之下,急叫:「且慢!待我招來!」那為首的強人大笑道:「早該如此了。」放下刀,吩咐小嘍囉:「先把他身上搜一遍。」當下來了兩個小嘍囉,將宋江全身衣服剝得精光,細細搜了一遍,抄出金銀、交子和些許文書信箋等。為首的強人瞪大眼睛,一一檢視,宋江在山風中瑟瑟發抖。看完一遍,那強人道:「這些東西甚是奇怪,且先押往大營,交付將軍發落吧!」   宋江一聽「將軍」,不由暗自叫苦:「原以為是綠林好漢,不料卻是官軍!此去命必休矣。」這時小嘍囉已棍棒打來,逼他快走。宋江忽想自家弟兄許會來尋,當下一邊慢慢走,一邊仰天大叫:「蒼天!我宋江死於此地,真是冤枉!」那夥人也不止他,只是催促快走。   行不上一里,轉過山路,忽聽山坡後面呼哨連連,殺聲大起,衝出百十人來。為首一個黑大漢,正是黑旋風李逵,手提兩把板斧,高叫:「哥哥莫慌,鐵牛來了!」率先衝來。押送宋江那群人大驚之下,各自抵抗,當不得梁山人多,片刻之間,盡數斃命。為首的被李逵一斧頭劈開腦殼。戴宗隨後趕來,解開宋江,找件乾淨衣服換上,一邊道:「軍師見哥哥久不回來,分派眾兄弟四處尋找。俺與鐵牛作這一路,也是老天有眼,遠遠聽見哥哥仰天大叫,因怕傷了哥哥,故抄到轉彎處埋伏。哥哥速跟我回大營,軍師和公孫先生有要事稟報。」   宋江跟了戴宗、李逵回到自家大營,已經日頭西斜。只見眾好漢都在等著。見了宋江,少不得撫慰問候。宋江招呼打過,趕到後帳,見白勝、段景住、時遷、樂和四人委頓不堪,公孫勝、吳用、盧俊義等人神色嚴峻,各自背手而立。見宋江到,吳用揮揮手讓四個探子出去,一邊請宋江坐下,一邊道:「哥哥受驚了。方才四位兄弟探得週遭消息,再加上樊瑞兄弟與公孫先生以天象地理推測,我等確遭了天變。」   宋江道:「是何變故?這陣天雷把我等轟到了甚麼地界?」   吳用道:「若說地界,這天雷把咱轟到了青州中段,離開梁山數百里,已是古怪之極。可更為古怪者,現今卻不是大宋天下矣。」   宋江大驚:「不是大宋天下?改朝換代如此之疾?莫非天上一日,地下數十年麼?敢問現在是誰人入主中原?遼人?方臘?」   吳用道:「哥哥休驚。現在竟是那漢末曹劉孫三家相爭之時。按四位兄弟探訪鄉民得知,此時乃建安十三年十月,正是三家赤壁鏖戰之際!」   宋江聞言如遭雷擊,跌坐椅子之上:「甚麼……」   吳用道:「哥哥請勿驚惶。這等時空逆轉之事,雖然古怪,然既已落到身上,不定是上蒼給我等弟兄降的大任,也未可知。」   宋江驚魂稍定,乃細細沉思。   忽一人嚷道:「好也,好也!哥哥自從作了這梁山之主,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銀,何等快樂。便奪了天下,自家做個皇帝,有何不好?偏要受甚麼鳥招安,今日也說,明日也說,兀的不氣破俺鐵牛肚皮!今日被這大雷震到這千萬年前來,卻看你還等誰招安去?」   宋江一看卻是李逵,怒道:「你這黑廝再敢亂言,砍了這顆驢頭去!」喝令趕出帳去。李逵大笑拍掌而出。   吳用拱手道:「李逵所言雖然粗俗,倒也有幾分道理。天既將我等弟兄人馬皆降到漢末亂世,莫不是讓我等扭轉乾坤,再創清明世界?哥哥乃經天緯地之才,更兼眾家弟兄武藝出眾,又萬眾一心,何不就此掃平天下,讓萬民安樂,也遂了我等心中的豪氣?」   宋江沉吟不語,半晌道:「如此自然好。只是曹劉孫皆曠世英雄,我等可能與之抗衡?」   盧俊義道:「公明哥哥不必擔心,想我原在漢後數百年,長江後浪推前浪,無論兵法戰策、鎧甲鍛造、刀劍磨礪,均遠勝彼。且彼之長短虛實,彼之謀劃打算,我盡知之,從中取勢,點其要害,破其圖謀,易如反掌!今日就在此起兵,先占青州為本,北上燕趙,西圖中原,天下雖廣,一鼓可下。到時哥哥混一宇內,得萬世基業,不惟是我等弟兄的光彩,也是天下蒼生的福分哪。」   宋江聽他此言,意思稍疏,笑道:「盧員外此言甚得我心。」   吳用卻擺手道:「哥哥忒托大了。我雖在軍器上能暫勝彼,但軍器鎧甲,原本是人皆可用的,只可取一時的便宜,卻當不得終生的依仗。彼曹操、劉備、孫權皆是雄才大略,更有眾多謀臣名將,甚不可輕視。我等初來,若貿然出頭,異軍突起,必遭諸侯所疾。到時各家合力圍攻,雖有良將勁弩,難保萬一。」   宋江道:「如此,那該怎的是好?」   吳用道:「某卻有一計,若依我這主意,只需假以時日,天下如在哥哥囊中!」只見吳用不慌不忙,說出這個計來。只因這個計,有分教:宋朝壯士,反鬧漢家天下;三分河山,更添百八英雄。畢竟吳用此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回:智多星計謀天下,黃漢升力戰群賊     吳用對宋江道:「在下這個計,叫做『借屍還魂』之計。」   宋江道:「何謂『借屍還魂』?」   吳用道:「俺想我等這七萬士卒,百八好漢,在這漢末也算強大,但畢竟難與諸侯抗爭。不若投靠一方,取得信任,先借彼的勢力掃平天下,然後再取而代之。」   宋江道:「此計確實奇妙,只是該當投靠哪一方?」   吳用道:「劉備!劉備當前實力在三家中最小,我等前往,必受重用。須知我等權柄越重,則日後攪翻大局越發容易。此其一也。劉備乃漢朝宗室,名望足以號召,但畢竟又非嫡系,我等日後背之亦無後顧之憂,此其二也。曹操奸詐多謀,孫權年富力強,惟劉備為人,患難時尚能謙恭克己,一旦得志便飛揚跋扈,意氣用事,正好為我所制,此其三也。我等先投靠劉備,助其擊敗曹、孫,掃清天下,一面勸其自己稱帝,一面暗自掌握兵權,屆時突然起兵,先以復漢為名,待把劉備勢力盡數剪滅,哥哥再自己登基,大事諧矣。」   宋江大喜:「軍師計策高妙!敢問當如何行事?」   吳用一邊伸出指頭道:「此時赤壁之戰即將開始,欲投奔劉備,須得往南。我等到得荊州,戰火已過,哥哥自領一支人馬,就勢先取了武陵、零陵、長沙、桂陽四郡,以作見面禮送給劉備,必受重用。此後西進兩川,只需照史行事,不過當盡量顯我等能耐,以取權威。待三分天下鼎足已成,然後見機行事。」   宋江道:「甚好。」   吳用又道:「我等起事,乃是圖謀天下,此處山東乃中原咽喉,不可輕易放棄。可著盧員外分領部分人馬,屯紮於此,招兵買馬,整備戰甲,積累糧草,屆時起兵響應。」   盧俊義道:「只是這數萬人在此屯紮,難以隱瞞,曹操必定派大軍圍剿。就算能依仗地利與之抗衡,怕也難有發展。這個可如何是好?」   吳用微微一笑,附在盧俊義耳邊說不幾句,盧俊義大喜道:「軍師此計,確乎高明。」   吳用笑笑:「彫蟲小技,何必謬讚。然後再派若乾弟兄,分率精幹人馬,往馬超、張魯、劉璋、孫權等諸侯處投奔,煽風點火,尋機取勢。再派若乾弟兄,往中原幾個重鎮潛伏,以為接應。如此方可四方八面,左右逢源,一朝發起,震動天下。哥哥以為如何?」   宋江歎道:「軍師真乃天下奇才,以我看來,比那諸葛孔明也毫不遜色!」   吳用道:「豈敢。諸葛亮乃古今明臣,某不勝欽佩,只是如今我佔了先知的便宜,倒要與他計較一番高低了。」眾人皆哈哈大笑。   宋江又問:「只是方才盧員外所說,軍師以何計策教之?」   吳用道:「這個容易。此時青州地界,雖屬曹操管轄,卻有昌豨在此地屯兵造反,操正譴於禁、臧霸討之。今日哥哥遇見的強人,想來便是昌豨的巡哨人馬。我以為等我大隊分頭出散之後,盧員外便統帶留下的弟兄,以本地豪強大戶身份,助曹軍攻滅昌豨。之後再不願入朝為官,操必以員外為地方鎮守。員外只需按時納貢,卻暗地囤積糧草兵馬,並聯絡派往各城的弟兄,屆時起事,怕不鬧得魏國底朝天?」   次日,宋江升帳,先令神算子蔣敬報所有軍械物資儲量。蔣敬回報,此處搜集糧草可支一年,軍械略有短少,船隻盡數粉碎,其餘匠作物件、醫藥、火器等雖剩餘有些,亦不充足。酒肉錢財,也還有些。宋江點頭,便先對眾人說了吳用的計策。眾家都有些驚異。只見花和尚魯智深挺身出道:「宋大哥,我以為軍師此策不妥。我梁山一百零八人聚義,情同手足,今日既到了這個所在,便自成軍旅,與漢末群雄爭個高下,縱然兵敗身死,也不枉好漢一場!若按軍師計謀,先要把眾弟兄遣散各地,看似互相呼應,實則手足分離。試問日後兩軍陣前自家弟兄相對,如何是好?故請哥哥收回成命,莫用那『借屍還魂』的腌臢計策。以洒家看,不如就此起兵,自樹我梁山大旗,先佔了這山東地方,然後席捲中原,有何不好?」   此話一出,帳下議論紛紛。吳用冷笑連連,宋江不悅道:「魯師兄不必多言,我主意已定了。」當下抽出令箭:「錦毛虎燕順、鐵笛仙馬麟、沒面目焦挺、石將軍石勇聽令!」   四員步軍頭領出列:「哥哥有何吩咐?」   宋江道:「你等四位兄弟,引精壯小嘍囉二千人,往北到遼東地方,投奔公孫恭,等我密令所到,再做接應!」   四人面面相覷,燕順接了令箭。吳用道:「四位到了遼東,務須取得信任,把握兵權。我這裡尚有錦囊一個,到遼東地界再開拆。」將錦囊付與燕順。四人自出點兵。   宋江接著發令,又差出林龍鄒淵、獨角龍鄒潤、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為一路,往漢中張魯處;沒遮攔穆弘、金眼彪施恩、小遮攔穆春、打虎將李忠為一路,往西涼馬超處;操刀鬼曹正、鎮三山黃信、病大蟲薛永、白面郎君鄭天壽為一路,往西川劉璋處;錦豹子楊林、小霸王周通、金毛犬段景住、雲裡金剛宋萬四人為一路,往南蠻孟獲處。每路統帶二千精兵,或分頭,或合併,或投奔,或潛伏,以為接應。吳用每路各交付錦囊一個。   再點旱地忽律朱貴、鬼臉兒杜興為一路,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為一路,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為一路,催命判官李立、活閃婆王定六為一路,矮腳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為一路,每路帶一百精幹嘍囉,分別往鄴城、洛陽、許昌、徐州、長安五城潛伏,秘密刺探情報,準備內應。   接著令混江龍李俊為首,引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病關索楊雄、拚命三郎石秀、美髯公朱仝、白日鼠白勝、笑面虎朱富、摩雲金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共計十員頭領,引軍馬一萬,往江東孫權地面上潛伏,見機行事。   諸路人馬分撥已定,再以盧俊義為總管,神機軍師朱武為參謀,引雙鞭呼延灼、雙槍將董平、病尉遲孫立、百勝將軍韓滔、天目將彭祀、聖水將軍單廷、神火將魏定國、浪子燕青、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船火兒張橫、浪裡白條張順、混世魔王樊瑞、喪門神鮑旭、鐵叫子樂和、鐵臂膊蔡福、一枝花蔡慶、聖手書生蕭讓、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轟天雷凌振、青眼虎李雲、九尾龜陶宗旺、金錢豹子湯隆、插翅虎雷橫,共計二十七員頭領,帶領二萬餘人,在青州屯紮。先以本地大戶身份,助於禁、臧霸夾攻滅了昌豨,卻以此為據點,緩圖發展。吳用再三叮嚀領凌振道:「君之火炮之法,乃我密器,故宋江哥哥一路亦不帶得,實指望到萬一之時,一舉成功。你在青州盧員外帳下,秘密監製,切不可有所洩漏!」凌振應允。   當晚,宋江令大擺宴席,眾頭領與嘍囉吃個醉飽,然後分頭行事。次日一早,先發譴十路潛伏人馬往各地去迄。第三日,李俊等引本部往南行去。然後宋江自引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小旋風柴進、撲天雕李應、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金槍手徐寧、青面獸楊志、急先鋒索超、沒羽箭張清、九紋龍史進、丑郡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赤髮鬼劉唐、黑旋風李逵、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摸著天杜遷、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時遷、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鐵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蔣敬、玉竿孟康、玉臂匠金大堅、神醫安道全、鐵扇子宋清、險道神郁保四共計四十一個頭領,三萬餘精銳兵馬,離了青州,尋隙往荊州進發。   行至豫州地界,吳用道:「我等前往,先取了四郡城池,與劉備作人情,然後投奔。只是全軍同去,恐劉備見我強盛,心下猜疑。可分出幾員頭領,統帶精兵,只做小股英雄,分別投靠,免得被他以為尾大不掉。然後日後方可配合。」宋江道:「軍師高見。」便分出柴進、徐寧、索超、劉唐、孟康、武松、張清、杜遷八員頭領,帶精兵二千餘人,各自去分路投靠劉備。又派時遷、戴宗趕往前面打探消息,大隊人馬,晝伏夜行,往荊州前進。   十二月初,到達荊州地界。前面戴宗來報:時周瑜赤壁火攻已諧,曹操北回。東吳孫權親統軍與曹將張遼爭戰於合肥,周瑜大軍與曹仁、曹洪戰與南郡。劉備一面分兵助周瑜,一面攻武陵。吳用道:「四郡之中,武陵、長沙較近而零陵、桂陽較遠。劉備已去武陵,金旋庸才耳,必然投降。我等可疾攻長沙。長沙兵力最強,一舉擊破,再乘威南奪零陵、桂陽可也。」宋江道:「我聞長沙有老將黃忠,是蜀漢五虎將之列,甚難對付。」吳用道:「彼黃忠再是英勇,終歸一人耳,今我等眾弟兄手段不凡,怕他怎的?」宋江便令加緊進發,繞過南郡,直取長沙。   且說長沙太守韓玄,不過是中平之才,佔據這數百里地面,麾下戰將數十員,馬步水軍一萬餘人,戰船百餘隻,倒也算個強盛地方。自從劉表死後,本欲投降曹操,心有不甘。再後來孫劉聯軍赤壁擊敗曹操,便約束人馬,觀望局勢。其實也沒個長遠打算。這日正在郡府閒坐,衛士報進:「大人,有緊急軍情!」   韓玄一驚,忙令召進,便見雄赳赳走入一人,身長八尺三寸,棗紅面皮,長髯拂然,目似朗星,原來是本地豪強魏延,字文長。彼擅長弓馬,因其莊園在郡城邊外,又有自己兵馬,因此在郡裡掛個校尉的銜。韓玄見是魏延,問道:「文長有何軍情?」   魏延道:「今有一支人馬,數約不下萬餘,從北而來,已入我郡境地,特來稟告太守,並望拿主意。」   韓玄問:「來軍是曹丞相旗號,抑或劉皇叔聲勢?」   魏延道:「卻是打的『宋』字旗號,並有『梁山』字樣,其可怪也餘!」   韓玄一愣:「甚麼?宋字旗號?」惶惑之下,令擊鼓召集眾將前來商議。   無移時,眾將到齊,韓玄說了魏延稟報之軍情,「諸君有何高見?」   當下站出一人,年過六旬,蒼顏白髮,精神矍著,朗聲道:「水來土掩,兵來將當,這『梁山』兵馬想來是黃巾一般草寇,縱有十萬,有何可怖。某請得二千精兵,去斬了為首賊將的首級來!」正是老將黃忠。此人身長七尺七寸,雖然年事已高,卻是虎背狼腰,兩臂有數百斤力氣,能開二三石硬弓,使一口六十三斤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人稱長沙屏障。韓玄見黃忠請戰,甚是放心,乃問道:「敢問老將軍,你以為這般草寇當如何應對?」   黃忠答道:「大人放心,一般草寇,總無章法,鼓噪而來,一戰即潰。以我之見,大人與我數千精兵並數將為副,且先不與他爭奪這邊境縣城。彼若分兵去奪,自散其勢,若長驅而進,則後路動搖。我卻以精兵迂迴擊其側翼,一鼓可破也。」   韓玄大喜,便令黃忠為大將,校尉楊齡、楊壽、張承、王洪文為副將,點精兵三千,出郡府迎戰。魏延道:「在下不才,也願引本部人馬助戰。」韓玄便教為掠陣使,領本部鄉兵三百人,隨同黃忠出戰。   當晚韓玄下令宰殺五頭牛,十五口豬,出戰將士一律吃個醉飽。次日早晨,黃忠與眾將全副披掛,各自提了兵器,引三千精兵,出城東門,韓玄親自相送。黃忠囑道:「太守,某去之後,若有敵人趕到城下,只宜堅守,不可出戰,待吾回師相救。」   原來宋江一軍趕到長沙境上,吳用道:「長沙兵強將勇,須得小心對付。我若長驅郡府,怕他截我中路。可分兵三支,前後接應。」便教林沖、史進、陳達三人引兵五千為前隊,只要小心進發。宋江並楊志、花榮、秦明等引兵一萬為中軍,又分出兩支人馬,每支三千,自己帶一支,魯智深帶一支,兩邊以為接應。餘眾交關勝統帶,在境外駐紮,防備後路。   時到下午,林沖三人正督軍前進,忽然左邊鼓聲大作,軍士慌亂之下,道旁旌旗豎起,伏兵湧出,為首一員老將厲聲喝道:「何處草寇,敢侵俺大郡!」其時梁山軍馬突遭襲擊,隊形已亂,跳澗虎陳達挺槍迎上,戰無三合,遮攔不住,撥馬而逃。九紋龍史進大怒,手使三尖刀拍馬來戰,黃忠長笑道:「小毛賊如此囂張!」大刀蕩來,碰得噹噹作響,史進只覺此老力大,不由驚恐,心下先怯。奮力戰到十七八合,不敢再打,亦回馬而退。林教頭望見黃忠如此英雄,大驚,欲自己出戰,不料一旁衝出一隊鄉兵,為首大將高叫:「那來的蟊賊,先過我魏延這關!」林沖知道魏延後來亦是蜀漢名將,哪敢輕敵,挺丈八蛇矛迎戰,二人盤馬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這時節黃忠並四個校尉統帶長沙兵,已沖得梁山人馬紛紛潰退,史進、陳達招呼不住,只得混在敗兵中逃竄。林沖見勢不妙,丟開魏延,回到軍中鎮壓。無奈長沙軍取突襲之勢,士氣如虹,林沖雖然勇武,也獨力難支,只好且戰且退。偏生前面一帶地形崎嶇,多是沼澤雜木,梁山兵馬傷亡甚多。   忽然北面鼓聲大作,卻是宋江大軍來到。黃忠見了,也不畏懼,叫道:「原來賊首在這裡!」指揮本部掉頭直衝宋江。白花蛇楊春提刀出迎,交手方才一合,黃忠大刀斜沉,把楊春馬頭削去半個,戰馬倒斃,亦將楊春顛下。青面獸楊志大驚,一馬挺槍飛出,攔住黃忠廝殺。兩個戰了十餘回合,孔明見黃忠英勇,出馬欲助戰,這邊楊齡抵住。再戰二十餘回合,楊志料敵不過,把馬拉開,黃忠直衝中路。霹靂火秦明大怒:「老匹夫敢如此!」掄起狼牙棒殺出。兩個並了十餘回合,黃忠見秦明武藝高強,賣個破綻,回馬便走。秦明大呼:「哪裡去!」緊緊追來,不防黃忠回身一箭,倏的一聲,秦明急急躲閃,肩頭上早著,大叫一聲,翻身落馬。黃忠回馬來殺秦明,撲天雕李應見勢急,挺槍來截住,小軍急把秦明救回。李應與黃忠戰不到十個回合,遮攔不住,只得退開,黃忠又直殺入,所到地梁山軍如波開浪裂。   眼見得逼近中軍,宋江看黃忠如蒼顏猛虎直殺過來,驚得手足失措,回馬便走。黃忠加鞭趕上,呂方、郭盛雙雙趕來保駕,黃忠大刀猛力一揮,喀嚓一聲,呂方畫戟折斷,空手而退。郭盛大驚,勉強戰了幾個回合,保著宋江匆匆而去。不料兩邊殺聲大作,原來王洪文、張承二將各領了數百精兵,從兩翼包抄上來,梁山軍雖多,已被黃忠沖得七零八碎,故反被二將截斷了歸路。宋江大驚之下,黃忠已率楊壽直逼過來。背後楊春匆忙換馬,與楊志兩個殺回來保護,卻被魏延截住廝殺。危急之時,只聽一聲虎吼:「哪來的鳥老頭子,吃俺鐵牛兩板斧!」黃忠見一黑大漢著地殺來,不敢小看,只得小心招架。這時王洪文、張承二將從前面兜來,呂方忙從士卒手中取了兵器,與郭盛竭力上前保護。但宋江中軍的精銳衛兵已被黃忠殺散,張、王二將反指揮本部將宋江、呂方、郭盛並數十個親信團團包圍。   忽地弦聲一響,王洪文倒栽下去。只見小李廣花榮遠遠趕來,銀槍似白龍出水,連刺數人,直撞入圍,帶出宋江。接著遠遠殺聲大作,吳用、魯智深兩支人馬一同殺到。魯智深揮舞禪杖,引一隊步兵,殺入長沙軍左翼。魏延在後隊看見,棄了楊志、楊春,趕去抵擋。這邊吳用軍馬也從後面抄上,黃忠便也丟開李逵,掉頭沖吳用的軍隊。這邊楊志、李應、楊春等兜馬殺來,黃忠揮舞大刀,力戰數將,精神倍增。宋江、吳用一邊看得呆了。看看天色將晚,兩軍各自收兵。   當天夜裡,宋江清點各路人馬,總計折損一千數百人。秦明、楊林、郭盛帶傷。宋江見黃忠如此英勇,以三千兵殺退四路人馬,心中不由驚惶,對吳用歎道:「今日雖也斬了敵將,卻耗自家這許多力氣,連小小長沙都難以取得,還有何力可爭奪中原?」   吳用不慌不忙,勸解道:「哥哥休要焦急,這長沙眾將盡皆碌碌,只有黃忠、魏延兩個有些本事,今日我軍初到,偶然失利,無關大局。我卻有一計策,定叫他首尾難顧,全軍敗潰!」   宋江大喜:「既然軍師有此計策,請問如何佈置?」吳用哈哈一笑,安排妙計。有分教:漢南名城,頓作兵火餘燼;北宋草寇,反得耀武揚威。不知吳用此計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回:黃忠老眼識反間,吳用奇謀破堅城     話說宋江兵進長沙,只一戰便被老將黃忠擊敗,宋江十分氣惱,吳用卻道自有妙計。還未開口,旁邊李逵跳將起來:「軍師哥哥,今天叫俺呆在中軍,不放俺到陣前去殺人,好不悶殺鐵牛也。明日用計,俺卻要打頭陣。」   吳用笑道:「鐵牛,明天這個頭陣,有個名堂,叫做詐敗誘敵,只需輸不准贏,更不准殺人,你可遵的?」   李逵一聽,忙連連搖手道:「既是恁地,俺還是聽軍師哥哥安排,只求軍師哥哥給個多殺人的去處,好教俺痛快一把。」   宋江聽得不暢,喝道:「這黑廝又胡說甚麼,軍師定下計策,你自遵循便是了!」   吳用笑笑:「好,請眾位兄弟挺好。明日大早,將我中軍人馬分作五隊,楊志、花榮、李應、李逵各引一隊,哥哥自引一隊,分頭排好,起先由李大官人出馬挑戰誘敵,各隊環回演進,把黃忠誘到五里外的山岡前,兩邊殺出,一起攢住。這時我便指揮接應軍馬,挑戰其後翼軍兵。彼後翼是魏延,此人有勇有謀,只是貪功了些,一旦誘他胡亂出擊,敵陣型必亂,此時前隊林教頭和史大郎再分兵兩路,直抄進長沙軍後隊,敵軍自亂了也。卻教魯達兄弟引本部人馬,大張旗鼓趕往長沙郡府,做個聲威,更動搖其軍心。」宋江道:「軍師此計策甚妙!便依此安排下去。」於是調度各營兵馬不提。秦明受傷,著人送到關勝處,請安神醫治療。楊林、郭盛傷勢不重,敷些金瘡藥,半夜好了太半,明日堅持出戰。   再說當夜黃忠與魏延等四將商議道:「想不到不知何處來的強寇,竟然如此凶悍。「魏延道:「再是凶悍,終當不過老將軍這口刀。明日我與將軍並馬衝陣,只要砍死賊首,不愁群賊不退。」楊齡冷笑道:「匹夫之勇耳。」魏延大怒,便要與楊齡廝並,黃忠慌忙當住二人,又對魏延道:「我寡敵眾,要防他與我分路混戰。明日我與二位楊將軍衝陣,張承將軍接應中間,你擋住後路。若前面有敵突襲則接應我軍退下,切不可胡亂出擊,動搖陣型。」魏延等答應,各各安歇。   次日辰時,黃忠列隊出戰,見前面李應橫槍立馬叫道:「黃忠老兒,今日來與你拚個死活!」黃忠大怒,正待出馬,楊齡已挺槍出戰,李應迎上,兩個雙槍並舉,大戰十餘回合,李應回馬就走,嘍囉兵一起後撤。黃忠與二楊盡趨人馬掩殺過去。   李應奔走了二里上下,道旁鼓聲連連,花榮挺槍殺出。黃忠見是前一日射死王洪文的將,心中大怒,輪刀便上。花榮招架了七八回合,撥馬便走,此時李應人馬早已退出百步外。花榮軍馬跟著後退。黃忠驅兵追趕。   再奔走二里,遠遠望見一處山岡,黃忠正待追趕,後面張承趕上道:「老將軍,前一日第一路敵軍似有動靜,我看將軍不可冒失。」黃忠聽得,便勒住戰馬,把士卒都停下擺開。忽聽山岡後面鼓點陣陣,楊志引一軍殺出,高叫:「兀那老頭子,昨日洒家輸與了你,心中不服,今日敢來再戰三百合乎?」黃忠大笑:「手下敗將,安敢再來!」提刀便上。楊志略戰數合,叫聲:「好厲害,不打了!」跳出圈子,回奔本陣。黃忠欲不趕,旗門下楊齡、楊壽見他得手,早下令擂鼓衝陣,於是大小三軍盡皆吶喊殺過。楊志手下軍卒略略抵抗,逶迤而走,將長沙軍引到山岡之前。便見崗上紅旗磨動,鼓號大作,大隊軍馬殺出,正中一面「替天行道」杏黃大旗,下首大纛書「山東義士及時雨呼保義宋」,正是宋江。這時黃忠正與楊志軍馬鏖戰,急切間後退不得,宋江左右孔明、孔亮等各帶兵馬殺上,楊齡、楊壽亦上前助戰,兩軍在崗前混戰。這邊鼓點又起,花榮、李應兩支人馬又從山岡後面返殺回來,將黃忠等三面圍住。中軍張承急忙督率本部上前接應。   此時魏延統帶後軍人馬並本部鄉兵,在陣後列隊,看前面雙方廝殺。忽見右翼旌旗搖動,又衝出一支人馬,為首卻是一個秀士,在哪裡大叫:「長沙人馬,可敢來與我廝殺?」魏延看了一回,冷笑道:「這廝不知死的,待我趕上去一刀砍了,卻乘勢抄到賊軍的左翼後面,豈不大妙!」當下吩咐幾個軍中末將壓住陣腳,自拍馬舞刀,向吳用直衝過去。   吳用見魏延風馳而來,心中暗喜,吩咐小校再搖動青色大旗,一邊叫弓箭手、牌刀手上前迎戰。魏延殺到陣前,亂箭如雨,刀矛如林,幾次衝突不能得手,反倒傷亡了好些士卒。忽然一旁小丘後面又是連聲吶喊,一隊步軍衝殺出來,為首一個黑大漢,卻是黑旋風李逵,兩柄板斧橫掃直劈,兩邊李袞、項充刀牌護衛,直滾入來,頓時將魏延的後隊人馬切成兩半。須臾之間,背後又是殺聲大作,林沖、史進分兩隊左右殺進來。長沙人馬立時自亂,魏延引少數精兵拚力突圍,被史進和吳用兩路逼得走投無路。林沖早挺丈八蛇矛殺入長沙中軍。那張承正分兵竭力抵擋李應、花榮兩面,哪能招架,中軍人馬土崩瓦解。前面黃忠三將正在廝殺,後方禍事起來,不敢戀戰,楊壽心中一慌,早被青面獸楊志一槍刺落馬下,再一槍結果性命。楊齡落荒而逃,卻奉豹子頭林沖,未及招架,林沖大吼一聲,若巨雷炸響,手起一矛,從前胸直透後背,楊齡落馬而死。黃忠仗著一口大刀,殺透重圍,與張承、魏延匯合,一路奔往長沙郡府。待到城下,卻見又有大隊宋軍列隊而來,為首一個魁偉僧人,滿臉絡腮鬍子,手提水磨禪杖,正是魯智深。長沙軍皆叫奈何,黃忠大叫道:「中軍休慌,看老夫戰這禿驢!」自提刀斷後,抵擋魯達。魯達見黃忠威風凜凜,也不敢進逼,殘軍方得入城。這一戰黃忠所率三千長沙軍馬,過半戰死,小半投降,所餘不過十之二三。   收軍入城,韓玄問起戰況,黃忠照實說了。韓玄大怒,指魏延道:「汝強作出頭,送了大軍性命,尚有面目見我?」叱刀斧手綁出去斬了。黃忠急忙勸阻道:「魏將軍血氣方剛,急於為國立功,加之敵眾我寡,故而失利。本當重罰,念在強敵在側,望太守寬恕,准其戴罪立功。」眾將同勸,韓玄方道:「既然如此,看眾將面上,饒你一次。」正說間,人報城外敵軍倍至,攻打甚急。黃忠道:「此刻我軍出戰失利,兵力又弱,只可堅守待援,不可出戰。想來只要堅持下數日,彼士氣自衰,公子與皇叔的救兵也當來到,可破此草寇。」韓玄便與黃忠佈置眾將分守四門,只不許出戰。   再說宋江用吳用計策,一戰殲滅了黃忠人馬,隨即指揮四路軍兵,一起趕到長沙城下,四面攻打。打了半日,毫無寸進。當晚收兵回營,與吳用計議道:「今日雖野戰得手,又如何攻這長沙城?」   吳用沉吟道:「這長沙郡府城牆堅實,糧草充足,守軍人數亦不少,又有老將黃忠鎮守,若是硬攻,怕是難於得手。」   秦明道:「何不將人馬分屯四門,圍困這個城池,然後尋機破之?」   吳用搖頭道:「不妥。我軍欲先拿下城池,然後做見面禮給劉備,本是一件渾水摸魚的打算,若是稍一拖延,劉備大軍趕到,反成了救兵,屆時我軍若戰,必與劉備火並,若不戰則與畏懼投降無異,總是不妙。想來還得用計,盡快破城。」   忽然報鼓上蚤時遷從城中回來。宋江大喜,忙叫請入,詢問城中探聽得情報。時遷說了一回,宋江喜上眉梢道:「好極。我曾讀三國誌,知這魏延為人狂傲急躁,今既被韓玄所斥,必生異心,若能派一能言之士,前往說其反戈內應,則我唾手可得長沙!」   花榮道:「既然魏延為人高傲,就此前去說服,恐難奏效,不若先用反間之計,令其將帥相疑,然後可以說之也。」   宋江然之,於是安排下去。唯有吳用卻暗自冷笑。   一夜無事,次日白天,梁山人馬分頭攻打,卻是雷大雨小。黃昏時候,各自退去。夜裡三更時分,黃忠不甚放心,率幾個親信士卒,繞城巡視。到南門時,正巧四更鼓響,忽地噗哧一聲,黃忠轉眼看時,地下掉了一支禿頭箭,上面縛張薄紙。黃忠不聲不響,撿起箭放進懷裡,一邊繼續巡城,一邊問身邊士卒:「這南門是哪位將軍鎮守?」   士卒答:「乃是魏大人所部守把。」   黃忠點點頭,回到自己府邸中,拆開薄紙細看,卻是山東呼保義宋江寫給魏延的密信,內容全是蒙做內應,不可焦急,待機而動等話。黃忠看完,便直去太守衙門。   韓玄聞黃忠深夜來訪,急忙起身,二人入書房敘話。黃忠亮出密信,韓玄看罷,大怒道:「魏延賊子,原來早和這『宋』家的草寇勾結!來人,即刻去將魏延與我綁來!」   黃忠止之道:「太守且慢!這密信一面之詞,不足為憑。若真是魏延與賊人勾結,為何他不在城上時密信方來,且看其內容,並無甚緊要地方。以老夫看來,八成是敵人的反間計。太守若犯疑魏延,怕是正中其下懷。」   韓玄道:「那以老將軍之見如何?」   黃忠道:「我先去魏延處看看,再做打算。」   於是黃忠又去魏延府邸扣訪。片刻,魏延睡眼惺忪出來,問道:「老將軍此來,有何事指教?」   黃忠一言不發,將密信遞給魏延。魏延接過,方看兩行,額頭上冷汗滲出。草草看完,抬眼惶恐不已。   黃忠道:「城外賊人用反間計,被韓太守識破,特令老夫來告文長,教勿要惶恐。」   魏延拜泣道:「老將軍,吾雖草莽,豈有不知老將軍替我辨白之意?此正是救命之恩也,魏延沒齒難忘!」   黃忠扶起魏延:「文長不必如此。與我同去太守處,安排對策。」   正說之間,門公來報:「大人,外面有一客人,要見魏大人。」   二人對視一眼,黃忠便躲入屏風後面,魏延吩咐請進客人。   便見走進一人,身長不過六尺,尖嘴猴腮,見了魏延打個拱:「小人乃河南客人,與魏大人一位朋友認識,有緊要事情稟告。請屏退左右。」   魏延使個眼色,侍從退下,來客輕聲道:「將軍,實不相瞞,我乃城外宋軍麾下探子鼓上蚤時遷也。今日相見,特為將軍的性命來!」   魏延佯作大驚道:「我有何性命之憂?請先生告知。」   時遷道:「那韓玄忌賢妒能,早看將軍如肉中刺。加上前一日兩軍交戰,將軍出擊失利,韓玄早有心藉機剪除。近日之內,必有禍事!我宋江哥哥不忍看將軍英雄被害,故而叫我前來通報,望將軍早作打算。」   魏延道:「敢問令主如何得知呢?」   時遷道:「乃是因我主偶然獲得一封密信……」一邊欲從懷裡摸出。   魏延哈哈大笑:「我知,敢問密信是否這封?」伸手入懷,摸出黃忠拿來的信,扔在時遷臉上。   時遷大驚,立時騰地而起。魏延已拔出佩劍,當頭砍下,時遷一個空心後滾,早躍出五尺開外,魏延這一劍卻把椅子劈成兩半。魏延跨前一步,舉劍又刺,時遷就地一頓,身子拔空而起,乘勢左腳在牆上一蹬,借力斜飛而出,侉嗒一聲,撞破窗欞,身子早到了街上。魏延大步追出門,只見時遷已騰到對面屋脊之上,眼看要跑,忽地弦響裂空,白光一閃,時遷慘叫著滾下屋脊,早驚動了巡夜士兵,立時圍上。魏延回頭看時,黃忠手持強弓,不語站立。魏延拱手道:「老將軍箭法真入神也!」黃忠呵呵大笑。這時士兵已將時遷五花大綁押來,原是腿上中箭,痛得稱喚不絕。魏延以劍指道:「汝這匹夫,敢來離間我將帥,真是不知死活!」黃忠道:「文長不必理他,押到韓太守處去審訊便是。」   日出時分,韓玄、魏延、黃忠等共審時遷。韓玄先問:「汝主宋江究竟是甚麼角色,敢來侵犯我長沙城池?有多少人馬?從實招來,慢一句,將你萬剮凌遲!」時遷哪敢嘴硬,上牙碰下牙道:「我等實是山東梁山好漢,主帥便是宋江宋公明哥哥。有三萬餘人馬。」韓玄又問計略,時遷一一供認,原來花榮與宋江設計,先以時遷潛伏城頭,見黃忠走過,發個信號,城下射上密信,以為反間,再叫時遷前往遊說。   魏延聽得火冒三丈,拔劍要斬時遷,黃忠急忙止住,乃對韓玄道:「太守,今日可將計就計,擒殺那宋江賊酋!」韓玄道:「計從何出?」黃忠道:「可由文長假意應允倒戈,把宋江誘進城來,兩邊卻伏下弓弩手,城門一關,將宋江亂箭射死,長沙之圍自然解釋。」韓玄道:「妙計!只是宋江奸詐,又如何肯信?」黃忠道:「可令這時遷寫封親筆書信,只說魏文長答應反戈,並文長自己書信,射到梁山軍中,卻如此如此……」韓玄大喜,便令時遷寫信,只是城頭守衛甚嚴,不得縋城而出,只好書信通報。魏延已答應倒戈,約定於兩日後二更開城南門迎接大軍入內云云。到得晚上,射入城南宋軍營中。一邊安排埋伏不提。時遷自囚入監獄。   再說宋江自時遷去後,一日不得消息,心中焦急。花榮、戴宗勸慰道:「哥哥不必擔心,時遷天黑必然回來。」卻有城南營寨中小校送來城上密信兩封。宋江拆開,是時遷和魏延書信,不由大笑道:「好。好!長沙今日可得了!」   吳用聽得,一邊來看。看了一回,忽然也大笑道:「好,好!」宋江聽他語氣有異,道:「軍師有何見教?」吳用冷笑一聲,用折扇指點道:「哥哥何其糊塗也!時遷乃鼓上蚤,便是皇庭禁宮,也往來自由,這長沙城有甚麼守衛甚嚴,可教他難於出來,只敢通信?時遷輕功出眾,又幾時需要縋城而下了?分明是守軍識破計策,將計就計誘哥哥入城!」   宋江大驚:「他又如何得看破我計策?」吳用道:「哥哥忒心急了。魏延就算有異心,又如何會如此勾結哥哥?且送上密信,乃是冒奇險的路子,而哥哥卻只為說『不可妄動,相機行事』云云,這反間之意,豈不昭然?韓玄雖然昏庸,黃忠非凡人也,此計必被看破,不足為怪。」   宋江恍然,流淚道:「如此長沙不可得,我豈不又害了時遷兄弟?」   吳用笑道:「哥哥早些問我,也免了這番苦頭。今日時遷兄弟雖然暫時被困,我料必無性命之憂。今我再翻設一計,乘彼埋伏,一舉破長沙,救出時遷兄弟,也為將士們報仇。」   宋江驚喜道:「軍師有何高見?」吳用微微一笑,伸兩個指頭,說出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遵從安排。   兩日後深夜,黃忠、韓玄並眾將引城中主力人馬,埋伏在南門兩側。原來韓玄終是對魏延不甚放心,叫他引一支人馬護衛衙門。兩面都是弓弩齊備,城上千斤閘也備好,只待宋江入城便要關門捉賊。二更時分,叫守軍按約定打出青色的燈籠,片刻之後,南門外人馬雲集,中間一面大旗,正是宋江。韓玄吩咐開城,梁山人馬,魚貫而入,約莫進了數百人,便看宋江戴氈帽,身披黑色斗篷,隨著大旗進城。黃忠帶兵隱藏在門樓後面,只待宋江進入,便下令放千斤閘。   宋江走到門口,四面一看,忽然將手一揮。便聽城外一聲號子,推過幾輛特製的鐵葉車,分列城門兩邊,頓時將城門卡住,不得關閉。黃忠大驚,急忙下令落閘放箭。千斤閘倏地放下,轟卡一聲,卻被鐵葉車頂住。同時已經進城的宋軍吶喊著衝向街巷,後面部隊源源不斷,潮湧而入。長沙軍萬箭齊下,但前面宋軍儘是鐵甲牌刀手,傷亡甚輕。宋江也是身披寶甲,箭射不入,兼有呂方、郭盛揮動方天畫戟左右遮攔,保得平安。   眼見梁山軍越來越多,黃忠大吼一聲,放馬提刀衝下,連斬了數名敵兵。便見一員大將,身長七尺九寸,豹頭環眼,手使丈八蛇矛相應而上:「林沖在此!」二人刀矛相交,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梁山軍潮水般裹來,早將黃忠手下軍卒衝散。一時間,南門內外,殺聲震天,金石亂碰。   韓玄正指揮眾軍將拚力反擊,只聽背後喊聲大作,火光騰起,半天夜空映紅。韓玄大驚,忽見張承匆匆奔來道:「太守,大事不好,東西兩門皆被賊兵突破了!」說話間,北面街巷之中,連連冒出火煙,片刻又是無數人馬衝殺出來,為首一個黑大漢手持板斧,見人便砍,就有避禍逃命的百姓,也吃他個個砍翻。又有一個禿頭大漢,手提禪杖衝突,勢不可擋。韓玄膽裂,慌忙掉過馬頭,往西門小巷奔逃。不防走到路口,又殺出一隊敵軍,為首將領大叫:「韓玄休走,九紋龍史進在此!」一員將領上前迎戰,不到十合被一刀斬於馬下。韓玄轉頭奔逃,迎面又是一隊人馬殺出,為首正是青面獸楊志,韓玄措手不及,被楊志一槍刺倒,史進搶攻,從後面趕上,一刀斬下首級。長沙軍大亂,紛紛投降。   再說黃忠在城門口力戰林沖、楊林、魯智深、陳達四將,手下軍馬漸漸稀疏,而四面梁山軍馬雲集,圍得密不透風。又聽得高喊:「韓玄已死,諸軍將降者無罪!」長沙人馬再無戰心。黃忠自己也刀法疲憊,乃未然歎道:「不想我黃忠戎馬數十載,今死於此!」正是:老驥空懷伏櫪志,小賊偏困英雄人。未知黃忠生死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四回:雷緒命喪長沙郡,宋江議降劉玄德     且說黃忠陷入重重圍困,脫身不得,忽然北面士卒喊聲更巨,一彪人馬殺進圍來。當頭一員大將刀光如雪,在亂軍中劈開一條血胡同,再看卻是魏延。黃忠大喜,便隨了魏延衝出圍來。原來魏延坐鎮太守衙門,忽然兩邊敵軍都到,知城已難保,只得率軍盡力難度來尋韓玄、黃忠。沿途救了張承,知韓玄已亡,方來救了黃忠。合兵一處,見城門一帶,梁山軍勢愈加厚實。張承道:「太守殉身,城池失陷,唯有北門敵軍不多。不如掉頭殺出。」黃忠、魏延然之,於是又轉頭向北。此時城中大亂,不少梁山軍乘勢掠殺城中住民,黃忠三人拚力死戰,殺得鎧破斧缺,從北門撞出城去。此時天邊已微明,長沙城池異主。原來吳用一面叫宋江等全副裝備從南門入城,一面分派魯達、李逵、史進、楊志四人統帶五千人馬,分兩隊埋伏在城東西兩處,約定時辰,同時搶城。此是「捨身誘虎」之計。黃忠雖識破宋江計策,終是計輸一籌,東西門措不及防,軍敗主喪。   待天色大亮,宋江吩咐蔣敬清點戰果,收到降兵數千,戰馬數百匹,軍械旌旗無數,並有長沙城內糧倉錢庫,盡皆無損,牢獄中放出時遷,亦是平安,不由大喜。遂召集眾頭領酒宴慶賀。其時秦明傷勢養好,已回軍中。忽吳用道:「哥哥今日取了長沙,還不是歡慶時候。往南桂陽、零陵二郡,須得趕緊動手方可。」宋江道:「既然如此,我與軍師各分一半人馬去取二郡如何?」吳用笑道:「然則哥哥此地欲擺空城計乎?我以為南二郡兵微將寡,可分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沖二位兄弟各引一隊人馬去即可。我二人還是在此坐鎮,一則為兩軍後援,二則應付各方。」宋江道:「既然如此,酒席散後,便請二位兄弟辛苦一下。兵貴神速,今日點起人馬,明早便出發。」   次日早,宋江分林沖、陳達取零陵,秦明、楊志、楊林取桂陽。每路七千人馬,其中間雜二成長沙降兵,晝夜兼程,務必取了回來覆命。吳用又囑咐道:「這邊勢頭甚是凶險,眾位兄弟取了城池,留一人駐守,其餘迅速回師接應。」吳用自與宋江在長沙整頓兵馬,搜集糧草,以備後著。   再說黃忠、魏延、張承及張承兄弟張著等突出危城,沿路收集潰散人馬,直退到城東五十里,方才駐紮下來,檢點兵卒,只剩五六百人,小半帶傷。黃忠道:「不想這宋江草寇,以前從未聞說,竟有如此能耐!眼下主公亡故,我等當如何是好?」魏延道:「我聞劉皇叔寬廣仁厚,天下英雄翹首而望,不如前去投奔,求他發兵收復長沙,剿滅賊寇,替韓太守報仇。」正議之前,探馬報說西面塵頭大起,無數人馬趕來。黃忠大驚:「這時兵馬來到,是何意思?」眾將正慌之間,二探又到,原來是廬江大帥雷緒,聞長沙被困,特引二萬人馬,同劉表侄子劉磐前來救援。黃忠魏延大喜,急忙迎接。   兩下相見,說了經過。雷緒怪道:「這各地的豪強,由來已久,我大都知道。這甚麼梁山宋江聞所未聞,竟有如此兵馬聲勢,實在奇怪。」劉磐道:「管他如何,且先進兵長沙,交戰試看。」黃忠道:「不可。這宋江凶悍狡詐,軍中猛將甚多,我等不可冒失。不如屯兵此地,待劉皇叔軍到,再合力攻之。」劉磐不悅道:「我等現成大軍在此,何必等劉玄德?莫非黃老將軍以我荊州人馬無能乎?」黃忠道:「豈敢,只是欺敵必敗,況且這敵人底細含糊,我等還是謹慎為上。」當日爭執不下。   次日,探報宋軍分兵南進,雷緒道:「既然如此,他長沙一定空虛,待我等引兵前去,一舉奪占!」黃忠苦勸不聽。於是令張承引百餘長沙舊日兵士為嚮導,雷緒親引一萬人馬為前隊,劉磐、魏延為中路,卻叫黃忠、張著帶一千人馬在後方接應,連夜起兵,直進長沙。   消息早被戴宗得知,急報宋江、吳用。宋江驚道:「我這城中兵馬盡出,如何能抵敵二萬敵軍?不如召回關勝、林沖、秦明三路禦敵。」吳用笑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雷緒、劉磐不知死活,既要來撩虎鬚,便叫他吃個利害!」安排下去,令李逵、魯智深、李應三人各引一千人馬,在城外埋伏,如此如此。其餘軍馬,依計而行。   雷緒、張承等引兵殺奔長沙,離城尚有二十里,人報前面宋江引軍迎戰,雷緒與張承並眾將一起去看,只見宋江全副戎裝在陣前,厲聲叫罵。雷緒大怒,提起四十七斤宣花大斧,拍馬便沖對陣。宋江身邊殺出九紋龍史進,輪刀相迎。二將交馬二十餘合,史進賣個破綻,回馬便走。宋江跟著後退,梁山全體丟盔棄甲而走。雷緒回頭招呼全軍衝上,張承止之道:「敵人如此敗陣,恐有詭計。」雷緒道:「放著這許多軍馬在此,縱有詭計,我何懼哉!」催動全軍緊緊殺上。不到一個時辰,趕到長沙城下,兩軍皆大汗淋漓,氣喘如牛。史進背城大戰,雷緒放軍將直攻城池,自立馬在高處看戰。忽然半空白光一閃,雷緒慘叫一聲,倒下馬來,左胸插上羽箭。廬江人馬立刻大亂,又聽城樓上鼓點陣陣,生力軍馬殺出,外圍吶喊聲大起,不知多少軍馬衝出,廬江軍大為驚恐,紛紛掉頭奔逃,沿途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幾個貼身衛士保著雷緒,還想逃命,被史進追趕上來,一刀砍死。張承死於亂軍之中。   這時劉磐、魏延督率二隊人馬前進,忽聞前面殺聲大作,急忙加緊上前,卻看無數自家潰兵潮水般倒捲回來,反將陣腳沖得七零八落。卻待整頓,宋江與史進、花榮等揮軍緊隨著潰兵掩殺過來,廬江軍陣勢已亂,無法招架。恰在這時,背後殺聲大起,李逵、魯智深、李應三支伏兵從三面衝出,將廬江軍團團包圍。魏延拚力死戰,殺條血路出來,回頭不見了劉磐,正欲回頭尋找,卻被魯智深當住。因見四下梁山軍聲勢愈大,只好不顧而走。後面黃忠、張著接著,商量一下,只好往北投奔劉備去了。   原來吳用預先伏下三支人馬,先以宋江把廬江軍引至城下,叫其一氣奔上二十里,筋疲力盡。再以花榮在城樓上放箭射死雷緒——那雷緒武藝本是不錯,但混戰軍前中此偷襲,也是運氣背霉,而以生力軍馬殺出。至於外面卻是叫三阮等引一般老弱降兵擂鼓吶喊以做聲勢,亂敵軍心。如此不到兩個時辰,吳用以一萬人馬,敗雷緒二萬軍兵,劉磐亦被李逵大斧砍死。所殺人馬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長沙城外腥風撲鼻。宋江既然得勝,一面叫蔣敬檢點俘虜、輜重,自回長沙不提。一面卻叫關勝仍駐紮郡北,只把安道全等一般兒雜物頭領及大軍器械搬運入郡府。   又過了十日左右,南面捷報傳來,林沖、秦明攻克零陵、桂陽二郡,零陵太守劉度、大將邢道榮;桂陽太守趙范、校尉陳應、鮑龍等皆降。宋江大喜。忽北路關勝來報,言劉備大軍自武陵殺來。宋江急與吳用等商議。   吳用道:「我等早是打算要投劉備的,只是其兵勢洶洶而來,須得先行交戰,然後方有顏面投奔。關勝恐難抵擋,哥哥可分率部分人馬先趕去接應,我這裡發信催林沖、秦明兩位兄弟火速回軍,一起增援。」宋江然之,便親率花榮、李逵、李袞、項充、孔明、孔亮、呂方、郭盛等頭領並六千人馬,前去增援關勝。   不一日,趕到邊境之上,只見關勝軍壁壘高樹,對面也紮下一座大營,上面高揚漢旗,將纛上書「漢壽亭侯關」。宋江悚然道:「久聞關公乃三國名將,古今武聖,今日竟來,如何是好?」花榮道:「關公固然威猛,所謂武聖云云無非是後人尊敬,況且用兵主要看兵法戰策,這關公丟徐州、失荊州,要抵擋他卻也不是甚麼難於上青天之事。」宋江意稍安,乃軍併入關勝營寨。兩邊相見,關勝道:「關公是我先祖,勇武絕倫,不敢冒失,所以未曾交戰,特等大哥前來。」宋江道:「既然如此,不妨與之一戰。」便令孔明往對陣下戰書。   再說劉備揮軍從江夏往南四郡進發,先進武陵。武陵太守金旋不從抗擊,兵敗身死,從事鞏志投降。正欲進討長沙,忽聞有梁山人馬圍攻長沙,殺死太守韓玄,旋又報廬江雷緒軍覆滅,緒及劉磐戰死。劉備大驚道:「我原以為四郡之中,只金旋最是頑固,一旦攻滅,其餘三郡傳檄可定,更有廬江雷緒為外援。豈料何處來這甚麼梁山人馬,如此厲害,如此這荊州南部,豈不難得?」諸葛亮道:「這個梁山人馬來得甚是奇怪,只是不管他,且先起兵前往,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劉備從之,諸葛亮又道:「敵情不明,需關雲長為前部方可破敵。」於是劉備留劉封、簡雍等人與鞏志守武陵,關羽統兵五千並本部五百校刀手為前部,自與諸葛亮、張飛等引軍一萬五千,殺奔長沙而來。關勝並不出戰,關羽兵馬不多,也不敢強攻,兩下對峙。這天忽然對面送來戰書,關羽看戰書落「梁山宋江」,不屑道:「何方鼠輩,吾未曾聞也。」便在戰書上批「來日辰時會戰」。轉看孔明,隨口問道:「你是何人?」孔明答:「君侯在上,小弟是宋江哥哥手下中軍護衛部將,人稱毛頭星孔明。」關羽怪道:「如何竟和我家軍師字號一樣?」賜予酒肉,令其歸去。   次日晨,兩軍對陣,宋江與眾頭領一起出戰,排開人馬。便看對陣漢軍凜然列陣,前面旗門之前,五百校刀手擺佈得整整齊齊,刀刃寒光映日,耀人眼目。旗門下一員大將,身長九尺一寸,髯長二尺二寸,面如重棗,臥蠶眉,丹鳳眼,渾身翠綠袍甲,手提八十二斤青龍偃月大刀,跨下追風赤兔千里馬,正是:   威震華夏三千里,雲長英雄第一人!   宋江望見,頓感威懾,此時全軍將士皆有些動心。便見雲長磕馬走出兩步,厲聲道:「對陣宋江出陣答話!」   宋江拱手道:「關君侯,宋江有理了。」   關羽道:「宋江,汝既然是梁山賊寇,便當在你那梁山作威作福,今日何敢搶我長沙城池?」   宋江道:「君侯明鑒,天下城池,誰有力誰可得,怎說便是君侯的?」   關羽含怒道:「我哥哥劉豫州,乃是漢朝宗室,這荊州諸郡,本是劉表所佔,今日劉表已故,豈不正該我哥哥?汝本山野草寇,既敢強佔大郡,今日便請放馬一戰!」話說到此,丹鳳眼低垂,竟似全然不把對陣放在眼中。   宋江正待答話,旁邊早惱起一個太歲,大罵道:「直娘賊,敢罵我哥哥,今日便叫吃你爺爺三斧頭!」只見陣中滾出一團黑物,正是李逵,手舞板斧,直衝對面而去。宋江慌欲叫住,哪裡來得及。   關羽見李逵大步衝來,左手一擺,馬前跳出一個大漢,滿臉虯鬚,面若施漆,手使兩柄銅錘,迎將上去,口裡高叫:「這醜怪先與俺周倉戰三百回合!」李逵只要廝殺,把大斧潑風般朝周倉頭上亂砍,周倉一雙銅錘左右格擊,乒乒乓乓,打得火星四濺。兩個步軍一場好殺,正是銅鍋碰鐵盆,墨團砸炭頭,好道是:   怒火燒天,殺氣裂雲。斧錘顯威,黑頭精神。板斧砍銅錘,似二郎山力劈華山;銅錘敲板斧,如楚霸王舉鼎壓人。火光四射,便陰晦天也映得鬼亮,金聲大作,縱敢死士豈能定神。兩臂輪轉無歇處,一心只想打殺人。二虎崖前爭草道,雙龍大洋奪金珠。   兩個大戰了足足一百餘回合,不分勝敗。宋江恐李逵有失,叫鳴金收兵。李逵還待逞強,這邊花榮高叫,李逵只好用板斧一格,跳出圈子道:「哥哥有令,先饒你。」周倉道:「汝且去歇息,我不追你。」兩個對罵,一邊怏怏回陣。   回到陣中,李逵問道:「哥哥,俺正殺得起勁,為何叫我回來?」宋江道:「我看兄弟戰了這許久,故而叫回來歇息。」李逵頓足道:「哥哥兀的這等不知曉俺鐵牛!俺只要有廝殺的,卻哪裡會累!下午一定要殺個痛快。」宋江等暗自好笑。   這邊周倉回陣,對關羽道:「君侯,對陣那醜怪黑漢,武藝倒也不錯。俺今日步戰百餘回合,竟還取他不下。」關羽道:「我看這廝也是賊人一員重將,下午陣前,換平兒去,以拖刀計取之。」   過午,李逵纏著出戰,宋江只得應允。兩邊排開,李逵跳將出來,高叫:「對陣那黑漢子,出來和俺廝並!」便看對陣關平提刀出陣道:「汝這匹夫,今日換我來取你首級!」李逵聽得惱怒,虎吼一聲,提起板斧便衝上去,關平用刀格擋,二人馬上地下,戰了約十個回合,關平叫聲:「不打了。」圈馬欲退。李逵哪裡肯捨,一個大步躍上,舉斧便劈,不料關平將身一斜,右手單執大刀,倒蕩回來,直削李逵脖頸。李逵身在半空,難以躲避,急中生智,左手大斧橫格過來,只聽「噹」「嚓」兩聲,李逵當開一刀,左肩卻被砍傷,大斧落地,身子一頓,跌坐在地下。口裡兀自還在稱喚。關平勒過馬頭,舉刀便砍下,李逵右手撐地,強一後躍,關平這一刀砍空,正想再砍,忽眼角白光一動,急忙回刀,噹的一聲,格開一柄飛刀。抬眼看時,卻是項充見李逵遇險,背上拔飛刀救援。關平一愣之間,宋江陣中呂方飛馬而出,當住關平,李袞早將李逵拖回。關平與呂方二人交戰二十餘合,那關平英勇,呂方招架不住,撥馬回陣。關平在陣前還要挑戰,關羽在旗門下道:「平兒先回,看為父出戰!」關平依言,退回本陣,關雲長倒提青龍刀,正是春秋刀法架勢,緩步催馬出陣,丹鳳眼微睜,掃了對陣一遍,厲聲道:「梁山賊寇,誰敢來戰!」   連問兩遍,對陣殺出一將,乃是醜郡馬宣贊,手提大砍刀殺出。關雲長冷冷輕笑,將青龍刀起勢來迎。那宣贊雖然勇武,與關雲長對刀,心總是虛的,戰不到五個回合,招架不住,撥馬而回。關羽不趕,只是冷笑。井木悍郝思文大怒,火氣上來,挺槍出陣,關羽縱馬迎住,戰七八回合,青龍刀鋒過處,將郝思文頭盔片下一角。郝思文大驚,伏鞍敗回。   忽聞梁山軍中鼓聲震天,大刀關勝出馬。關羽見他身長八尺六寸,一般的紅面殘眉鳳眼,不由一驚,眉目全開。關勝出馬揖道:「君侯,今日多多有罪。」關羽道:「休得多說,只管照刀來!」關勝把韁繩一提,使個春秋刀法架子,關羽駭然,也只得招架。二人盤馬對刀,大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   諸位,要說這關勝雖是梁山第一虎將,怎敵得其先祖關雲長?皆因關家刀法乃是祖傳,故雲長的刀勢,關勝大都清楚,加之雲長見關勝與自己形貌如此相近,心中疑惑,未用全力。宋江在陣前也看得明白,深恐關勝有失,便叫鳴金。這邊周倉、關平望見,雷動戰鼓,五百校刀手帶動全軍一起掩殺過來,梁山眾將拚力抵擋,方才全軍入營,頗折損了些人馬。宋江歎道:「不想關公神威如此!真無愧武聖也!今日只可堅守,不可出戰。」便叫緊閉營門不出。   數日之後,吳用引林沖等並八千軍回來,見過宋江。宋江說了前次戰況。正言之間,人報對面漢軍倍增,乃是劉備大軍趕到。宋江惶恐道:「單只關羽已經無敵,如今怎麼是好?」吳用道:「是矣。要我等與劉備死拼,本無勝算,今日就勢歸順便是。」宋江大喜,便叫孔明再去劉備大營聯絡歸順之事。   劉備軍趕到,聽關羽說了戰況,正與諸葛亮商議日後部署,忽報對陣梁山軍前來請求歸順。劉備一驚:「這是為何?」早有張飛叫道:「哥哥恁地小心了,哥哥威名遠揚,有人歸順理所當然,何必吃驚?」劉備道:「三弟有所不知,這宋江既能力奪三郡,必然不凡,今竟輕易歸順我,實在有些古怪。」諸葛亮道:「主公所慮正是道理。不過賢者不塞歸順之路,可先請使者進來商議。」只因這一次,有分教:荊襄已添水泊虎,華堂更登草莽人。畢竟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回:劉玄德空收草寇,宋公明初戰曹兵     劉備聽諸葛亮如此說,便道:「既然如此,請進來。」小校傳進孔明,孔明道:「在下毛頭星孔明,見過劉皇叔。」話音剛落,一邊張飛嘎嘎大笑:「哇哈哈哈,不想這裡又出來一個諸葛軍師。」諸葛孔明亦笑道:「同名同字,本是常見,況我姓諸葛,彼姓孔耶。」劉備道:「孔將軍此來,有何見教?」孔明道:「皇叔容稟,我哥哥宋公明,乃梁山好漢,聚集義軍欲除暴安良,護衛百姓。今因見天下大亂,群雄混戰,民不聊生,只有皇叔仁厚愛民,故率麾下眾弟兄前來投奔,以效犬馬之勞。因空手不好見面,特取了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以為禮物。」劉備暗自道:「此三郡本我囊中之物,要汝等獻這慇勤!」面帶笑容道:「原來宋將軍如此仗義,實是難得。今將軍肯與我同心匡護漢室,扶大廈於將傾,解生民於倒懸,實乃我之大幸也。劉備何德何能,得這眾多義士相助,看來漢室興復有望!」乃望天謝禱。孔明道:「既如此,容我回稟公明哥哥,隔日獻將領、軍馬、糧草並三郡城池冊表來。」令隨行嘍囉搬來許多牛羊米面勞軍。劉備大喜,贈與錦袍玉帶,請孔明帶回與宋江。孔明謝恩而去。   孔明回到自家營中,見過宋江。吳用道:「是矣。今日『借屍』已成,可速將本部歸編。」便將軍馬糧草冊表取出。宋江一一看過,忽地心生猶豫道:「這好大家業,如此白白與人……」吳用道:「哥哥恁的說!這家業借與劉備,不過是暫存外庫,數年之後,天下償還,有何不捨?」宋江道:「只是我想若就此彙集,與劉備決一死戰,豈不也……」吳用發急道:「哥哥!往日豪氣蓋世,生死關頭,怎的反如此萎縮!今日眾弟兄已然遣散,若不與降,縱不輸給劉備,也吃孫權坐收漁利,那時連本斷送,莫非竟好麼?」宋江再轉一想,笑道:「軍師莫急,我也是此心,只戲言耳。只是我想這眾軍馬投劉備之後,若被他拆得七零八落,日後呼應也難,如何是好?」吳用道:「這個自然須提防。那班降兵降將,也只好由他,我梁山自家軍馬,卻必須得編組一起。」便傳令神算子蔣敬、鐵面孔目裴宣多派軍吏,將自家心腹兵馬分編各將,抵死不分。有對宋江道:「初次見劉備,哥哥只需如此如此,必能得手。」   次日,宋江再令孔明送過諸般冊子,劉備先展開將帥名冊,見上書呼保義宋江、智多星吳用、入雲龍公孫勝、撲天雕李應、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青面獸楊志、九紋龍史進、丑郡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花和尚魯智深、黑旋風李逵、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閻羅阮小七、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時遷、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鐵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蔣敬、玉臂匠金大堅、神醫安道全、鐵扇子宋清、險道神郁保四,共計是三十三位好漢,並有三郡降將劉度、邢道榮、趙范等數十人。麾下軍士分佈三郡,共有五萬餘人。劉備與諸葛孔明計議道:「生意雖好,總怕禍福難料。」諸葛亮道:「宋江於旬日之間,破長沙、占零陵、桂陽,又全殲雷緒軍馬,顯見得非良善之輩。以如此軍力,竟輕易降我,確實有些蹊蹺。不過用人之際,若不允之,則三郡難以收得。今日孫曹並強,收得宋江也算加我之力。只是日後須多加注意便是。」於是約定,明日在大營設宴,請宋江全班答話。   第三日,劉備軍中殺牛宰馬,大擺酒宴。轅門排開儀仗刀旗,金鼓齊鳴。日上三竿,對面宋江率吳用、林沖、關勝、李逵、孔明、孔亮、呂方、郭盛等人前來,劉備率合營前往迎接,兩下相會,宋江先看劉備,身高七尺五寸,體貌出眾,雙手近膝,兩耳懸頜。面色白皙,眉目明朗,唯有下巴光溜溜無一根鬍鬚,有些滑稽。但在中軍環衛之下,神態儼然有帝王之威儀。宋江不由暗自讚歎:「真英雄也!」再看身後,關雲長傲然而立,神色峻武。又有一員黑臉大將,身長八尺三寸,豹頭環眼,虎鬚倒豎,極其威猛,心道:「此必據水斷橋之張飛也!」旁邊一人,身長七尺九寸,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不是軍師諸葛孔明是誰?孔亮在宋江身後對哥子孔明笑道:「哥哥,你也沾了他名兒的光了。」隨後緊隨劉備兩人,左邊一人身長八尺一寸,相貌堂堂,渾身白盔白甲,右邊一人身長七尺六寸,眉目犀利,渾身青色戰袍,卻是劉備貼身牙門將,趙雲趙子龍,陳到陳叔至。再往後,便是劉備麾下眾將,原來劉備自赤壁戰後,掃蕩江南,四方雲從,此時已有數萬兵馬,百十員戰將。宋江一眼看見武松、劉唐等人也在其內,不由暗自心喜。   再說劉備看宋江,身長只六尺三寸,黝黑矮壯,但雙目自有神光,身後眾將,頗有威武之人,也不禁暗自讚歎。兩下互相介紹部下,到得林沖,張飛哈哈大笑道:「宋將軍,你這些兄弟倒也有趣,那大刀關勝竟與我二哥一般無二,這位豹子頭又彷彿俺老張親兄弟一般!」宋江笑道:「有此奇緣,那是我等的殊榮了。」又到呂方,張飛怪道:「囈,你這後生姓呂,又叫小溫侯,莫非是那三姓家奴的子侄?不知武藝若何?來來來,與俺老張比劃三百回合。」伸手去拉呂方。呂方運力,哪站得住,一個趔蹶,差點載倒。劉備慌忙喝住張飛,對宋江道:「將軍不以劉備粗陋,此來賜教,實是天幸。」宋江答道:「豈敢,我輩生為護民,願唯皇叔馬首是瞻,共保國家。」兩人大笑,攜手而入。營前早是酒肉成山,大家相勸入席,劉備道:「今日相聚,實是天賜也!來來來,大家一醉方休!」於是互相敬酒。那梁山軍中之人與武松等也佯作不識,互相詢問。宋江恐李逵粗陋,叫他獨自抱了一罈酒,一大盤肉到帳後去吃,正碰見周倉,李逵罵道:「你這黑漢好不痛快,不與俺廝殺夠,反叫個小白臉用鳥詭計算俺!」周倉笑道:「多有得罪,先敬一杯賠罪,日後同在一軍,再談報答。」李逵道:「俺不耐煩小杯,且換大碗來。」   酒過三巡,席上歡聲融融,吳用一使眼色,宋江忽道:「皇叔,今日當眾位之面,某有一個請求。」劉備道:「將軍但說不妨。」宋江道:「我這裡弟兄,相隨數年,情同手足。今日歸順皇叔,為漢室出力,自然是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不避刀劍。只是祈求能將我將兵一起留用,不要東西拆散,以冷了眾人之情。這是某一家之請,皇叔若覺不妥,我等嚴遵軍令,不敢再妄圖。」劉備微微一怔,旁邊諸葛亮急使眼色,劉備轉一想,笑道:「將軍如此忠義,備安敢強拆散手足!來來來,再飲一杯。」   諸葛亮心下不悅,飲了一杯,起身到後營溜躂。忽見近日長沙軍新投的三個將軍進帳,為首的老將黃忠問道:「諸葛軍師!劉皇叔何時發大兵為韓太守報仇!」諸葛亮作難道:「三位,如今梁山宋將軍已歸順皇叔,如何是好?」黃忠大驚,三人面面相覷。魏延問:「那宋江現在何處?」諸葛亮道:「正在大帳前與皇叔飲酒。」魏延大叫一聲,拔出佩劍,大步便趕往前營。黃忠、張著拔劍緊隨。諸葛亮阻攔不住,慌忙跟來。   片刻到大營前,魏延提劍便奔宋江。旁邊呂方、郭盛急立阻攔,後面黃忠、張著趕到,宋江兩邊林沖、關勝、孔明、孔亮皆拔劍站起。兩下對峙,魏延舉劍直砍呂方,忽地兩條人影一晃, 瞠當幾聲,魏延、呂方、郭盛的寶劍已各被人架住,再看時,架住魏延的是趙雲,架住呂方、郭盛的是陳到。便聽劉備喝道:「大營之前,誰敢撒野?不棄劍者立斬!」黃忠拜到:「皇叔,這宋江殺害韓太守、雷將軍、劉磐公子,又蹂躪城池,分明心懷叵測,望皇叔為我等作主!」劉備歎道:「彼時也是各為其主,今日宋將軍已歸我大漢,望三位看我薄面,化干戈為玉帛。」宋江也對黃忠揖道:「某只想取了長沙送皇叔為見面禮,傷了韓太守也是不得已,請老將軍寬恕。」這時諸葛亮趕來,勸開黃忠等三人。宋江等自告辭回營。黃忠等人見劉備收編宋江,欲改投他處,當不得劉備流淚苦勸,於是留在麾下。   當夜劉備再與孔明商量。諸葛亮道:「主公今日酒宴之上,怎能答應宋江這個條件?日後他藉機尾大不掉,豈不遺患無窮?」劉備道:「當時局勢,我若不答應,勢必翻臉,終是不可得。且先應允了,再做打算。」孔明叫苦道:「當時在我軍之中,他安敢翻臉?主公一時手軟,當眾答應,今後不好再改,必有麻煩!」劉備道:「我貫以仁義待人,怎能如此脅迫?宋江若本無歹意,日後自是一家,我再這般算計,豈不為世人所指。軍師不必多言。」諸葛亮長歎而出。劉備看了忽覺不妥,叫住道:「我欲不以梁山軍委任城池,以便控制,如何?」諸葛亮道:「如此可以原班降將守三郡,以為牽制。」   數日之後,劉備任關羽為蕩寇將軍,張飛為征虜將軍,黃忠、趙雲為偏將軍,魏延為校尉。又以宋江為振軍將軍,吳用、關勝、林沖等為校尉。以鞏志為武陵太守,魏延為長沙太守,趙范為桂陽太守,劉度為零陵太守,將原先為宋江軍所擄的三郡降兵,盡發還編排,令守禦本郡。卻將宋江所部軍馬三萬,仍歸各自將領,號為「梁山軍」,隨帶於公安。   宋江暗與吳用商議道:「這劉備將我受降兵馬盡數發還與眾人,又另置太守,分明欲懸空我等,如何是好?」吳用道:「這個不妨,本部人馬在就是。只是哥哥將人馬如此彙集,雖可保手足齊全,卻難得發展,若被他叫我全軍去打惡戰,反而受損。」宋江道:「如此則怎的是好?」吳用道:「我有一策,可藉機拓展,今只叫那自投劉備的弟兄如此如此……」   兩日後,劉備聚眾人商議軍情,孫乾稟告:「皇叔,東吳周都督在江陵與曹軍對戰,相持不下,聞我軍連得城池,祈望增援。」劉備轉問諸葛亮道:「軍師你看如何?」諸葛亮道:「既為盟軍,不可不應。可教關雲長引軍從夏口沿沔水上,張翼德引軍從沮水牽制,卻叫梁山軍宋公明引本部沿夏水迂迴,三路並進,可以取勝也。」劉備問眾人:「意下如何?」便聽一人道:「皇叔,東吳攻克江陵,雖損曹操,總是他人得利,皇叔的城池卻無半分增加。某不才,願領一支軍,前去取了交州來獻與皇叔!」卻是柴進。他自投劉備,故無人知其梁山身份。劉備道:「交州地方荒遠,軍馬遠去,恐得不償失。」柴進道:「此去雖然偏遠,但以皇叔威望,必可得手。交州地方廣大,住民雖少,畢竟又是一分疆土。得之,進可窺吳會、兩川之背,退可作荊襄之壁,在下自當不辭辛苦,為皇叔出力。」劉備點頭,正欲開口,一邊林沖站出道:「皇叔,不勞其他兵馬,某林沖亦願自引梁山一軍,去取了交州來!」劉備看看諸葛亮,諸葛亮道:「既然如此,便請柴進為主將,林沖為副將,前去交州,如何?」此本是諸葛亮令柴進牽制林沖,以削弱宋江勢力。宋江佯做猶豫道:「皇叔,這個……」林沖早搶出:「末將尊令!」劉備道:「好!便令關雲長引軍六千,沿沔水北上阻敵襄陽樂進軍;張翼德引軍五千,至沮水為陣。宋公明引梁山軍一萬五千,從夏水迂迴江陵。以柴進為定南校尉,引軍三千,並林沖、魯智深統帶梁山軍二千,南下攻打交州。」令下畢,諸葛亮、吳用,各自心底歡喜。   且說宋江、吳用、秦明、關勝等引軍一萬五千,沿夏水而進。關勝道:「這必是諸葛亮詭計,欲借曹操之手消滅我軍。」吳用道:「消滅倒不至於,但他知這迂迴一路,最是冒險,卻故意給這個釘子讓我等碰。」宋江道:「如此則怎的是好?」吳用笑道:「哥哥放心。我軍右翼乃是關羽,此人心高氣傲,由他抵擋,我軍只莫進得太快,可保無失。」宋江然之,於是下令全軍,一日只行四十里,慢慢挨著。   不數日,人報關羽遭襄陽樂進與江夏文聘兩軍夾擊,催宋江火速進兵增援。吳用道:「不必管他,我等之事乃是進取江陵,只派少許援軍即可。」忽然關勝闖入,拜道:「哥哥,君侯是我先祖,只求哥哥看我面上,發兵救援。」宋江看吳用,吳用使個眼色,宋江和顏道:「既然如此,我與你一千步兵,二百騎兵,快快去吧。」關勝拜謝而出。   吳用道:「關羽此戰必敗,縱有關勝助戰也無奈何。只是我奉命迂迴,若是一戰不打,未免有些不好看。」宋江道:「一切在軍師安排。」   於是吳用令加緊前進,直趨清泥關。行到次日,人報前方有曹操大將張繡、李通引兵一萬前來阻截。吳用令出戰。兩陣對圓,張繡大罵道:「大耳兒手下賊將,敢犯國家地方!」李逵聽得火冒三丈,提板斧殺出,對陣又出一員步將,卻是張繡心腹將胡車兒,身長八尺七寸,極為雄健,手使一根熟銅棍,辟頭便打李逵。兩個廝殺十餘回合,宋江身邊楊林飛馬而出,對陣李通挺槍殺來,兩個戰無十合,楊林招架不住,逃回本陣。張繡在旗門之下,催動大隊騎兵,從右翼直撲過來。吳用在中軍急揮動令旗,陣型倒轉,秦明提狼牙棒出,截住李通大戰,又令楊志率騎兵從中路衝出,反截張繡騎兵的側翼。兩軍扭轉廝殺約一個時辰,各自收兵。   宋江回到營中鬱悶道:「不想這三國將領如此難勝。」吳用笑道:「李通、張繡皆北魏名將,哥哥豈能小看他?無畏,我有一計,可以破之。」正商議間,有小校報密信,宋江一看,卻是留在青州的鐵臂膊蔡福。原來奉盧俊義之命,投往曹操軍中內應,卻正在李通手下為頭目。信中將曹軍營地圖樣寫的一清二楚。吳用大喜:「天助我也,今夜一戰成功!」   於是分派人眾,令史進引兵二千,攻曹軍左營;秦明引軍二千,攻曹軍右營,楊志引軍一千,抄入後營,宋江自引三千大軍,正面攻打,卻派時遷往後營放火。其餘人馬,嚴守壁壘,準備接應。各軍二更吃飯,三更出發,務要成功。   再說曹軍廝殺一夜,各個休息。張繡謂李通道:「白日激戰,只怕敵人夜襲。我二人各引軍兵,分守左右二屯,寧肯多費些小心,不要有失。」李通道:「將軍所言是。」便各自把守兩邊。眼看三更已到,左右無事,都有些鬆懈。忽然後營糧草火光沖天,軍卒紛紛炸營大亂。二人各自叫苦,皆不知如何出事,卻不知是時遷帶了火種,先按信找到蔡福,領了火種,潛入糧倉放火。那巡衛兵中有蔡福之心腹,故能得手。火光一起,曹軍中隱藏的梁山嘍囉混在其間,起哄攪亂,蔡福亦故意在營中亂嚷,使軍心更是惶惶。這邊李通、張繡見後營起火,已經著慌,其時公孫勝在營中踏罡唸咒,平起一陣疾風,火添風勢,燒得半天透紅,似是赤壁重演。張繡、李通正不知所在,只聽鼓聲大作,殺聲震天,前面宋江、史進、秦明分三路殺來,後面楊志抄入營後,曹軍四散崩壞,李通、張繡各自殺條血路突圍。宋江率眾連夜追殺十餘里,斬首三千餘級,大獲全勝。   宋江至白日收集戰果,並有俘虜數百人,盡數編入本部。秦明便要乘勝進軍,吳用道:「否。今日戰勝,足以回復劉玄德之令。適可而止,不必現在去與曹軍死拼。」便又原地駐紮。   原來其時曹仁、曹洪在江陵與周瑜作戰,屢屢不利,士卒傷亡甚多,已是難熬;全仗有清泥關、襄陽兩路為後援,還在死撐。忽聞報劉備軍三路數萬人馬挺進,立時震動。關羽雖敗於樂進、文聘夾擊,卻頗牽制了兩處兵力,張繡又被宋江殺敗,曹操遂令曹仁北退,東吳遂得江陵,劉備亦撤回三路人馬。關羽在沔水為曹軍敗,損兵千餘;張飛在沮水,少有接戰,惟宋江在清泥關打勝。劉備只得重賞宋江黃金百斤。   再說柴進、林沖等引軍五千南進,行半月餘,近交州地界,柴進與林沖商議道:「這裡地方偏遠,我只五千人,須得好生計議才是。」正說間,前軍齊聲叫:「有敵人來犯!」二人大驚。正是:方離荊州新定地,又逢楚南何路人。欲知來的是誰,且看下回。         正文 第六回:花和尚力服蠻帥,小旋風恩結人心     且說柴進、林沖、魯智深三人南進交州,已入其境,忽然前軍亂喊。魯智深急提禪杖,率心腹小校數人趕到前軍,見前面路兩旁皆是山坡,叢林茂密,路口有一隊蠻兵,赤身裸體,往來跳躍砍殺。部下軍卒皆不敢當。魯智深大吼一聲:「哪來的蠻子,敢與洒家作反!」跳將出去。便看一個蠻將,赤體步行,手提大砍刀,虎虎殺來,魯智深輪水磨禪杖,辟頭打去。二人大戰十數回合,魯智深天生神力,又是武藝高強,蠻人雖然勇武,也抵擋不住,刀法漸漸亂了,又戰十餘合,魯智深禪杖橫蕩,噹的一聲,蠻人砍刀脫手,飛出十步開外。蠻人慌忙後退一步,卻不顯恐懼。魯智深哈哈一笑:「看你倒是個好漢,一邊退去,我不殺你!」蠻人聽得,躬身行禮道:「多謝大人。」卻並不退去。便看旁邊又出一個蠻大漢,長得是:   身長八尺,腰大十圍,紅面黃睛,疑作星轉斗降,赤足被發,定是野怪山精。渾身筋突,手足骨扭肉滾,遍體異彩,面目如虎似龍。分明南疆百越王,獨立長嘯楚天舒。   這大漢手使一柄銅瓜,對魯智深喝道:「那禿大漢,你雖能勝過俺兄弟,卻不該侵我土地,今日我兩個不要眾人幫手,且打一場,看看誰個厲害?」魯達本是個好勇的人,聞言也不多說,禪杖一抖,擺個倚天把劍勢,喝道:「且進招便是!」那大漢冷笑一聲,雙手持銅瓜打下,魯達將禪杖向上一迎,當的巨響,火星四濺。那蠻族漢子叫聲:「好力氣!」銅瓜轉頭橫掃,魯達身子一斜,禪杖平推而出,削那漢子頭頸,兩下招式一碰,各各撤回,旋又進擊。便看一個惡和尚,一個凶蠻人,在這路坡前盤旋交鬥,一條禪杖,一柄金瓜,你砸我杵,打得聲震四野,黃光裹著黑光,叫兩軍都看得眼花繚亂。這當兒柴進與林沖也都趕到觀戰,看兩人大戰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柴進謂林沖道:「這個蠻子這般厲害,竟能和魯達兄弟戰上這許久!」林沖道:「彼雖力大,武技卻略遜魯達兄,我看再有三四十合,魯達兄必能以巧招勝之。」原來這魯達果然動這腦筋,心裡卻尋思:「這蠻子雖然兇惡,倒也不似個歹人模樣,若能結交了,俺梁山大業也好多個幫手。怎生想個辦法活擒了他,方好降服。」尋思到此,魯達故意略留幾分力氣,反讓這大漢佔些上風。那大漢得勢不讓人,進招更狠,招招殺人,看得柴進膽戰心驚。魯達卻是引這大漢自行亂了進度。果然再戰數合,那人步態已亂,魯達再退一步,那人搶進,卻把左腳邁在前面,魯達乘勢折腰,禪杖突掃他下盤,那人急待豎兵器格擋,魯達一擊之下,借力把禪杖反指他面門,那大漢再起銅瓜招架,身形搖動,被魯達雙手緊拿禪杖,著力打下,彭的一聲,銅瓜早脫了只手,身形後仰。那一頭銅瓜倒砸下來,眼看要打到自己腦門,魯達驚叫聲:「當心!」心道不合卻打殺了這廝。不料那人倒地之時,左手用硬力一握,生生把個重六七十斤的銅瓜單手捏穩,接著一躍而起,對魯達拜道:「壯士,俺是服你了!」魯達也鬆了口氣,還禮道:「休得說此話,若把洒家作朋友,只一同喝碗酒便是。」兩人各自哈哈大笑。   這邊林沖柴進上前,柴進問道:「請問這位壯士大名,為何一言不發,便攻打我軍?」那大漢道:「俺乃百越蠻王摩羅是也,這個是俺弟弟摩沙,這交州百越一帶十萬蠻人,盡歸我管。還有個武陵洞溪蠻王沙摩柯,也是俺結拜兄長。只因這交州的大官兒叫做士變,對俺說荊州有兵馬來,專搶我交州土地,故叫我前來這邊迎敵。」林沖道:「錯也!我等是荊州劉皇叔部下,專到交州來助蠻人,不受那士變禍害,大王卻被騙了。」摩羅搖頭道:「那士變卻不害人,反對我等有關照。」 柴進笑道:「這是故意愚弄,使大王為他賣命,卻反傷自己朋友。」摩羅道:「也對。那你這幾個卻叫甚麼名字?」三人報了姓名,摩羅道:「難得相遇,何不入俺寨子去喝幾碗?」柴進猶豫之間,魯達先道:「好極,好極,接連行軍十餘日,且先休息一下,以備日後廝殺。」林沖亦無不可,於是三人整頓軍馬,隨摩羅入寨。   這蠻人寨子在山陵環保之中,內有平壩,多水流林木,四面環山,風景秀麗。蠻人竹樓,多依山傍水而立,貌似簡陋,其實堅實。三人皆是北方好漢,見這等情形,讚歎不已。林沖道:「誰言蠻人不曉文化,今觀這風景,實與中原各有風色也!」魯達道:「常聽人講蠻人如何粗鄙,我倒頗佩服他哩!其實都是一般百姓,各有肝膽,何必分得高下?」   其時天色已晚,摩羅吩咐殺牛宰羊,大擺宴席。土釀米酒一罈壇敲開,又有無數打得干鮮野物,滿滿地堆著。月上梢頭,寨子中篝火熊熊,人聲鼎沸,柴進、魯達、林沖帶來的軍士與眾蠻人擠坐一團,火上羊腿豬脊烤得焦香滴油。魯達生來愛吃酒肉,漢朝生活清苦,雖在軍中,因米糧不足,未敢放肆。今日得此機會,自是不必客氣。那蠻人釀造的米酒本不濃烈,入口只是甘醇,魯達舉若飲水,須臾之間,連盡一壇。興之所致,只用手撕扯大塊肥肉,嚼得滿襟留油, 快活欲仙。那摩羅、摩沙見魯達豪壯,異常歡喜,只顧大碗敬酒,自己也是狂吃豪飲。柴進、林沖暗自發笑,也豪情大發,碗到酒干。兩個蠻酋更是高興。忽魯達道:「今日我等一見如故,何不就此結拜兄弟?」摩羅大喜:「對,拜了兄弟,便是一家,以後也好照應。」林沖聞言,也喝采:「甚是!」對柴進道:「柴大官……柴將軍,何不也……」柴進低聲道:「我若也結拜,萬一被劉備得知,這交州不好拿了。」林沖點頭。魯達道:「結拜便快來結拜,這廝囉嗦甚麼!」林沖道:「柴將軍父母有命,不便與異姓結拜,就我四人結拜即可。」魯達罵道:「甚麼父母有命,不就是……」林沖趕緊止住,拉了摩羅、摩沙,四人敘了年齒,魯達最長,摩羅大林沖止二個月,摩沙居幼。於是摩羅令蠻人取來公雞宰殺,汲血混酒,四人分飲,指天立誓,結拜為兄弟。時眾蠻人與士兵皆醉,蠻人便起,牽手圍火跳躍舞蹈,口中囈呀唱詞。只聽鼓點咚咚,銅鈴脆響,眾蠻人手舞足蹈,搖頭扭腰,好不快活。柴進等的士兵也不由興起,紛紛加入。大家吃喝玩樂,盡醉一夜。   次日早起身,三人整頓行伍,出了寨子。忽報士變譴弟士壹將兵萬餘前來。魯達道:「這廝前來,正是燈蛾撲火,自取死耳!」柴進道:「整頓全軍,急速逆戰!」摩羅道:「弟兄們有事,我率本部蠻兵相援!」柴進道:「且慢,我卻另有一事欲煩勞大王。」摩羅不悅道:「你這將軍甚是不直,先不肯結拜,今又不肯要我幫忙,敢是看不起我蠻人?」柴進道:「豈敢!只求大王如此如此……」摩羅笑道:「不肯要我廝殺,卻耍這等花招。」依計而去。柴進、林沖等催動軍馬,盡皆向東進。   行無數里,正遇交州人馬。兩陣列開,士壹旗號大書「漢合浦太守定南校尉」,兩邊排開十數員牙將,倒也威風。這邊柴進出馬道:「士將軍,你兄弟佔據南國,並為列郡,既遵從漢室旗號,今我主劉皇叔雄兵到此,當速速裹甲來投,不失為國家明臣,怎可起兵抗拒,莫不知逆天者亡乎?」士壹大罵道:「豎子胡言,劉備植席販履之徒,枉冒皇室,割據地方,今又遣汝等無名鼠輩,犯我州郡。我亦不與你說口,有膽的,過來一戰便罷!」話音未落,柴進身旁林沖大怒,拍馬衝出,士壹軍中一將手使雙刀出馬叫道:「我乃騎都尉鮑范也,鼠輩領死!」林沖並不答話,拍馬逼上,戰不三合,抬手一矛,戳死鮑范。交州軍大驚。林沖一言不發,旋馬自回。士壹旗門下,大將胡卦挺槍出戰,魯智深叫聲:「來得好!」提禪杖跳出,兩個馬上步下,盤旋交戰,約十數合,魯智深一禪杖打折胡卦馬腿,那馬重創倒地,把胡卦顛下地來,早被魯智深手起一杖,打得腦殼裂成兩半,一命歸西。交州軍無不悚然。這邊柴進看見,急令擂鼓,小校搖動大旗,林沖一馬當先殺出,眾軍將如波浪沖湧而來,交州軍當者披靡,陣腳即刻崩裂,士壹彈壓不住,撥馬先走,頓時兵敗如山,降者不計其數。柴進、林沖、魯智深督軍追殺十餘里方回。   當夜相議,柴進道:「交州地方廣大,若是單靠武力,恐難盡得。日後交戰,當設法服其心志也。」林沖道:「士燮居南二十年,勢力深廣,今士壹雖敗,並有大軍捲土重來。」魯智深笑道:「林教頭如何這般說,我軍雖寡,卻甚是精銳,他若前來,正好一舉殲滅!」次日,轉軍向東,直進於縣。   卻說士壹一戰兵敗,計點士卒,折損十之三四,不由歎道:「這劉備軍將竟如此厲害,如何了得?」正與副將商議間,外面令兵急報,卻是士燮與三弟士珛,起交東、廣南兵三萬餘前來。士壹急忙迎接入大帳,兄弟三人齊商量。士壹說了戰況,士燮道:「我原意劉備方得荊南,左右未安,必不敢來犯我交州;及聞彼軍南下,然不過五千,依無以為大患,故先叫蠻王摩羅阻擊,再叫義彥引兵去戰,誰知卻被殺敗。故從東引兵來抵擋。」士壹道:「劉備派來之將名不見經傳,卻是威猛異常,下次交戰,我當分兵誘之,然後三面夾擊。」士燮道:「義彥此計甚好。」於是安排下去。   次日,人報劉備軍進於縣,士燮便盡發人眾前往迎敵,安排如此如此。這邊柴進將本部軍馬,列成臨戰之勢,逼近縣城。至縣十五里,右側士壹引弱兵數千挑戰,罵道:「前一日不慎輸了,今日汝還敢來戰乎?」林沖笑道:「真有不知死的。」拍馬而出。士壹掉頭便走,林沖按馬不追,嘿嘿冷笑。後面柴進揮軍上前,佈置如此如此,便叫魯智深引五百步軍開頭,全軍直追趕而去。   走了數里,士壹軍翻過一道小丘梁,柴進下令加緊進發,趕上丘梁,只見下面卻是一個盆地,四面皆是丘陵,士壹軍正在前追趕。柴進冷笑道:「彫蟲小伎,欲何謂耶?」便令魯智深引五百步軍追擊下去,自按大軍緩緩下坡。   原來士燮早將大軍伏於丘陵之後,特叫士壹誘敵,只等敵人追擊下來,便好三面夾擊。誰知敵軍只以五百人追擊,反不知所措。士珛道:「事已至此,何不就先滅了這支敵兵,也好振作士氣!」士燮然之,令擂鼓大作。便看三面丘陵之上,吶喊聲似滾雷炸響,旌旗林立而起,片刻之間,三面山頭,交州軍黑壓壓如螻蟻而集,翻滾直下。魯智深等五百軍列成圓陣,巍然不動。須臾,三面敵軍迫近,羽矢如飛蝗,魯智深大吼一聲,當先躍出,身後是五十名長槍手,五十名盾牌手,兩翼張開,亂箭多被擋住。轉眼間裹入敵陣,禪杖舞處,渾然鐵圈,邊緣血肉橫飛,人馬撲地。正面交州軍措不及防,竟被沖得紛紛倒退,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兩翼交州軍,卻是士燮之子士袛、士幹,見狀急麾軍從兩翼圍裹上來,把魯智深的四百人圓陣團團包住,卻是衝突不入。原來宋時兵甲製作,原比漢朝先進,宋江占梁山多時,屢敗官軍,也整備不少,加上有金錢豹子湯隆維持,其實甚是犀利。但因恐被漢人學去,故極少用。柴進因要得功,又想交州地方僻遠,不怕劉備得知,故將隨軍五百套與魯智深五百步軍。那精製鎧甲,原也非無弱點,但突用之下,自然大起功效,交州軍雖圍住,衝突不入,士氣卻是漸漸不如。這時那魯智深並一百精兵將正面敵人沖得大步後退,卻似造了一個凹槽,當即轉戈向右,似一把刮刀倒捲回來,所到之處,交州兵將屍橫遍地,硬生生又闖出一條血彎道。士燮在山頭,看魯智深以一百人在盆地中左衝右突,反覆攪轉,四圍數千之兵竟是望風披靡,不由膽戰心驚,以至目眩。   柴進在這邊山坡之上,看魯智深漸漸疲了,便令點起狼煙,同時分派兩員偏將,各引八百軍,從兩邊抄到士袛、士幹後面夾擊,自引餘部,衝下坡去,便聽殺聲大作。士袛、士幹正在設法圍攻魯智深後路,見三路敵軍從坡上衝下,腹背受敵,陣型大亂。這邊士壹見狀,急回軍往戰,士燮在山頭原留下萬餘兵以為後應,此刻便紛紛投入,兩軍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團,柴進、魯達雖然兵精將勇,畢竟人數佔劣,因此也討不得便宜。   忽地四下裡鑼聲亂鳴,無數蠻兵如江流彙集,直入參戰。交州軍大驚之下,軍心立亂。士燮謂士珛道:「事急矣!我等當速率本部親兵殺出,以定軍心!」於是縱馬率親衛兵將,殺下山坡。才到半途,山脊上一彪軍突起,為首一將身長七尺九寸,環眼圓睜,背後旗大書:「梁山五虎將天雄星豹子頭林沖」,直從背後掩殺下來。士燮衛軍怎料得後背竟出敵人,立時土崩瓦解,直潰下山。士燮見林沖追殺而來,不敢招架,伏鞍而逃,方到谷底,斜刺裡殺出一隊蠻兵,為首摩沙高呼:「士大人,今日為了俺哥哥,只好拿你送禮了!」士燮正在叫苦,一人大喝:「蠻子休得傷我父親!」殺出一員小將,手使月牙戟,擋住摩沙。二人大戰三十餘合,摩沙漸漸不敵。此時士燮已向山後逃竄,林沖見勢,放馬奔下,直追過去,那員小將棄了摩沙,來敵林沖。兩人矛戟並舉,戰約十數合,林沖大喝一聲,音若雷霆,那小將先戰一陣,已然力怯,又見自家軍馬混亂,不由心慌手慢,被林沖右手持蛇矛逼開月牙戟,左手輕舒猿臂,把那小將攔腰抱住,擒過馬來。此時盆地之中,交州軍已然群龍無首,四面丘陵,又沒個逃處,只是惶惶亂跑,各軍將自顧不暇。士袛、士幹等保護士燮奪路而走,士珛從小路走脫,士壹被魯智深打倒馬匹活捉。三萬餘交州軍,陣亡五千,降者逾萬。繳獲戰馬七百餘匹,甲杖不計其數。原來柴進見士壹出戰誘敵,便知其意,一面喚蠻王摩羅引軍潛進包抄,一面叫林沖帶精騎五百,抄到盆地之後,看這邊狼煙起信,迭次殺出,又故意叫魯智深引五百精兵誘敵大軍出動,反客為主,待其士氣衰敗,各路再起,因而大獲全勝。這是柴進在梁山拜吳用為師,學得不少韜略,因此有此計略。   當晚安營紮寨,推過俘虜來問。那員小將原是士燮次子士徽,推入帳中,只是破口大罵,直立不跪。魯智深讚道:「好漢子。」柴進又令推過士壹問道:「將軍今日被擒,可願屈服?」士壹冷笑道:「若非蠻人造反,我二人之位當易也!可恨這幫蠻子,往日施恩不吝,一朝如此背信棄義!今日既然被擒,要殺便殺,何必多說!」林沖聞言起,親釋叔侄二人之縛道:「二位義士,我等安敢得罪?」扶到自己之座上。士徽、士壹只不作聲。柴進令送入酒肉,二人自取來吃,卻還不說話。   正僵間,人報有人求見。柴進、林沖二人出帳看時,卻又是一個青年將軍,見了二人拜道:「二位將軍,請恕家父一命!」林沖問:「請問將軍是誰?」那少年道:「我乃士壹之子士匡也。今日家父陣前被擒,我孤身入此地,願替從一死,只求能放了家父。」柴進看了林沖一眼,道:「你若能降,我便放了你父親,並保你為官,如何?」士匡道:「我叔伯父子鎮守此地二十餘年,豈有降者!今願身受萬剮,以替回家父一命。」柴進道:「我若不放汝父,反將你殺了,若何?」士匡凜然道:「我既身入此地,豈有顧惜命哉!只是將軍若如為如此無義之事,縱然得九州之地,須臾必覆亡!」柴進感歎道:「交州之地,一門父子皆如此英烈,豈有他也!」便對士匡道:「公子請進帳再敘。」   進得帳來,柴進吩咐給士匡送上酒茶,教與士壹、士徽同坐,一邊道:「士威彥鎮守交州二十年,威名遠震,我等不勝欽佩。只是今日漢賊曹操把持朝政,時欲篡逆,我主劉玄德為匡扶漢室,起兵聚義,交州乃大江之背,故勢在必得。今日奉命入公等境地,實屬無奈。只是公等請思想,交州地界如此,東有孫吳,西有劉璋,焉可保淨土?莫若齊聚劉皇叔旗下,共捍大業,豈不為美?」士壹道:「承將軍厚愛,只是未得兄長將令,不敢貿然說話。」柴進點頭:「說得是,今晚不才喧賓奪主,便請諸位且盡一醉。明日我親自送回。」吩咐把盞。士壹父子叔侄三人便也不客氣,賓主相飲,盡夜方散。   至明,柴進又吩咐取士壹、士徽戰馬、鎧甲、兵器,同士匡一起送出營門之外。柴進對三人道:「我等心意,望告知令兄,我等翹首以待。若是無意,則戰前一決生死,亦無怨恨。」三人感激涕淋,再三拜謝而去。   回到帳中,魯智深問道:「柴大官人莫非愛他忠義,所以放回?」柴進道:「此其一也。士燮在交州二十年,結好各方,恩施百姓,惠及蠻人,民望甚大。今我等以軍入境,若單靠強力,雖得其地,難保安穩。且我等之意,實欲要重振梁山,這交州地方廣大,好一塊基業,若不能安撫其民之心,安能得為我用?我特釋二人,為收其心耳。這也是當年諸葛亮平南蠻之計。」魯智深笑道:「當年?大官人莫非忘了,今日諸葛亮還未能入蜀呢。」柴進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柴進又吩咐將前二次交戰生擒交州軍一萬四千餘人,願留者編於軍中,其餘盡皆發給口糧釋放,任其回鄉歸隊,有傷者並給醫治。所放九千餘人,皆感恩戴德而去。   再說士壹等三人歸回本軍,見過士燮,言了此事,並說柴進仁義。士燮沉吟不語。又有數千本部被俘士卒,熙熙攘攘,各歸營盤,遍說北軍之恩。士燮正在猶豫,人報交州刺史賴恭、蒼梧太守吳巨到來,士燮驚道:「此二人與我素來不睦,今番前來,有何用意?」正是:才感彼將薄雲義,又見此間嫌隙人。不知賴恭、吳巨此來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七回:柴進平定交州地,吳用計間孫劉姻     原來這交州刺史賴恭與蒼梧太守吳巨,皆是劉表委任之人,與士燮分庭抗禮,一向少有往來。士燮聞二人此時前來,心道:「必有不軌。」令請入。   賴恭、吳巨入帳,見禮坐下。士燮問道:「未知二位來此何干?」賴恭道:「聞知威彥兄與北軍交戰失利,請問下一步當若何?」士燮道:「自然當重整人馬,決一死戰!」賴恭、吳巨對視一眼,吳巨道:「只恐北軍凶悍,我交州人馬難以抵擋。」士燮道:「是何言!我父子兄弟割據交州二十年,偶有閃失,豈能便將基業送人!」賴恭道:「威彥佔據諸郡,權深位重,何不歸降劉皇叔,不失富貴功名也。」士燮拍案而起:「二位既如此說,可自去投降,我親引本部,與北軍決一死戰!」時士壹、士珛等在側,欲降他火氣,不得其便,便看賴恭、吳巨拍手道:「威彥兄果然豪氣不減!我二人恐公膽怯,特作戲言相激耳。今公既下決心,我等當以本部軍馬相隨。」於是告辭而去。   二人辭去,士壹道:「此二人分明是挑動哥哥與北軍火拚,好坐收漁利,哥哥如何竟不知了?」士燮歎道:「我非不知此二人卑鄙,但坐鎮交州日久,一朝束手,受制於人,怎是能受?」士壹道:「我看那北軍將帥都是仁厚之人,若是歸降,也未見不可。」士燮看他一陣,道:「且先再戰,更做他法。」士壹不敢再勸,只是默默。   於是士燮令人去後方諸郡徵集人馬,連同隨身將士並收羅潰散軍卒,湊了二萬六七千人,連日整頓。數日之後,聞荊州軍將向南攻番禺,士燮便一面令人告知吳巨、賴恭,自引大軍,趕去攔截。兩軍會於番禺北三十里。賴恭、吳巨亦各引本部軍數千前來,列隊於士燮陣後。   兩下旗門各開,柴進背後旗「漢定南校尉柴」,提槍出道:「對陣士大人請答話!」便看對面大旗書「漢綏南將軍交趾太守士」,士燮渾身披甲,手提金刀出馬道:「柴將軍有禮。」柴進道:「士大人,我主劉皇叔之意,早已申明,大人據交州多年,民心皆順,正當引眾同討國賊,興復漢室,何必如此頑冥?」士燮道:「汝無故犯我疆界,屠我人民,尚有許多可說?」柴進正色道:「兩軍交戰,各為其主,士大人此言便是不妥,既為漢家城池,則興漢者當據之,何言侵犯?且將軍可自去打聽,這一路南來,我已令取民間一物者,定依軍法,於途秋毫無犯。古人云得民心者安天下,將軍可知?」士燮並不答話,只是轉馬回陣。片刻,士徽持戟出馬挑戰。林沖便要迎敵,柴進止住,自出馬道:「公子,前日營中歡宴,今朝沙場對敵,我本非你敵手,要戰便來!」士徽滿面羞慚道:「柴大人恕罪,實是吳巨、賴恭挑動我父。」不戰而回。林沖、魯智深在軍中,立時擂鼓出擊,當頭的卻是前二次交戰中收編的交州本地士卒,一時呼兄喚弟,喝爺叫子;偏生士燮軍中,又有不少被放回的俘兵,交頭接耳,立時崩潰。士燮遏制不住,見大勢已去,只好與兄弟子侄一同奔逃。交州軍紛紛投降。柴進幾是兵不刃血,全殲士燮軍馬。   當晚,士燮等投到賴恭、吳巨營帳之中,恭、巨令請入,置酒相勸。酒到半酣,忽然賴恭擲杯,帳後突出刀斧手,將士燮兄弟父子盡數擒住。士燮掙扎不起,質問道:「汝何故害我!」賴恭哈哈大笑幾聲,轉臉道:「汝不識天命,敢抗劉皇叔之軍,今我等擒了汝去做見面禮,豈不美哉!」士燮怒罵道:「原來汝這廝挑動二虎相鬥,卻存如此卑劣念頭!吾死為厲鬼,當生啖汝肉!」厲聲大罵。賴恭、吳巨冷笑不止,令將士燮等押入後帳,所部親兵數百人,盡被屠戮。止有士徽,其時在帳外看馬,聞帳中事變,心知不妙,急從後門越營而出,左思右想,逕直投奔柴進去了。   次日一早,賴恭、吳巨引精銳親兵百餘人,將士燮、士壹等兄弟父子十數人,盡押解赴柴進帳中。便看轅門口兵甲橫陳,煞是威嚴。二人膽戰心驚,低頭入轅門,看大帳之前,柴進高坐其上,魯智深手持禪杖立於一邊,威風凜凜。賴恭、吳巨慌忙見禮道:「交州刺史賴恭、蒼梧太守吳巨,見過柴將軍。」柴進道:「二位此來如何?」賴恭道:「因士燮不仁,抗拒皇叔天兵,因此我等擒了他,前來獻俘。」柴進看了一轉,哈哈大笑:「好極,好極!」笑聲未落,一拍掌:「拿下!」兩邊突出精兵,間雜蠻人,立時將賴恭、吳巨並所部士卒制住。賴恭驚問:「柴將軍,這是為何?」柴進怒指道:「汝等挑動士大人與我交戰,卻又以詭計擒他,以圖自家功名,真是背信棄義之人!」傳令:「推出斬首!」吳巨大叫道:「且慢!我乃劉玄德故人,汝不可殺我!」柴進揮手道:「速速斬了報來!」刀斧手將二人拉出,須臾,血淋淋兩顆首級送上。柴進吩咐號令轅門,「以為後來不義者見」,一面令林沖引兵一千,去將吳巨、賴恭兵營收復。一面親將士燮等釋縛,延入內帳,士徽早在等候。柴進對士燮道:「威彥公,不才意思,想來義彥已告知,今日這賴恭、吳巨以卑劣奸計陷害威彥,故而殺之。我主劉玄德確為匡扶漢室,需君之援,還望君不吝鼎立。」士燮道:「這吳巨是劉玄德故人,柴將軍今日殺之,於皇叔面上豈不難看?」柴進笑道:「皇叔大志仁厚之人,若知吳巨此等行徑,必不怪我。這個士大人不必擔心。只望能同匡漢室。」士燮尋思片刻,起身離座,率諸子弟拜道:「柴將軍恩義並舉,在下等願從柴將軍,以隨皇叔大業!」柴進大喜,急忙扶起,於是吩咐擺酒,盡情歡宴。半日之後,林衝回來,賴恭、吳巨兵雖多,群龍無首,盡皆投降。柴進便將前番俘虜交州軍並賴恭、吳巨部下,盡數發與士燮。一邊請士燮派人曉諭交州各郡,十日之間,舉州傳檄而定。柴進一面令人上報劉備,一面密報宋江、吳用。   且說吳用自柴進南進,日夜與宋江等待消息。這天得到柴進密信,拆開細看,宋江看得喜上眉梢,吳用卻微微皺眉道:「柴大官人這次南進,雖有大功,卻亦有兩處不妥。」宋江驚問:「哪兩處?」吳用道:「其一,與摩羅結拜之時,柴大官人許是怕劉備見疑,故不敢與林沖、魯達一起結拜。其實就真個結拜了,以柴進定南校尉職銜,也只為安定疆域,有何不可?如今這般推辭,反顯做作,欲蓋彌彰也。且依劉備意思,交州平定之後,當以柴進留守而魯、林調回,若不結好蠻王,這江山哪能得穩?此一不妥也。再則,賴恭、吳巨雖非良人,何不留下,以為相互牽制,且到時能借彼之名,收士燮反叛劉備,為我所用。今日一次便將二人殺死,倒叫士燮忠於劉備了,以後周旋餘地甚少。況殺了吳巨,劉備亦不喜也。」宋江道:「誠如此,如之奈何?」吳用道:「這第一處,我有計謀,可以彌補過去。這第二條已然做下,悔也無用了。」便寫密信一封,遣神行太保戴宗火速送與柴進去。   這邊劉備得知消息,也是欣喜非常。諸葛亮道:「交州既定,則後方多一基業。只是我與孫吳雖為盟約,這攻城奪地,難說信義。柴文引以五千人而能定交州,才幹非凡,可加官令其鎮守。」劉備道:「只怕他坐大。」諸葛亮道:「彼以吳巨、賴恭奸詐而殺之,足見其膽魄;至於坐大,這交州邊鄙之地,若要據關自守,想來非文引所願。若有更作異圖,須待大勢定後。大勢若定,則朝廷安懼哉?且今日主公雖佔荊州,畢竟地方微薄,猶乏將帥之才,今有柴進,可足用也。」劉備點頭稱是。   柴進自平定南疆,日夜等候消息。不數日,戴宗趕來,送上吳用密信。柴進看了,連連點頭:「還是吳學究高妙。」寫回書去迄。又過數日,劉備處令來,以柴進為定南中郎將,領蒼梧太守,督守交州七郡。士燮為交州刺史,兄弟子侄,各封郡守縣令,皆以舊制。以摩羅為校尉,摩沙為都尉。又令林沖、魯智深引本部軍回荊州,並令士徽引交州軍七千,至荊州聽令。柴進安排定,卻將林沖、魯智深二人所帶二千梁山本部軍,換一半到自家這三千軍中。林沖、魯智深又在交州召集了二千餘土兵,編入本軍,浩浩蕩蕩,返回荊州。這邊柴進等大隊走後,專門置酒,請蠻王摩羅、摩沙來痛飲,席間陪笑道:「前次結義,非我不願,乃是因為我主公劉玄德心中多疑,林沖、魯智深二位將軍是後投奔的,我們若一起結拜,恐怕主公不悅。今日置酒,乃是欲與二位大王義結金蘭,同生共死。」摩羅嘀咕道:「這等主公,這等規矩,汝等漢人真是囉嗦。」於是三人歃血結盟。從此柴進便在南部交州之地治理,地方千里,軍馬數萬,日益強盛。   林沖、魯智深回到荊州,劉備接見,撫慰一番,各賜金珠布匹。又升魯智深為校尉。原來此時劉表侄子荊州刺史劉琦病故,孫權表劉備為荊州牧,劉備表孫權為徐州牧,車騎將軍,各自加意籠絡。   這日劉備忽召宋江、吳用議事。二人往州牧衙門,見內中諸葛亮、簡雍、孫乾等皆在。又一時,有新投荊州人士馬良、蔣琬等入,共計十餘人。劉備看看人齊,乃道:「今日請諸位來,卻有一事商議。近者我妻甘氏沒了,吳侯遣人弔唁,並提親欲以其妹孫仁許配與我,不知諸位意思如何?」眾人各自議論,宋江問道:「敢問主公,這孫小姐年齡幾何?」劉備道:「呂范為媒,說孫小姐年齡二十三也。」宋江道:「敢問主公青春幾何?」劉備笑道:「何敢言青春!虛度春秋四十九矣。」宋江道:「這孫小姐年過二十又三,尚未婚嫁,正不知是如何……」吳用急在桌下踩他一腳,宋江方止住話頭。諸葛亮道:「吳侯以幼妹許配皇叔,一則愛皇叔英雄,二也是求兩家盟好之意。」吳用道:「話雖如此,周瑜心高氣大,也難免不生異心。或許欲以此牽制主公也未可料。」馬良聞言點頭道:「此言是也。兩家結盟抗曹,雖有情義,卻只是各位其利。今日荊州地域,犬牙交錯,莫不想取先。皇叔英雄大志,孫權、周瑜皆偉略之人,必有忌憚。皇叔許婚,今後少不得奔走,萬一有失,則難大矣。」眾人爭論不休。劉備道:「諸位且不用爭了。既然孫車騎有此盟好之意,我焉能回絕?我意已定,便許了這門親事。」   宋江、吳用與蔣琬等人對看一眼,宋江道:「皇叔既有此意,當厚作準備。請問皇叔,孫將軍意思,是送小姐到荊州成親,抑或入東吳完婚?」劉備道:「呂范帶來意思,是吳侯太夫人不忍女兒遠出,要招我到東吳完婚。」宋江跌足道:「皇叔!這分明是周瑜的計策,要借此把皇叔扣押於東吳,皇叔不可去!」劉備怪道:「公明,你如何知道這是周瑜計策?」吳用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諸葛亮一怔,旋即笑道:「加亮、公明見識不錯,但為盟計,主公當入吳一會,周瑜縱有他圖,亮敢保皇叔無恙。」吳用道:「既然如此,我梁山軍有呂方、郭盛二將,甚為驍勇。更有精悍騎軍一百,願與皇叔隨身護駕,以防不測。」劉備道:「我自有隨身衛軍,更何必勞煩將軍?」宋江道:「一般是皇叔麾下將士,這般客氣倒教我等不自安了。」諸葛亮亦勸說道:「宋公明有此好意,皇叔可隨身帶二將去。」劉備應允。於是劉備留眾人小宴。席間,諸葛亮暗問吳用:「加亮兄,方才言語之間『司馬昭之心』,敢問是何典故?」吳用一愣之下,支吾搪塞而過。   建安十四年臘月,劉備率孫乾、趙雲、陳至、呂方、郭盛等行六百餘人,乘船東下吳地,。到得南徐,先見過橋國老,再與吳侯孫權相見。兩下答話,各自客氣。又參拜了孫權母親吳國太,便於吉日成親。那孫小姐甚是英武,然自幼喜武,侍婢百人,皆配刀劍。劉玄德雖然戎馬半生,遇此甚是凜然。   成親一月有餘,劉備只常與孫權往來。公安這邊,諸葛亮聚眾商議道:「皇叔入吳成親,久未歸來,軍中無主,怕曹操起兵來犯。」   吳用道:「軍師,我早言孫權提親,無有好意,今日卻又當如何?」   諸葛亮道:「加亮過慮。吳侯思兩家結盟,並無歹心。只怕周公瑾以此教皇叔消磨志向。我這裡已安排計策,只等江東信號,便迎回主公。」   張飛道:「好也。軍師可是要人廝殺?待俺老張引軍馬去接了大哥回來。」   諸葛亮笑道:「不須如此也。只要寫一錦囊,秘密送往江東交付趙子龍,讓他依計行事,必說得皇叔回來。只是周瑜屯兵鄱陽,怕在奔波途中,萬一有礙。請宋公明派強將領一支軍馬,沿江接應。其餘眾位將領,依舊各守本處城池關隘,防曹操乘虛動靜!」   眾人齊聲答應。諸葛亮又喚劉備義子劉封入密室,暗暗吩咐。眾文武各自散去。   回到本軍營地,宋江召吳用、公孫勝商議道:「諸葛亮安排這個計策,卻是甚麼意思?」   吳用道:「以我看來,此時孫劉兩家,其實已有爭利,只礙曹操環視,不得不相為唇齒,一旦得勢,必有衝突。劉備入吳和親,倒是兩家盟好之舉,但以周瑜、諸葛亮智謀,必知其底細。所以周瑜以榮華軟禁劉備在吳,乘機發展自家勢力。諸葛亮此去,必是吩咐劉封暗地轉告,讓劉備速速回軍。至於安排我軍護衛,是示籠絡之意也。」   宋江道:「如此則我等當如何?」   公孫勝道:「以貧道看來,莫若藉機安排精兵護送劉備,可更博勢力也。」   吳用想了一想,搖頭道:「不妥。哥哥,我今倒有一計策,可使孫劉反目,我坐收漁利。不知哥哥可敢用?」   宋江道:「是甚麼計策?」   吳用道:「今日之事,且不依他諸葛亮的安排,卻由我梁山自家將兵暗暗準備,一面密告劉備,只說周瑜毒計暗算,攛掇了他逃離東吳,沿途廝殺自不必管,一面點起本部精兵,沿江東下接應,那東吳之兵如何能抵擋我等突襲,直把劉備接來,一則,令孫劉破裂,以便從中取勢。二則,冒死救回劉備,何等功勞;三則,入吳和親是諸葛亮力主,此舉可間其君臣,免得費我手腳。哥哥以為如何?」   宋江沉吟未答,公孫勝道:「不可。我等投劉備,是為借彼之力以圖天下,大敵非孫權,卻是曹操。今曹操強勢不減,先令孫劉互殺,實則削弱自家力量,非上策也。」   吳用道:「公孫先生此言差矣。我既然謀圖天下,則曹劉孫皆為我之敵。以孫吳做派,此舉只叫同盟破裂,便我日後行事。卻不致使轉為敵國。請哥哥三思。」   公孫勝道:「只是萬一途中兩軍衝突,劉備殉身,如何是好?」   吳用笑道:「劉備若亡,我們便聯合關張,割據一方。這荊州半數加上交州地方,自是我佔。卻叫關張諸葛等在北與孫、曹死拼,我坐觀成敗也。」   公孫勝還欲再說,宋江一擺手:「且慢,待我想來。」坐下沉思半晌,一擊掌:「還是加亮說得對!就按此計行事!」   吳用微笑,又附宋江耳邊說下若干,宋江連連點頭。公孫勝一邊自顧歎息。   次日,宋江便召集眾頭領,分撥安排:先喚神行太保戴宗、活閻羅阮小七二人,改扮便裝,去往江東,聯絡呂方、郭盛取事。次令史進、陳達、楊春三人引三百精幹士兵,分乘快船三十隻,改作商船打扮,順江而下,第一撥接應;再令楊志、李逵、李袞、項充四人引五百人,也扮作平民,從陸上沿江而下,第二撥接應。又叫阮小五安排戰船一百隻,水軍二千,在江面巡行;宋江自引林沖、花榮、孔明、孔亮、郁保四及馬軍一千,步軍四千,偏裨將佐十餘員,隨後向吳境進發。吳用自與秦明引軍三千在後接應。本地軍馬,交關勝、李應、魯智深等分管。一面卻派心腹嘍囉向張飛密報,只說「聞得東吳周瑜有詭計,要謀害皇叔。」,一面各隊人馬,逐次啟程。正是:只因吳宋密謀起,引得孫劉兵刀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回:梁山寇詭計走劉備 魯贊軍偉略指孫權     再說劉備在南徐之地,孫權特令建豪華府邸,又多配聲樂美女,以示美意。劉備是英雄大志,自然不以為戀,然孫小姐見劉備豪邁,對他卻甚是關切,千萬逢迎,故而夫妻二人倒也和順。這邊孫乾自住於驛館之中,趙雲、陳到引五百軍士屯紮於城門外,呂方、郭盛引本部離開城十五里安營。   這日春和景明,呂方閒來鬱悶,往城外射獵,游了半日,射得些兔子雀兒,正走到一山頭上,卻看遠遠兩個人飛步而來,疾愈奔馬。呂方一愣:「此二人竟如此飛速,莫非是戴院長?」待近些看時,正是戴宗、阮小七。呂方急忙招呼,戴宗、阮小七收了神行甲馬,上前相見。呂方道:「兩位哥哥此來如何?」戴宗道:「奉了公明哥哥密令,且去個隱秘處說話。」於是同往梁山騎軍營帳之中。郭盛接著。呂方吩咐小校燙起寡酒,一邊叫把射得野物去燒烤了下酒。四人坐下,屏退左右,戴宗道:「宋江哥哥吩咐了,我等要設法攛掇了劉備逃離東吳,以便取事。」   呂方道:「這個卻是不易的。劉備對我等厚加籠絡,然機密事情,終不叫近;聞得他與孫小姐又恩愛,恐難得說動。」戴宗道:「不妨,吳家亮計策在此。只要騙得他心動,便可得手。」呂方、郭盛問計,戴宗說如此如此,二人大喜。   當夜,呂方從軍中喚來一伶俐小卒,道:「今日卻有一樁事,你若能辦得了,我升你做個頭目。」那小卒如何不喜?呂方道:「明日我約陳到將軍外出行獵,你埋伏於山旁,假裝行刺於我,待我將你一把擒住,顯我手段,叫那陳將軍不敢小看於我。至於拿獲之後,我自不會為難於你。」小卒道:「只恐小人武藝低微,現不出將軍手段。」呂方笑道:「不妨事,你只做幾個花樣,看著厲害便是。」於是自己比劃了幾段,小卒記得,呂方又叮囑不可在人前顯露,小卒心下高興,自回帳去了。呂方又喚來兩個心腹小校,叮囑一二。再令人去城門口軍營內,約請陳到打獵。   次日大早,陳到帶幾個士卒出營,來到某處山中,呂方亦帶數名心腹,兩人相見,一面走馬開弓,一面談笑,行了半日,射的不少野物。看看日上頂門,二人縱馬繞過山坡,不料一旁樹頭藏著一人,忽然大喝跳下,手頭一柄二尺雪亮短刀,直刺呂方胸前。呂方大驚,側身避過,那人落在馬前,又起刀刺呂方小腹,陳到急來救護,但見呂方反手拔劍,血光一閃,已將刺客斬於馬前。這正是呂方先前安排假裝行刺的小卒,可憐他只當呂方作戲哄騙陳至以逞能,誰料到頃刻之間便被滅口,這日後的升賞自也成夢了。   陳到見刺客身亡,方才松氣,問道:「呂將軍如何?」呂方收劍到:「這廝不自量力,敢來刺殺於我,幸好無礙。」正說間,忽然大驚道:「如何這人是我軍士!」陳到亦驚,湊過來看。呂方吩咐手下搜查刺客身上,搜出一封書信,兩塊黃金。拆開信看,卻是吩咐此人尋機刺探劉備護軍內情,並刺殺將領。落款並無名姓。這時呂方一個心腹小校稟道:「兩位將軍,此人羅小四,本是吳郡人,前些日子,常看他與一東吳的頭目往來,用吳語低聲說些甚麼。昨夜在營中,半夜不睡,今早便出,卻不知怎的到此來行刺。」呂方點頭,問陳到:「將軍之見如何?」陳到沉吟道:「如此看來,恐怕是東吳有不利於皇叔!」呂方道:「正是!請將軍速回,告知趙將軍,我也回營招呼郭盛兄弟,各自小心提防才是。」陳到點頭:「今日之事,切莫洩漏!」呂方道:「那是當然。其實末將看來,這南徐之地甚是凶險,早回荊州為佳。」於是約定當晚再面商,先各自回去。   陳到回到營中,趙雲迎著道:「叔至為何神色如此儼然?」陳到道:「我恐東吳有不利於皇叔!」便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趙雲聽罷,問陳到:「叔至以為該當若何?」陳到道:「以某看來,孫吳與我,同在這江漢屯紮,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加上周瑜多謀,起異心也不足為怪。今日既然有了端倪,斷不可小視,當急急準備辭去。卻只恐他既然無良,必然多有阻攔,不如我等收拾軍馬,不辭而別,如何?」趙雲沉吟片刻,道:「不妥。今日我等奉皇叔入吳和親,乃是為兩家聯盟,不辭而別,於禮數有虧,且此舉必然激怒孫權,反是不美。」   陳到道:「既如此,不妨待晚間呂方、郭盛共同商議。」趙雲道:「如此甚好。我二人須得整頓本部衛隊人馬,以防不測。」   正說間,孫乾前來。二人告知此事,孫乾道:「我來途中,也只覺四下氣氛不對,似有兵馬調動。待某稟過皇叔,再作安排。」看官,其實那兵馬卻是先行趕到的陳達部下嘍囉,都作吳軍打扮,故意在附近藏頭露□。孫乾是個文人,如何省得這許多虛實?當即進府邸之中見劉備,密稟此事。劉備聞之大驚,但囑咐孫乾莫要聲張:「且做好準備,待機而行。」   孫乾去後,劉備與孫夫人用膳,故作吁歎。夫人問起,備曰:「想吾半生馳騁勞頓,今日得與夫人相敬如賓,實備平生所修之福也。只是想丈夫當志在四方,若是只眷戀內室,不獨無顏見列祖列宗,亦有愧夫人厚愛也。」孫夫人深以為然道:「夫君所言極是。現如今孫劉兩家聯合破了曹操,征伐天下,正當時也。不日我稟明母親、哥哥,便隨夫君同回荊州,共赴大業。」劉備心中暗喜,嘴裡又道:「孫劉兩家聯手,只是百利之事。吳侯對我厚德,不勝感激。只是周公瑾不知何故,見我總是笑裡藏刀,我深恐他挑唆吳侯與我為難。」那孫夫人自幼生長軍中,但於大事一知半解,乃慨然道:「夫君何必擔心,想吳侯乃我兄長,周瑜便真有甚麼邪念,夫君亦不必放於心上。」劉備口中感激,一面吩咐下去,暗自準備行裝。   看看天色將暮,忽地趙雲求見。劉備傳進,趙雲道:「主公,諸葛先生遣劉封自荊州來火急密信,言曹操調集中原人馬十餘萬,大軍有相向之勢,請主公速回荊州!」劉備點頭:「既是如此,待我稟過吳侯便回。」乃轉回內堂對夫人道:「夫人,今有諸葛軍師自荊州急信,曹軍將至,吾須得趕回了。」夫人道:「這個自然。不如明日稟明母親,便好動身。」劉備見夫人無異議,心中放寬。   趙雲趕回城外營中,與陳到、劉封安排拔寨準備。忽然營門外人喊馬嘶,趙雲、陳到大驚,披掛出營,一看卻是呂方、郭盛人馬。又見戴宗、阮小七亦在其中。趙雲急問:「何事?」呂方道:「方纔戴、阮二位哥哥前來,說東吳兵馬大動,似有不利!」戴宗道:「正是。宋江哥哥奉諸葛軍師之命準備接應皇叔,派我二人先來聯絡。卻才經過吳軍陣營,卻見兵馬裝備整齊,正欲出發,故特趕來,請趙將軍趕緊作主!」趙雲點一點頭:「事急矣!便請阮小七引五十名軍士,去城外收集船隻;陳到、郭盛引一百五十名軍士,在此抵住城門,其餘眾將隨我進城去救皇叔出來!」眾人齊聲答應。   其時天色昏黑,正是掌燈時分。趙雲、劉封、呂方、戴宗帶著四百軍士,進了城。忽地四下裡鼓噪聲起,火光亂繞。趙雲大驚:「莫非吳人敢動手了!」督促眾軍快步趕路。戴宗道:「子龍將軍!孫乾先生現在驛館,請准我帶一隊人馬去將他接了來!」趙雲點頭,於是戴宗帶著三十餘騎,轉向驛館奔去。   到驛館門口,戴宗下馬進門,孫乾驚詫迎上:「戴將軍如何到此?」戴宗道:「奉軍師之命,吳人有不利與主公,子龍將軍遣我來接你!」孫乾便帶起隨身包袱,隨他出門。   方到門口,戴宗大驚道:「那是何人?」孫乾回頭去看,不防戴宗袖中暗藏匕首,一刀刺來,正中心窩,孫乾慘呼一聲,撲到於地,片刻氣絕身亡。   戴宗在孫乾衣衫上將血拭盡,走出門來,大驚呼道:「孫先生為人暗算了也!」眾兵搶入,都是驚怒不已。戴宗道:「吳賊下此毒手,我等速去見皇叔!」於是把孫乾屍首托放於馬鞍上,復趕往劉備官邸來。   再說趙雲等人急急穿行,只見城中四下火起,兵荒馬亂。趙雲焦慮道:「不知主公是否安好?」未一時,近官邸處路口,只見數百吳軍正匆匆趕來,呂方大吼一聲:「吳賊休傷我主!」拍馬殺上。那領頭將官措手不及,被呂方一戟刺死。趙雲在後,催促人馬上前,將吳軍殺散。吩咐呂方與劉封圍住外面,自帶劍闖入府邸。侍婢上前阻攔,被雲揮退。   進得客房,劉備尚未休息,正自於燈下看書。見趙雲帶劍而入,驚問:「子龍,外間何事?」趙雲道:「恐是東吳兵馬來襲,請主公隨雲等出城,趕回荊州!」劉備道:「容與夫人說知。」話音未落,孫夫人出,道:「事情甚急,我兄既有異心,夫君不可在此久留。」劉備道:「只恐我若不辭而別,恐夫人於令堂令兄面前不好看。」孫夫人柳眉倒豎曰:「哥哥出此亂行,我何必再見他!今日就收拾了細軟,與夫君同往荊州。」劉備道:「不可,夫人此去荊州,與母親、哥哥分離,不知何時再見,我甚是不忍也。」孫夫人叱道:「公堂堂丈夫,如何作此扭捏之態!」當下回內室收拾細軟去了。劉備便提筆作書一封與孫權,只說曹操發兵,故不及辭行云云,待夫人收拾停當,率數十個貼身侍婢,輜重車輛二十餘乘,同了外間之兵,往外便走。半途逢戴宗一隊人到,備說孫乾遇害之事,劉備只令快快出城。   未及到城門口,會合了陳到、郭盛。陳到道:「方纔有吳兵數百前來糾纏,已殺退了。」劉備道:「休管他,如今往何處走?」趙雲道:「我已叫阮小七去尋船隻,不時就到。」正說間,阮小七趕回:「碼頭一帶船隻,盡被吳軍所拘,半隻也尋不得!」劉備心中叫苦不迭,口裡道:「既然如此,眾位也休慌,與我先往西行再說。」   正言之間,城門大開,殺出一千餘軍,為首乃孫權麾下副將賈華,挺槍躍馬高呼:「劉豫州為何不辭而別,奪門而去?」陳到便要上前廝殺,趙雲止之。劉備上前揖道:「煩轉吳侯,今聞曹操大軍再起,備不敢疏忽,因此回荊州佈防,事急不及面辭,已有書信,請吳侯恕罪。」賈華呼道:「便請劉豫州駐足片刻以待吳侯如何?」劉備道:「恐有所不及。告退!」回馬便去。賈華又呼道:「劉豫州!今晚城中山越人混入作亂,所以如此紛擾,豫州切莫冒失!」劉備回道:「既有山越人作亂,我等在此,徒增吳侯麻煩。告辭了!」吩咐:「起行。」於是隨行六七百人,逶迤西去。趙雲橫槍立馬,在後押陣。賈華不敢追趕,只得一面飛報孫權。   列位,你道今晚這城中騷亂,真是東吳異動?要說周瑜忌憚劉備,留兵防備是真,但若真的發動起來,劉備又焉能如此輕易脫身。   原來此時混江龍李俊所部梁山人馬已經進入東吳地界,結交山越族人。那山越人與孫吳常年交戰,李俊結交他們自是十分方便。幾日前李俊得宋江、吳用密令,教他擾亂南徐城中,於是便派遣部下,扮作山越人,混入城中,突然四下放火,此為「渾水摸魚」之計也。這一場攪亂,呂方戴宗等乘火打劫,說得劉備倉惶離了南徐之地,向荊州逃奔。   這一場動亂,城中紛紛擾擾,孫權聞知劉備乘亂而去,怒道:「我待劉備不薄,彼卻裹了我妹子逃去,豈是英雄作為!」一面令人飛報周瑜得知,一面傳令沿途各處城關,全力阻截。一面令陳武、潘璋二將,引精兵一千,前往追襲:「無論生死,拿住劉備回頭見孤!」   正分撥間,贊軍校尉魯肅入,問孫權道:「聽說劉備昨夜乘亂離去,主公意欲如何?」孫權道:「正教陳武、潘璋引軍去拿了他來。」魯肅道:「主公錯也。孫劉聯盟,曹操最為不快。我聞得傳言,說曹操將起兵南征,報赤壁之仇。今讓劉備回歸荊州,併力抗曹,豈不是好?若派兵追襲,無論成否,豈不都傷了兩家和氣?」孫權怒道:「只是這匹夫不辭而別,奪關闖出,又裹去了我妹子,行事齷齪至此,辱我太甚!」魯肅笑道:「劉備半生奔波離苦,本是警醒之人。昨夜山越人城中作亂,眾將起兵鎮壓,劉備不知,因此受驚逃去,也是人之常情。至於小姐豪放節烈,不遜鬚眉,必是自願相隨,又何處辱了吳侯?現兩家聯合,又各有利害,正當精誠合作。流言易起,智者不屑,豈能輕易自相破敗耶?」   孫權恍然大悟道:「若非子敬提醒,險些誤了大計。那子敬以為現下我當如何?」魯肅道:「公可急急輕車快船,追上劉備送行,以表殷切之意。」孫權大喜,便又傳令各處關隘必須好生接待劉備,一邊令陳武潘璋將兵馬各自回歸營盤,防備山越人再作亂。一面自帶從人,與魯肅一路,沿途追趕劉備而來。   再說劉備一行,不敢走大路,專走江邊小道,行了一日,看看又將日暮,忽地前面路口塵頭大起,東吳大將凌統引一千餘軍殺到,當頭喝道:「劉豫州,你不辭而別,又裹帶了孫小姐,是何道理!快快隨我同回南徐見過吳侯,兩家和好,萬事皆休!」劉備待要發話,戴宗喝道:「汝這匹夫,敢在劉皇叔面前無禮,還不快快下馬請罪!」話未落,郭盛拍馬而出,直衝對陣。凌統冷笑一聲,提刀相迎,兩個大戰二十餘合,郭盛戰凌統不過,呂方殺出兩個並一個,方才架住。三匹馬丁字型又戰了二十餘合,不分勝敗。   劉封道:「父親,凌統於此地與我交戰,莫非欲待東吳大隊兵馬趕到?」劉備點頭,正欲發話,前頭殺聲又作,吳將丁奉引軍千餘趕到,口裡高叫:「我奉周都督將領而來,劉備休要無禮而走!」趙雲欲出交戰,陳到曰:「子龍將軍保護皇叔,某家去戰丁奉!」拍馬舞刀而出,截住丁奉廝殺。東吳二千精兵,兩邊包裹上來,劉兵才六七百,死死抵擋。劉備在圈子中間,急得頓足不已。劉封道:「父親,何不請繼母出來退去吳兵。」劉備道:「吾雖不才,亦縱橫天下,豈能憑借夫人之力而走?」此時東吳軍馬團團圍上,陳到、呂方、郭盛亦退回本陣,各將奮力抵禦。未到半個時辰,遠遠又是煙塵大起,不知多少兵馬殺到。劉備長歎道:「吾命休矣!」正是:英雄自尋落魄事,丈夫愧得夫人功。畢竟劉備生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九回 歷艱險劉備回本郡,圖奇功周瑜伐益州     且說劉備被梁山好漢用計攛掇離了南徐之地,向荊州進發,行無一日,被周瑜安排下凌統、丁奉兩枝兵馬截住廝殺。劉兵人少,看看招架不住,前面塵頭湧動,又不知多少人馬趕來。劉備正惶恐間,西北角上殺聲大作,數百餘人衝將過來,直取吳軍陣後。但看為首將領,卻是史進、陳達、楊春。東吳兵不防此間有劉軍殺出,兼之三將英勇,一時被衝開陣腳。史進等殺進圍中,對劉備道:「皇叔,我等奉諸葛軍師、宋公明哥哥將令,前來救駕。往前十里之地便有船隻,請皇叔隨我等前來!」劉備依言,拔雙股劍親自衝鋒。趙雲綽馬挺槍在前開路,槍風到處,吳兵紛紛散開。陳到提刀在後押陣,史進、劉封兩邊護衛,車輛依次而行。丁奉、凌統被他一陣衝過,立刻率領人馬復又緊緊咬住,但忌憚趙雲勇猛,卻也不敢過於進逼。   沿江逶迤行不數里,山岡後面鼓聲大作,千餘人馬殺出,為首大將高呼:「劉備無義而去,枉自我主吳侯一片赤誠!徐盛在此!」劉備慘笑道:「三面受敵,如何是好?」史進心下一橫道:「船隻離此地尚有三四里,待我去衝開陣腳,諸位兄弟保護皇叔突圍!」大吼一聲,提三尖刀殺奔徐盛軍隊。徐盛出馬相迎,兩個大戰,不分勝敗。劉備身邊劉封、呂方、郭盛等各自引軍衝突而來,被吳軍陣型嚴整,不能突破。背後丁奉、凌統兩軍掩殺而上,陳到、陳達分頭擋住,眼看這孫吳軍有三四千,劉軍才不滿千人,如何招架得住。幸得趙雲一人在劉備身旁遮擋,力保不失。   鏖戰了一餐飯功夫,忽地車駕簾動,孫夫人起身出來。廝殺兩軍見狀,各自退開。徐盛、丁奉、凌統以軍前見禮。孫夫人厲聲叱道:「三位將軍莫非奉我哥哥將令來取我首級?」徐盛道:「不敢。乃是奉周都督將領,在此迎接劉備。」孫夫人罵道:「我只說哥哥為吳侯,萬事自能作主,不想教周瑜部將欺負到自家妹子頭上!我與夫君劉皇叔,因有急事,趕回荊州,且不說哥哥、母親皆已同意,就如何也輪不到周瑜發話!你等快快讓開道路,我要急趕回去哩。」   丁奉、凌統輕聲商量片刻,丁奉高聲道:「小姐,吳侯與都督皆為江東大事,今此我等實奉將領,請劉豫州回南徐,或在柴桑盤桓數日也可。小姐有甚麼委屈,不妨見了吳侯辯明。若要在此處放走,我等實不敢違了軍令,請恕末將不從之罪。」言訖,三將各自督率人馬,緩緩圍上。   孫夫人見狀大怒,搶過侍衛手中長戟,翻身上馬:「你等既然如此威風,便在陣前將我生擒死拿,去見我哥哥作禮物罷!」將馬一縱,向徐盛衝來。吳兵見郡主親自殺到,哪裡敢與她廝殺,紛紛後退。三將面面相覷,只得約束士眾後退,但也不放鬆包圍。   兩下正在相持,江上數十隻大船順流下來,扯的是商船旗號。史進回望,大喜道:「是了是了,我等的船隻來矣!」片刻,船隻靠岸,劉備急急招呼:「速速上船!」這邊徐盛看了,叫聲:「休想!」拍馬引軍直取碼頭。陳達挺槍相迎,兩個戰無數合,徐盛大吼一聲,奮力掄槍,將陳達殺退。史進策馬趕來,徐盛令部下軍卒弓箭齊發,射死劉軍二三十人,餘部不敢再死沖。後面丁奉、凌統見狀,叫聲:「郡主,多有得罪!」驅動兵馬,齊齊又上來。孫夫人大怒,揮戟便殺,只擋得一處,片刻之間,東吳兵四下合圍,眼看劉備又難脫身。   忽然又聽鼓噪聲大作,數百人身作便裝,從西面殺將過來。為首一個大漢,身長八尺,手握兩把板斧,口中嚷道:「兀那蠻子莫要張狂,先吃鐵牛爺爺一斧頭!」獨身殺進徐盛隊伍之中,板斧到處,血肉飛濺,吳兵大驚之下,已死傷十數。背後跟著掩進,卻是李袞、項充,各自手持蠻牌,護住李逵,三人便如一團猛火滾入草叢,東吳兵馬紛紛避之不及。徐盛大怒,回馬來戰,不防被李袞飛標射來,急急躲閃,早中在左肩。副將急忙送他到陣後休息。這一路吳兵因此大亂,那邊數百便裝人馬,直接衝入核心,為首將領馬上行禮,卻是青面獸楊志。楊志對劉備道:「我哥哥宋公明奉軍師將領,分派人馬迎接皇叔,因恐史進兄弟人少力寡,故叫我等化妝前來接應。」劉備不住贊撫,史進道:「還請皇叔與夫人乘機上船。」劉備便叫侍婢先服侍夫人上船。這頭徐盛帶傷指揮眾軍阻截,奈何自己上不得陣,幾個副將難敵李逵史進勇狠;後面丁奉、凌統急急催動人馬上前,趙雲長嘯一聲,縱馬而出,力敵二將,戰不上十餘回合,二將各自力怯,只得退在一邊,眼睜睜看劉備等人逐次上船,起了大蓬,慢慢逆流上去。   三將匯聚一處,正沒商議,背後金鼓齊鳴,蔣欽、呂蒙引軍三千殺到,問:「可曾截住劉備?」丁奉道:「眼看得手,被孫小姐從中阻撓,又被他伏兵屢次殺出,傷了徐文嚮,現下劉備已登船西去,如此奈何?」蔣欽頓足道:「都督再三吩咐不可放過劉備回荊州,如何就走掉了!」呂蒙道:「現下多說無益。先送文嚮回去養傷。我引一半兵馬渡江從北岸,蔣公奕分兵一半於南岸夾江追擊。丁、凌二將軍引本部並文嚮人馬,尋船水路追擊,一面飛報都督。」眾皆曰:「子明此見是也。」於是分兵三路,緊緊追來。   再說劉備到得船上,心意稍安,乃抱孫乾屍首痛哭曰:「公祐,公祐!我二人自徐州相隨,十數年間,患難與共,今大業未成,君竟遭此莫名毒手!痛哉公祐!」揮淚如雨,放聲大哭。眾皆相勸。李逵道:「奶奶的,皇叔既然心痛孫先生,何不令我等殺上岸去,多砍他幾個吳賊,好給孫先生報仇!」戴宗怒道:「你這黑廝懂得甚麼,再胡說,叫小七哥把你摜了下水去餵魚!」李逵悚然,不敢再發話。   其時風向正好,大船如飛而行。只看背後有吳軍戰船遠遠跟著,兩邊又有馬步人馬夾江追襲,劉備心中不安。   前頭看看將到界首,忽然背後金鼓聲大作。劉備回頭看時,心下大懼。但見數百隻戰船,蔽江而來,船頭大旗,正是東吳八十一州大都督周瑜。左有韓當,右有黃蓋,正是軍容儼然。又看前頭,一隊戰船截江而來,當先船頭立一員大將,口裡高呼:「劉玄德莫走,甘寧在此!」劉備惶恐之間,上游江面,百餘隻快船順水而下,船頭大張漢字旗號,卻是阮小五水軍殺來接應,當下與甘寧所率吳軍在江面周旋廝殺。趙雲道:「主公,此時快快登岸,陸路回荊州為好。」劉備點頭,於是船隊停靠北岸,棄舟登岸。其時,阮小五所率水軍,大江之上交戰,不敵東吳水軍精銳,漸漸吃不住後退。周瑜見劉備登岸,吩咐道:「我等也上岸追擊劉備!」於是大軍船隊迫近北岸。劉備這頭,楊志道:「皇叔,若讓周瑜軍登岸,我這裡千餘人馬必難招架,何不於江邊列陣抵擋?」趙雲道:「列隊抵擋,亦難阻住。不如我等斷後,皇叔急速西去。」戴宗道:「此行有車駕眷屬,如何行得快?」正說之間,東面塵埃大起,呂蒙引軍殺來,江上周瑜大軍亦逼近。劉備慨然道:「今既如此,何不決一死戰!」吩咐婢女把車駕撤開,自翻身上馬,拔劍預備。趙雲厲聲道:「事急矣!請皇叔速速獨身趕回荊州,我與眾將在此死戰抵擋!」劉備只是不從。   爭執之間,江上金聲激烈,兩軍鏖戰頓止。回頭看時,數只高大樓船緩緩駛上,船上士兵齊聲高呼:「劉豫州慢行!劉豫州慢行!」「孫車騎前來相送!」「孫車騎前來相送!」劉備驚訝之間,遠望樓船,當頭第一艘上高站一人,正是吳侯孫權。身旁相伴的是魯肅。劉備這才放下心來。須臾,樓船駛近,孫權下到船頭,拱手道:「玄德公何事如此匆忙?」劉備笑道:「只因聞說曹操兵馬將動,又想已離別荊州多時,須得趕回整頓。本待辭行,因城中大亂,恐有不妥,由此留書信而別,禮數不周,請吳侯見諒。」孫權道:「我非存心怠慢,只是南徐城中突然有山越族人作亂,因此惶惑,驚了玄德公。各處將士不知實情,因此攔截,萬望玄德公恕罪。」兩個各自話別,孫權大船自回頭,周瑜軍馬也收兵回營。   劉備看東吳兵去,長歎道:「今日若非魯子敬,實在危險。」趙雲道:「且先回荊州再說。」這時阮小五快船隊也到江邊參見。劉備眾人正欲起行,西面煙塵大起,數千軍馬趕到。劉封驚曰:「如何又有兵馬?莫非是曹操來襲?」戴宗道:「曹操不會來的如此快,想是我荊州人馬接應。」這時兵馬漸進,看旗號是漢,又看當先戰將卻是林沖,眾人始放下心。須臾,梁山人馬趕到,宋江滾鞍下馬:「俺宋江護駕來遲,致令皇叔受驚,多多恕罪。」劉備扶起道:「宋公明何必如此?今日若非你派遣兄弟接應,險些受了周郎毒手。」於是一起西行。行無多遠,陸上張飛引兵前來接應,水上關羽率戰船趕來,匯合一路,同回荊州。   回到城中,眾人相議。張飛道:「這孫權說是招親,把俺哥哥誆去不放了回來,又於路截殺,我看沒安好心。這次能回來,下次不可再與他相見。」吳用道:「我便說東吳招親,名為秦晉聯姻,是楚漢鴻門。皇叔此去能安全歸來,已是僥倖。卻還送了孫公祐性命。想那孫權狼子野心,意欲獨霸江淮,窺視荊州不止,我與之聯兵,雖是勢不得已,卻萬萬不可不防他中途翻臉。」劉備聽到「孫公祐」三字,不由又垂淚。邊廂諸葛孔明眉頭微微皺道:「吳加亮說的雖是有理,但現下曹操強盛,孫劉必須聯手,方能對敵。這次皇叔入吳和親,我以為在孫仲謀當是誠意。周瑜雖由異心,不至破敗。至於本次之事,我看確係山越人為亂。孫仲謀與魯子敬相送,也足見其真心。兩家聯合,各有長短,凡事必須細細思量,方不致一時不忿而斷今後的前途。」宋江冷笑道:「諸葛軍師之言甚是高瞻遠矚,俺宋江是個粗人,也不明這許多是是非非。只是孫權招皇叔入吳,初時便甚可詫異,後又出這等事情。我想孫吳時刻欲霸佔荊州,於中下手,毫不奇怪。至於山越人是否為亂,他說了是,我等又怎知真假耶?」諸葛亮輕扣桌面道:「公明此言差矣!若是孫吳存心暗算,皇叔數百人馬,安能從吳地脫身!我與孫權,再有衝突過節,現下大敵當前,必須戮力同心。否則輕易相惡,禍起蕭牆,則為操賊坐收漁利,雙雙覆亡不遠矣!」劉備點點頭:「軍師言之有理!公明,加亮,勿再說此事。且整頓軍備,防備曹操來攻。」諸葛亮道:「主公攜夫人回荊州,當向孫權致意。」劉備然之,便派簡雍攜帶禮物,再往南徐,備加聯絡。一面以眾人保駕有功,厚加封賞。以九紋龍史進、青面獸楊志為校尉、黑旋風李逵為都尉,其餘眾人亦多賞賜金帛之類。   宋江下來,自與吳用商議道:「不想此次被魯肅、諸葛亮作梗,兩家聯盟未曾破滅。」吳用道:「這也無可奈何。好在因孫乾之事,兩家睚眥已生,加之周瑜心氣急促,關羽為人孤傲,劉備匹夫忘形,孫權血氣方剛,兩家日久必發仇隙。我等屆時再加以利用即可。」計議已定,各自下去招兵買馬不提。   原來劉備初時兵微將寡,只有江夏一地存身。孫權為用其抗曹,分荊州讓劉備取了。初時口裡只講「借」,因此以後生出這許多是非來。這邊孫權被劉備佔住荊州,雖然多了個抵抗曹操的屏障,卻也斷了擴展之路,因此長久下來,心中大是不暢。周瑜知其意,便設一策,欲興兵途經荊州,進去益州,然後連接馬超,成南北對峙之勢。孫權從之,一面整備軍馬,使奮威將軍孫瑜為前部,周瑜自提中軍,馬步水軍四萬餘人,沿江出發。先以書信報於劉備,嚴明意思,請劉備資助糧草。   劉備得知,召集屬下商議。糜竺道:「孫權若取得益州,我荊州則兩面受敵,以我之見,斷不可答應。」劉備道:「然則當如何是好?」糜竺道:「不如遣將與吳軍共同西征,進得益州,佔據要隘,東吳終不能越荊州而有蜀地,如此費半功而可得全蜀之利也。」劉備尚未答話,一人搖手道:「不可!不可!」眾人看之,乃是荊州主薄殷觀。殷觀道:「益州地勢險要,急攻甚難。若與東吳聯兵西進,各懷鬼胎,進恐傷折羽翼,退易為吳所乘,甚是不利也。不如贊其獨立伐蜀,而自說新得郡縣,兵馬不齊,未敢妄動興師,糧草亦難於供給。如此意思明白,吳必不敢越我而獨取蜀。進退之計,可坐收吳、蜀之利也。」劉備聞言大喜,轉問眾人:「諸君以為如何?」諸葛亮微微搖頭:「殷君這一策雖然奇妙,然也有冒險之處。周瑜心高氣傲,縱然我軍不助糧草,彼又安肯收軍?益州富庶,劉璋闇弱,若被彼取得,則今後難於伸展了。」宋江看吳用意思,吳用視若不見,宋江便道:「這個軍師多慮了。我意思至此,若那東吳還要興兵西征,無說頭,我據住江口,不放他軍馬通過,還要怎的?」馬良道:「今日莫若先由主公寫信一封,勸阻東吳。想來劉璋漢室宗親,與我有盟好之情,若以此婉拒之,諒孫仲謀也不好勉強。」劉備點頭:「便依諸位之言。我不助其伐蜀,亦不讚其伐蜀。先以書信勸其罷兵。一面請諸位將軍整頓軍馬,以備萬一。」計議已決。   劉備書信到南徐,孫權拆開視之,雲益州地勢險要,難以攻取,又言曹操時刻欲南下報仇,故請孫權勿要同盟先相攻伐云云。孫權看後,置之一旁,令孫瑜即刻進兵江夏,又遣堂兄孫賁引軍三千,以增周瑜之勢。時建安十五年六月。   消息傳到公安,劉備驚道:「孫仲謀此舉,竟欲強行闖關耶?」諸葛亮道:「彼既然有此舉動,我方也只好迎戰。今可調遣人馬,屯集江夏附近,以阻吳軍。只是不可自我開釁。」劉備道:「全憑先生安排。」諸葛亮便令關羽引一萬人馬,至江北沔陽一帶埋伏;又令宋江引梁山軍二萬,潛往洞庭湖邊密密屯住。劉備自與張飛提大軍待於公安。   且說孫瑜前部萬餘人馬,戰船數百隻,沿江水陸並進,過夏口,趕到油江之前,聞報有劉備大隊人馬駐紮,不敢輕動。遣人發書借路,劉備遣人送書答曰:「吾已有書信與吳侯,言明意思。汝欲取蜀,吾當被發如山,不失信於天下也。」言辭甚是犀利。孫瑜因己軍勢孤,不敢與之交戰,叫且紮下營盤,待周瑜後軍到時方才計議。   這邊宋江與一般頭領並二萬兵馬屯兵於洞庭湖邊,聞得孫瑜兵到,吳用道:「今日是矣。哥哥可精選人馬,乘夜偷襲孫瑜營盤,兩軍交鋒,則吳漢必然破裂。」宋江道:「只是彼周瑜大軍在後,我若與孫瑜交戰,被他兩面夾擊,豈不危險?」吳用笑道:「哥哥怎的如此怕事。彼周瑜大軍在後,我這裡劉玄德又豈是坐看的?只是回頭劉備面前,這事情要有個說法,不可落人話柄。」宋江道:「這個自然。」於是安排下去,如此如此。   孫瑜駐紮江邊,兩日無事。這天黃昏,聞報營盤南面有人馬動作。孫瑜心下懷疑,便遣大將薛悠引五百精兵,前去哨探:「不可貪戰,我隨後接應。」薛悠領命,帶兵南出,果見一隊人馬不知多少,在一邊擺佈陣型。薛悠大是詫異,近前去看時,那隊人馬迎面而來,為首將領開口罵道:「汝這吳狗,擅入我地,待要如何?速速退去,免你一死!」薛悠大怒,未及答話,那將領身後弓箭手一箭射來,將薛悠身邊一小校射倒。薛悠怒火沖天,拍馬上前,那將卻是跳澗虎陳達,與薛悠戰了兩三個回合,回馬便走。薛悠心下氣忿,引兵追趕。追不上三四里地,四下裡鼓聲大作,燈籠火把點點晃人。薛悠大驚,方欲回頭,梁山軍已四下殺來,混戰了一頓飯功夫,五百吳軍九成被殲,薛悠被青面獸楊志一槍刺死。   孫瑜在營盤之中聞得,急急點兵出營,只見野地裡火光一派,無數人馬掩殺上來。當先一將手挺丈八蛇矛大喝:「豹子頭林沖在此,哪個前來領死!」吳將兩員上前接戰,鬥不到十個回合,被一一挑落。左側翼一個黑大漢領頭,兩柄板斧著地捲來,砍得吳兵肢折顱碎,紛紛潰退。右邊是一個胖大和尚,彷彿鐵塔一般,手裡提條禪杖,橫掃直打,勢不可擋。正在叫苦不迭,人報後營糧草起火。孫瑜大驚,又見陸路敵人甚多,於是吩咐全軍下船躲避。多有退避不及為梁山軍所殺的。待得將船拉離江岸,忽然船隊中驚叫連連,接連有多艘船搖擺下沉。接著又看江面東邊一片火光,數十隻火攻船熊熊逼近。孫瑜咬牙道:「既已至此,拚死一戰罷!」正是:蜀地城池未見影,吳郡將軍先遭殃。未知孫瑜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回:周公瑾大戰梁山寇,吳加亮計挫東吳兵     且說孫瑜紮營,突遭夜襲,軍馬損失無數。退避到江面上,又被火船逼住。正在惶恐之間,夜色中殺聲又起,東來一隊軍馬,與岸上伏兵廝殺。孫瑜不敢造次,遠遠觀看,約莫戰了一頓飯時間,後來的兵馬殺退伏兵,趕到江邊,火光下一員大將當先喝道:「孫將軍休慌,我乃甘寧是也,奉都督之命前來接應!」孫瑜大喜,令再把船隻靠岸,馬步軍上了陸地,與甘寧會合。甘寧道:「都督有言:我軍深入重地,必須小心提防埋伏。」孫瑜連呼慚愧,於是二人整頓兵馬,牢牢看守。一夜暫時無事。   第二日,周瑜引大軍趕到,聞得夜間事情,大怒道:「叵耐這大耳賊,我與他好歹同盟一場,今日借道伐蜀,竟然突下毒手!也罷,我便乘勢取了荊州,再提兵入川!」呂蒙勸道:「劉備雖然可惡,今日我畢竟遠來,不合相與爭鋒。且彼若有心陷害,想來準備已足。都督不如一面稟告吳侯請求援兵,一面發書責問,一面在此地整頓軍馬,然後看他動作。」周瑜然之,寫書一封,遣人發往劉備大營之中。   此時劉備已接宋江報說吳軍衝突營寨,引發交戰,並請增援。再接到周瑜書信,劉備問孔明道:「如何周瑜又發書責我挑釁?」諸葛亮道:「此事原本也說不清楚。宋江屯兵洞庭湖,他那裡本是草寇人馬,氣血十足,孫瑜又是東吳宗室,兩下衝突不足為怪。」劉備道:「那今日當如何是好?」諸葛亮道:「可作書曉之以理,勸其退兵。一面整頓軍馬,緩緩前進。周瑜知難,自當退去。」劉備從之。遂發令與宋江,令其收拾人馬,嚴守營寨,不可亂動。   宋江接到劉備命令,召吳用商議。吳用道:「事已至此,豈能容吳軍退去!我等宏圖立業,全仗山東、江東二處支撐。若周瑜不死,則大事難成!今日可調派軍馬,引吳軍決戰。」宋江道:「只是以我部人馬挑戰周瑜大軍,難以抵敵。且劉備已有令下,豈能隨意違抗?」吳用笑道:「周瑜既入此地,豈有空回?挑其出戰,易如反掌。一旦廝殺開來,則劉備大軍在後,哥哥何必畏手畏腳?且我今有一計,只需送信與關羽軍中,令其生疑,則事情更成三分!」宋江大喜,便令升起帳來,令青面獸楊志、白花蛇楊春作一路,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作一路,九紋龍史進、跳澗虎陳達作一路,每路引三千兵馬,去三個緊要去處埋伏;自與吳用引大隊兵馬準備。又遣孔明、孔亮二人帶兵五百,去吳軍營前山上紮寨,以為挑釁。這邊吳用教宋江作了一書信,只說東吳兵步步進逼,其勢堪憂,送往北岸關羽處。   再說周瑜得了劉備書信,恨得切齒道:「我東吳不曾負你,卻被汝三番欺侮,今番決不和汝善罷甘休!」一邊整頓軍馬,預備交戰。忽報有一隊劉備軍馬,在大營外修建寨子。周瑜不信,自出轅門去看,果見有一隊兵卒,在離開吳軍大營數里之外的土山谷口安營紮寨。打的旗號,大書「大漢皇叔劉豫州麾下梁山軍」。周瑜勃然怒道:「在此地安營,窺我咽喉,是可忍孰不可忍!」乃令蔣欽引兵一千,先去平了他的寨子,眾將點齊大軍,預備出發決戰。   蔣欽得令出營,到得山前,那孔明孔亮如何戰得過東吳名將,勉強撐了幾合,奪路而逃。蔣欽正欲收隊,山前金鼓齊鳴,大隊梁山軍滿山遍野湧來。當先宋江騎劣馬,跨寶劍,立於大旗之下。身旁擎那旗幟之人,身長九尺四寸,乃險道神郁保四也。蔣欽見梁山軍勢大,不敢交戰,且立住陣頭。須臾之間,周瑜率東吳大軍也排開陣勢。兩下相遇,宋江道:「周郎,你霸佔江東八十一州,尚且不知足,欲侵俺主公劉皇叔之地耶?」周瑜怒道:「汝主背信之人,我借路伐蜀,汝等竟伏兵偷襲,道理何在?」宋江笑道:「好教你明白,諸葛軍師隆中決策,這益州本是劉皇叔要取的,俺這裡如何能叫你拿了去?識相的,快快退去,免得吃苦。」周瑜怒火沖天,回頭叫:「誰人將這匹夫拿下!」凌統應聲道:「我來!」拍馬舞刀殺出。對面撲天雕李應迎上。兩個戰了十餘會合,宋江陣下,豹子頭林沖飛馬而出。周瑜見其人物雄健,暗暗吃驚,東吳軍前,甘寧躍馬而出,兩個一場好殺,看得兩邊都呆了。戰約二十合,忽聽梁山軍旗下虎吼連連,黑旋風李逵掄兩把板斧搶出陣來。徐盛在周瑜身旁指點道:「都督,這黑廝好武藝,那日入我東吳接去宋江便有他。」周瑜點一點頭,令陳武出馬敵住。   兩下六將在陣前作對兒廝殺,戰不數合,那李應見凌統刀法精奇,難於取勝,於是邁個破綻,回馬便走。凌統縱馬趕來,李應忽出飛刀,但見白光閃處,凌統左肩早著,倒栽下馬。李應回馬來刺,東吳陣前潘璋飛馬殺出抵住。步卒乘機將凌統搶回。   這邊甘寧久戰林衝不下,也回馬走。林沖大笑:「你欲用拖刀計,豈能瞞得過我?」遠遠追來。不防甘寧回頭一箭,林沖眼快,撥在一邊。甘寧兜馬再回,林沖撥馬便走。看看相去五尺上下,林衝突施回馬槍,甘寧急急仰身避過。林沖長矛刺來,甘寧刀架,於是兩個再廝殺起來。   周瑜看三員吳將難於獲勝,反被傷了凌統,於是教擂鼓大進。吳軍全陣都沖湧過來。宋江亦教眾軍將一起迎敵。兩下戰了一頓飯時間,梁山軍支持不住,宋江便令撤退。當下由林衝斷後,向西且戰且走。周瑜見狀叫道:「次等鼠輩,殺之無益,乘機追上前去,要活捉了劉備!」便要下令追擊。甘寧這時方廝殺回陣,對周瑜道:「都督,這梁山軍敗而不亂,眼見得是欲誘我追擊,恐怕有埋伏。」周瑜思索一下,道:「興霸言之有理。我有一策,叫彼自亂。」於是喚來徐盛、丁奉二將:「各引二千人馬,從兩翼悄悄抄進。」二將領令去了。周瑜又分主力兵為兩支,教甘寧與孫瑜領一支在前廝殺,自提大軍隨後接應。卻令呂蒙把守營門。   且說這邊宋江看吳軍不趕過來,於是停下腳步,又使人百般辱罵。片刻之後,前面鼓點大作,吳軍又都衝殺過來,當先大將正是甘寧。宋江喜道:「這廝中我計策也!」便叫且戰且走。行不上二里,忽然鼓號齊鳴,兩翼一起大亂。宋江大驚:「此是為何?」兩邊報來:「吳兵突出,不知多少也!」吳用叫苦道:「此反中了周郎之計也!」宋江捶胸道:「我本欲伏擊他,反被他夾擊了!軍師,此當如何是好?」吳用道:「現而今,只好一面拚死抵禦,一面速去取楊志、史進、秦明三路兵馬來接應了!」宋江從之,便叫隨行眾將,分頭抵擋。這時甘寧親率鐵騎,從正面衝突而來,梁山軍望風而靡。不過須臾之間,大陣竟要被切開。吳用急調牌刀手與弓箭手列隊狙擊,又從左翼取林衝來抵禦。其時關勝留守梁山軍後方大寨,秦明花榮等一班人又在外,因此馬將之中,除林沖無人能當甘寧。這邊林沖趕來接住了甘寧,左翼卻又空出,被吳將韓當督率軍馬一陣衝擊,漸漸後退。   又過一陣,梁山軍後方吶喊陣陣,卻是青面獸楊志與九紋龍史進兩路兵馬殺回接應。這邊周瑜在高處望見,便從所部後軍中分蔣欽、潘璋二將,各引兩千人馬繞過主陣,分頭截住。楊志與史進望見宋江危急,自然是拚死衝擊,卻被吳兵牢牢粘住,動彈不得。同時甘寧與孫瑜等加緊圍攻中央主陣,梁山軍隊形漸漸殘破。   宋江在隊列之中,眼見得自家旗幟零落,又看四下吳兵雲集,耳聞得殺聲漸近,不由心驚肉跳。忽聽得一聲暴吼:「那隨劉備的賊寇在哪裡?」一員大將虎體熊腰,滿面虯鬚,提大刀砍殺而入,所到處梁山人馬紛紛閃開血路。宋江大驚之下,呂方、郭盛兩馬齊出,雙戟並刺:「何方蠻子如此無禮!」那將哈哈一笑,大刀如風蕩來,當當幾刀,打得呂方、郭盛雙雙後退,這才道:「九江周泰在此,哪個敢來死戰!」吳用變色道:「周泰乃東吳第一悍將,最是捨命死戰,哥哥且避一避!」宋江依言撥馬,早被周泰望見:「兀那賊頭,休走,來與我刀上過三五回合!」提馬追來。呂方郭盛見狀,咬牙又上,捨死當住周泰。這邊宋江只顧回頭奔走,周泰刀法沉猛,呂郭抵擋不住,孔明、孔亮縱馬上前夾攻。周泰力敵四將,豪興大發,兀自揮刀自如。戰到二十餘合,忽聽有人叫:「宋江哥哥莫怕,俺鐵牛來也!」宋江大喜,回馬去看,呂方等四人已閃在一邊,李逵正揮舞板斧與周泰廝殺。原來李逵起先只要到外面殺人。正殺得高興,聞說被周泰衝入內陣,急急趕回來保駕。當下戰了十餘回合,周泰見李逵勇猛,雖然不致落敗,一時也難以取勝。自己又是輕入敵陣,敵人眾將環顧在側,久戰無益。想到這層,於是回馬便走。李逵待要追趕,吳用叫道:「鐵牛,你休要亂走,回來保護哥哥為要!」李逵聽了,方才回轉。宋江驚魂稍定,細細觀戰。   此時日上頭頂,眼見得梁山軍捉襟見肘,敗局已定,全仗吳用在中間調度,方才強為支撐。忽然西面號角長鳴,鼓點肅穆,兩家軍將看時,只見無數人馬列隊整齊而來,當先大旗上書:大漢皇叔,豫州牧,左將軍,劉。宋江吳用對看時,長噓一口氣。這邊周瑜看見,吩咐先將徐盛、丁奉、蔣欽、潘璋四支人馬稍稍約束,孫瑜軍仍圍住宋江。自提本部大軍,趕上前與劉備打話。   兩陣相對,劉備出馬拱手道:「周都督有禮。聞都督起兵伐蜀,途經本地,特來相見。」周瑜道:「多謝皇叔關心。只是這陳兵挑釁在先,於路伏擊在後,實在領受不起。」劉備道:「都督此言差矣。想我孫劉兩家聯兵,於赤壁大破曹操,方取得這半邊安寧。今日曹操占天下三分有二,時欲南下,都督卻在此時欲千里奔襲蜀中。蜀道艱險,難以猝勝,一旦勢成騎虎,豈不為操賊所乘乎?吾所以相勸阻,實為此也。望都督解我心意,就此收兵。」周瑜冷笑連連:「汝說得如此,無非自家想取西川罷了!今日既然如此,我兩軍便在此決戰,贏的就取了西川,如何?」回顧左右,便要下令擂鼓進擊。   只聽劉備哈哈大笑道:「都督,西川乃我弟劉璋之土,我又如何會起異心?今日都督深入重地,我之意只要兩家和好如初,共滅曹賊,以興漢室。都督若是執意同盟相殺,只怕與你我都沒什麼好處!」話音剛落,陣中大旗搖動。便聽吳軍左右兩邊,殺聲大起。周瑜心驚,左右報來:「稟都督,我軍兩翼,皆有軍馬擊鼓吶喊,不知多少。左邊旗號:偏將軍趙雲。右邊旗號:振威校尉魏延。」又有一人來道:「稟都督,呂蒙將軍遣我來報,有一支軍約數千人,打偏將軍黃忠旗號,於我軍營旁列陣,恐有切斷我軍歸路之險。」周瑜聞報時,劉備在對陣又叫:「都督,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實在是迫不得已。還望都督體諒!」周瑜銀牙緊咬:「罷罷罷!今日受他這般折辱!」傳令鳴金。於是大隊吳兵收隊回營,準備東歸。   劉備這邊,也自準備收隊。宋江等梁山將領前來相見,謝罪道:「今日戰爭不利,若非皇叔大軍解救,險些折了。請皇叔治罪。」劉備道:「罷了,汝以一偏師,抗東吳正軍,而能抵擋這許多時候,甚是不易。公等有功無過,不必自責。」宋江問道:「主公,今日之勢,我軍四面合圍,若欲全殲吳軍,生擒周瑜並非難事,主公為何放他?」劉備笑道:「此是諸葛軍師策謀也。孫劉兩家,終須攜手,若是今日滅了吳軍,一則與孫權結仇,二則曹操也少了制約。」宋江拜服:「軍師高見,實非我等能及萬一也。」   忽見諸葛亮滿面焦急趕到:「皇叔!」劉備詫異道:「軍師何故如此?」諸葛亮道:「士卒報來,說關雲長屯兵北岸,聞說這邊兩軍廝殺,已提本部人馬,殺奔夏口,截吳軍歸路去了!」劉備大驚:「雲長心高氣傲,若是兩軍再戰,豈不便宜了曹操?」諸葛亮道:「正是!請皇叔快快發令召回雲長!」劉備急叫來貼身小校傳令去了。這時吳用道:「主公,若是走得快,只怕信使未到,兩軍已然交鋒了。雲長所率孤軍,未必是周瑜對手。萬一失利,即使信使再去,只怕周瑜以為是緩兵之計,不肯相和!」劉備道:「那如何是好?」吳用道:「莫若皇叔親提大軍隨後趕到。若是兩軍未戰,則一切好說。若是已然交鋒,先陳兵佈陣,然後說和。」劉備轉問諸葛亮:「軍師之見如何?」諸葛亮想了一想,點頭道:「加亮此言也是有理。只能如此了。」劉備便令大軍且莫忙回營,各自整頓,向東趕來。   再說周瑜抱著鬱悶,怏怏東歸。行到巴丘,天色漸暗,於是吩咐紮營。忽然後軍一陣大亂。周瑜驚問何故,人報有敵兵襲擊。周瑜勃然大怒:「豎子劉備!人前好話說盡,背後盡為此勾當!」便要親自去看。呂蒙勸道:「都督,此事交與部將便可,何必親勞?」周瑜道:「我正要看看大耳賊還有何詭謀!」於是引從人到後隊。只見一支人馬,衝突吳軍隊列。看那隊兵馬,人人蒙面,似作盜賊裝扮。為首一將手使狼牙棒,勇不可當。周瑜怒道:「這廝手段愈發下作!」便叫丁奉上前交戰。戰約二十餘合,那蒙面將撥馬敗回,吳軍一陣掩殺。周瑜吩咐去戰場細細檢點,看是什麼來頭。正吩咐間,黑暗裡一箭射來。呂蒙眼疾手快,急去護時,已中右胸。周瑜大叫一聲,仰面栽倒。   左右急忙救起。呂蒙一面吩咐將都督送回中軍休息,一面安排人馬四下搜尋。許久不得結果。又報有遊軍於四周放火吶喊,待戰將去時卻又退避,吳軍不安。周瑜送回中軍,醫官動手治療,眾將都來看探。周瑜歎道:「不想我用兵十數載,今日中此詭計,有何面目再回見吳侯!」孫瑜勸道:「都督不必心焦,劉備行事無端,必無善果。都督回吳中且安心養病,待康復之後,重整大軍,再來報今日之仇。」其時有搜索戰場的士卒,於來襲的兵馬屍體中發現一具,內有密令。交與呂蒙看時,卻是劉備教各路軍馬於路埋伏,「定要生擒周郎」。落款端端蓋著劉備的左將軍印。呂蒙急來說與周瑜,周瑜連連冷笑不止,旁人見他神智漸亂,都不敢說。正在說間,士卒報進:「探得關羽引兵萬人,直趨夏口,斷吾軍歸路;劉備並提大軍相隨而來。」周瑜大驚:「這廝竟欲置吾軍於死地哉!」掙扎而起,便要教:「火急拔寨東行,去往夏口。」呂蒙道:「關某雖然前往,我料吳侯必有應對。若是軍馬急行,於路恐被暗算。不如我先引一支兵馬,水路趕回夏口看住局面,都督且在此養息,整頓兵馬,再作打算。」周瑜然之,撥精兵五千,令其先往夏口。大軍便在巴丘屯住。   次日,人報西面劉備大軍駐紮不前,又有書信送來。周瑜拆開看時,書中儘是慇勤勸慰之語,並再提兩家聯盟之意。周瑜不看則已,看後切齒道:「劉備口蜜腹劍,反覆機關,是刻意辱我也!」箭瘡迸裂,昏迷不醒。眾將急急救護,半晌醒來,長歎一聲:「我得奉明主,建立功業,苦恨一步失算,致令有今日尷尬。」喚左右取紙筆來,先提筆寫書與孫權,薦魯肅自代;再寫書信與其子。書罷,將筆一擲,長笑三聲,倒於榻上。眾將看時,已自氣絕。   列位看官,你道這是何事?原來夜裡襲擊吳軍的,正是吳用早先派出的秦明、花榮一路人馬。因埋伏得遠,未及趕攏參戰,吳用見劉備大軍趕來,便遣他急速東行,於路伏擊。那書信卻是吳用捏造,教玉臂匠金大堅偽造劉備之印蓋上,然後由戴宗趕上秦明人馬,教放於一小校懷中,故意給他作高官打扮,殺了乘亂扔在戰場上以惑他人。夜色中射周瑜那一箭的,正是花榮。當下迫死了周瑜,挑得孫劉愈加不合,他好從中取事。   周瑜既死,孫瑜與眾將整頓了人馬,扶柩東歸。關羽得劉備之令,已撤了進夏口之兵,因此吳軍一無阻攔,回歸本地。   孫權聞之周瑜身故,痛哭不止,左右皆傷感。及聞前後經過,大怒,拔劍斬案上鎮紙,道:「劉備狼心狗肺之徒,假作仁義,害死公瑾,孤誓報此仇!」便要叫傾起吳會之兵,向西來攻劉備。正是:未聞洛北鼙鼓動,先看江東兵馬來。畢竟孫權攻劉備勝敗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十一回:諸葛亮南徐遇刺,呼延灼宛城起兵     且說周瑜在巴丘病故,消息傳到南徐,孫權悲憤交集,便要起兵攻伐劉備。正在準備,魯肅步入,道:「主公欲討伐劉備?」孫權道:「正是。」魯肅道:「然則勝算幾何?」孫權道:「管他勝算,劉備害死周郎,此仇能不報耶?」魯肅點點頭,二人分坐而下,魯肅又問:「攻滅劉備之後,曹操若是起兵南下,如何應對?」孫權色變道:「縱是江東亡於曹操之手,亦不能放過劉備!」魯肅道:「若是曹操害死周郎,又當如何?」孫權一愣,變不言語。   魯肅道:「孫劉聯盟,事關重大,眼明人哪個不知?曹操為識寢食不安,公所知也。今日我兩家衝突,本屬漢室不幸,而曹賊於中挑撥是非,令我相互結仇,其心甚毒。主公請想,劉備若有心害死公瑾,為何令關羽放開江夏大路讓我軍順暢回國?這其中蹊蹺,不可不查。」   孫權道:「然則彼伏兵截殺我部,總不是假吧?」魯肅道:「攔我人馬,這個自然是劉備欲獨自取蜀,我如何不知?所以起先便勸主公莫要先動。今日兩家在公安衝突,劉備若是存心與我為敵,則暗害公瑾之後,可一舉滅我西征之軍。今有此舉,足見其聯盟之心尚在。至於暗中截殺我軍之人,蒙面又無旗號,來歷不明,或是曹操安排恐未知也。」   孫權聽了,沉吟不語。魯肅又道:「公瑾一生嘔心瀝血,何也?皆是為了江東基業,替主公謀下一方霸權。今日值多事之秋,主公務要悉心思索,如何開疆拓土,內則勤修民政,外則爭霸天下,方才對得起公瑾一片赤誠。若是意氣用事,為奸人所用,則公瑾在天之靈,亦難安也。」   孫權埋頭又想了半晌,擊案而起道:「子敬,多謝教誨!」   魯肅黯然道:「我一時失於計較,致令公瑾為奸人暗害,從今而後,唯有盡心竭慮,輔佐主公,以無愧公瑾重托。」   於是在江東為周瑜大事操辦葬儀。選定吉日,大設靈堂,祭品豐厚,文武百官雲集。孫權自撫棺痛哭,眾人無不垂淚。   忽報劉備遣諸葛亮前來弔孝。東吳眾官面面相覷。片刻,周泰大喝道:「那廝還敢來耀武揚威,以我江東無刀劍殺人麼!」便要去從人手中拿劍。魯肅急急攔住:「幼平休動!」,對孫權道:「主公,劉備遣諸葛亮前來,足見和盟意思。不妨先請入,看他如何。」   孫權點頭,便叫請入。片刻,諸葛亮帶孝而入,先灑酒澆奠,宣讀祭文,神調哀拗,聞者皆動容。讀畢,伏地大哭,淚如泉湧。東吳眾人皆感傷心,涕淚俱下。眾人看諸葛亮如此,心中怨憤消了大半。   諸葛亮哭了一陣,起身扶棺道:「公瑾,公瑾,汝今日一去,我兩家聯盟大業,幾欲搖搖!在天若有靈,當佑我等主公,永結盟好,共滅國賊,勿使義士相殘,奸人得意,此我兩家大業,公瑾在天,能助我否?」說到傷心之處,復又大哭。眾人皆哭。魯肅含淚謂眾人道:「諸公,孔明先生所表,肺腑之言。我等切不可令國賊竊喜,教公瑾傷心世事了。」眾皆稱是。於是這孫劉兩家的嫌隙又漸漸撫平。諸葛亮又喚入趙雲,雲亦灑淚祭了,於是各自散去。   當晚,孫權於府邸內設便宴招待諸葛亮,魯肅作陪。酒過三巡,諸葛亮先道:「吳侯,我今來江東,一面是為公瑾弔孝,一面是與吳侯相議前次糾紛。」孫權不語。諸葛亮道:「前次我兩軍於公安衝突,致令奸人下手,暗害公瑾,實出誤會。我亦知江東眾將,多有仇怨,全虧吳侯深明大局,在此謝過。」孫權冷笑道:「諸葛先生自然是一片好意,但此物又是如何?」將那蓋有劉備信印的密令取出。孔明看罷,微一思索,道:「吳侯明鑒,此必奸人偽造也。吳侯請想,我主公若是安排人要暗害吳軍,何必把自家信印帶到軍中,萬一失手,豈不解釋不清?此顯是奸人用詭計挑撥離間我兩家關係,吳侯不可不防。」孫權悟道:「原來如此。」   復又問道:「孔明先生,既是兩家盟好,我意欲與劉豫州同取益州,為何你家軍馬阻攔?」諸葛道:「實不相瞞,我阻攔吳侯軍西進,乃欲自取益州也。」魯肅一旁色變。孫權怒道:「你欲取益州,我便取不得益州?為此興兵阻攔,壞我公瑾,尚自理直氣壯耶?」   諸葛亮微微笑道:「吳侯請想,現我主在荊州暫時立足,若被吳侯取了益州,兩頭夾住,彼此都不免尷尬。且吳侯千里奔襲益州,轉運不便,縱是日後得了,若曹操興兵攻取,也難保萬全。」孫權道:「以先生之見,莫非這益州我取不得,當屬你家劉豫州的了?」諸葛亮道:「正是。我主自荊州西進,甚是方便,且地域相接,日後兵馬盤踞,也得其利。故我等取益州,實較吳侯取之為佳。」孫權聽了,憤然不語,魯肅也無話可說。諸葛亮又道:「吳侯心中自道我等欺人太甚,其實乃勢不得已。待取了益州,疆土拓展之後,我好歹勸劉皇叔將荊州讓與吳侯,以為兩家情誼,若何?」孫權一聽,轉為喜道:「先生休得戲言!」諸葛亮正色道:「兩家同盟事大,豈有戲言?但若得了益州,雖不至於將荊州全部交割,當與吳侯數郡之地,方和情理。」孫權大喜,便又勸酒。   吃到子時方散,諸葛亮對孫權道:「吳侯,兩家會盟,必有小人挑撥,其後糾紛必多。望吳侯心如明鏡,不為惑亂。」再三叮囑,然後與魯肅同出。   出得大門,諸葛亮望天歎道:「公瑾這一去,卻叫你我為難了。」魯肅點頭道:「兩家結盟,不平之人必多。我二人居中調度,甚是不易。東吳眾將固然個個有怨,你那邊關雲長不也是時時起難心?」諸葛亮搖頭道:「這些倒也罷了。只是外間來的流言,心懷叵測,難以提防。」二人默行一段,魯肅忽道:「孔明,你那邊有支什麼梁山軍,是何來歷?」孔明道:「是一群山東豪傑,乘亂世起兵,許是同那黃巾相近罷?上年奪了荊州南部三郡,獻與劉皇叔作投靠。這一幫豪傑看來都是氣血之人,頭目數十人彼此兄弟相稱,義氣深重。」魯肅道:「這一支軍馬,兵精將勇,又有頗多奇才。劉皇叔駕馭之時,還請多加小心。」孔明笑道:「這個子敬多慮了。我看他雖有猛將良謀,無非是草莽好漢,爪牙可用,至於異心,應當無有。」魯肅道:「如此甚好……」   二人行無數時,到孔明所住驛館,拱手而別,魯肅自回府邸。   孔明入了驛館,見趙雲秉燭看書,道:「子龍將軍尚且未安寢耶?」趙雲笑道:「奉命保護軍師,豈能自顧睡覺?」諸葛亮道:「時辰不早,便請安歇。明日一早去吳侯處辭行,自回荊州。」趙雲應了一聲,站起來,悄聲謂諸葛亮道:「軍師,方才士卒來報,驛館附近,有人鬼鬼祟祟打探。軍師今夜多加警醒。」諸葛亮一怔,微微點頭。   於是孔明自去房中,將短劍放於手邊。到了二更時分,沉沉睡去。   趙雲這頭,總歸放心不下,到了二更時分,也回房中,全副帶甲,蜷坐於床前打盹。卻安排了兩名士卒輪番看守。沉沉睡到三更,忽然警醒。耳聽四周,並無異動。總是不安,於是起身仗劍,到諸葛亮門口看探。忽見窗外人影一閃。趙雲大喝一聲:「何人在此!」疾步衝出門去,到了院中,一派月色,並無人影。趙雲正自詫異,忽然大叫:「中計了!」話音剛落,花叢中弦聲不絕。趙雲一個鯉魚打挺,破窗而入,聽得身後噗哧噗哧,弩箭都釘在窗戶之上。進得房中,便有數名蒙面人闖入房內,守夜衛士也為格殺。諸葛亮已起身,手握短劍退到牆角。趙雲一言不發,揮劍上前,白光閃處,已將一名蒙面人攔腰劃斷。刺客紛紛圍上,好個趙子龍,猱身殺入戰團,青釭劍如白龍鬧海,劍到處血光四射,片刻之間,將刺客格殺了五人,餘下一個為首的仍捨身奮戰,趙雲與他交手,一時之間竟也殺他不得,便欲生擒。戰了數個回合,趙雲大喝一聲,一劍將那刺客手中刀削為兩截。忽然窗戶口人影閃現,趙雲驚呼:「軍師小心!」捨了刺客,將孔明推到一旁。但聽弩箭破空之聲,轉眼之間,那為首的刺客已不見蹤影。   趙雲見刺客去了,也顧不上追趕,轉回房內,見諸葛亮已神智稍安。趙雲跪地請罪:「末將保護不力,叫軍師受驚,萬望恕罪!」孔明笑道:「若是這也當請罪,則何事當為功也?子龍不必如此,先去搜檢刺客身邊,看是否有何緊要事物。」趙雲便去搜了一遍,沒有什麼東西。孔明喃喃道:「我原也想,他若再放一個孫仲謀的密信,也未免太露形骸了。」   這時已驚動巡防官兵,片刻之間,孫權、魯肅各自趕來。得知孔明無事,方才放心。孫權握諸葛亮手道:「先生若是有意外,這兩家和盟可就難免破敗了!」諸葛亮點頭道:「敵人前次暗害公瑾,今番刺殺於我,其用意昭然。往後更須提防。」兩邊又說了些聯絡的話,諸葛亮、趙雲自回荊州。孫權差賈華帶水軍五百沿路護送而歸。   要說這次的謀刺,卻又是宋江安排,但所派刺客,並非劉備麾下梁山軍,而是江東的李俊一軍。那領頭的卻是拚命三郎石秀。這次謀刺失敗,李俊便叫戴宗火速送消息與公安的宋江。   宋江、吳用等在公安得知,又密密商議。吳用道:「這謀刺一事,有趙雲相護,總歸是不易成功的。只是今日失敗之後,我們先前的功夫,一半都白費了。」公孫勝道:「加亮,我還是有一事不明,這孫劉破裂,究竟於我們有何好處?當前曹操最強,若待孫劉兩家聯盟破了曹操之後,再作手腳,豈不更好?」吳用道:「公孫先生有所不知。當前曹操敗於赤壁,其勢實已不若孫劉兩家。劉備心存大志,稍後必進兵益州。若是孫劉睦好,則他把我兵馬分調開各自使用,難以成我大計。若是孫劉開釁,則西進之日,必留我梁山軍在荊州為輔助。屆時,我等先調動劉備在荊州的兵馬與吳兵拚鬥。兩敗俱傷之際,我等聯合交州柴大官人,襲荊州之後;混江龍李俊兄弟在江東連接山越人起事,兩邊同時發動,可盡得荊州、東吳之地,如此則劉備孤軍在蜀中,勢難支撐。我等再以救援劉璋為名,前後夾擊先滅了劉備,再與黃信、曹正諸位兄弟裡應外合,奪了益州。然後進兵漢中,得鄒淵鄒潤兄弟的接應,再平了張魯。以此半壁江山,再加上山東盧員外及分佈各大城的兄弟,與曹操抗衡非難事也。」宋江聽了,驚歎道:「先生真是孫吳再世,諸葛……這個……重生。」吳用道:「只是今日謀刺諸葛亮失手,我恐不只孫劉之盟難以動搖,不好那諸葛亮只怕要猜疑到我等頭上了。」宋江大驚:「那諸葛亮就算神仙下凡,如何能懷疑到我等頭上?」吳用道:「便是當日投順劉備,諸葛亮便不甚放心。現下怪事迭起,皆與俺梁山軍脫不開干係,他是個精細多慮之人,又如何不疑?」宋江道:「如此甚是危險了!軍師有何計策?」吳用道:「尚有一策可以彌補。今孫劉兩家不和,世人多有以為是曹操在中間挑動。我便順其意,將那禍水引到曹操頭上。雖然離間孫吳的計策減效大半,卻可以保得我軍乾淨。」宋江道:「如此,再遣人暗殺劉備,然後留曹操印信?」吳用大笑道:「此種計謀,焉能反覆使用?」宋江道:「那可叫戴院長趕去山東盧員外處,取聖手書生蕭讓來作曹操書信……」吳用笑而不語。宋江也自覺尷尬,沉思一刻,道:「有了有了,何不假作拿獲奸細,搜得曹軍將領給刺客的密令……」吳用皺眉道:「哥哥的計策,如何盡使我等脫不了干係?」宋江道:「那以加亮之見當如何?」吳用道:「今日之事,只有速速去聯絡曹操軍中的兄弟,挑動曹軍來攻荊州。若是如此,則劉備諸葛亮必以為是曹操的連環計謀。」宋江大喜:「吳用兄弟無愧智多星也!只是如此把事情推到曹操頭上,則孫劉和睦如初,又當如何行使計策?」吳用道:「這個哥哥休要著急。雖然本次風波平息,這周瑜之死,以及荊州、益州之爭,總是不變的。長久之下,必生罅隙,我等且先顧得眼前是非,再靜觀其變罷。」當下計議已決,便叫戴宗北行。   再說那盧俊義在山東一軍,頭領內數有投入曹操軍中者。內中雙鞭呼延灼、病尉遲孫立二將,投到宛城征南將軍曹仁麾下。曹仁見他二人武藝出眾,兵法頗知,甚是喜愛,受以校尉之銜,常委重任。這日得到戴宗送來消息,孫立便先往見曹仁道:「丞相以將軍重兵鎮南疆之地,實在為了進窺孫、劉兩家。現下兩家為了爭奪地盤,自相紛擾,戰於公安,周瑜身故,正是千載難逢機會。將軍何不起兵南下攻之,以收漁利?」曹仁道:「文直高見。待某計議。」孫立告退。   時隔半日,呼延灼前往。其時曹仁正與從事滿寵商議。滿寵道:「孫立之見固然是好,但將軍屯兵重鎮,為國家咽喉。若欲進取孫劉,當稟明丞相,添加兵將。否則萬一有失,後果不堪設想。」曹仁乃問呼延灼:「炎之以為若何?」呼延灼道:「我以為孫立之見甚是有理。現下孫劉起隙,彼此互不照應,正是起兵良機。若是稍有坐視,待彼安定,反是貽誤戰機。」滿寵道:「但是起兵輕動,如若有閃失,當怎生是好?」呼延灼道:「我宛城屯精兵數萬,孫劉能有多大能耐,撼動我處?今日俺倒有一個計較。將軍可分我一部軍馬,南下攻擊劉備。將軍卻自提兵仍鎮宛城,為我軍後援。此去若有微功,與將軍共分;若是有失,俺一人承擔。」曹仁大喜:「如此有勞呼延灼了。滿伯寧以為如何?」滿寵點頭道:「甚好。但炎之此去多加小心。」呼延灼道:「這個自然。但求副將佐助。」曹仁道:「我令校尉牛金、孫立與你為副將,撥馬兵二千,步軍七千,如何?」呼延灼道:「足矣。只是以此兵馬,自保有餘,建不得大功的。將軍待丞相處有回話,勿忘添我後援。」曹仁應允。於是呼延灼去點了九千兵馬,牛金、孫立為副,偏陴小將數十員,南下進攻荊州。   荊州這邊,諸葛亮回到本城,與劉備說了如此事端,劉備道:「如此看來,確有奸人挑撥兩家關係,不可不防。」正言間,流星馬報,說曹仁遣大將呼延灼引兵來犯。劉備大驚,諸葛亮道:「此顯是曹操詭謀了!只道我已被害,所以有此異動。呼延灼軍只是前鋒,後續必有大隊前來!」劉備道:「那卻如何是好?」諸葛亮道:「可一面整頓本處人馬迎戰,一面從交州柴進處抽調後備兵馬,一面飛書報南徐吳侯孫權處,教兩家攜手禦敵。」劉備點頭,差人兩處去了。又對諸葛亮道:「曹軍南來,我軍是過江迎敵,抑或待其渡江?」諸葛亮道:「事關疆土,自然是過江擊之。」劉備道:「既然如此,軍師與我同引大軍渡江如何?」諸葛亮道:「且慢。呼延灼只是曹仁部下偏軍,如皇叔親出,甚是不值。遣一將迎戰即可。大軍須暫屯江南,以觀其變。」劉備道:「然則派關雲長過江如何?」諸葛亮道:「關雲長是我軍首位大將,亦不可親動。」正說之間,人報振軍將軍宋江急事求見。劉備令請入,宋江道:「見過主公,軍師。我部下士卒,探得曹仁遣大將起兵數萬殺來,請皇叔早作準備。」劉備道:「我已得知了,正與軍師商議迎敵之事。」宋江道:「我梁山軍願為前部!」劉備待要發話,諸葛亮道:「宋公明,禦敵之事,我與皇叔正在商量,公明且退,待議定之後,自有安排。」宋江退出。   劉備道:「先生以為派梁山軍迎戰如何?」諸葛亮皺眉道:「這梁山軍行事,總是有些許教人放心不下。東吳魯子敬叫皇叔小心駕馭,我在人前不好說,細細想來,確實也有些道理。現曹操施展詭計,起兵來犯,這先鋒暫不能讓他去打。」劉備道:「那以何人為好?」諸葛亮道:「長沙太守魏延智勇雙全,可以為之。」劉備道:「甚好。尚須一人為副將。」諸葛亮道:「主公前日在荊州收得大將索超,人稱『急先鋒』,武藝高強,可撥與魏延作副將。」劉備然之,便調魏延、索超前來,合計兵馬七千餘人,渡了長江,來迎戰曹軍。只因這一戰,有分教:荊襄初見兵刀處,巴蜀已聞金鼓聲。欲知魏延迎戰呼延灼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二回:龐士元出山獻良策,吳加亮揚鞭指西川     且說曹仁遣呼延灼引軍南進荊州,宋江請戰迎敵,諸葛亮不允,派遣長沙太守魏延為主將,卻又撥了索超為副。原來那索超奉命單獨引數人投奔劉備,劉備見他武藝不凡,留在軍中,後漸行提拔為都尉。因不知道也是梁山一黨,故而不疑。至於索超本是個沒甚心機的人,得令倒也高興,與魏延一道渡了長江,便向北進發。   不久,兩軍相逢,各自排開隊形。索超與呼延灼、孫立對陣互看,心裡都是明白的。這邊孫立便放馬而出:「對陣劉備逆黨,哪個敢來?」魏延待要出馬,索超已先行提斧頭殺出。兩個刀來斧往,大戰了二十餘合,不分勝敗。魏延看得焦慮,自拍馬舞刀而出,呼延灼剛要出馬,牛金道:「待某先行出戰。」挺槍出陣,迎住魏延。索超、孫立兩邊乘勢各自回陣。魏延與牛金廝殺十數回合,魏延刀法雄健,牛金難以取勝,呼延灼在後高叫:「牛將軍且回,待我來與之廝殺!」遂提了雙鞭出陣。魏延見狀,棄了牛金,轉向呼延灼。兩個盤馬相交,一刀二鞭光影交錯,兩軍都看得呆了。戰約五六十合,不分勝敗。這時索超在陣中,因見魏延武藝高強,怕萬一呼延灼有失,於是教人鳴金。這邊牛金、孫立也是一般想法,於是兩下各自收兵。   當天夜裡,索超密遣心腹小校混入魏軍,見呼延灼、孫立二人。說道:「宋公明的安排,只叫發兵南進,使劉備警惕曹操,無須當真廝殺。若是陣前刀槍相見,恐萬一傷了兄弟們的和氣。」呼延灼歎道:「加亮的計策好是好,只是太憋氣了些。似這般日日心懷鬼胎,連廝殺也當不得真,兀的不悶殺人!」孫立勸道:「軍師計謀高遠,他自然有安排。我等遵從便是。待日後起事之時,還怕少了廝殺?」   於是兩軍日日會戰,虛以委蛇,就在這長江之北對峙。這邊曹仁聞「不分勝敗」,又未得到許昌指令。想要出兵增援,被滿寵勸住。那邊劉備見曹軍不加,魏延自能抵擋,也只把大軍約束於江南。   再說曹仁文書打到許昌,曹操召集眾文武商議。夏侯惇道:「子孝所言甚是也。孫劉兩家聯合,乃我心腹大患。今轉相猜疑,是天亡此二人。若不乘機發兵收取荊州、江東,後必有悔憾。」其餘如劉曄、曹洪等皆贊之。賈詡、荀攸二人卻是相顧無言。忽一人出列,連連搖手:「不可,不可!」曹操看時,卻是主薄司馬懿。曹操問道:「仲達以為如何?」司馬懿道:「孫劉兩家聯盟,為我大忌。今日轉向猜忌,乃是因荊州土地之緣故。若我作壁上觀,待彼自相糾纏,彼此結怨深後,相互再難信任;又兼軍力耗盡,然後再一鼓擊之,可以反掌而平也。若是如今兩家方露嫌隙,便貿然起兵,只教他兩人大敵當前,復又同仇敵愾,殊是不值也。」曹操聽聞,微微沉吟。正在思索間,人報西涼馬超造反。曹操聞之大驚,急令人往宛城,戒曹仁切不可妄動。然後調兵遣將,預備向西交戰。   曹仁接到曹操之令,便教呼延灼回軍。這邊魏延見敵軍退去,稟明劉備,便也班師回本郡。劉備見曹軍來攻,卻是一場虛驚,自也放下心來。諸葛亮道:「曹軍止步,乃是因西涼馬超起兵牽制。馬超非曹操對手,一旦破敗,軍鋒必指荊襄。主公宜整備兵甲,以待曹軍。」劉備然之,便教各部將領招兵買馬,打造戰船。其時梁山單獨投奔的玉竿孟康頗得關羽信任。這邊宋江也乘機擴大勢力不提。   這日,吳用閒來無事,與戴宗兩個在街頭閒逛,走過劉備的衙門附近,忽見漫步從衙門走出,長得如何模樣?   身材五短,七孔朝天,矮鬼出世堪堪似;橫眉豎眼,黃毛黑面,江湖賢人哪敢當?卻得羽扇綸巾,自有仙家氣派;胸有成竹,海水豈可斗量?   那人形貌醜陋,氣度卻甚是軒昂。吳用心裡一動,對戴宗道:「你看那位先生,必是異人。」戴宗道:「軍師好本事,居然一眼便得看出。」吳用不答,大步上前,對那人施禮道:「小可吳用,草字加亮,見先生有禮了。」那人還了一禮:「未知加亮先生何事?」吳用道:「我觀先生氣度不凡,敢問尊姓大名?」那人笑道:「在下姓龐名統,字士元。」吳用畢竟飽看史書,聞得「龐統」二字,心中早是一跳,驚喜道:「足下莫非便是鳳雛先生?」龐統聽他叫出雅號,也是一喜,搖手道:「豈敢豈敢,那是山林朋友謬讚。不知吳加亮先生有何見教?」吳用道:「我久聞鳳雛先生大名,今日得以相見,甚是欣喜。敢請先生去舍下小坐?」龐統道:「既然如此,便叨擾了。」於是吳用、戴宗在前延請,引龐統到自家營寨之中。   吳用將龐統讓進自家營帳之中,龐統也不謙讓,大咧咧上位坐了。吳用吩咐擺酒。一邊相陪龐統,隨便扯些兵法戰策。龐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出十分道理,吳用聽得心中甚服。便是戴宗,雖不大通軍事,也自覺奇妙無比。那龐統性情甚豪,一邊談,一邊大口喝酒。無移時,幹盡一瓶。吳用一面吩咐再添,一面背後叫人,速請宋江來。   此時龐統已有七八分酒意。吳用乃發問道:「未知鳳雛先生為何有閒情在公安落腳?」龐統聽罷,長歎一聲,不自言語。吳用又道:「想必是劉皇叔聘得先生出山?不知皇叔委了先生甚麼大任?」龐統苦笑一聲,將手中酒樽一頃:「耒陽縣宰耳!」吳用大驚作色道:「先生之才,名震荊楚,與我家諸葛軍師並駕齊驅,如何只以區區縣宰安頓?豈不是金玉為泥,良驥載粟?」龐統冷冷笑道:「不敢當矣!皆說劉皇叔求賢若渴,今日某家算是見識了。」吳用暗自歡喜,口中只是勸慰。   片刻,人報宋江來到。吳用朝戴宗使個眼色,自己出帳去接,與宋江低語了幾句。二人並步進帳,吳用道:「這位是我家哥哥宋江宋公明。公明哥哥,這位便是荊襄名士龐統。」宋江作大驚道:「啊也,原來是鳳雛先生!」倒頭便拜。龐統慌忙攙扶:「將軍乃一軍之主,為何如此多禮?」宋江不肯起道:「某家雖是粗鄙之人,久聞先生大名,心中十分欽佩。今日竟有幸得見,蒼天相佑也!」龐統再三相勸,吳用道:「鳳雛先生才華無倫,卻不喜世俗繁瑣禮儀,哥哥請自在。」宋江方才起身,下手坐了。吳用吩咐重新添酒,四人暢飲。龐統不久大醉,吳用吩咐送入後帳休息。   再與宋江相議。宋江道:「這位鳳雛先生是何許人也,加亮如此看重?」吳用道:「哥哥你不知的,這龐統龐士元,乃三國劉備手下三名臣之一,才略極高,勝我十倍。我想我梁山軍若要在這晚漢起事,總不能全靠自家一百八兄弟,須得多多招攬當世人才方可。若得他相助,則大事更添三分把握!」宋江道:「他若真是劉備重臣,又焉能為我所用?」吳用笑道:「龐統此人,恃才傲物,所以不見容於江東孫權。今日投劉備來,亦暫不為所識。我等先行將他哄得歡喜了,自然也感激我等相識之情。」宋江道:「既然如此,待我明日,再來相請見。」於是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大早,宋江再趕到吳用帳中,宴請龐統。龐統欣然赴往,吳用作陪。兩邊賓主盡歡,吃到日中,龐統起身道:「多蒙宋將軍盛情。某家須得趕往耒陽赴任了。」宋江聞得,流淚道:「好容易得鳳雛先生一見,卻不能常聞教誨,實在令某家抱憾!」涕淚齊下。吳用道:「以先生大才,何必去那小小縣城?不若留在我梁山軍中,坐第二把交椅,如何?」龐統聞言不語。宋江道:「甚麼第二把交椅?鳳雛先生才調高我百倍,俺當以師父事之,便請先生留下,不枉了宋江一片苦心!」   龐統看他二人,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二位如此厚誼,統真是感激不盡!」轉低聲道:「此處可說話否?」宋江一怔,吳用倒是機警,揮手屏退左右。   龐統道:「我觀二位打算,怕不是想作劉玄德的忠臣孝子罷?」宋江、吳用聞言大驚:「先生……」龐統冷冷一笑:「休得瞞我。二位雖是雄才少有,功夫未免作得太過了些。我在江湖,觀梁山軍屢次動作,志向不小矣。」宋江嚇得魂不附體,汗流浹背。吳用微微笑道:「鳳雛先生果然高見!先生若是與劉玄德高密,我等死無葬身之地也。」龐統道:「此是何言?我縱然前去高密,梁山軍數萬雄兵,在此荊襄之地起事,勝敗尚且難說矣。就當不敵劉備,北投曹操,東聯孫權,何處不是出路也?」吳用道:「果然如此。尚請鳳雛先生再多見教。」龐統道:「多便不說了。我本以為劉玄德禮賢下士,誰識今日一見,也不過庸人而已。空負仁厚之名,懷禮敬之辭,其實難符。而今天下紛爭,民若倒懸。二位有如此志向,倒也無可厚非。」宋江顫聲道:「多蒙先生誇獎。便請先生多多教俺。」再三下拜。龐統並不言語,起身上座,沉吟了一刻,道:   「方今天下,曹操獨佔北國,兵足將廣,其勢難得急急撼動。馬超雖起兵西涼,旬月之間難免破敗。而劉備佔據荊州之地,又有交州柴進為後援,以為天下僅次曹操。下一步必是西進取蜀。若取得益州之地,則三分勢成,自然國固軍盛,堪與曹操相爭。   將軍於此時,當坐觀其變,佯作逢迎,暗結天下豪傑,積蓄將兵,一面挑動孫劉兩家聯兵伐曹。待劉備軍勢轉盛,與曹操死拚之時,再猝然發難,掠取江南諸州。江東孫權,雖能用人,總乏雄才大略,堪堪守戶。將軍若能以大軍潛進突發,再連接山越族人為內應,則江東可平。獨佔荊、交、益、廣數州之地,以為南北對峙。曹操雖然英雄,畢竟年老。部下精兵捍將,亦已疲憊。   待天下有變,將軍分部人馬於長安、南徐二處虛張牽制,卻以強兵猛將,突出荊襄而取宛洛,中原可傳檄而定,那時再奪天下,雖未敢說穩拿,卻也非全無把握。興復漢室之功,此舉可成,則青史標名,可稱將軍之意也。」   龐統說完,宋江目瞪口呆,半晌,普通再下拜道:「多謝先生指點!」龐統呵呵大笑,扶起宋江:「紙上談兵終是淺,若要成此興漢大業,豈是如此容易?但將軍今後卻當有個打算,省得到頭忙亂。」宋江再三拜服。   吳用道:「鳳雛先生,今日我輩心中事情,先生盡皆料透。便請先生於我軍中指導,如何?」龐統略想一刻道:「只恐我與諸位好漢性情未必相合。」宋江忙道:「這個不必擔心。先生才華,我等皆識,今日宋某必要以師父之禮相待先生,自然比我軍中眾位弟兄高了。」龐統聞言,哈哈笑道:「不敢當。既然宋將軍如此厚誼,龐統便卻之不恭了。只是劉玄德那邊又如何分說?」吳用道:「便請宋江哥哥向劉皇叔請將先生與我軍為參謀如何?」龐統道:「有勞了。只是劉玄德日後若強要征我到中軍,可抱怨不得。」吳用道:「那個當然。只請先生勿忘今日之情也。」龐統笑道:「士為知己者死,我又豈是背信之人?」兩下商議既定,宋江大喜,吩咐再開酒宴,吃到日頭偏西,醺醺而歸。   次日,宋江親到劉備處,盛讚龐統才華,請為梁山軍參謀。劉備也不以為意,便自應允了。又過兩日,諸葛亮從西面巡查回來,聞識此事,大驚道:「龐士元非百里之才,皇叔怎能如此怠慢?」劉備道:「彼形貌粗鄙,言談又甚狂放,我所以不喜也。」諸葛亮頓足道:「皇叔今日方才有了起色,便忘卻當初尷尬!龐統才華不在我之下,若能得之輔佐,漢室興復有望。今日皇叔縱使不知用他,又怎能讓他往梁山軍中?那宋公明吳加亮等人,我總歸不大放心駕馭,若龐統與之為輔,是為虎添翼,更難調控也。」劉備不以為然道:「軍師多慮了。宋公明豪傑士耳,何必如此猜忌?」便吩咐更新政令,以龐統為軍師中郎將,與諸葛亮等列。龐統在宋江營中,欣然受命。   龐統到劉備軍中,劉備待之以禮。諸葛亮私下設宴款待,又再三推心置腹,龐統應對自若,甚是得意。這劉備得了臥龍、鳳雛二人輔佐,外有張飛、關羽獨當一面,內有趙雲、陳到、黃忠、魏延等為爪牙,又有梁山大軍為羽翼,並有蔣琬、馬良、糜竺、簡雍等賢士參謀,聲威大震。其時曹操正與馬超血戰,不敢分心東顧。雖然身在關中,亦甚不安。   這日,宋江召來吳用、公孫勝、花榮、李應等人飲酒。席間,花榮乘酒意道:「我等身隨劉備,至今已有兩年。與眾位兄弟手足分散,反而處處受制於人,甚是不好。」宋江道:「花知寨不必鬱悶。今日我得鳳雛相處,看看大事之日近了。」公孫勝皺眉道:「這龐統一席話便輕輕地歸順了我們,貧道總怕他不是真心。」宋江不悅道:「公孫道長何出此言也。」吳用道:「公孫道長所說也有道理。所以我等機密大事,並不全說與他。例如這分散到各處的弟兄,他便不知道的。」正說之間,忽然呂方闖入:「各位哥哥,有機密信件前來?」宋江一驚,忙叫閒人退下。呂方引進來一個嘍囉,認得是操刀鬼曹正的心腹伴當,當日同往西川去的。宋江道:「有何要事,快報來。」那嘍囉道:「奉曹頭領之令前來。曹頭領與黃頭領已在劉璋部下為將,頗受重用。今說有一樁買賣,利潤厚厚,特叫小人送這封密信與宋大王。」於是從貼肉衣衫內取出信函,宋江拆開看時,那信道:   「小弟曹正敬拜宋公明哥哥:奉哥哥令入四川,在那劉璋麾下作到都尉。結識了一眾文武。內有三個,一個叫張松,一個法正,一個孟達,因為劉璋懦弱,都是懷了異心,想賣主求榮。我假裝與他三人意氣相投。不敢擅自拿主意,特來報與哥哥請示。又,他三個商量,欲勾結曹操取川。特叫張松畫了西川五十四城及山水道路詳圖,藉故悄悄出川,欲往許都獻給曹操。特報哥哥知道,好有對策。」   宋江看罷信,又與眾人看了,問道:「各位兄弟所見如何?」吳用擊掌道:「此天賜良機也!就在此張圖紙上,要奪了漢朝江山!」公孫勝道:「加亮此言說大了。」吳用笑道:「非也。哥哥,今日我卻有一個計策,要乘機引劉備進攻西蜀,消耗他兩邊兵力,我卻乘機發難。」劉備道:「計從何來?」吳用不慌不忙,開口說他計策。有分教:荊襄已得龍虎臥,巴蜀再聞豺狼嚎。畢竟吳用計策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三回:許昌城別駕喪身,漢中地師君中計     且說宋江接到曹正送來密信,說有如此事狀;吳用聽了便說:「著落我這條計策,要取漢朝江山!」宋江問其計,吳用道:「今日張松攜了西川地圖,去投曹操。若是被曹操得了,我等事業,豈不功虧一簣?因此可速遣人前往,於路把他截殺,奪了這張地圖來。然後向劉備請令,我梁山軍進討西川。他若允許,則我入川之後,主動在手;他若不允,自然會留我在荊州,屆時待他打到筋疲力盡,我卻於後方起事。允與不允,我皆有利可圖也。」花榮道:「以加亮先生意思,我等奪了這張圖是要與劉備的了?」吳用道:「這圖是我日後建業之寶,豈可與劉備?」花榮道:「如此,又如何能攛掇劉備取川?」吳用笑道:「花知寨有所不知,那劉備早有取川之意,不然又如何來的三分天下?」花榮道:「這個我所識也。只是俺也曾聽過評話,那劉備進川卻是張松獻地圖勾去的。若是我等殺了張松,劉備又如何得以進川?」吳用一愣,畢竟智多星,當即哈哈笑道:「劉備取川,是遲早事,有張松要取,沒張松也要取的。」公孫勝道:「只是卻要等到何時?」吳用轉自思索片刻,道:「有了!有了!」便對眾人道:「今日可如此行動:遣人於路截殺了張松,奪得地圖,卻栽贓說是劉璋密派他勾結曹操取東川。張魯得知,必然大怒,舉兵攻蜀。那時劉璋必求救劉備,我計議可成也。」宋江大喜,拍吳用肩道:「學究妙計,妙計!」花榮道:「可否將此計策告知鳳雛先生,請他指教一二?」吳用道:「罷了,這條計策,涉我許多秘密,不教他知道的好。他畢竟不是我一家兄弟,萬一有變,也要留條後路。」計議已定。   於是宋江下來,先作了一封書信,用劉璋語氣,卻是勾結曹操夾擊東川的;叫金大堅偽作了益州牧的信印蓋上。遣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風李逵、獨火星孔亮、毛頭星孔明四人,吩咐如此如此。接著只在這邊準備。   那戴宗等四人領了命令,帶足盤纏乾糧,便行出發。李逵等人好容易離了軍營,自然快活。只是奉軍令不得遲延,因此走得甚是迅即。四人駕了神行甲馬,一日之間,先到宛城。不敢稍有耽誤,歇息了一夜,又奔許昌。一路上風餐露宿,只是喝山水,啃乾糧。偶或有山野店舖,也都是粗食野菜。那李逵在梁山軍中,雖然生活清苦,肉是總要吃的,現在嘟嘟囔囔,甚是不平,又不敢頂撞戴宗,只好憋一肚子悶氣。   不日來到許昌,四人收了甲馬,在街頭閒逛。戴宗正思看之間,肩頭被人一拍:「張大哥,你如何在此!」驚回頭時,卻是菜園子張青。戴宗大喜,慌忙上前相見。張青自把四人引到城南一個大店之中。見一個婦人在裡面張羅,卻是母夜叉孫二娘。兩邊相見,都是久別重逢,各自歡喜不已。   原來張青夫婦自奉宋江吳用之令,帶一百個嘍囉來此,便在城裡城外四周開了十數個小店,又在城南設了一個大店以為總部,四下打探消息。二年以來,卻也沒多少收穫。今日得見戴宗等人,自是欣喜。張青吩咐人擺酒上來,一邊道:「這曹操立法禁酒,此是我店中私自釀造,不敢讓外人知的。」李逵道:「菜園哥哥真是體貼,知俺鐵牛多日不飲酒了。不知道可有肉吃?」張青笑道:「肉卻有,只怕鐵牛兄弟你不敢吃。」一語既出,戴宗悚然色變:「張大哥你還在幹那買賣?」張青笑而點頭。孫二娘插口道:「院長有所不知,公明哥哥叫我夫婦來此開店打探。這世道不太平,生意也不好作。我等一百來號人又是要在此常駐的,不比得往天喬裝打探只耽擱十天半月;雖然帶了些盤纏,焉能維持許久?只好教那城外遠郊的分店,有機會作些手腳。這城裡的總店卻是清白,院長不必擔心。」李逵早聽得不耐煩:「說這麼多有鳥用,菜園哥哥,我是不怕的,有肉拿些來吃便是。」張青微笑,正欲吩咐嘍囉,戴宗怒瞪道:「鐵牛!」李逵本是怕的,見狀只好噘嘴不語。張青哈哈大笑,吩咐嘍囉把廚房後醃製的山雞野兔拿來與眾位好漢下酒。李逵許久未見油腥,吃得興高采烈。戴宗審視了許久,方才下箸。   吃了一會,戴宗說了這次來歷,問道:「不知張青哥哥在此,可曾見西川使者張松前來?」張青道:「卻是未見。不知那張松長的如何模樣?」戴宗按吳用囑咐的說了,張青叫四下店中幾個休息的頭目來問,都說沒有。孔明道:「想是還沒到罷。我幾個就在此等幾日無妨。」   正說之間,一個嘍囉闖進道:「好教張大頭領得知。我們城西小三的店中,麻倒了一個矮胖牛子。身上搜出別駕印牌,看起是個朝廷狗官,尚未處置,特來報請頭領指示。」張青尚未答話,戴宗拍案起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那矮胖子八成便是張松,我等同去看!」於是張青引路,戴宗等四人同往城西店中去。   那店舖在城外二三十里,道路艱辛。進得店門後面隔間,只見陰氣逼人,戴宗不由打了個寒噤。解脫凳上躺了一人,已剝得赤條條的。戴宗看之,那人身材五短,形貌萎縮。剝下來的衣服不是官服,身上卻搜出益州別駕從事的印綬,以及一張西川地形圖。戴宗道:「如此倒是個奸臣模樣。賣主求榮,死有餘辜!」朝孔明一使眼色,孔明拔出腰間匕首,噗的一聲,直透心窩,鮮血四濺。可憐張松心懷二意,企圖將劉璋賣與曹操,換得榮華富貴,因此不敢走大道,只穿小路趕往許昌;不想卻誤入黑店,死在昏睡之中。這邊李逵見了,嘴裡埋怨道:「孔明你好不講情也!俺鐵牛數日不得廝殺,你把這廝讓與俺劈他個十七八斧頭多好!」   既殺了張松,戴宗把地圖收起。張青笑道:「既是奸臣,何不留給小弟店中作包子賣了?」戴宗道:「本也無妨,只是軍師計策,還要用他。」便吩咐將張松屍體,打個包裹備用。轉向張青道:「今晚叨擾一宿,明早我等還有要事。」張青道:「院長這是甚麼話!恨不留院長多住上半月一月,我兄弟好好相敘!」戴宗道:「罷了,待公明哥哥大業成時,再相聚不晚。」   於是當夜在張青店中休息。次日大早起來,張青早吩咐備了乾糧給四人帶上。又把張松屍首打個大包裹,隨身帶著。好在張松身形短小,不過百斤重,一人帶著也不甚吃力。四人出了許昌南門,戴宗道:「現我等分作兩路走。一路回荊州去將地圖送與公明哥哥。一路隨我進東川照吳用軍師的計策行事。」按李逵的意思,本是要隨戴宗去的,轉念一想,這於路相隨,多有約束,不如自轉回去,還有酒肉吃。於是便道:「院長哥哥,俺昨日走歪了,腿腳有些不便,便送地圖回去與公明哥哥吧。」戴宗看他一眼,道:「也好。」將地圖取出,交與孔明:「兄弟你拿好地圖,與鐵牛一併轉回去。路上多加小心,莫叫他吃酒。」孔明唯唯答應。戴宗自與孔亮兩個駕起甲馬,帶張松屍首,往漢中而去。   單只說這李逵、孔明二人,晝夜兼程,往南趕路。偏生李逵離了戴宗,好不自在,常在於路紛鬧耽擱。孔明本有三分怕他,只是苦苦相勸,一日惹得李逵怒火上來,吃了一頓老拳,從此不敢多說。只得由他胡來。許昌到荊州,本來單身加急趕路,約要十餘日路程,這一路耽誤下來,卻是無期了。   這天,二人來到一處山間,看見一間草舍。其時天色已晚,左近又無人家,於是前往敲門借宿。出來一個中年漢子,孔明道:「這位哥哥,我二人是遠行路人,到這裡天色已黑,想叨擾一晚,不知哥哥可否答應?」那人道:「既是路人,進來罷。」把二人讓進屋子。   那草舍之內,並無他人。二人走了半日,腹中飢餓。孔明道:「哥哥,可否拿飯來吃?」主人略一猶豫,去後屋端來半鍋冰冷稀飯。李逵看看那稀飯尋不見幾個米粒的,嚷道:「這卻如何能吃?煮些干飯來罷!」那人不悅道:「大哥,亂世年頭,糧食珍貴,有得吃便不錯了,還要這般挑揀!」李逵怒道:「俺就要挑揀又如何!你自去煮干飯來,俺這裡不少你錢!」伸手去腰間摸出幾個大錢,扔在桌上。主人眼睛一亮,道:「如此,請二位稍候,我去煮來。」轉去後屋。孔明也跟去,那人從甕中舀出幾把米,鍋裡倒上水,孔明幫忙灶下添柴,不一刻,煮成一鍋噴香米飯,端出屋去。主人又拿出三個碗,三雙筷,一碟鹽漬野菜下飯。二人早已飢餓,狼吞虎嚥吃起。主人自也吃了些。   李逵吃得稍稍飽點,又對主人道:「主人家,若有酒肉,拿些來吃,一發多算錢給你。」主人為難道:「這個確是沒有的了。」李逵道:「你這廝好不鯁直,我說了不少你錢,只管拿來。」那人道:「確是沒有。二位吃了早些歇息罷。」孔明輕輕點下,李逵只好作罷。   一鍋飯吃個精光,主人把兩個引到側屋中,交代了床鋪被褥。孔明問道:「這位大哥,家裡可曾有大嫂?」主人臉色一變,搖頭不答,自出了門。孔明、李逵兩個熄燈安睡。   那李逵饞酒肉,沒有吃得,心裡總是不安的,約到一更時分,起來撒尿。出得院子,忽看月光下,門側有個雞籠子。李逵暗自欣喜,湊近一看,裡面關個小雞,正自打盹。李逵笑得眉開臉綻,悄悄把籠子揭起,一把捏那雞脖子。那雞掙了兩掙,便自死了。李逵當下拎了雞進廚房,輕手輕腳,把雞毛一陣亂拔,內臟掏空,然後燒鍋水,丟進去煮。煮了一陣,聞到肉香陣陣,饞涎不住,也不管半生不熟,掀開鍋,抓起就啃。那雞也不過一斤來重,李逵是大胃口之人,無一刻吃光,骨頭扔得滿地。衣襟上胡亂擦拭幾下,回房倒頭大睡。   次日大早,二人尚在酣睡,那主人家起來,往廚房弄早飯。忽見滿地雞毛雞骨,鍋裡小半油湯,心中暗叫不好。疾步跑出院子看時,雞籠子掀在一邊,不由大怒,衝進側房叫道:「你這兩位客人好沒道理,我好心留你住宿,卻為何把我養的雞也吃了!」   二人惺忪醒來,孔明尚不知,李逵笑道:「我昨夜說你有肉便賣與我,你偏要假說沒有。既是沒有,我自弄雞來吃,你怪我作甚?」   那人大怒,劈手來抓李逵。孔明慌忙攔住道:「且慢。大哥,我這朋友吃肉吃慣了的,你這雞多少錢,我自賠你便是,不必傷了和氣。」   那人聽說,便住了手道:「除非賠我五千錢,否則不依。」   孔明一聽怒道:「汝這什麼鳳凰天雞,要五千錢!光天化日,想要明火執仗麼!」   那人冷笑道:「客人,你莫要不知趣。我這裡雖然是普通民戶,卻也認得官府的。你今日便好好交出五千錢來,我不和你計較。若要不依,我自認得當今朝廷曹丞相,只報你作奸細抓去,少不得連命出脫也。」   李逵聞得大怒,他原是廝殺慣了,板斧便在床邊,忽然舉頭劈去。那主人急忙閃避,當不得李逵勢猛手快,喀嚓一聲,腦門上裂成兩片,往後便倒。   孔明一驚:「李大哥你如何又殺了人了?」李逵笑道:「這等腌臢匹夫,不殺作甚。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且去他家搜刮一番。」   於是二人去屋前屋後,搜了一道,找出些金銀。孔明道:「這人自有錢財,卻想勒索我們,也不是個好人的。只不要耽誤太久,事情敗露。」把細軟打包,便要出發。李逵道:「皇帝還不使餓兵哩,豈能空腹出發?」四下轉了一下,盯住主人屍體道:「這裡現放著好肉,不吃作甚!」抽出腰刀,去主人股上割下大塊肉,往廚房生火烤炙。孔明看得心驚肉跳,又不敢勸,自也覺得腹中飢餓,便去廚房把夜裡李逵剩下的半鍋雞湯熱了,就乾糧吃些。兩個都吃得飽了,自出發,兼程趕路往荊州來。   列位看官,這李逵偷雞,卻要交代出一樁公案來。你道這主人家是誰?卻是當年徐州城外的獵戶劉安。當初劉備途經徐州,劉安殺妻進肉供之,事後曹操得知,雖感其忠義,卻又惡其卑俗,賞賜金銀揮退。劉安自幹了這一樁事情,在徐州相處不下,於是趕到宛城附近落腳。不料也是運氣不好,遇上這兩個太歲,送了一條性命。   話分兩頭。再講戴宗、孔亮二人自許昌與李逵等分手,駕甲馬趕往漢中。越往西,道路越是崎嶇,戴宗的甲馬是只合平路之上用的,進了山區,雖然也比尋常人快當,卻不似那般神速。   行了數日,已入東川地界。這天正在道上行走,前面一標人馬攔住:「何處行人,入東川地界?」   戴宗正欲回答,抬頭一看,卻是出林龍鄒淵。心中暗喜,口裡道:「啊也,這不是我表兄麼!莫非認不得兄弟了?」   鄒淵看時,也認出戴宗,口裡道:「卻是我兄弟也!為何來我漢中?」   戴宗道:「因走生意途經,聞說表兄在此當官,特繞道來看探。」   鄒淵道:「甚好。此地不是說話處,且回我營中相聚。」於是吩咐一頭目引軍繼續巡邏,自己和兩個心腹小校,引戴宗、孔亮二人回自家營帳。   原來當日鄒淵等四人奉令引二千精悍嘍囉,進入東川地界,拆開吳用所給錦囊,卻是叫他分頭帶兵,皆去投奔張魯。錦囊中說了些主意機密。這張魯字公祺,乃是沛國人,家中祖傳「五斗米道」,人皆信奉之。魯在漢中自號為「師君」;其來學道者皆號為「鬼卒」;為首者號為「祭酒」;領眾多者號為「治頭大祭酒」。務以誠信為主,不許欺詐。如有病者,即設壇使病人居於靜室之中,自思已過,當面陳首,然後為之祈禱;如此之後,但病痊可,將米五斗為謝。又蓋義捨:舍內飯米、柴火、肉食齊備,許過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誅。境內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後施刑。所在並無官長,盡屬祭酒所管。如此雄據漢中之地,已三十年。百姓皆安居。鄒淵四人分頭引眾投奔,張魯甚是看重,各自委為祭酒,並授都尉之銜。今日正當鄒淵引一隊鬼卒巡行邊境,所以遇上戴宗。   鄒淵把戴宗等接到營中,一面差心腹去暗請鄒潤、龔旺、丁得孫三人前來相見。眾人見了,各自把手話別,說不盡兄弟情誼。鄒淵吩咐擺酒菜款待。這漢中雖不是魚米之鄉,物產也還殷實,尤其不經戰亂,百姓安寧,因此酒宴甚是豐盛。戴宗孔亮二人風塵僕僕,也不客氣。酒過三巡,鄒淵四人問此來歷,戴宗說道:「此次前來,是行宋公明、吳加亮之計策,欲挑動張魯發兵攻打益州,我好乘機取事。」   鄒潤道:「這個倒是不難。張魯原本是劉焉部下督義司馬,劉焉教他攻打漢中,他乘機割據一方;後來劉焉死,劉璋繼位,殺了張魯母親全家,因此仇恨甚深。只要稍加挑撥,兵進益州是順其自然。」丁得孫道:「只是張魯軍師閻圃為人細微謹慎,張魯對他言聽計從,恐怕阻撓。」戴宗道:「這個自然,所以軍師叫我帶了兩樣物事前來,給各位兄弟作用。」便打開包袱,現出張松屍首。眾皆大驚。戴宗道:「這是劉璋部下別駕張松,微服出奔,被我所殺。」又取出偽造的劉璋書信,說如此如此。鄒淵等四人大喜:「軍師如此高見,這般必然成功!」於是眾人飲宴,盡興方回。   次日,約定丁得孫前去給張魯匯報用計。鄒潤道:「兩位哥哥遠來,不妨在這漢中之地略略閒走一番,領略人物風光。」戴宗笑道:「倒也難得。」便與孔亮兩個上街閒逛,鄒淵請假陪伴。見人民滿面喜色,街頭商賈不斷,不由讚歎道:「漢末亂世,卻有這一處桃源勝地,倒也是百姓有福了。」孔亮道:「既是勝地,自當攬我囊中。」兩個正說之間,卻見許多兵士牽馬走動,多拿大刀、長矛、勁弩,滿面風塵,征衣破敗,服色與漢中本地人馬甚是不同。戴宗奇道:「此又是何處人馬?」鄒淵道:「這是西涼兵。前日馬超被曹操擊敗,地方盡奪,西涼百姓從子午谷奔入漢川數萬家,馬超亦率敗兵來投。張魯見他勇武,甚是喜愛。」戴宗驚道:「軍師此前說曹操與馬超交戰,須到年底方出勝敗,如何馬超今日便來了?」孔亮道:「這個加亮哥哥自有安排,我等關心作甚?回去稟報了便是。」戴宗然之。   再說漢中太守,鎮南中郎將張魯這日昇堂議事,楊松出班奏道:「我主師君,昨日又有一千一百餘戶西涼百姓遷入我漢川,已經叫編入戶籍了。」張魯大喜:「甚好甚好。民為國家根本,各位須得留心,莫叫外來百姓在本地受了委屈。」眾皆答應。忽然武班中都尉丁得孫站出道:「師君,末將有事稟告!昨日率隊巡查,殺死奸細一人,卻是西川劉璋部下別駕張松。搜其屍身,得此密信。」雙收呈上。張魯眉頭一皺,接過打開,卻是劉璋諂媚曹操,請曹操發兵攻打漢中,「不才當為內應,兩頭夾擊,米賊必破。」張魯看罷,勃然大怒,伸手將信扯成粉碎,厲聲罵道:「叵耐劉璋賊子,先前殺我娘親,大仇未報,今又勾結漢賊曹操,欲犯我疆界!待某親提大軍,踏平成都,將汝雖屍萬段,方洩心頭之恨!」眾官聞之,都面面相覷。卻看一員大將站出道:「主公!劉璋豎子,焉要主公親自動手。某雖不才,敢借精兵一萬,殺奔西川,生擒劉璋獻於主公!」正是:未得狼心某荊楚,先看虎將出漢川。不知此人是誰,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四回:接內援玄德起歹意,圖護主張任出奇兵     張魯看到吳用偽作的書信,心下大怒,便要舉兵攻打益州。早站出一人,身長八尺三寸,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細膀寬,聲雄力猛,卻是西涼馬超。   這馬超字孟起,乃是扶風郡人,漢伏波將軍馬援後裔。其父馬騰乃是羌女所生,身形洪大,面有異像,性情寬厚,人多敬仰。後從軍征伐邊庭叛亂,多有大功,累生到征東將軍,衛尉。馬超弓馬嫻熟,更勝其父,自馬騰入京做官,便統帶西涼部落,羌人敬為天人。馬超為人,性情暴烈,因聽到謠傳說曹操欲殺害其父,便與鎮西將軍韓遂聯合,連接楊秋、馬玩、梁興等,合計十部人馬,軍十餘萬,東進中原。初時攻克長安,聲勢更勝。後來曹操親率大軍迎敵,馬超討不得便宜。正對峙間,曹操用離間計挑撥,馬超與韓遂轉向攻殺,被曹操各個擊破,遂全軍大敗。欲要返回西涼,卻不料部下反叛,截斷歸路,與曹操裡應外合奪了梁州。馬超只得同從弟馬岱及部將逃奔到漢川來。那反叛的部將,其實就是梁山好漢打虎將李忠。他與施恩、穆春、穆弘三人各領兵馬分路投奔馬超,馬超用為大將。李忠暗自勾結馬超部將趙月等人,並聯合地方官吏楊埠、姜敘、梁寬等人,忽然發難,葬送了馬超基業。曹操重加賞賜,加為校尉。這都是吳用當日安排的錦囊妙計。   當下馬超站出請戰,張魯大喜:「有孟起肯去,定能攻破成都!」正要發令,閻圃道:「且慢!師君,眼下兩川連結,外有曹劉虎視眈眈,不可貿然動兵。」張魯道:「待我並了益州,合兩川之勢,便不懼曹劉了。」閻圃道:「西川劉璋雖然闇弱,有名將張任、嚴顏、李嚴等輩,不可小窺。」張魯未及發話,馬超奮然道:「先生何必滅自家威風!不是誇口,某有從弟馬岱,部下將領龐德、施恩、穆春、穆弘,皆是英勇無敵。西川兵若敢阻擋,憑這條槍,盡數挑了!」張魯壯之。當下發令,撥與馬步軍一萬五千,叫出師攻打西川。馬超領命,率軍並自家帶來西涼軍餘部六千,出南鄭,直取葭萌關而來。閻圃只是暗自歎息。   這邊戴宗從丁得孫等處聞知張魯出兵,笑道:「大功告成也。」與孔亮兩個作別了鄒淵四人,再往西川走來。   梁山往西川的四將,鎮三山黃信和操刀鬼曹正二人是投奔了劉璋,病大蟲薛永和白面郎君鄭天壽二人卻是在山中落草。戴宗晝夜兼程趕到成都,見了曹正,略說一番,便告辭東行,直回荊州。   回到公安,見了宋江。宋江急道:「院長,可知鐵牛和孔明兄弟如何沒到?」戴宗大驚:「我與他二人早分手了半月有餘,雖然是徒步跋涉,亦早該到達。這張松處奪得的西川地圖還在他那裡哩。」宋江聞之,異常焦躁。   又過兩日,方見李逵、孔明二人趕到。宋江大怒道:「汝兩個幹甚麼耽誤這許多時候?」孔明照實說了,宋江道:「鐵牛是渾,你總算當過一家員外,怎麼也如此昏頭?」孔明叫苦道:「師父,鐵牛哥哥人渾,拳頭卻不是說耍的。」宋江聽罷,轉罵李逵道:「你這黑廝,生性頑劣,今日如此大事,竟敢四處游耍,按軍律當斬!」李逵笑道:「若說哥哥要斬,原本也是畏縮不得的,只是若砍了黑頭,卻拿甚麼來吃酒哩?罷了罷了,哥哥饒恕則個。」吳用也來討情,宋江又責罵了幾句,叫孔明把地圖拿出:「今日未曾誤事,故不與你糾纏。下次若敢再如此無端,軍法不容!」一邊整頓軍馬,只待起事。   再過數日,軍情傳來,張魯兵發西川。宋江心裡暗自高興。忽報龐統軍師來見。宋江慌忙迎入。龐統道:「方纔聞得漢中張魯興兵伐蜀,劉璋闇弱,必求救於劉備。將軍可作打算矣。」宋江答應,吳用道:「只是劉皇叔那邊,還請鳳雛先生多多幫言。」龐統道:「這個自然。」於是各自下去準備。   這邊劉備聽說消息,召諸葛亮、龐統商量。龐統道:「張魯興兵,劉璋必求助皇叔。取蜀之日,便在眼下。」劉備道:「只是我與季玉同宗,安能忍心奪他地盤?」龐統笑道:「方今漢室衰敗,天下傾覆,皇叔仗義起兵,作的是匡扶國政,解民倒懸的大事。若在此處多多計較,則又不像是大家了。」劉備待要說話,諸葛亮道:「士元所言甚是也。欲剿滅國賊,重振朝綱,必須有西川之地為後援。劉璋雖是宗親,懦弱無謀,益州早晚易主。皇叔若不先取,恐被蟊賊所得。」兩個再三勸說,劉備只不答應。相說良久,諸葛亮一使眼色,與龐統雙雙告退。出得門來,龐統仰天大笑道:「眼見得一場大好功勞,卻偏要推三阻四!」諸葛亮道:「皇叔以仁厚聞天下,故而不忍奪其同宗基業也。」龐統冷笑道:「孔明這卻短見了。」諸葛亮道:「士元此言何意?」龐統道:「所謂不忍者,恐人議論耳。眼下卻待西川使者來了,我再說一番話,管教皇叔安然入蜀。」諸葛亮笑道:「如此則是士元大功了。」   兩個行不數步,見數騎迎面而來,當先一人,身形矯健,清須濃眉,背後從人擎條幅上書「西川使者」。二人對看一眼,龐統回頭就奔到劉備營中,諸葛亮上前拱手道:「敢問此位便是劉季玉使者?在下諸葛亮奉皇叔之命在此相迎,有禮了。」那使者慌忙翻身下馬,拱手行禮道:「原來是諸葛軍師。在下西川法正,有禮,有禮。」兩個說不上三句,劉備急巔巔隨龐統跑來,見了法正,躬身便拜,法正急忙還禮。各自報了姓名,劉備與法正攜手而入大堂,諸葛亮、龐統相隨而進。   兩邊坐下,劉備道:「我與季玉雖同為宗親,許久少有來往。今大夫前來蔽處,有何見教?」法正道:「皆因那漢中張魯狼子野心,派遣西涼馬超犯我地界。西川恐難抵擋,特來請皇叔出兵救援。」送上劉璋求援書信。劉備慨然道:「方今天下群雄並起,朝綱失振,百姓疾苦。我與季玉同為漢宗,季玉有難,我焉能束手不管?」便對諸葛亮、龐統道:「兩位軍師,可去整備人馬,預備入川救援。」法正看了,心中暗自讚歎。   當晚劉備設宴款待法正,仍只有諸葛、龐統作陪。酒過三巡,法正乘醉道:「敢問皇叔,有幾多城池?」諸葛亮已識其意,道:「今暫住荊州,乃是借東吳孫仲謀的。自家城池尚無一分哩。」龐統假作感慨道:「我主乃漢朝宗親,仁義之名傳於天下,反不得城池,天道豈有理乎?」劉備看他二人,只不作聲。法正道:「皇叔,非是我賣主求榮。今有益州沃野千里,民戶殷實,又有山川險固,實乃不世之基業。劉璋無能少謀,非守業之主也。今近有張魯,遠有曹操,益州遲早落入他人之手。皇叔何不取了,先作基業,然後北圖漢中,收復中原,以匡漢室。某與諸同道願為內應。」劉備大驚道:「不可不可!季玉也是漢朝宗親,我以仁義行天下,安能為此不義之事!」法正道:「皇叔此言差異。若是皇叔不取,益州也早晚是別人的。與其支柱漢賊,何不作興漢基業?」劉備致意不肯,龐統道:「主公,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劉備聞言,恍然大悟道:「聽君一言,如聞金石之聲,當銘肺腑。」乃離席先拜謝龐統,再拜謝法正。法正還禮道:「自古良臣皆思明主。季玉非能馭眾也。川中豪傑,翹首以盼英主駕臨。此亦法正所幸也。」兩下把酒盡歡。   夜深法正退席之後,劉備再留諸葛亮、法正二人商議。諸葛亮道:「此天降良機,若不乘此取得西川,日後必悔。可乘劉璋邀請,以精兵入川屯住,乘勢取之,然後再圖後手。」劉備道:「先生教導的是。當派遣何人為大將也?」龐統:「宋江麾下梁山軍,良將甚多,且他本是民間人馬聚集,若進川作戰,似為其長。」諸葛亮道:「不可。梁山軍自成一路,我總歸不大放心的。若讓他進川獨戰,敗則挫我大計,勝則恐怕尾大不掉。此次事關重大,還需皇叔自引大軍入蜀。」龐統道:「皇叔入蜀,則荊州重地當加倍提防。」諸葛亮道:「這個自然。皇叔雖去,可教關羽、張飛、趙雲諸位將軍皆留守荊州;黃忠、魏延等隨皇叔去可也。」劉備道:「二位先生,須得著一人隨某入蜀,方好隨時教誨也。」諸葛亮、龐統對看一眼,諸葛亮道:「皇叔既去,荊州臨曹操、孫權兩處窺視,近者又有梁山軍屯住公安,雖是自家人馬,不敢太過大意。士元新近過來,恐不識其底細,只好某自留荊州了。」龐統忍不住道:「孔明,你既把梁山軍收歸帳下,如何又處處防備,這般尷尬要到幾時?」諸葛亮歎道:「士元不知的,皇叔初起兵是,兵微將寡,其時梁山數萬大軍,且已略占長沙、桂陽、零陵三郡,既有意歸降,我豈能不收?但彼自歸順之後,自成軍營,用得總不甚放心。唯有待兩川收平之後,慢慢拆了他的黨羽,以恩義結交其將帥,使之足為興漢義士,不去作那不軌的勾當。」龐統聽罷道:「原來如此。那我便隨主公進川了。只是此番進去,可從梁山軍中抽調將領相隨,一來削其聲勢,二來主公好好結交了,也穩固軍心。」劉備點頭稱是道:「我看他梁山軍中,那九紋龍史進甚是忠勇,前番在江東救我,不避生死,盡心竭力,可以用也。」諸葛亮道:「既如此,便可著九紋龍史進領兵相隨。」計議已決。   次日,先寫回書送了法正轉去。一邊召集眾文武,說了意思,便即調兵遣將,預備進川。西進一路,劉備親自統帶,龐統為軍師。馬謖、蔣琬等人隨軍參謀。麾下又有大將十員。哪十員?乃是:   偏將軍黃忠,裨將軍魏延,校尉陳到、劉封,都尉索超、馮習、張南、張清、傅彤、關平,都是勇武之人。內中索超、張清實為梁山頭領,劉備又如何得知?連龐統也是蒙的。此外末等下將百十員,內中有行者武松。點步卒三萬,騎兵兩千,整頓行伍,揮軍入蜀。又遣梁山軍中校尉九紋龍史進並頭領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領兵五千為輔。時交州士徽亦在荊州,便教引本部七千人馬亦相隨。   至於荊州,以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總領,關羽駐軍江北,以防曹操;宋江軍移師向東屯,以備孫權。張飛領軍為巡江,諸葛亮與趙雲坐鎮南郡,接應各方。安排停當,便祭旗出師。時建安十六年三月。   大隊人馬出征之際,宋江、吳用等亦到城外相送。只見刀山槍林,旌旗昭揚,甚是威嚴。忽然江上一陣勁風掠過,喀嚓一聲,將城頭一面小旗刮斷,倒落下來,恰打在龐統的馬頭旁邊。當時亦不以為意。公孫勝在後面看見,掐指一算,臉色頓變,急急到劉備身後,低語道:「方纔江風刮斷旗幟,乃折將之兆也!」宋江大驚,吳用猛道:「是了!按史,龐統在入川途中中箭而亡,莫非便是這個兆頭?」公孫勝道:「詳情是不知的了。」宋江道:「那我等趕快上前告知鳳雛先生,教他多加小心如何?」吳用道:「現下人多,不便明說。不如修書一封,隨後發出。」於是當晚回到自家營房,宋江作書便將吳用、公孫勝意思婉轉相告,然後差人送到軍中。龐統看過,說是江風斷旗非吉兆,勸他多加小心。龐統看罷哈哈一笑:「生死有命,全在自家修為。這江風斷旗偶然之事,若也要計較,當不得將帥了!」不以為意。   再說益州事情。原來馬超逢了張魯之命,引漢中之兵攻打西川,先到葭萌關前。那把關守將不知天高地厚,出關迎戰,不到三合被馬超一槍挑了,折兵三成。副將從此死守關隘,又被馬超部將龐德偷偷混入關中,一舉攻破。接著揮軍涪城。涪城白水都督楊懷、副都督高沛死守城池,一面發書告急。劉璋遣大將張任引兵前往涪城交戰,一面受了法正、孟達蠱惑,於是發書邀請劉備入蜀。那益州眾官,但有心裡明亮的,如王累、黃權、李恢等人,紛紛勸阻,當不得法正巧舌如簧,又兼劉璋昏庸,以為玄德同宗,必不相害,於是派遣法正前來。如今既得知劉備應允,大喜,便叫法正、孟達率軍卒四千,先行迎接,自與眾官引三萬餘眾,隨後趕來。教與劉備相會於巴郡。   這日正預備起行,從事黃權入,諫道:「劉備豺虎也,主公令其入境,是開門揖盜,自取破敗!」劉璋不聽,自起身走。黃權上前苦諫,咬住劉璋衣角,劉璋奮力起身掙脫,黃權咬牙不放,頓落門齒兩個,血流滿嘴,猶自不住。李恢又入相勸,劉璋大怒:「玄德是吾宗兄,豈能害我,汝等挑撥離間,用意何在!」眾官不敢再勸。劉璋車駕出城門,忽見王累自懸於城門之上,大呼道:「主公!劉備入川,則先君基業盡數付與矣!某今日捨命相諫,公若疑我用心,且以死表明!」大叫一聲,割斷繩索,撞死在地上。劉璋怒道:「此等迂腐之輩,欲以死挾我麼?」令人葬之,還是不顧。群臣不敢違杵,只得相隨而來。   出成都行不數里,後面煙塵大作,一隊人馬追上來。劉璋大驚:「此是何人?」片刻間軍馬趕上,卻是都督張任趕來。劉璋大驚:「汝不在涪城抗拒東川人馬,來此作甚?」張任正色道:「主公以為劉備居心頗好耶?張魯不過是皮毛之瘡,吾已安排人馬把守。劉備乃心腹之患,主公豈能貿然前往!」劉璋道:「一派胡言!劉玄德與我同宗兄弟,相互護持,張伯放汝是個明白的人,如何也這般猜忌?」張任道:「主公心腸恁的直率,卻不見得人心奸詐!既然要去巴郡會見劉備,某引軍護衛。」劉璋道:「我自有隨行軍馬三萬,又不是去廝殺。何必多此一舉。」張任道:「主公若是去與劉備廝殺,這三萬人儘夠了。今去相見,若某不跟去,我怕軍中將士無一個敢死戰護主者!」劉璋怒道:「甚麼話!我兄弟二人之情,豈容你如此挑撥!再敢多說,定斬不赦!」張任道:「主公欲殺我便殺,只要不殺,某定要隨主公同去巴郡。寧可多此一舉,不要為奸人所乘!」劉璋看他忠直,長歎道:「也罷,你便隨我而行,只是不可莽撞行事,壞了我兄弟情分。」張任領命,於是率本部人馬,相隨而行。   前行快到巴郡,人報前面有巴郡太守嚴顏迎接。劉璋親自去見。那嚴顏年過六旬,猶自精神矍鑠,上前見了禮,道:「主公直欲與劉備相見耶?」劉璋聞言已是八分不悅,因敬他年老,勉強道:「正是。老將軍有何高見?」嚴顏道:「主公,老夫愚見,今引劉備入川而欲自固江山,真乃獨坐窮山,放虎自衛,豈能得平安!可急急安排人馬,將其逐回荊州,以免日後追悔莫及!」劉璋大怒:「老將軍!我敬你忠勇,怎如此胡言亂語傷我兄弟情分!請毋多言!」便叫車駕起行,入巴郡,安排與劉備相會。嚴顏自到後面,與張任商議道:「都督你是蜀中大將,如何教主公入此犯險?」張任道:「都是法正孟達兩個匹夫攛掇的,多官苦諫,主公只是不聽。」嚴顏皺眉道:「如此則我西川基業甚險了!」張任搖頭歎道:「主公心腸雖好,只是太忠厚了些。」問嚴顏:「老將軍,請問劉備現在何處?」嚴顏道:「報得先鋒離開尚有一日路程。法正孟達已自與他會合了。」張任低聲道:「某家倒有一計,先叫主公在巴郡安排,我等暗自起兵,往前頭佈置埋伏,阻截劉備軍馬。不須大勝,只要殺得他不敢小窺我川中將士,自然退去。」嚴顏拍掌呵呵笑道:「妙計,妙計。叫那大耳賊亦要吃俺一刀!」   兩個商議定了,張任便去調集本部軍馬萬人,準備交戰。一面與黃權、李恢等人說好了,不要叫劉璋得知。那劉璋隨行三萬軍馬稱為「天府營」,乃是劉璋親衛大軍。內中一個大將劉瑰,與張任甚相得,聞言也引本部數千兵準備協助。嚴顏一邊安排劉璋在巴郡休息,假作佈置,一邊亦整頓本郡數千軍馬,與張任、劉瑰合軍一路,悄悄從巴郡往東,來迎劉備。   再說劉備令魏延、劉封、索超三將引五千兵馬為前鋒,孟達帶千餘人為嚮導,勇猛前行。這日黃昏,走到離巴郡尚有三十里處。孟達道:「不妨且先安營歇息,明日正午便可到巴郡。」魏延道:「如此甚好。」正說間,前面殺聲暴起,軍兵突出。魏延大驚道:「此處如何有敵軍截殺!」孟達啞口無語。索超喝道:「管他甚麼,且先廝殺了再說!」正是:已聞謀臣賣主意,先看大將擒敵心!不知廝殺結果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五回:劉璋枉耽兄弟義,馬超大戰葭萌關     且說魏延等正在行進之間,忽然前方兵馬殺出,為首一員老將,鬚髮雪白,精神抖擻,手提金刀高呼:「劉備小兒,引兵進川,欲霸佔我主公的基業,先過老夫這關!」魏延問道:「此老將軍是誰?」孟達看了,回答:「此乃巴郡太守嚴顏,雖然年老,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小看!待我先去說他退兵。」於是縱馬出陣,道:「對陣可是嚴老將軍?」嚴顏答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孟子敬。你本是益州大將,為何與荊州人馬一起耶?」孟達道:「老將軍,我奉主公之命,迎接劉皇叔進川,以討伐米賊張魯。眼下主公便要在巴郡與皇叔相會,老將軍為何興兵阻攔?」嚴顏罵道:「呀呸!汝這小匹夫,勾結劉備,名為救援,實在想奪我西川五十四州,誰個不知?沒說頭,勝得我的寶刀,便放你西去!」孟達臉色蒼白,旁邊早惱起急先鋒索超:「也好,我去會會這老將!」提了斧頭,拍馬而出:「老頭子,先來與索大將軍廝殺幾個回合!」對陣嚴顏呵呵大笑:「無名鼠輩,真真污我寶刀也!」將轡一提,縱馬殺出。兩個刀來斧往,一場好殺,只看得兩邊軍卒都呆著。魏延歎道:「索將軍武藝自然不說,不想這老嚴顏也有如此能耐!」   正說之間,忽然兩邊鼓聲大震,突出無數軍卒吶喊。劉封驚道:「不好,有伏兵!」魏延厲聲道:「伏兵便來,慌亂甚麼!」叫劉封、孟達壓住陣腳,自己引百餘騎,先往左邊去看。便見一隊川兵,奮勇殺來,當頭大將旗號「劉」。魏延喝道:「汝是何人,敢截殺劉皇叔大軍?」劉瑰冷笑道:「汝等欲要喧賓奪主,豈能得逞!」魏延大怒,拍馬舞刀殺過,劉瑰橫槍抵擋。兩個大戰了二三十合,劉瑰見魏延勇猛,難於取勝,退馬將槍一招,背後川兵洶湧殺上。魏延部下人少,只得退回本隊。這時右邊伏兵亦殺出,三路人馬將劉備前鋒部隊圍在核心猛攻。魏延、劉封、孟達、索超等皆非等閒,各自指揮軍馬奮力招架,當不得蜀軍勢頭正勝,荊州兵抵擋困難。   正在這時,背後鼓號齊鳴,旌旗招展,卻是劉備中軍大隊趕到。一旁吶喊聲又起,張任引軍殺出阻截。劉備遠遠看見自家人馬被圍攻,不由大怒:「我與季玉兄弟相會,這班川將好沒道理!」言未落,老將黃忠高呼:「待我去接應文長出來!」催馬殺出。這邊嚴顏看見,樂道:「不想又來一個老將!」提刀迎上,兩個老頭一般的鬚眉如霜,這邊黃忠罵道:「汝這老匹夫,無故擋我軍馬,莫非想死麼?」嚴顏回罵道:「皓首老賊!不安心在荊州養老,千里奔來圖謀我地盤,卻是何苦!」兩個更不答話,雙刀並舉,兩馬盤旋,廝殺起來。兩邊軍卒看二老年高,卻有如此精神,都大聲喝采。正是:   鼙鼓震地,戰雲蔽天。兩馬得得疾馳,四目忿忿相看。黃漢升老牙緊咬,一心拼得興漢地;老嚴顏銀鬚亂張,舞刀護得郡縣安。旌旗大書英雄姓,刀光不問戰將名。兩軍陣前皆呆看,萬卷青史留壯行。誰言年高無用武,今見蒼龍卷暮雲。   兩個大戰到三十餘合,嚴顏見黃忠刀法精奇,不易取勝,於是打個轉念,撥馬便走,只道用拖刀計取之。黃忠看他走,冷冷一笑,一邊緩緩縱馬趕來,一邊暗取雕弓在手。嚴顏只是不知,對面張任看得清楚,高叫:「賊將休放冷箭!」話音剛落,弦聲一響,嚴顏急躲閃時,背心上早著,伏鞍而走。黃忠高叫:「老賊哪裡逃!」催馬追上,一邊張任急急挺槍殺出,攔住黃忠廝殺。劉備見黃忠取勝,將手中劍一揮,部下大軍潮水般湧上。對面張任早安排下防衛隊伍,牌刀手後面弓弩手一起衝出,亂箭如飛蝗掃來,劉備軍士頓時倒下一片。一連三次,死傷無數,不得突破。前面劉瑰更是加緊圍攻劉備前軍,魏延督軍抵擋,也不輕鬆。劉備在中軍,一時亦無法可想,不由對陳到道:「川中人物,未可小看也!」   正是交戰激烈之時,忽然前面有人高叫:「兩軍休得再打!」川軍聞聲,紛紛停手,便看劉璋親引衛隊,趕到前面,分開兩軍。劉備眾將也急將軍馬約住。劉璋氣喘吁吁,急忙趕到前面,見了劉備,翻身下馬。劉備急也下馬相迎,兩個四手相握,揮淚唏噓不已,各自訴說兄弟舊情。劉璋道:「我率人馬前來迎接兄長,只在巴郡等候。不料部將愚蠻,前來生事,驚了兄長。」便叫喚張任來,大罵道:「汝自作主張,欲加害我兄,莫非要斷送西川五十四州麼?」張任慨然道:「末將只為保全主公的家業,只怕玄德公來了,這西川五十四州倒是難得講清了。」劉璋大怒,叫推出斬首,張任哈哈大笑,面不改色。劉備慌忙道:「季玉不可!張都督也是一片赤誠,季玉若是為我殺他,吾有何面目見川中文武乎?」劉璋大將泠苞、鄧賢等紛紛相勸,劉璋方揮退張任。劉備泣道:「方今漢室傾覆,奸雄為患,朝綱失振,民不聊生。我二人同為宗親,當攜手為國家出力,若得漢朝興復,則我輩縱萬死,又何辜也!想季玉必能解我苦心!」說罷,兩個抱頭大哭。劉璋泣道:「諸將無謀,皆說兄長此來不善。我必知兄長不負我也!」   相慰半天,劉璋吩咐全副儀仗擺開,迎接荊州軍入巴郡城。劉璋與玄德兩個並馬而行。進得城中,劉璋設宴款待,兄弟二人盡興暢飲。   其時,龐統與史進統帶後軍人馬,離巴郡尚有二十里路程。魏延前軍駐巴郡城東門,黃忠統大軍駐紮北門。法正所率軍馬及士徽統帶交州人馬紮營於城南門,陳到率宿衛營千人隨玄德入城。劉璋本軍人馬,駐紮於巴郡西門,城中也只留了劉璋親衛千餘人。   宴到一更時分,劉備作別劉璋,自回本營。人報龐統先生到。劉備大喜,急忙來到大帳,只見龐統與法正一起等著。龐統見了劉備問道:「主公,今日如何?」劉備道:「與蜀軍衝突,幸得季玉趕到,不致釀成大禍。」龐統道:「劉璋雖是老實,部將多有不平,主公當一不做二不休,便乘此時整頓軍馬,五更動手,一舉攻克巴郡,拿住劉璋,然後相挾以進討諸郡,西川可傳檄而定也。」劉備搖頭道:「不妥。我與季玉兄弟也,他以誠待我,我豈能如此下作?」法正道:「士元所言甚是道理,主公勿要錯過機會。」劉備道:「公等欲陷我於不義耶?」兩人再三勸說,劉備只是不聽。兩個只得出來,法正道:「皇叔不肯動手,如何?」龐統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只好先斬後奏了!」二人出了劉備大帳,逕去前帳,吩咐召集魏延、陳到、黃忠、士徽等諸將前來,龐統說了事情,道:「主公心慈手軟,不肯用我計策,這爭霸天下,卻是拖沓不得的。今晚便動手,一舉拿住劉璋,西川可得也!」魏延道:「軍師所言極是!便請軍師安排!」   法正道:「川軍大隊駐紮在城西的,我卻不可亂來,以免打草驚蛇。此時我統帶的後軍尚在巴郡城東十里處,待我引軍悄悄從北部山道迂迴,突襲川軍大營,彼必慌亂。然後黃漢升率軍從北門突入,魏文長從東門突入,法孝直從南門突入,各各去抓劉璋。陳叔至你率本部人馬,保衛主公。士公子卻帶本部交州兒郎,從城南悄悄抄到城西,張網等著。若是吃劉璋從巴郡城裡逃脫,他不歸到城西的大營,則必然是從小路潛走。士公子分派人馬把路口把牢,則劉璋可擒,益州可獲也。」眾將聽了齊道:「軍師高妙,無愧鳳雛也!」龐統哈哈大笑,又叮囑道:「各軍自去準備,看城西火光起,方可動手,不要冒失!」眾將各自領命去了。   龐統安排下去,自己帶幾個親衛,急急往城東後軍營寨趕去,到營中,史進出來迎接:「軍師,安排如何?」龐統道:「萬事齊備矣。只等我這邊動手,全軍齊出,劉璋必不免。」史進道:「只是他也有大軍在側,軍師不怕困獸猶斗麼?」龐統笑道:「這般兵將,便有十萬也是無用的。再講了,縱然今夜這一戰不得全功,甚或劉皇叔遇了甚麼不測,豈不更逞梁山軍之意?」史進一怔,兩個哈哈大笑。   正在準備,忽然白花蛇楊春闖入道:「軍師,大郎哥哥,事情壞了!方才出外巡探,我軍營寨外面離開兩里,有一隊川兵屯紮,看來是盯防我等!」龐統正在吃驚,又一小校奔來:「稟告軍師,前軍魏延大人遣小的來報,說巴郡城頭,有老將嚴顏人馬嚴守四門,戒備森嚴,恐怕不得輕入。」龐統聽了,沉默片刻,長歎道:「蜀中人物,真非等閒也!」便叫小校回報各營,今夜不再起事。   次日,劉備設宴招待劉璋。酒席之上,劉璋道:「兄長,今有米賊張魯,遣馬超引大軍攻打西川甚急,望兄長不吝相助。」劉備慨然道:「自家弟兄之事,何必多說!」劉璋大喜,連連敬酒。劉備求一二本地文武為嚮導,劉璋便以法正、孟達相隨。當日歡宴,第三日,劉備便與法正、孟達統帶全軍,前後馬步軍近五萬,往涪城而去。劉璋心下甚是歡喜,多多供給糧草輜重,自轉回成都,以為安如泰山。沿途之中,張任道:「主公叫劉備去戰張魯倒也罷了,如何又把法正孟達二人派給他為輔佐?此二人心懷不忠,今給劉備,是為虎添翼也。」劉璋怒道:「張伯放!某父子兩代,待汝不薄,汝數次三番挑動我兄弟關係,究竟是何居心?」張任歎道:「主公既有此說,我緘口便了。日後身殉大義,好歹教主公見我赤誠一片就是。」劉璋聞他如此,更加不悅。   再說劉備引軍直趨涪城。龐統道:「主公既到了巴郡,何不就此直取成都?遠來涪城,多費甚多手腳,又要與馬超死拚。」劉備笑道:「我若在巴郡起事,一則孤軍外懸,二則民心未服。不若先到涪城,修養士力,結交民心。至於馬超,雖然驍勇,畢竟是偏軍,不難破之。」龐統點頭歎服。   四月中旬,劉備軍到涪城。涪城白水軍都督楊懷、副都督高沛前來迎接。兩下見過禮,劉備問道:「馬超動靜如何?」楊懷稟道:「馬超自攻下葭萌關,軍勢更添,就屯住於涪城外三十里,不時前來挑戰。我等堅守不出,倒也未出大亂。」劉備又問:「馬超軍馬多少?」楊懷道:「約有二萬餘。」劉備又問:「本處兵馬錢糧若何?」楊懷道:「本處本有兵馬五千,前番張任將軍前來協防,留下一軍,現今有步兵九千,騎兵五百,頗有錢糧。」劉備道:「甚好。季玉以我前來抗擊張魯,尚請二位將軍多多相助。」二將忙答禮道:「皇叔差遣,無敢不從。」於是兩下酒宴相待。劉備大軍自於涪城南安營紮寨。   當晚,劉備與龐統相議道:「馬超兵馬雖不多,卻不可小窺。可否要用白水軍?」龐統道:「以我軍力,足以擊敗馬超,皇叔用白水軍,切記要當成自家將士一般看待,才好恩遇人心。若有些出生入死的地方,盡量莫叫他去。」劉備道:「這個卻是。」龐統又道:「那馬超乃驍勇之人,與曹操有切齒之仇,又在涼州大有名望。他投奔張魯本是勢不得已,皇叔若能把他收歸麾下,興漢又多一分力也。」劉備道:「這個姑且不說,先戰場上見了高低,才好打算。」當下計議已絕。   次日,劉備便以黃忠、索超為先鋒,魏延、史進為後合,自與法正統帶中軍,留下龐統看守本寨,點起馬步軍三萬,出了涪城,殺奔馬超大營而去。   原來馬超自從取了葭萌關,因涪城城池堅固,張任又知兵,不敢盡力攻打。張魯派楊柏為監軍,帶兵二千來增援。馬超因見援兵不多,便在葭萌關招兵買馬,整練自家勢力。後聞張任走了,又聽說許都城中,曹操真個把自家父親滿門殺盡,心中氣惱,於是親統大軍出葭萌關,到涪城下安排大營。聞說劉備引軍前來,冷冷笑道:「這廝織席販履之徒,莫非是與我送糧草兵馬來了?」便與眾將整兵出營。   這邊黃忠、索超帶兵五千,在前急急趕路,行二十餘里,前頭金鼓大振,一彪人馬殺將出來,為首大將高呼:「孤窮賊將,來與馬將軍受死!」黃忠大怒:「小豎子敢如此無禮!」揮刀上前。那將亦掄刀相迎。兩個戰了十餘回合,黃忠精神倍長。那將瞠目道:「這老將如此威猛!」黃忠嘿嘿笑道:「你可便是那馬超小兒?速速下馬歸降,老夫保你性命。」話音未落,一聲怒吼:「休得胡言,馬超在此!」一將銀槍白馬,陣中搶出。索超提斧頭上前交戰,不到十餘回合,遮攔不住。馬超一槍在前,但見雪花四射,兵卒紛紛倒地,片刻之間,將前隊人馬沖得紛紛潰退下來。黃忠待要上前抵擋,又被馬岱纏住。正在焦急,斜刺裡殺聲大作,又一隊兵馬衝殺而出,為首將領黑面長鬚,手使鐵背大刀,橫掃直劈,血光大現。黃忠部下末將余時上前喝問:「何方敵將!」來將大吼一聲:「南安龐德也!」大刀起處,不五合斬余時於馬下,於是兵眾皆亂,龐德揮軍衝殺,將劉備前軍沖成兩截,首尾不能相顧,士眾大潰。黃忠、索超喝止不住,只得混著奔逃。馬超縱軍掩殺,斬首無數。   追出數里,遭遇劉備大軍。劉備見前頭黃忠軍崩壞,大怒,令中軍列隊整頓抵擋。馬超也收住軍鋒。兩陣對圓,劉備看那馬超:虎背狼腰,濃眉瑞目,白袍銀鎧,駿馬長槍,威風凜凜。左有馬岱,右有龐德,身邊排列著西涼精兵,人強馬壯,煞是嚴整。劉備暗自讚歎,乃向對陣喝問:「孟起!你本是忠良之後,當隨我共抗擊曹賊,今日如何為張魯效命,來侵犯西川城池耶?」馬超道:「休得多說!這天下城池,有力者得之。你若要我退兵,便槍上見!」將馬一夾,殺奔出陣。劉備身邊,劉封挺槍而出。兩個戰不到五個回合,劉封大敗而回。眾軍皆看得悚然。馬超勝了劉封,哈哈大笑:「來幾個有用些的!」縱馬再殺來。都尉張南拍馬舞刀出截擊,交馬三合,馬超一槍將張南頭盔挑下,張南大驚,披頭散髮,伏鞍敗回。孟達再出,戰不數合又被馬超殺敗。眼看馬超衝近,陳到叫聲:「馬兒休要猖狂!」提刀殺出,馬超截住,兩個盤旋廝殺二十餘合,陳到又敗走。   馬超連敗四將,威風大振,直衝劉備而來。後面馬岱、龐德見得了機,急令擂鼓大進,於是西涼軍和漢中人馬鋪天蓋地,掩殺上來。劉備軍中眾將,急忙整頓軍馬迎敵。馬超親引數百西涼鐵騎,往來衝殺,片刻之間,突破劉備三層陣線。劉軍士卒,皆不敢抵擋。劉備尚自在指揮,一邊馬超遠遠望見,喜道:「拿得劉備,則西川如在手掌!」縱馬趕來,口裡高呼:「劉玄德休走!」劉備回頭看見,唬得汗流浹背,急急鞭馬回走。亂軍之中,誰人顧得?那馬超風馳電掣,疾奔而來,沿路有人想擋,皆被挑於馬下。劉封見情勢危急,大叫一聲,回馬死戰。戰到十餘回合,被馬超一槍刺中臂膀,翻身落馬,士卒拚死救去了。劉備此時去得不遠,馬超縱馬又趕來。劉備只顧奔走,不防馬蹄絆著個屍體,打個趔厥,倒栽下來。馬超大喜,上前就刺殺。其時陳到被馬岱截住,其餘眾將,各自不能相顧。劉備待要掙扎起,馬超已到面前,不由驚道:「莫非劉備今日竟死在此處麼?」正是:江山未展萬里志,沙場先見一命危。不知劉備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六回:龐士元巧計降虎將,宋公明截江戰呂蒙     且說劉備引軍與馬超交鋒,被馬超英勇,衝動陣腳。馬超單槍來拿劉備,劉備奔逃中馬失前蹄,掉下地來。馬超大喜,挺槍上前。離開還有丈餘遠近,忽聽一聲大吼:「休傷了俺家主公!」轉眼看時,一條長大漢子,渾身皂袍,頭戴一個金箍,披頭散髮,手使雪亮兩口鴛鴦寶刀,大呼步行殺來。馬超見他來勢兇猛,不敢小看,翻身迎敵。那大漢衝到馬前,起高一刀砍人腰,低一刀磔馬蹄。馬超急急拉馬,用銀槍格擋,噌當兩聲,火星四濺。馬超看此人力大,刀法嫻熟,哪敢輕敵,全神相迎。兩個馬步相交大戰了十數回合,未見勝敗。這時節一旁的黃忠、索超整頓了前軍的敗卒,重新前來參戰;後軍魏延、史進亦督軍趕到。馬超望見劉備軍勢大,一時又戰不下這步將,於是收兵自回。   劉備方才放心,也整兵歸隊。魏延已在五里外紮下行營,全軍暫在其中歇息。眾將都來參見,劉備少不得打氣一番。召戰場上相救那員步將來,卻是行者武松。劉備大加褒揚一番,升授為都尉。檢點軍卒,折損了二千餘人,劉封、索超、傅彤各自軍中帶傷。劉備發愁道:「這馬超如此勇猛,如何對付?」史進道:「主公,何不從涪城請龐統軍師前來商議?」劉備聽了,笑道:「今日是嚇得慌了,你不說竟然忘記。」正欲使人來請,人報龐統軍師在帳外求見。劉備忙叫請入。   龐統進來,大笑道:「主公今日必輸了一戰也。」劉備道:「正是。軍師有何高見?」龐統道:「這個甚是簡單的。我軍遠道跋涉而來,士力已疲。馬超求戰心切,銳氣正盛,一戰而敗,非戰之過也。今日我軍兵馬倍於他,只需分兵與他要戰,卻不死拚,輪番上去,消耗他的士力;一面卻分派精兵,悄悄迂迴取葭萌關,馬超可擒也。」劉備聞之大喜:「軍師真乃天人!」   當下龐統調遣,把軍馬重新分割。叫魏延、張南為左軍,黃忠、張清為右軍,各領五千人馬,在兩邊紮營。劉備同陳到、武松、孟達等眾將引大隊安扎中軍大營。自己同交州士徽人馬為後營接應。劉封、索超、傅彤等且在後營養傷。吩咐各營:「只要輪番挑釁,誘他出來,耗得他士氣全無,便可收工也。」一面令梁山軍九紋龍史進引本部五千人馬及陳達、楊春二將,抄小路去取葭萌關。龐統悄悄吩咐史進道:「葭萌關硬攻取不易,你可伏兵其側,待彼無備時,先安排百數十人乘隙突入,只要佔了關門,這關便好得了。」史進連連點頭稱是,於是引本部軍自去。   自那以後,每日劉備左右兩營輪番挑戰。待馬超出戰,戰不多時輒收兵回,而另一邊又突出挑戰。一連數日,馬超欲戰不能,欲罷不得,煩悶之極。這天回到營中,召集部下馬岱、龐德、施恩、穆春、穆弘等商議道:「這劉備每日只出兵挑釁,又不與我廝殺,只是怎的?」龐德道:「眼見得他是在施用疲兵之計,只待我士氣消耗,然後取事。」馬超道:「那卻如何?」龐德道:「依我看,只好我等也閉門不出,任他挑戰;等他有鬆懈了的時候,卻以精兵一鼓突出,劉備可擒也。」馬超道:「龐令明此策甚好,明日起我等不要出戰!」傳令下去。   次日,魏延來挑戰,馬超軍只是不出。魏延挑了一上午,無人搭理,只好自收兵。又過一日,黃忠引兵挑戰,馬超還是不理。黃忠只待到黃昏時分,收兵回營,馬超卻令馬岱、穆弘領精兵衝殺出來,截其後隊,黃忠軍一時大亂,虧得中軍孟達出來救援,方才殺退。   當晚,劉備請龐統相議道:「馬超反不出戰,如何是好?」龐統笑道:「馬兒血氣方剛,所謂不出戰者,因看我軍避戰,怕白白耗了士氣,所以如此。明日皇叔親自出戰,馬超必出,我再安排如此如此,馬超可一舉擊破!」劉備大喜。   次日大早,劉備親引數千軍馬,前往馬超營前挑戰。馬超看見大喜:「大耳賊來送死矣!」便留馬岱守營,自與眾將引兵衝殺出來。兩陣對面,馬超也不多說,挺槍便沖劉備。劉備身邊,陳到殺出截住。兩個刀槍相交,戰七八個回合,陳到回馬便走。馬超將槍一招,指揮大隊人馬掩殺上來,劉備全軍丟盔棄甲而逃。追不上數里,龐德從後面趕上道:「將軍,劉備軍一觸即潰,恐怕有詐!」馬超笑道:「此等兵馬,某看作土雞瓦犬,有詐又怎的!」話音剛落,兩邊殺聲大作,左魏延、右黃忠,各引精兵殺出,前面劉備反掩回來,將西涼軍團團圍住。龐德道:「將軍可急退!」馬超厲聲道:「此時正好活捉劉備,退他甚麼!」拍馬挺槍,往前來拿劉備。將士阻攔的,皆被一槍搠翻。劉備望見馬超過來,急叫:「眾將何在?」當下殺出末將衛辰,使雙刀便砍馬超。交馬只一夥,被馬超挑下鞍來。馬超正待上前,一邊怒吼:「馬超休要無禮,義陽魏文長在此!」轉向右首,魏延橫刀躍馬而來。馬超急上前交戰,兩個戰約二十合,劉備身後突出索超,高叫:「文長將軍,我來助你!」馬超冷笑道:「無名敗將,尚敢來耶!」奮力交戰,再戰二十合,戰不倒馬超。其時交州軍士徽望見,來了豪情,也拍馬上前夾攻。三個大將圍住馬超團團廝殺,一支戟、一柄斧、一口刀盡帶殺氣,馬超一條銀槍前後波動,左遮右當,兀的游刃有餘。這一場好殺,有詩為證:   漢末風雷起亂世,八方英豪競紛爭。天府不免戰火起,葭萌關前列三軍。小將士徽鐵戟勇,先鋒索超戰斧沉。義陽文長刀鋒厲,雪刃破空驚鬼神。惱起西涼馬孟起,銀槍白馬賽天人。欲興霸業洗父恨,先向西川動刀兵。艱險何動英雄膽,鏖戰先煉勇士心!   兩下四將團團交戰,廝殺有數十回合,馬超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晃一晃,抽身而去。此時三面劉備軍吶喊衝鋒,聲威甚大,西涼與漢中軍漸漸不敵。龐德引一隊兵馬在後面衝殺,忽遇上劉備軍中都尉沒羽箭張清,龐德提刀便砍,張清接戰十數回合,力氣不支,撥馬便走。龐德不知厲害,追殺過來,不防張清抬手一石子打來,啪嗒一聲,正中面頰,打的鮮血直流。龐德暗叫不好,摀住臉回馬就退。正好遇見馬超。兩個再往後趕,見施恩、穆弘、穆春等將先後趕來,都說劉備軍勢甚大,難以抵擋。馬超道:「既然如此,且先回自家大營。」話音未落,見迎面一隊敗軍趕來,為首正是馬岱。馬超驚道:「莫不是寨子丟了?」便看馬岱迎面來哭訴道:「哥哥!敵軍孟達、法正乘我軍大隊外出,埋伏突襲搶了寨子。」馬超道:「這個也罷了。既然寨子丟了,不妨先回葭萌關,整頓兵馬,再來報仇。」施恩道:「將軍,我只怕今日這一戰失敗,楊柏那廝本來與將軍有仇隙的,若要乘機構陷,這漢中眾將與將軍親善的又沒有幾個的,只怕……」馬超道:「話是如此說,那你以為如何?」施恩不做聲。馬岱道:「罷了,大家還是盡早趕回葭萌關為上。」於是叫龐德為前隊,馬岱居中,馬超自引精銳兵馬斷後,逶迤向葭萌關而來。   話分兩頭。且表史進領了龐統的命令,與陳達、楊春二人加緊趕路,朝葭萌關而去。離關隘尚有數里,派陳達帶十餘個精幹嘍囉,前去探路。陳達去不多時,帶回一人,史進看了大喜:「丁得孫哥哥,你卻如何在此!」丁得孫道:「我在張魯部下,助守此關。方才出關巡哨,不想碰見陳達哥哥,因此帶來。」各自個相見,史進說了來意,又道:「吳用軍師先前有話,說這馬超勇武絕倫,若是能夠離間他與張魯,為我所用正好。我有一策,望丁得孫哥哥相助。」丁得孫道:「大郎但說無妨。」史進說如此如此,丁得孫喜道:「不想大郎也有如此妙計!我這就回去,大郎整頓軍馬,看我城樓上信號,便搶入奪關!」 原來馬超率軍出發攻打涪城,這邊葭萌關便是張魯派遣的監軍楊柏把守,丁得孫是他副將。得孫別了史進自回到關上,先在館舍內外,埋伏了數十個親信嘍囉,然後叫人去請楊監軍議事。楊柏自然不疑,大典典過來。丁得孫先道:「監軍,剛才聞得急報,說馬超與劉備勾結,要來取我葭萌關,如何是好?」楊柏大驚:「有這等事情?大軍盡在馬超那裡,我這裡兵微將寡,他若勾結劉備前來,如何抵擋?」丁得孫道:「趕緊寫書一封,往南鄭求主公發兵救援。」楊柏道:「是了。」於是找丁得孫要過紙筆,寫成求援信件,叫一心腹小校送去。那人走了不久,丁得孫又道:「監軍,若是馬超驟然殺到,只怕遠水難濟近渴。」楊柏道:「那如何是好?」丁得孫道:「馬超與監軍有怨,不若借監軍首級與馬超,敵兵自退。」楊柏大驚,待要拔劍,丁得孫吆喝一聲,衝入數十個刀斧手,片刻之間把楊柏亂刀砍死。   丁得孫殺了楊柏,立刻安排自家親信人馬,趕往關中佔住各個要隘,一邊大開關門。城外史進早引兵埋伏,當下一擁而入。漢中人馬沒有頭領,皆不敢抵擋,於是史進幾兵不血刃奪了葭萌關。有幾個混亂中脫身出的,也被陳達引五百精兵分路伏在關隘之後,盡數拿住,不曾走了一個。   史進奪了城關,問眾軍:「汝等可願歸降?」中軍齊道:「願降!」史進便叫全部編入本軍隊中。一面把城頭旗號依舊佈置好,一面對丁得孫道:「漢中那邊,還要辛苦哥哥一回。」丁得孫道:「史大郎恁的說,都是俺梁山大事,何辭辛苦?」帶二百餘個心腹人馬,急急出了葭萌關,往漢中趕去。行數日,先到陽平關。那守關將領卻是張魯胞弟張衛。丁得孫只說被馬超連接劉備,內外襲取了葭萌關,只恐來犯漢中。張衛聽了也大驚,一面加緊把守,一面叫人與丁得孫同去南鄭請告張魯。張魯才得到楊柏書信求援,又聞此事,大驚,急忙給張衛添兵,務必要守住陽平關隘口。一邊撫慰丁得孫,加給人馬,叫他往陽平關協防。   再說馬超敗於劉備,急急回奔。先頭龐德來到葭萌關下,開口叫門。城門上原有丁得孫部下頭目,於是吩咐打開。龐德毫不懷疑,率先進城。方進去數百人,猛聽梆子亂敲,城上放下千斤柵,把龐德並幾百個兵士關在城關之中。龐德大驚,叫道:「楊監軍出來答話!」便看關上殺下一隊人馬,為首史進笑道:「龐令明,你今天已中俺埋伏,何不歸降劉皇叔,共圖大業?」龐德怒目圓睜,並不答話,飛馬便衝殺上來。楊春上前交鋒,戰無五合,大敗而退。史進一驚,親自上前交戰,龐德咬牙怒罵,勢如瘋虎,左一刀又一刀亂砍,史進與他戰了十數回合,不敢硬拚,抽身便退。龐德待要追殺,城樓上陳達急急叫放箭,於是三面亂箭齊下,龐德盡力揮刀格擋,卻並不屈服,胯下馬已倒斃,人猶直立。片刻之間,身中數十箭,氣絕而亡,屍身靠於馬屍之上,並不倒下。部下軍卒紛紛投降。史進見他英雄,吩咐厚葬。一面開關,將城外龐德的敗兵一陣殺退,然後緊閉關門,只待馬超。   馬超等人正趕往葭萌關,忽見自家敗兵潮水般潰退回來,又聞說葭萌關丟失,切齒大怒:「吾誓不與劉備干休!」馬岱勸道:「哥哥,眼下勢頭不好,且先回漢中,再作打算。」施恩道:「只是今日折了這許多人馬,又丟了葭萌關,回去恐人暗中搗鬼。」馬超道:「也無他法。且回去吧。」便遠遠繞開葭萌關,從小道往漢中而去。史進看他一些敗兵翻山而過,也不安排人馬截殺。   一日之後,關下旌旗招展,劉備大軍到來,史進等慌忙迎接。劉備盛讚史進奪關的功勞,一面叫大擺酒宴,全軍慶功。席間,龐統道:「馬超此次兵敗,必不見容於張魯。我等可以書信招攬其至麾下,則聲勢更添。」劉備深以為然。法正道:「皇叔,今番破了馬超,可乘勝揮兵西進,奪取成都也。」劉備道:「不可。我軍方才戰罷,兵力疲憊,且未結民心。不如現在此地修養數月,再發兵不晚。」   馬超這邊,率殘敗人馬萬餘,往東川趕進。行到陽平關,張衛引軍拒住,在城關上大罵馬超逆賊,不放入關。馬超進退惟谷,甚是尷尬。正好劉備遣法正前來勸降,馬超無奈,遂歸劉備。從此劉備便在葭萌關休養士力,一邊恩結百姓,漸漸有了起色。   再說東吳孫權,聞說劉備入川去抵禦張魯,召集文武商量。其時魯肅在鄱陽治軍,不在南徐。呂蒙道:「劉備名為助劉璋抵抗張魯,其實便是要乘機取得西川。以末將之見,不如乘他在益州,我等突發精兵,佔住江口,奪了他的荊州。」孫權道:「奈何我妹子尚在荊州,一旦交兵,怕是玉石俱焚,娘親必不肯恕我。」呂范道:「某有一計,可假稱國太病重,召回小姐,順帶把劉備公子阿斗帶回。如能得手,則荊州不戰可得也。」孫權大喜,便叫心腹小將周善、賈華兩個,帶領五百兵馬,大船十隻,扮作客商模樣,逆水上去往荊州迎接小姐回來。又遣呂蒙引五千水軍,戰船二百,沿江佈陣,準備接應。   周善、賈華兩個逆水而上,不幾日到公安,停靠岸邊,喬裝進府邸見了孫小姐。孫小姐本是個粗枝大葉的人,聽說母親病重,心下焦急,便叫隨身婢女收拾行裝,帶了劉備獨子阿斗,上周善之船,一聲令下,拔錨而起,順流往東吳去。   且說公安內務,原是趙雲主管。那天因有事,往城北去巡查,回來聞報夫人帶著公子去了。趙雲大驚:「此必東吳詭計也!」急急上馬,往江邊馳來。遠遠看見大船順水而下,快若箭馳。趙雲心下大急,策馬沿江追趕,雖然趕上,卻上不得船,只是口裡高叫:「夫人且慢行走,趙雲前來送行!」周善、賈華望見,各引軍士,沿船擺開。趙雲追了一截,忽聽江上有人叫:「子龍將軍哪裡去?」回頭看時,乃是水軍都尉阮小五帶了五六條小船,十多個水軍,羽毛一般飄蕩而來。趙雲道:「小五哥,快與我趕上去,東吳劫持了夫人、公子要跑!」阮小五答應聲,叫趙雲上船,將槳綽開,小船箭一般趕上。周善、賈華吩咐亂箭齊發,皆被趙雲用長槍格開。兩船相距還有一丈距離,趙雲將槍一撐,飛身躍上大船。這一用力,卻把小船倒推得翻了過去。阮小五從水裡冒個腦袋出來叫道:「好個子龍,我來幫你,你反推我。」朝水裡一鑽,沿大船邊沿出溜一下,也翻了上去。   趙雲上得大船,吳兵欲擋,皆被喝退。就闖入艙中,見孫夫人抱阿斗端坐。趙雲責道:「皇叔在川,夫人為何不告而別,又帶走小主?」孫夫人在荊州因見趙雲正值威嚴,原本懼他兩分,當下答道:「母親病重,所以回歸探望。阿斗是我子,自要隨身照看。」趙雲道:「夫人此言差矣。主公半生只有這點血脈,豈能被夫人帶走?」伸手拉過阿斗。那阿斗雖已四歲,哪懂得這許多,開口便啼。趙雲心一狠,將阿斗抱起便走。夫人大怒,叫侍婢來拉,趙雲回頭怒視,無人敢動。到船頭,忽見阮小五提一顆血淋淋人頭,驚道:「這是何人?」小五笑道:「是那為首的吳將,這廝指揮軍卒欲要為難將軍,被我殺了,免得麻煩。」這時一船吳軍,皆不敢動。那邊船上賈華見殺死了周善,指揮九隻船包圍上來,卻不敢接戰。趙雲道:「小五將軍,你去後艙扳舵,把船靠岸。」阮小五道:「旁邊兩條船上亂箭過來,我不敢靠近。不如跳水逃走。」趙雲怒道:「混話!你水性自好,小主卻如何吃得這般苦頭?」   正說之間,前頭港灣裡一溜出來十餘隻戰船,趙雲大驚:「東吳伏兵到矣!」卻看船頭站立一人,乃是張飛。趙雲這才放心。張飛將船靠住,先登上來,吳兵戰慄,不敢用強。孫夫人獨道:「益德將軍欺負我婦道人家,好生威武!」張飛一愣,與趙雲商量片刻,便道:「嫂嫂,俺哥哥是大漢皇叔,對你也無不是,今後想著俺哥哥的好處,早些回來。」行了禮,與趙雲、阮小五同阿斗回自家船上,放孫夫人船隊過去了。原來張飛引軍巡江,聞得這邊動靜,慌忙趕來,卻解了趙雲尷尬。   駛不出數里,江面上鼓點大作,數百戰船整隊而來。當頭大纛上書「東吳呂蒙」。三將面面相覷。張飛道:「既已至此,只好決一死戰!」趙雲道:「小主在此,不可硬拚。三將軍可乘小船帶公子先走,我與小五將軍在此抵住吳兵。」張飛道:「俺是荊州總巡江,安能退縮?子龍可帶阿斗先走。」兩個正爭執間,西邊江上又是一派鼓聲,數百隻戰船齊齊開到,阮小五一眼望見頭一隻大船上卻是宋江,心下大喜:「是了是了,公明哥哥救兵到了!」這時只見宋江在中,左有阮小二,右有阮小七,率戰船突進而來。對陣東吳兵船也是相迎而上,兩軍在江面上交鋒,檣桅交錯,槳櫓縱橫,不時有人中箭著刀,落水而死。慘呼之聲,兩岸可聞,死屍浮江皆是。   戰了半個時辰,呂蒙望見敵軍中隊不堪惡戰,吩咐左右道:「集中全力,打他中路大船,切他作兩半!」自引艨艟戰船,勇猛突進。那宋江在前面,絲毫不懂水戰,全憑幾個頭目獻策指揮。現在見吳軍衝擊而來,心中大恐,慌忙叫後退。這一退,牽動全局,船隊陣型大亂,被吳軍截作四五處,各自為戰。阮小七、阮小二雖然善戰,卻也相救不急。   危險關頭,上游又是鑼鼓齊鳴,諸葛亮親引大隊戰船趕來接應。呂蒙望見荊州軍勢大,不敢戀戰,傳令掉頭順流而下,會合了賈華和孫夫人船隊,一道歸於南徐。諸葛亮聽說阿斗得回,也不死追,各自收兵。   呂蒙、賈華回到南徐覆命,孫權聞趙雲截江,殺死周善之事,怒道:「正好!我妹子已歸,恩義已絕,今番便調集八十一州人馬,奪取荊州!」正說之間,人報曹操起大軍二十萬,南下欲攻打江東。孫權大驚,遂罷了取荊州之議,商量迎敵。正是:孫吳空懷開疆計,曹魏早興復仇兵。不知這一戰吉凶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七回:取涪城劉備欺弟,戰雒縣張任逞威     原來建安十六年二月,長史董昭上書,群臣推戴,漢獻帝封曹操為魏公,賜予九錫,從此權勢更盛。主薄司馬懿奏說當乘劉備在西川之時,興兵討伐東吳,曹操聽其言,遂調集馬步軍一十四萬,詐稱二十萬,於建安十六年夏七月,直下江南。孫權與韓當、周泰、呂蒙等眾將頃起南徐之兵前往相迎,兩軍戰於濡須口,一連多日,不分勝敗。其時天降大雨,江水暴漲,曹操進退不得,頗有回軍之意。又得孫權下書,加以說辭,曹操看後感歎不已,於是收兵回許都。   曹軍既退,孫權復與眾人商量攻取荊州之事。張昭道:「不可妄動兵,我若一動,曹操必然再興兵前來,總是不得力的。且現在荊州尚有關雲長、張飛、諸葛孔明和梁山宋江軍,勢力非常,我卻是方經大戰,兵力疲憊。不如修書一封與劉璋,告密說劉備連接東吳,欲取西川。劉璋聞言必怒。待他兩軍在益州內開戰,劉備無暇東顧,我再取荊州,可萬無一失也。」孫權大喜,便派遣呂范為使者,悄悄往西川來。   再說劉備在葭萌關駐紮半年有餘,多多結交百姓,民心漸漸欣然。聞得曹操興兵去攻打東吳,便與龐統商量。龐統道:「曹操與東吳交戰,兩相疲憊,我等正好起事。此時民心已然順我,軍馬也養息夠了,主公勿要遲疑。」劉備道:「只是如何起兵?」龐統道:「先只說要討伐漢中張魯,向劉璋借二萬兵馬,十萬斛糧食,他若肯借,則再打算。」劉備然之,於是修書到成都,向劉璋求借兵馬、糧草。   再說劉璋在成都,收到孫權密信,大驚,召集部下商議。許靖道:「此顯見得是孫權陰謀挑撥,欲敗壞主公與劉玄德關係,他好從中漁利。」黃權道:「雖然是挑撥,說得倒也不無道理,主公宜多加提防。」劉璋怒道:「黃公衡,汝於我兄弟之間,究竟有何成見?毋再多言!」黃權長歎一聲,步出門去。劉璋與其餘文武正在商議,又報有葭萌關劉備書信送到。劉璋拆開看時,求兵二萬,糧十萬斛,以討伐張魯。群臣看了,皆道不可。張任憤然道:「主公若給劉備糧草兵馬,是干戈倒持,助虎傷人也!」劉璋道:「玄德我兄,年初才殺退了張魯,於我益州有大恩。」劉瑰道:「主公,那劉備在葭萌關,兼領馬超兵馬,已有五六萬大軍,其勢甚險。今又要主公再撥兵馬,必有異圖!」劉璋盡力想了一想,道:「公等先退,容某再思索。」於是眾人皆退。劉璋自個想了半夜,教發老弱兵丁四千,糧米二萬斛去與劉備。   次日,黃權求見道:「主公,聞說劉備來書求借兵馬糧草,萬不可與之。」劉璋笑道:「我自曉得,已分撥了四千弱兵,二萬糧米去也。」黃權聞言大驚道:「主公!劉備要求,本是無理,主公正言拒絕,有何不可?今與他二成,是反授人以柄也!」劉璋道:「然如之奈何?」黃權道:「事到如今,趕快調集兵馬,往涪城加緊守備,莫叫他進了川中大道,威脅成都也。」劉璋猶豫道:「玄德是我兄,當不致如此絕情也。」黃權氣得捶胸頓足,搖頭而出。   劉備再葭萌關,一面整頓軍馬,一面只待成都消息。忽報兵、糧送到,劉備看單據上說是四千兵馬,二萬斛米,大怒,扯碎單子道:「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使者惶惶而退。劉備餘怒未消,便把此事通告全軍,叫整頓人馬,預備西進成都。   又說那涪城白水軍都督楊懷、高沛,接到張任書信,叫小心提防劉備,於是不敢放鬆。這邊劉備發怒,使者先走,途經涪城,告知楊懷、高沛。二人聞言,更加警惕。次日早上,忽聽城下嘈雜。登城看時,數千步卒衣甲不全,奔逃到城下,大叫開門。楊懷問道:「你等是何處士卒?來此作甚?」為首的道:「我等皆是成都人馬,劉大人叫來葭萌關相助劉備,不料劉備嫌兵少,要把我等盡數坑殺。消息走漏,因此眾人逃奔到此,乞求都督接納,救我等一命!」說完,城下數千人皆跪地哀哭。楊懷聽了正沒主意,山坡背後殺聲大作,數路人馬衝殺過來,為首大將正是魏延。那城下數千逃卒,個個恐慌,近的紛紛以頭撞牆撞門,兼有號哭如瘋癲者。楊懷看得不忍,慌忙叫開城門放入。於是數千敗卒一擁而入,方才進去,魏延已殺到城下,大罵道:「楊懷,我等追捕軍中逃卒,你為何包庇隱匿?快快交出來,不然踏平涪城,叫你骨肉如泥!」楊懷反罵道:「汝等心懷叵測,欲要佔我西川河山,先屠殺我川中子弟,豈能叫你得逞!」魏延大怒,便叫攻城,城上亂箭射下,劉備軍不能得手,只好退去。楊懷、高沛哈哈大笑。   中午,劉備大軍亦到,將涪城團團圍住,只不進攻。楊懷、高沛不敢輕視,只在城山嚴守。那逃進城的數千散卒,一個個饑疲交頓,都叫煮了米粥,敖了肉汁,飽吃一頓,然後發給兵器衣甲,編隊協防。   到未時,不見動靜。高沛、楊懷在城頭小寐,忽聽城下嘈雜聲大起。急急看時,只見一幫今早進來的士卒,正在城門口奮力廝殺。為頭一個大漢,披頭散髮,手持雙刀,所到處血光四濺,人屍倒地。片刻之間,殺到門口,砍斷門栓。外面劉備軍一擁而入,於是城上城下,殊死廝殺。楊懷正在城樓階梯處指揮,城下射上一支羽箭,正中咽喉,當即倒栽下城,被亂軍砍作肉泥。高沛見勢頭不好,欲乘亂突圍,被方才混進城那大漢截住廝殺。戰不到數合,高沛心裡是虛的,手一慢,早被砍成兩段。於是城內川兵,紛紛投降。   原來這是龐統用計,先故意透出消息,說要殺金劉璋派來之兵,縱他逃走。卻安排武松及百餘精兵混雜其間,裡應外合奪了涪城。當下楊、高斃命,收到涪城降兵八千餘人,劉備召集川兵,說凡是欲歸家者,發給路費令其自去;願留者編在軍中。汰弱留強,得兵六千餘人。於是劉備以新提拔都尉霍峻守葭萌關,劉封、孟達守涪城,自引大軍五萬餘人,黃忠、魏延為先鋒,士徽、張南為後合,取大路殺奔成都來。時建安十六年十一月末也。   消息傳到成都,劉璋大驚失色。黃權道:「事已至此,可急發兵馬前去迎敵。」劉璋便召眾將商議。張任道:「此去涪城數百里,有雒縣為其中咽喉。可急發兵往把守。涪城之西綿竹,亦是要地,可分兵佔據,威脅劉備之後。」劉璋然之,便令張任為大都督,劉瑰為副都督,統大將泠苞、鄧賢、雷銅、吳蘭等,引軍三萬,前往雒縣把守。又遣大將李嚴、女婿費觀引兵一萬五千,前往綿竹把守。兩路軍馬剋日出發,劉璋自在成都征發軍卒糧草為後應。   張任等催動三軍,晝夜兼程,趕到雒縣。探馬來報,言劉備大軍尚出涪城不遠,前鋒魏延、黃忠軍馬離雒縣四十里。張任道:「劉備軍馬眾多,一應軍械輜重,行進困難,故而先把精兵為前部到這邊。我便就此打他個厲害!」眾將皆道:「願從都督安排!」張任便留劉瑰守城,其餘眾將,分頭引兵出城,預備廝殺:「且先在城外與他交戰,然後看情形而動。」   魏延、黃忠二人引眾風塵急進,人報前面離開雒城四十里,前頭有兩條路。喚嚮導官詢問,原來左邊大路,到雒城東門,右邊小路,到雒城西門。魏延道:「走大路為好。我二人各分一半人馬,某在前,老將軍在後,萬一有變,也好接應。」黃忠道:「為何文長在前?某家在前,文長在後接應。」魏延道:「老者不當以筋骨為能,老將軍何必與我爭執。」黃忠怒道:「汝敢言我老,莫不是要與我比劃百十回合?」魏延拗不過,只得讓黃忠分了一半人馬,往左邊大路而來。魏延緊隨其後而進。   行不上數里,前頭殺出一隊人馬,為首大將高呼:「劉備無義之徒,口稱兄弟,卻窺測我家地盤,大將軍泠苞在此,快快前來領死!」黃忠大怒,拍馬上前,泠苞挺槍便刺。兩個交馬十數回合,黃忠雖老,臂膀有數百斤力氣,刀法沉猛,泠苞取勝不得,回馬便走。黃忠大喜,揮軍追殺。追出數里,忽然兩邊殺聲大作,左邊張任引軍殺出,右邊雷銅、吳蘭引軍殺出。黃忠大驚,待要回轉,後路已被切斷,前面泠苞引軍反殺回來。黃忠雖然英勇,被川軍四面圍攻,部下士眾大亂。左衝右突,不得絲毫空隙。戰了一刻,眼見四面川軍越聚越多,黃忠望天哀歎道:「吾不服老,今死於此地矣。」忽然後面殺聲暴起,川軍紛紛散開,魏延引軍殺進重圍。黃忠大喜,急忙整頓本部人馬,與魏延一道突圍。川將吳蘭躍馬而來,魏延上前交戰,二十餘合,吳蘭招架不住,閃到一邊。魏延與黃忠一道,兩匹馬,兩口刀,一氣穿出。川兵忌憚他二人勇猛,不敢硬當,張任在後面看見,教調數百弓箭手上前,亂箭齊發。劉備士卒,倒斃一片,路途上哀聲不絕。其時天色漸暗,魏延、黃忠見不是頭,拚力擋開陣腳,往來路奔逃。卻把尾巴上軍卒,被川兵截下一條,大加屠戮。二將一氣奔出十數里,在路邊勉強紮下營寨,不敢怠慢,連夜把守。   次日起來,見三面川軍雲集,陣型儼然。二人面面相覷。黃忠道:「似此不可貿然出戰。」魏延道:「正是,可堅守營寨,待主公大軍前來。」   到中午時分,遠遠見旗槍露出,無數軍馬趕到。正是劉備大軍。張任見敵軍大至,也不敢托大,於是收兵自回營地。劉備接著黃忠、魏延,清點前軍人馬:軍卒死傷一千八百餘人,十員副將,陣上亡了三員。正說間,張任遣人來下戰術,約明日正午交戰。劉備大怒:「豎子安敢如此欺我!」回批應戰。   次日上午,劉備整頓軍馬,預備出戰。龐統道:「我軍遠道而來,彼佔地利,不可輕動。皇叔必要出戰,當安排人馬接應,以備萬一。」劉備道:「此事憑軍師安排。」龐統便分撥弓箭手一千人,馬弓手一百人,教法正領了:「在我軍陣後,分兩列佈置。若是我軍不利,放過了自家人馬,務須截住敵人。」法正道:「軍師安排是也。」龐統又換過新提拔都尉卓膺:「汝引牌刀兵一千,也在陣後列隊,不可妄動。」卓膺領命。   再說張任與眾將商議道:「劉備人馬眾多,又兼方才取了涪城,士氣正盛,若是與他硬拚頗不上算。我有一策,可以在陣前敗他。」泠苞道:「請將軍明講。」張任道:「如今我與他列陣交戰,卻把中間人馬分作前後兩層。後層分列方隊,各準備牌刀弓箭,死死把守。兩軍交戰,先叫前軍把他引到我陣前,且退到後軍層隙之間,卻用後軍與他對抗。待他士力衰竭了,前軍再分路殺出,可以大勝也。」眾將大喜道:「都督高計!」於是張任令鄧賢領兵五千,分作十個方陣,相隔數十步,一字兒擺開,卻微微向後凹成個月牙狀。然後令雷銅統帶左翼人馬,吳蘭統帶右翼人馬,自己與泠苞率領第一線軍馬。約好:擂一遍鼓,第一線軍進擊,擂二遍鼓,第一線軍後退,二線前進。擂三遍鼓,全線突進。鳴金則以精兵斷後而撤。安排已定。   午時三刻,兩軍相會,各把陣型列開。劉備出馬道:「張伯放,你是蜀中名將,當知事理。今日我統大軍十萬,來取成都,安世濟民,汝何不倒戈相迎,與我共安西川?」張任瞠目怒罵道:「呸!劉備汝這背信棄義之徒,滿口仁義,卻盡作奸邪之事。欲要取我西川土地,先過張某的鐵槍!」劉備大怒,回看陣中:「何人把他拿下!」陳到答應一聲,拍馬舞刀殺出。張任上前敵住,兩個交馬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劉備令叫擂鼓,全軍突進。於是噹噹噹鼓點大作,劉備軍如波翻浪滾,洶湧而來。張任見勢,棄了陳到,回到本隊,也教擂鼓。於是兩軍吶喊鼓噪,殺在一起,只聽得兵刃碰擊,聲動四野。戰了約莫一頓飯功夫,張任教擂鼓二遍,川軍聞聲,且戰且走,緩緩後退。劉備眾將以為得計,全力奮進。這當兒川軍第一線分作十路,慢慢退入鄧賢所部第二線的方陣之間,劉備軍未曾看出,自管一陣猛攻。那川軍的二線方陣早是準備齊全,堅盾利箭,守得嚴嚴實實,任你如何衝擊,只是不動。劉備軍馬攻了一陣,士氣漸漸洩了,更兼鄧賢布下的十個方陣各有凹凸,慢慢扯得他隊形歪斜扭曲。   龐統在後陣看兩軍廝殺,心裡總覺不妙,猛然見到兩軍隊形,叫道:「不好!」急急傳令:「快快鳴金,撤回本陣!」話音未落,蜀軍陣中,咚咚咚三通鼓鳴,登時全軍雷也般吶喊轟動,左右雷銅、吳蘭兩軍殺出,向中間裹來。劉備軍兩翼被夾,一時大亂,未及整頓,正面張任、泠苞督率第一線軍馬又從方陣中間分十餘路殺將出來,備軍攻打良久,隊形早無,被這一陣沖,紛紛潰散,霎時軍陣扯作六七段,彼此不能接應,只是各自後退。兩邊吳蘭雷銅鐵騎當先,大刀長矛砍殺而來,中間張任泠苞揮軍急進,馬不停蹄,片刻之間,備軍如山崩般傾倒陣型,黃忠、魏延一班武將尚在斷後死戰,普通兵卒早是自顧逃命。張任、雷銅、吳蘭三路並進在前面追殺,後面鄧賢把十個方陣拉開大步挺進,慢慢圍剿那些殘兵散卒。   劉備見本軍大勢已去,只得混在敗軍之中後撤,好得陳到一匹馬一口刀拚死保護,不曾傷得分毫。退了一截,來到自己營寨之前,勉強紮住陣腳。便看三路川軍勢不可擋,追殺過來。方轉過土丘,邊上號鼓連連,一隊弓箭手旗號亮出,亂箭紛紛,川軍前隊倒下一片。接著又殺出一隊牌刀手,截斷當中大路,掩護得自家人馬退進大營。張任看劉備雖敗,有精銳人馬接應,也不想行險,於是搜刮了戰場遺落軍械旗幟,也自回營。這一戰,劉軍又損折了四千餘兵馬,旗幟、輜重丟棄毀損無數。   劉備收兵回營,十分鬱悶道:「某征戰三十年,不想今朝如此狼狽。」龐統道:「皇叔休要氣餒。那張任乃蜀中名將,精於用兵,他又佔地利,以逸待勞。我軍偶然輸了一陣,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整頓軍馬,再去交戰便是。」劉備道:「我所慮者,小小雒縣,竟然不得到其城下。若是曠日持久,我軍後援匱乏,更是危險。」法正道:「以我之見,莫若調荊州軍馬前來增援,沿江而上,兩路夾攻,益州可破也。」龐統道:「差矣。荊州東有孫權,北當曹操,豈可輕易動兵。以我此處,必能得勝。」劉備問道:「敢問軍師有何計策?」龐統看看法正所畫地理圖,道:「此去雒城,有兩條路。左邊小路通到雒城西門。明日我等以大軍在正面邀川軍廝殺,卻分精兵從小路抄襲雒城,截斷他的歸路,張任可擒也!」劉備道:「只恐小路崎嶇,萬一埋伏,豈能免矣?」龐統笑道:「料這小小雒城,能有多少兵馬,我只要動靜小些,他豈能得知也?」劉備道:「既如此,遣那位將軍去奪?」龐統道:「此去事關重大,某親自前往。皇叔可引大軍同張任廝殺。」劉備道:「軍師豈能涉險?」龐統道:「為將者豈有不涉險也?」劉備道:「既然如此,便有勞軍師了。」龐統道:「明日去抄小路,宜分兵三隊,一隊打頭,一隊居中策應,一隊在後押尾。便請魏延、索超、馮習三位將軍隨我前去。」當下安排已定,只待明日一邊廝殺,一邊便去從小路抄襲雒縣。正是:折旗無礙兵家事,捲土方看大將功!畢竟龐統此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八回:落鳳坡劉備折將,荊州城宋江出兵     且說龐統與劉備定計,欲從小道抄襲蜀軍之後。於是點備了七千精兵,皆輕裝麻鞋,預備隨行。當夜,史進到龐統帳中,道:「軍師,日前出師荊州之時,城頭旗桿折斷,我家公孫勝先生說是不祥兆頭。先生此去甚是凶險,千萬當心。」龐統笑道:「事在人為,旗桿折斷不過是江風偶過,為將者豈能受惑?」史進道:「謹慎無妨。」龐統點頭:「謝將軍關心。」史進出帳,卻往索超處去,道:「索超哥哥,明日出戰,小心護得鳳雛先生。他是公明哥哥好容易結交的,於我大業有助。」索超道:「這個當然,盡放我身上。」   於是龐統等蜀軍五更起身,分前中後三路,魏延在前,馮習斷後,悄悄沿小道而來。劉備自於天明時分,整頓各路軍馬,再來挑戰。卻不料張任在小路上安排了哨探,見有軍馬進入,趕緊螞蟻傳書,飛報大營張任。   張任大早醒來,忽報劉備大舉進犯。張任怪道:「這廝昨日輸了一陣,今番如何就敢來?」忽然小路伏路軍人前來稟報,張任大笑:「原來如此。劉備欲要襲我後路,今日便叫他嘗個厲害!」當即召喚眾將,先令泠苞引精兵一千,弓箭手五百,往西邊小路離雒縣五里處一個拐谷,叫做「落鳳坡」的地方埋伏:「且放過他前隊人馬,專打中軍。」教雷銅引兵三千,去雒縣西門埋伏,待荊州軍前隊轉過,便殺出截斷路口。安排鄧賢、吳蘭引一萬兵馬,退到大路口當住劉備:「勿與他死戰,只等我這邊消息。」自率軍馬,卻去雒城東門埋伏。一邊教劉瑰安心守城。   只說魏延統率前隊,急急趕過,泠苞在落鳳坡看見,只不理睬。魏延出了谷口,遠遠望見雒城下百十個散兵,見了大隊,奔逃進城,緊閉城門,異常慌亂。魏延笑道:「這廝們死守城池,我等自去抄襲他張任的後路。」副將道:「何不在此稍稍等待軍師的後隊人馬,一起行動?」魏延道:「若是等到軍師後隊,豈不貽誤了戰機!」傳令軍士齊聲吶喊,卻往大路口殺去。   張任在東門看見,心想:「魏延乃勇將也。若讓他殺過大路,兩路夾擊,只怕鄧賢、吳蘭難以抵擋。」於是傳令擂鼓,東門外蜀軍殺出。魏延見勢道:「好賊子,卻有埋伏!」也不懼怕,當下與眾軍奮力廝殺。雷銅聞得兩軍殺起,也引兵從西門衝出,兩面夾擊。魏延軍人少,頓時不敵。副將道:「將軍,此地不可戀戰,速速往來路殺回!」魏延道:「說得是!」轉過馬頭,又復向小路口殺去。雷銅上前抵擋,魏延大呼揮刀,勢如猛虎,擋路的川兵川將皆被砍死。雷銅不敢硬拚,讓過條道路,卻把魏延後隊人馬截下一半來。張任督率大隊隨後趕上,與雷銅會師一路,緊緊追來。   再說此時,龐統中隊剛到落鳳坡,忽聽雒城戰鼓大作,都不禁一驚。泠苞原本想等他中隊走過一半,然後殺出截斷,此時卻早了半分,龐統頭隊剛到口子。也顧不得許多,當下叫發號進攻。頓時山谷裡梆子亂敲,亂箭飛蝗一般漫天撲來,谷中軍士立刻死傷無數。龐統面頰中了一箭,往後便倒,幸得衛士扶起,卻是鮮血直流。索超左肩也中了一箭,入肉甚深。慘叫聲中,索超急道:「軍師快快後退!」話音未落,谷底殺聲大起,泠苞引軍衝出:「汝等中了我張都督妙計,還不下馬就擒!」索超咬牙道:「軍師快走,末將抵擋這邊!」單手提了斧頭,直取泠苞。泠苞看他帶傷,冷笑一聲,挺槍上前。蜀軍乘機護得龐統後退。泠苞心中只要拿龐統的,鐵槍閃爍,一槍狠過一槍。索超武藝原本不在泠苞之下,只因一臂受傷,雖然奮力死戰,終是乏力,數合過後,捉襟見肘,只是大呼不退。泠苞惡氣上來,劈面狠狠一槍,索超用斧頭招架,氣力不支,被他一槍捅穿腹部。泠苞欣喜,待要抽出槍頭,卻見索超大叫一聲,丟了斧頭,右手緊緊抓住槍桿,狠命往自己一拖。泠苞大驚之下,哪裡抽得出來,便看索超面色嚴峻,只把手緊緊拖住槍桿,腹部鮮血泉湧而出,戰袍浸透,一注一注只往地上滴答,他卻似渾然不覺疼痛。泠苞看索超如此英勇,本事嚇去了一半。正在惶恐,背後一聲怒吼:「魏延在此!」泠苞回頭看,待要迎戰,槍卻被索超拉住,欲放馬逃跑,一時慌了手腳,早被魏延飛馬趕到,手起刀落,喀嚓一聲,身首分家。那泠苞部下蜀兵,雖然佔了地勢,也都被索超震住。魏延殺到,頓時紛紛潰散。魏延急叫手下給索超裹傷。那索超腹部中槍,已是腸翻肚爛,氣息奄奄;掙扎著到龐統面前,附耳道:「軍……軍師,煩轉告宋公明哥哥,俺索超遵從安排,保護龐士元哥哥,未……未曾有失。」言訖,氣絕身亡。龐統感其忠勇,望天大哭。其時天色原本開朗,竟然有一陣陰風旋過,山谷頂上密雲盤布,須臾方散。後人有詩贊索超曰:   軍從大名號虎將,義聚水泊急先鋒。莽撞本是豪傑性,奇謀不改壯士忠。宋漢兩朝無常勢,浩氣千秋敢稱雄。瓦罐終歸井上破,蒼天為祭送秋風。   正當這時,小路那頭殺聲大起,張任、雷銅引兵衝來。這邊魏延部下軍卒,原在路口便給截去不少;龐統中軍士卒又被泠苞軍士殺傷甚多。加之龐統受傷,索超喪命,都是一片慌亂。魏延匹馬仗刀,引一隊精悍士卒斷後死戰,卻也被逼得節節敗退。張任見埋伏雖然奏效,未能拿到大將,反折了泠苞,心中大怒,催動人馬攻打,又因魏延勇猛,道路狹窄,一時急進不得。又過片刻,後隊馮習領兵趕到,魏延大喜:「馮將軍快來助我!」馮習帶生力軍馬趕到,接應魏延,步步後退。   張任見荊州軍雖中埋伏,煞是強悍,不敢小看。忽有人自鄧賢、吳蘭處來報,說劉備大軍攻勢兇猛,難以招架。張任笑道:「這原是的。」思索片刻,叫雷銅道:「你引本部人馬,沿小路追殺出去。不用進逼魏延,只等出了路口,直接攻打劉備大軍右翼!」雷銅領命去了。張任教方纔那小校:「回報鄧賢、吳蘭將軍,且戰且走,趕到雒縣東門會齊!」一面叫人傳令劉瑰,在雒城上點起火煙來。   這邊小道上的戰事,劉備暫時還不知,只是揮軍猛攻。忽見雒城方向黑煙沖天,接著蜀軍紛紛後退。劉備大喜:「此必軍師得手矣!」便催動三軍,大舉進發。法正道:「分兵而戰,兩邊情形都不知的,皇叔不可莽撞。」劉備道:「軍師善用兵也,既然得手,何必畏縮?」法正道:「無論如何,可令別將在前,皇叔在後。」劉備勉強答應,便叫黃忠、傅彤為前隊,自引後隊,留法正守衛寨子,沿大路追殺而來。鄧賢、吳蘭且戰且走,盡棄了前日的寨子,劉備與眾將心中大喜,只是一路,直趨雒城之下。   猛可的城頭上鼓號連連,左邊張任引軍殺出,右邊劉瑰引軍殺出,前面鄧賢、吳蘭反殺回來,把劉備圍在核心。前面黃忠、傅彤死戰不得取勝,都往劉備後隊靠上。劉備依仗兵馬眾多,一時還不慌,指揮部下抵擋,只待龐統那邊接應。戰了一頓飯功夫,川軍士氣越加旺盛,卻不見援軍殺出;那荊州軍從大路沿途交戰而來,本來疲憊,劉備心中漸漸慌了。忽然後面一騎飛也似的來報:「軍師在小路中了埋伏,索超將軍陣亡,目前已退回本軍營中,請皇叔快回!」劉備大驚,忙叫黃忠斷後,大軍次第回撤。張任正殺得上頭,哪裡肯捨,與劉瑰、鄧賢、吳蘭等催兵大舉掩殺過來。劉備軍馬一路後撤,亂軍中傷亡了無數。待趕到三岔路口,右側殺聲動地,雷銅引軍衝出,張任等繼續追上,兩面夾擊,劉備軍更加混亂,將士失散。史進尋到劉備,高叫:「皇叔請先走,容某斷後死戰!」劉備道:「某安能丟下將士!」史進道:「事情急矣,皇叔可與前軍先退!」一面與楊春、陳達引梁山軍馬,拚死血戰斷後。那川兵氣勢頗盛,兩路撲上,如驚濤拍岸,梁山軍各結陣型,抵死不散。劉備方得整頓大隊,慢慢撤到自家營寨,法正在那邊看見,急將營中所餘生力人馬調出,教魏延領了殺出來接應。魏延軍到,擊退雷銅鋒頭。正自糾纏間,西面旌旗搖曳,大軍卷地而來,卻是李嚴、費觀引軍從綿竹殺來。幾面夾擊,劉備軍馬陣型崩潰,又把自家營寨沖得柵牆傾倒。法正眼看營寨也守不住,急教眾將各自整頓人馬,往涪城撤退。   劉備雜在亂軍中奔逃,忽聽一聲:「劉玄德哪裡去?」抬頭看時,卻是川將李嚴挺槍殺到。劉備大驚,身邊小將劉蹈高呼:「不得無禮!」舞戟上前截住,戰無六七合,被嚴一槍刺於馬下。傅彤舞刀上前,戰約二十合,招架不住,李嚴只放馬往劉備緊緊趕來,劉備不敢交戰,伏鞍而逃。此時亂軍之中,各自錯雜。眼看李嚴漸漸追上,忽然斜刺裡殺出一將喝道:「賊將休得欺人太甚,沒羽箭張清在此!」李嚴冷笑連連,挺槍上前。張清截住廝殺,戰不到三合,回馬便走。李嚴惱他多事,緊緊追來,不防張清回身一石子打過,李嚴急低頭時,正打頭盔上,噹啷一聲。未及反應,張清又是一石子,卻打在馬項上,那馬長嘶一聲,人立起來,險些把李嚴顛下。這麼會功夫,劉備已自去了,李嚴見張清石子厲害,不敢窮追。   劉備正走之間,北面煙塵大作,劉備驚得股慄欲墮:「若是敵人,我命休矣!」再看望見自家旗號,方才放心。原來是後軍士徽、張南,本在十五里外紮營,聞得前面廝殺,前來接應。劉備得著這支生力軍,心下稍安。須臾之間,又是人聲大作,卻原來馬超、關平引軍一支,從涪城方向趕來接應。張任此時已經戰了大半日,又見劉備有援軍,便也不窮追,與李嚴各自收兵回城池。士徽、張南接應劉備,一路退回涪城。這戰劉備軍死傷極多,丟棄盔甲、軍械、戰馬、糧草不計其數。   退回到涪城,劉備教各自整頓。龐統面頰中箭,傷勢甚是沉重,當夜高燒不退,神情迷糊。劉備親往探視。史進在後面抵擋張任,身中兩箭,被刀傷槍創三處,劉備教他解下衣衫,身上創痕血斑,與刺繡九龍相混。劉備親手擦拭其傷口,淚流如泉湧,道:「史君,你為我受此重創,劉備頃畢生也難得報答也!」又在涪城設祭壇,祭奠急先鋒索超及戰死諸將士。劉備到靈前扶柩大哭,幾至昏迷,眾將士無不傷感垂淚。   祭畢,叫各營且先修養,一面嚴守城池,防止川軍來襲。法正謂劉備道:「現下龐統軍師受傷,不能參謀,我軍為張任所困。須得請諸葛軍師自荊州趕來增援,否則難以進展。」劉備道:「只是諸葛軍師若是前來,荊州防務豈不空虛?」張清道:「以我看來,可叫梁山軍宋公明率本部人馬進川增援,如何?」魏延道:「不妥。宋公明本是山東人,不熟悉川中地理,若是單獨進川,恐為蜀軍各個擊破。」法正道:「皇叔,不如把這邊情形告於軍師,請軍師自裁決。」劉備沉吟片刻,於帳內寫一封書信,吩咐關平道:「汝明日動身回荊州,交與軍師。」關平應允。次日劉備吩咐暫且在涪城整頓軍馬,只不出戰。   關平帶了書信,星夜趕回荊州,面見諸葛亮。諸葛亮聞之雒城兵敗,大驚:「未想劉璋闇弱,川中武將卻有如此戰力!」急召留守荊州關羽、張飛、趙雲、宋江、馬良、吳用、蔣琬等前來商議。眾人聞說川中戰事,皆變色。諸葛亮道:「如此皇叔在涪城受困,我當親統兵入川增援。」關羽道:「只是軍師若去,此間守備如何?」諸葛亮道:「主公叫關平回來送信,分明是留雲長守荊州的意思。」關羽慨然點頭道:「既如此,我便擔當了。」諸葛亮叫把印綬捧與關羽,關羽接了:「除非身死,誓保荊州平安。」趙雲道:「軍師入川,欲帶多少兵馬?」諸葛亮道:「入川必利在速戰,若是曠日持久,恐多生變化。因此兵不可少。但此間亦是重地,防務又輕放不得。」躊躇一刻,轉頭看宋江:「公明,你與我一同入川如何?」宋江眼睛瞟吳用,看吳用微微點頭,便道:「謹遵軍師之命。」諸葛亮道:「梁山人馬,盡數隨我入川,另請趙子龍將軍隨行。」趙雲抱拳尊令。諸葛亮又道:「益德請與雲長將軍同守荊州。」張飛道:「俺只想進川去廝殺。」諸葛亮正色道:「此間鎮守荊州,北有曹操,東有孫權。益州戰局未定,保有荊州則進退自如,荊州若失則前後無路。雲長雖智勇雙全,獨力難支,益德何如此貪殺也?」張飛呵呵笑道:「原來如此,是俺計較錯了,軍師恕罪。」諸葛亮道:「這個罷了。請問關張二位將軍,若是曹操興兵來犯,當如何?」張飛咆哮道:「出兵迎戰,殺他個片甲不留!」諸葛亮微微一笑,又道:「荊州四戰之地,若是曹操、東吳兩路殺來,如何抵擋?」關羽道:「分兵迎戰!」諸葛亮歎道:「若如此,荊州危矣。」關張面面相覷。諸葛亮道:「我送二公八個字:『北拒曹操,東和孫權』。」關羽道:「軍師良言,當銘肺腑。」   這時吳用道:「軍師,我有一請。」諸葛亮道:「加亮但講無妨。」吳用道:「我梁山軍有水軍阮氏三雄,此去益州實在無大用場。且有數個頭領新近身體不好,不便遠涉群山,故請准留下部分軍馬,以在此輔佐二位將軍。」諸葛亮道:「這個也使得。今晚回去,煩加亮將留守兵將清單與我看看。」吳用道:「定然送來。」   於是諸葛亮留下伊籍、馬良、糜竺、向朗、糜方、關平等文武將官,協助關羽張飛把守荊州。又寫書信一封,遣人送往交州,請柴進整備軍馬,以防萬一。宋江這邊,梁山軍留下撲天雕李應、大刀關勝、丑郡馬宣贊、井木悍郝思文、鐵扇子宋清、立地太歲阮小二、活閻羅阮小七七個頭領,軍馬一萬餘人,依舊留住公安,關勝為總管。宋江自與吳用、公孫勝、戴宗、林沖、秦明、花榮、楊志、魯智深、李逵、李袞、項充、時遷、呂方、郭盛、孔明、孔亮、斐宣、蔣敬、金大堅、安道全、郁保四合計二十二個頭領,並有新近招收偏陴副將近百員,兵馬三萬餘人,整備齊全,隨諸葛亮西進入川。阮小五引一支隨軍,沿江逆流而上護送。諸葛亮自以趙雲為先鋒,亦帶戰將數十員,兵卒二萬,建安十七年元月初二,在荊州祭旗出師。大軍旌旗逶迤,陣勢儼然,前後隊列數十里,沿江百姓皆驚歎。   方行一日,後面一騎飛馬趕上:「宋將軍書信!」宋江接過一看,卻是史進寫來,拆開看時,說是急先鋒索超為護衛龐統,在落鳳坡戰死。宋江看罷,眼睛一黑,倒栽下馬。孔明、孔亮在一邊見了大驚,慌忙護衛,抬到旁邊草舍之中,捶胸灌水。宋江半晌方悠悠醒來,哭道:「索超兄弟,你我雖情同手足,此時寄人籬下,日常不敢深會。不想大功未成,俺這一百單八人先折了一員!」言罷又哭,幾欲氣絕。孔明、孔亮急急救護,宋江轉醒,切齒道:「叵耐川中這幫王八蛋,傷我兄弟,吾誓要殺得全川雞犬不留,方洩了心頭之恨!」急掙扎起,便要去整頓軍馬,大舉殺進益州。正是:才離尷尬拘束地,又聞手足折裂音。畢竟宋江發怒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十九回:梁山寇奮勇戰白帝,魯智深踏夜取巴西     且說宋江起梁山大軍隨諸葛亮西徵入蜀,方才出發,忽然接到史進書信,說索超在落鳳坡戰死,悲痛欲絕,暈倒在地。醒來之後切齒大罵,只要殺盡川中人民。孔明、孔亮兩個相勸,宋江哪裡肯聽。忽然門外吳用進來,對宋江道:「公明哥哥。」   宋江把信給他,一邊道:「索超兄弟喪命,痛殺我也!」   吳用看了信,對宋江道:「哥哥待要怎的?」   宋江道:「我要立刻起兵西進,殺得全川雞犬不留,為索超兄弟報仇!」   吳用點頭道:「公明哥哥是為安慰索超兄弟在天之靈,對否?」   宋江道:「正是,還要我兄弟的情義。」   吳用道:「請問哥哥,索超兄弟為何而死?」   宋江道:「為保護龐統而死。」   吳用道:「他與龐統非親非故,為何要為保護龐統而死?」   宋江一怔,吳用道:「實則索超兄弟皆因為龐統為我結交,是我強援,因此才為保護龐統而死。他非為劉備死,卻是為了我梁山大業,為了哥哥奪取江山而死也。哥哥請想,若是索超兄弟知道他一死之後,引得哥哥如此發狂,竟然欲置大業於不顧,只圖發洩心中怒火,他感激之餘,是否亦會覺得死得不值?」   宋江低頭不語。吳用又道:「告慰索超兄弟最好路徑,便是完成大業,讓他在天之靈,知道自己死得其所,有助大業。哥哥你說對否?」   宋江沉默片刻,喃喃道:「加亮說得有理。那我當如何?」   吳用道:「索超兄弟不是我公安梁山軍部將,哥哥不可過於關心。今晚可即刻召集眾將,秘密告知,教不可過於悲痛。然後繼續依計行事。總而言之,索超兄弟之死,不當為此改變大計。」   宋江應允。當晚宿營,召集隨軍眾頭領齊會帳中,告知噩耗。眾人聞得,無不大哭。霹靂火秦明跳將起來,嗤啦拔劍出鞘:「我即刻引五百鐵騎,先行殺進川去,斬他幾員川將,為索超兄弟報仇!」黑旋風李逵拍胸脯道:「俺與秦明哥哥一起去,見人就殺,卻也痛快!」一時紛紛鬧鬧。忽聽吳用道:「各位且住!」眾人都安靜下來,吳用道:「索超兄弟為了梁山興宋大業而死,重如泰山。我等當承其遺志,續成事業,方不辜負他一片赤膽。現在箭在弦上,隨機而動,眾家頭領士卒,不得感情用事,破壞大計,否則軍法無情!」宋江微微點頭道:「吳加亮說得是。眾位兄弟,緬懷索超兄弟,只可私下,不要教人發覺,致生嫌疑。」   眾人沉默片刻,魯智深跳將出來:「甚麼直娘賊的話!死了手足兄弟,連緬懷祭奠都要背地進行,莫非這天下大計,竟要謀得如此尷尬麼!加亮軍師,你的那甚麼勞什子的借屍還魂計謀,洒家一向是不中意的。現今害索超兄弟死得不明不白,還要說這等臭話!洒家便要當眾去諸葛武侯帳前哭索超兄弟去,你現下就砍了洒家這顆禿頭!」話音剛落,吳用臉色大變,便聽李逵拍手叫:「對對對!俺這顆黑頭也跟了花和尚哥哥去!」   宋江怒喝一聲:「你這黑廝,唯恐天下不亂,再敢亂開口,先剁了你右手去!」李逵一聽,嚇得吐舌頭不語。宋江道:「眾位兄弟!眾位手足!索超兄弟逝世,莫非我作為大哥,心中就不悲痛?今早我聞得噩耗,哭暈了過去,不信可問孔明兄弟。」孔明插口道:「是。哥哥今早聞得,也是狂叫要殺進川中報仇。」宋江接著道:「想我一百單八人義結生死,卻先去一人,何等慘痛!然而,既然已定下興宋方略,則大計之前,生死又何足論?索超兄弟陣前喪命,不為別個,就是為了我等的事業得成。我等若是圖一時痛快,壞了大事,他在天之靈又如何安生?」   眾頭領都面面相覷。宋江接著道:「待到有朝一日大事得成,我等兄弟或生或死,天上地下,共同看這錦繡江山,如今為我兄弟所有,何等壯闊。那時眾位兄弟就算要俺宋江自盡去陪先去的朋友,俺也心滿意足了。」言訖,放聲大哭。眾人無不流淚。當夜,眾人相對飲酒垂淚,至天明方散。臨別之時,吳用叮囑道:「眾位兄弟,心中有恨,只管戰場上去發,千萬不可濫殺百姓。都是一般的黎民蒼生,也不曾害過誰,若是濫殺,不像好漢了。」   次日繼續前進。行不數日,進了益州地界。挨近白帝城,人報前面劉璋大將王贊緒、潘文華引兵數千當住去路。宋江暴跳起來:「待某家去擒殺這兩個賊子!」吳用道:「殺雞焉用宰牛刀?」便吩咐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青面獸楊志三將引兵五千,前去挑戰。兩邊對陣,王贊緒挺槍出馬,秦明手提狼牙棒出戰,兩個交馬十數回合,秦明一棍把王贊緒掃下馬去,再一棒打得頭顱粉碎。花榮看秦明得勝,叫楊志引兵一千從右翼包抄,一邊督率大軍,掩殺過去。潘文華正指揮軍隊且戰且走,忽然楊志從側翼殺來,頓時大亂,擁擠了不少人下長江之中。潘文華還在死戰,旁邊花榮看得仔細,張弓搭箭,倏的一聲,正中太陽,潘文華倒下馬來,亂軍中被踩成肉泥。川軍大亂,紛紛投降。一戰生擒了二千餘人。依秦明脾氣,便要盡數屠戮。花榮攔住:「此等一般軍士,都是百姓來的,不可濫殺。還是叫軍師處置。」於是三人整頓軍馬,得勝而歸。   宋江、吳用聞說大喜,飛報後軍諸葛亮。一邊教把俘虜軍士,強悍的編入本隊,弱傷的盡數放回。諸葛亮這邊,令人送來美酒錦緞嘉獎。接著大軍繼續挺進。川中軍將,菁華多在抵禦涪城劉備,長江沿岸,少有防禦,往往是些縣鎮小隊人馬,一觸即潰。因此一路所向披靡。元月下旬,抵達江州。諸葛亮傳令暫且駐紮下來,召集眾將商議道:「主公在涪城,聞說劉璋又添兵助戰,因此局勢甚是不妙。現今我擬分兵兩路,一路從此處北上,過巴西郡往涪城支援;一路繼續沿江而進,攻克巴郡、江陽、健如,北上成都會師。」宋江道:「軍師此計甚妙。不如我梁山軍擔當一路,軍師領一路。」諸葛亮點頭道:「我正欲自引軍北上,而請宋公明西進,何如?」宋江道:「自然是遵從軍師之命了。」吳用道:「軍師,此去北上涪城,蜀軍精銳盡在彼處,沿途崇山峻嶺,艱險非常。軍師雖有子龍將軍勇猛,畢竟兵力不強。我梁山軍沿江而進,乃是搗他空虛的行動,不如分一支軍馬協助軍師一併北進,軍師以為如何?」諸葛亮笑道:「多謝加亮好意了。」吳用便道:「我派花和尚魯智深、青面獸楊志二位弟兄,引步兵五千,騎兵五百隨軍師北進。還有,聞說龐統軍師在涪城重傷臥病,皇叔麾下多有傷殘,我梁山兄弟安道全醫術精妙,可前往救治。」諸葛亮大喜,於是依計分撥。   當天夜裡,諸葛亮獨請宋江前往帳中,屏退眾人,道:「公明,加入皇叔麾下已有數年,心思如何?」宋江道:「皇叔仁厚,名不虛傳,我等能為興漢出力,甚感欣慰。」孔明歎道:「自從中平年間黃巾造反,天下大亂。我本意耕讀南陽,只求苟全性命。劉皇叔三顧茅廬,至誠至切,請我出山,所以拼一身相報。現在大事未定,眾將士心中有疑慮的也不奇怪。公明,你可有甚麼需要我相助的?」宋江不知其意,諾諾道:「沒有,沒有。」諸葛亮道:「我也知道,你等數十位兄弟,情深意厚,誓同手足。今日既然一起到了劉皇叔的旗下,自然是不捨分開。只是戰事所需,你等兄弟都是本領高強的,少不得要各自分擔方面大任,離合在所難免。又或者陣前交戰,有人死,有人傷,這些都是只在天意。至於我等,為人臣子,只要做到忠貞直義,能不辜負主公信任,便是無撼了。」宋江道:「軍師所言甚是。」諸葛亮又道:「你最初來時,我以你本是草莽豪傑,自成一軍,又兼公事繁忙。沒有與你太多往來。但今日情形非常,公明你要率軍深入敵境。此去蜀道艱辛,敵情不明,可謂是困難百倍。你這裡卻又分了精兵強將給我,自家削弱。公明,你千萬要持重,保得一軍平安。」宋江道:「軍師之言,當銘在心。」諸葛亮不再說話,握宋江手,面色凝重。半晌,開口道:「入敵境,有進無退。蜀地多山,但凡狹窄之處,須防火攻,低窪之地,須防水計,臨山坡並山間小路,須防落石山洪。將士衣食,第一保障,行伍間弓弩須得備齊發射,猝然遇敵,死戰求生。公明切記。」宋江道:「記得了。」諸葛亮乃親自斟酒兩杯,一杯遞與宋江:「來,乾了此杯,我與你在成都城下再飲!」宋江舉杯盡酒,諸葛亮再握手道:「保重!」   回到自家帳中,吳用問道:「哥哥,諸葛亮找你作甚?」宋江道:「叮囑一番,無他。但諸葛武侯誠摯待人,真良臣也!」吳用笑道:「那個當然。我已將各路人馬整備齊全,明日便可出發。」   次日,兵分兩路,諸葛亮、趙雲、魯智深等引一路北上直取涪城,宋江、吳用引一路繼續西進,約定於成都城下會齊。   單只說諸葛亮這一路,沿途並無阻擋,將近巴西郡,諸葛亮傳令,紮下營寨,召集眾將商量。楊志道:「軍師,兵貴神速。眼見得蜀軍主力盡在雒城,此去必無大軍,何不傳令三軍加緊步伐挺進,以早日與皇叔會合?」諸葛亮道:「張任乃蜀中名將,現在我軍兵分數路,他必然不會教我輕易會合,定要搶先於路截殺。我這裡兵馬不是甚多,若是被他打個措手不及,只怕有覆滅之虞。」趙雲道:「既然如此,何不以一支精兵在前開路,後面大隊相隨而進,若有埋伏也好接應。」諸葛亮道:「我正是此意。趙子龍可願在前?」趙雲正要接令,魯智深站出道:「軍師,趙將軍是皇叔重將,合當保衛中軍。洒家願在前開路。」趙雲道:「我這先鋒是出荊州便任下的,魯將軍何必與我相爭。」魯智深道:「子龍將軍你莫非瞧不起洒家不成?」趙雲笑道:「豈敢。既然如此,便有勞將軍了。」諸葛亮甚喜,便叫魯智深引本部三千梁山軍馬,在前開路。趙雲引兵三千為第二陣。自引大軍,次第而行,卻叫楊志押陣後隊。   再說張任自從雒城大敗劉備,之後又屢次交戰,互有勝敗。劉璋又遣其從弟劉文輝,侄子劉湘引一萬生力軍,二十員副將從成都來援,因此張任兵力充足。忽然聞報說諸葛亮引軍從荊州出發,溯江而上,往涪城趕來,現下已到巴西。張任與眾將相計道:「若待他會合涪城,兵力雄厚,不好對付了。」於是留劉瑰守城,張任與眾將引兵三萬餘,於路來截。   這日,魯智深正在行進,途經一山,峭壁千尺直立甚是凶險。魯智深觀此山,自度道:「這個地方,洒家看來甚是不安,不可久留。」便叫士卒:「快快行走,不要耽誤。」誰知道一路走去,都是懸崖高坎,中間彎彎一條路,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眼看天色漸漸黑下,魯智深心中焦急。忽然半截上一聲號鼓,亂箭從石後面射出。魯智深高叫:「有伏兵,各位兄弟快快死戰!」掄起禪杖,上前便打。   此時道路兩邊,皆殺出川軍人馬,頓時將梁山軍士分割開來。好在這其中甚多是山寇賊兵,都是廝殺慣了的,當下毫不慌張,各自為戰。魯智深大呼大叫,揮動禪杖,在山路上左衝右突。川軍兵將吃他禪杖打殺了無數。魯智深雖然勇武,但被川兵依仗人多,團團裹上,也不得絲毫閒。後面梁山兵馬雖則抵抗頑勇,畢竟中伏,漸漸亂了。   趙雲在後面趕,方到道路口,耳聽得前面殺聲大起,一面叫人飛報後隊諸葛亮,一面督軍急進。二隊剛剛進去一半人馬,道路口也是鼙鼓大震,四下衝出無數人馬,將荊州軍隊伍切成兩半。趙雲大急,回馬衝擊,銀槍轉眼間連挑十數軍士。便看一員川將躍馬而來,趙雲策馬攔住:「汝是何人!」那將笑道:「我乃張都督麾下大將羅雲烈,你這廝快來送死!」趙雲並不答話,銀槍揮動,戰不三合,刺羅雲烈於馬下。轉過頭,沖得川兵紛紛倒退。迎面川將張蘭大呼而來,趙雲上前,交馬只一合,劈面將張蘭刺死。這路截斷道口的川軍,將領卻是鄧賢,見狀急急上前,戰不到十合,抵擋不住,心中大驚,問道:「來將可通性命。」趙雲厲聲道:「常山趙子龍在此,要戰的只管上來!」一聲好似霹靂,川軍兵將皆聞得當陽血戰虎將的名頭,那個敢上前硬拚。於是趙雲這一路將道口把住,四周川軍密密圍上,卻不敢進攻。趙雲心中惦記著魯智深前隊,待要順路去救援,卻怕自己走後被川軍截斷路口,只好橫槍立馬,怒視敵陣,兩下對峙。又過一陣,後面諸葛亮大軍到了。   原來諸葛亮督軍正在前進,前面報頭隊、二隊皆中了埋伏。諸葛孔明急叫諸軍並進,忽然又聞得黑暗中四處鑼鼓。諸葛亮心知此必是張任欲將荊州軍分隔為數處,使其首尾不能相應,然後各個擊破。閉目沉思片刻,下令士卒將軍中多餘的糧草車輛排列在道路兩邊,一起舉火焚燒。頓時黑煙沖天,十餘里烈焰滾滾夾出一條道路。然後全軍人馬全力突進。張任率大隊軍馬早埋伏在兩邊,只待殺出,卻被大火阻斷,不得輕易突進。待到火勢減小,荊州軍已趕到前面去了。張任道:「諸葛亮名不虛傳!」也率大軍直趕過來。片刻之間,兩軍在道口相會,各自分頭混戰。趙雲見來了後援,精神大振,帶領本部人馬,沿道路直衝進去。行無數里,見蜀軍正在圍攻梁山人馬。趙雲大吼一聲:「蜀軍休得猖狂,趙雲來也!」迎面一川將道:「來的好,嘗嘗劉湘小爺的厲害!」舉刀便砍。趙雲微微一笑,抬槍招架。兩個大戰十餘合,劉湘招架不住,後面劉文輝上來增援,趙雲力戰二將,游刃有餘。趙雲部下軍卒,自去攻打川兵。被困的梁山軍見來了援軍,奮力反攻,川軍抵擋不住,漸漸散開。劉文輝叔侄原本戰不過趙雲,見狀只得率軍從小路退了。   趙雲殺散川軍,卻不見魯智深,問了梁山軍卒,皆說:「將軍起先在前面廝殺,只不知為何不見了。」趙雲遍尋死者傷者,也都不見,不免心中十分焦急。忽有一小校趕來叫道:「子龍將軍!」趙雲認得是魯智深的心腹小校,喜道:「魯智深將軍何在?」小校笑嘻嘻道:「我家將軍在巴西郡府等待諸位大人呢!」趙雲大驚。   原來魯智深自中埋伏,耳聽得四下殺聲不斷,自家士卒傷亡慘重。欲要回轉去廝殺,又見道路上埋伏重重。心中一發狠:「直娘賊,後路被斷,洒家且往前面殺去!」於是帶了數百貼身士卒,拚死往前衝殺。那川軍於路設伏,前面的堵截反而不多,不多時竟被他突破防線。當時黑夜混戰,大將多有不知,魯智深帶著數百兵急行數里,眼前道路豁然開朗,卻見端端一座大城聳在眼前。魯智深大喜,也不管身邊士卒多少,只管衝殺過去。城門上鐵柵未落,只是虛掩,城上守兵忽見一支人馬殺過來,早已紛紛大亂,不及關閉,被魯智深一擁而入。巴西太守乃是龐羲,原先只道張任三萬精兵在前伏擊,本處決不會有事,卻不料魯智深帶軍已經進城,大驚。黑暗中又不知人數多少,更不知戰局交織如此,只以為荊州軍既然到了此處,張任大軍必然凶多吉少。他本又是個文人,不會廝殺的,惶恐下慌忙手捧了太守印綬,到衙門前迎接荊州軍。不多時,魯智深打到門口,見龐羲,喝問道:「汝可是把守本地的官兒?」龐羲必恭必敬道:「正是。」魯智深二話不說,舉起禪杖就打。龐羲嚇得抱頭,旁邊一將急急拔刀,將禪杖格住道:「將軍是要殺百姓,還是要保百姓?」魯智深一愣道:「我等替天行道,自然是保百姓。」那將喝道:「既然是保百姓,龐太守為百姓不受兵刀之苦而獻城投降,將軍為何要殺害他?」魯智深看這將言辭正義,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是洒家不是了。」雙手扶起太守:「太守請起。」龐羲站直,整理衣冠,迎接魯智深進入衙門,再獻上戶籍、錢糧表冊。魯智深道:「多虧太守了。劉皇叔必有重賞。」龐羲歎道:「重賞倒不必,只要大軍到處,保得闔城百姓安寧,我龐羲縱然身死,也無怨了。」魯智深讚道:「太守誠信愛民,真是個大大的清官也。」當下高叫:「來人,傳我將令,誰敢搶掠民間財物,姦淫婦女,濫殺軍民,全部斬首示眾!」太守深深拜謝。魯智深又向方才招架自己那將問:「你是何人?」那將道:「我乃馬弓隊長張嶷,字伯歧。」魯智深道:「汝真是個好漢子也。可願意隨俺部下?」張嶷道:「願遵從將軍。」魯智深大喜。一面將本隊士卒,分撥上城門並關節處嚴密把守。城中降卒約有千餘,也盡都一般編入本隊。一面向後隊報告。   再說張任與諸葛亮在道路口混戰,殺到天色發白,不分勝負。張任忽接到急報,說巴西郡府被佔,大驚道:「諸葛亮有神鬼難測之機也!」正在焦急,又有劉瑰書信報說劉備盡起涪城人馬,來攻雒縣。張任急召眾將商議道:「在此久留無益,趕緊回師雒城,與劉瑰將軍夾攻大耳賊!」於是整頓軍馬,急急回去。   再說諸葛亮與張任廝殺一夜,也是兵力疲乏。聞得魯智深佔了巴西郡,自然欣喜,整頓全軍入城休息,不住誇獎魯智深,又對龐羲道:「先生為民行義,真君子也。」龐羲不住謙虛。魯智深又把張嶷介紹,諸葛亮贊慰一番。   趙雲忽道:「軍師,張任軍馬既然回去,我恐怕皇叔那邊壓力增大。我等也不可在此久留。」諸葛亮道:「子龍說得正是。」於是傳令,在巴西休息半日,正午時分,全軍再向雒城挺進。巴西仍以龐羲為太守,升張嶷為都尉,一併把守。二人見諸葛亮信任,感激涕下,誓死忠誠。諸葛亮自與眾將,督率大軍,直往北進。正是:已度蜀山千里路,復向雒縣兩軍前。畢竟諸葛亮此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回:魯智深劍閣射張任,諸葛亮偽擊取綿竹     再說劉備在涪城,因聞說張任軍離開,便整頓人馬,再來攻雒縣。殺奔城下,劉瑰閉門不出,劉備便分黃忠與陳到攻打西門,自與魏延、馬超攻打東門。荊州軍攻打激烈,劉瑰在城頭上竭力防守,雙方相持不下。一連攻了數日,不能得手。這日正在攻打,忽聽背後鼓號震天,中間張任、雷銅,左邊鄧賢、吳蘭,右邊劉湘、劉文輝,三路大軍殺來,勢不可擋。劉瑰亦開了城門殺出。劉備腹背受敵,頓時大亂。西門黃忠、陳到趕來相救,被鄧賢分兵當住。馬超、魏延刀槍齊出,在川軍陣中反覆衝殺,血染馬項。當不得川軍洶湧而來,仍是節節敗退。劉備見不是頭,教二將斷後,大軍且戰且走,背後張任督率大軍緊緊追來。黃忠、陳到自從小路退走。鄧賢、吳蘭咬住不放。逶迤廝殺,直到三岔口,背後旗鼓喧天,綿竹李嚴又引軍殺到,恰與上一次戰役相仿。劉備三面受敵,幾次衝突,不得出圍。   正在惶恐之間,南面一彪人馬殺到,為首大將,卻是梁山軍花和尚魯智深,手舞禪杖,對直衝入劉湘、劉文輝隊伍之中。二劉見狀,各自揮舞兵器上前交戰,魯智深以一敵二,戰個不停。正廝殺間,諸葛亮大軍趕到,正中突出一隊鐵騎,為首大將白盔白甲,厲聲道:「趙雲來也!」挺槍鍥入蜀軍陣中,片刻之間,槍風在人堆裡攪出一條血胡同。川軍兵將不敢交戰,紛紛散開,背後諸葛亮督率大軍相隨而入。張任看勢頭不好,急叫:「收兵回城!」於是蜀兵蜀將,紛紛從兩條路向雒縣收縮。綿竹李嚴軍也自回去。片刻之間,戰場上只餘下了劉備一家人馬。   劉備驚魂稍定,見到諸葛亮,不勝唏噓。諸葛亮道:「皇叔,張任雖然退去,我軍亦是疲乏。不如先回涪城整頓軍馬,再來報仇。」劉備道:「軍師所言極是。」於是叫趙雲引軍斷後,全軍諸將,次第撤回涪城。   回到涪城,劉備令設宴與諸葛亮軍中眾將洗塵。魯智深、楊志與史進等人相見,俱各歡喜。惟其想到索超已經身故,暗自傷神。劉備聞魯智深孤軍奪取巴西郡的英雄,不住誇讚,便要升賞。魯智深道:「這個卻不必,待打進成都,為死難將士報仇雪恨,再封賞不遲。」劉備見他居功不傲,更加欣賞,親自敬酒三杯,魯智深連干,豪情大發。其時龐統尚且臥病在榻。諸葛亮教安道全前往看探。安道全看了一脈,稟道:「龐統軍師因受箭瘡,創口沾染寒毒,以至內熱引發。我開藥針灸,須得一月方可無礙。」劉備道:「如此拜託神醫了。」   整頓涪城各路人馬,有七八萬人。諸葛亮道:「其軍雖眾,號令不一。今後須得整編一番,共同進退。不然我軍懸於重地,前有張任,後有張魯,只恐須臾間便難保全!」眾將皆道:「全憑軍師安排!」諸葛亮便分派人手,將全軍無論劉備本軍、梁山軍、交州軍、西涼軍、漢中軍、川軍,統一編隊整號,各隊頭目不變,又號令道:「今後作戰,以軍令調遣,不得私自動用。」   楊志悄悄謂魯智深道:「哥哥,諸葛亮這般弄法,豈不是並了我梁山人馬?」魯智深道:「你這卻是無理了。眼下既然是一軍,統一進退理所當然,不成要各分集團,如何能打進成都?這奪不奪天下大事,日後再說。眼前的張任先不打倒,你還想奪天下?作大夢呢!」楊志道:「軍馬被人並了,吳用軍師那邊日後如何交代?」魯智深道:「教吳加亮自己去想法拿回來!我等武將,陣前廝殺,斬將奪旗,管他娘這許多黑地裡勾當作甚!」   諸葛亮用了兩日,把軍馬整頓齊全,劉備道:「眼下人強馬壯,兵足將廣,可一鼓作氣,拿下雒城。」諸葛亮道:「否!雒城地勢險要,張任又頗知機謀。若是全軍去攻,士力疲乏,反被他以逸待勞,乘虛襲擊。」劉備道:「那如何是好?」諸葛亮道:「先攻綿竹!那綿竹在我軍左翼,我每攻打雒縣,總顧慮他牽制其後。不如先行攻克,此其一也。我攻打綿竹,張任必然頃力來救,如此我乘機反客為主,坐地迎戰,此其二也。」劉備大喜:「既然如此,全憑軍師安排。」劉備點頭,當即下令:「魏延、黃忠、士徽聽令!」三將齊出。諸葛亮道:「便著你等引軍馬二萬,前往攻打綿竹。這綿竹城池堅固,守軍頗多,要攻打下來也不容易。只需要把聲勢作大,擺出長遠架勢。務須體恤士力。」停了一停道:「黃老將軍為主將。」又道:「請法孝直為監軍同去。」法正道:「遵軍師將令。」   於是四人引副將數十員,大兵兩萬,直趨綿竹。到了綿竹城,紮下聯營十餘里,聲勢浩大。每日輪番出來挑戰。綿竹守將李嚴,本欲出戰,太守費詩勸道:「荊州軍氣勢正盛,兼之魏延、黃忠皆名將也,貿然出擊,恐怕有失。不如閉城堅守,一面遣人去雒城請張都督救援。待他銳氣耗盡,內外夾擊,可大獲全勝也。」李嚴、費觀深以為然,於是閉門不出,一邊飛報雒城。   張任在雒城,忽然接到綿竹急報,召集眾將商議。雷銅道:「劉備屢攻雒城不下,懾於都督威名,所以轉去攻打綿竹。以末將看來,應當趕緊出兵綿竹,與李正方將軍內外夾擊。」張任微微一笑,看劉瑰道:「將軍以為如何?」劉瑰道:「諸葛亮已到涪城,他是詭計多端,我看這攻打綿竹,必然有詐。八成是暗伏軍馬,要乘我救援綿竹之時,反攻我雒城。」鄧賢道:「如此,則決不可輕出。」劉湘道:「只是若不去救援,萬一綿竹失陷,如何是好?」   張任道:「各位說得都是高見。諸葛亮用兵多有詭謀,大張旗鼓攻打綿竹,其實為誘我出兵增援,他好伏兵,不是搶我雒城,便是於路截殺我主力,總之是有備的。」鄧賢道:「那都督以為如何是好?」張任道:「我卻有一策,假作救援綿竹,一面在雒城嚴密防守,一面卻走劍閣小路,去抄襲他的涪城!彼要攻打綿竹,又要安排與我決戰,涪城必然空虛,我從劍閣小路迂迴,一舉攻佔,則劉備縱有十萬大軍,也成無根之木,早晚必亡!」眾將齊道:「都督妙計!」張任便道:「劉瑰、吳蘭二將軍請在此守城。多安排馬步暗哨,在兩條路上佈置,若彼有軍馬來,便準備接戰,務必保全城池。」劉瑰道:「遵都督令。」張任又道:「鄧賢將軍明日引五千軍馬,大張聲勢,偽作往綿竹去的。到了三岔口便駐紮下來,每日只往綿竹方向虛張。若有不對,即刻退入城裡!」鄧賢道:「遵令!」張任道:「其餘眾位將軍,便與我同領主力,明日上劍閣小道迂迴,直取涪城!」   安排停當,當晚殺牛宰羊,全軍飽餐了一頓。次日大早,張任、劉文輝、劉湘、雷銅等引一萬五千精兵,上了劍閣小路,向涪城挺進。小道崎嶇難行,走了兩日半,第三日下午申時,到涪城下。遠遠望見城上有稀疏幾個守兵,旗幟歪斜,毫無防備。張任大喜,將手中槍一招:「全軍將士,隨我搶城!」川軍齊聲吶喊,殺到城門口,便看城中突出一隊軍馬,前頭一員將領手提鋼槍道:「我乃青面獸楊志也!賊將敢偷我城池,不怕我大軍麼?」張任哈哈大笑:「汝大軍自來就是。」挺槍上前,楊志驟馬來迎。兩個雙槍並舉,戰有十餘回合,楊志撥馬繞城而走。張任麾軍追趕,城中又突出一軍,為首卻是諸葛孔明。張任大笑:「諸葛村夫自己也來出陣,可見涪城空虛!」招呼全軍:「休得管那楊志匹夫,先拿住諸葛亮,頂一百員上將了!」策馬衝上。諸葛亮回頭便走,張任哪裡肯捨。走出數里,蜀軍隊伍自然拉開了,諸葛亮忽然停住,哈哈一笑:「張伯放,汝今日中了我的計,還不快快下馬投降!」將手中羽扇輕輕一招,身邊衛士將大鼓擂動,頓時城頭上鼓號連天,旌旗招展,城門開處,九紋龍史進、白花蛇陽春、跳澗虎陳達引軍衝出。川軍大亂。接著四下山丘後面,樹林之中,紛紛殺出伏兵,一時間殺聲動地。張任咬牙道:「反正也是埋伏,不是你就是我!」策馬直取諸葛亮。諸葛亮毫不慌張,叫聲:「馬孟起何在?」便看一將飛也似從陣後衝出:「馬超在此!」張任道:「罷罷罷,今日便死了!」直取馬超。兩個盤馬廝殺,戰約二十回合,張任捨命死戰,馬超竟一時奈他不得。這時楊志翻身殺回,四下劉封、張南、馮習等各引軍馬包圍上來,蜀軍眾將皆膽裂,各各自顧往劍閣道路口狂奔,張任也棄了馬超逃走。方到路口,馬岱引軍殺出:「休走!今日汝等還想跑脫麼?」張任怒吼一聲:「便與你拼了!」勢如瘋虎,掄槍死戰。馬岱不防他如此狂暴,一時之間抵擋不住,陣腳竟被衝散。張任乘機衝入道口。川軍大隊蜂擁而進,忽地路旁白影突出,一人一馬殺入陣中:「常山趙雲來也!」話音未落,槍尖紅纓一閃,劉文輝咽喉噴血,栽下馬來。雷銅揮動大刀,猛力撲上,趙雲與他戰了十餘回合,瞅個破綻,右手持槍逼開刀頭,左手輕舒猿臂,夾腰把雷銅擒過馬來。川軍眾兵將大驚,紛紛跪地投降。   張任、劉湘只帶數百軍兵,突破路口,急急回奔。走不上五里,上頭撲魯魯打下許多滾石巨木。劉湘馬快,強衝了過去,肩頭吃了一擦,鮮血直流。也顧不得,自往雒城方向狂奔而去。張任和數百名軍士,都被堵在這邊。張任驚道:「此處竟也有埋伏!諸葛孔明神機妙算,我今日死矣!」話音剛落,山坡上刷地列出數百弓箭手,魯智深手提禪杖高喊:「張任,汝既是西川名將,也當知道個時務。今日中了諸葛軍師計策,可速速下馬歸降,不然我這裡亂箭齊發,便與索超報仇了!」張任慨然道:「為西川將,蒙主公厚愛,戰有不利,唯有以死盡忠,豈能侍奉二主耶!」魯智深見他面色有不可犯之神志,暗暗讚歎,道:「張任你真是好男兒,也罷,今日我就成全了你!」張任忽道:「且慢!」魯智深道:「莫非心意轉了?」張任厲聲道:「豈有此理!」轉向部下眾兵:「汝等皆有父母妻子在川,不必陪我同死。可退後百步,待此戰之後,劉備以仁義欺世,想必不至於為難你們。」數百兵齊聲道:「將軍以我等為甚麼人也?將軍雖尊,也有父母妻子在家;小的們雖然卑鄙,臨戰拚死又豈能落在人後?願同張都督同死!」張任哈哈大笑:「好,好,汝等無愧我川中漢子。今日我等同赴黃泉,便兄弟相稱罷!」數百人齊聲大笑,紛紛將戰馬驅開,自己解甲釋兵,互相擁抱,笑得淚光盈盈。魯智深看得感激,高叫:「張都督!你的父母妻子,我自會設法照料,你放心便是!今生雖是死敵,來世願和你做個兄弟!」將手一揮,亂箭雨點般下去。片刻之間,將張任並數百個川中兵將,盡數射死在劍閣道上。後人有詩贊曰:   碧血寫烈史,一死志如山。浮雲遮望眼,皓月照西川。   魯智深射死張任,差人去稟告諸葛亮。須臾,諸葛亮與眾將都趕到,看張任和數百兵面無懼色,摟抱一團,都是感慨不已。魯智深道:「這張任倒是個好漢,洒家……洒家心頭甚是難過。」諸葛亮慰道:「張伯放節烈之士,臨陣死節,正是全其志。縱然將其生擒,也是含笑赴死。魯將軍了他心願,他也必然感激將軍。」吩咐將張任、劉文輝並眾軍將屍首安葬。收到降兵一萬餘人,暫時歸在一處。接著推過雷銅來。諸葛亮問道:「汝今日被擒,可服?」雷銅道:「常山趙雲名震天下,我被他生擒,如何不服?」諸葛亮又問:「既然心服,可願意歸降?」雷銅低頭不語。諸葛亮道:「張伯放都督臨陣不降,捨生死節,我甚欽佩。只是今日劉季玉大勢已去,將軍空懷豪情,何不歸順皇叔麾下,保境安民,共圖大業?」雷銅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末將願降。」諸葛亮正色道:「雷將軍,你若不降,我成全你名節。今日既降,切不可反覆。」雷銅怒道:「我一番降已是郝顏,如何能屢次受辱!」諸葛亮笑道:「戲言耳,將軍莫怪。今日卻有一番功勞,要將軍來做。」當下佈置,如此如此……   再說綿竹,黃忠、魏延日日攻打,李嚴只是不出。這一日在城樓上眺望,忽見遠遠人聲喧嘩,似有兵馬殺入荊州軍營地。片刻之後,整個營地大亂,一隊騎兵劈開荊州陣營,衝到城下,為首大將認得卻是雷銅。雷銅仰臉高叫:「李正方!張都督親引大軍趕來救援,正與彼軍大戰,你快快出城夾擊!」李嚴大喜,當下與費觀點了一萬兵馬,衝殺出來。於是雷銅在前,李嚴、費觀在後,又一起向外圍衝去。沿途荊州軍士皆不敢當。沖透陣營,便看前面空曠之地,兩軍廝殺。李嚴大吼一聲:「我來也!」催動大軍,直衝過去。方才衝到中間,兩路人馬一起裹上,李嚴急急看時,一邊是黃忠,一邊卻是馬超,不由驚叫:「中計了!」這時兩邊荊州軍已經夾擊上來,李嚴只得率蜀軍奮力死戰。四下裡鼓號不絕,伏兵迭出。史進引一隊軍馬攔腰殺出,將蜀軍切成兩段。蜀將劉從雲上前攔截,戰無數合,史進一刀把他劈下馬去。亂軍中看見費觀,高叫:「兀那小兒休走,史大郎來也!」費觀心驚膽戰,戰不到十合,不敢抵擋,回馬便走。不料史進馬快,趕上前一把拉住絛帶,拖下鞍來,士卒綁了。蜀軍更是大亂,不一時,紛紛投降。李嚴看四下無路,下馬請降。   綿竹太守乃是劉璋表弟費詩,待李嚴、費觀軍馬出後,心神不寧,在城上觀戰。過了半日,遠處殺聲漸絕,接著無數人馬趕到城下,當中一人,坐四輪車,持白羽扇,正是諸葛亮。諸葛亮向城上道:「蜀軍聽了,張任兵敗身死,雷銅已降我軍,李嚴、費觀盡數生擒,你等何不快快開城投降,免得生靈塗炭!」費詩聽了,無法可想,只好親捧印綬,開城投降。諸葛亮引軍進城,秋毫無犯。對費詩撫慰再三,仍為太守。李嚴、費觀亦各自投降。這兩戰下來,盡殲蜀軍三萬,自家傷亡卻是甚微,荊州軍士氣大振。   一日之後,劉備自返。原來諸葛亮教他引老弱兵馬萬餘,往大路上虛張聲勢,引誘蜀軍注意。劉玄德回來,聞說殲滅張任軍馬,又取了綿竹,大為欣喜,教犒賞三軍將士,連那益州降卒,一併吃喝。又與李嚴、費詩、費觀、雷銅等人促膝而談,意思周到。眾降官心中感激,將所知益州內情,和盤托出。降兵二萬餘人,汰弱留強,餘者盡數發給乾糧、路費,放歸各自鄉里。諸葛亮道:「汝等回去,可傳我主公號令,各地郡縣鄉里,無論官吏、將士,但降者免死。尋常百姓更不須驚擾。」眾降兵各自拜謝而去。諸葛亮謂劉備道:「時下張任戰死,綿竹易幟,雒城蜀軍盡皆膽裂,當乘勢一舉奪下雒城,然後大事定矣!」劉備深以為然。忽然霍峻遣人來報,說張魯興兵欲犯葭萌關。諸葛亮道:「蕞爾小賊,也想乘火打劫?」便分派士徽引五千人馬,回去駐守。又令費詩、李嚴和傅彤把守綿竹,劉封、孟達把守涪城,自與劉備統率大軍七萬五千,浩浩蕩蕩,直取雒城而來。   再說雒城,白白準備一場,不見劉備大軍來攻,卻看劉湘只帶十餘騎從人逃回,稟報說在涪城中伏,全軍覆沒,張都督凶多吉少。眾將皆大驚道:「張都督乃軍中長城,今日一旦殉難,又兼折損眾多士卒,這雒城如何保守?」正在焦急,人報劉璋遣其子劉循、妻舅吳懿同吳懿族弟吳班三人,自成都引兵六千來援。劉瑰、劉湘、鄧賢、吳蘭迎接,說明緣由。劉循大驚道:「張伯放陣亡,成都危矣!」正說間,人報劉備統率七八萬大軍,蓋地而來,於雒城外結成三寨,聯營二十餘里,聲勢驚人。劉瑰道:「彼軍力強大,如何是好?」吳懿道:「待我先看來。」同吳班兩個登高而望,看了荊州軍營寨,忽然哈哈大笑:「劉備匹夫,不明地理,今番我可擒汝也!」當下回城對眾將道:「此時正值春日,好雨連綿。劉備不明我地方山川,其營寨右翼,三成人馬依山而立,只要在上頭推翻壁坎,泥石頃下,他數萬人馬,盡數活埋了也。」眾將大喜。劉瑰道:「幾時動手?」吳懿道:「看天候陰冷,一二日內,還有大雨。那時動手,萬無一失。」眾將依言,私下準備。正是:破竹依稀天時順,保境全虧地利通。不知吳懿計謀可否得手,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一回:史進先登破雒縣,嚴顏大戰宋公明     不說這邊準備,只說劉備提大軍趕到雒城下,結成三片營寨,左邊是黃忠為主將,法正、馮習、張南等為輔;中間自己統帶,諸葛亮、馬超、趙雲、魏延、陳到、武松、卓膺、馬岱等為輔;右邊是魯智深為主將,史進、楊春、陳達、張清等為輔,三路人馬營寨儼然,先圍困,再廝殺。這天魯智深閒來無事,往營背後山上一走。走到山腰,忽聽有人放聲高歌,歌聲豪邁。魯智深本是個性情中人,頓時來了興致,循聲而去,看一個大漢,身長八尺,披頭散髮,衣服破舊,在一塊大石上盤腿而坐,面前放了一小罈子酒,一大塊熟肉,正在飲酒唱歌。魯智深聞得酒味,大喜,遠遠趕去高叫:「嘿,那邊哥哥,有酒可否共享?」   那漢子聽見叫聲,轉頭來看,不悅道:「酒肉止有這些,你吃了我便少了。」魯智深陪笑道:「哥哥恁的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但有酒肉,吃喝何妨。今天洒家吃了你的,改日洒家有了請你便是。」一邊說,一邊自顧坐下。那漢子見他不客氣,也不好說,魯智深自伸手抓肉撕扯來吃,就著壇口喝酒。酒味甚烈,魯智深喝得痛快,大聲叫好。那漢子見他飲酒豪邁,臉色稍稍露笑。   兩個相對吃喝,不一陣,酒乾肉盡。魯智深拍拍肚子道:「還沒請教哥哥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彭羕,字永年,乃廣漢人士。」魯智深道:「是了,洒家姓魯,法號智深。」彭羕道:「魯兄今天來的卻巧,此處便要有一場好戲。」魯智深道:「何謂好戲?」彭羕笑道:「你看這劉備劉皇叔,率大軍來攻打雒城,右翼軍馬營寨盡皆靠山而立。這座山荒無草木,泥石動搖,若是有人在山上扒開壁坎,泥石傾瀉而下,只需片刻,數萬軍士盡數活埋了也。那雒城守將,並非呆瓜,自然知道用此計謀。不日之間,便有熱鬧可看也!」   魯智深聽得大驚,連忙起身道:「實不相瞞,我乃是劉皇叔麾下大將,不知地理,因此安營紮寨犯了大忌,多謝哥哥指教!」深深下拜。彭羕呵呵笑道:「原來如此。你既然吃了我的酒肉,我也不可不幫你,不然下一次到哪裡去找人回請我哩?」魯智深道:「哥哥,何不與我同去見劉皇叔。皇叔愛才之人,一定重待哥哥。」彭羕道:「也好。」   於是魯智深帶彭羕往中軍大帳去。劉備正與諸葛亮、法正在內商議軍機,魯智深進得帳去,法正一看彭羕,驚喜道:「永年如何在此?」彭羕呵呵大笑:「法孝直汝這匹夫,倒是賣主求榮得厲害哩。」兩個握手大笑。劉備見他二人認識,道:「這位是?」法正道:「此乃廣漢彭羕,字永年。有奇才大略。因言行放曠,言語間惱了劉璋,劉璋把他髡鉗為徒隸。」劉備道:「先生既來,可願意與我共匡扶漢室?」彭羕道:「自當從命。」劉備甚喜,留彭羕一同參謀。彭羕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劉備深為喜愛。又說到右翼營寨不合之事,諸葛亮擊掌道:「險也!多虧永年提醒!」劉備道:「如此,便請永年先生與魯智深同去右營,整頓營房如何?」彭羕道:「甚好。我與這位魯兄弟情投意合,自當幫忙。」   諸葛亮道:「我軍紮營既然已犯大忌,而蜀軍不動,無非是欲等天色變化之後再行毒計。某觀天象,明日黃昏有大雨,十有八九,彼當於那時候用計。」劉備道:「既然如此,可叫右軍速速轉移營地到安全所在。」諸葛亮道:「否。我卻要將計就計,奪取了雒城!」當即安排下去。魯智深與彭羕回到營寨,把最靠近山腳的軍馬全部搬移,只紮下幾排空營;營帳之中,豎起木排土牆,遮擋住後面大軍營地。又安排軍士,嚴密巡防山口。安排停當,方才休息。   次日黃昏,果然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吳懿在雒城中看見,心下暗自高興。待到一更時分,吳懿教鄧賢引軍三千,多帶鐵鍬撬棍,先出了東門,乘雨天視野不清,往荊州軍右營背後山上摸去。自與吳班引一萬人馬,分兩路預備等山頭泥石衝下,便去乘亂攻打營寨。又叫吳蘭引軍五千接應。準備停當,鄧賢便引軍出城,冒雨趕到山腳下,望見隔山營中燈火搖曳。鄧賢喜道:「這廝們尚且不知。兒郎們與我上山去把壁坎挖開了!」眾川兵手足並用,往山上攀登。爬上一半,上面忽然打下滾石亂箭,頓時傷亡了一批。鄧賢大驚:「中計了,快走!」話音未活,四下裡梆子亂敲,無數人馬殺出。為頭一個禿頭大漢,手提禪杖高叫:「鄧賢你欲要衝垮我的寨子,今日卻如何?」鄧賢高叫:「我軍已入死地,還不拚死決戰!」引眾軍猛衝過來,兩邊混戰,荊州軍高叫:「投降免死!」蜀軍皆無戰心,須臾降了大半。鄧賢還想乘亂逃走,不防背後一塊石子打來,正中後腦。鄧賢大叫一聲,翻身落馬,早被魯智深一禪杖打得頭顱粉碎。   再說吳懿、吳班聞得那邊殺聲起,急忙揮軍衝進營寨。忽聽鼓點大作,不知多少軍馬衝殺出來。二人見不是頭,急急回馬便走。其時風雨更大,五步之外看不見人影。吳懿、吳班冒雨回奔,耳聽得身後追兵甚急,不敢回頭迎戰。走到半路,吳蘭引軍前來接應,心中稍安,於是整頓人馬,回到城裡。   劉循見三將敗回,安排了酒席與各位壓驚。吳懿三將渾身透濕,又知道鄧賢難以倖免,甚是憂悶。劉循、劉瑰勸慰一番。正在飲酒,外面人聲嘈雜,劉瑰急叫小校出去探聽何事,回報說東門起火。劉瑰道:「想是回來的士卒烤火取暖,不慎所致。叫他們撲滅就是。」正說間,外面嘈雜更大,一小將奔進來道:「不好了,劉備大軍衝殺進來!」劉瑰大驚:「他如何能進來!」小將道:「方纔隨三位將軍回城的士卒中間,卻混了敵軍兵將,突然一起動手,殺翻了守門樓的官兵,開了城門,放進大隊敵兵!」劉瑰猛然擲杯在地:「諸軍趕緊各自整頓,把敵軍打出去!」眾將紛紛披掛出門。   原來諸葛亮安排計謀,一面叫魯智深嚴加戒備,一面令史進引數百個精強兵士,作蜀軍打扮,在右軍營外路邊埋伏待命。等吳懿、吳班軍馬殺到,營中各路伏兵殺退他,史進的軍士卻混在川軍之中敗逃進城。等他稍稍安定,忽然在城內放火,把住城門。這邊劉備、黃忠兩寨人馬各自挑選精銳,悄悄伏到城下,一起進攻,瞬間破了這雒城。當下風雨之中,城上城下,兩軍混戰,雨水和著血水橫流。蜀軍眾將雖然併力反擊,怎奈何劉備麾下猛將強兵甚多,既已進城,如何能夠壓制。戰到三更時分,城中川軍大敗,劉瑰被馬超一槍挑死,吳懿被趙雲生擒。吳蘭被圍在城中堡壘之上,走投無路,到魏延軍前投降。各處川兵,多有降者。   且說史進既破了雒縣,帶著幾十個心腹嘍囉,穿城往西門方向趕。其時城中兩軍尚在巷戰,史進穿過戰線,到西門口,見兩騎人馬,正往門口趕來。史進見那二人相貌不凡,急抓旁邊一個川兵問道:「這是何人?」川兵答道:「這是劉璋大人的公子劉循和侄子劉湘。」史進大喜:「真正得來全不費功夫!」將三尖刀一亮:「劉公子,九紋龍史進在此,可速速就擒!」   這一聲吼,周圍川兵紛紛大亂,以為劉備軍大隊到。劉湘大呼一聲:「公子快走,我來擋住敵將!」驟馬上前。史進用三尖刀一迎,那劉湘前日肩頭受傷,一臂少力,戰不數合,抵擋不住。口裡只是高呼:「公子,公子,還不快走!」便看劉循打馬上來,拱手道:「史進將軍,請聽我一言。」史進聞言,便住了刀。劉循道:「今日雒城陷落,你自拿我去劉備面前領賞,只是我這個兄弟,卻請你放了他,可好?」話音剛落,劉湘怒道:「公子甚麼話!你若不走,我便當場死在這裡!」舉刀又是一陣亂砍。史進看他兩個神色凜然,不由暗自感歎,忽然拉馬退開一步:「你兩個快快出城,我不追你。快!」劉湘、劉循聞言先是滿面疑惑,看了史進一眼,表情凝重,拱手道:「改日相報!」兩個打馬奔出了西門。   四更時分,城中混戰結束,蜀兵大隊非死即降。史進自縛面見劉備,說了緣由,道:「末將見他兩個兄弟情深,不忍挫折,因此放走了劉循、劉湘。於軍令大有違背,乞請將我問斬。」劉備聞言,眉頭輕輕一結,隨即扶起史進,親釋其縛道:「史大郎,你先登破城,大有功勞,至於這放走劉循,乃是重義氣的行徑,我又如何會責怪?且亂軍之中,你又不是奉命去拿劉循,便是走了,又有何打緊?那劉循說起該算我侄兒,我又如何會死死逼迫他?你有功無過,再要這等自責,可就是不把劉備當自家人了。」請史進上座,叫人送上熱酒:「待我與史大郎慶功!」史進感激流涕,滿飲而盡。劉備叫他自回本營休息。又差人請來魯智深,說了此事:「史大郎心下若還有些耿耿於懷,魯將軍多勸他些。」魯智深謝道:「多蒙主公恩典,我梁山兄弟自當心血回保!」   次日中午,劉備召集眾文武,共商大計。先推過吳懿、吳蘭,兩個皆願意投降。諸葛亮道:「今日破了雒城,蜀軍主力盡殲,當乘勝挺進,直取成都!」劉備道:「軍師之言甚是也!」便留青面獸楊志與吳蘭、卓膺二將把守雒城,以馬超、馬岱為一隊,黃忠、馮習為二隊,魏延、張清為三隊,魯智深、史進為四隊,自與諸葛亮統帶諸將為五隊,齊頭並進,潮水般殺奔成都而來。沿途並無大軍守把,又兼有「投降免死」口號,並先前放回的蜀兵散佈劉皇叔仁義。於是所到郡縣,無不望風而降。   話分兩頭,再表梁山軍主力宋江一路,自在江州與諸葛亮分手,奮力西進。沿江守衛的蜀軍,原都是零星兵卒,不堪一擊,因此沿途並無耽擱。二月,抵達巴郡。巴郡太守嚴顏,前日在本地與劉備軍馬衝突,之後心知遲早必有惡戰,因此訓練士卒,不敢絲毫鬆懈。後來聞得劉備佔領涪城,大怒,欲要去往雒城相助張任,又恐這條路上有軍馬來。這日聞探馬飛報,說劉備部下梁山軍宋江沿江殺來,當下一面佈置城防,一面召集部下鄧錫侯、范紹增兩個校尉商議道:「賊軍兵臨城下,他那裡有二三萬軍馬,我只有四五千兵卒,眾寡懸殊。不可貿然出戰。只好堅守城池。他遠道而來,糧草接濟困難。等他士氣衰竭,再乘亂擊之。」二將道:「老將軍所見,正與愚意同。」於是整頓軍馬,嚴守城池。   宋江引軍到巴郡城下,見這城池建在亂山之中,三面臨水,甚是險要。吳用道:「守將嚴顏,乃是個忠直老將,甚難對付的。」宋江獰笑道:「也罷,我就讓他忠直了去。」一邊叫紮下營盤,與巴郡隔江相望;一邊令霹靂火秦明、小李廣花榮二人,引三千人馬,去城下挑戰。二將引軍渡了江,在城下擺開陣勢叫戰,從辰時到申時,城中只是不理,只好收兵回營。   次日,又叫林沖引三千軍馬挑戰。林沖叫陣一整日,城裡毫無動靜。看看天色暗下,林沖叫部下眾軍渡江回營。自己立馬江灘之上。方才渡了一半,忽然城頭上梆子亂敲,城門開處,一隊人馬殺出來,為首一個老將,年過六旬,銀鬚白髮,精神抖擻,舞大刀衝在前面,片刻之間鍥入林沖軍馬後隊,刀光閃時,早將一員副將砍死。軍卒紛紛逃散。林沖怒吼一聲:「老賊,休得無禮!」放馬上前,持丈八蛇矛直取嚴顏。兩個在江灘上廝鬥,戰約二三十合,不分勝敗。林沖因自己士氣疲憊,不想與他死拚。瞅見自家軍士皆已上船,於是也退到船上,撐開岸邊,往對江渡去。嚴顏叫士卒往江上放箭,林沖手舞長矛遮攔,一邊叫自家軍士也回射。兩邊對射一陣,船過江心,嚴顏自收兵回城。   當夜宋江召集眾好漢商議。林沖道:「那嚴顏年紀雖老,氣力不衰,刀法又強,好生了得。」宋江道:「老匹夫既然如此猖獗,明日我親自引軍渡江去戰他!」吳用止道:「哥哥是一軍主帥,何必犯險?」宋江道:「這廝死守巴郡城池不出戰,要是在此拖延,於我無利。不如我親自去挑戰,看他出來不出!」林沖苦勸道:「哥哥此去冒險,他若不出還是不出的,萬一有差錯,全軍都挫動了。」宋江想想道:「也罷,明日渡江,先便在巴郡城外安紮營寨,然後挑戰。」秦明驚道:「哥哥,這巴郡城外地勢狹窄,又是江灘,廝殺尚且嫌他擺不開哩,如何建得起營寨?」宋江道:「營寨建得長些便是了。」吳用、林沖待還要勸阻,宋江道:「休得再說,俺主意定了。」   次日大早,宋江帶同秦明、花榮、呂方、郭盛、郁保四五個頭領,引八千軍馬,分批過了江。便叫秦明、花榮引三千兵到西門外列陣挑戰,自帶五千兵在南門叫陣。一面吩咐孔明、孔亮引三千嘍囉,在城南沿江灘修建營寨。一面卻暗暗令李逵、李袞、項充三個頭領引一千精強刀斧手,乘小船過江,埋伏在營寨之中,只待城中軍馬殺出,立刻搶城。   嚴顏在巴郡城上,見對岸荊州軍大舉渡江,片刻之間在城外布列成陣。南門外約有五千軍馬,端端排成四門陣型,前頭一輛土車,插大大一面旗幟,上書「大漢皇叔劉備麾下振軍將軍,梁山大帥,山東呼保義及時雨宋」。旁邊站一個大漢,身長九尺四寸,乃是護旗將 險道神郁保四。宋江全身披掛,立馬旗下,左有呂方,右有郭盛,各持方天畫戟護衛,好生威武,有詩為證:   短軀六尺未稱健,壯心萬里真為雄。天罡降下及時雨,欲收河山魔掌中。   宋江佈陣完畢,便指揮軍馬,不住攻打城門。嚴顏安排眾將佐軍士,只把亂箭、滾石打下去,梁山軍枉自折損軍馬,不能得手。   到了正午,宋江令部下軍士,紛紛解衣露體,在巴郡城外或躺或坐,破口大罵。城上鄧錫侯看見,氣忿不已,對嚴顏道:「老將軍,這賊寇欺人太甚,請將軍與我五百精兵,衝殺出去!」嚴顏呵呵笑道:「他這裡就是要誘你出戰,你若出去,豈不反倒乘了他的心?且等待半日,看他如何?」   看看日頭偏西,孔明、孔亮的營頭已經安頓,巴郡城中仍是一片寂靜。宋江自覺有些乏味,便只叫呂方、郭盛二人依舊壓住陣腳,自己下了馬,叫嘍囉送上酒菜,自斟自飲,一邊看那城頭。   天色漸暗,仍然沒有動靜。忽然一小校來道:「宋將軍,西門秦明、花榮兩位將軍問若是蜀軍還不出,是否收兵。」宋江想了一想,揮手道:「收兵罷!」   話音剛落,城頭上火光騰起,西面黑暗中突出殺聲。宋江一驚:「出來了!」忙叫呂方、郭盛整頓軍馬,自己也匆忙上馬。一會兒,又一小校來報:「敵軍從西門殺出,正與秦明、花榮二位將軍交鋒!」宋江急急從營寨中叫起李逵:「鐵牛,你快和李袞、項充兩位兄弟趕到西門,支援秦明、花榮兄弟!」李逵道聲:「好也,今番要殺個痛快!」帶著李袞、項充並那一千刀斧手,往西門趕去。   卻原來嚴顏專待天色轉暗,叫鄧錫侯引兵數百,大張旗鼓,殺出西門。黑夜之中看不清楚,秦明、花榮哪敢冒失,只是緊緊列陣,與他對峙。嚴顏在城樓上看見南門宋江軍馬已亂,叫聲:「是了!」跨馬提刀,同范紹增引兩千精兵,殺出南門。宋江只當蜀軍大隊從西門出,不防南門大開,精兵殺出,大驚,不及考慮,回馬便走。嚴顏驟馬衝到旗下,正逢險道神郁保四,未及答話,老將軍抖擻精神,大吼一聲,手起刀落,已將郁保四一顆笆斗大的腦袋劈將下來,屍身倒地,鮮血狂噴。回手再一刀,將那面兩丈來高的大旗揮為兩截,夜風中咯啦啦倒下來。後人有詩贊曰:   老驥未盡馳騁意,年登六十健奇功。一聲呼叫千軍震,賊目授首隨清風。   呂方、郭盛見殺了郁保四,勃然大怒,縱馬上前夾攻,嚴顏大呼揮刀,銀鬚噴張,戰十餘回合,呂方、郭盛抵擋不住,各自後退。兩千川兵,如同兩千頭猛虎,在梁山軍隊裡左衝右突,勢不可擋,片刻之間,殺得屍橫遍地。宋江抱頭在亂軍裡逃竄,好在夜色朦朧,未被看見。呂方、郭盛雖有武藝,不敢與嚴顏交手,兩個縱馬在江灘上左右巡行,尋找宋江。嚴顏沖了一陣,轉向灘頭梁山軍的營寨。其時營寨雖然立好,那個又來得及進入。孔明、孔亮聞聲殺出營來,正遇嚴顏,上前戰不到幾個回合,手膀酸麻,心驚肉跳,急急退開,麾下嘍囉誰敢抵擋?嚴顏也不追趕,叫來麾下士兵,放起火來。那營寨儘是木頭造的,火頭一起,頓時延燒過去,江灘上數里煙炎大作,煞是壯觀。吳用、林沖等人在對江看見,只氣得睚眥欲裂,卻只好干看著。   西門這邊,秦明、花榮、李逵等人不見川軍殺出,卻見南門方向火光起來,紛紛大驚。花榮道:「糟了,中這賊子聲東擊西之計!我等快去回救公明哥哥!」秦明道:「鐵牛去救公明哥哥,我與你就勢引軍衝進巴郡去!」花榮道:「甚好!」於是李逵、李袞、項充帶本部刀斧手急急回奔,秦明與花榮兩個帶本部軍馬,直搶城門。這邊鄧錫侯趕緊退兵回城,把千斤柵放下。秦明暴跳如雷,只是咆哮叫眾兵攻城。   這邊李逵三將趕到南門,正逢宋江被范紹增追趕,李逵大吼一聲:「哪來的賊將敢追俺哥哥!」提了大斧,一陣猛砍。范紹增見此黑漢如瘋虎般殺來,難以抵擋,於是棄了宋江,勒馬回奔。李逵待要追趕,宋江道:「鐵牛!且慢,趕緊安排大家渡江回去!」李逵應允,於是保了宋江,且戰且走,往江灘上碼頭趕去。此時沿江數里營寨盡皆燒著,嗶嗶勃勃之聲響徹,火光映得江面透紅。火光之中,嚴顏放馬趕來:「宋江休走!」李逵上前迎戰,被嚴顏張弓一箭,正中左臂,大斧墜地。嚴顏呵呵大笑:「宋江賊子,看你往哪裡跑!」引數百軍士,追殺過來。宋江大驚:「哎呀,吾自恃強大,深入險境,今日休矣!」正是:乘興只瞅英雄短,臨禍方知成事難。不知宋江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二回:智多星計取巴郡,豹子頭怒打李逵     且說宋江埋伏人馬,攻打巴郡,反被嚴顏就勢殺得大敗。火光中正在奔逃,卻被嚴顏追上。正當危急之時,沿江孔明、孔亮、呂方、郭盛引一些散兵趕到,見勢大叫:「休要傷我哥哥!」各自上前廝殺,那李袞、項充一面拿蠻牌遮擋宋江,一面只把飛標飛刀不住手地甩出去,蜀兵應聲而倒。好歹保護得宋江下了船,一夥人急忙離了江岸。丟下殘兵敗將在這邊,只任蜀軍屠戮。   再說秦明、花榮在西門正攻,忽然聽說南門宋江自退了。花榮大驚:「獨木難支,我等也快快退軍罷!」忙把隊伍拉下來,正欲登船,右翼喊殺大作,嚴顏、范紹增率軍馬橫截過來,a霎時將梁山軍沖作兩半。秦明、花榮正待分頭迎戰,巴郡西門再開,鄧錫侯引軍殺出,兩下夾攻,秦明、花榮抵擋不住,落荒而走。嚴顏等哪裡肯捨,緊緊追上,眼看雖到得江灘,不及上船。花榮見情勢危急,縱馬先往自家隊伍裡一鑽,接著取下雕弓,往嚴顏便是一箭。嚴顏聽得弦響,急忙低頭,那箭早將頭盔上纓子帶下。花榮又是一箭,把嚴顏身旁的掌旗官射倒,那面大纛刷地頃下來,蜀軍一陣慌亂,秦明、花榮乘機整軍上船。這時江上數十隻船列隊開來,卻是林沖在對岸知道不好,親引一千精兵,過來接應,數十隻船沿江灘列開,只把亂箭不住射上來。嚴顏見梁山軍雖然敗退,後援不斷,便與鄧錫侯、范紹增計議道:「今日也殺得他夠了。」叫收兵回城。秦明、花榮哪裡敢去追趕,自上了船回寨。江灘上余火燒到四更方才熄滅。   宋江回到營中,檢點士卒,損傷了一千五百餘人,李逵、孔明帶傷。險道神郁保四死在旗下,只搶回一個沒頭的屍首回來。宋江大怒:「叵耐老匹夫敢如此無禮,殺我兄弟,傷我士卒,我定要將巴郡踏平!」林沖道:「哥哥不須急躁,先休養士力,然後再想個妙法。」宋江道:「我哪有心想甚麼妙法!現放著三萬大軍在此,不快些攻克了這個城池,叫天下英雄小看!」便令:「準備攻城戰具,明日起輪番攻打巴郡!」林沖不敢再勸。轉看吳用,吳用只是手摸鬍子,冷冷發笑。   次日,人報嚴顏將郁保四的屍首用竹竿挑了,在巴郡城頭上示眾。宋江與眾將親自到江邊看,果不其然。宋江大哭道:「保四兄弟!讓你陣前捐軀,屍首還要受辱,皆是哥哥無能也!」放聲嚎啕,以頭搶地。眾將急忙扶起。宋江切齒道:「我不把老匹夫千刀萬剮,誓不為人!」令秦明再引三千軍馬攻打西門,孔明、孔亮引三千軍攻打南門。林沖、花榮引二千軍為兩邊救應。三路人馬不敢違抗,立即過江,分頭攻打。城上嚴顏、鄧錫侯、范紹增只是叫把弓箭、滾水盡力防禦。梁山軍攻打整日,白白傷折了數百兵士,不得寸功。看看天色將暗,準備收兵。林沖、花榮引本部接近城門,防城中乘機追殺。花榮看得郁保四人頭高挑出城樓,張弓搭箭,倏的一聲,箭頭將竿頭的繩索劈斷,郁保四首級直掉下來,梁山小校揀了,嚴顏在城上呵呵笑道:「這個賊子首級臭不可聞,示眾一天也足夠了,拿回去罷。」梁山軍自渡江回。宋江吩咐把郁保四頭顱與身體縫合安葬。   下一日,宋江又令林沖引兵攻打西門,呂方、郭盛攻打南門,又是竟日,無功而返。此後數日,宋江每天叫人渡江攻城,損傷無數士卒,巴郡並無一點動搖。宋江不由愈加急躁。吳用、林沖、公孫勝等屢屢相勸,總不得聽。   這天晚上,宋江正在營中喝悶酒,忽然吳用進來道:「哥哥,你看這是誰來了?」宋江抬頭看,卻是病大蟲薛永、白面郎君鄭天壽二人,先前奉命混入西川的。宋江大喜:「原來是二位兄弟!我等正在著急攻打巴郡,二位兄弟從何處來?」鄭天壽道:「回哥哥,我等自奉軍師命令入蜀,黃信、曹正兩位哥哥去了劉璋軍中,我二人卻分頭落草,一面打聽四周動靜。今日聽得哥哥兵圍巴郡,所以前來相助。」吳用問道:「這巴郡周圍地勢如何?」薛永道:「這巴郡三面靠水,四面環山。山後面卻有一條小路,人跡罕至,通巴郡西門。」吳用打開從張松處拿來的地圖:「這上面卻如何沒有?」鄭天壽道:「這路平時只幾個樵夫曉得,圖上不見也不奇怪的。我等在此落草兩年,結交四方豪傑,所以得知。」吳用又問:「你兩個卻有多少人馬?」薛永、鄭天壽道:「當初我四人帶兩千弟兄入蜀,是平分了的。現在我兩個在川中各有寨子,合計有二三千軍馬,本地人士約有一半。」吳用道:「可曾帶到這裡?」薛永道:「等候哥哥調遣,多半在這裡。」吳用道:「好!我便有一條計謀,要取了這巴郡山城!」當下與宋江道:「哥哥,欲擒故縱,想取這巴郡,先要騙過老嚴顏。如此如此……」   次日,嚴顏忽聞報說梁山軍大隊拔寨而起,從江北繞向西去了。嚴顏與范紹增、鄧錫侯計較道:「莫非不怕我巴郡截斷後路?多半有詐。」過了中午,便看大隊人馬無影無蹤,只在長江南北夾岸立了兩個營寨,各約二三千人,與巴郡城池隔水相望。鄧錫侯道:「是了,定然是成都戰況緊張,因此賊兵留下人馬牽制於我,大隊往成都支援。」嚴顏道:「他若如此,我卻不能不動。且尋個機會,斷了他的糧道,看他孤軍深入,有甚麼能耐!」於是吩咐整備全軍,準備出城偷襲。夜間,又有探馬來報,說北岸營頭旗號是「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南岸營頭是「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嚴顏呵呵笑道:「梁山軍我只看那甚麼豹子頭林沖、霹靂火秦明有些手段,其餘這些草寇,何足掛齒!早晚要他得知老夫的厲害!」   兩日之間,梁山軍只是緊守營頭,兩下對峙。嚴顏也叫城內軍民抓緊樵采。第三日,哨馬報說探得北岸運到糧草數千車,堆積在軍營後面。嚴顏拍掌道:「好了,就在這刻。」便叫部將準備去劫糧。鄧錫侯道:「巴郡地形險要,賊人難以攻克,要防他用計。」嚴顏想一想道:「我與范將軍去劫糧,你在此守衛城池,四門都要顧及到。我軍中準備連珠火箭,發三支,是說得勝歸來;發兩枝,你速速出兵接應,若是只發一支,則是形勢大危,你只要死守城池,不須再顧忌我等安危了!」鄧錫侯見嚴顏慷慨,感激不已。嚴顏安排完畢,便叫安排酒席,三個痛飲。吃到黃昏時分,各自準備。   當夜一更,嚴顏與范紹增兩個引二千精兵,卻出巴郡西門,繞個圈子,在上游登船渡江,然後順江掩殺過來。將近二更到達梁山軍北岸營地,只見靜悄悄有數隊軍馬在巡行。嚴顏大喝一聲:「與我衝進去!」將馬一拍,二千蜀軍,呼嘯而入。營中梁山軍各自抵擋,被嚴顏大刀亂砍,後面蜀軍相擁而進,很快殺散。嚴顏衝到後營,忽見一片火把大起,孔明、孔亮引軍殺出:「老匹夫敢搶我大軍糧草,快快受死!」嚴顏呵呵大笑,縱馬上前,孔明孔亮夾攻,戰約十餘回合,叫道:「老匹夫厲害!」各自退開。嚴顏大喜,便叫在糧草上放火,頃刻煙炎張天,灰絮亂飄。火光之中,嚴顏叫朝天發三支火箭,接著整頓軍馬,往灘頭奔去。   到灘頭,掌管船隻的副將已把渡船從上游放過來。嚴顏指揮軍馬正在上船,忽見江面上黑壓壓一片船隊,正是從梁山軍南岸營寨過來,心中一緊:「敵軍要兩面截殺!」連忙叫再放兩枝火箭,一邊加緊過江。   這時鄧錫侯在巴郡城中,也看得清楚,連忙點起軍馬,出北門接應。城裡只留下副將分頭守把。方才出城,忽然城裡頭喧嘩大作,接著小校報出:「將軍,城內四處起火,軍民大亂!」鄧錫侯道:「必是小股賊人作亂,不要驚惶!叫眾將各自彈壓,我先去接了嚴太守回城!」驅兵先出。此時城中一片惶惶,忽然西門外突出無數軍馬,鬧哄哄直取城下。把門官兵正欲應戰,卻有一個瘦小漢子,身手甚是敏捷,跳到城頭,開了城門,城外軍馬一擁而入,頓時形成巷戰。戰不多時,西門蜀軍傷亡殆盡,梁山軍推進城中。   鄧錫侯方出巴郡,尚未到江岸,聞得城中變故,不住叫苦。副將道:「將軍可接了嚴太守,一併突圍。」鄧錫侯道:「丟了城池也是一死,不如全軍奮力殺回奪城,若僥倖能得手,或可免也!」於是率軍回轉。行不上片刻,前面山丘背後轉出一隊步軍,為首一個黑大漢手提兩把板斧高叫:「你這賊廝鳥待要去哪裡?吃黑爺爺一斧頭!」言未訖,兩把板斧著地砍來。鄧錫侯大驚,匆忙上前迎戰,鬥不到五個回合,被李逵一斧頭砍在大腿上,掉下馬來。李逵趕上再一斧,把鄧錫侯連盔帶腦劈成兩片。李逵殺了鄧錫侯,便率領步軍把那些蜀軍一陣亂殺。可憐蜀軍失去頭領,又遇上這個煞神,如羊群被虎沖,紛紛報頭潰逃。   嚴顏這邊正在乘船渡江,尚未到岸,忽見巴郡城上,火光大起。心中一驚:「糟了!」這時聽得江面上士卒驚叫,回頭看時,數只船莫名翻倒沉沒。嚴顏咬牙道:「老夫今番中計了。」下令:「加緊渡江!」後隊船隻又有不少被阮小五率領水鬼打翻,也顧不得了。到達岸上,正要整頓隊伍,前面殺聲大作,軍馬半圓形排開,燈球火把照得江灘明如白晝。中間大纛之下,一人巍然立馬,身長七尺九寸,豹頭環眼,三綹清須,手挺丈八蛇矛,正是梁山林沖。左邊呂方,右邊郭盛,各督率軍馬把蜀軍緊緊圍住。嚴顏回顧范紹增道:「誤中詭計,一敗塗地,唯有以死謝罪了。」范紹增道:「俺以命跟隨老將軍!」這時林沖縱馬上前,拱手道:「嚴老將軍!某家素知老將軍高義,我家宋公明哥哥甚是喜愛老將軍才略,更兼劉皇叔求賢若渴,老將軍何不歸從皇叔旗下,共興漢室?」嚴顏慘然笑道:「多謝將軍誇讚,老朽無謀,方有今朝尷尬。才略都不敢說的了,只有這氣節尚敢拿來誇耀。將軍既然敬我,我若是臨陣貪生,豈不是辜負了將軍的一番義氣?」厲聲道:「我巴郡有斷頭將軍,無有投降將軍!來罷!」拍馬舞刀,直取對陣。後邊范紹增將大旗一揮,蜀軍全隊吶喊而上,頓時兩軍在江灘上展開死戰。范紹增畢竟手段有限,與林沖戰不三合,被一矛穿心搠死。嚴顏怒吼揮刀,在梁山軍中左衝右突,有如蒼髯猛虎,梁山軍近身者紛紛被劈倒馬下。呂方挺方天畫戟上前交鋒,戰不四五合,大敗而走。郭盛不敢招架,只是指揮牌刀手團團圍上。林沖立馬旗下,看嚴顏在圈子中間咆哮死戰,心頭無限感慨。嚴顏戰了一刻,劈殺梁山兵將無數,自身也是傷痕纍纍,手中寶刀缺刃,於是勒住戰馬不動,雙目微閉。呂方、郭盛大喜,逼上前道:「快快下馬受縛!」嚴顏猛抬頭,瞠目大喝一聲,驚得二人連退三步。嚴顏哈哈一笑,扔下寶刀,拔出佩劍,回首往西北喃喃道:「主公,老夫無能,先去一步了!」將青鋒往脖頸上一勒,自刎身亡。屍身在馬鞍上不倒,梁山眾軍議論紛紛,皆不敢上前。林沖看嚴顏節烈如此,讚歎道:「老將軍剛勇忠直,巴郡雖破,實非將軍之責也!」話音剛落,嚴顏屍身撲地翻下馬來,那馬驚嘶一聲,溜轡而走。   這時,江面上燈火大作,數十艘大船順流而下,不多時靠上岸來,宋江、吳用下船。林沖等上前參見,宋江哈哈大笑:「全虧吳加亮妙計,眾位兄弟出力,今番巴郡終於攻克了!」原來吳用設計,先以大隊假作離開,留下孔明、孔亮、呂方、郭盛營寨,迷惑嚴顏。那運來的糧草,外實內虛,不過數百車,乃是為引誘嚴顏的。一邊在城西小道裡埋伏下三千軍馬,由秦明統率;一邊林沖引精兵,到江南岸郭盛呂方營中潛伏;一邊李逵、李袞、項充引步軍在北門山後埋伏。待到嚴顏出兵焚燒北營糧草,故意讓他得手,然後南營出兵截擊。等城中援軍出時,一面使李逵軍馬夾擊,一面城中叫鄭天壽、薛永部下的本地兵卒混進去四下放火,攪亂城防,然後秦明軍馬從西門小路突出搶城。那開門的漢子便是鼓上蚤時遷。一番安排,奪了巴郡,嚴顏、鄧錫侯、范紹增身死。   宋江見奪了城池,喜上眉梢,轉念惡狠狠道:「這巴郡抗我天兵,害我郁保四兄弟,今番要將滿郡軍民,盡數屠戮,方才洩我心中之恨!」林沖大驚:「哥哥,不可如此!」宋江道:「他害我這許多兄弟,如何不能報仇?」吳用道:「得民心者安天下,哥哥替天行道,怎能濫殺百姓?巴郡抵抗大軍,責在嚴顏,且他也是為主盡忠。何況平民無辜,如何也被殃及?哥哥就只作梁山大王,也不該殺民眾洩憤,今日到漢朝來,想坐天下,結交民心更是第一了。」宋江道:「罷罷罷,就依了你吧。」林沖大喜:「哥哥,還有個請求。這嚴顏雖然害我不少兄弟,卻是個好漢子,望哥哥准我將他厚葬。」宋江看他一眼,笑道:「林教頭還是如此。好罷,交與你了。」林沖再三拜謝。宋江傳令下去:「有敢濫殺平民,劫掠姦淫者,殺!」   忽然一個小校飛馬來報:「宋將軍,不好了!黑旋風李將軍同李袞、項充兩個將軍,帶了數十個步卒,在城裡殺人呢!」宋江大驚,吳用厲聲道:「這黑廝甚不知死的!林沖,你速率軍馬,去把李逵帶來,若有抗命,格殺勿論!」林沖道:「得令!」引數十個馬軍,往城裡飛馳而去。   進得城中,四下尋找,見有些街心扔著屍首,一些百姓四處躲藏。林沖循跡趕來,看李逵帶著幾十個梁山上的老卒,在一條街口四處追殺平民,鮮血流了一地。林沖大怒,高叫:「鐵牛住手!」李逵正在趕殺一個老婦,抬頭看見:「我道是誰,卻是雙木哥哥。叫俺鐵牛何事?」說話間,抬手抓住老婦。老婦苦苦哀求,李逵理也不理,一斧頭下去,白頭滾落。林沖雙目中要噴出火來:「鐵牛!公明哥哥叫你不要殺人,快去見他!」李逵道:「原來這等鳥事,好無聊也!」說話間,身後項充追逐一個婦人過來,口裡叫:「鐵牛哥截住她!」李逵頭一偏,一手大斧蕩出,那婦人慘叫一聲,右臂被劈了下來,熱血狂噴,倒在地上翻滾。李逵一邊口裡道:「雙木哥哥,回去與公明哥哥說,俺只為死難兄弟報仇,消了氣便回。」抬頭看見街口又有幾個小孩奔走,叫聲:「哪裡去!」提了斧頭緊追過去。奔過林沖馬旁,林沖只把長矛調過來,矛柄往他脛骨上狠狠一點,李逵叫了一聲,撲到在地,林沖飛身下馬,一腳踏住他背心要穴,兩手扭住雙臂脈門,李逵頓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林沖喝聲:「綁了!」兩個騎兵下馬,繩穿索綁。李逵口裡叫:「林衝你好生欺負人也!兄弟們快來救哥哥!」李袞、項充都叫:「上去把鐵牛哥哥搶回來!」林沖長矛一橫:「誰敢上來!」李袞、項充見他怒目威嚴,都戰戰兢兢不敢動彈。林沖道:「宋江哥哥已傳下將令,敢濫殺百姓,姦淫擄掠者殺無赦!先拿李逵去問罪,你等各歸營盤,不得再生事!」李袞、項充面面相覷,各自散了。林沖先叫士卒為百姓收斂屍體,給銀兩撫恤,傷者找人醫治;再吩咐把李逵拿根門槓架起,兩個騎兵並馬扛了,一路走去。街兩邊百姓聽得,都紛紛出來跪拜林沖,千恩萬謝。   出得城,到宋江面前,林沖翻身下馬拱手道:「公明哥哥,李逵帶到!」在一旁插手而立。李逵身子懸在空中叫:「哥哥唉,林沖欺負鐵牛,哥哥要給鐵牛作主哪。」宋江罵道:「汝這黑廝!竟敢違我軍令,濫殺平民,今番該把你處斬!」李逵噘嘴道:「哥哥要殺鐵牛,只管殺就是。只是為這點鳥事就殺,鐵牛心中不服。」宋江氣得手足發抖。吳用道:「哥哥,我來和鐵牛說。」吩咐把李逵放下,道:「鐵牛,宋江哥哥也知道你是氣忿許多兄弟被害,所以去殺人消氣。但這次確是你錯了。」李逵道:「如何是我錯了?」吳用道:「打仗是兵將的事,與這些百姓何干?自古好漢子都只殺敵人兵將,不殺百姓的。他們手無寸鐵,你就殺了也不見得英雄,反被別人恥笑。何況百姓都是無辜善良的。譬如你老母親在時,也是住一個山村。若是我梁山哪個兄弟帶兵攻打縣城,也叫人到處殺百姓。事先不知,結果把你老母也殺了,那便如何?」李逵想起老母親,眼淚汪汪:「軍師哥哥莫說了,叫俺鐵牛心裡難過。」吳用道:「是了。其他百姓也是一樣。你殺了他們的老母,他們心裡便不難過了?他又不曾得罪你的。」李逵哭道:「軍師哥哥,鐵牛知錯了。」吳用親手解開捆綁道:「知道錯就是好兄弟,好漢子。今後莫要殺老百姓了。還有那些投降過來的兵將,也都不要濫殺。你看我梁山兄弟,有多少都是這般來的。只要是好漢子,不打不相識,你說是不?」李逵連連稱是。吳用又道:「還有林教頭,是公明哥哥和我差他來抓你,是為你好,你可不要記恨。來,謝過林教頭。」李逵尊令,到林沖面前,總有些尷尬,把臉偏在一邊,扭扭捏捏作個揖。宋江、吳用皆笑,林沖慌忙還禮。這時李袞、項充怕李逵有事,過來探望,宋江捎帶訓誡了一番,兩人唯唯諾諾。宋江這才下令安民進城。   宋江取了巴郡,在城內整頓數日,補充糧草兵甲。然後留下孔明、孔亮兩個引軍三千鎮守,自與吳用提大軍繼續西進。沿途雖有關隘四五十處,兵力總是微薄,加上宋江有張松所畫西川地圖,又有鄭天壽、薛永兩個聯絡內應,因此所過輒克。建安十七年五月,進抵成都城下。正逢劉備大軍也趕來,兩下會合,劉備見宋江一路趕到,十分讚賞。梁山兄弟各自相見,不勝歡喜。   原來劉備起兵之初,益州從事鄭度謂劉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兵雖有數萬,士眾未附,軍無輜重,到荊州路途遙遠,糧草轉運不便。主公莫若盡驅巴西、梓潼百姓到涪水以西,並將倉廩野谷,一皆燒除,然後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劉備軍到,我只是堅守不戰。敵人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然後乘勢擊之,可擒劉備也。」劉璋聞計搖頭道:「某雖然愚鈍,今既然當了這益州之主,便當保護民生。從來只聽說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如此雖勝,百姓辛苦,有何益處!」眾人皆感慨不已。不久,劉循、劉湘、吳班引雒城殘軍數千歸來。劉璋大驚道:「雒城軍馬失陷,成都危急了!」吳班道:「事已至此,只好就地征發人馬,堅守城池,與劉備決一死戰!」劉璋然之,便拜吳班為都督,主持防務。不久又報說巴郡淪陷,老將嚴顏盡忠,劉璋哭道:「悔不停張任、嚴顏之言,有今日之失。他日到地下,如何面見兩位將軍!」劉循等不住勸慰。   又過一段時日,人報劉備、宋江兩路大軍,同時逼近成都。軍兵十萬,鼓號喧天,聲勢甚大。又看劉備前鋒為西涼馬超,陣勢儼然,刀矛閃耀,在城北擺開。劉璋恐怖,廣漢太守許靖道:「時至今日,不若投降劉備,可保一城生靈。」話音剛落,一人憤然出道:「許靖出此賣主之策,正是與孟達、法正同謀也!」拔劍在手,要斬許靖。正是:未得雄兵挫敵銳,先把寶劍斬佞臣!不知許靖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三回:操刀鬼大鬧蜀郡,劉玄德入主益州     且說劉備大軍兵臨成都,劉璋惶恐,許靖提出投降之議,眾將大怒,早惱起劉璋侄兒劉湘,拔劍欲斬許靖。劉璋慌忙止住:「甫台且住!許大人他也是為一城百姓,你不得無禮!」劉湘棄劍跪地,泣道:「主公!主公為百姓,可謂殫精竭慮,今日劉備以詭詐佔我江山,某等皆願死戰,殺退劉備,以保主公和百姓!」吳班、黃權等人皆道:「願死保主公!」劉璋感激流涕道:「諸公心意,某領受了,只是我父子在益州二十餘年,無恩德加以百姓。後又失於不明,拒聽忠言勸諫,致使虎狼入門,征戰多時,百姓軍士死者無數,屍骨膏沃野草,此皆是劉璋之罪也!今若還要拒戰,再教百姓軍民受累,某心何忍!」言罷,放聲大哭,左右皆淚下。吳班道:「現成都城中,尚有兵馬三萬,糧草錢帛,足夠兩年有餘。官吏百姓皆願為主公死戰。主公不可自棄。先整頓軍馬,堅守城池,劉備遠來,恐曹操、孫權攻其後方,必難持久!」劉璋道:「各位且住,待某多多商議。」忽報法正有書信勸降,劉璋意思躊躇,眾人各自散去。   劉湘下來,與吳班商議道:「主公心胸仁厚,我等須得為他分憂才是。」吳班道:「小將軍以為如何?」劉湘道:「敵軍勢大,難以抵敵。某欲在城中招募死士,乘夜出城,突襲劉備中軍。萬一得手,則成都之圍可解。不然,戰死軍前,也足報主公恩德。」吳班道:「甚好,我兩人一起出去。」劉湘道:「不可。現蜀中眾將多有損失,將軍當留下主持軍隊,我去便了。」吳班沉吟片刻,握劉湘手道:「甫台,我二人在此訣別!」吩咐擺酒,兩個痛飲一番。   劉湘出來,召集手下心腹都尉扶禁、向存、劉晙、馬漢四人,道:「戰局危急,某欲拚死出城夜襲劉備中軍,以報主公。」四人皆道:「願從將軍!」於是劉湘教四人在軍中城內招募敢死之士,得千餘人。加上本部二千精兵,殺了幾頭牛,十數口豬,開了百餘罈老酒,眾軍飽餐一頓。當夜四更時分,皆短裝黑衣,出了城,悄悄趕到劉備中軍轅門前,發聲喊,一起衝了進去。劉備軍前面幾個寨子的眾軍早已熟睡,便有巡哨士卒,都被砍翻。片刻之間,被蜀軍一陣洗雪,殺得屍橫營帳。逃得性命的,驚呼亂叫,連滾帶爬往後營逃竄,一時營中大亂。   劉備正在休息,聞得外面殺聲,知道不妙,拿了雙股劍出帳,看不遠處無數黑衣軍士掩殺過來,急急上馬。卻待要走,劉湘早已望見,叫聲:「劉備哪裡去!」提刀趕來。陳到在旁邊帳中,拍馬來保護,與劉湘戰約十數合,後面向存偷偷一箭,正中陳到肩頭。陳到負痛大叫,單手執刀擋住追兵。劉備乘機放馬奔逃。扶禁、向存、劉晙、馬漢四個各自督率死士,追殺過來。追不遠,斜刺裡殺出一彪人馬,當頭大將叫道:「休得無禮,常山趙子龍在此!」四將同聲高呼,圍上交戰,兵器車輪般打來。好個趙雲,精神抖擻,力戰四將。鬥十餘回合,一槍刺死扶禁。其餘三將見傷了同伴,更加憤怒,盡力死戰。趙雲不慌不忙,再戰十餘回合,一槍桿把劉晙打下馬去,士卒綁了。向存、馬漢見趙雲英雄,心生怯意。再戰數合,趙雲大喝一聲,把馬漢挑下鞍來。向存大驚,回馬便走,趙雲龍駒飛步趕上,伸手過來,一把擒住。四將部下軍卒見失了領袖,頓時大亂。雖然如此,個個奮戰不降。這時劉備部下各將已督率人馬四面包圍上來,蜀軍士卒多戰死在亂軍中。   這邊劉湘戰陳到,看看獲勝,忽見趙雲擒殺四將,心知難以挽回,於是回馬向北殺去。身邊士卒只剩下數百人。奔了一程,迎面排開一軍,當頭大將旗號「梁山軍天雄星豹子頭林沖」。劉湘也不答話,上前便殺,林沖用蛇矛架住刀,問道:「你是何人,來衝我大軍營寨!」劉湘咬牙道:「我乃劉益州侄子劉湘,今特一死以彰川中武將之名也!」不再說話,揮刀亂砍。林沖看他血氣方剛,暗自讚歎。兩個交馬二十餘合,劉湘刀法亂了,林沖瞅個空子,乘兩馬貼近,蛇矛交左手逼開劉湘大刀,右手探出一拳,正中小腹,打得劉湘頭目眩暈,就勢雙臂一錯,把劉湘牢牢箍住,從馬鞍上拖過來。士卒上前綁了。林沖道:「我敬劉湘將軍是個好漢,請約束部下,免得無辜殺戮。」劉湘恨恨不理。林沖便對劉湘部卒道:「我以性命保小將軍無事。各位請勿再戰。」蜀兵方放下兵器。林沖教盡數先帶到梁山軍營中,酒肉款待。   此時東方發白,劉湘所帶三千餘人,盡數覆滅。劉備吩咐升帳,帶過劉湘、劉晙、向存來。三人傲立不跪,罵不絕口,只求速死。諸葛亮令斬之以全其名,林沖忽出列下跪道:「皇叔,軍師,某曾在千軍之前,親口以性命擔保劉湘等無事。乞皇叔開恩。」劉備道:「既然如此,便請林將軍將三位帶到營中休息。」林沖道:「謝皇叔恩典。」上前解開三人繩索:「三位將軍,請先到我營中。」劉湘三人心懷疑惑,跟隨林衝到了梁山營寨。林沖引他三人與自家軍士相見,道:「三位若要回成都,這就請行。」劉湘大驚:「我等若是走了,劉備豈不拿兄台問罪?」林沖笑道:「我林沖敬三位都是不怕死的好漢,所以以此結交。想來劉皇叔縱然生氣,還不至於殺我。」三人聞言,感激萬分。劉湘道:「林將軍如此厚德,我等若是回去,反惹人笑我不義。只是主公在城內,如何是好?」林沖道:「三位,眼下大軍重重圍困,成都早晚畢易主也。三位何不就隨了劉皇叔,一樣安撫西川百姓。」劉湘道:「兄台再要勸降,請先把我三人殺了。」林沖道:「恕罪,恕罪。」於是留三人在營中,也不加看管。劉湘等三將見他如此,反而是逃又不忍,留又不甘,真個不知所措。   再說夜來城外廝殺,城中到拂曉時分也已得知。劉璋心中更是惶惑。這邊操刀鬼曹正與鎮三山黃信暗暗商議道:「如今城內人心惶惶,戰和未定,我等不若先發制人,連接外面,開了城門放進劉備,以為大功,如何?」黃信道:「只恐這城裡面忠於劉璋的文武甚多,難以下手。」曹正道:「這個不須著急的。我兩個合起來有兩千兵馬,待今日劉璋上城頭的時候,我帶五十名刀斧手圍住挾制,你卻乘亂引兩家軍馬開了城門,放進外面大軍,如何不成?」黃信道:「既然如此,須得先和城外公明哥哥聯絡。」兩個計議已定,密密遣一個心腹嘍囉出城去報知宋江,一面自作準備。   當日午時,成都南門外劉備列開隊伍,高叫「請季玉出來答話!」劉璋與眾文武一起上了城樓,只見劉備大軍隊伍整齊,一望無際,只旗幟在風中瑟瑟。劉璋探出頭道:「玄德兄,我與兄同屬宗親,也不曾虧待了兄台,卻為何興兵到此?」劉備答道:「季玉請聽好,現下天下大亂,曹操凶暴,早晚將篡逆。你心腸雖好,不是安天下之人,坐守西川,不被張魯所侵,必為曹賊併吞。與其如此,不如借我為興漢基業,如何?」劉璋戰戰兢兢,不能回答,一旁鄭度大怒,指劉備道:「此何言!你枉托仁義之名,為此陰險勾當,豈能成事!」正在這時,忽聽一旁有人大吼:「劉玄德乃仁主,天下無不順從,汝何敢如此謾罵!」走上前來,一刀將鄭度頭顱砍下。眾皆大驚失色,見是都尉曹正手提大刀,引數十名精兵衝上城樓。吳班罵道:「豎子!」拔劍出鞘,城上武將紛紛白刃相見,曹正引數十名精兵將劉璋圍在城垛口,頓時城樓上兵器相擊,金聲紛擾。一班文官紛紛掩面下樓,唯有黃權在一旁觀看。那川中將領激於義憤,甚是驍勇,片刻之間,將曹正部下嘍囉格殺了半數。曹正大急,一把揪出劉璋:「汝快快下令開城投降!」劉璋怒目道:「汝這草寇,我當初授你職位,不想今朝狼心狗肺,竟也要賣主求榮!」這時吳班拔劍朝曹正砍來,劉璋順勢一推,曹正心裡一毛,鬼頭刀劈下,切中劉璋脖頸,頓時鮮血迸流。吳班怒極,大吼一聲,一劍刺穿曹正胸膛。這時城頭蜀軍紛紛趕過來,片刻之間,將曹正手下全部斬殺。眾人急急來看劉璋,已是奄奄一息。黃權、吳班俯身道:「主公,主公……」劉璋伸手握黃權手腕,緩緩道:「某一時糊塗,甚是慚愧。兵臨城下,全權交付與你。切記,保全……百姓……」言訖氣絕身亡。後人有詩贊曰:   既承先父業,復保西川民。無志揚威武,一心樂清平。守土喜寬厚,識人歎不明。臨終思百姓,季玉真豪英。   劉璋既死,城樓上文武無不放聲大哭。忽然小卒衝來報:「不好了,都尉黃信引本部軍馬開了東門,劉備軍馬殺進來了!」眾人猛地聞說,如同半天打了個霹靂。吳班拔劍而起:「來罷,整頓全軍,與劉備決一死戰!」眾將皆起,黃權忽道:「且住!」吳班道:「公衡有何高見?」黃權道:「煩各位傳令諸軍,按兵束甲,迎降劉備!」吳班大怒:「公衡!你如何也是這等人!」黃權厲聲道:「主公遺命在此,誰敢不從!主公已死,我等若再城內交戰,殃及百姓,反壞了主公一番苦心!」眾將聞言,皆拋下兵器,號啕大哭。黃權忍淚道:「後世議論,某一人擔當便是了!」抬頭看見許靖,道:「煩文休與我一同出城。」許靖答應道:「尊令。」於是黃權與許靖捧了州牧印綬,下城去迎接劉備。   原來黃信早已連接宋江,等曹正衝上城,立刻引千餘軍馬,殺奔東門,守軍措不及防,被打開城門,外面林沖、秦明引兵早已守候,當下一擁而入。南門劉備見城樓上變故突起,心中大驚,諸葛亮急急號令:「即刻攻城,不得傷害百姓!」片刻之間,南門、西門也都被黃忠、魏延突破。正欲準備巷戰,忽見蜀軍紛紛收起兵器,黃權出來投降。諸葛亮長吁一口氣道:「大事諧矣。」於是傳令,荊州軍進城一萬五千人把守各處要隘,成都軍馬留下五千人協助,其餘兵將盡數在城外安營紮寨。然後劉備由趙雲、陳到護衛,進了成都。先入州牧衙門,黃權已令人將劉璋屍體收斂。劉備看見,不禁潸然落淚,撫屍道:「季玉,季玉,我本無心害你,你如此豈不是教我受天下唾罵麼?」說完大哭。諸葛亮勸解道:「皇叔,季玉既死,公當安排成都內務,以免百姓受驚。」劉備猛悟道:「多謝先生提醒。」於是傳令,先教魏延引軍一千人,巡邏城中,但有擾亂民間者,格殺勿論。又令陳到引軍一千,將成都倉廩封存。然後到衙門正中坐下,傳令升堂。   黃權先入,劉備道:「公衡何來?」黃權流淚道:「劉牧不幸命喪小人之手,成都擾亂,所以開城投降,只為保全百姓,不敢圖身後名聲也。」劉備讚道:「公真義士也。為百姓負重行事,青史又豈有詆毀哉?」又傳許靖來。許靖言談清越,意思卻頗有阿附,劉備有幾分不喜。諸葛亮以目示意,劉備省悟,於是贊慰一番。又傳吳班進來,吳班怒目直視,劉備歎道:「真忠臣也。」重賞後教其退下,接著鎮三山黃信進來,劉備道:「你便是開城投降的黃信?」黃信道:「正是末將。」劉備猛一拍案:「推出去,斬首示眾!」黃信大驚。宋江正要起身勸諫,吳用重重踩他一腳,宋江便不動聲色。兩邊刀斧手上前,要綁黃信,宋江轉臉看吳用,吳用微微蹙眉,示意莫動。忽然趙雲站出道:「皇叔且慢!」宋江方才放心。便聽趙雲道:「黃信獻城,有功無罪,不知皇叔為何發怒?」劉備罵道:「這廝食季玉俸祿,反懷貳心,不但獻城投敵,還害了自家主公性命,留之亦是禍害!」趙雲道:「主公此言差矣。黃將軍獻城,是心知皇叔仁厚,為興復漢室,故而投順。至於劉益州生故,實是曹正兇徒作惡,與黃將軍何干?皇叔若殺了黃將軍,恐天下人聞之,不明就裡,往後皆不敢歸降了。」吳用道:「正是如此,請皇叔三思。」諸葛亮亦勸,劉備道:「既然如此,黃信,你可調歸魏文長部下,勿要與蜀中文武交道,免生尷尬。」黃信謝恩而出。   又有劉璋子劉循、劉闡二人入見,劉備親自下座,握二子手,唏噓道:「 季玉遇害,非我本心也!二位侄兒莫要怨恨。」諸葛亮道:「可委二位公子郡縣之職。」劉循辭道:「多謝玄德公。先父治蜀無功,某兄弟不敢再為官。」劉備知他心懷怨憤,於是問道:「然則欲何往?」劉循道:「我岳丈乃是巴西太守龐羲,今欲前往依附。」劉備道:「也好。家宅財物,二位可盡帶去,免得用度緊張。」   二人出,諸葛亮道:「留此二人在蜀,須得多加提防。」劉備歎道:「我也知軍師意思。只是實在對季玉不住。」於是次日,劉備在衙門設一大宴,為劉循、劉闡餞行。蜀中文武皆來相送,各自灑淚而別。那吳班、劉湘不願為官,自願帶了妻子家人,隨劉循、劉闡往巴西。劉備嘉其忠誠,於是令二人同都尉劉晙、向存,引一千軍馬,護送劉循二人往巴西郡去了。   接著劉備自領益州牧,以諸葛亮為軍師將軍,龐統為副軍師、強弓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關羽為安東將軍,張飛為安南將軍,黃忠為討虜將軍,魏延為牙門將軍,趙雲為翊軍將軍,陳到為鎮軍將軍,法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其餘蜀中投順文武如董和、許靖、龐羲、李嚴、彭羕、劉巴、黃權、吳懿、費觀、吳蘭、雷銅、李恢、張嶷、秦宓、譙周、呂義、鄧芝、楊洪、費詩、孟達等六十餘人,盡皆任用。自家軍中眾將謀士也各加提拔。劉備又以征西功勞,提花和尚魯智深為偏將軍、九紋龍史進為裨將軍,各引三千軍馬,隨於成都,不再歸梁山軍營寨。提宋江為蕩寇將軍,吳用、林沖、楊志為中郎將,張清、花榮、李逵、阮小五為校尉,其餘亦各有升賞。大開倉廩,犒賞三軍,又安置民眾,接龐統到成都養病。成都一派新氣象。   宋江回到自家營中,氣憤憤對吳用道:「劉備這廝好毒,真真要拆散我手足也!」吳用道:「正是。他看魯智深、史進兩位兄弟忠勇善戰,因此加以提拔,脫離我梁山軍,實在是釜底抽薪。」宋江道:「如何是好?」吳用道:「此時公然逆杵是不成的,只好姑且答應。好在兩位兄弟料想不至於貪圖富貴而背義也。哥哥明日可設一大宴,眾家弟兄齊聚,為二位餞行,也可看他動靜。」宋江又道:「前日在衙門,我要發話救黃信兄弟,加亮你為何不許?」吳用道:「哥哥你好糊塗也。當時若發話,只怕救不得黃信,自己反招惹嫌疑。但劉備因劉璋之死而負氣,帳下文武,自有懂事的勸誡,你我何必招這個眼?」宋江道:「只是……」吳用道:「眼下黃信兄弟到了魏延帳下,倒也是個機會。那魏延生平恃才自傲的,有機會攛掇一二,也是便利。這次曹正兄弟傷了性命,實在是意料之外。我梁山弟兄,多有單憑血氣而不知天高地厚,日後須引以為戒。我只怕林教頭,曹正是他徒弟,不免傷懷,哥哥私下多勸慰則個。」兩個計議已定。次日,宋江在梁山軍營寨內大擺酒宴。赴席者,只有公安梁山軍一路,武松、張清、黃信等都不來的。排開酒肉,眾人暢懷大吃。看看皆有七分醉意,宋江起身,端了三碗酒,走到魯智深、史進面前道:「二位兄弟,日後去劉備身邊飛黃騰達,莫忘了梁山上情分。」史進驚得手足無措,慌忙下拜道:「哥哥!俺史進若敢有負兄弟情分,情願亂箭穿身,死在陣前!」魯智深聽宋江這話說得蹊蹺,把眼睛一瞪:「公明哥哥你這是甚話!按洒家的意思,我等自成一軍爭霸天下,只怕也沒這許多齷齪。洒家和史大郎是何等樣人,眾兄弟誰個不知?今日一百單八個兄弟已經喪了三人,偏生這麼多鳥話,還談兄弟情分哩!」吳用忙勸解道:「哥哥也是酒後傷感,所以出言,不要見外。」眾人都喝得醺醺的,李逵抱住魯智深大哭道:「禿子哥哥今日去了,俺再找個鯁直人喝酒都難了!」戴宗怒道:「黑廝真不會說話!」林沖與魯智深執手相對無言。花榮強笑道:「不過是分調兩處,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如此?」酒席吃到深夜方才散去。宋江一面約眾頭領暗地為曹正發喪不提。   又過得一陣,劉備召集眾文武商議道:「今日既取了蜀地,大業初成,但曹操必來威逼,如何是好?」龐統道:「一不做二不休,麾軍東上,取那漢中之地!」劉備道:「漢中張魯,甚得民心,兼之聞說會些道法,如何輕易取得?」龐統哈哈笑道:「五斗米道不過是黃巾一流的邪教,以此收買民心,豈能堅固?至於道法,從未聞得道法可以動搖全軍的。」諸葛亮道:「龐士元之言有理。若不乘勢取漢中,恐為曹操搶先。」劉備道:「既然如此,當如何進兵?」正在計議,忽報江東使者諸葛瑾求見。劉備大驚:「必是來索要荊州也!當何以對之?」正是:方謀南鄭他人地,已見東吳債主來。不知劉備如何應對,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四回:武行者醉打陽平關,入雲龍鬥法敗張魯     劉備正召集眾文武商量攻打漢中之事,外面報江東諸葛瑾求見。劉備驚道:「必是來索要荊州者也!」諸葛亮吩咐道:「先請使者到驛館歇息,稍後再相見。」劉備道:「諸位以為當如何應對?」吳用出道:「我等要興復漢室,尺寸之地,亦必爭也,孫吳無只矢功勞,安能教他拿了去!」龐統道:「加亮所言甚是也。若是荊州給了孫吳,則日後北伐,道路甚難了。」糜竺道:「只怕若不給荊州,激怒孫權,同盟破敗,反給了曹操機會。」諸葛亮道:「其實以某看來,分割他一兩個郡,倒也使得。」宋江道:「軍師此是何言!漢室土地,豈能舉手送人?」吳用道:「正是。莫不聞六國之亡,弊在賂秦麼?」話音剛落,頓覺失口。好在眾人都未注意這個典故。   劉備望諸葛亮道:「有否方法,不把荊州與孫吳?」諸葛亮道:「若皇叔委實不捨,可以推得了涼州便返還荊州。只怕回話過去,孫權震怒,時局多變了。」劉備道:「既然如此,眾位請先到後堂歇息。」於是文武各自退下,劉備吩咐有請諸葛瑾。   須臾,諸葛瑾入,謂劉備道:「奉吳侯之命,前來恭賀劉皇叔取得益州。敢問何時可交還荊州諸郡耶?」劉備作難道:「本當歸還,只是近日新並了益州,士眾甚多,若是沒了荊州,難以容納安置。吾正與諸將商議北上攻打涼州,待得了涼州,一定交還荊州。」諸葛瑾道:「皇叔此言差矣。當初說定皇叔取了西川便還荊州,如何變卦?」劉備道:「這個我非不知,只是荊州現有我弟關雲長駐守,他最是心高氣傲。若還了荊州,無處安置。等我這邊取了涼州,再取他過來防守,方才為好。」諸葛瑾無言,只得道:「既如此,煩皇叔作手書我回稟吳侯。」劉備作了書與諸葛瑾,再三叮囑:「子瑜回去見仲謀,望切表我不得已的意思,多謝,多謝。」吩咐多贈送禮物,送諸葛瑾東歸。   諸葛瑾走後,眾文武復出。龐統道:「這一去,怕孫權不肯甘心,興兵來奪荊州。」劉備驚道:「那如何是好?」諸葛亮道:「荊州有關雲長、張益德鎮守,他二人都是勇武絕倫之將。但缺謀士相助。某意思我與龐士元回去一人協助大局。」龐統道:「眼下大事是討伐漢中,我二人少不得隨軍參謀,鎮守成都,若再分回荊州,這邊恐謀劃不足。」諸葛亮眼看法正,法正微微搖頭。忽然吳用起身道:「軍師說得是。兩邊皆不可少的。若不以吳用愚魯,某願回荊州協助關雲長。」劉備大喜:「吳加亮計謀深遠,肯去最好。可要帶多少人馬?」吳用道:「某隨同我梁山軍秦明,再請皇叔撥上將一員相助即可。」劉備看諸葛亮,諸葛亮道:「某遣孟達引本部二千人馬與你同去。」吳用拜謝。宋江暗問吳用:「加亮去了,我這裡與何人商議?」吳用道:「荊州是時局關鍵,我恐關勝、李應不好策劃。這邊與林教頭、裴宣、蔣敬商議可也。龐統先生在,何愁吃虧?」   劉備又問:「討伐漢中軍馬,如何編排?」諸葛亮道:「漢中地勢險峻,須得主公親自前往,多提強兵猛將。梁山軍馬精悍,可為輔助。我與龐士元一人留成都主持,一人隨軍。」龐統道:「甚好,孔明可留成都。」諸葛亮道:「你病體未曾痊癒,漢中理當我去的。」龐統笑道:「孔明你若與我爭這個,沒甚道理了。」諸葛亮道:「既然如此,有勞士元了。」建安十七年九月,劉備親任主帥,龐統、法正為參謀,黃忠、魏延為先鋒,馬超、趙雲為中軍大將,出葭萌關,東伐漢中。梁山軍亦出宋江、公孫勝、林沖、花榮、孔明、孔亮、李逵、李袞、項充、安道全、蔣敬、斐宣十二個頭領,二萬餘軍馬,相隨並進。諸路人馬合計九萬,前後隊列長數十里,聲威震動山谷。成都留諸葛孔明與黃權、陳到等人守把。   漢中張魯聞得消息大驚:「劉備帳下有臥龍、鳳雛出謀劃策,又有關羽、張飛等熊虎之將,既取了西川,又興兵來犯,如何是好?」謀士閻圃道:「只好屯兵陽平關,以阻擋劉備之軍。」張魯道:「陽平關已有吾弟張衛守把,今可添兵前往。」於是遣大將楊昂、楊任引軍五千,前去增援。那楊昂是壟右人,身長八尺,使一條五金混鐵槍,甚是驍勇。張衛在陽平關日日盼望,見來了救兵,甚是歡喜,於是加緊把守。   劉備前鋒魏延、黃忠引副將數十員,精兵一萬五千,勇猛突進,不日抵達陽平關下,安營紮寨。於是便出兵挑戰。關上張衛、楊昂引軍下來,兩陣對圓,張衛道:「汝主劉備乃織席販履之徒,佔了西川五十四州,尚且不足,還要來並我東川耶!」魏延道:「米賊以邪道蠱惑人心,今我興漢大軍到此,還不快快投降!」張衛大怒,教副將任平出馬,魏延舞刀殺出,戰不三合,一刀將任平斬下馬來。劉備軍陣前鼓聲大作。楊昂看得火起,拍馬而出,魏延揮刀迎上。兩個你來我往,戰有二三十合,不分勝敗。張衛看魏延勇武,又見軍馬精悍,恐怕不敵,於是吩咐鳴金。黃忠乘勢擂鼓掩殺,漢中兵不能抵敵,都退進關去。黃忠、魏延麾軍攻打,關上亂箭滾石雨點一般下來,打得蜀軍紛紛退下。二將見上面守得牢固,於是也收兵回營。   次日再出挑戰,關上不下來。發兵猛攻,又枉自損傷了不少軍馬。黃忠、魏延召集眾將商議道:「關隘牢固,上面兵馬又足,強攻難下,不妨先駐紮此地,等皇叔大軍趕到。」便看校尉武松站出來,慨然道:「我等既任先鋒部隊,便當沿途攻克,為大軍開道。今日方才進入漢中地界,遇一小小陽平關,便裹足不前,豈不愧對皇叔重托?」魏延道:「某非不知重任也,但陽平關乃漢中第一要隘,張衛、楊昂皆米賊重將,屯守於此,不可小看。武將軍且少安毋躁。」商議了一陣,置酒與眾將會飲,然後各回本帳。   且說武松回到自家營裡,酒癮上來,吩咐心腹嘍囉把私帶的老酒拿出來吃。吃了十餘大碗,頭腦暈暈,乃拍案大叫:「魏延黃忠妄稱名將,見個小小陽平關,嚇得耗子一般膽。待俺乘這夜色,獨闖進關去,把守關將官全殺了,卻不是大功一件?」計議定了,當下吩咐集合本寨人馬。那武松帳下有六七百兵卒,其中一半是梁山上的嘍囉。為頭的副將急忙相勸道:「頭領,關上有千軍萬馬,頭領還是先去歇息,待明日會同大軍,一起攻關罷。」武松怒道:「放屁!俺當初赤手空拳,打殺老虎,這關上兵馬,還能狠過老虎去?」拔刀出來:「你與不與我整軍?不然我一刀殺了你!」將官不敢違抗,只得把人馬盡數點起,悄悄出寨。是夜恰好黑雲遮天,難以見物。武松教人馬先停在轅門口,自己搖搖晃晃到關前看了一回。關上士卒看不真切,也不在意。武松雖醉,心裡還是清楚的,一眼瞅見關隘依山而起,旁邊山崖上有一棵大黃果樹,盤根漫枝,伸到關牆之上,心中暗喜,回來吩咐道:「你等到關前潛伏等待,待我混進關去。等到廝殺起時,便衝來接應。一邊飛報黃、魏兩將軍攻關。」將官唯唯。武松道:「待會你等若敢不進來,俺定不輕饒!」說完,穿上自家黑袍,配兩口刀,搖搖擺擺往山崖那邊走去。部下數百官兵看得 面面相覷。   武松走到山崖旁邊,兩手用力,不一刻攀到了大樹丫杈之上,離地數丈。一陣山風吹來,渾身一凜,酒醒了大半。看看前面離開關上城垛還有一丈把遠,躊躇二三,將心一橫,顫巍巍站到樹幹之上,右腳邁出,左腳狠命一蹬,大吼一聲,整個人如黑鷹般飛撲到城垛之上,刀光閃處,早將一個巡城小校砍翻。關上軍將大驚,急急來看時,武松雙刀如行雲流水,但聽鋒刃切割骨肉,噗哧有聲,關上頃刻已是屍橫遍地。但這陽平關有一兩萬軍馬,當時戒備森嚴,立刻有武將率精兵包圍上來。武松大呼大叫,猱身殺進戰團,也不等他有用弓弩的空當。漢中軍馬被這瘋漢一陣衝殺,正在忙亂,忽然聽得關中人聲嘈雜,一隊軍馬自己殺了起來。眾軍叫苦不迭,忙慌慌四下躲避。   原來是中箭虎丁得孫,自從與史進裡應外合破了葭萌關,自己仍回張魯這邊,讒言逼降了馬超。張魯叫他引軍協防陽平關。這日正帶隊巡哨,忽聞有人夜襲,看時卻是武松。心下大震,雖然不知就裡,當即叫心腹傳令,梁山帶來的數百原班人馬在關中四下鼓噪,擾亂視聽,一面親引軍殺上關來接應武松。武松見到丁得孫:「原來老丁在此!」丁得孫道:「行者哥哥如何到了此處?」武松道:「休得多問,隨吾殺下去接應大軍!」於是會合一路,先到城樓上砍斷吊橋鐵索,再殺下關門。那武松本來不認得關中地勢,只是胡亂衝殺;得到丁得孫數百兵卒,真是如虎添翼。此時關外,黃忠、魏延聞得飛報,各自點起軍馬來到關門之前,武松衝下城樓,正逢張衛引一隊軍馬趕來,武松大吼一聲,上前便砍,張衛用刀招架,只覺得武松力大刀沉。戰戰兢兢殺不到六七回合,撥馬便走,他這一走,周圍軍將誰敢死戰?武松殺到門前,丁得孫部下軍士開了關門,外面劉備軍吶喊一聲,一起擁了進來。關中守軍雖多,各自找不到方位,皆不敢抵擋,張衛從關隘背面走脫,楊任晚了一步,後路已斷。他靈機一動,先在牆下面躲避,待劉備軍鋒頭掠過後,再拚力從正門向外衝突,殺開血路,自關外抄山道走了。楊昂正在奔走,不防火光中黃忠殺到。楊昂雖勇,此時心中虛弱,戰不到十合,被黃忠手起刀落,砍於馬下。關中士卒,有死者,有降者,也有潰逃出者。到五更時分,紛亂停息。   魏延、黃忠當即在關中升帳,武松獨身破關,立莫大功勞,遣人發書往中軍劉備報捷。又見了丁得孫,丁得孫只推是與武松舊日相識,又傾慕劉備,因此歸順云云。黃忠、魏延厚加讚賞。關中拿到糧草軍械無數,降兵約得了三四千。魏延叫大擺筵席,全軍歡慶。武松道:「既然破了張衛,何不乘勢殺進南鄭,擒了張魯?」黃忠聞言鼓掌道:「正是正是,叫那米賊知道老夫的手段!」魏延正色道:「不可。我前軍兵馬不多,若去漢中與賊主力相較,非為明也。且陽平關是漢中要隘,若是我等輕易出動,被敵軍乘虛再奪佔了,皇叔後隊加多少麻煩!今日只是堅守關隘便是。」黃忠道:「還是文長周到。」於是兩個分派人馬,在城關四周固守,只待劉備。不數日,中軍劉備大軍趕到,先教重重嘉賞了武松、丁得孫兩個。升武松為中郎將,丁得孫為校尉。宋江也暗自歡喜。劉備接著傳令,留下劉封鎮守陽平關,其餘大軍即刻拔寨,殺奔南鄭府治而來。   且說張魯聞知陽平關失陷,楊昂戰死,大驚。閻圃道:「事到如今,只好調集人馬,前往拒住褒城迎敵,一面可發書往許都求曹操相助。不然,兵臨城下,應變晚矣。」張魯然之,便教閻圃為使者,往許都求救。自己頃起南鄭軍馬,大將張衛、楊任,前往褒城迎敵。張魯有五子,長名富,次名緣,三子名貴,四子名晁,幼子名繒,皆精習武藝,一起前往。   劉備大軍九萬,次第起行,兵臨褒縣,排開挑戰。張魯留張衛守城,自引眾將出城迎敵。兩邊相對,張魯大罵道:「劉備偽托忠義,行詐天下,屢屢侵犯他人,實是宗室敗類!」劉備大怒,回頭陣中:「誰去把張魯拿下!」話音未落,馬超飛身而出,笑道:「張師君,認得我否?」張魯未及答話,身邊楊任出馬喝道:「汝這屢屢背反之人,尚有面目在陣前相見耶?」馬超大怒,挺槍便刺,楊任揮刀迎敵,兩個戰不到十數回合,馬超一槍把楊任當胸搠透,屍身撲倒。張魯長子張富看殺了楊任,心下氣憤,揮方天畫戟殺出。馬超正想迎戰,宋江身後豹子頭林衝殺出道:「馬將軍,此輩小兒便讓與末將罷!」張富咬牙來奔林沖,馬超自回。二將戰不數合,張魯次子張緣看哥哥不敵,也舞刀出戰,林衝力敵二將,兀自游刃有餘。劉備看得連連點頭:「林將軍有益德之風也!」再戰數合,張貴、張晁、張繒一起殺出,劉備軍中,張清、馮習兩騎殺出,馮習戰住張貴,張清當住張晁、張繒。兩邊八個將軍盤旋廝殺,戰得多時,張清一人敵不住兩個,偷偷放馬往旁一溜,張晁、張繒叫聲:「休走!」縱馬追來,張清暗取石子,回手疾射,張繒不曾提防,左眼上正著,打得烏珠迸裂,慘叫一聲,倒栽下來。張晁一驚,急回馬時,張清又是一石子打中肩頭,幾乎兵器墜地。張貴見狀,趕忙棄了馮習,來抵擋張清,士卒乘機把張繒救下,張晁自己回陣。這邊張緣見兄弟落敗,心一慌,手一慢,被林沖丈八蛇矛刺穿肋下,挑下馬來,再一矛,結果了性命。張富、張貴心下惶恐,各自奔回陣。劉備見三將得勝,大喜,傳令擂鼓急進。蜀軍陣上喊殺聲大作,如狂潮般朝漢中軍席捲而來。   那張魯在隊中看見五子傷亡,怒火上衝:「今番莫要怪我無情了!」左手到身邊袋子裡抓把米,往空中一灑,右手仗劍,咬破自家舌頭,一口血霧噴到眼前,嘴裡唸唸有詞。片刻之間,兩軍陣前黑霧瀰漫,霧氣中隱隱有金甲神將,引無數軍馬,往來衝突。劉備部下軍將,哪裡見過這等陣勢,頓時亂了。張魯將寶劍搖了三搖,那黑霧化作一陣烈風,朝劉備軍陣前猛掠過來,風中兵將無數,刀槍都朝劉備軍亂打。後面漢中軍馬乘勢掩殺,劉備陣腳大亂,士卒各自奔逃,中軍將拚死保護劉備。   公孫勝此刻在後隊,看得前面天色驟變,笑道:「是了,是了。」急喚左右取清水來,汲了一口,也往天上一噴;一邊揮動寶劍,劍上穿三層黃紙,舞動片刻,那紙自燃,須臾燒盡,片片黑灰卻不四散,都往天上聚去。公孫勝忽然大喝一聲「疾!」只聽得遠處群山陣陣回嘯,平地捲起一陣罡風,卡卡啦啦,兩軍旗幟竟被刮斷了數百面。接著天上黑雲密佈,轉眼間,豆大雨點辟里啪啦傾盆下來,那戰場上的黑霧被雨點一打,漸漸自消散了。黑霧中隱匿的神兵神將,自也灰飛煙滅。劉備大喜,正想叫收兵回營,猛聽龐統厲聲道:「擂鼓,全軍進擊!」劉備不明,也隨著叫:「擂鼓!」於是鼓點再起,劉備軍馬全線又反殺回來。   這邊張魯見法術被破,臉色大變。又看劉備軍重振旗鼓殺來,搖頭道:「大勢去矣!回城去罷!」全軍緩緩退向褒城。忽然後隊軍卒大亂,張魯回頭看時,前面到褒城路上,排開一隊精兵,當先一員大將,銀槍白馬,後面大旗書「漢翊軍將軍,常山趙」。趙雲手裡提一顆血淋淋人頭,高聲喝道:「褒縣已取,張衛人頭在此,哪個上來領教槍法!」漢中軍將大嘩,張魯又驚又怒,道:「罷罷罷,且回漢中!」這時前面劉備軍沖湧而上,左有黃忠,右有魏延,各統精兵衝擊。漢中軍皆無鬥志,只顧奔走,被殺得大敗虧輸,落後的便紛紛投降。張魯一路潰逃,劉備驅兵追殺二十里方回。原來當張魯作法之時,龐統便教趙雲引五千精兵,乘亂迂迴去突襲褒城,斷漢中軍後路,果然一舉得手。劉備又打聽得公孫勝作法破了張魯的道法,甚是驚歎。公孫勝道:「張魯的道法,亦不過是些幻術,引人自相擾亂,我所以破了他,不過還個清明好叫兩軍廝殺罷了。」劉備大喜,加封公孫勝為「法師」,授校尉之銜。一面先在褒城整頓人馬,調劑糧草,預備再去漢中。   忽地新近歸降的校尉丁得孫出列道:「皇叔,某敢請皇叔即刻進兵漢中,張魯可擒也。」劉備道:「漢中城池堅固,糧草頗多,如何可以得手?」丁得孫道:「那留守漢中的眾將,內中有三個都尉,一名鄒淵,一名鄒潤,一名龔旺,卻是我的結拜兄弟。三人早不滿張魯欺瞞良民,有心歸降皇叔。總管漢中的謀士楊松,貪財好賄,最是無德。我與三個兄弟約定,我迎接皇叔進軍,他們乘機威逼利誘,好歹叫楊松出頭,把漢中城門關閉了,不放張魯進入。只等皇叔派軍馬去接受。」劉備大喜:「既如此,甚是有勞了。」問帳下:「哪位將軍願當先追殺張魯?」魏延挺身而出:「某願往!」劉備道:「我與你一萬軍馬,即刻出發,追殺張魯。如不得手,便佔住漢中城池,等我大隊趕來。」魏延道:「得令!尚求一人為副。」劉備道:「何人?」魏延道:「便是那獨身破陽平關的武松武將軍。」劉備笑道:「甚好。」於是令魏延、武松引軍一萬,叫丁得孫為嚮導,先行出發,直取南鄭而來。   再說張魯逃離漢中,清點人馬,十成中折了四五成,不由哀歎:「遭此大敗,恐難以保全了。」張富勸道:「父親不必心焦,且先回到漢中,整頓人馬,再作打算。」於是一路行進。到漢中城下,張富高叫:「師君回來了,快快開門!」不防城上亂箭射下來。張富大驚,便看城頭上,楊松羽扇綸巾,大笑道:「張師君,我等闔城已降了劉皇叔也!」張魯氣急攻心,暈了過去。左右急忙相救,半晌醒來,垂淚道:「某雄踞漢中三十年,不料今日如此下場!」張富道:「父親不可自棄。且先往東山躲避,再作打算。」於是一行人向東驅避而行。   行無半日,前面山口旌旗招展,大軍突出。張魯大驚:「吾命休矣!」忽然迎面一騎奔來,卻是閻圃,口裡高叫:「曹丞相令夏侯淵為先鋒,張郃為副,杜襲為監軍,郭淮為司馬,引戰將五十員,精兵三萬,前來救援漢中!」張魯大喜。正是:心苦東川城池盡,喜見北魏救兵來。不知夏侯淵、張郃此來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五回:魏文長血戰漢中地,宋公明兵發定軍山     且說張魯在褒縣被劉備殺敗,退到南鄭,不料楊松與鄒淵、鄒潤、龔旺起兵佔了城池,不放張魯進去。張魯欲要強攻,士力已衰,又恐劉備追來,只好急急往東奔走。行到借口,卻見閻圃引曹操部下征西將軍夏侯淵、平狄將軍張郃前來救援漢中。張魯望見救星,大喜至泣。兩邊相見,夏侯淵道:「魏公聞說太守被劉備賊軍所攻,令我等為前鋒先來救應。魏公大軍隨後便到。」張魯感激不盡。夏侯淵又聞說漢中被叛軍佔據,道:「劉備未來,我等當先行突擊,奪回南鄭城池。叛軍烏合之眾,一擊可破,然後迎戰劉備,方得從容。」張魯道:「全聽將軍安排。」夏侯淵便教杜襲、郭淮統帶大軍在後,自己與張郃選精兵一萬,教張魯部下官佐帶路,直趨南鄭。   那夏侯淵用兵,最是迅截勇猛。先前軍中便言「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黃昏時分,抵達南鄭城下,排開隊伍叫陣。楊松在南鄭城中,忽聞曹軍殺到,大是驚恐。鄒淵三個不知厲害的,叫道:「他便也是人,有何可怕!待我等出去迎戰!」遂點了數千軍馬,殺出南鄭。兩邊相對,夏侯淵出馬大罵:「汝等無名草寇,幸得張公祺恩遇,居然以怨報德,買主求榮,勾結耳賊,擅據大郡。今我統十萬精兵到此,還不快快下馬乞命!」鄒淵看夏侯淵身長八尺,虎目黑髯,威風凜凜,心中悚然,強打精神罵道:「我等和劉皇叔聯絡,興復漢室,就是要誅殺汝等漢賊!」夏侯淵大怒,拍馬舞刀殺出。鄒淵挺槍出陣,兩個戰不到三合,鄒淵大敗而走;鄒潤急急出馬抵擋,鄒淵回馬夾擊,夏侯淵奮力揮刀,大戰二將。鬥到十回合,怒吼一聲,將鄒淵劈於馬下。龔旺急急殺出,對陣張郃望見,拈弓搭箭,手到箭出。那龔旺倒也機警,眼前一花,急忙偏頭,箭翎貼頸而過,把脖項擦破,鮮血淋漓,真個作了「花項虎」。鄒潤原本不敵,嚇得回馬便走。張郃在陣中教擂鼓大進,曹軍吶喊而上,鄒潤、龔旺道:「眼見得南鄭守不住了,不如往北去投劉備軍中,也好與公明哥哥照應。」兩個引軍望北便走。夏侯淵教張郃分軍追趕,自己統帶三千銳卒,殺進城內。楊松在城樓上望見三將敗北,嚇得篩糠也似發抖,待要走時,曹軍一湧入城,南鄭城內雖有軍馬,得力將領皆不願與楊松為伍,因此紛紛投降。楊松急忙手捧印綬,親自到夏侯淵馬前跪地請降。夏侯淵甚為厭惡,令人綁了。自己步入衙門,安排將兵佔據城中要隘,安頓居民。   次日早晨,張魯、杜襲、郭淮等引後隊到,見夏侯淵竟已取城安民,大喜。張魯道:「魏公有如妙才將軍這等虎威之將,匡扶漢室,何愁不成!」夏侯淵以楊松付與張魯,魯深恨他前番進饞,今日賣主,親手將他拖到街頭,與諸子一起動手,亂刀砍死。夏侯淵請張魯徵集漢中離散人馬,整頓軍伍。張魯依計而行,於是又聚集了不少軍馬,聲勢漸漸重振。   再說魏延、武松奉劉備令,同丁得孫引一萬軍馬,去占南鄭。行到半途,迎面看數千殘兵敗將亂紛紛奔逃過來,後面一軍緊緊追趕。丁得孫眼尖,望得前面是鄒潤、龔旺在奔走,忙道:「那前面便是鄒潤、龔旺兄弟了!」武松道:「如此看來,這南鄭府是丟了?」再登高看後面追的軍馬,是平狄將軍張郃旗號。魏延道:「這張郃乃是河北道上一員名將,不可小看。」思索一下,吩咐武松、丁得孫道:「我引一半軍馬,迎著上去,放過鄒潤隊伍,截住他廝殺;你二人分餘下之軍,從小道抄到張郃軍後路,三面夾擊,必可破之也!」二將領命,各自分兵而去。魏延引五千軍馬,下大路列隊。龔旺二人正在狼狽奔命,忽然前面一聲號鼓,大軍列陣,當先將領高叫:「鄒潤、龔旺休得驚惶,某魏延奉皇叔之命,前來救應!」二將大喜,魏延把隊伍中間閃條路,放敗兵過去:「汝等就在我陣後整頓休息。」片刻,張郃軍馬殺到面前,魏延拍馬出道:「張郃休走,義陽魏延在此!」張郃冷笑道:「無名下將,也敢爭鋒!」魏延大怒,揮刀殺上,張郃挺槍來迎,兩個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忽然張郃後軍大嘩,都叫:「有敵軍兩路來襲!」張郃大驚,擋開魏延大刀,驅馬回陣,吩咐:「快快回轉!」魏延見得了機,將刀一招,大小軍校,齊掩殺過來。張郃親引鐵騎斷後死戰。這時後面副將來報:「將軍,後退敵軍甚是凶險,大軍難以退過!」張郃吩咐副將引牌刀軍和馬弓隊壓住陣腳,自己提了槍到後隊,便看大路兩隊伏兵不住衝擊截殺,右邊為頭一個大漢,披頭散髮,兩口雪亮朴刀上下翻飛,殺得血雨四濺,曹軍曹將紛紛閃避。張郃點一點頭,悄悄抽出羽箭,瞄準一放。那武松正側身劈殺,眼角白光一掠,箭直奔太陽而去,情急之下,抬手一擋,嚓的一聲,左腕鮮血橫流。武松受傷,聲威便減了幾分,張郃高叫:「賊將,吃我一槍!」放馬直衝。武松罵道:「好賊子,暗箭傷人!」右手揮刀迎上。兩個戰無十合,武松畢竟一臂,怎擋張郃,只得後退。張郃見己軍三面受敵,也不敢戀戰,衝開陣腳,便叫大隊後退。魏延前面督軍勇猛追殺,截了不少落後軍士,卻被張郃引精兵抵住。兩下交戰,都討不得便宜,看看天色漸晚,於是各自收兵。這一戰魏延雖不得全功,卻也截殺了張郃後隊一千餘士卒,奪得許多馬匹軍械。   鄒潤、龔旺整頓敗軍過來相見,哭訴鄒淵身死,漢中復失。丁得孫、武松也自悲傷。魏延道:「夏侯淵在漢中,有多少兵馬?」鄒潤道:「前番來時,約有一萬。」魏延道:「如此則除掉張郃這裡,漢中不過數千曹軍?」丁得孫道:「只怕後面還有大軍跟隨。現下接應了鄒潤、龔旺二位,不如先退回褒縣,請皇叔大軍前來。」魏延道:「甚麼話,剛才殺退了張郃,如何便要撤軍?先送武將軍回去養傷,順便稟報皇叔;我與諸位引軍,先追擊張郃,再相機而行。」武松道:「魏將軍你這話才是無理,俺隨你廝殺幾場,不曾有懈怠畏縮,為何一點皮肉小傷你便要趕俺回大營?死也不走。」魏延喜道:「既如此,我二人同去破漢中!」丁得孫諫道:「二位不可冒失。夏侯淵、張郃都是名將,兵馬又多,不加小心怕有閃失。」武松道:「這廝羅索,你自回褒縣,我與魏將軍去漢中。」丁得孫道:「這是甚說的。我奉命前來嚮導,自然是一起去了。」武松道:「有了鄒潤、龔旺兩位兄弟,不須你了。」丁得孫怒道:「武松哥哥以我為何人也!」當下對鄒潤、龔旺道:「兩位可去褒縣報稟皇叔,我還是引魏將軍去漢中。」鄒潤道:「龔旺哥哥去褒縣即可,我帶諸位到漢中。」計議定了,於是魏延、武松等把兩路人馬合作一處,先歇息一晚,次日,沿大路追殺上來。   再說張郃脫離戰場,不敢就停,連夜後撤三十里,到天蕩山口紮下營寨。安排偏裨將佐,加緊巡防,把個路口緊緊守住。一面飛書往漢中報夏侯淵。夏侯淵得知,與杜襲、郭淮、張魯商量。張魯道:「劉備此次如漢中,兵馬十萬,聲勢甚大,我軍恐寡不敵眾。不如且退保城池,等待曹公後援。」夏侯淵道:「某只聞進兵拒敵,未曾聽過因敵軍眾多便要死保城池的!」當下傳令:「杜監軍留漢中,全軍拔寨出發,增援張雋義。」張魯讚道:「公真勇將也!」夏侯淵道:「公祺兄可守把城池,多多發糧草為我後援。」張魯道:「自當從命。」又教張富、張貴二子引搜集得的漢中軍馬萬餘人,隨同前往助戰。   一路兼程,黃昏來到張郃寨前。張郃急出來參見,夏侯淵問戰況,張郃道:「敵軍主將是魏延,以前未聞過姓名,頗有些武藝。趕我到此地,連日攻打隘口,都被殺退。現下在路上結了三個寨子,以為犄角之勢。」夏侯淵聽罷,微微沉思。郭淮道:「這魏延我卻曉得,原是長沙名將。今日我軍兼程趕到,不如歇息一夜,明日出戰。」夏侯淵道:「乘此一鼓作氣,便去平了他的寨子,還等什麼明日!明日他準備做好,又費多少手腳!」張郃道:「將軍所言,正與某合!」夏侯淵遂令郭淮守寨子,張郃引本部在左,張富、張貴引本部在右,自提大軍在中間,乘了落日昏昏,一聲號鼓,殺將出來,直取蜀軍三寨。   原來魏延原也派了些軍士四下巡探,卻被張郃在大小路口安排伏路,但有走得遠的,盡數捉住殺了;又兼張郃營寨下在高處,遮擋視線,因此夏侯淵軍馬趕到,魏延卻是一些不知。這日黃昏正在營門口看對面寨子,忽聽天蕩山上面鼓號震天。魏延大驚:「此必是敵軍出戰,各營準備!」片刻之間,路口殺聲大作,曹軍潮水般三面殺來。蜀軍未做好準備,已然混戰一團。魏延睚眥欲裂,跨馬提刀,迎面衝突,連斬曹軍兩員偏將。夏侯淵望見,咆哮道:「哪裡來的下將,如此囂張!」魏延看見旗號,喜道:「拿住了夏侯淵,何愁曹軍不敗?」拍馬上前。兩個雙刀並舉,戰有二十餘合,劉軍左右兩寨已被曹軍沖得潰散下來,鄒潤、丁得孫各自混在敗軍中奔逃。魏延見勢頭不好,虛晃一刀,撥馬便走。夏侯淵哪裡肯捨,緊緊追趕。行無遠,兩邊張郃、張富殺退了左右兩寨劉軍,從兩翼夾擊上來,把魏延圍在核心。魏延身邊不足千人,捨生忘死,奮勇衝殺,怎奈四面重圍,無法衝破,漸漸難以招架。夏侯淵在外高叫:「魏延,汝也是員名將,何必為大耳賊殉葬?不如下馬歸降,我主魏公愛才,定得重用!」魏延瞠目大喝:「非死不降!」鬚髮怒張,左衝右突,人馬衣甲皆帶血跡。戰了約莫一飯功夫,身邊士卒漸漸稀少,魏延長歎道:「今日便死於此罷了!」正自絕望,忽聽右邊曹軍陣後一陣喧嘩,接著紛紛散開,武松一臂包紮著,單手揮刀殺進圍來。頭髮披散,勢如瘋虎,在戰團中硬生生捅開一條血路。曹軍皆不敢擋。魏延一面奮戰,一面大叫:「武將軍,你來作甚?」武松大叫:「你是主將,某安能獨自突圍?」夏侯淵讚道:「好漢子,便一道送你們去了罷。」麾軍四面攻來。武鬆手下,也只突入數百軍,兩人拚死奮戰,都存了決死之心。再說那丁得孫、鄒潤二人本來和武松一同退到岔口,正在整頓隊伍,一不留神,武松竟又殺入重圍,丁得孫不由跺腳道:「這魏延又不是我梁山兄弟,你這等捨命保他作甚!」龔旺道:「行者哥哥便是這個性子。眼下如何?」丁得孫道:「你在路口守把,我引軍衝入解圍!」龔旺道:「只恐去了又陷沒。」丁得孫道:「武松救魏延是為他人捨命的,我卻是救自家兄弟,便是陷沒了也罷!」龔旺道:「我二人同去。」丁得孫道:「你若走了,這路口被曹軍切斷,後面劉皇叔援軍到了也衝不過來。」兩下商議定了,丁得孫高叫一聲:「曹軍休得張狂,丁將軍闖陣來也!」引數千兵馬,迎面撲入。當不得曹軍數萬,陣勢洶湧,片刻之間,俱都被困住了。   龔旺在路口看見,急得無計可施。欲要突出救援,又怕丟了路口。眼見得魏延、武松千來人被困在最核心,各處尚有不少兵將,各自為戰,互不能相助。忽然背後,鼓號聲震空,回頭看時,旌旗滿山遍谷,逶迤而來,正是劉備大軍到了。龔旺急急派遣小校前往告知,劉備軍前部正是黃忠,聞言大呼:「眾軍,隨我去救文長!」率領軍馬,疾行赴陣。這時日頭已落,山谷間唯余些微霞光,張郃望見劉備軍馬來了無數,急謂夏侯淵道:「將軍,賊兵大至,不可戀戰,收兵回寨才是。」夏侯淵道:「可惜,可惜!」只得叫撤了圍,自回天蕩山。黃忠見自家軍馬損傷無數,兼之天色已黑,不敢追趕,救了魏延、武松、丁得孫等部軍馬,往中軍見劉備。魏延等四將見了劉備,下跪道:「末將等無能,被賊軍衝垮營寨,損傷無數軍馬,請皇叔治罪!」劉備見魏延等渾身血人也似,盔甲殘破,哽咽道:「我有諸公為輔,何愁天下百姓不得安生!今日敵眾我寡,非諸公之過也!」便叫都往宋江營中,著神醫安道全探看傷情。一面吩咐黃忠、趙雲、馬超三將再在路口紮下三個營寨,每營留兵萬人屯守,與曹軍天蕩山大營相對。其餘軍馬,在後面分屯立營。   且說宋江到了夜間,召集眾頭領道:「各位兄弟,我等秘密入漢,決心起事,必須忍辱負重,積蓄兵力,切不可意氣用事,損傷手足。今番入漢中,劉備大軍未到,南鄭三位兄弟急於求成,結果南鄭得而復失,反折了鄒淵兄弟;此後今日的一場大戰,那魏延又不是梁山手足,武松、丁得孫你二人何苦去為他拚命?白白多耗損上千嫡系人馬,幸得兩個頭領沒事。今後萬萬不可再如此莽撞。」武松聽得大不是滋味,暗自道:「俺為人將領,陣前拚殺自然是分內事情,便死了又有什麼關係。如何要做的這般鬱悶?」丁得孫看他一眼,武松不語。林沖道:「哥哥,下一步當如何。」宋江思索道:「這漢中自然是要取的了,我以為夏侯淵終不是劉備對手,我等在其中當多揀些便宜,方是正道。」李逵一邊歎道:「哥哥也直是,前番在水泊,終日『招安,招安』聒噪個不停,今天又老耍這般鬼伎倆,氣破俺鐵牛肚皮。」宋江瞪眼道:「再多嘴,俺先把你這肚皮剮了!」李逵伸舌不語。公孫勝道:「這次攻進漢中,我料丁得孫、鄒潤、龔旺三位兄弟地形人物熟悉,必然重用。要好好立功。」武松道:「那魏延魏文長,現下倒與某甚是相惜。」花榮道:「最好。行者哥哥多與他結交,於我大業有助。」宋江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但俺這裡還有個令牌,卻要講明了。各位兄弟聽令!」眾頭領齊肅立。宋江道:「自今日起,再有貪功冒進,為劉備事業折損自家羽翼的,軍法從事!」便喚鐵面孔目斐宣寫下了:「莫看我寄人籬下,這梁山軍的令卻還是使得的。」眾將只得道:「是。」   再說天蕩山營寨,夏侯淵召集眾將商議。張郃道:「眼下賊軍多我一倍有餘,眾寡懸殊,不可貿然決戰。當堅守要隘,以待後援。」張富道:「雋義將軍所言甚是。此地天蕩山乃漢中重地,後接米倉山,是糧草運輸主脈,只要屯軍於此,劉備縱有十萬之眾,不得偷過,南鄭安如泰山。」張貴道:「只是此去往南五六十里,有一山名定軍山,別有小道,也是個重要所在。若被敵軍佔了那裡,則我後路恐被截斷,不可不防。」郭淮道:「二位張公子所言頗有道理。不如分兵往定軍山,兩頭守把。」夏侯淵道:「哪位將軍願去?」張郃挺身而出:「某追擊潰兵,未曾得功,反被魏延截殺了不少人馬,心中甚愧。願乞一軍前往守定軍山,將功折罪。」夏侯淵讚道:「雋義豪氣可嘉也!」張貴道:「恐雋義將軍不熟地形,某願相助。」夏侯淵許之。於是撥精兵一萬,令張郃率領去定軍山守把。張貴引三千漢中軍相助。   回頭講劉備在大營,召見丁得孫、龔旺、鄒潤等,問漢中詳細地形,作圖形數張,與眾人商議道:「不料曹軍已然進入漢中。」法正道:「當速戰速決,擊退其先鋒,奪占漢中,然後主客易位。否則待他後援趕到,甚是不便。」龐統看了地圖道:「曹軍下寨天蕩山,確是咽喉要地,如是硬攻,難以得手。此去往南定軍山,若能分精兵一支攻取了,迂迴其左翼,則天蕩山曹軍不攻自破!」劉備點頭:「軍師所言甚是。哪位將軍願去攻打定軍山?」話音未落,魏延、黃忠二人一起站出:「某等願去!」劉備哈哈大笑。龐統卻道:「兩位擔任先鋒要職,此處是離不得的。」二將愕然。龐統以目看宋江,宋江起道:「皇叔,俺宋江願引本部二萬軍馬和眾位弟兄去取定軍山。」劉備大喜:「甚好,甚好。」又令丁得孫引二千漢中降兵帶路。宋江接了令,當下先安排全軍飽吃一頓,再往南行進。   那漢中地勢崎嶇,甚是緩慢。宋江與眾頭領商議道:「龐統先生為何叫我應承下這定軍山一路的差使?」花榮道:「想是先生知道本處敵軍不強,我梁山軍自足戰勝,所以叫來領這個功勞罷。」於是召丁得孫來問:「定軍山地勢如何?」丁得孫道:「定軍山山不甚高,中間環抱有垌,裡面可藏數萬軍馬。山前一條大路,通向南鄭。岔道口往南是巴西郡,隔路是無名對山,也是個平緩地帶,卻高出定軍山十餘丈。」花榮道:「我若是曹軍,便要在這兩邊山頭各自安排軍馬,把三岔路總口牢牢扼住。」林沖道:「此去定軍山,敵情不明,當多派斥候,並以強兵在前,以防埋伏。」宋江笑道:「曹軍大隊皆在天蕩山,此地不過是些零星兵卒,我放著二萬軍馬在此,有何懼哉?」林沖道:「哥哥,曹軍不比得劉璋、張魯人馬,甚是精悍,兼曹營頗多名將,萬萬不可小窺!」宋江不以為然,對林沖道:「林教頭,你且引一隊兵到後面押運糧草,莫被小股賊人乘虛劫奪了。」林沖只得去了。宋江教李逵、李袞、項充引三千步軍為前隊,自己在中間,向定軍山挺進。距離定軍山還有五里上下,經過一谷,忽然谷裡擂鼓大作,無數軍馬殺出。   原來張郃率軍來到定軍山,問了張貴地勢,便下了三個寨子:張貴引一支軍馬,在定軍山垌中紮寨,山頭上遍佈哨位、壁壘;另排副將帶軍在對山也紮營,兩頭居高臨下,把路口夾住。卻把大兵在道路口微微偏後地方紮下大營,三個營寨成「品」字擺開。安營已定,忽流星馬報有大隊敵軍往此處來。張郃與張貴商量道:「與其坐待敵來,不如我先發制人,於半路擊之,攻其不備,挫他三分銳氣。」於是留下許多人馬守把營寨,張郃親引了四千精兵,輕裝疾進,半路來抄宋江軍馬。前頭看見李逵步軍,張郃心生一計,先叫部將引千餘人從前頭吶喊殺出,李逵看了,大呼道:「好賊子,嘗嘗黑爺爺的板斧!」引李袞、項充掩殺上去。那副將在路邊石坎上安排了強弓勁弩,箭矢如雨點下來,李逵部下傷亡百十人,不得前進。張郃看時機已到,大喝一聲,率精兵挺槍殺出,恰恰抄在李逵前軍的背後。那梁山前鋒軍馬頓時隊形大亂。李逵急急回頭,李袞、項充已著地殺上,張郃見兩條漢子彪悍,不敢輕敵。那李袞、項充俱是上陣不要命的,兩套牌刀同時朝張郃夾擊。張郃銀槍左右格擋,戰數回合,瞅破綻著地一槍,李袞慌忙拿牌刀去擋,項充以為得機,躍步輪刀砍來,不防張郃回身一擺,槍鑽子蕩回來,啵的一聲,打在項充額角之上,頓時皮開骨裂,血流滿面。項充一聲不出,暈死了過去,李袞大驚,慌忙抱起項充後退。這時李逵在百步外揮斧翻身殺來,張郃看得仔細,張弓搭箭,便要射出。有道是:迎戰山東及時雨,先射水泊黑旋風。那張郃箭法如神,不知李逵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六回:宋江大戰張雋義,趙雲槍挑夏侯淵     話說劉備兵臨漢中,曹操遣夏侯淵為先鋒救援張魯;兩軍會戰於天蕩山,劉備教宋江引梁山軍馬去取定軍山。張郃守把山口,引精兵四千,於路伏擊宋江人馬。前鋒李逵正與曹軍廝殺,張郃摘弓上箭,瞄準要射。忽聽得風聲,張郃原是名箭,素來機警,當即側臉,一支箭正從耳邊掠過。自家那支箭不知道飛甚麼地方去了。回頭看時,見是一員大將手握雕弓,站在身後百步之外,背後旗號書「小李廣花榮」。張郃大怒,抬手便是一箭,恰好花榮也是一箭迎面而來,噌的一聲,兩個箭頭空中相碰,各自歪在一邊。張郃心頭暗叫聲好,夾緊鐙子,身子在馬上一斜,一箭奔花榮右肩去,花榮將手中弓一揮,撥在一旁。張郃讚道:「好個小李廣!」再看自家軍馬已衝散了梁山軍前隊,卻見後面宋江親引中路人馬,層層上來。張郃心道不可硬拚,便叫:「撤回營寨!」曹軍聞令便走,前隊梁山軍已被殺散,黑旋風李逵狂吼亂叫,帶數百個牌刀手直向張郃衝來。張郃持槍斷後,引百餘鐵騎與數百敵軍交戰,李逵猛砍猛殺,卻被狙得無法追擊。待大隊去遠,方才放馬奔回自家營中。   宋江大隊接住,前軍死傷數百餘人,項充昏迷不醒,忙叫安道全救治。一邊吩咐全軍趕到定軍山前,落下營寨。宋江望著山頭張郃旗號,切齒不止。旁邊李逵暴跳如雷,只要發兵殺上山去報仇。林沖道:「俺曾看得史書,張郃乃河北名將,不可輕視。定軍山地形險要,且曹軍先行佔據,切忌魯莽。」宋江道:「他曹軍害我鄒淵兄弟,又傷了武松、丁得孫、項充等,豈能不顧!」蔣敬道:「今日天色已暗,何不先叫士卒們休息,明日再戰?」宋江不語,蔣敬道:「哥哥,前日你叫頒令,諸位兄弟務須小心謹慎,不可意氣用事,胡亂出戰,今日自家不要糊塗。」宋江道:「兄弟說得是。」吩咐各自歸營休息。林沖道:「要防曹軍下山劫寨。」親自安排巡邏兵馬,細細守把。當夜,張郃在山上,看山下梁山軍營火點點如螢,有巡夜隊伍環繞不息,歎道:「聞說這梁山軍是草寇改編,卻也頗有知曉兵法之人。」   次日,宋江留花榮等人守營,自己帶了李逵、林沖、李袞、孔明、孔亮五個頭領,引一萬軍馬,到曹軍營前挑戰。張郃率軍出陣迎擊。兩邊對圓,宋江道:「張郃你原是袁紹部將,何必與曹操為伍?歸降皇叔,共扶漢室,豈不為好?」張郃笑道:「袁紹多謀寡斷,外寬內嫉,所以為魏公所破。今我統率朝廷精兵,來救漢中,你等不過是草寇入伍,追隨劉備,夢想功名榮華,豈非可笑?」宋江大怒:「誰人與我拿下!」孔明飛馬而出:「張郃看刀!」張郃哈哈大笑,拍馬殺出,戰不到三合,孔明大敗而回,孔亮策馬上前接住,不三合,被張郃一槍橫過,急急俯身,背上胡甲絛帶挑斷,護心鏡噹啷墜地,嚇得回馬奔走。張郃連敗二將,曹軍山上山下,歡聲雷動。惱了一個大將,拍馬殺出。張郃見他雄健,猛一怔,看那來將好生模樣:   烈烈千重膽,凜凜八尺軀。蛇矛透殺氣,馬蹄踏征塵。所向無所懼,上陣只爭鋒。梁山豹子頭,人喚小張飛。   林沖看張郃,也是好個將軍:   虎目雄光震敵膽,鐵槍蹀血染紅纓。河北道上號名將,青史留得鏗鏘音。   兩個通了姓名,各自放馬廝殺,斗約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兩邊士卒,看得呆了。孔明在宋江耳邊道:「這張郃與林教頭放對而能不敗,真猛將也。不如乘他陣前交戰,麾軍一起殺上,縱不衝垮他的營寨,也把他陣型打亂,多殺他些士卒。」宋江道:「甚好。」便叫軍中擂鼓。片刻間,李逵當先,梁山大隊將兵齊吶喊而上。張郃正與林沖戰得上勁,見狀格開蛇矛,退回本隊。便看曹軍齊嶄嶄立正,並無慌亂。梁山軍衝到五十步內,忽然曹軍陣中號鼓大作,前面牌刀手分開,顯出數百弓弩,亂箭齊發,前隊梁山兵倒下無數。隊伍方亂,兩翼長槍兵抄襲出來,切入隊伍中間,頓時殺散。李逵在中間揮動板斧亂砍,曹軍近身不得。不防前面張郃率一隊騎兵猛衝出來,砍瓜切菜,把圍住的梁山軍一陣亂殺。李逵不要命的,尚在裡面衝突,所帶的士卒早已紛紛就戮。宋江在後面,急令孔明、孔亮引軍上前救援,隊伍方才動,定軍山、對山兩個營寨中殺出生力人馬,抄襲到宋江後路。梁山軍馬雖多,四面受敵,亂了隊伍。危急之時,林沖挺丈八蛇矛,率親信人馬在陣前衝突,救應被圍的軍將。曹軍見他到處,都不能阻擋。裴宣、蔣敬兩個在自家營中,也慌忙發花榮引兵出來接應,兩下殺退曹兵,保得大隊回營。張郃引精兵三千,直突到梁山轅門口,喝罵了一頓飯功夫,方才回寨。   宋江回到帳中,召眾頭領商議道:「不想曹軍如此厲害!如何是好?」林沖道:「哥哥莫憂。我觀這曹軍立營,以定軍山、對山兩處為要。如能奪取兩個山頭,則曹軍營寨自破。」宋江道:「只是如何能奪得山頭?」鐵面孔目裴宣道:「張郃今日勝了一陣,求戰心切,我等可再發兵挑戰,卻暗自埋伏精銳在兩邊山腳,等他軍馬傾巢殺出,突起奪占,必能得手。」神算子蔣敬道:「以某看,還可先出戰兩日,故意詐敗,驕其戰心。」宋江道:「甚好。」於是自作安排。次日,遣孔明、孔亮引軍五千去挑戰,誰知張郃竟然不出。第三日,又叫花榮、丁得孫引軍五千挑戰,曹軍還是堅守不動。   回到營中,宋江愁道:「曹軍堅守營地,便有天大計策也無用了。」蔣敬笑道:「哥哥不必憂心。張郃不出戰,也是懈怠我士氣的意思,他必然有謀。我可將計就計,引他出來。」宋江道:「計將安出?」蔣敬道:「某有個打算。請入雲龍公孫道長作法,引來漫天大霧。那張郃必然欲乘大霧踏我營寨,我卻安排埋伏,必能得手。哥哥意下如何?」宋江拍案道:「妙哉!蔣敬兄弟無愧『神算子』也!」公孫勝道:「這個計謀,還有要檢點的地方。」安排如此如此,宋江大喜從之。   次日,張郃在營中聞報梁山軍退後數里安營,又有糧草源源運到。自己去定軍山上望了一回,果然如此。下來請張貴商量道:「我兩日不出戰,為的是挫敵銳氣。現在敵軍退後數里,眼見得士氣已竭,可尋機下山破之。」張貴道:「但要謹慎為要。」兩個商議。到申時過半,忽然山谷中起了大霧,接近酉時,霧氣愈加瀰漫,對面數步不見人。張郃大喜:「此天助我也!」遂安排定軍山、對山兩邊副將:「嚴守營寨。待我回來,方才接應。」叫張貴引軍守把路口大營。自己引精兵五千,輕裝銜枚,到戌時,潛出營寨,往梁山軍營地抄來。   離開尚有一里,遣精幹小校探看,回報說營中燈火通明,外面有士卒巡哨,看不真切。張郃點頭,叫士卒疾步潛行,到轅門前,發聲喊,衝了進去。殺進一看,數營都是空的,心知中計,忙叫「快快後撤!」話音未落,四下裡鼓點不斷,濃霧中伏兵突出,曹軍大亂。張郃急急殺開路往回奔,背後殺聲不絕,有軍馬緊緊追來。退到路口,定軍山、對山兩頭人馬前來接應,張郃心稍安。此時一派大霧,充盈山谷,背後殺聲忽然斷絕。張郃道:「敵情不明,還是先各自回營寨去為好。」正在行進,忽然兩邊山頭傳來廝殺之聲。張郃大驚,摸黑先往定軍山趕。迷霧中一隊人馬迎面撞來,看不真切,便是一陣對戰,殺了片刻方才看清是自家軍馬。張郃驚道:「你等如何來此?」兵將回報:「寨中精兵方下山接應將軍,走了不久,便有敵軍突入,措不及防,因此丟了營寨。」張郃道:「罷了!」轉回路口,卻見又一群潰兵迎面本來,報說:「對山也被敵軍佔了!」張郃牙齒咬碎:「宋江匹夫,某誓殺之!」教且回路口大營。不料方回營中不到一頓飯功夫,後面糧屯起了大火。急叫撲滅時,正面三路敵軍殺來,中間林沖,左邊李逵,右邊花榮。張郃急急迎戰,後營兵卒嘈雜,丁得孫引軍突入。曹軍四面受敵,戰心全無,張郃見勢不好,道聲:「罷了!」轉頭殺出營寨,奔漢中而去。張貴在亂軍之中倉惶奔走,正逢花榮,兩個交馬不數合,被花榮一槍刺死。曹軍降的甚多。原來公孫勝與蔣敬安排的計策,先祭起大霧,在營中埋伏兵馬,一面令花榮、孔明做一路,李逵、孔亮做一路,各引三千兵,往定軍山和對山腳下埋伏。等到張郃劫營中計,奔回大寨,兩邊山上軍馬出來接應時,乘亂突入,先搶了山頭。一面卻安排飛天大聖李袞帶領五百精兵,埋伏在大路兩旁,混在張郃的敗軍中間回營,四下放火。又教丁得孫引二千兵馬從定軍山後面繞到營後攻擊,一戰得手。到二更時分,公孫勝收了舊法,作起一陣清風,須臾之間,霧氣散盡,山谷見得清明,而定軍山三寨已然易主矣。這一戰,殺傷曹軍極多,虜得降兵四千餘人。三寨輜重,盡數繳獲,得糧食、軍械、旗幟堆積如山。宋江大喜,一面分派人馬,守把三寨,一面派出快馬查探張郃軍動靜,一面遣孔亮往天蕩山劉備那邊報捷。   劉備在天蕩山,囤積兵將,屢屢挑戰,夏侯淵只是不睬。這日忽有報說天蕩山曹軍紛紛拔寨,一路往北退去,一路往東退去。龐統道:「是矣,定是宋公明在定軍山得手。主公當速引軍追擊,不可縱之。」劉備疑惑道:「消息未來,不敢貿然出擊。萬一有詐,恐怕損勞兵將。」龐統氣得頓足不止。過半日,宋江處信來,劉備遂令進佔天蕩山,只剩了空寨子。劉備對龐統道:「不聽軍師之言,後悔不止。下一步當如何?」龐統道:「曹軍北路去者,必去守把米倉山。那裡是屯糧之地。可遣上將前往取之。」劉備道:「甚是。」便令黃忠為主將,張清、馮習為輔,引軍一萬,去奪米倉山。留川將吳懿守把天蕩山。自提大軍,向東來爭南鄭府城。龐統又叫人傳令與宋江:留精兵守把定軍山,大隊沿路,趕到漢水南岸取齊。吩咐「沿途小心,切忌貪進」。   原來夏侯淵屯兵天蕩山,忽聞張郃失陷定軍山。淵性子甚急,便要責罵。郭淮道:「眼下定軍山失陷,若被敵軍分兵迂迴,切斷我後路,則此間大軍甚險。莫若退兵往南鄭之地,以待魏公後援。」夏侯淵沉吟不定,郭淮道:「將軍勇猛,天下盡聞,但魏王亦曾教將軍,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今先退兵南鄭,再回師邀戰,非為怯也。」夏侯淵遂從之。張富道:「此去東北米倉山,漢中屯糧之地,當遣人守把,搬運糧草,莫為敵軍所得。」郭淮道:「某願去守。」夏侯淵便撥與五千人馬,十員副將,郭淮領了,往東北而去。夏侯淵自與張富引大隊離了天蕩山,往南鄭撤退。   退到漢水之南,張郃軍馬已先駐紮,不曾渡河。張郃見了夏侯淵,前來請罪。夏侯淵道:「勝敗兵家常事,元讓哥哥敗仗多了,魏公不是一般重用。」張郃愕然。夏侯淵慰道:「非將軍之過也。只整頓軍馬好生守把便是。」張郃道:「如此賊軍兩路,洶湧而來,南鄭兵不過三四萬,恐難支撐!」夏侯淵笑道:「賊軍烏合之眾耳,雋義看我一戰建功!」正在商議,人報魏公遣右將軍曹洪為大將,驍騎將軍曹彰、平寇將軍夏侯尚、護軍將軍韓浩、領軍將軍曹休、建軍將軍夏侯德為輔,引軍三萬,前來策應。夏侯淵大喜:「子廉既到,我無憂也!」遂前出迎接。兩邊相會,曹洪問了戰況,夏侯淵說了:「今日大軍合集,當一戰破賊。」於是聚眾將商議。那曹彰乃曹操次子,黑面黃須,武藝精熟,曹操甚是喜愛,因此遣來助戰。當下站出道:「二位叔父,劉備之軍,不過烏合,縱有十萬,何足懼哉。我以為可留下小隊兵馬守城,防止後路擾亂。大軍當在漢水南岸列陣,背水決戰,一鼓而擊,則劉備可走,漢中可穩得也。」韓浩道:「不可,不可。背水列陣,自陷絕地,雖能激發士氣,卻是行險取敗之道,不足為也。」夏侯尚道:「韓將軍何膽怯也?我軍銳勇,以一敵十。劉備遠道而來,驟然出奇兵攻之,何愁不平?」兩下相爭,夏侯淵道:「某家以為,後援既來,還是依子文只見,渡河決戰。否則退保城池,終難持久。」商議既定,便留韓浩、張魯守城,其餘眾將一起在南水南岸紮營,以待劉軍。   次日午時,探馬報劉備軍先鋒魏延引軍殺來,距離十五里。曹彰挺身出道:「待某引三千精兵,去斬了敵將首級來!」夏侯淵壯之,與他一萬人馬,又叫張郃一同前去。兩個督軍疾進,迎頭撞上魏延,曹彰大呼:「魏公子曹子文在此,誰敢上前!」魏延身邊張南拍馬迎住,兩個戰無十合,張南大敗而走。魏延親自提刀上前,與曹彰廝殺十數回合,勝敗不見,後面張郃督率大軍分兩翼掩殺上來,勢不可擋。蜀軍遠來,不能抵敵,只得且戰且走。曹彰正欲追趕,張郃趕上:「既已小勝,不可窮追。回營為是。」曹彰從之,於是曹軍退回漢水大營。魏延亦後退數里下寨。等待一日,劉備大軍趕到,於是全軍進至離漢水十里處下了營寨。不一時,宋江人馬亦從南路趕到,匯合一處,再作商議。劉備聞得曹軍援兵大至,驚道:「曹洪軍馬到來,敵勢倍增,恐怕難以驟勝。如何是好?」龐統哈哈大笑道:「夏侯淵、曹洪二人不知兵法。若是屯兵漢北,背靠南鄭城池,則進可半渡擊我,退能保守城關。今日竟把大軍在漢水南面佈陣,孤城隔河相望,此乃自敗之道也!足見其無謀,我破之易如反掌!」劉備喜道:「既然如此,便請軍師安排。」龐統點頭,便叫升帳。   帥帳升起,龐統、劉備共座。龐統抽出令箭,先令馬超、馬岱引軍一萬,去漢水上游渡口處準備,如此如此,交付錦囊一個;再令魏延、武松引軍一萬,去漢水下游渡口處準備,也交付錦囊一個。再吩咐宋江梁山軍馬如此如此,再叫趙雲、法正引精兵五千,如此埋伏。各路調撥定了,龐統對劉備道:「各路人馬潛進,預定明日午後到達。便請主公親率大軍,列隊進逼曹營!」劉備道:「謹聽軍師。」   次日,曹軍大營,忽報劉備兵分兩路,從上下游兩邊搜集渡船;又報劉備中路大軍數萬暗暗進逼。眾將商議,曹洪道:「此必是劉備詭計,引我兵力分散。我若分兵擊左右兩路渡河之軍,他便以主力直取我中間大營。」曹休道:「只是若不去管,被他安然渡河,抄襲到我大營後面,切斷與南鄭城池聯繫,更是危險。」夏侯淵思索片刻,擊案道:「既然如此,我將計就計,分兵兩路,佯作去兩邊渡口抄他渡河軍馬的後背,待他大軍迫近,突然轉向出擊,先把他中路打垮,兩邊就算叫他過了漢水,也無大礙的!」眾皆讚道:「將軍高見!」夏侯淵哈哈大笑,張郃獨道:「只怕劉備有龐統為軍師,詭計多端,我軍傾營攻他,萬一中計……」夏侯尚道:「張雋義汝是敗軍喪膽,我等在魏公麾下,所向皆克,豈怕他劉備陰謀!」張郃輕輕搖頭。夏侯淵見計議已決,便令夏侯尚引軍五千,守把中間大營:「多備強弓硬弩,牌刀長矛。防他左右兩邊渡河的人馬孤注一擲來攻我營寨。」其餘軍馬分作兩路,自己領一路,曹洪領一路,向上下遊方向開赴。約定:「劉備大軍若進,營中點狼煙為號,一起翻身殺回。彼便知道中計,左右兩軍也不及回援了。」   於是夏侯淵、曹洪各引一軍,向東西行進。龐統在中路看見曹軍已動,哈哈大笑:「夏侯淵欲同我用計,真乃自取其辱也!」便令全軍擂鼓,數萬之眾,吶喊殺奔曹軍漢南大營而去。夏侯尚在營中看見,慌忙點起狼煙。夏侯淵、曹洪看見,各自麾軍殺回,如洪水瀉地,勢不可擋。龐統發聲號令,劉備軍回頭就走。川將吳蘭、雷同斷後,且戰且退。夏侯淵、曹洪哪裡肯捨,合成一路,緊逼上來。一路追趕了數里,劉備軍奔入自家大營,夏侯淵麾軍殺入,劉備穿營而走。張郃勸諫道:「敵軍捨營而去,甚是可疑,不可再趕。」夏侯淵不然道:「眼看機會在前,破了這一路敵軍,漢中安如泰山,豈可畏縮,坐失良機!」遂與曹洪併力窮追。再追數里,前面山谷中號炮連響,左邊林沖,右邊花榮、李逵,兩路伏兵殺出。夏侯淵大怒,親自上前抵住林沖,曹彰與花榮、李逵廝殺。戰無數合,正面劉備軍大旗搖曳,翻身殺回,三路人馬並進,聲如潮水,洶湧撲來。曹洪盡驅兵將上前抵擋,相持不下。忽然背後人馬大亂,夏侯德慌張趕來道:「魏延、馬超兩路人馬,從渡口殺回,攻我後背!」夏侯淵驚道:「糟了,中他奸計矣!」下令:「馬軍斷後,掩護後撤,先回營地!」此時四面七八萬蜀軍圍住四五萬曹軍猛攻,殺聲如潮,兩軍旌旗進退錯雜,方圓十數里之內盔甲閃爍,地面血水橫流。虧得曹休所帶有一千馬軍,乃是曹操宿衛親軍「虎豹騎」,煞是悍勇,在後隊反覆衝殺,劉備人馬阻擋的皆被殺傷,雖前仆後繼,陣型卻被撞得步步散開。曹軍得了這支精兵,將馬超、魏延兩隊聯接衝開,慢慢向漢水退卻。蜀軍三面押殺,死者不計其數。奔了一半路程,忽看馬超、魏延各引鐵騎,又從後面兜面堵來。曹洪急與曹休分撥人馬上前截擊。兩頭正戰得激烈,忽然劉備舊營地旁邊的雜林裡面鼓點震天響,五千精兵突擊而出,當先上將銀槍白馬,厲聲高呼:「常山趙子龍來也!」如快刀切肉,霎時鍥入曹軍隊伍。其時曹軍本已是竭力抵擋,遭此重擊,頓時隊形大亂,前後兩路幾被斷開。夏侯淵大驚,慌忙上前交戰,趙雲單槍直突眼前,戰十餘合,夏侯淵心慌力怯,漸漸手亂。這時趙雲麾下精兵分作二十餘路,此進彼退,將曹兵沖得紛紛作鳥獸散,夏侯淵尚在死戰,不防背後一隊兵狼狽奔命,撞動淵座下戰馬,一個趔趄,刀法大亂,被趙雲一槍從前胸穿入。夏侯淵大叫一聲,口鼻噴血,倒撞下馬身亡。曹軍失了主將,士氣更加沮喪,如羊被群狼剿,抱頭奔逃。張郃亂軍中找到曹洪,厲聲道:「子廉將軍!若不得捨命突圍,我數萬將士今日死矣!」曹洪道:「將軍看如何?」張郃道:「全力北進,衝垮他後兩路軍馬阻截,某願引一軍斷後死戰!」曹洪道:「全仗雋義了!」張郃引數千精兵,轉到陣後,大喝道:「賊子休要囂張,看河間張郃來也!」拍馬挺槍,反迎著衝入陣中。恰逢林沖部將薛譖躍馬而來,交馬只一合,被張郃刺死。花榮大怒,縱馬上前,張郃牙關緊咬,猛力刺搏,花榮見他槍法沉厚剛猛,心中暗自驚懼,戰十餘合,全身而退。此時正面蜀軍潮湧而來,張郃策馬殺入,槍挑鑽打,轉眼間,竟殺得這一路蜀軍紛紛倒退回去。馬超看得火冒三丈,引一隊軍側面兜來,張郃接住廝殺。二將雙槍並舉,大戰有二三十回合,張郃畢竟苦戰,體力不支,槍法漸漸澀了。正當此時,背後一聲虎吼:「馬超小兒,與黃須將軍殺上三百合!」張郃喜道:「我有救了。」拉馬退開,曹彰揮刀殺入隊裡。馬超上前接戰,不數合,背後曹休督率虎豹騎反衝回來,將馬超左右軍馬紛紛殺退,馬超雖然勇武,也不敢托大,回馬暫退。三將抵擋這麼一段,曹軍大隊退遠,方才奔走。蜀軍眾將哪裡肯捨,各率軍馬緊緊追上。又走數里,夏侯德引一隊軍殺出,放過三將,列隊擋劉備軍鋒頭。魏延叫聲:「看某立功了!」率本部人馬直衝過去,盪開陣腳,夏侯德正欲招架,早被魏延當頭一刀,砍下馬來,士卒紛紛潰散。曹軍一路狂奔,直回到漢南大營。夏侯尚匆匆出來接應,方把殘兵敗卒收攏。這一戰,曹軍死傷無數,漢南之地,橫屍盈谷。曹軍眾將人人膽裂,不敢再立寨,當夜便渡過漢水,回南鄭郡府內休整。一面推曹洪為首,一面十萬火急飛書向曹操告援。   劉備得龐統設計,一戰殲滅曹軍大隊,十分欣喜。先叫記下趙雲、魏延斬將之功,其餘各有獎勵。龐統道:「夏侯授首,曹洪膽裂,可乘勝渡河,圍攻漢中,莫等曹操大軍到來,多費手腳。」劉備然之。正欲安排,人報荊州關雲長有火急文書到。劉備大驚:「莫非東吳有不軌舉動?」正是:漢南已奏得勝調,江東再傳鼙鼓聲。不知是何動靜,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七回:關雲長大戰呂蒙,陸伯言解圍二郡     且說劉備用了龐統計謀,在漢水以南設下埋伏,大敗曹軍,斬夏侯淵、夏侯德。正欲進兵漢中,忽報荊州書信到。劉備急忙拆開看,卻原來是東吳興兵來犯。列位,有道是花開兩朵,各表一支。容某先擱下漢中這頭,敘荊州事情。   話說當日吳用逢宋江之令,與秦明兩個領三千梁山軍,並孟達二千川軍,從西川出發,順江而下,奔赴荊州。沿途,吳用看孟達鬱鬱不樂,心中暗道:「這也是個可用的。」於是一路攀談,孟達心正鬱悶,常與吳用兩個促膝至夜,引為知己。這晚,吳用置酒請孟達,喝了幾杯,吳用賀道:「子敬當初與法孝直兩個迎接劉皇叔入川,今日皇叔得勢,一半皆賴二公之力,更兼公才略出眾,定有重用。」孟達聽了,悶不做聲,再飲兩杯,長歎道:「人皆說劉備識才,以某觀之,哼哼,」拍案不語。吳用佯驚道:「子敬多飲了。眼見法孝直已是皇叔左右手,子敬豈有閒置哉!」孟達道:「孝直能言善辯,自得劉備喜愛,似某這等,只怕能有閒置已是不錯了!」吳用道:「皇叔愛才,子敬莫急,必有重用。」孟達搖頭道:「加亮忒心好,也莫安慰。總之牢騷滿腹,加亮只作不知便是。」吳用道:「豈有此言耶!似孟達這等人才,兼有大功,真如是珠玉委地也!子敬莫憂,來日方長,日後某倘得機遇,定助子敬建功立業。」孟達道:「如此謝過加亮了。」吳用道:「我二人言談投機,何不結拜兄弟?」孟達喜道:「甚好。」當下兩個焚香祝酒為誓,約為兄弟,孟達為長。日後繼續東行,吳用心裡暗喜。   日夜兼程,趕到荊州,見了關羽、張飛等人。關羽謂吳用道:「加亮,不知諸葛軍師在成都作了甚安排,前日有東吳派遣官吏,言說劉皇叔答應歸還荊州與東吳,前來上任,盡數為我逐回。」吳用道:「君侯作的是。荊州本是劉表、劉琦地盤,歸屬皇叔,正是理所當然。東吳憑甚要拿?若不服,我大軍在此,君侯神威無敵,還怕他翻天!」關羽聽罷,哈哈大笑。設宴款待吳用等人,盡興而散。吳用與秦明自回梁山軍營地,孟達駐紮荊州城。   吳用回營,與關勝、李應等人相見。商議道:「現下荊州戰雲密佈,東吳虎視耽耽,恐不日即有戰事。以某看來,東吳實非關羽對手,兼之曹操窺測在北,我等乘機擴展軍力,為第一要。」關勝、李應道:「願聽從軍師安排。」   原來諸葛瑾回到江東,說劉備要取了涼州再還荊州,孫權怒道:「此托詞也!劉備取了益州、交州,猶自貪心不足,欺人太甚耶!」欲要起兵攻打荊州。魯肅道:「孫劉交兵,曹操坐收漁利,不可不慎。可先派遣官吏,到荊州各郡上任,看他如何。」孫權道:「彼必不受,自取其辱也。」魯肅道:「我派官吏,是作最後之隱忍。他若再無禮,則開釁在他了。」孫權然之,派遣官吏百餘人,往荊州各郡上任,果被關羽盡數逐回。孫權道:「此非我過了,起兵如何?」魯肅道:「此時是也。只是我起兵雖為奪荊州,適可而止,切莫教兩家恩斷義絕,為曹操所乘!」孫權遂召眾將商議,呂蒙道:「可集中六郡兵力,攻長沙、零陵、桂陽三郡,威脅公安側翼,切斷荊州與交州連接。」魯肅道:「先大軍出,然後戰勝求和,可保大局平穩。」孫權遂令呂蒙為大將,起兵四萬,自江夏出,攻取江南三郡。魯肅統軍駐紮江口為後援。   關羽在荊州聞說東吳起兵攻取,哈哈大笑:「鼠輩敢來撩虎鬚乎!」急召眾人商議。未及,糜竺、向朗、馬良、伊籍、糜芳、張飛、關平、吳用、秦明、關勝、李應等皆到。關羽道:「諸位!今有東吳孫權小兒,竟敢起兵犯我荊州,如何是好?」張飛早站出嚷道:「吳賊早有不軌,今日既然來犯,不勞哥哥,待俺起兵前軍,教他見識俺蛇矛厲害!」關羽哈哈大笑:「益德之言甚是也。」馬良道:「君侯不可大意。孫權窺測荊州已久,一旦發兵,必是傾全力而來,以某只見,當一面書信往南徐責孫權背盟,一面派遣人眾往各郡分別加強把守,君侯自領精兵策應各方,一面火速飛書告成都,請皇叔發兵救應!」關羽道:「若是曹操自來,某倒要緊張。如今區區吳賊,何足道哉!」糜竺道:「君侯不聞諸葛軍師行前留言否?」關羽道:「此軍師多慮耳。」正在商議,忽然軍士報進:「長沙太守廖立在外求見!」眾皆大驚。便看廖立衣衫破舊,身帶血跡奔入,撲倒道:「君侯,那吳軍來勢兇猛,桂陽太守趙范、零陵太守郝普聞風而降,我長沙郡自魏文長走後,兵微將寡,因此失陷!」關羽大怒,拍案道:「汝失陷城池,偷生獨回,尚且來這許多托詞耶!」傳令:「來人,推出斬首示眾!」廖立聞言,面不改色,起身冷笑道:「也罷,也罷!」不待軍士,轉身外走。眾官皆驚,便看吳用站出道:「不可,不可!」關羽斜丹鳳眼道:「加亮何言?」吳用正色道:「君侯,我荊州防務,州府軍強而各郡兵少,本來就是取弱枝強幹意思。今孫權傾東吳之軍,突襲江南,諸郡如何抵擋?失陷城池,實不當責諸郡也。趙范、郝普之流,皆倒戈降敵,廖公淵獨奔回覆命,正是忠臣,如何能加以屠戮?」言罷,關羽一愣,吳用以目看張飛,張飛點頭,出道:「哥哥,俺也覺得不當殺廖立。」眾官一起出道:「君侯開恩!」關羽思索片刻,點頭道:「也罷,看眾官面上,廖立,你且隨在軍中,戴罪立功。」廖立謝過關羽、眾官,退到班中。   關羽對眾人道:「東吳起兵來犯,我等豈能坐視!即刻整兵出擊,奪回三郡!」張飛道:「哥哥說得好!俺願作先鋒!」糜竺沉吟片刻道:「雖然如此,此地當留兵防守,勿教曹操乘虛而入。」關羽道:「這個自然。」吳用道:「我梁山軍願隨君侯出戰。」關羽道:「甚好。」於是安排,令伊籍與廖立、孟達駐紮南郡,守衛江北;令糜竺、糜芳與梁山軍李應等駐公安,守江南。孟康及阮小二、小七兄弟統帶水軍巡江,自引三萬軍馬,教張飛為先鋒,馬良為參謀,吳用、關勝、秦明等引梁山軍一萬人馬相隨,殺奔三郡而來。一面飛書教交州柴進、士燮起兵,兩面夾攻呂蒙。馬良心中總是不安,自遣人前往益州飛報劉備。   大軍走武陵,過江口。太守鞏志遣人送米糧酒肉勞軍。關羽問道:「吳軍可有消息?」鞏志道:「自三郡失陷,並無動作。」吳用道:「怕他繞過洞庭湖,卻沿長江西進取我公安!」關羽道:「這個不須怕,有糜竺、糜芳、李應等守把,公安兵力不薄。他若敢進犯,我先略了三郡,抄襲其後,兩面夾擊,叫吳軍片甲不還!」馬良道:「吳人在江夏還有大兵駐紮,若我抄襲他後面,他再出來夾擊我,又當如何?」關羽笑道:「吳人要來夾擊關某,看他幾條性命!」遂令加緊進發,抵達湘江西岸。召集眾人商議道:「如今如何?」馬良道:「可大軍齊發,逐一收復三郡。卻以梁山軍馬駐紮此處,防備敵軍斷我後路。」吳用道:「否。如此吳人畏懼關侯,必然避戰,卻待我大軍過後再出擾亂,兩軍在此周旋,不利大局。以某看來,莫若渡過湘江,分兵兩路,去攻取南部零陵、桂陽兩郡,卻以大軍繼之。東吳若攻我偏師,則大軍在後,一擊而破,如何?」馬良道:「不妥不妥,敵前分兵,為將大計,若是前鋒因寡不敵眾失利,挫動全軍銳氣,如何?」吳用笑道:「吳軍本不善陸戰,我以精兵強將為前隊,只要好生提防,何致挫動?大軍在後,一日便到,以君侯神勇,豈有失哉?」關羽道:「吳加亮說的甚好。」於是便令關平引軍五千,取零陵。吳用道:「我梁山出一軍取桂陽。」關羽道:「甚好。」吳用便令霹靂火秦明、鐵扇子宋清二人引兵五千,去取桂陽。叮囑兩軍道:「此去互相呼應,務必謹慎。若有敵大軍到,結陣抵擋,君侯主力隨後便到。兩邊消息須得多加溝通。」兩路軍馬自去了。關羽便教大隊渡過湘江,安營紮寨,以待吳軍。   再說呂蒙攻下三郡,令趙范仍守桂陽,郝普仍守長沙,並道:「你等既已降我,那關羽脾性暴躁,定不能容,當死守城池為是。」主力軍馬卻駐紮於長沙城中。聞得關羽分兵攻打二城,呂蒙聚眾商議道:「關羽此舉,是為誘我救援二城,然後發兵襲擊我主力。今二城兵力,抵擋一段時日尚可,卻難以持久。且若拖延日久,既怕曹操乘虛下手,交州軍馬北上也甚麻煩。與其如此,不如全軍先去攻他主力,一旦得勝,荊州可定也。」於是同甘寧、蔣欽、周泰、陳武、徐盛、潘璋諸將,引大軍出長沙,殺奔關羽大營而來。關羽聞知,大喜道:「怕他不來!」也令全軍拔寨起相迎。   兩軍相逢,各自擺開隊伍,呂蒙出馬道:「請關君侯答話!」關羽傲然而出:「呂子明有何話說?」呂蒙拱手道:「君侯。我孫劉兩家,聯手破曹,交情頗深。只因當初說好,劉皇叔取了益州,便還我荊州,故我主吳侯派官吏上任,君侯為何逐回?今日起兵,實不得已,望君侯見諒。我主意思,兩家對分荊州,這湘東三郡歸我,仍復舊好,豈不妙哉?」關羽冷笑道:「豎子,某大哥乃漢朝帝胄,汝吳郡小兒,安敢與他爭權奪地!若要荊州,青龍刀上來取可也!」呂蒙微微點頭:「既然君侯如此威勢懾人,我東吳也只得無禮了。」回頭招呼一聲,潘璋提刀殺出。關羽正欲出戰,身邊一員大將高呼:「某來也!」挺槍殺出。眾人看時,卻是金槍將徐寧,當日按吳用計謀,單獨投奔,在關羽部下作一都尉。潘璋笑道:「叫汝這無名下將死在頃刻!」兩個盤馬相鬥,戰二十餘合,徐寧精神倍長,槍法漸盛。周泰看潘璋難以取勝,虎吼一聲,舞刀殺出,荊州軍中跳出一條大漢,身長八尺,赤髮黃眼,步行手持一口九尺大刀,上前截住,這個便是赤髮鬼劉唐。兩下四個猛將捉對兒廝殺一陣,潘璋敵不過徐寧,回馬便走。徐寧放馬追來,吳軍陣中甘寧拍馬殺出,放過潘璋,截住徐寧。徐寧正待挺槍上前,便聽自家陣中叫聲:「徐將軍且住,某來敵他!」回頭看時,大刀關勝騎棗紅馬,提偃月刀殺出旗門。東吳眾將看他與關公一般的紅面美髯,都大驚異。甘寧叫聲:「好!」催馬上前,關勝抵住。兩邊交戰,關勝施展開三十六路春秋刀法,神鬼莫敵。甘寧亦盡發解數,兩匹馬八個蹄子陣前交織進退,兩把刀青光相映,兩個大漢四目怒瞪,各自威猛,奮力交戰。劉唐、周泰解了鬥,各自回馬本陣。兩軍數萬軍士,俱看得鴉雀無聲。有詩為證:   旌旗挾風聚鼓號,馬踏征塵沖天雲。湘水漢水盡激盪,霹雷起處萬人驚。水泊壯士誇虎將,江表健兒作龍吟。不聞朝野黎民淚,齊來荊楚奏刀兵。   兩個大戰六七十合,不見勝敗。關羽旗下起了豪意,傳令:「與我擂鼓進擊!」那張飛早已按捺不住,當下挺丈八蛇矛殺出。徐盛出馬,戰無十合,遮攔不住,丁奉殺出助戰,兩個堪堪抵住張飛。馬良在後擊鼓催進,荊州軍一起掩殺上來,呂蒙急令鳴金收兵。關羽追殺一陣,得勝回營。   回到營中,聚眾再議道:「今日一戰得勝,當就勢挺進,擊破吳軍,然後可復長沙。至於零陵、桂陽二郡,秦明、關平兩軍自可收復。」吳用道:「君侯所言甚是。明日交戰,可分兩路精兵,從兩翼夾擊吳軍,斷其歸路,然後呂蒙可擒也。」關羽道:「甚好,甚好。」張飛道:「哥哥,俺願引兵去夾擊吳賊。」關羽道:「益德你是中軍大將,當隨我擊敵人正面。兩翼交戰,可交與其餘將軍。」吳用道:「某不才,願引梁山軍往左翼去。」徐寧道:「乞三千精兵,往右翼夾擊吳軍。」關羽許之,於是各自前去準備。   再說呂蒙白日虧了一陣,與眾將商議道:「不想敵軍勇猛如此。如何是好?」丁奉道:「明日出戰,把軍馬分為前後兩支,前軍出擊,佯作敗退,退出十餘里,待敵人追來,後軍突出夾擊,必可獲勝。」呂蒙道:「此計甚好。」也自作安排不提。   次日,兩軍對戰,關羽令張飛出馬,對陣甘寧出迎,戰無數合,回馬便走。呂蒙在陣中叫鳴金,吳軍皆棄甲退去。關羽呵呵大笑道:「吳賊聞老夫之名而喪膽也!」叫全軍追擊。馬良勸道:「敵情未明,君侯不可冒失。」關羽不以為然道:「呂蒙一匹夫耳,勢孤計窮,某不乘勢生擒,更待何時?」叫全軍進發。張飛一馬當先在前,追出十餘里,忽然吳軍中鼓點大作,丁奉、徐盛、潘璋、陳武引軍突出,荊州軍奔走十餘里,士氣已衰,隊形大亂。張飛、關羽親在陣前拚殺,馬良在陣後調派弓箭手穩住陣腳,緩緩後退。吳軍會合,士氣大漲,如驚濤激盪,反覆衝殺,吶喊聲震數里。荊州軍正自難熬,兩翼殺聲大起,吳用、徐寧引軍兩路衝來,截住吳軍。兩軍混戰半日,不分勝敗,各自收兵。呂蒙見關羽氣盛,再拔寨退兵二十里。   當夜正在商量,忽報魯肅遣孫策女婿,右部都督陸遜引軍一萬來援。呂蒙大喜,急忙迎接入帳。陸遜問及戰況,呂蒙說了,陸遜道:「將軍豈不聞『避其朝銳,擊其歸暮』否?關羽雄武絕倫,又有張飛萬人之敵,彼軍有必勝之心,故其鋒芒難當。我若與之正面交戰,實非長也。」呂蒙道:「以伯言之見,當如何?」陸遜道:「關羽東渡湘江,不合軍逐一攻取諸郡,而分路挺進,是自恃軍強也。我正好誘他東進,枝幹分離,然後以精兵擊其分路人馬,彼恐後路被斷,必然潰走,然後縱軍擊之,關羽可擒也。」呂蒙大喜:「伯言真乃天人也!」陸遜道:「明日再戰,將軍可且戰且走,退入長沙,把他引到城下圍困。我卻引本部精兵,潛往桂陽、零陵二郡,與趙范、郝普裡應外合,擊破他兩枝人馬,教關羽首尾難顧全!」呂蒙從之。   次日再戰,呂蒙親自出馬,關羽遣關勝出戰,兩個戰無十合,呂蒙回馬再走。關羽笑道:「匹夫,又要故技重演麼?」麾軍追擊。呂蒙督本部大軍走走停停,只把關羽緊緊拖住,直退到長沙城。關羽哈哈大笑:「呂蒙豎子,計只此耳!」便教各路軍馬,分頭把長沙圍困:「他城中有三四萬軍馬,還有民眾,糧草必然不敷。我且困他一段,尋機破城!」   再講陸遜與朱桓、朱然二將,引軍一萬,悄悄繞過關羽大軍,晝夜兼程,逼近桂陽,到湘江岸邊下寨,先差人入城與趙范聯繫,探聽消息。探子回報如此如此,陸遜聽說主將是秦明,哈哈大笑:「曾聽說此人有勇無謀,最是性急。我等如此如此,可以勝矣。」於是再回書,教趙范注意安排。   次日,陸遜令朱桓引一軍先行西進,自與朱然引大眾渡河。早有哨馬報知秦明,秦明跳起道:「吳人敢來,某乘其半渡而擊之,教他大小兵將,盡死在湘江裡!」遂教宋清:「你把守營寨,我引軍攻之。」宋清道:「哥哥須得當心敵將詭計。」秦明道:「有甚詭計,也把他打作肉泥!」點軍三千出營,見吳軍正在渡河。秦明虎吼一聲,策馬而進,陸遜身邊朱然殺出抵擋,二將戰二十回合,陸遜見秦明勇武,暗自讚歎。正廝殺間,忽然西邊鼓點大起,朱桓引軍殺來,兩下夾擊,把梁山軍歸路切斷。秦明見狀大怒,放馬衝突,狼牙棒左右橫掃,打殺吳兵吳將無數。朱桓、朱然見他英雄,兩個齊上,三將在亂軍中交鋒,陸遜指揮大隊,分頭剿殺梁山軍卒。   宋清在營中,看見外面戰局如此,嚇得兩股戰戰。忽然間桂陽城頭狼煙升起,城門大開,中間趙范,左邊陳應,右邊鮑隆,三路殺入營中。梁山軍中本有幾個手段狠的頭目,奈何宋清不敢廝殺,奔馬先出了轅門,竟往西奔,那營中兵將自然大亂。宋清正奔走間,被鮑隆引軍殺出截住,兩個交鋒不三合,鮑隆生擒宋清下馬。趙范看到,哈哈笑道:「且先拿下了,囚在城中。」一面叫在梁山軍營寨上放火,一面點兵殺出,抄襲秦明軍馬後路。秦明正奮力與吳軍廝殺,不防桂陽軍背後攻來,頓時全軍大亂。秦明虎吼連連,奮力拚鬥,四面敵軍逼近,梁山軍士多為悍勇之徒,抵擋頑強,然而也漸漸瓦解。   正當此時,西北角上殺聲大起,一彪軍馬衝進圍來,當先一員小將,身長八尺有餘,虎體狼腰,手提銀面大刀,勢不可擋。背後大旗「關」字。原來關平在零陵,聽探馬報說有吳軍迂迴,擔心秦明不敵,因此全軍東移前來接應。當下殺入圈子,衝散吳軍,秦明大喜,會同了一路,往西突圍。陳應引軍阻截,關平上前交戰,交馬只一合,砍死陳應,桂陽軍馬大亂,關平與秦明乘機引軍西走。陸遜督軍追趕一截,關平後隊軍馬已靠山陵安下營寨,殺出接應。陸遜笑謂眾將道:「窮寇莫追,今日便宜也夠了。」收兵回城。   先叫押過宋清來,道:「你今日既被擒,可願投降?」宋清昂然道:「呸,我宋清手段雖軟,骨頭還是硬的。要殺就殺,何必多說!」趙范在旁邊怒道:「推出去斬了!」宋清笑道:「你這叛賊,貪生怕死,兩頭搖擺,以為孫權便信你忠心麼?」趙范連連揮手:「快快拖出去!」陸遜道:「且慢!」站起來,親手替宋清解開繩索道:「將軍意氣忠直,陸遜甚是欽佩。今日多有得罪,便請將軍自己回營,日後再相見。」趙范大驚。宋清愣道:「陸將軍為何如此對我?」陸遜笑道:「英雄烈士,哪個不愛?將軍請便。」喚人發還馬匹衣服。宋清感激流涕,再三拜謝而去。   當夜,朱桓暗問陸遜道:「擒得敵將宋清,為何送回?」陸遜笑道:「一則,魯子敬有言,我東吳與劉備,和則雙贏,戰則兩敗。今日雖兵刀相見,總歸還是要聯手的。把他送回,也好做個人情。二則,似這等敵將,便是放回,又何曾損我分毫?」朱桓、朱然皆大笑。   次日,陸遜整頓兵甲,再向西去解零陵之圍。關平、秦明見敵軍勢大,不敢相敵,收拾軍馬,到西湘江對岸,搜集渡船守把。趙范、郝普欲追襲,陸遜道:「罷了。我等意思,只是以戰促和,不必窮追猛打。」於是就在這兩郡屯駐兵馬,休整士力。   再說關羽圍呂蒙於長沙郡中,正在得意,忽聞南面關平、秦明兩軍兵敗,大怒道:「匹夫敢詭計戲我,老夫誓殺之!」便要回軍南下,再攻打兩郡。馬良、吳用勸道:「君侯,敵軍兩路嚴防,我若掉頭,疲於奔命,正中他下懷。不如且先在此屯駐,相機而動。」正在商議,忽報東面吳軍大至。馬良悚然道:「敵軍欲決戰矣。」關羽拍案道:「來得才好!」與眾謀士去高塔瞭望,果見吳軍萬餘人馬,卷地而來,中軍大纛竟是「東吳大都督魯肅」。關羽手捻美髯道:「今番要有一場好殺了。」馬良搖頭道:「若單論統兵決戰,魯肅未必過於呂蒙。昔日諸葛軍師在荊州,屢次說孫劉聯盟,全仗魯肅溝通。某看魯肅此來,不是為了交戰。」關羽道:「且看他如何。」各自歸帳。當晚,長沙城送來書信,魯肅邀約關羽明日往洞庭湖口赴會,共商荊州事宜。關羽看罷,冷笑道:「魯肅欲試我膽量也。某便單刀赴會,又何懼哉!」於是吩咐準備。正是:軍前奮馬斬百將,會上輕舟攜單刀。不知關羽赴會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八回:魯子敬單刀赴會,宋公明奇兵奪城     且說東吳起兵攻打荊州,關羽進兵抵禦,兩下交戰,不分勝敗。正相持於長沙,魯肅遣人送書信與關羽,約定在洞庭湖口君子亭相會。關羽看罷書信,與眾官商議。周倉道:「有道是會無好會,兩家正打得厲害,魯肅邀請,恐怕有埋伏。君侯不可貿然前去。」馬良道:「非也。孫劉兩家,終歸是要和好。魯子敬既然邀請,一面是探我動靜,一面也是確有意化解干戈。君侯便去無妨。」關羽微睜雙目,沉吟不語。吳用道:「以我看來,若不去,有辱君侯威名。明日不妨前去。只是兩軍交戰之時,凡事多加提防。可安排人馬,以備後應。」關羽聽了,哈哈大笑:「加亮知我也!明日便安排前去!」吳用道:「某不才,願隨同前往。」關羽嘉之。   次日,關羽令馬良在大營主持,徐寧。劉唐引軍三千,駐紮在湖口君子亭外一里地方。自與吳用、周倉帶數十個從人,乘一隻大船,水路到君子亭。便看魯肅引數十人在那裡候著。吳軍數千也在一里外列隊。關羽哈哈大笑,上前道:「子敬,別來無恙否?」魯肅笑道:「承君侯關心。」兩個各自坐下,從人擺上酒菜,兩個相對暢飲。   喝了一回,魯肅道:「君侯,想昔日我兩家聯手破曹,何等親密,今日干戈相見,不亦憾乎?」關羽道:「正是。某正自感慨,昔日兩家親善,今日江東為何起兵犯我地界。幸得子敬有意,便請撤軍東去,兩家重歸盟好,豈不快哉?」魯肅道:「君侯此言差矣。兩家共破曹軍,江東出力實大。而荊州之地,卿竟獨佔,甚是不妥。且如今君等地占巴蜀,聯接交廣,卻不肯交還荊州。我東吳起兵,實不得已也。」關羽道:「荊州也罷,巴、蜀、廣、交也罷,俱是我兄弟親冒槍林,拚力打下來的,也無愧東吳。以此要挾,未免無理。」魯肅正色道:「君侯是戲言乎?憶昔,曹操大軍南下,荊襄傾覆。玄德公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倉促惶恐,何等狼狽。幸得周公瑾督吳會壯士,赤壁一戰,曹賊北遁,然後皇叔有餘力收取諸郡。其時我主吳侯以荊州土地借與皇叔安身,蓋因皇叔軍敗遠來,無以為立足也。故托兩家盟好意思,割地相資。今日既得益州,略無奉還之意,但求數郡,又不從命。不得已而遣將自取,君侯反責我耶?」關羽聽罷,冷笑不語。吳用在旁邊看局面尷尬,密謂周倉道:「東吳安排此會,決無好意。兩家話已說絕,先下手為強。你可如此如此,上前拿住魯肅,則吳軍自退,荊州安如磐石。」周倉點頭,遂搶上前,乘醉喝道:「天下皆是漢朝土地,有德者據之。且俺家皇叔是漢室貴胄,占荊州劉表之地,有何不可!汝東吳本是小吏出身,竊據八十一州,尚且不足,還要貪圖荊襄耶!」作勢欲拔刀。吳用在後一招手,數十從人盡數逼上前。便看魯肅神色不變,厲聲斥道:「汝何方人也,無理殊甚!某與關侯論國家大事,匹夫安敢胡言!」周倉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拿魯肅肩頭,魯肅側身讓過,左手橫切,兩個相擊,各自退了一步。忽聽關羽怒喝道:「周倉速速退下!」眾人看時,關公赤面如噴血,美髯拂動,指周倉道:「我與魯大都督相會,為的是兩家大計,汝這無謀匹夫,豈能在此廝鬧!」這時兩邊軍馬聞得動靜,各自分奔趕來,都在亭口列隊,劍拔弩張。關羽佯作酒醉,教從人拿刀道:「子敬,某隨身家將,粗蠻無禮,多有得罪。現下老夫醉了,改日賠禮。」偏偏倒倒,出了君子亭。魯肅相送到亭口,各自回去。   回到自家營中,關羽先責問周倉、吳用。吳用搪塞過去了。關羽歎道:「魯肅真大丈夫也。」馬良道:「眼下敵軍驟至,不可輕舉妄動。且先在此安營紮寨,一面飛報劉皇叔看如何。」忽報南郡伊籍前來報信,說孟達、廖立攻克上庸。關羽又驚又喜:「他兩個如何成功了?」急急詢問來使。   原來伊籍、孟達、廖立等奉命駐守南郡,廖立道:「今日孫劉交兵,皇叔主力又在巴蜀;曹操若得知,起兵殺來,這裡甚難抵擋。須得想個法兒才好。」伊籍道:「公淵有何見地?」廖立道:「以某看來,莫若先發制人,去攻打上庸之地。」伊籍大驚:「這邊兵馬本來不多,再分兵上庸,更加單薄。倘使曹操前來,如何是好?」廖立道:「正以我這邊兵馬不多,若死守城池,早晚難於支撐。今若起兵攻取上庸,外人皆以我此處兵強,不敢貿然來犯,一也;攻取上庸,兵馬糧草寬廣,又有犄角之勢相呼應,二也。」伊籍道:「原來如此。不知公淵要多少兵馬?」廖立道:「三千足矣。再請與孟子敬同去。」伊籍道:「兩位去了,這裡空虛,若是大敵進犯當如何?」廖立道:「大敵若進犯,我二人便在也無用的。」計議定了,於是孟達、廖立引三千軍馬,進討上庸。   那上庸太守申耽,與兄弟申儀兩個,都是沒大志之人。佔據上庸之地,與張魯、曹操皆有交道。實則自個割據一處。聞劉備興兵來犯,便整軍出了關隘,紮營相對。廖立吩咐幾個頭目帶數百弱兵,滿山遍野插上旌旗,以為疑兵。然後教孟達引一千精兵,抄小路潛入後面,奪了城關,把申耽軍馬與上庸城池割斷。申耽、申儀見城關丟失,又看荊州軍滿山遍野,不知多少,遂降。於是廖立輕取上庸,遣人回報伊籍。伊籍大喜,一面飛報關羽,一面再遣人報知成都。關羽聞訊雖然歡喜,眼前卻勝不得魯肅、呂蒙、陸遜,也只好屯兵對峙。   再說劉備在漢中大敗曹軍,戰沙夏侯淵,軍馬渡過漢水,圍困南鄭城池。忽然聞報東吳興兵攻取荊州南三郡,大怒。召集部下商議,宋江道:「江東孫權,欺我太甚。以某看來,眼下漢中大局已定,皇叔可留下部分軍馬圍攻南鄭,分兵回荊州,與關君侯聯軍,共破東吳。」魏延、黃忠、馬超紛紛叫好。趙雲獨道:「軍師先前有話,東和孫權,北拒曹操,先成三分,方能一統。若是孫劉兩家先行交戰,只恐曹操得利。」劉備沉吟片刻,問龐統道:「士元以為如何?」龐統道:「此處兵馬斷不能撤。曹軍雖敗,漢中未得,一日不定,一日不可退兵。至於荊襄,我看雲長固不能擊退吳軍,吳軍也難戰勝雲長。暫時對峙,待我穩固東川之後,回師東下,荊州困窘自解。」劉備道:「士元言之是也。」正在商議,外面報成都來人。劉備心裡一凜,忙叫請入。卻是馬良之幼弟馬謖,為諸葛亮學生。劉備問道:「幼常莫非奉孔明軍師命而來?」馬謖道:「正是。軍師聞之東吳興兵取荊州,特遣我來見皇叔,言明意思。」劉備道:「軍師如何說?」馬謖道:「軍師以為,眼下曹操勢頭正強,有謀篡之意。我等以漢室大業為重,必當聯合孫權。昔日我軍敗於當陽,孫權以荊州借我,實乃用我之力牽制曹操;今日我已得益州、交州,梁州指日可下,也當分割郡縣與孫吳,方才鞏固聯盟。且曹操素來視漢中為自家地盤,必然起大軍來奪;若是前與曹軍戰於南鄭,後又與東吳爭於荊襄,兩面受敵,非明智也。故軍師意思,當速速遣人,割荊州數郡之地與東吳,更結盟好,以抗曹操。」劉備聽罷,看龐統。龐統冷笑道:「孔明行事,畢竟太軟。自己占的土地,何必讓與他人?以我軍今日之勢,力敵兩面,並非不能。何況東吳顧慮曹操進逼,也不敢重兵西向。若是本次與了數郡,開了先例,下次再要爭奪荊州,只怕不容易應付了。」劉備沉吟再三,道:「還是諸葛軍師所言有理。」龐統面色微變,笑道:「既然如此,便請皇叔安排了。」劉備對馬謖道:「幼常回報軍師,我割長沙、桂陽兩郡與江東。請軍師安排使者,往東吳交接。」馬謖領命而去。   馬謖到成都,傳了劉備之命。諸葛亮歎道:「主公早應允此事,也少許多周折。」於是遣簡雍、鄧芝為使者,往江東去。到南徐,見過孫權,言明劉備意思:兩家宜和好,共抗曹操,至於紛爭,不必兵刀相見。孫權召魯肅、張昭商量,皆以為甚是。又想陸遜、呂蒙所統兵馬雖然不曾敗北,卻也難勝關羽之軍。於是應允,又遣諸葛瑾回訪。一面派官吏接受了兩郡,便叫呂蒙撤兵。呂蒙心下老大不願,心道:「這長沙、桂陽兩郡,我已拿下,所謂交割,無非過場;倒是零陵反倒要交還與他,好不尷尬。」陸遜勸道:「今日劉備軍馬勢頭強盛,不可力敵。且兩家火拚,曹賊坐收漁利。吳侯與魯子敬所以決策,皆為此也。子明將軍不可逞一時之氣。」呂蒙勉強答允,於是撤兵零陵。那投降的零陵太守郝普也跟隨到了江東。關羽亦自收兵回。安排徐寧為零陵太守,屯兵於斯地,以防東吳。大軍依舊轉回公安、南郡。   再說劉備在漢中,準備攻城器械,預備攻打南鄭城池。忽然中原消息傳來,說曹操受封魏王,起大軍三十萬,殺奔漢中。劉備震驚,急急細探。原來建安十七年末,群臣上奏,言魏公曹操功勳蓋世,請封為王。那滿朝儘是曹操親信,兵權在手,獻帝不敢不從。國戚伏完聯接同志,欲起兵誅殺曹操,為操發覺,滿門誅殺,伏皇后亦被縊死。改立曹操中女為皇后。十八年二月,封曹操為魏王。於是曹操權勢更傾朝野。聞知夏侯淵在漢中兵敗身死,大忿,乃令調集司、並、冀三州人馬,詐稱三十萬,西向與劉備爭奪漢中。大軍尚在調集,先頭徐晃引兵二萬,趕赴南鄭前來。劉備聞言,便召龐統、法正商議。龐統道:「曹操雖稱調集大軍前來,我量他一時難以把兵馬聚齊。以徐晃、曹洪之屬,實非皇叔對手。當乘其大隊未到,一鼓破之,攻佔漢中。曹賊縱有大軍後續,無能為也。」法正道:「以往我荊州、益州與漢中勢若長蛇,首尾相聯,往來不便。今日佔了上庸,則交通便利倍增。可令孟達為上庸太守,申耽、申儀副之,嚴加守把。一面從荊州調張益德前來,預備迎戰曹操後續兵馬。」劉備善之,遂準備進兵。   再說徐晃引二萬軍馬,倍道趕來。距離南鄭三十里,紮下營寨商議。軍中校尉王平道:「劉備軍勢頭正強,南鄭城中,夏侯將軍陣亡,將兵心皆亂,不堪敵手。我軍當在此地紮寨,與南鄭互為犄角,使劉備不敢放膽攻城,等待魏王后援。」徐晃道:「此言謬矣。正因為南鄭兵馬不強,我若坐視,被劉備合兵猛攻,豈能堅持?」王平道:「我軍屯駐此地,劉備終不敢全力圖南鄭城池,勢必分兵相對,則我可堅守等待後援。若是貿然出戰,萬一有失,南鄭不保也。」徐晃怒道:「汝貪生怕死,如何能當上將?」王平道:「公明將軍何出此話?為將者當知進退,不知進退,喪師辱國,一匹夫耳。」徐晃大怒:「汝敢罵我?」眾將慌忙勸住。徐晃氣憤憤的,當即下令全軍拔寨,往南鄭殺去。   龐統、法正聽到消息,哈哈大笑道:「徐公明乃中原名將,今日如何這般急躁!」劉備道:「請軍師安排。」龐統道:「今番定叫他全軍覆沒。」於是令馬岱、雷同二將引軍一萬,前往交戰,只許敗,不許勝。令趙雲、馬超、魏延、林沖各引一萬軍馬,沿途埋伏。卻叫宋江引本部軍馬,在南鄭城西門潛伏:「徐晃兵敗,曹洪必殺出救援,乘機就搶了城池。兩下夾擊,可叫曹軍片甲不留也!」一面與劉備引少許軍馬,留守大營。   且說徐晃引本部人馬,傾營而出,直奔南鄭。行不遠,馬岱、雷同引軍殺出,徐晃哈哈大笑:「川中無名鼠輩,也敢爭鋒!」提開山大斧上前,雷同出馬,戰無三合,大敗而走。馬岱上前接住,戰不十合,也匆匆敗回,蜀軍回頭便走。徐晃哈哈大笑:「此等兵馬,某視作兒戲!」便教:「全軍挺進,解了南鄭之圍!」王平道:「敵軍既害了夏侯將軍,必不可輕視。此誘我中計耳!」徐晃道:「縱使有計,豈能教南鄭軍馬獨力支撐?」全軍並進。馬岱、雷同一路丟盔棄甲而走,到自家營寨前,一聲號鼓,劉備親引軍馬殺出接應。徐晃喜道:「今番若拿住劉備,何愁漢中不得?」叫擂鼓大進。   這時曹洪、張郃等人在城頭看見,曹彰道:「徐公明救兵殺到,我等當出,兩頭夾擊,可擒劉備也!」張郃道:「不可!劉備如此安排,顯見得是有埋伏。徐公明若是屯兵箕谷口,等待長安大軍,則我這邊相安無事。他今番貿然殺出,反倒不妙了!」曹彰道:「雖然如此,若不接應,則徐公明更加危險!」曹洪道:「既然如此,出軍接應可也!」韓浩道:「不可!若出兵接應,南鄭城池危險!」曹彰道:「若不出,是坐以待斃,何如奮而擊之!」曹洪然之,於是留張郃、韓浩、張魯守城,自與曹彰、曹休、夏侯尚等點起城中大軍,開北門殺出。方出門,四面山頭吶喊聲起,趙雲、馬超、魏延、林沖四路軍馬殺出,頓時將曹軍截作數段,各自不能相顧。這時張郃等人分派城中的少許人馬,在四門佈防。兵力不敷使用,只好四門各空虛,幾個大將帶兵四下巡防。忽然西門外旌旗立起,大隊梁山軍往上攻打。張郃、張魯等人急急督軍前往防禦。不防南門外面又突出軍馬,只見數個大漢手持大旗,往城下列隊站開,旁邊排開一隊弓箭手,亂箭齊發,城上兵將皆抬不起頭。便看一個矮小漢子,在地頭上將身子一縱,竟跳到旗桿頭上,將身子立住。城上軍馬大驚之時,下面護旗大漢將旌旗搖動,那矮小漢子縱身而起,雙足連彈在旗桿,如蜻蜓點水,片刻到城樓前,身子一竄,抓住城樓上大旗,翻身跳上垛口,拔出寶刀便砍。眾軍一時震懾,為首副將剛要上前,城下一員白袍將張弓搭箭,一發射中心口,頓時撲倒。城上軍卒皆不敢動,那漢子寶刀揮處,砍斷吊橋繩索,下面軍馬一擁而進。張郃、韓浩等聞知,急急來救,城中已是兩軍混戰,曹軍寡不敵眾,節節敗退。張郃道:「罷罷罷,今番卻是守不住了。」韓浩道:「雋義以為如何?」張郃道:「速速從東門突圍,接應曹洪、徐晃諸位將軍撤退!」原來龐統自定軍山勝後,料到要攻佔城池,叫宋江差人往成都接了時遷來;今番交代一個錦囊,叫宋江把大軍在西門攻打,卻分派花榮與時遷到南門埋伏,一舉得手。   這時城外,曹洪、徐晃各自督軍奮力廝殺,終於合到一起,卻見蜀軍眾將從四面潮水般殺來,聲勢甚大。待要回城,張郃、張魯、韓浩等一軍突來:「大事不好,南鄭城池丟了!」曹洪、徐晃大驚,面面相覷。曹休道:「此處不好久待,速速往箕谷口撤退,免得全軍覆滅!」曹洪道:「此言是也。」便叫曹休、曹彰統帶虎豹騎在前開路,自己親率精兵斷後,且戰且走,往北退去。劉備眾將各督率軍馬押殺,斬獲無數。方奔到箕谷口,西面亂紛紛千餘軍馬退下來,為首郭淮蓬頭垢面道:「被那黃忠勇武,攻下米倉山,軍馬傷亡七成!」曹洪道:「罷了罷了,今番一發輸個乾淨!」話未落,西面路上殺聲大作,黃忠引軍衝突而來。韓浩大怒,拍馬上前交戰,不到十合,被黃忠晃臂拿住,丟在自家陣前,士卒綁了去。張郃、曹洪雙馬齊出,黃忠揮刀力敵二將,二十餘合,不分輸贏。背後張清看得清楚,偷偷拿一石子打出,曹洪不防,脖子上中了一擊,劇痛之下,幾乎墜馬,匆匆伏鞍敗回。張郃見黃忠年高,刀法不遜,本自有三分吃驚,抵擋了幾個回合,也自回陣。此時南面馬超、趙雲、魏延等各引大軍殺到,曹軍大亂,紛紛往箕谷道中逃竄。自相踐踏,死者枕籍。曹彰揮舞大刀斷後死戰,黃忠看得真切,一箭射去,正中肩窩,翻身落馬。魏延大喜,上前去殺,斜刺裡徐晃殺出,敵住魏延,士卒救了曹彰上馬,慢慢退入谷中。蜀軍追殺十餘里,見道路崎嶇,恐有埋伏,於是大勝而歸。擒得降兵逾萬,所得糧食、輜重、戰甲、旗幟,如山堆積。   劉備得了漢中,大喜,吩咐整軍進城。先叫帶過韓浩來。龐統勸降,韓浩厲聲怒罵,只不肯從,劉備令斬之厚葬。忽又報曹軍校尉王平,引數百人來降。言道:「徐晃不聽忠言,致令全軍大敗,今願改投明主。」劉備看他言談不俗,甚是喜愛,封為中郎將。察看漢中郡縣戶籍、糧食,人口數十萬,甚是富庶。劉備哈哈大笑:「今日得了漢中郡,則匡扶天下,更有基業了!」龐統道:「皇叔切莫懈怠。曹洪、夏侯淵、徐晃連敗,曹操必親起大軍前來,須得整頓兵馬,待殺退了曹操,方可稱得安定。」劉備道:「軍師所言甚是也。」一面獎勵眾將,犒賞三軍,一面遣人打探。不數日,張飛自荊州引精兵數千,經上庸前來助戰。劉備大喜,設宴接風,席上兄弟相敘,一面談了此處戰況。   又數日,忽報曹操起兵二十萬到長安,欲與夏侯淵復仇。消息傳到,眾人大都吃驚。張飛呵呵笑道:「來得妙!此間我屯駐十萬皇師,名將濟濟,便是曹操不來,俺也要向大哥請命殺奔長安。曹操若是敢來,正好,正好!」劉備點頭道:「三弟所言是也。今日漢中之地,我與曹賊必當決戰。與其等他兵臨城下,不如我先起軍,於箕谷中截殺。若是擒得老賊,天下定矣!」龐統、法正皆無不從。於是劉備留魏延鎮守漢中,自與龐統、法正等引軍馬近十萬,戰將數百員,浩浩蕩蕩,取箕谷而去。   原來曹洪、徐晃、張郃、張魯等敗兵不足二萬,退到箕谷。害怕劉備就近攻取,於是退往斜谷,揀選緊要處安營紮寨,一面飛報曹操。曹操其時正徵集軍馬,聞知大驚。急急召群臣商議道:「劉備蕞爾小賊,暴發恣凶,陷我六萬精兵,如之奈何?」司馬懿道:「此是眾將輕敵,分軍冒進,故被劉備各個擊破。實非劉備之能也。大王可調集大軍前往,會合諸將,併力西向,劉備可擒。」曹操道:「只慮我若動兵,江東孫權乘虛而入,如之奈何?」司馬懿道:「孫權胸無大志,惟願守土,乃皮毛之恙;劉備今得漢中,進窺長安,鉗擊宛、洛,是心腹大患。大王宜先處之。縱不能擊潰劉備,也先穩住關中局勢。」曹操沉吟半晌,道:「仲達言之有理。」於是留夏侯惇與子曹丕鎮守中土,調集軍馬十四萬,大將許褚、張繡、李通、文聘、於禁等,司馬懿、劉曄、賈詡隨軍參謀,揚旌西進。先到長安,整備糧草輜重,然後入斜谷。會合曹洪、徐晃等,先問敗因。曹洪、徐晃等說了。曹操聞夏侯淵、夏侯德、韓浩等俱亡,甚是憤怒,先責諸將輕進之過,諸將服罪。忽報劉備起兵十萬,前來交戰,已到箕谷口下寨。曹操大怒道:「大耳賊,今番敢耳!」遂教全軍拔寨,來與劉備決戰。正是:肱股已蒙喪師恥,領袖再起復仇兵!不知曹操與劉備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二十九回:龐士元妙計遣將,張益德威震斜谷     且說魏王曹操,親提軍馬一十四萬,往漢中報仇。到斜谷,會合曹洪、徐晃人馬,聯營數十里,排開隊伍。劉備與麾下眾將,各整隊伍,到箕谷下寨。兩軍相對,各自陣勢儼然。曹操著王服,騎汗血寶馬,出於陣前,高叫:「對陣劉備答話!」劉備全身披掛而出,道:「曹公有何見教?」曹操道:「汝本是織席販履之徒,竊據大郡,割據一方,禍亂國家。今日我親率大軍三十萬,前來此處,還不快快歸降!」劉備哈哈大笑道:「曹操!汝是閹宦遺豎,脅持天子,欺壓群臣,干握朝政,窺測神器,罪不容誅!某乃漢朝宗室,今日順天意,合民情,統兵到此。夏侯淵之輩,以逆抗順,旋即敗亡,汝又來蹈覆轍耶!」曹操大怒,回頭道:「誰人與我拿下劉備!」陣中張繡飛馬挺槍而出,劉備未及呼喚,黃忠舞刀迎上截住。兩個大戰三十餘合,黃忠老當益壯,殺得張繡漸漸不支。曹操再叫:「仲康何在!」便聽一聲虎吼,陣中突出一將,身長八尺五寸,好生威風,有《臨江仙》上闕為證:   忠肝義膽震行伍,何懼蹈火赴湯。寶刀起處龍虎藏。譙郡出許褚,神目炯炯光。   劉備看許褚出馬,回頭道:「何人迎戰!」身邊趙雲答應一聲:「某來也!」策馬而出。陣前十萬將士,皆看趙雲,別有儀容,《臨江仙》下闕道:   萬馬千軍等閒視,惟君匹馬單槍。浴血護主戰當陽。常山趙子龍,威名世無雙。   兩個出馬,黃忠、張繡各自回陣。便看二人刀槍相擊,砰然有聲。二馬盤旋,八個蹄子踏得陣前灰塵瀰漫。各自施展渾身解數,鬥了六十餘合,不分勝敗。曹操見不能取勝,將令旗一揮,左右兩邊,徐晃、曹洪各引鐵騎殺出。方才逼近劉備陣前,法正在後面一聲令下,湧出數千弓箭手,亂箭飛蝗般射出,曹軍倒斃甚多。徐晃、曹洪拚力殺到陣中,劉備軍隊伍開裂,黃忠、雷同引軍殺出,沖徐晃、曹洪側翼。二將首尾不能相顧,只得敗回。劉備驅兵隨後追殺。曹操急調中軍諸將上前接應,陣前混戰。忽然兩邊鼓號大作,左邊馬超引軍殺出,右邊林沖引軍殺出,從外線側擊曹軍兩翼。曹軍不防,兩邊隊伍大亂,又擠得中間,難以展開。馬超引數百西涼鐵騎,突出中軍。曹操原是在渭水吃過苦頭,不由心驚膽戰,馬超軍馬如斷金利刃,片刻切入曹軍隊中,幸得夏侯尚引軍殺出接應,方才截住馬超鋒頭。曹軍陣型右傾,前部軍馬漸漸亂了。後隊中司馬懿看見,急急喚來李通,叫引馬弓隊八百,牌刀手二千,卻從左面迂迴到馬超後面去抄襲。李通依令而行,果然馬超軍馬攻勢大減,又見深入敵陣,不敢再突進,緩緩退出。曹操乘機調集後隊人馬趕上,解了前沿之急。兩邊廝殺了半日,不分上下,看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回到營中,曹操召集眾謀士商議。賈詡道:「斜谷、箕谷一線,地勢狹窄,大軍揮發不開,不利我長戰。今日之計,只宜堅守,分別部軍馬抄襲各處,緩緩進逼,消耗敵人士力,則漢中可得也。」司馬懿搖頭道:「文和公此言差矣。魏王長久在此,後方難保安定;且東吳孫權,有入寇之心久矣,雖有張文遠鎮守合肥,不可輕看。以某之見,明日傾軍而出,鼓全力一戰,若勝則漢中可奪,若敗則當別作圖謀。」曹操思索片刻道:「仲達之言甚是。」便叫計議明日會戰。先請張魯說了漢中地形,賈詡道:「前到箕谷口,有一處空曠地面,群山環抱,卻是劉備安營紮寨所在。我欲與之決戰,當以精兵猛將突前,衝開隘口,待到空曠處,分擊他諸寨兵馬,然後可勝。」司馬懿道:「戰於山地,當先慮敗退。請大王分派某守把營寨,以防萬一。」曹操聽他說話不祥,面有不悅。賈詡道:「仲達說的,正是道理。請大王傳令。」曹操勉強答應,叫司馬懿輔佐曹洪、曹彰守營。司馬懿道:「萬一軍馬敗回,請大王傳令,皆不得穿營而入。營盤兩邊,我令人開出通道,必須繞過營寨,再從後門進入,以免擾亂防務。」曹操聽他屢次說到敗陣,勃然怒道:「仲達,汝滿口敗回,敗回,莫非詛咒我軍!」司馬懿淡然道:「非也。兵家雲,先謀必敗,然後可勝。有備在先,雖敗可重振旗鼓;只計必勝,一敗塗地耳。」曹操聽罷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司馬仲達,見識高人也!」劉曄道:「明日交戰,我請引本部士卒,在後屯紮防備。」曹操點頭。於是安排已定。   再講劉備這邊,龐統令紮下四個寨子:左邊是馬超寨子,右邊是黃忠寨子,夾住斜谷口。劉備大寨,退後二里之地。再往後是後軍寨子,法正掌管。劉備道:「明日曹軍必再來挑戰,如何應付?」龐統道:「曹操自恃兵強,必求一鼓戰勝。明日定要以全軍突擊我部。我所以安排如此紮營,正為此也。」當下吩咐黃忠、馬超兩寨人馬,明日待曹軍衝突而來,不要阻擋,稍稍護住陣面,卻往兩邊高地上轉移,「待我大旗揮動,然後殺下來。」然後令梁山軍宋江道:「你將本部精兵分作三隊,叫花榮領一隊,李逵領一隊,林沖領一隊,明日待曹軍正面衝突而來,便分隊上前截殺。不需死戰,只要阻擋一刻,旋即退開,也等山頭大旗揮時,再翻身殺回。」宋江聽得此責任甚是險惡,面帶猶豫。龐統不耐道:「宋將軍你也是個明白人,某安排計策,何時拿自家人冒險也?」此一語雙關,宋江聽罷,方才點頭。龐統又道:「皇叔請親引大隊軍馬——趙子龍隨身護衛——,待曹軍衝破梁山軍三道防線,突進至大營時候,便引軍殺出交戰。可且戰且退,引他入我大營。大營之中,多處安排硫磺火柴,曹軍若進入,四下舉火,可叫彼陣型大亂也。」劉備道:「龐軍師果真妙算也!」龐統正色道:「只有一條,左右兩寨未動,大火未舉之時,皇叔要以我軍半數兵力,抵擋曹操全軍衝擊,切不可亂!若中軍一亂,兩邊再有安排也不濟的!」劉備點頭稱是。龐統又教王平、馬岱、雷同、吳蘭四將道:「你四人各帶五百精兵,走山脊小道,抄襲到曹軍之後,於路上放火生煙,截殺小股往來士卒,亂其軍心。待我大軍動時,可一起殺出,多搶輜重。」四將領命。再吩咐校尉張翼引軍五百,多備火箭強弩,埋伏在大營之右:「看我大旗,則捨死殺出,往營中發射火箭。」張翼領命而去。龐統最後教法正守把後寨,預備接應前軍,同時準備酒肉飯食,以備戰後休養。一面派出百十個細作,前去下斜谷中埋伏打探。言罷道:「各路人馬,務必從命,令行禁止,有敢違者,軍法無情!」眾將齊聲答應。   旁邊張飛乾等著,不見龐統安排自家事情,心中憋悶。待到看龐統發完令箭,不由急道:「士元軍師,如何不給俺老張令箭?」龐統笑道:「益德將軍遠來疲憊,還是休養數日再說。」張飛暴跳道:「休養,休養,沒的出了霉去!軍師若是老張有得罪地方,俺給你賠罪,休得拿話來擠兌!」龐統哈哈大笑,道:「益德將軍你隨我來!」轉到帳後,龐統斂起笑容,道:「今日實在有一個加倍緊要的去處給將軍。」張飛大喜道:「甚麼去處?」龐統道:「我這個安排,關鍵便在中路。若是中路劉皇叔能抵擋住曹操主力,則兩邊乘敵人疲敝殺出,無論如何也是得手的。若中路一旦崩潰,非但難以取勝,只怕保住軍馬都難!」張飛道:「莫非軍師要俺去相助老趙,幫哥哥守把中路?」龐統道:「非也。明日益德將軍你隨同本軍師,在大營左邊山坡上列隊等待。若是皇叔支持不住,益德將軍你便殺下山去,衝擊曹軍側翼,引他注意,好空出右邊給張翼放火。」張飛道:「這個廝殺多,去得,去得!」龐統道:「將軍以數千軍馬,入曹操十萬大軍陣中,可有畏懼?」張飛咆哮道:「俺老張昔日在長阪橋,二十騎喝退曹操數萬軍馬,今日有何懼哉!」龐統讚道:「甚好。一旦殺入敵陣,必須持續衝擊,方震懾敵膽。不可稍有懈怠,使敵人看清虛實,則數千之眾,須臾湮滅也!」張飛道:「記得了。」龐統道:「好,明日你我一起到山上列隊。」   次日,東方微微泛白,傳報曹軍到了。須臾便聞斜谷口人聲如潮,震撼群山。片刻之間,旌旗蔽地,大隊曹軍如洪水滔滔,傾瀉而出。當先許褚提刀,勢不可擋。黃忠、馬超兩邊得到龐統之令,分派精悍士卒與他交戰,慢慢往兩邊山坡退去。曹軍前隊主帥乃是於禁,見狀心下驚疑,叫且在谷口列下陣型,遣人到中軍飛報曹操。曹操聞說,道:「此劉備小兒疑兵之計也,加緊進發,擊破他的中軍,便有詭謀也無用了!」於禁得令,便督促眾將全速突進。兩邊只留下小股人馬警戒。片刻之間,逼近劉備大營。忽聽號鼓連連,殺出一支軍馬,當先將領手提銀槍,背後大旗書「梁山好漢天英星小李廣花榮」。於禁冷笑道:「何處山賊野寇,敢當老夫!」拍馬舞刀上前,兩個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背後曹軍全線殺上,梁山軍抵擋片刻,寡不敵眾,向左邊一撤。於禁道:「休得管他!直取劉備大寨!」麾軍突進。又聽得吶喊聲起,殺出一隊軍馬,為首卻是三個步將,當中一個八尺多高黑大漢,手提兩把板斧,大旗書「梁山好漢天殺星黑旋風李逵」。於禁哈哈大笑:「劉備盡用這等鼠輩,足見勢不長矣!」話音未落,許褚飛馬而出,直取李逵。李逵最喜廝殺的,急急跳上前便砍。戰十餘回合,李袞、項充上前夾攻。許褚精神抖擻,大戰三個步將,廝殺二三十合,兀自游刃有餘。於禁見勢,把手中刀一招,曹軍一起掩殺過去,那梁山軍如何抵擋得住,節節後退。李逵軍中神算子蔣敬趕忙叫揮旗收兵。李逵本意還要廝殺的,宋江先前有嚴令,只得同李袞、項充兩個回來。梁山軍往右邊一閃,讓條大路。於禁笑道:「不許理睬,直往中路進軍便是!」殺到營前,號鼓大作,一隊軍馬排開,中間旗號大書「漢蕩寇將軍,梁山好漢天魁星呼保義宋江」,旗下人身材短小,眉目間卻自有英氣。下首一人,身長八尺,虎體狼腰,清須環眼,旗號書「梁山好漢天雄星豹子頭林沖」。於禁搖頭謂眾將道:「劉備真是無可奈何也。」橫刀殺出隊列,林衝出馬,於禁一刀砍去,林沖挺蛇矛招架,鐺啷啷……火星四濺。於禁覺他手重,心下一驚,林沖蛇矛劈面而來。戰十數回合,於禁手亂。後面虎豹騎都督曹純急急揮動令旗,那曹軍精銳虎豹騎排開隊伍衝殺過來,盔甲整齊,刀槍犀利,梁山軍不是對手,宋江回馬便走,林衝斷後,也往一邊閃避。   於禁連連殺退三隊劉軍,大喜,便叫直衝大寨。忽見寨牆上令旗紛飛,大鼓雷動,殺出無數軍馬,齊齊排開。當中一人,正是劉備。於禁道:「大耳賊今番上陣了!」令許褚出馬。許褚舞刀殺出,趙雲抵住。兩個戰二十餘合,後面曹操大軍擁到。兩邊混戰,約一頓飯工夫,劉備軍隊中連連鳴金,全軍向後退去。曹操看見,傳令擊鼓:「併力追上,不可叫劉備逃走!」於是曹軍兵將皆奮勇追殺。劉備軍馬退到大營門口,一部分穿營而過,一部分從兩邊繞行,並無據營抵抗之意。曹操笑道:「劉備,今番定取汝首級!」便叫也分兵追襲。徐晃趕上道:「丞相,劉備此次進兵漢中,多用詭計,莫非又是在誘我上當?」曹操道:「孤十萬大軍在此,劉備他有何詭計!」叫加緊進發。   兩軍人馬首尾相接,不一刻,穿過劉備大寨,正到了箕谷,地方陡然開闊,山風呼嘯,正是氣氛肅殺。劉備各路人馬退出自家營寨,匯合一處,列開陣勢。迎面曹軍十餘萬,洶湧而來。片刻之間,兩軍陣面相擊,槍林箭雨,刀光劍影,殺得血肉橫飛。兵刃碰擊、士卒吶喊之聲,迴盪半空,數十里外可聞。又鏖戰了一刻,曹軍正中推出一隊鐵甲騎兵,人人手持巨矛,隊形嚴整,穿刺而來,頓時將劉備軍排面割裂,殺倒一片。劉備慌忙調集牌刀手,用地滾刀去砍馬腿,鐵甲騎兵頓時紛紛人仰馬翻,隊形大亂,劉備再縱輕騎衝殺,將這一隊人驅散。   忽地曹將張繡引千餘馬弓手,從左翼突出,猛攻劉備軍鋒線。亂箭如雨,劉軍士卒死傷甚多,隊伍後撤。趙雲大喝一聲,親引百餘騎迎面撞上去,銀槍舞動,亂箭皆撥在一邊。無移時,殺進隊中,長槍亂戳,殺死數十人,曹軍馬弓手皆四散。張繡膽戰心驚,抵擋數合,回馬本陣。   此時曹操又令於禁、曹休引大隊步卒從正面殺奔而來,劉備用弓箭手阻擊。兩下互相糾纏廝殺,劉備軍人少,漸漸不支。曹操再令徐晃、張郃二將分領精騎,從兩翼猛烈突進。須臾之間,劉軍兩翼吃不住,向後扭曲,劉備軍本就寡不敵眾,漸漸成三面受敵之勢。曹操大喜,在陣前揮劍發號,只叫奮力挺進。曹軍如波浪翻滾,踏著沖天塵沙卷地而來,攻勢似驚濤拍岸,愈發兇猛。劉備咬牙在正中間苦苦支撐。隊伍漸有崩壞之險。   此時張飛與龐統兩個在山坡上觀看,張飛急道:「軍師,我大哥情形危險,請軍師下令出擊!」龐統點一點頭:「是時矣。益德將軍你速率本部軍馬,殺下山坡,從曹軍右翼切入,轉攻前隊,再轉向到中軍。務必奮力!」張飛道:「遵令!」翻身上馬,大吼一聲:「將士們,隨俺老張殺敵去也!」緊握丈八蛇矛,殺下山坡來。片刻之間,衝入兩軍交戰煙塵之中。前面曹將李諄率數百個弓箭手,正在趕往前隊,張飛在百步外暴喝一聲:「燕人張飛來也!」聲若巨雷,李諄大驚之下,已被喀嚓一矛,刺穿心胸。蛇矛橫蕩過去,轉眼之間殺死數人,餘下的急急逃竄。張飛也不顧他,直闖入大隊之中,曹軍眾將見狀,各督軍馬包圍上來,當先校尉羅迋,挺槍上前,與張飛戰不三合,被一矛刺死。曹將張樺舞刀上前攔截,張飛不等二馬錯鐙,手起一矛,張樺招架不及,正透咽喉,倒於馬下。曹軍大驚,不敢逆其鋒頭。張飛怒吼連連,縱馬在曹軍陣中一劃而過,背後數千精兵一擁,頓時將曹軍右翼軍切成兩段。猛然想起龐統吩咐,叫聲:「隨我來!」拉馬右轉,就在曹軍右隊背後截殺起來。徐晃正在前面衝擊劉備隊伍,忽聽背後士眾大亂,急急回頭,張飛一軍已迎面而來。倉促之下,上前交戰。張飛環眼大睜,虎鬚倒豎,蛇矛一招狠如一招,驟雨般刺殺來。徐晃看他拚命,不由暗暗心驚,戰了十餘回合,拿斧頭格開蛇矛,圈馬便走。曹軍右隊紛紛相隨而退,一邊用弓箭壓住陣腳。   張飛回顧身後士卒,卻也傷亡了數百人。看曹軍大隊,聲勢依舊巍然。張飛道聲:「再隨某去!」將馬狠狠一夾,斜對著正中間曹軍衝殺而去。部下士卒相隨突進,殺入隊中。只見旌旗遮天,刀劍如林,密密麻麻觸目驚心。張飛笑道:「這麼多賊兵,足夠俺老張廝殺的了!」大吼一聲,揮動蛇矛撞入隊中,矛刺鑽打,殺得曹軍紛紛潰退。於禁正在指揮步兵攻打正面,驚道:「此人神勇,不亞關雲長,不可小看!」曹休怒道:「他便是真神,又怎敢入我大陣!」挺槍上前,張飛哈哈大笑:「豎子敢與俺交戰!」挺矛截住,戰十餘合,曹休招架不住,回馬而逃。此時曹軍眾將各率軍馬,一層層包裹上來。張飛狂呼酣戰,在圈子中間左衝右突,曹將敢接戰者,數合必死。那曹軍依仗人多,殺透一隊,又來一隊,彷彿磨盤碾動一般;張飛在陣中前後奮擊,血透征袍,馬蹄下踐踏旌旗屍首也不知多少。部下士卒,個個心懷必死,以一當十,殺得曹軍膽戰心驚,不敢正窺。血戰良久,不得突出。   劉備原本在陣前苦苦支撐,忽見張飛從側翼殺入,如此壯烈,心中大是感慨,傳令:「擂鼓疾進!」將雙股劍舞開,當先迎著曹軍殺了過去。於禁本已被張飛沖得陣型顛倒,如今劉備翻身殺回,頓時支撐不住,只得且戰且走。左翼張郃卻是步步進逼,把劉備軍右翼殺得只往中軍後面退縮。雙方陣勢扭作了個麻花。張飛殺退於禁,回看身後人馬,又添了數百傷亡。乃問道:「兒郎們還有氣力廝殺否?」士卒齊道:「有!」張飛哈哈大笑:「既然有氣力,且隨俺闖入中軍去拿曹操!」雙腿一夾,縱馬只望曹軍陣勢深處曹操的華蓋衝去。曹操看見張飛迎面殺來,槍林箭雨,似都不在眼底,心驚道:「張益德勇猛不減長阪橋頭!」急令眾將上前截殺。張飛鬚髮噴張,蛇矛如疾風驟雨,又連刺殺曹將五六員。背後數千軍馬張開兩翼,吶喊殺入十萬曹軍隊伍之中,橫衝直撞,面無懼色。曹操怒道:「張飛欺我太甚也!」叫曹純整頓虎豹騎上前圍攻。張飛雖然勇猛,部下軍卒怎當虎豹騎?片刻之間,隊伍被沖得七零八落,分陷曹軍包圍,各自為戰。曹純親引數百虎豹騎,把張飛並百餘個親兵圍在中間,步步進逼。張飛哈哈大笑:「賊兵果然不是一般!」縱馬奮力衝殺,蛇矛舞得密雲一般,虎豹騎士卒沾著即傷,碰著即亡。正在苦戰,背後一軍殺入重圍,為首大將高叫:「益德休慌,趙雲來也!」曹純大驚,轉臉看時,趙雲已殺到跟前,銀槍劈胸刺來。慌忙閃避時,被槍頭把胸前皮甲掛上,嗤啦一聲,裂開尺餘長一道口子,鮮血泉湧而出。曹純慘叫一聲,伏鞍而走,趙雲待要追殺,虎豹騎蜂擁而上截住。   這時劉備督率中軍大隊盡力反擊,兩軍一時膠著。忽地看左邊山坡上,龐統舞動大旗,須臾,張翼引數百人殺出,只往原先劉備軍營寨之眾發射火箭。營中原本暗塗了油脂藥線,藏了硫磺柴火,頓時烈焰騰起,燒得一片火海。這時曹軍大隊背靠劉備舊營,當面卻是敵軍,頓時慌亂了。又看背後人馬湧動,馬超、黃忠兩軍從山坡上殺下。又報斜谷口有數處煙火。曹操心下驚疑,又看戰局不利,便叫張郃、徐晃斷後,全軍後退。偏生曹軍士卒已被張飛殺得心寒,一聞「退」字,頓時爭先恐後,向後逃竄。於禁大怒,點起三百親兵,大刀闊斧,連殺了不聽號令的兵士百餘人,方才止住潰亂,各軍依次後撤。退路又被大火截斷了,只好從兩邊繞道而行;方纔的三路梁山軍馬,又從側翼殺下來修削兩邊,苦不堪言。劉備哪裡肯捨,率全軍押殺,張飛一馬當先,引餘部緊緊咬住。曹軍倉惶而退,死傷甚多,待分兩路繞過火海,未等會合,黃忠、馬超兩軍早到,前後夾擊,曹軍將士一片哀鳴。曹操見不是頭,下令:「併力死戰,往谷口突擊!」各軍頓時各自奮力突圍。張繡正奔走間,不防黃忠殺到,只得迎敵。戰無數合,張繡心中本是怯的,一個手慢,被黃忠當頭一刀,劈於馬下。李通混在軍中,忽見馬超從背後追趕而來,李通不敢迎戰,只是打馬快走,不防絆著個死馬屍首,馬失前蹄,尚未坐穩,早被馬超一槍從後背直透前胸。   曹軍各自奔走,皆無戰心。曹操正行之間,耳聽得一聲:「曹賊休走!」抬頭看時,眼角光影閃動,曹操畢竟武孝廉出身,知是箭來,急忙後仰,嚓的一聲,臉面上早已中箭,頓時跌倒馬下。正是:心高千丈攬炎漢,身中只羽歎無辜!畢竟曹操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回:劉備進位漢中王,關羽兵發襄陽郡     原來射箭那人卻是花榮,遠遠望見曹操,便先是一箭過去。看曹操中箭落馬,大喜,急急上前去殺。忽聽一聲怒吼:「哪個敢傷我大王!」轉眼看時,許褚滿面怒容,提刀趕來。花榮知他勇猛,略戰數合,拍馬後退。許褚惦記曹操,也不追趕;叫士卒察看,曹操滿臉鮮血,神智卻是清醒。原來花榮一箭本沖咽喉去,曹操閃避之時,移動數寸,正射到人中之上,折落兩個門牙,可謂九死一生。   許褚奮力保得曹操突圍,眼看奔到斜谷口,一隊人馬截住路口。曹操先是一驚,後看卻是自家文聘、劉曄旗號,方才放下心來,忙叫整軍退入斜谷。便看谷口兩邊,排開數千兵馬,一溜兒百餘輛霹靂車。讓過曹軍大隊,劉曄叫聲:「發!」曹兵拽動繩索,頓時巨響雷動,大石飛上半天,雨點般落進劉備隊伍,當場打到一片。只聽得哭喊不絕,追擊慢了下來。曹操大笑:「不想昔日官渡以此破敵,今番還有用武之地!」遂不入谷口,停下來看。劉曄道:「大王!霹靂車只可擋追兵一時,還請大王趕快回營!」正說,忽看張飛怒目炯炯,引數百騎穿過亂石殺奔而來。曹操大驚,急急撥馬進谷。這時張飛殺近,霹靂車已打他不到。劉曄急指揮弓箭手亂箭齊發,都被撥開。片刻衝到眼前,文聘仗手中金槍上前交戰,斗約十餘合,料敵不過,保著劉曄且戰且走,也往裡退。臨走之時,吩咐把那百餘部霹靂車,盡數放火焚了,不教資敵。   張飛看劉曄退走,也不敢窮追,先停在谷口等待,片刻,劉備、黃忠、馬超、宋江各路大軍趕到。劉備道:「乘此良機,一鼓擊破曹操,奪占長安,恢復漢室!」拔劍傳令,劉軍齊聲吶喊,士氣如虹,往裡突擊。便看斜谷之中,曹軍敗卒無邊無際,把個斜谷大道塞得滿滿當當。劉備教諸將挑選精兵,分路追殺,餘部次第進擊。曹軍看敵人追來,更加惶恐,奪路奔命,再加上王平等四路人馬狙擊,自相踐踏甚多。後隊的奔逃不及,被劉軍砍瓜切菜,殺得血流盈谷。眼看快到營門口,卻看吊橋高懸,上面刀槍嚴整,寨門緊閉。這時曹洪要開門殺出接應,司馬懿道:「不可!此時十萬潰軍,充塞道路,將軍若出,自家軍馬反被衝散。眼下只有緊守寨門,從後門迎接大王回來。」曹洪道:「仲達說得是。」曹軍見正門不開,只好從兩邊小路繞到營後。一邊退,一邊也整頓了隊伍。掉隊曹軍,被殺去的卻是不少。折騰一陣,曹軍大都退到了營盤後面,劉備軍殺到營寨前,看曹軍皆往兩邊退走,急急便上來搶營;寨牆上一聲梆子,亂箭齊發,頓時前部騎兵紛紛落馬。黃忠擋得慢些,肩頭中了一箭,所幸護甲遮蓋,入肉不深。劉備軍數次衝鋒,皆被射退,寨前丟下一片屍首。龐統道:「曹軍大敗而能堅守營寨,不可輕敵。我軍今日已獲利不少,暫且收兵整頓。」於是退去。司馬懿這才與曹洪出門迎接曹操。曹操讚道:「仲達於崩亂時能穩軍心,定營寨,真乃奇才。」回看眾將,皆有沮色,不由哈哈大笑道:「劉備小兒,得了臥龍鳳雛參謀,用兵果然出色。孤今番一時輕敵,著了手腳,下次定生擒此賊!諸君今日苦戰,來日亦當助孤復仇!」眾將神色方漸漸舒展。曹操正笑,牽動人中傷口,血痂破裂,鮮血再湧。急忙用衣袖遮掩,一面吩咐眾將各自整頓自家軍馬,清查奸細。不一刻,搜出龐統派遣的細作三十餘人,俱是想乘亂混入曹營中的。曹操教盡數斬首示眾。方整軍回營,叫醫者治療口唇傷勢。   劉備這邊,大勝曹操一陣,算得斬首三萬餘級,生擒一萬餘人,繳獲良馬千餘匹,大是欣喜。回到法正後寨中,殺牛宰馬,犒賞全軍,一面設宴為龐統及諸將慶功,一面飛報成都、荊州等地。張飛所部精兵,陣亡一千餘人,剩下半數帶傷,劉備為之泣下道:「益德將士入敵重圍,數番往復衝殺,古之良將,無過此也!」叫厚加獎賜,死者重恤家屬。又問龐統道:「經此一役,曹軍喪膽,漢中可定乎?」龐統答道:「曹操雖然兵敗,其勢仍厚,非經惡戰不能退之。皇叔放心,某早晚要再設計謀,殺得他退兵便是。」劉備大喜,連連敬酒。合營吃到醉飽,龐統安排趙雲引一萬精兵,守夜防備不提。   次日,劉備再出挑戰,曹操堅壁不出,一連半月,沒有交戰。忽然成都馬謖到。劉備叫迎接入,問:「諸葛軍師有甚吩咐?」馬謖道:「軍師說,我軍大勝,曹操已有退軍之意。只是恐我軍進取長安,故而在此屯駐。軍師以為,此時我軍尚無力奪取雍州,不妨先退兵,經營漢中、益州數地,待時機成熟,兵甲齊備,然後出師。」龐統搖頭道:「孔明此言大是荒謬。我軍若退,曹操乘勢搶佔谷口,與我爭奪漢中,如之奈何?」馬謖道:「軍師說,目前東吳孫權提兵攻打合肥,只要我軍一撤,曹軍必退。」劉備沉吟半天道:「還是依諸葛軍師所說。」於是傳令,當夜收拾,次日拔寨而起。留魏延、馬超守把漢中,自與諸將回轉成都。   曹操在斜谷寨中,聞知劉備收兵西去,笑道:「劉備不餘欺也!」也叫退兵長安。曹洪道:「劉備後撤,必是國內有事,何不乘機搶佔谷口,進取漢中?」賈詡道:「非也。我軍若進,他大軍再回,我士氣已衰,終難抵擋。何況東吳方面,虎視眈眈,萬一入寇,不可久久耽誤於此。」忽然使者自許昌來,說東吳孫權起兵十萬攻打合肥,張遼飛書求援。曹操大驚,叫急拔寨退兵,先到長安;留張郃守護,自引大軍,趕往合肥救援。   原來孫權自與劉備修好,又得了荊州數郡,心下滿足,便乘曹操在漢中不能分身,調集江東七八萬軍馬,詐稱十萬,進攻合肥。一戰攻克皖城,斬太守朱光。其時合肥守將張遼、李典、樂進,兵不滿萬,被吳軍重重圍困。張遼設計,於逍遙津安排埋伏,以八百死士,突入敵陣。外線李典引軍夾擊,殺傷吳軍數千,威震敵膽。然而畢竟眾寡懸殊,難以持久。曹操趕到,兩軍對戰數月,互有勝敗,於是各自撤軍。曹操封張魯為萬戶侯,諸子都封亭侯,張魯感激不盡。   再說劉備自斜谷殺退曹操,佔據荊州、益州、漢中之地,地方殷實,劉備又任命良吏治理,民眾皆喜。於是群下皆有推戴劉備之意。又恐劉備不允,與諸葛亮商量再三,遂引法正等入見玄德,曰:「今曹操專權,百姓無主;主公仁義著於天下,今已撫有兩川之地,可以應天順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順,以討國賊。事不宜遲,便請擇吉。」玄德佯驚道:「軍師之言差矣。劉備雖然漢之宗室,乃臣子也;若為此事,是反漢矣。」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並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捨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龍附鳳,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義,恐失眾人之望。願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議長策。」眾官齊言曰:「主公若只推卻,眾心解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義為本,未肯便稱尊號。今有荊襄、兩川之地,可暫為漢中王。」玄德曰:「汝等雖欲尊吾為王,不得天子明詔,是僭也。」孔明曰:「主公宜從權變,先進位漢中王,然後表奏天子,未為遲也。」劉備推辭不過,只得應允。於是建安十九年春二月,築壇九里,分佈五方,各設旌旗儀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玄德登壇,進冠冕璽綬訖,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員拜賀為漢中王,驃騎將軍。   儀式畢,封諸葛亮為太尉、益州牧,龐統為軍師將軍,法正為尚書令,許靖為太傅,馬超為衛將軍,關羽為征東將軍、荊州刺史,張飛為鎮西將軍,士燮為鎮南將軍,黃忠為左將軍,魏延為右將軍漢中太守,宋江為後將軍巴郡太守,柴進為前將軍,趙雲為平寇將軍,陳到為征虜將軍。其餘文武,各加提拔。內中梁山軍,吳用、林沖、魯智深、史進為將軍;花榮、關勝、楊志、秦明、公孫勝為中郎將;李逵、三阮、李應為校尉,余皆為都尉。不在梁山軍中一路來的,武松為中郎將,張清、徐寧、劉唐、孟康、丁得孫為校尉,鄒潤、龔旺、黃信、杜遷、穆弘,施恩、穆春為都尉。眾人俱各歡喜。   宋江下來,與龐統會飲,龐統冷笑歎息道:「皇叔心胸,確實不小。當年本朝高祖劉邦便是由漢中王而進得天下,登九五至尊。今日皇叔也有效仿之意了!」宋江隨口道:「他有此意,我是知道的。」龐統愕然道:「公明如何能知?」宋江道:「看他兒子一個名封,一個名禪,便知此意了。」龐統聞言哈哈大笑:「公明別有興致也!」乃謂宋江道:「漢中王麾下,英才濟濟,親疏不同。公明須得多加結交。」宋江道:「我看那西涼馬超是個好漢,劉備用作高官,卻不付給實權的。」龐統歎道:「馬孟起累世公侯,威震西涼,劉皇叔心中敬畏,又不敢付與重權是也。公明若得他助,大業有望!」宋江甚喜道:「只是如何結交?」龐統思索一二道:「某聞馬超昔日奔逃漢中時,滿門多半被害,有一妹子名雲祿,武藝高強。公明何不前往求親,兩家結成秦晉之好,則日後照應便利。」宋江大喜:「只是某一介白衣,恐難以高攀。」龐統道:「馬孟起在蜀中舉目無親,也需強援。公明將軍手握梁山大眾數萬精兵,孟起豈能嫌棄哉!某明日便去與你說親。」宋江大喜,再三拜謝。   次日,龐統便去馬超府邸說親。馬超見宋江軍馬甚多,也心下羨慕,一口答應。兩下約了吉日良辰,宋江送許多聘禮與馬超。到了日期,在宋江府邸殺牛宰羊,大擺筵席,排開酒海肉山。梁山眾兄弟及成都文武眾臣都來相賀,真個熱鬧非凡。未及,漢中王劉備與諸葛軍師亦親送賀禮前來,宋江慌忙迎接。劉備笑握宋江手道:「公明今日大喜,孤聊備薄禮,前來慶賀!」宋江連稱不敢,請大王入席。回頭見諸葛亮目光如炬,微微點頭,宋江心下一慌,忙轉眼不看。   片刻,人報時辰到,馬超全副披掛,送新娘子前來。宋江佩花出迎,馬雲祿身修七尺餘,舉止英武,與宋江並排站立,足高了一頭。下面有賓客暗自好笑。兩下交拜畢,送新娘子先入洞房休息,宋江在外陪客。一班兒兄弟、同僚紛紛敬酒,宋江來者不拒,一一盞到酒盡。此時滿屋數百賓客,盡皆歡娛。這邊廂諸葛亮、龐統、法正等在一桌邊飲邊閒談天下大事,那邊廂張飛與李逵、魯智深等幾個拋開官爵,賭賽吃肉喝酒,大灌大嚼,滿嘴流油,好不痛快。趙雲、陳到、林沖、武松幾個又在一邊計較武藝,簡雍、許靖、蔣敬、裴宣等幾個又在一邊談論詩文。也有好奇道法、醫術的,乘酒意纏著安道全、公孫勝等問個不住。人人喜笑顏開,個個心滿意足,真個賓主盡歡。只看馬超在外間,眉宇間略有鬱鬱。龐統偷眼看時,暗自搖頭。那馬雲祿今日做的新娘,卻全憑軍師為媒,兄長作主,心頭其實不得快樂。又見宋江身形猥瑣,更添三分不喜。及至入了洞房,又不見來問,外間猜拳行令,說笑喧嘩,自己卻孤零零一個在這屋內枯坐。想到此節,心下萬分難受。又想自己遭了滅門大禍,方才到此。哥哥說寄人籬下,不得展顏。如今嫁與這個黑矮子,也是時勢所迫。愈想,愈覺傷心命苦。她本是羌地長大,性情開朗,想到難受處,嚶嚶哭泣起來。   再說林沖,坐得靠近內室。他生平飲酒不多,今天酒席之上也只是略略沾唇。忽聽得內室新人哭泣,開始還道無所異常,後聽得聲音不對,暗自思量。欲叫宋江回去,抬頭看時,宋江喝得大醉醺醺,正在劉備面前胡說八道得上勁,又不好叫他。於是起身來,壯著膽子,蹩到內室,看馬雲祿還在那裡難過。林沖拱手道:「嫂嫂,有何心事難受?」馬雲祿正在自憐,忽聽人聲,急忙抬頭:「你是何人?」林沖道:「在下是宋公明哥哥梁山上的兄弟,人喚豹子頭林沖。聽得嫂嫂在內哭泣,怕有甚麼不便,特來看望。」馬雲祿看林沖嚴辭有禮,相貌堂堂,不由又自生歎息道:「可歎我馬雲祿枉自累世公侯之女,嫁與如此形貌陋俗的丈夫,又不看我回事。」林沖勸道:「嫂嫂不必自怨。俺哥哥人矮心高,確有丈夫氣概。」馬雲祿搖頭不答。忽然宋江滿身酒氣,偏偏倒倒闖進來,口中叫:「娘子!」抬頭看見林沖,大怒道:「林教頭,你在此作甚?」林沖又不好說,方欲解釋,宋江揮手:「出去,出去!」林沖行禮而出,馬雲祿看他出去,目光悵然。   劉備與馬超結親之事傳到荊州,吳用聽得哈哈大笑:「此必龐士元之謀也。」與宋清等計較道:「我梁山軍與馬超聯接,大業更有望了。」正在商議,忽聞關羽召見吳將軍。吳用趕緊前往荊州城內。便看關羽、馬良、糜竺等人俱在座。關羽見吳用來了,便道:「請諸位先生前來,有一事商議。今有曹仁屯兵襄陽、樊城,虎視我荊州。某當起兵伐之,以除禍患!」馬良道:「昔日諸葛軍師定三分國策,當與川中兩路出兵,方叫曹操首尾難顧。若孤軍北伐,恐非上策。」關羽呵呵笑道:「某聞斜谷一戰,曹操已然膽裂。縱使他單面作戰,莫非老夫還會畏懼?」糜竺道:「君侯若起兵北伐,萬一東吳孫權偷襲,如何是好?」關羽道:「留下軍馬嚴加守把即可,豈能因噎廢食耶?」糜竺、馬良相顧無言,吳用道:「以某看來,乘曹操新敗,軍心未定,起兵討伐,可也。若能拔取樊城、襄陽,則我軍鋒頭迫近許昌,曹賊覆亡可指日而待。至於荊州,可在沿江構築烽火台,萬一東吳起異心,一面以兵馬堅守,君侯回援,再從西川討來救兵,何愁不安?」關羽捋髯道:「加亮此言,正與老夫同也!某意思決矣,即便起兵,攻打襄陽、樊城!諸君請各自準備。」馬良、糜竺待要再勸,關羽已進去了。下來指吳用道:「加亮,你你你……如何對君侯如此進言!」吳用心中暗自冷笑。   回到公安,吳用召集梁山軍眾人商量。撲天雕李應道:「那關公為何不聽諸葛孔明兩路並進之策,定要單獨出兵北伐?」吳用笑道:「此易知耳。關羽之心,其實甚輕文人。聞得諸葛亮、龐統、法正等隨劉備征戰兩川,功勳卓著,心中甚是不滿,恨不自己也再立些功業。可惜鎮守荊州,並無大功,前番東吳來犯,也只拚個旗鼓相當。今番乃是洩憤去了。」秦明道:「關羽此去勝敗如何?」吳用哈哈笑道:「哥哥你想,以荊州一郡之兵,去抗曹操傾國之力,勝敗之勢安足論哉!況且有東吳窺測於旁。」忽關勝下拜道:「軍師,某有一請求。」吳用臉色微變道:「關勝哥哥請講。」關勝泣道:「關侯是某先祖,某不忍看他死小人之手。請加亮准我於緊要關頭救護。」說完,伏地不起。吳用心中暗自咬牙,口裡道:「關勝哥哥恁的說,一片孝心,足感世人。且關公乃武聖也,我輩盡皆敬仰。只怕天命難違。不如這樣,我等相機而動,若能救得關公,便救,若不能,也只好盡人力而聽天命,如何?」關勝道:「多謝軍師。」吳用再道:「諸位兄弟,荊州之變,是三國逆轉關鍵,亦是我借屍還魂,謀取漢朝天下之要害。諸位務必遵從軍令,不得意氣用事。違令者,梁山上軍法還在!」眾皆道:「聽從軍師安排。」   次日,關羽傳令,留吳用梁山軍鎮守公安,徐寧、廖立鎮守零陵,潘睿、糜芳守南郡,糜竺總領荊州事宜。留下許多軍馬鎮守,又叫沿江每二三十里建築烽火台,若有吳軍入侵,舉火報警。又叫阮小二、阮小七、孟康總督戰船,巡防江上。一面差人往交州,教柴進起兵相助,自以馬良、伊籍為參謀,關平為先鋒,劉唐、廖化、士仁、杜遷等為副將,起兵三萬,北攻襄陽。正是:遙聞書生展龍志,先將敵酋試虎威!不知關雲長北伐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一回:關雲長襄江揚武,曹孟德許都設謀     且說建安十九年七月,關羽在南郡祭旗出師,起兵三萬,北伐襄陽。前部關平引精兵五千,伊籍輔佐,出三十里,大隊次第行進。   消息傳到樊城,曹仁急聚眾商議道:「近日魏王方敗於漢中,關某又起兵前來,如何是好?」參謀滿寵道:「關羽勇而有謀,其軍銳氣正盛,可分兵堅守襄陽、樊城,夾江以為犄角,待彼銳氣耗盡,然後擊之。」曹仁正沉吟,下面一人出道:「不可,不可!」曹仁看時,卻是校尉夏侯存。夏侯存道:「魏王令將軍鎮守此處,軍馬數萬。又有牛金、呼延灼、孫立等皆名將也,關某前來,正好出兵擊之,報漢中之仇,豈能畏敵避戰,有負大王重托?」滿寵道:「非也。將軍自比關羽如何?恃勇強出,非用兵之道。」夏侯存怒道:「我本領低微,自然不如關羽,然曹大將軍又豈在關羽下了?且我主敵客,以逸待勞。不是誇口,將軍若與我三千精兵,乘疲擊之,當生擒關羽來獻!」滿寵只是搖頭。曹仁問孫立、呼延灼道:「二位以為如何?」孫立尚在猶豫,呼延灼道:「二位所說各有道理,以某看來,若是死守不出,恐先墮了士氣。不如乘其疲憊,先出一戰,再作打算。」曹仁道:「既然如此,便安排出戰。」便叫校尉夏侯存、翟元引兵五千為前隊,呼延灼、孫立引軍六千為二隊。曹仁自提軍坐鎮襄陽為後援,令牛金、滿寵、呂常把守樊城。   且說關平一路所到,並無阻攔。離襄陽七十里,人報有曹軍攔住去路。關平便欲出戰。伊籍道:「我軍遠來,不堪惡戰。可詐敗誘敵,然後擊之。」關平從之,便請伊籍安排兵馬埋伏;自引一隊軍,前去挑戰。夏侯存、翟元引軍出陣,兩下排開,夏侯存大罵:「汝等鼠輩,敢犯我疆界,快快下馬受死!」關平並不答話,飛馬殺出,翟元挺槍迎上。兩個戰十數回合,夏侯存麾軍殺上,荊州軍不能抵擋,一起回走。夏侯存、翟元大喜,縱兵追擊。追不數里,鼓號大作,伏兵齊出,關平翻身殺回。曹軍大亂,翟元再與關平交鋒,不三合,被一刀斬於馬下。夏侯存大駭,奮力掉頭拚殺,方才突圍而去。五千軍馬,折損大半。   再說孫立、呼延灼兩個引兵隨後而行,孫立問道:「哥哥何故也鼓動曹仁出戰?」呼延灼道:「吳加亮吩咐的,須順當時本來。且關侯乃中華武聖,自攻打襄樊之後,麥城身死。若是堅守,不得與他交鋒,豈不遺憾?」孫立點頭。忽想起一事,道:「那關勝哥哥卻是關公之後,若得知,會不會前來相救?」呼延灼皺眉道:「此事倒不好說了。且看加亮調度罷。」兩個正閒說,前面報夏侯存、翟元將軍殺退關平,正去追趕,孫立拍鞍道:「這兩個匹夫必然中計了!他那點手段,豈能殺退關平!」呼延灼笑道:「我等何必替他擔憂?他不中計,豈能顯我兄弟手段!」孫立也笑,便傳令軍馬備戰。   無一刻,前面殘兵敗將潮水般退下來。孫立接著夏侯存道:「將軍且將軍馬整頓一邊去,我等迎敵!」言未訖,關平引軍復來,孫立拍馬挺槍殺出,關平舞刀抵住,兩個在陣前廝殺,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孫立尋思:「關公威震華夏,果然是將門虎子,不可欺也!」關平心下也暗暗吃驚:「這敵將未曾聞名,竟也有如此手段!」兩個戰到五十餘合,孫立槍法漸漸有些澀了,打個轉頭,回馬便走。關平緊緊趕來,孫立伏在鞍上,暗自把鋼鞭取下,窺關平趕近,猛然回身,辟頭打去。關平方才見他伏鞍,便有懷疑,當下眼疾手快,橫刀一格,噹啷一聲,火星四濺。孫立掛槍掄鞭,貼住關平亂打,關平一時不防,大刀施展不開,只得招架。兩個又戰了十餘合,關平摸清招式,漸漸扳回。忽然荊州軍陣中鳴金,關平不知何故,只得回陣。孫立乘機也馳回。關平回到本陣,伊籍接著道:「我軍遠來,又廝殺了一陣,士力疲憊;且陣下壓旗那員敵將,據軍士說曾犯我荊州,與魏文長交戰,不相上下,總是不可輕看的。所以鳴金回來,歇息之後,再備交戰。」關平道:「先生說的是。」便叫紮營。這邊呼延灼、孫立退軍十里,一面與夏侯存整頓殘兵,安營紮寨,一面飛報曹仁。   當日黃昏,關羽大軍趕到。關平、伊籍迎接,說起戰事,馬良道:「曹仁乃名將也,更兼滿寵多謀細心,今又有孫立、呼延灼二將為爪牙,我軍不可輕敵。」關羽呵呵大笑道:「季常何必多慮?曹仁若是死守襄陽城不出,我尚困頓,彼若敢出戰,我定擒之!」便叫全軍飽餐,預備明日出戰。劉唐、杜遷聽得呼延灼、孫立在此,也暗自商量。   次日,關羽排開大軍,前往曹營挑戰。果然當夜,曹仁親與三子曹泰、曹楷、曹范引大軍自樊城來援。兩陣對圓,關羽端坐赤兔馬上,翠綠戰袍,倒提青龍偃月刀,微閉丹鳳眼,威風凜凜。曹仁與眾將出馬,拱手道:「雲長興大軍,此來如何?」關羽道:「奉吾兄漢王劉備之命,來取襄陽、樊城。子孝不妨相送。」曹仁尚未答話,身邊曹泰大怒道:「汝是何人,敢如此無禮!」拍馬殺出。對面廖化抵擋,兩個戰二十餘合,未見高低。關羽旗下,士仁挺槍出戰,對陣呼延灼出馬截住。戰無數合,士仁哪是呼延灼對手,虛晃一槍敗回。關平正要出馬,卻聽關羽道:「此將武藝不凡,且讓老夫會他一會!」輕夾馬腹,鑾鈴脆響,赤兔馬突陣而出。呼延灼看關羽天神一般過來,心下凜然,道聲:「關君侯,多有得罪!」關羽微微頜首道:「將軍休得多禮,放馬便是。」呼延灼大吼一聲,掄雙鞭打來,關羽使開春秋刀法,敵住廝殺。這邊廖化、曹泰各自解了鬥,也回陣前觀看。兩個陣前盤馬廝鬥,一口大刀、兩條鋼鞭,化作一股青光,兩條黑氣,圍著交織。眾軍看得呆了。這一場惡戰,刀光閃耀,鞭影飛舞,直斗了六十餘合,孫立看關羽勇武絕倫,呼延灼不能取勝,叫聲:「呼延將軍,俺助你來了!」挺槍殺出。關羽笑道:「好好好,都來都來。」輪刀再戰。呼延灼見關羽神勇,也顧不得許多,與孫立兩個圍住狠命拚鬥。曹仁等眾將在陣中,俱看得汗水湧出。呼延灼得了孫立相幫,卻是長了信心,再鬥五十餘合,戰不倒關羽。   卻說夏侯存在曹仁身邊看見,心道:「眼看關某與二將交手,正是緊張之時,我若乘虛殺去,他無力應付,竟或被我斬了,豈不是莫大功勞?」心頭打得算盤,提了刀便策馬出陣,叫聲:「關某快快納命來!」繞到身後,舉刀便砍。誰知孫立、呼延灼正與關羽殺得上勁,忽看這個呆鳥衝來,心下十分不樂,兩個同時把馬往後一拉,關羽聽得腦後風聲,回頭怒喝一聲,眼目大張,神光銳現。夏侯存心下不由慌亂,眼前青光一閃,血花飛溢,夏侯存已被偃月刀揮為兩段。戰馬溜轡而走。呼延灼、孫立兩個見關公神勇,俱各感慨,撥馬回本陣。曹軍將士,議論紛紛。   馬良見關羽得勝,叫小校擂鼓。荊州軍吶喊大進。曹仁急令眾軍將一起迎上,兩邊混戰,荊州軍衝突三次,皆被殺退。關羽大怒,親提刀衝殺陣前,曹軍當者披靡。曹楷上前交戰,不數合,遮攔不住,大敗而走。曹仁正指揮軍馬,各路佈防,兩翼殺聲大起,關平、廖化從左右殺來,三面夾攻,曹軍大敗崩壞,競相奔走。曹仁見不是頭,忙叫鳴金麾旗,向襄陽方向敗退。眾將奮力死戰,當住追兵。行到離襄陽尚有數里,小卒來報:「大事不好,關羽手下大將劉唐、杜遷襲取了城池!」曹仁大驚,迎面一彪軍馬殺來,為首將身長八尺,披頭散髮,提刀高叫:「劉唐在此,賊將快快上來領死!」曹仁大驚,欲要交戰,背後關羽大軍逼迫甚急,只得斜刺裡往渡口敗走。行到渡口,船隻不多,曹軍將士爭渡,互相廝打。曹仁等眾將只得顧了自己,渡河往樊城逃去。背後關羽麾軍殺到,曹軍於江邊水裡殺死無數,血染江岸一派赤紅。未曾殺死的,多有投降。襄陽城中軍械、糧草、輜重盡數繳獲。遂整軍入城。這一戰,斬俘無數,奪得樊城,關羽大喜,給眾將各記功勞,大饗士卒,一面設宴慶賀。   席間,廖化道:「關君侯今日一戰,力敵三將,斬夏侯存,真英雄也。」關羽呵呵大笑:「元儉過獎了。只這呼延灼、孫立二將,未曾大聞名,卻有如此武藝,真吾敵手也。」關平道:「他縱然厲害,卻也不及父親神威。」關羽撚鬚大笑。馬良、伊籍對看,眉頭微皺。馬良道:「君侯,今日奪了襄陽,該當如何?」關羽道:「自然是進取樊城。」伊籍道:「樊城恐不易得。」關羽道:「二位先生多慮。老夫今日一戰,曹仁已然膽裂,樊城殘兵敗卒,何堪再戰!待明日渡江,直取樊城!」馬良、伊籍待要相勸,關羽已自到營後去了。   再說曹仁白日一戰大敗,回到樊城之中,歎道:「關公之威,人所罕有也!」滿寵道:「今日出戰,丟了襄陽,將軍不可再輕舉妄動,還是堅守樊城,等待魏王援軍。」中郎將呂常道:「滿參謀之言差矣。困守孤城,若待其兵臨城下,則待斃也。不如乘天黑,分兵兩路,伏於江邊。待彼軍半渡之時,縱兵擊之,必破關羽。」滿寵道:「不可!今我軍戰敗,兵力已損,再若出戰,樊城危矣。」牛金道:「滿伯寧此儒士之見也。我等身為武將,豈能坐視敵軍進犯。且半渡而擊,兵法所云,豈有差錯!我等不用襄陽來的兵將,只率本部人馬前去,定要成功!」曹仁見二將如此,道:「既然如此,便依二位將軍所言。」滿寵道:「若定要去,曹將軍可安排接應。一面嚴守城池。」曹仁然之,便教二將引五千軍馬前去埋伏,又教呼延灼、孫立二將引三千軍馬接應。一面準備強弓硬弩,多加防備。   次日清晨,關羽出襄陽,軍馬集於南岸,人聲鼎沸,便要渡河。馬良道:「將軍身為中軍主帥,不當在前。可遣別將先渡。」關羽笑道:「我若不渡,誰敢先渡!」便教起錨過江。只看對面晨霧輕揚,不見人聲。關羽呵呵大笑,便叫登岸。方才著陸,兩邊殺聲大起,曹軍伏兵齊出。荊州軍略有慌亂,雲長厲聲道:「從軍者,遇敵輒戰,何故慌亂!」繡旗招揚處,橫刀殺出。前面呂常躍馬而來,關公策馬迎上,兩個戰無數合,呂常刀法已亂。後面牛金看見,急急上來接應,兩個截住關公苦戰,不上十合,卻見曹軍士兵已在紛紛奔逃。呂常、牛金大驚,罷了手,回去招呼自家士卒,任如何也喝止不住,只得混著一路後退。雲長呵呵大笑,住馬不趕,只看後隊人馬陸續渡江。呂常、牛金二人退了一程,整頓軍馬,正欲打算,忽然兩邊吶喊聲起,左有關平,右有廖化,兩翼殺來。原來關羽令二人各自引兵,從上下游數里地方悄然渡河夾擊。曹軍大敗,丟盔棄甲而走。關平、廖化縱軍押殺,降者無數。孫立、呼延灼引軍來援,才把牛金與呂常接回城中。須臾,關羽大軍衝到樊城下,就勢攻城。幸得滿寵早安排了弓箭、滾石,一番打下去,方才擊退荊州軍。關羽攻城不下,便在渡口處紮下營寨,令士仁與杜遷守襄陽,一面往成都報喜,一面整備軍馬,囤積糧草。這襄樊一帶,原本多流寇、潰兵、遊民,紛紛來投奔關羽,關羽揀其精壯者編入隊伍,軍勢越發強盛。曹仁連敗兩陣,樊城中止剩一萬餘軍馬,只得堅守不出,一面飛書向許都報急。   先說關羽捷書報到成都,劉備大喜,急急召集眾人商議。諸葛亮聞之,驚道:「雲長此舉雖然勇武,卻是太過冒險,荊州乃四戰之地,今傾軍北伐,恐怕萬一有失!」劉備笑道:「軍師多慮了。雲長智勇雙全,今日又大獲全勝,豈有失哉?」諸葛亮道:「非也。昔日大王與我入川之時,菁華軍馬,已抽調大半,所餘惟荊州本部。今雲長北進襄樊,卻是與曹操全軍對抗之勢,縱然勇武無敵,難保無虞。」劉備道:「那如何是好?」諸葛亮道:「如今只好一面教雲長且緩進兵,一面從這裡抽調軍馬,我親自帶到荊州駐防,以為後援。」劉備正欲開口,龐統哈哈大笑:「孔明,孔明,你果然用兵謹慎,卻要斷送這一大好機會。」諸葛亮道:「請士元言之。」龐統道:「我軍年前於斜谷大敗曹軍,北人盡皆膽寒。今日關雲長起兵荊襄,大敗曹仁,我等正當從兩川出兵相應,豈可反退?」諸葛亮道:「非是我謹慎,曹操久居中原,實力雄厚,不可輕視。今若進兵太急,非正道也。」龐統冷笑不語。劉備沉吟片刻道:「兩位軍師所說皆對,我不妨從川中調兵馳援荊州,一面出兵東川牽制,如何?」龐統道:「大王此計甚好。」諸葛亮勉強道:「也是。」   於是劉備便令張飛為大將,張南、馮習為副,法正為軍師,引精兵二萬,先到漢中,會合魏延,從斜谷進取長安。又遣劉封引軍一萬,東下荊州,為關羽後援。諸葛亮道:「我當親往荊州備之。「龐統道:「不可。張將軍此去,恐曹操重兵西來,我須到漢中調動各路,孔明宜留成都輔佐大王。」劉備道:「士元所言甚是也。」諸葛亮只好作罷。   再說許昌,曹操接到樊城緊急軍情,大驚,問眾人道:「如今關羽起兵北犯,鋒頭甚銳,何以當之?」賈詡道:「大王不必憂心。關某北伐,軍不過數萬,曹子孝乃名將也,偶有疏忽,敗陣一二,樊城必無憂。大王可遣一上將引軍先往交戰,再案許昌大軍為後,關某可破也。」曹操聞之,頜首道:「文和此言,甚得我心。」轉看諸將:「哪位願往?」於禁挺身而出道:「不才願引軍去樊城交戰。」曹操大喜:「文則隨孤三十年,韜略深備,足當關某也。」於禁道:「關羽智勇兼備,不可小看。尚請一人為副。」曹操環顧宗室諸將,點曹純出列道:「你可引虎豹騎精兵,隨文則同去。」於禁深深拜謝。於是曹操撥步軍三萬,馬軍七千,虎豹騎一千五百名,於禁為都督,曹純為副,又有校尉董衡、董超、成何,並偏裨將校百餘員,浩浩蕩蕩,殺奔樊城而去。   於禁軍馬出發不數日,長安鍾瑤、張郃又來急報,說劉備遣張飛為先鋒,起兵數萬殺奔斜谷而來。曹操大驚,急令曹洪引兵去長安佈防。曹洪去了,操回到魏王府邸,心中憂慮,茶飯不思。正想間,忽然外面又有信使趕來。操以為又是軍情,心中大恐。信使道:「此事卻不是軍情。乃是東吳故了一人。」曹操方才放心,問道:「故了甚人?」信使道:「大都督魯肅魯子敬故了也。」曹操聞言一詫,急急接過塘報,看了一回,猛然擊案道:「大計成矣!」哈哈大笑,令重賞使者。   須臾,司馬懿匆匆而來,入堂納頭拜道:「與大王相賀!東吳魯子敬故去矣。」曹操不解道:「魯肅雖死,尚有呂蒙,用兵不在魯肅之下,何喜之有?」司馬懿笑道:「大王豈不知耶?那孫劉兩家,早各懷心意,尤其以荊州之爭,大有仇隙。全仗魯肅在中間調節。今日魯肅既亡,繼之者必呂蒙也。呂蒙生性剛勇,早不忍被劉備佔據荊州。兩家必生衝突,則我可從中漁利也。」曹操笑道:「我亦是這般想法,卻才乃戲言以試探仲達耳。」正說之時,賈詡、劉曄二人入道:「魯肅身死,襄樊可無憂亦。」四人相顧大笑。賈詡道:「劉備佔據荊州、交州,於東吳之地勢成鉗擊,孫權必引為心腹之患。今大王不妨遣一使者,往南徐之地,說孫權起兵攻打荊州,則襄樊之圍自解。」曹操道:「只是東吳頗多良謀,豈會輕易出兵?」劉曄道:「這個大王且寬心,以某看來,東吳自周瑜、魯肅以降,余皆計弄彫蟲,無有大胸襟。就以孫權所想,只怕也是荊州為大。兼之關羽為人心高氣傲,頗與東吳不和。所幸諸葛亮又在西川,關羽他又起兵攻我樊城,如此良機,孫權豈能錯過?」曹操聽罷,沉吟不語,賈詡又道:「似如今,公可奏明天子,封孫權為吳國公。他若受了封,便是尊漢家聖旨,令彼與我為盟,共討劉備,理之宜也。」曹操點頭道:「原來如此。」賈詡道:「孫權受封之後,再請天子密詔,令其奪取荊州,許以吳王之爵。權必盡力而為,如此則關羽攻襄樊之師自潰。劉備若不捨荊州,則他兩家廝並,我坐觀成敗,可收雙利;若捨棄荊州,則我以傾國之兵,併力入蜀,劉孫又已交惡,劉備孤立無援,必被我破。平滅劉備之後,孫權可反掌而收也。」曹操大喜。轉問:「誰人可為使節?」司馬懿道:「懿不才願去。」曹操嘉許道:「仲達才思敏捷,正當此大任!」計議已決,當下便請天子降詔,封孫權為吳公。一面叫司馬懿準備起行。正是:已備雄心驅虎豹,先捨明珠釣蛟龍。不知司馬懿此去東吳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二回:司馬懿巧舌辯東吳,關雲長放水擒於禁     且說曹操聞東吳魯肅去世,大喜,與眾謀士商議,先請漢獻帝降詔封孫權為吳公。獻帝不敢不從。便遣司馬懿為使者,輕舟往東吳而去。   司馬懿到南徐,孫權聞得曹操使者到,豈會怠慢,召集文武百官,大堂迎接。司馬懿盎然而入,宣了天子詔書,封孫權為吳國公。孫權大喜。司馬懿又道:「今將軍得封吳國公爵位,皆魏王曹公在御前大力保奏也——天子尚有秘詔在此。請吳公接詔。」孫權從之,引入內室。司馬懿道:「魏王與將軍之父烏程侯乃是莫逆故交,又與將軍有婚姻之親。今番屢屢刀兵相見,皆是因劉備從中挑撥也。現劉備佔據兩川、荊襄、交廣之地,爪牙甚多,於國無利。天子有秘詔令將軍討伐荊州之賊。魏王意思,兩家和好,共滅劉備,平分其地,同扶漢室,如何?」孫權接詔,猶豫不決,乃請司馬懿先入館驛休息,自己召集群臣商議。張昭道:「此顯是曹操畏懼關羽鋒芒,因此與我和盟。雖然,可以乘勢襲取荊州也。」諸葛瑾道:「子布公此言差矣。孫劉同盟,乃是周公瑾、魯子敬定下國策。今日曹操勢力強悍,我兩家當併力抗之,焉能自相殘殺,而令曹操坐收漁利乎?」張昭駁道:「曹操協天子之名,以號令天下,我等既為漢臣,當順天子之旨。前番與曹軍交兵,乃勢不得已,今既有和解,有何不可?且劉備自赤壁之後,日益坐大,今虎據荊州,坐擁兩川,已為我東吳心腹大患。若不乘機取回荊州,我東吳必為之並。」程普道:「張公所言是也。且那劉備奸詐無信,昔日百般阻撓我取川,致令周公瑾含恨而終;自己卻乘虛而入,又賴荊州不還。所謂同盟之好,其實有名無實矣。」眾將皆道:「程德謀所言甚是。」孫權聽了,尚且猶豫道:「只是曹操大軍在外,我若起兵攻荊州,先斷了劉備這邊外援,又結下一家冤仇,萬一曹軍前來,如何是好?」便看陸遜起道:「某倒有一計,可為主公決矣。」孫權大喜:「伯言快快說來。」陸遜道:「如今之計,莫若虛應曹操,然後按兵不動,暗自準備。卻請曹操速發大兵救樊城、攻漢中,兩路牽制。若是曹軍真真得勝,殺退劉備、關羽,則我一面整備大軍,作勢參戰,一面向劉備交涉,只說願意救援,但求交還荊州。劉備勢窘,必然答應,如此可兵不血刃而得其地也,同盟又不至破滅。若是曹操再為關羽所敗,則我一面鼓動劉備增兵繼之,一面卻乘其驕傲之時,奪取荊州,必能得手。」孫權聞之大喜:「伯言高見也!」張昭道:「可明日設宴,答覆司馬懿。」孫權從之。   次日,孫權在大堂設宴,款待司馬懿。方飲一回,忽見一少年人氣宇軒昂,大步而入,指司馬懿道:「公欲以三寸巧舌,令我家主公為汝曹操火中取栗,明窺我東吳無人乎?」眾大驚,視之,乃諸葛瑾之子諸葛恪也。司馬懿微微一笑:「兵發荊州,乃兩家大利之事,何謂火中取栗?」諸葛恪道:「分明曹操忌憚關羽,卻教我家主公去惹惱劉備,你好坐觀成敗,好如意算盤!」司馬懿道:「先生此言差矣。關公勇武,世固無雙,然而以區區數萬之眾,欲當朝廷精兵,卻也未必便能不敗。只是無論成敗,此時皆是東吳興兵取荊州之時機。否則,關羽敗則回軍江陵,勝則劉備必增兵出川,只怕東吳不得其利。」諸葛恪冷笑道:「如此曹公倒是頗看顧我等了。只不知東吳得了荊州,曹公卻有何便利,勞司馬先生奔波這一趟?」司馬懿正色道:「魏王輔佐天子,心繫百姓,唯願早日混一宇內,以安萬民。今日劉備托名漢室之胄,虎據鷹揚,殘破人民,割據地方,為漢室大患,魏王所以與吳公結盟,正為此也。而先生只以『利』問之,既曲了魏王心意,卻也貶低吳公聲名哪。」諸葛恪哈哈笑道:「先生說得好不慷慨,昔日曹孟德三十萬雄兵下江南,赤壁一戰,烈焰沖天,那時卻又為何?」司馬懿道:「昔日兵臨赤壁,確為奉旨征伐吳、楚。然今番時事不同,劉備乃國家心腹大患,故魏王專力對之。吳公若能起兵相助,是以大功於國家也。」諸葛恪道:「如此則劉備覆滅之後,又當如何?」司馬懿道:「劉備覆滅,則吳公勳勞蓋世,當啟奏聖上,賜以王爵,與魏王共扶社稷,萌及子孫,青史垂名也。」諸葛恪道:「今日關羽在襄樊交戰,勝敗若何?」司馬懿道:「勝敗不分。只是若真叫關羽取了襄樊,威逼宛洛,則其進取中原之勢成,東吳卻先做了他喉中之鯁,只怕劉備不會放心北進。與其如此,莫若先行取勢。」 諸葛恪道:「孫劉交兵,曹公當助哪家?」司馬懿道:「魏王向來助順討逆,吳公與劉備交戰,順逆昭然,何必多問!」   兩人對辯數合,諸葛恪無言相詰,乃告辭退下。孫權呵呵笑道:「司馬先生之言,甚是清明也。」便親自斟酒相勸。司馬懿拜謝。忽陸遜起,謂司馬懿道:「煩勞仲達轉告曹公,此時荊襄戰局危急,關公鋒銳難當,請曹公全力應付,我東吳當捫其後也。」司馬懿道:「伯言所說甚是。」於是賓主暢飲盡歡。司馬懿自回到許都不提。   再說於禁、曹純引大隊軍馬出許昌,殺奔樊城而來。關羽聞之,聚眾商議。馬良道:「於禁乃曹營名將,今提精兵數萬,來救樊城,不可輕敵,當先紮營道口,擋住鋒芒,然後緩圖之。」關羽擺手道:「於禁之能,老夫盡知,其人心思慎密,多謀寡斷,今其兵遠來,當一鼓破之,免生麻煩!」便叫馬良、廖化分兵屯駐,防曹仁出樊城交戰;自提軍向北迎敵。未幾,前面探馬報曹軍五十里外殺來。關羽正欲出戰,劉唐挺身道:「乞一枝軍,先往交戰,挫敵人銳氣!」關羽看伊籍,伊籍道:「劉將軍此言甚好。君侯可舉大軍為後應。」關羽便撥三千軍,令劉唐前往。劉唐領命,率軍疾進,行二十餘里,迎頭撞見曹軍。於禁看劉唐威風凜凜,不敢輕視,且擺開陣勢,劉唐提刀出陣,喝道:「兀那賊將,快快來領死!」於禁身邊,董衡大怒道:「何方匹夫,如此大膽!」挺槍殺出。劉唐橫刀上前,兩個戰無十數合,董衡抵擋不住,董超飛馬殺出相助,三人截住廝殺,不分勝敗。於禁在旗下看見,暗道:「關公手下無弱將也。」曹純道:「不可久戰,當速進兵破之!」便叫擂鼓。曹軍數萬之眾,潮湧而來,當先便是虎豹騎精兵。荊州軍只有數千,如何能敵,劉唐格開二董,麾軍後退。曹純正要下令追擊,於禁止之道:「且慢,此路敵軍顯是誘我,不可窮追。」曹純道:「將軍奉魏王之命來救樊城,如何這般畏懼。」於禁道:「我非畏敵,只是用兵者當謹慎,切不可冒失。」於是約束人馬,緩緩進逼。行不數里,前面繡旗招展,大軍排開,關雲長提青龍偃月刀出馬。於禁久知關羽之威,暗自心驚。關羽朗聲問道:「曹軍陣前,誰敢與老夫交手?」曹軍眾將面面相覷,皆不敢出。關羽連問三聲,無人迎戰,不由大笑:「不敢交戰,則興兵前來,更為何耶!」將兩股一緊,赤兔馬長嘶飛躍而來,後面荊州軍齊聲吶喊湧上。於禁大驚,身邊副將劉埔上前交戰,只一合被青龍刀斬於馬下。關羽乘勢麾軍突擊,曹軍不能抵擋,都紛紛後退。於禁急令步軍列隊抵擋,馬軍抄兩翼夾擊,曹純親率虎豹騎當先反包抄,荊州軍兩翼遭兵馬衝擊,只好抵擋。此時關羽衝殺在前,曹軍中路節節後退,卻恰作了一個口袋。於禁望見得機,叫招展大旗,擂鼓進發。曹軍兩翼鐵騎奔騰殺出,如鋼剪鐵鉗,直把荊州軍合住。關羽正在督軍進發,忽聞身後殺聲大作,關平急急來報:「父親,曹軍兩翼夾擊,我軍後隊不穩!」關羽厲聲道:「休得理睬,隨我盡力突進,把曹軍中隊衝斷,再反身殺回,敵軍自潰!」於是併力直攻中路。於禁急調集弓弩手千餘,亂箭齊發,荊州軍衝擊數次,死傷遍地,不能得手。關平諫道:「我軍陷入敵陣,不可戀戰,衝陣而出為要。」關羽道:「有理。」於是轉攻右路。那右路恰好是曹純親自督率之虎豹騎隊列,自恃精兵,上前截殺。關羽大怒,青龍刀挾風掃蕩,雪刃所到,血花飛舞,虎豹騎兵將人馬撲地。關羽麾下將士也損傷甚重。曹純看關羽如此勇猛,不敢死死糾纏,只得整軍退開。恰好荊州軍劉唐反殺回來救援,兩軍各自休戰回營。   回到營中,於禁召集眾將商議道:「關公勇猛,不可力敵。當揀險要處安營,以為持久之計。」曹純道:「只是樊城圍攻甚急,若我軍按兵不動,豈不危險?」於禁道:「我屯兵一側,威脅腹背,則關某終不敢全力攻打樊城,且曹子孝文武雙全,必能堅守;我若輕舉妄動,萬一失利,樊城不保矣。此昔日徐公明救漢中教訓也。」曹純道:「將軍高見。」於是與眾將把兵馬轉過川口,入谷中下寨。寨前密佈鐵蒺藜、陷馬坑,安排強弓硬弩,只作堅守。   且說關羽第一日與於禁交戰,不分勝敗,聞得曹軍入山谷下寨,便親率萬餘軍馬前往挑戰,卻叫關平、劉唐各引三千精兵於兩邊埋伏,只待曹軍出戰,便三面夾擊。挑戰大半日,於禁只是不出。關羽暗自納悶。次日,又去挑戰,於禁依舊高懸免戰牌,閉門不出。關羽回營,甚是不悅。回到營中商議,劉唐道:「想是於禁畏懼將軍威名,因此不出。明日換俺去挑戰,君侯卻引軍在後埋伏,看他如何。」關羽甚喜。次日劉唐引軍數千,到川口叫陣。曹純道:「此乃關雲長手下大將,雖然勇猛,畢竟無謀,可出戰擒之。」於禁道:「此必誘敵之計,不可理睬。」曹純只好不說。劉唐挑戰到日頭西下,怏怏而回。歸見關羽,關羽道:「明日你與平兒同去挑戰。」過一日,關平、劉唐同引六七千軍馬,到曹軍營前叫戰。於禁喚來董衡、董超道:「你二人可引五千軍馬,開門出戰。只需敗,不許勝,卻把敵將誘進我營中;我這裡自有軍馬接應。」二董領命去了,於禁與曹純各引精兵,埋伏在川口兩邊。再說劉唐、關平看二董引軍殺出,於是上前交鋒。戰不數合,劉唐、關平回身便走。董超、董衡見得計大喜,便要麾軍衝殺。忽然後面轅門裡金聲不斷,二董知於禁治軍甚嚴,只得各自回營。關羽伏兵在外,只待等曹軍追出便一擁而上,圍而殲之,不料曹軍卻自回去了,只好歎息不住,也自回營。二董回到營中,於禁重賞道:「殺退敵軍,功勞不淺。」轉謂曹純道:「關羽遣將前來挑戰,實是誘我也,後面必有埋伏。今不是收兵得早,必然中計。」傳喻全軍:「今後務須謹慎,只要堅守,妄自出戰者,斬!」   一連對峙半月有餘,於禁死守不出,關羽屢次挑戰,不能得手。又準備沖車,突襲曹營,卻被營前壕塹、陷坑甚多,曹軍在前面亂箭射下,枉自折損人馬,不能前進。關公不禁漸漸急了。這日同了馬良,到江邊山上遛走。是時秋高氣爽,江風習習,關羽望見一派風光,不由心中大悅。忽然看到曹軍營寨,在山梁之後,近水依山,陣型儼然,深合兵法,難以攻克。關羽皺眉苦思,忽然心念一動,呵呵大笑道:「是了,某有破敵之法了。」同馬良回營,召集眾人商議道:「可多準備船隻、竹筏,預備水戰。」廖化道:「陸地交兵,何用船隻?」關羽笑道:「曹軍營地佔據險要,又互為救應,強攻甚難得手。但於禁雖然知兵,卻不明地利。某看他紮營之處,雖靠山而立,卻地勢低淺;又兼四面土壟,倘有大水驟至,平地必然漫起。此時正是秋季,若山雨大發,我再堵塞各處水口,則曹軍皆成魚鱉也!」眾將聞之大喜:「君侯真神機妙算也!」馬良獨慮道:「倘使天雨不作,又當如何?」關羽道:「那便是於禁命大耳。究竟如何,近日便看分曉。」於是各自準備。   當夜,天空陰雨密佈,秋雨如注,無有停歇。關羽大喜:「此天助我也!」一面加緊堵塞各處河道,一面遣關平、廖化引軍一萬,在川口紮營,防曹軍移動。一面調集大軍,準備攻打於禁。   大雨一氣不停,水漫谷口,曹軍校尉成何急見於禁道:「都督,今秋雨大作,山水暴漲,若是敵人堵住下流河口,我軍營地盡成澤國也!今當急急移動營寨,防止敵人水攻。」於禁道:「此言甚是,然不可妄動。可先教董衡、董超引軍五千,出川口安營。大軍依次拔寨。」二董領命去了,不到半日,奔回道:「大事不好,川口被敵軍堵住,我軍盡數困於谷中矣!」於禁大驚:「我命休矣!」董衡、董超道:「現下營中大水淤積,深到膝蓋,糧草盡濕,將士饑寒,請將軍明示!」於禁沉吟片刻,道:「可暫時往山頭高處移營,以避洪水。」成何道:「若是諸寨軍各往高處移營,則營地陣型必然散亂,倘敵軍乘船來攻,如何是好?」於禁掩面道:「某之過也!今日移營則軍亂,不移營則軍苦,與其於水中浸殺,不如先顧眼前。」傳令:「全軍各自往高處移動營寨。」那山谷之眾,地勢崎嶇,曹軍原本營寨安扎各以方位,甚是嚴整。現下洪水湧起,只好往四面山坡高地搬移,自然也說不上甚麼陣型。曹軍馬匹草料盡數被大水澆透,戰馬一夜之間死了多少。士眾寒衣冷食,苦不堪言。   及至天明,谷口殺聲大作,關雲長親引大軍,分乘戰船、巨筏,殺進谷中。一眼望去,密蔽水面。谷口守軍,早已零亂,頓時被衝將進來。此時谷底積水已深丈餘,人不能立,曹軍各自散佈於四處山頭,俱不成隊伍,又兼軍心混亂,被荊州軍乘船一陣衝殺,水面染得緋紅。關羽引二萬餘精兵,乘船數百艘,一路進發,一路圍攻掩殺,把各處山坡的曹軍各個擊破,殺得浮屍蔽水,棄甲滿山。曹軍兵士有乞降者,有戰死者,哭喊號啕之聲,響徹山谷,慘不忍聞。於禁在山頭之上,手足無措。便看關羽引百十隻船包圍上來,口裡高叫:「於文則早降免死!」於禁慘然道:「一招失算,斷送大軍,我對不起魏王也!」問成何道:「今日兵敗,無顏見魏王,將軍當如何?」成何道:「某既為將,唯一死耳。」於禁道:「既然如此,某受魏王大恩,亦當一死。「成何道:」都督卻不可死。都督若死,則此處數萬官兵,盡數為關某屠戮也。」於禁道:「你要我如何?」成何道:「都督自為可也。」拔出佩劍,自刎身亡。於禁看成何自盡,抱住屍身大哭。關羽只在船上高叫:「文則,我二人在許昌曾有相識,何不歸降皇叔?今突降大雨,淹沒曹軍,足見天道所在,文則何必糊塗?」於禁站起,轉看四周,眾兵呼爹叫娘,哀聲四起,不由掩面泣道:「以某一人之過,致令全軍將士受困,於禁萬死不足贖也!」轉向關羽呼道:「雲長君侯!於禁願降,任就刀斧,但請勿誅殺我全軍將士。」關羽哈哈大笑:「同是漢家兒郎,我何忍殺害!」便教接於禁上船,往各處招降。   曹軍見都督投降,紛紛解甲棄戈。獨有曹純引虎豹騎屯紮於土山之上,又有董衡、董超引軍千餘,相互支持。於禁在船頭勸降,曹純切齒罵道:「於文則!魏王待你恩重如山,今日竟有面目於陣前為敵勸降,某當將汝碎屍萬段,以洩心中憤怒也!」於禁道:「今日天意大雨,我軍陣勢已亂,若不降,數萬將士枉自作刀下冤魂,又有何益!」曹純怒道:「住口!關羽匹夫,可敢前來一戰!」引眾衝至水面,揮動兵刃叫陣。關羽道:「虎豹騎精悍,不必與之廝殺。」便令四面船上亂箭齊發。虎豹騎雖然精銳,在這方寸土山之上,何處規避?不多時,大半已被射死在坡前。關羽方教大小船隻靠岸登陸,上前廝殺。曹純怒目圓睜,引百餘騎直衝水前,荊州軍方才登岸,措不及防,頓時被殺翻一片。關羽大怒,親自策馬登陸,曹純提刀上前,戰無十合,被關羽劈於馬前。虎豹騎餘部皆不屈戰死,董超、董衡二將下馬請降。這一戰,斬殺曹軍萬餘人,余皆生虜,所得輜重,堆積如山,關雲長威名大震。   戰罷,關羽在營中升帳,推過於禁來:「文則,今日可願降我?」於禁默然不語。關羽親釋其縛道:「文則忠勇,某素知也。然今日天意如此,文則奈天命何?不若歸降我主漢王,同興漢室。」於禁郝顏,還是不語。關羽便教:「先送往江陵城中。」又推過董衡、董超二將,問道:「可願降否?」二將拜道:「關公神威,天人共敬,我等願降,為馬前小卒效命!」關羽哈哈大笑,便教二人引導前部,乘著大水未退,一起乘船,逕直來攻打樊城。正是:已借天時擒驍將。復仗水勢圖孤城。不知曹仁鎮守樊城,安危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三回:呂蒙白衣襲南郡,徐晃分兵戰郾城     且說關羽水淹曹軍,生擒於禁。便整頓大軍,乘著水勢未退,來攻樊城。其時江水暴溢,白浪滔天,城牆離水面不滿丈餘,荊州軍四下船筏雲集,鼓噪動地。曹仁與眾軍將,皆看得膽戰心驚。呂常道:「於禁援軍覆滅,城池為水浸泡欲塌,事已至此,莫若棄城突圍。」曹仁沉吟未決,滿寵道:「呂常可斬之!受命鎮守襄樊,豈可畏敵而走?且今敵勢正盛,若是讓城而走,此間委與賊人,豈能乞生?莫若激勵士眾,堅守城池,以遏其鋒銳。山水驟來,豈能久乎?」呼延灼亦道:「末將願以項上人頭,保樊城無事!」曹仁頓悟:「若非伯寧、炎之提醒,險誤大事。」便召集眾將,沉白馬為誓:「我奉王命把守此地,當與樊城共存亡,我若有偷生,汝等盡可誅之!」眾將皆應:「願隨將軍!」曹仁便叫城頭安排弓弩把守,又叫城內老幼百姓,擔運土石填塞縫隙。關公催兵攻打,曹仁親冒矢石,與眾將併力守把,死傷慘重,終無後退。關羽亦親提兵猛攻,兩邊拚死對決,鏖戰數日,樊城終於不破,而秋水漸退。   關羽猛攻樊城不下,馬良諫道:「今秋水退低,再難乘船攻城,不如暫休兵屯駐,整頓士力,以備再戰。」關羽從之。於是在樊城周圍連營數十里,整頓兵馬。其時,關羽本部荊州軍數萬,又有四方歸順及於禁部下降兵,日費糧秣無數。於是差遣杜遷回荊州催糧。   杜遷回到荊州,先見了糜竺,交割糧草。糜竺道:「此處新收到糧草十萬斛,可先發去,我再設法搜集。」杜遷拜謝。糜竺又道:「你可往公安,看吳加亮處糧草如何。」杜遷心中大喜,便往公安而來。見到吳用,吳用問道:「關羽那邊戰況如何?」杜遷說了,吳用歎道:「關雲長果世之虎將也!若不除之,劉備的基業尚難以謀取,更莫說漢室江山了!」遂吩咐杜遷道:「如今關羽一軍兵馬甚多,糧草匱乏,你可主動請令,往各處徵集,卻如此如此……」一面又付與錦囊一個,叫帶回與劉唐同看。杜遷受計,又從公安領取了糧草八萬斛,一同往北去見關羽。   杜遷趕回襄樊,已是九月中旬。關羽聞催得十八萬斛糧草,搖頭道:「我這裡四方歸附如流,十八萬斛糧草只供得十數日,如何是好?」杜遷道:「將軍稍安,待末將帶些精幹士卒,再去搜羅。」關羽道:「如此甚好。」於是教杜遷引軍三千,自去搜羅糧草。那杜遷得了吳用吩咐,卻徑直去了湘關。原來湘關附近一帶,田土肥沃,本處地形又平坦,有糧草數十座。東吳原在那裡囤積了米糧二十萬石,杜遷引兵到關下,不由分說衝進去,一發劫了,正是梁山本行。然後浩浩蕩蕩,運回關羽大營去了。   於禁軍覆滅訊息傳到許都,又報說宛城一帶黃巾餘黨蜂起,皆打關羽旗號,許昌、洛陽盡皆震動。曹操驚得手足無措,急召群臣相議。王朗道:「如今關某鋒頭正盛,莫若遷都鄴城,以為萬全。」曹操有讚許意,蔣濟急諫道:「不可!於禁軍敗,不過諞師小挫,無損大局;征南勇武能戰,樊城必然無憂。今若遷都以避,人心先散,則黃河以南,盡非國家所有也。」司馬懿道:「關羽為人驕縱,今既得勢,東吳孫權必不喜。大王一面調兵增援樊城,一面等江東消息可也。」曹操附額道:「非二公提醒,幾誤大事!」轉問班下眾將:「誰願去救樊城?」徐晃挺身出道:「末將願去。」曹操大喜,點兵三萬,令其速去:「孤當發六軍為將軍後援也。」   再說東吳孫權,聞說關羽水淹曹軍,生擒於禁,威震華夏,心下也有些震恐,召諸人商議。陸遜道:「既然如此,可發兵攻取荊州也。」諸葛瑾連諫不可,孫權尚猶豫未決,忽湘關守糧官急沖沖奔入哭告,說關羽令將把四十萬斛米糧盡數洗劫一空,殺死守糧官兵、民夫數百口。孫權聞言大怒:「關某欺孤太甚也!」遂計議出兵。諸葛瑾苦勸道:「同盟之好,不可破裂,否則曹賊漁利也。湘關之事,想來定出誤會,望主公息雷霆之怒,謀長遠之策。」孫權怒道:「以大夫之見如何?」諸葛瑾道:「某聞關公有三子一女,其女名鳳,年方十二歲,正與吳侯長公子年歲相若。某願往樊城面見關羽,做媒說親。若是關公應允,足見盟好之心。若是不允,再動兵未遲。」孫權未置可否,陸遜道:「諸葛子瑜此言也好,先往說親,可懈怠關某之心也。」於是孫權便遣諸葛瑾往樊城說親,一面飛書呂蒙,預備起兵。   諸葛瑾興沖沖趕往樊城,見了關羽,說明吳侯約婚之事,關羽大怒道:「虎女安肯配犬子乎!」將諸葛瑾趕出營去。諸葛瑾一番好心,落個沒趣,也只得怏怏自回南徐。孫權聞關羽言語,亦怒道:「既如此,孤亦不講甚同盟情分了!」便叫呂蒙準備進兵。程普道:「今關羽雖出,公安有梁山軍屯駐,強兵猛將甚多;江陵亦有潘睿、糜芳大軍屯駐;又聞劉備遣義子劉封引軍自川入楚,沿江又有烽火台,恐難急下。」陸遜笑道:「此不妨。某有一計,叫關某自去藩屏,荊州拱手奉上。」便安排數百個精幹小校,前往樊城、荊州兩處,散佈謠言。   原來關羽自擒於禁以來,屢攻樊城不下,卻把周圍縣邑,大大攻略。宛城有悍民侯音、孫狼,聚眾萬餘人,響應關羽,關羽封為中郎將,便叫在北面張揚聲威。又得了杜遷劫來的東吳米糧,糧草暫時不愁。只是手下原班士卒久戰疲憊,新招收的又是魚龍混雜,甚不得力。正在躊躇之時,忽聞軍中傳言,曹操親提大軍,欲出許都,來救樊城。又聞說東吳孫權乘曹軍西向荊州,已調呂蒙率大軍轉往濡須口,準備攻取徐州,陸口守將換作陸遜。關羽聞之大喜:「既然吳兵東去,荊州無憂,則可把那邊人馬調來,一舉攻下樊城,再圖許昌!」馬良諫道:「說吳兵東去,未知真假,若是先把荊州駐留人馬調空,非明也。萬一有失,追悔莫及。」關羽不以為然道:「老夫在樊城,吳兒何敢窺測荊州?且沿江烽火台連環相接,萬一吳兵入寇,我這裡十萬大軍即刻回師南下,豈得有失耶?」遂差人往荊州,調原先糜芳、潘睿手下軍馬、吳用手下梁山軍並西川新來的劉封人馬,俱趕往樊城來助戰。   調令到江陵,糜竺大驚道:「關侯在樊城如許人馬,尚嫌不夠,又要抽調荊州守軍耶?萬一東吳入侵,如何是好?」急請糜芳、潘睿、吳用、劉封等人商議。潘睿道:「關侯身在樊城,卻不管荊州死活了。若把人馬抽去,我們這邊怎生守把?若是丟了州郡,大王怪罪,又當如何?」糜芳道:「只是若不從,關侯發怒,也難擔當。」劉封道:「吾奉父王和諸葛軍師之命,只叫鎮守荊州,為關侯後援,卻未叫我北進樊城。關侯豈能命我哉?」糜芳搖頭道:「說不得。公子你倒不怕,我輩豈敢逆關侯虎威?他與大王,又是金蘭之義,只留我等兩頭不是。」糜竺問吳用道:「加亮看如何?」吳用歎道:「以俺看來,關公如此行事,若是東吳真往徐州出兵,則自然幸甚;萬一有詐,只怕荊州難保。只是他軍令既下,我等又怎可不從?偏生我梁山軍中,近日疫病流行,兒郎裡面十個病倒了六七個,哪裡經得起跋涉?正想往交州請柴將軍、士將軍借兵數千以助防守。不想關將軍卻有此舉。」糜竺見眾人多有怨言,道:「既然如此,且把江陵之軍分撥一半北援,卻把此間眾人意思,向關侯好生說明,請他明斷。」眾人散去。   關羽在樊城,正等著荊州援軍,聽得眾人說法,大怒道:「梁山軍染疫病,自然情有可原。可恨劉封黃口小兒,竟敢仗勢拿皇兄之令壓我,又有糜芳、潘睿兩個匹夫,煽風點火,著實可惡!」遂令次子關興,速攜征東將軍印信與寶劍,火速往江陵,調劉封兵馬來樊城,違令者立斬!關興得令,急急趕到江陵,說明來意,亮了劍印。劉封聞言,憤然而起道:「某奉王命,只守江陵。今若北伐樊城,不敢擔責。關侯既亮劍印,要兵馬只管拿去便是!」交割了兵符,一言不發,出門往上庸去了。糜芳、潘睿面面相覷,只好把江陵本處人馬,又湊了數千與關興帶去。下來兩個自喝悶酒不提。吳用在公安,聞知此事,召集眾好漢道:「天下大勢將變矣。」悉心準備,一面飛書往西川宋江、交州柴進兩處,聯絡應付。   再說孫權在南徐,聞關羽果把江陵人馬大半抽調到樊城,公安處梁山軍又多染疫病,心中暗喜,便拜呂蒙為大都督,總督江東軍馬。先選精兵三萬,以快船百餘隻,將軍士盡埋伏於艙中,卻選精幹士卒,白衣扮作商賈模樣,在外搖船。次以韓當、周泰、蔣欽、徐盛、丁奉、潘璋引軍二萬,隨後接應;又令孫皎、朱桓、朱然引軍一萬取零陵,斷絕荊州與交州聯絡;再令程普、黃蓋、甘寧引軍一萬,取公安,抵擋梁山軍。孫權自提軍為後總應。   於是呂蒙叫白衣士卒扮作商隊,逆水逶迤西行。夜來停泊江邊,拿出錢物賄賂烽火台守把士卒。等到深夜,船艙中精兵齊出,把烽火台士卒盡數縛倒,不留一個。沿路如此進發,荊州毫不知情。一路通行無阻,直抵江陵城下,呂蒙選幾個俘虜來的烽火台士卒,厚加賞賜,令其叫開城門。這荊州城中,因糜芳、潘睿等被關羽把兵馬盡數抽調,心下不樂,懶得心細巡查;又未見烽火台報警,因此士卒鬆懈,毫不懷疑,便開了門。呂蒙一聲號令,三萬精兵齊出,登時擁入城中。城中只有數千人馬,又無防備,立時大亂。糜竺在官署,聞聲不妙,急急便服出西門。只聽得城上城下,吶喊聲大作,又望見江上一派火光。糜竺不知虛實,只得匹馬單身,西投蜀中去了。糜芳、潘睿正在飲酒,聞聲出來,已被吳軍圍住。兩人驚惶無措,只好投降。呂蒙厚加撫慰。又從牢獄內放出於禁,加以重待。天未明,而南郡已易主也。   吳用、秦明等梁山軍在公安,卻是早有防備。天明時分,已知江陵失陷,又聞程普、黃蓋、甘寧驅兵萬餘,殺奔而來。秦明暴跳道:「東吳賊兵,還敢前來,待俺引兵三千,殺他個片甲不留,以報桂陽之仇!」吳用笑道:「以我之軍力,抵擋此一路吳軍,並無困難。只是東吳大軍在後,若是與他死拼,倒成為劉備捨命了。」便令全軍撤往武陵:「與零陵徐寧將軍互為犄角,以變接應。」一面傳令,叫阮小二、阮小七與孟康把戰船悉數退往油江口躲避,一面又遣心腹小校,急往樊城,給劉唐、杜遷送信,授以密計。   正在收拾,忽然大刀關勝闖入,問吳用道:「加亮軍師,吳軍佔了荊州?」吳用道:「正是。荊州軍馬盡數在樊城,我等若死守公安,寡不敵眾,故先撤往武陵,整備士力,以圖後來。」關勝道:「如此則關雲長將軍在樊城如何?」吳用搖頭不答。關勝道:「軍師,某先前已陳,欲救關公,請軍師……」吳用止之道:「關勝將軍,如今江陵方陷,北面形勢難測。關公之殞,乃是千年天數,只不知如今我等闖入這後漢時期,可能改寫。無論如何,暫且靜觀其變,或者關公得劉唐、杜遷二位兄弟相助,順利突圍;又或者劉備大軍及時趕到,如此種種,均是天命難測。但將軍若現在貿然行事,只恐無補。」關勝聞言,無語而退。吳用便叫整頓糧草輜重,出城南行。   行無二十里,東面煙塵大作,吳軍追殺而來,當先正是甘寧。吳用令秦明上前交戰。老將黃蓋提雙鞭出馬,宣贊抵住。兩邊廝殺,不分勝敗,程普見梁山軍餘威尚存,不敢進逼,於是先奪了公安,收兵回城。吳用也自率眾趕到武陵屯紮。一面飛報西川、交州兩處,請調援軍。再說孫皎麾軍直取零陵,卻被廖立兩個在城中堅守,吳軍攻打竟日,損折數百軍馬,無有寸進,又被徐寧引精兵從別門殺出,焚燬雲梯數架。孫皎見零陵守將厲害,只得退兵十五里安營。這一戰,呂蒙白衣渡江,奪取公安、南郡。卻得梁山軍守把住了武陵、零陵兩處,因此未得全功。孫權聞之,叫呂蒙整備軍馬城防,預備關羽回援。   再說關羽屯兵樊城,聞徐晃引軍數萬來救曹仁,心中不敢怠慢,召眾將商議。當下關平出道:「若徐晃兵到樊城,恐曹仁殺出,我腹背受敵。現下宛城侯音、孫狼起兵,不如令其奪占城池,威脅徐晃之背;父親這裡再發兵一支接應,兩下夾擊,可破徐晃也。」關羽大笑道:「我兒此計甚好。」便飛書叫侯音、孫狼起兵,又令關平、廖化、伊籍引軍一萬五千,北上郾城,以為接應。自提大軍數萬在後支持。   徐晃兵馬一路挺進,前至郾城,忽報有關平屯軍相距。晃以天色黃昏,暫且住駐紮,召集副將徐商、呂建商議,徐商道:「我軍雖有三萬,多是新近徵召之卒,未經磨練。關平乃關羽之子,驍勇善戰,不可輕看。今既屯兵險要,可徐圖之。」徐晃道:「此是何言!某奉魏王之命救援樊城,豈可畏敵裹足。且關平黃口小兒,何足道哉?」呂建道:「欺敵者難保無虞,將軍多在意些。」商議未決。次日早晨,忽然飛馬報北面侯音、孫狼軍自宛城來襲我軍後背。徐商、呂建皆大驚。徐晃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二將不解:「今前有勁敵,後有強寇,將軍為何不憂反喜?」徐晃道:「侯音、孫狼蕞爾小賊,不過是些劫掠村社,奪取錢糧之輩,關羽以之為援,我正好將計就計,一舉破之!」便吩咐如此如此。   關平在郾城安營,忽報曹軍北面來挑戰,急急出馬,見是徐商、呂建麾軍而來。關平笑道:「鼠輩頗有膽也!」拍馬舞刀殺出,徐商接住,戰無三合,大敗而走。呂建上前招架,五六合亦敗。兩個回馬便走。關平便叫追趕。伊籍道:「將軍不可魯莽。徐晃乃曹軍名將,今未現身,只恐有詐。」關平道:「分明是北面侯音、孫狼軍到,徐晃擔心兩頭受敵,因此假作攻我,乘機遁去,不趕緊追殺,更待何時!」遂不聽勸,與廖化兩個引兵窮追。徐商、呂建一路敗走,退入營寨。關平、廖化猛攻入營,徐商、呂建棄營而走,關平大喜,殺入曹軍營寨,卻見輜重糧草,一些全無。忽報曹軍於沔水之濱又有一營寨,徐商、呂建已退入。關平、廖化聞言,再整軍前往攻打。半途正逢侯音、孫狼引軍前來,於是合兵一處,猛攻曹營。徐商、呂建在內堅守,關平攻打不下。忽見郾城營寨方向,煙火大起。關平驚道:「不好,本寨有失!」也顧不得再打曹營,急急回奔。待趕到郾城自家寨前,旗號已換,徐晃哈哈大笑,躍馬而出。背後徐商、呂建尾隨殺來,關平、廖化無心戀戰,匆匆南撤,被兩下夾擊。那侯音、孫狼部下本是烏合之眾,頓時大亂,自相踐踏,死者十之三四,余多潰散。關平部下軍卒,也損折三成,只得帶了侯音、孫狼,去見關公。   關羽聞軍敗,大怒道:「徐公明乃我故交,今日如此無情,某當親往會之!」遂留劉唐、士仁守樊城之圍,自點精兵三萬,前去交戰。正是:方看雛鷹鎩羽去,又見猛虎弄牙來。不知徐晃與關羽交戰勝敗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四回:徐公明揚威襄水,關雲長敗走麥城     且說徐晃引兵來救樊城,郾城一戰,大敗關平。關羽遂親引精兵三萬,往敵徐晃。徐晃正從許昌得知孫權起兵襲荊州,士氣更足,也起兵往迎。兩下在樊城以北相對,關羽當先出馬,威儀無雙,魏軍眾將無不悚然。徐晃亦出,與關羽遙向問答,只談昔日交情。兩邊答話畢,徐晃高聲對關羽道:「雲長兄,你荊州早被東吳呂蒙興兵奪了,何不快快回師自救,卻耽誤樊城之下耶?」荊州陣前兵將聞言皆驚,關羽冷笑道:「公明作此謠言,欲亂我軍心,已挽曹仁危運,奪樊城於吾手中乎?」徐晃微笑不語,回顧左右,忽厲聲道:「有得關雲長首級者,賞金千斤!」關羽大驚:「公明何出此言?」徐晃道:「今奉王命來此,不敢因私情而廢公事!」提大斧殺出陣來。關羽驚怒,催馬上前,兩個大戰五十餘合,徐晃回馬便走,關羽呵呵一笑,縱馬追趕,魏軍陣前兵將,紛紛後退。看看將要追上,徐晃忽然轉身一箭,關羽急躲避時,那箭從脖項邊擦過,刮破些皮肉,鮮血把胸前衣甲染紅。徐晃轉身殺來,關羽急招架時,左邊徐商,右邊呂建,吶喊殺上。關羽雖然勇武,被曹軍三面夾擊,部下軍將皆膽戰。後面關平看得不好,急急麾軍殺進重圍,接出關羽道:「父親,敵軍勢大,莫若先退回本營躲避。」關羽道:「只好如此。」於是向自家營寨回奔。伊籍見關公敗績,開了營門,荊州軍一起湧入,不防後面曹軍緊隨推進。伊籍急叫守卒齊放弩箭,徐晃大呼:「今身已至此,若有畏縮,必至覆滅,諸君與我共圖生路!」當先在前,提斧頭砍開鹿角,前軍以鐵甲馬軍,遮擋亂箭,連破荊州軍十重圍塹鹿角,直殺進營中。荊州軍馬雖眾,見曹軍氣勢大張,未戰先怯。又兼被破了營寨,各自只顧奔逃。關羽、關平、廖化等尚自糾兵死戰,忽然又聽背後金鼓大振,兩支人馬闖進圍來,旗號招揚,乃是呼延灼、孫立也。卻是曹仁看救兵來到,殺出接應。劉唐、士仁各自引兵上前抵擋,那劉唐正逢呼延灼,兩個心領神會,偽戰一陣,劉唐回馬便走。士仁遇上孫立,戰不到十合,被孫立左手持槍逼開長槍,右手摘下鋼鞭,劈面打去,士仁不能招架,頓時落馬,孫立再上前一槍,結果了性命。荊州軍更亂,關羽見勢不妙,只得且戰且退,丟了營寨,往襄江邊退去。曹仁、徐晃各自縱兵押殺,荊州軍死傷無數,退到江邊,只見一派江水,更加惶恐。幸得關羽部下從事王甫在江口早準備大小船隻,才把大軍渡過河去。這一戰廝殺竟日,樊城周圍二十里之地屍橫遍野,兵火四散。荊州軍降者萬餘人,多是先前於禁部下為關羽收編者。曹仁部下軍將士卒見樊城圍解,俱各有重生之喜。徐晃道:「今日得勝,可就勢殺過江去,收復襄陽。」滿寵道:「非也。關羽雖敗,軍力尚且雄厚。且言窮寇莫追。今東吳既已襲取荊州,彼大軍必回撤,我再攻取襄陽,可也。」曹仁道:「只怕關羽若依舊屯兵襄陽,等待劉備自川出援。」滿寵道:「若是如此,則魏王大軍近日將到,頃天下之軍,攻孤城之寇,豈有難哉?」徐晃、曹仁深以為然,於是整頓軍馬,收集船隻,預備渡江而戰。   關羽敗軍退過襄江,在襄陽安頓下來,伊籍道:「外間紛紛傳言,說荊州已被東吳襲取,是真是假?」關羽道:「此必是曹軍造謠,令我自亂耳。東吳已移軍往徐州,沿江又未見烽火,哪來的吳軍?」正說之間,門外報有荊州使者火急求見。關羽忙叫傳入,來人卻是荊州督糧官趙累,哭拜道:「荊州被呂蒙奪了。」關羽大驚問道:「我沿江烽火連環,呂蒙如何進兵?」趙累道:「呂蒙用快船埋伏精兵,扮作商船,夜來停泊,先奪了烽火台,乘勢進到南郡城下。荊州又無什麼兵卒,城池俱被奪了,糜竺大人生死不明,糜芳、潘睿都降了東吳!」關羽聞之,大叫一聲:「老夫之過也!」跌坐在椅子上。伊籍、馬良忙來勸解。關羽委頓一會,起身切齒道:「呂蒙奸賊,詭計欺我,某誓斬之!」便叫整頓軍馬,南下回奪荊州。馬良道:「君侯莫急,且探清諸方消息,再作打算。」關羽道:「既然如此,先請伊籍先生與小兒關興往成都,求我兄長發兵救援。」馬良道:「此策是也。」於是叫伊籍收拾告急文書,與關興一同出發。   又過得半日,又得公安梁山軍吳用派遣心腹小校前來稟報軍情,說是吳軍勢大,兼之軍中疫病,公安難守,已退往武陵,與零陵徐寧、廖立軍互相扶持,殺退吳軍。眼下正約合交州軍馬,準備反攻。關羽看罷,意思稍稍舒展道:「也虧得加亮了。」便叫來使回報吳用,說關將軍大軍近日便要南下奪取江陵,叫吳用自作準備,約期反攻公安。來使領命而去,出得衙門,卻去劉唐、杜遷處,授以吳用安排,然後再回武陵。   關羽送走吳用使者,便叫整頓此處軍馬,預備回攻荊州。馬良道:「現江陵、公安俱失,軍心動盪,急切回攻,只恐難成,不如暫時堅守襄江,以待川兵大至,方興師問罪。」關羽聽罷,猶豫不絕。次日,又有呂蒙遣使者自江陵來。關羽大怒,令召進,責問道:「汝東吳背盟,陰計襲我荊州,今日汝又來作何說辭?」使者不慌不忙道:「君侯此言差矣。荊州之地,原本便講好歸屬東吳。今漢中王已佔兩川、交州,而猶賴占不還,殊非禮也。我家呂都督不得已而取之,實非與將軍為敵。呂都督嚴明軍紀,荊州之民,一無驚擾,而從征將士之家,衣食供奉不缺。今遣我來,送上禮物,聊表敬意,並送還將軍家眷、小姐關鳳,公子關索。」關羽美髯拂動,拍案道:「汝花言巧語,欲再欺老夫耶!」斥令亂棍打出衙門。再教帶進家眷與子女來,果見分毫不損。問及吳軍進城,皆說於民間秋毫無犯。關羽聞之愈怒:「此是奸賊詭計也,某必起兵攻之。」馬良再三相勸。忽然又報進,說那呂蒙的使者在各處軍營遊蕩,帶給將士家人書信,軍心漸亂。關羽勃然,令斬使者,逐其從人帶首級回。一面教整點軍馬,去攻荊州。馬良、王甫再欲進諫,關羽拔劍道:「多言者,盡斬!」於是眾官不敢再說。忽劉唐出道:「君侯欲回攻荊州,但此處襄陽,亦是險要重鎮,若棄而不顧,被曹軍輕易追殺,恐腹背受敵耳。且現大軍之中,多有北地之人,若往南進,恐難掌握。不如我與杜遷將軍引軍一支,在此死守,為將軍斷後。」關羽聞言,覺得有理,馬良亦以為是,於是便令劉唐、杜遷引軍一萬,堅守襄陽;又叫侯音、孫狼等率部眾數千相隨。關羽自與關平、廖化、馬良等盡起此間軍馬數萬,浩浩蕩蕩,南下反攻江陵。   曹仁、徐晃在樊城聞之關羽兵動,俱各大喜。徐晃道:「此時不乘機攻打襄陽,只恐延誤戰機!」曹仁道:「公明所言是也。」便整頓軍馬,預備渡江作戰。呼延灼、孫立二人出道:「末將等願作先鋒!」曹仁道:「甚好。」撥與五千精兵,令先渡江:「某與徐將軍率大軍隨後便到。」   劉唐、杜遷兩個在襄陽城頭,望見曹軍渡江,先鋒旗號卻是呼延灼與孫立,心下暗喜。杜遷道:「便好按軍師安排,如此如此。」劉唐搖頭歎道:「軍師妙計,固然是精巧無雙,只是這等作法,俺卻總覺的有些憋悶,縱然奪了天下,也沒甚味道。」杜遷笑道:「哥哥此是何言,我等皆是武夫,只按軍師哥哥安排作便了。」於是劉唐點軍五千,出城往江邊殺去。這時曹軍先鋒剛才渡江一半,呼延灼望見來將旗號,微微一笑,對眾軍道:「賊人來擊我軍半渡,待俺去戰他!」提雙鞭迎著殺上。兩個照面,劉唐暗使眼色,呼延灼會意,叫聲:「看打!」劉唐舞刀招架,一面往偏僻處放馬而走。一面交鋒,劉唐一面低聲道:「待會俺詐敗而走,哥哥可跟隨殺進襄陽城中。」呼延灼點頭。於是兩個再放馬交鋒,戰到三十餘合,劉唐賣個破綻,叫呼延灼一鞭打在背心,大叫一聲,口吐鮮血,伏鞍而走。背後孫立催動曹軍殺上來,呼延灼緊追劉唐,劉唐一路奔到城下,城上開門,劉唐故意把馬在城門亂轉兩圈,方才進去,不及關門,呼延灼已衝殺進來。城中軍馬雖多,俱無心戀戰,各各穿城而過,逃出襄陽,走得慢的,多被曹軍所虜。劉唐、杜遷、侯音、孫狼四個率萬餘軍士,往西奔了一程,南面已被曹軍截斷。杜遷道:「關君侯脾性暴躁,若知我等丟失襄陽城,必不輕饒。不若先向西就近趕往上庸,等待漢中王大軍到來。」侯音、孫狼皆以為是,於是一同往上庸去。列位要想,這呼延灼一鞭何等力道,劉唐背心承受一下,這苦肉計豈不太慘烈了些?其實那是他自家咬破舌頭吐的污血,筋骨是一些無損的。劉唐、杜遷等直投奔上庸,孟達接住,恰好劉封自從江陵負氣而走,也在此處。問了荊襄戰況,劉封冷笑道:「關君侯盡調荊州軍馬,如今可是有大市利了。」孟達道:「且看他回攻荊州勝敗如何。」劉封道:「還有如何?南有呂蒙大軍,北有曹仁徐晃,如今一城不剩,孤魂遊蕩,豈有勝機?」眾人俱各感慨。   這邊呼延灼、孫立一戰兵不血刃,攻克襄陽,曹仁大喜,與徐晃提大軍渡江進城。徐晃便商議乘勝進軍,攻關羽後路。曹仁道:「我軍被圍困已久,公明帶來軍馬又苦戰疲憊,東吳與關羽兩家拚鬥,自相蠶食,我等又何必插手?」徐晃搖頭道:「非也。關雲長勇武冠於華夏,今失荊州、棄襄樊,是虎落平陽。且劉備佔地頗廣,手下良臣猛將甚多。若取關羽,是折其一翼也。若不乘機取之,待虎歸深山,必有後患。」曹仁讚道:「公明之見,甚是高遠也。」便與徐晃點精兵一萬五千,南進追擊關羽。   再說關羽與眾將起兵南進,士卒被呂蒙使者說得思鄉心切,方才出發,便有不少逃回荊州。關羽心中忿怒,只叫加緊進兵,沿途將士逃亡,不計其數,軍心漸漸渙散。馬良見此,心中甚憂,卻不敢相勸。關羽催兵行到當陽界,忽報前面有吳兵擂戰,關公笑道:「賊軍既來,棄容放過!」出馬相迎,只見前面大將乃蔣欽、丁奉,左右立馬道:「關公欲回歸西川乎?便請通過,替我等敬上劉皇叔。」關羽大怒:「小賊奪我荊州,還敢出言譏諷!」拍馬上前。蔣欽挺槍抵擋,戰無五六合,圈馬便走。關羽追趕,丁奉截住,再戰十餘回合,亦退走。吳軍俱撤,關羽滿腔怒火,麾軍追殺,行無數里,兩邊殺聲大作,鼓點震天,周泰、徐盛、潘璋、韓當等引軍四面殺來,把關羽圍在核心。關羽面如滴血,怒目圓睜,揮刀奮戰,東吳眾將皆不敢近身,然其四面土山之上,卻有荊州婦孺,各自呼喚父兄夫君名姓。荊州軍士,漸無戰心。戰至日幕,關羽不能殺退吳軍,只好依山紮營,把強弩牌刀頂住寨牆,只待後軍接應。忽後軍廖化差人來報,言襄陽失陷,劉唐、杜遷軍走上庸,曹仁、徐晃麾軍追殺,後軍折損過半。關羽聽了,大叫一聲,揮刀將帳中虎案劈成兩半。關平、馬良急忙上前相勸。關羽道:「皆是某斷事不明,有負大哥重托!」馬良道:「此時當先整頓士眾,再圖他議。」正商議間,趙累入帳報曰:「營外山上,皆是荊州土人,呼兄喚弟,士卒不能把持,紛紛越營投降去了!」關羽大驚,急出大帳看,果然夜幕之下,呼聲四起,眾將士時有翻越鹿角而出者。周倉怒,拔刀欲斬外出之人,關羽歎道:「罷罷罷,軍心去矣。親恩血情,人之大倫。我已身敗,安忍再斷絕他人恩義乎。」傳令:「士卒有欲去者,便叫他各自去罷。」眾皆感激,潸然淚下。將士得令,更是如潮奔散,須臾之間,營中空了大半。其時方五更,忽然營外殺聲又起,皆報:「東吳軍乘夜色又來攻我營寨!」關羽大怒:「如此卑劣,豈有為將之儀!」提刀上馬,與關平、周倉併力衝殺,東吳兵將皆不能近前。怎奈寡不敵眾,戰至東方微明,身邊只餘下千餘軍馬。忽然西北角上殺聲大震,一支軍馬闖進圍來,卻是後軍廖化,殺入救了關公。關羽問道:「如今當怎生是好?」廖化道:「此去往西有麥城,城池雖小,可暫駐紮。」關羽從之,於是一起奮力衝殺。那關公勇武絕倫,吳軍不能抵擋,被他闖開血路,直入麥城。   呂蒙安排軍馬,一戰擊潰關羽大軍,甚是欣喜,於是與陸遜商議,一面分兵攻略彝陵、建平、白帝川口諸城及五溪之地,切斷兩川與荊州、交州聯繫,一面將麥城團團圍住。孫權以呂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以陸遜領宜都太守。又招降荊州本地用兵大姓,往來歸附,不計其數。   關羽退到麥城,清點將士,僅餘三四千人,小半帶傷。隨軍糧草,僅數千斛,難支半月。眷屬亦俱陷沒,關羽十分悲痛。王甫道:「事已至此,只好堅守麥城。只恐孤城無援,不能持久。今此處離上庸甚近,又有武陵、零陵駐紮部分軍馬,不如遣人突圍而出,往兩處求援,以為外應。」關羽道:「如此甚好。哪位肯出突圍?」廖化挺身道:「末將願去。」馬良道:「下官亦願去。」關羽便叫兩人引四個精悍馬軍,飽食足飲,乘天明殺出城去,卻叫關平、周倉引軍接應。吳軍上前阻截,被關平、周倉殺退。廖化、馬良等一路穿營而過,廝殺半日,四個馬軍陣中戰死三人,廖化、馬良亦各帶傷。好容易突出重圍,廖化道:「我自往上庸求救,你二人往武陵、零陵去。」於是各自分開。   廖化一路奔波到上庸,見了孟達、劉封,拜泣求救。劉封道:「我自川中帶來軍馬,已盡數被關侯調到樊城,如今安在耶?上庸、新城軍馬,乃是孟子敬所部,我無權調用,元儉可自請孟太守發兵。」孟達道:「我此處兵馬本不多,又兼山城新附,曹操大軍在,未敢輕舉妄動。且奉令守此地,實不敢越俎代庖,以至兩頭落空。」廖化聞言大驚,以頭扣地道:「若是如此,關君侯在麥城危矣!」流涕苦求。劉封、孟達俱各怨恨關羽昔日輕慢,只是冷笑不語。廖化見苦說無用,勃然大怒,起指二人罵道:「汝輩見死不救,必無善終!」忽然二人闖進道:「豈是見死不救!我等自引軍去救麥城!」廖化大喜,一看卻是劉唐、杜遷。劉唐道:「自守襄陽,不合被曹軍攻陷,又斷了路,只得到上庸暫避。既然關侯有難,我等當奮力援之!」於是與廖化一道,點起本部數千軍士,出了城關。杜遷對廖化道:「以我這些軍馬去救麥城,猶杯水車薪。元儉可趕緊再去成都,請漢中王發大軍後援,遲則無補矣!」廖化聞言,身以為然,於是孤身又趕往成都。劉唐、杜遷待廖化走後,便整頓軍馬,往東南開進。行無遠,前面曹軍立營當住去路,營頭大旗高揚,正是呼延灼、孫立。杜遷、劉唐暗笑,於是各自列陣相對,從此便在這邊日日廝殺,許久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再說馬良同個士卒,一路風餐露宿,到了武陵郡府,求見吳用,訴說麥城情形,請吳用速發救兵。吳用微微皺眉道:「現我公安軍疫病流行,交州那邊援軍又沒有消息,加上隔江數百里遙遙,恐難相救。」馬良道:「雖然如此,還請加亮勉為其難,發精兵前往,縱不能解得麥城之圍,也稍安將士之心,以待兩川大兵支援。若是坐視不理,恐漢中王怪罪。」,吳用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這裡且先整頓軍馬,預備出援。季常請再往零陵,約會徐寧將軍,兩處一次行動,如何?非我膽怯畏戰,更非坐視不管,實是如今川口諸縣俱被東吳所佔,我這兩郡背靠交州,獨當東吳大軍,不敢貿然舉動。」馬良道:「如此甚好。便有勞加亮整備軍馬,我先往零陵去也。」吳用道:「季常遠來辛苦,且先用酒飯,然後出發。」馬良道:「多謝加亮。」吳用叫過宋清,給馬良準備一桌酒席。馬良沿路奔波,饑疲難當,一陣狼吞虎嚥,吃得飽了,換過馬,匆匆辭別吳用,出南門往零陵去。吳用待他走後,叫過井木犴郝思文,密密囑咐道:「這馬良的酒飯中,下了少量蒙汗藥,雖不致立即昏睡,卻也出城不遠。你即刻帶三兩個精幹心腹嘍囉,喬裝出城,於路趕上,一刀殺了,免除許多麻煩!」郝思文領命而去。吳用正欲休息,卻見大刀關勝急沖沖大步進來,不由一驚。正是:彼處將軍方被困,此間兄弟先掛心。不知關勝此來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五回:大刀將喬裝救祖,美髯公浴血歸神     且說關羽被困麥城,馬良往武陵求救,吳用虛與委蛇,卻叫郝思文帶人於路追殺之。忽見關勝大步進來,問吳用道:「軍師,方才馬良先生來,莫不是關公求救?」吳用道:「正是。」關勝道:「軍師準備如何?」吳用反問道:「將軍意欲如何?」關勝略一頓,道:「軍師,好教前番已說過,關公是我先祖,且為人忠義,千秋共懷。今日被困,若再等被害,是英雄落難,令人扼腕泣下。末將這裡大膽懇請軍師,發兵救援,免了這一樁千古慘烈憾事。」吳用搖頭道:「將軍的心意,我自明白。只是一則眼下東吳大軍雲集荊襄兩岸,我這裡寡不敵眾,危局難撐,川中救兵又不知何時到,交州柴大官人也沒消息,貿然出兵,只恐救不了麥城,反把武陵再拱手送與吳人;二來,我等隨宋江哥哥來此後漢,為的是掃滅魏蜀吳三家,混一宇內。自家實力,如今尚且薄弱,經不得反覆的。若是為劉備的死活,卻把自個家底折騰再三,殊非明智;三則,這關公殉身麥城,乃是天意,逆天而行,恐難有成。」關勝聽得「天意」二字,憤然道:「我等一百單八人來此後漢,欲教江山改朝,萬民易主,豈不正是在逆天而作?關公一世英烈,萬古敬仰,天意又豈定要取他性命?軍師道理說穿,無非還是不肯救關將軍,怕的是消耗自家氣力,卻保全劉玄德羽翼,有礙日後奪取天下,是也不是?」吳用被他說穿,一時無語,關勝拍案起道:「軍師既是此意,在下也不敢強逼。公明哥哥的天下,自然是要緊的。俺即刻率本部三百親兵,獨自往麥城去,與關公同死一處,雖然愚蠢,也還算不愧得關氏血脈!」欲出門去,吳用心下暗自咬牙,急止之道:「且慢!」關勝停步,卻不回頭。吳用道:「將軍請少待片刻。」起身蹩進內室,片刻拿了一封錦囊出來,對關勝道:「將軍拿此錦囊,帶本部三百軍,我再撥與一千精兵,晝伏夜行,尋小路趕到麥城,再拆開看,或可救得關公。只是將軍自己這一路風險,卻是無數的了。」關勝大喜,下拜道:「多謝軍師!」接了錦囊,急匆匆又出門點兵去了。吳用在屋裡,自顧歎息。   過不多時,宋清進來道:「關勝哥哥帶兵哪裡去了?」吳用道:「往麥城救關羽去矣。」宋清大驚:「以千餘孤軍深入重地,豈不危險?莫非加亮哥哥授了什麼妙計?」吳用搖頭道:「計策倒是給了一個,只恐瞞不住陸遜、呂蒙。如今關公性命還是難保,只怕關勝將軍又要賠上作添頭了。」宋清詫然道:「如此軍師如何令他去了?」吳用歎息道:「關勝將軍性子彷彿乃祖,我屢番勸諫,他只不聽,眼看要鬧起來。與其教他在這裡把其他弟兄心都吵冷,不如讓他自去,也算人各有志吧。」宋清聞言愕然:「如此對其他弟兄怎生交代?」吳用道:「某自有安排。」   關勝引兵一千三百名,出了武陵,於路口聚眾,開酒豪飲。自己先吃兩碗,慨然道:「今日吳加亮軍師因畏懼吳軍勢大,不敢傾軍北援,俺自同諸君去救關君侯。君侯威震華夏,忠義無雙,我等又如何不能以為榜樣?諸君若有畏懼,可先自去,有血性者,盡同我北進麥城,雖九死無怨矣!」眾軍士感他豪邁,盡皆振臂高呼。一頓酒吃下來,便即出發。吳用教關勝晝伏夜行,他卻晝夜兼程,一路風馳電掣般往麥城而去。所幸東吳新定荊州,只把幾個大縣城牢牢把住,其餘各處,尚且不及看顧;又關羽尚在麥城,又恐劉備大軍幾時出川,因此對關勝這一路軍馬,甚少留意。由此過公安,渡長江,一路數百里,皆無阻攔。   這日上午,人報離開麥城十里,有吳軍營寨。關勝召集眾軍道:「烈士捨死,今日是也!」將衣甲盡棄,跨棗紅馬,提青龍刀,當先殺入吳軍營中。這一陣卻是東吳軍蔣欽營地,蔣欽聞有軍闖寨,急急點兵出迎,正逢關勝。戰無十合,被關勝奮不顧身,大刀挾風,招招見殺,蔣欽不由心驚膽戰,退往一旁。吳軍紛紛閃開,關勝自顧前衝。不數里,又殺進徐盛營地。徐盛見關勝捨命殺來,也不敢相拼,關勝大呼揮刀,馬前死屍橫豎,殺得東吳眾將士毛骨悚然,一陣又衝過。城上趙累看見,急忙開了城門,放關勝進來。背後東吳兵一擁而進,又把城池合圍,依舊是鐵打銅鑄,水洩不通。   關勝殺進麥城,關羽見得大喜道:「將軍如何來了?吳加亮意思如何?」關勝含糊道:「武陵、零陵一帶,吳軍勢大,故加亮哥哥先差我引軍前來接應。不知此處情形怎樣?」王甫道:「吳軍在外圍困數重,不時攻打,城中軍士又時有逾牆出降者。且糧食將近,實難支撐。」關羽呵呵笑道:「古人云年過五十,不算早夭。老夫度年五十五載,死於陣前,又何足道!且今日見關勝將軍如此忠義,捨生突入麥城,老夫死而無憾矣!」言罷大笑。關勝見他雄烈,不勝感激,泣下道:「某今隨君侯,雖死無恨,願保將軍突圍回川,捲土重來!」趙累道:「城中糧草已盡,若是多加耽擱,只恐更難突出。最好乘關勝將軍殺入,今夜便開城突圍,殺回西川去。」關羽道:「只怕關勝將軍方才苦戰到此,將士疲憊。」關勝高聲道:「君侯何出此言?軍情緊急,度勢而坐,豈能但計較士力疲憊耶?某雖方到,尚能一戰,君侯不必在意!」王甫道:「既然如此,麥城有兩條道,城北小路,通上庸,城南大路,通西川。當走何路?」關羽道:「吳賊必以我回西川,我卻偏生從小路走上庸。」趙累道:「小路恐有埋伏,不如從大路突圍,將軍刀馬嫻熟,吳人自不能擋。」關羽笑道:「若從大路走,某自有赤兔馬,然部下數千軍士又如何?彼等不棄我,關某安能棄他?」關勝忽然想起一事,取出吳用錦囊,看了一看,道:「君侯且慢,俺這裡有一計。」關羽道:「何計?」關勝說如此如此,王甫、趙累皆道:「甚好。」關羽卻道:「如此置將軍於死地,豈老夫所為!」關勝大急,淚下道:「君侯一生忠義,豈不與末將忠義機會?若是不允,末將即刻自刎於堂前!」關羽看他慷慨,沉默片刻,解下自己身披翠綠衣袍,批於關勝肩上——那衣袍甚是陳舊,卻是十五年前,許都城北橋頭,曹操臨別所贈也。於是各人自去準備。   再說陸遜聞說有軍馬殺入麥城,急召蔣欽、徐盛相問。蔣欽道:「殺入敵軍不過千餘軍馬,只是為首武將身形魁偉,甚是勇猛。」陸遜道:「關羽得生力軍殺入,又兼本處糧草不能持久,今夜定要設計突圍。」呂蒙道:「城外兩條道路,伯言看關某走哪條?」陸遜笑道:「休得管他那條,我兩處都設下兵馬堵截,看他不束手就擒!」當下擊鼓升帳,彙集眾將,令蔣欽、徐盛於城南立寨,周泰、韓當於城北立寨,又令潘璋引兵二千,於城北小路離城二十里處埋伏;遣丁奉引軍三千,於城南大路三十里處列隊。呂蒙都督自引大軍,屯駐中間接應;朱治引戰船在襄江巡視,防關羽從水路走脫。陸遜自引五千精兵,分作小隊,各處巡行。嚴令諸將:「只需守把自己這一路,不必顧及其他,便是大功。若分心他事,走了關羽,定嚴懲不怠!」眾將各自領命而去。   當夜二更,麥城南門打開,關勝全副披掛,外罩關公戰袍,殺出門來。馬前周倉提大錘開道,身後大旗書「漢征東將軍漢壽亭侯關」,黑色之中,東吳眾軍哪裡看得清楚,紛紛亂叫:「關羽來了,關羽來了!」蔣欽、徐盛急急點兵上前交戰,關勝奮起神威,精神抖擻,大刀如行雲亂蕩,抵擋二將,面無懼色。那蔣欽、徐盛俱是東吳名將,又豈甘落人之後,雙雙夾擊,一場好戰,有詩為證:   銀槍索命,大刀驚魂。銀槍將是東吳雙俊,忠心匡扶碧眼主;大刀將號梁山五虎,赤膽闖破漢家業。銀槍如電,進刺退擋皆暗藏殺機;大刀挾風,橫掃豎劈各追命喋血。三英未見怯敵膽,六臂各施斬首能。蛟龍爭珠劈浪底,群虎霸道震山林。   三將丁字兒廝殺,戰五六十回合,不分勝敗,蔣欽、徐盛部下軍卒紛紛圍上,與關勝麾下兵士格鬥。早有人報知陸遜、呂蒙。陸遜急親帶一千軍馬來看,一面嚴令北門周泰、韓當,大路口丁奉等不得亂動。便看星光下關勝越戰越勇,徐盛、蔣欽亦寸步不捨。忽然周倉跳將出來,舉錘便打徐盛。徐盛急橫槍去格擋,不防周倉一錘打在徐盛馬臀之上,那戰馬吃痛,驚嘶一聲,把徐盛顛下來。周倉上前一步,舉錘便打,一旁吳軍士卒急忙上前相救,吃周倉大錘亂蕩,死屍接連撲地,打死二三十人。徐盛乘機換馬退下。此時蔣欽一人敵不過關勝,被他衝開營盤,直往大路而去,周倉邁開大步,緊緊跟隨,陸遜看見,急令部下眾軍上前截殺,把關勝、周倉隨身士卒,殺去大半,一面叫蔣欽引精兵一千,隨後追去。關勝、周倉只顧急急奔走,約莫一個時辰,到大道岔口前,只見三千吳軍,陣勢儼然,把路口牢牢封住。丁奉提刀立於旗下,朗聲道:「關侯既到此,何不下馬歇息,也免將士辛苦?」關勝冷笑一聲,一言不發,縱馬上前,丁奉輕輕揮手,三千吳軍吶喊殺上。這邊所剩士卒不多,須臾之間,盡皆戰死。周倉怒吼揮錘,打得東吳兵將血肉橫飛,怎奈身入重圍,戰得久了,這裡中槍,那裡著箭,渾身上下傷痕纍纍,卻是毫無痛楚之色,兀自揮錘死戰。吳兵看他英勇,都不敢死死進逼。周倉怒吼不住,聲音卻漸漸放低,忽地大叫一聲:「啊也!」把右手錘拋出,將一員東吳副將打下馬來,接著垂手而立,再無聲息。眾軍看時,已然氣絕。這時丁奉截住關勝廝殺,大戰三十餘合,背後蔣欽引軍趕到,雙戰關勝。又有吳軍偏裨驍將數員,齊上圍攻。關勝面無懼色,大戰眾吳將,大刀青光直貫,刀光住時,往往一將落馬,神威無雙。畢竟連日奔波,又未得半日靜息,百餘回合之外,刀法漸漸亂了。蔣欽此時已看出此人不是關羽,口中勸降:「將軍勇武,何不歸順大吳,以建功業?」關勝冷冷微笑,還是不答。蔣欽氣惱,槍法加急。再戰四十餘合,關勝氣力不支,一個手慢,被丁奉一刀砍傷肩頭,大叫一聲,轉頭怒視,早被蔣欽鐵槍從前胸穿透後背,梁山大刀關勝雙目圓睜,氣絕身亡。東吳眾將,被他刀下劈殺十數員。有詩贊曰:   駕雷入漢緣奇運,獨闖孤城義不群。有生施展英雄氣,無愧關氏忠勇名。   這邊關勝打「漢壽亭侯」旗號出城不久,關羽與關平、趙累亦開了北門,直走小路。方到路口,吳軍寨中兵馬齊出,燈籠火把,照耀得明如白晝。周泰、韓當哈哈大笑:「哪來的賊將,休想從此過!」關羽見狀,丹鳳眼微閉,傲然道:「漢壽亭侯關雲長在此,欲戰者自管放馬!」周泰、韓當齊聲呼喊,指揮眾軍將衝殺上來,關羽、關平並馬上前,兩邊廝殺。吳軍勢大,漢軍多有死傷。關羽父子施展渾身武藝,連斬吳軍驍將數員,殺開血路,穿寨而過,隨後軍士,多陷沒於陣中。趙累手段有限,被周泰所斬。關公父子不敢戀戰,急急脫身,順小路奔走,背後吳軍奮力追殺,直奔走十餘里,方聽得追兵殺聲漸遠。回顧身邊,只餘百數十騎。關羽歎息道:「今番如得脫,是全虧了關勝捨生相助。只不知他可曾得生。」關平道:「以千餘疲卒,投身大敵,恐難倖免。」關羽聞言黯然,關平道:「父親,此地不可久留,當速投上庸,會同漢中王大軍,再談復仇。」關羽點頭稱是,父子二人引眾一路奔走。只見小路兩側,山石夾立,灌木叢生,關公道:「此地易中埋伏,當速離開!」   行無二十里,只聽一聲鑼響,兩旁伏兵齊出,當頭潘璋攔道大喝:「關某休走,到此地還不下馬就擒!」關公大怒,揮刀上前,潘璋躍馬相迎,戰無三合,遮攔不住,回馬便走。關公策赤兔馬緊追,看看趕上,璋部下司馬馬忠挺槍上前抵擋,交馬只一合,關公大叫一聲,青龍刀起,但見血光飛濺,將馬忠連人帶騎,劈作四段,吳軍皆看得心驚膽裂。關羽長笑一聲,看看潘璋去得不遠,急提韁追趕,未料行不數步,腳底喀嚓一聲,踏翻一個陷馬坑,深及馬腹。關公一驚,兩邊草叢裡早鑽出十數個長槍手,紛紛往赤兔馬身上亂搠,那寶馬悲鳴一聲,頭頸垂下。關羽大怒,龍刀化作光影橫掃,將七八個吳兵盡數砍翻。潘璋乘機圈馬從背後逼近,輪刀便砍,關羽座下馬失陷,轉身不及,急急偏頭躲避,已被一刀劃過脖頸,頓時血如泉湧。潘璋大喜,正待上前割取首級,只聽得關羽怒聲長嘯,飛身從馬背上躍起,端端跳到潘璋馬前,眉目全開,怒容可怖。雙足未點地,右臂單執青龍刀,當頭劈下,正一好似蛟龍入海,猛虎撲牛,潘璋驚得目瞪口呆,早被關公刀光過處,從肩至肋,揮作兩截。吳軍將士看了,發一聲喊,四散潰逃。關平在後面看得,急急上前,只見關羽右手執刀拄地,左手拂動美髯,哈哈長笑數聲。笑聲未落,氣息全無,已是一道英魂升天去了。有詩贊曰:   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昭然垂萬古,不止冠三分。   關平見雲長身故,下馬放聲大哭,哭了片刻,復又咬牙上馬,提了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四處追殺吳兵。未及,只見路東頭旌旗招展,呂蒙、陸遜引千餘精兵殺到,關平悲憤異常,全不顧得自家退路,揮刀便向呂蒙殺去。呂蒙上前交戰,只覺關平刀法凶狠,不到十合,不敢支撐,打馬退開。陸遜看關平勢如瘋虎,便叫吳軍亂箭齊發,關平身中數十箭,倒地身亡。   陸遜、呂蒙一戰取了關羽性命,回顧一夜惡戰,相顧都不由悚然。陸遜歎道:「關公不愧世之虎將,雖死,威勢熾然!」呂蒙也唏噓不已。兩個整頓軍馬,且入麥城。那王甫自關勝、關羽分兩路殺出,帶數百個傷殘士卒守城,被徐盛、韓當指揮軍馬,須臾攻破,王甫自刎而死。至此,關雲長北伐襄樊之驚世雄師,盡數覆滅。   次日,陸遜攜帶關羽、關平等人首級,乘快船東下報訊,其時孫權駐紮九江,見了關羽首級,大喜,握陸遜手道:「呂子明與伯言,真乃天賜與孤,無愧公瑾、子敬之後繼也!」忽然張昭自南徐到來,孫權忙請進見。張昭看了關羽首級,搖頭道:「關雲長身死,曹公心腹之患解除,我東吳卻要大禍臨頭矣!」孫權大驚,忙問緣由。張昭道:「乘虛奪取荊襄,本是當為,只是何必取了關羽性命?那關羽與劉備,情同手足,今被劉備得知,必起兵前來報仇。他有兩川之兵,諸葛、龐統、法正之謀,馬超、張飛、黃忠、趙雲之勇,又有梁山軍為爪牙,又佔據交州、荊南數郡,窺我側翼,若是一發前來,如何抵擋?」孫權聽得跌足道:「孤之失計也!似如此怎生是好?」張昭道:「如今但有一計:主公可叫關公首級,送往許都,獻與曹操;一面卻將其屍身厚葬,使劉備以為殺關羽乃曹操主使,移兵北向,則我江東可安如磐石也。」孫權聽得點頭,忽見陸遜在一旁冷笑。孫權問:「伯言有何高見?」陸遜挺身站出,慨然道:「張公如何說出氣短話來!昔日曹孟德大軍南下,文人皆以勢如累卵,而周公瑾、魯子敬力排眾議,發兵西進,遂有赤壁之捷。今我江東地方千里,帶甲十萬,覆手而取荊州,受降兵卒無數,繳獲錢糧如山,銳氣正勝。劉備若敢提兩川兵來,正好擒之,何必示弱!若是送關羽首級與曹操,曹操卻也將計就計,把首級厚葬,反教劉備攻我,豈不自討沒趣?張公此計,甚是不妥。」孫權道:「那以伯言看來,該當如何?」陸遜道:「如今荊州方定,川中必定驚怖。可一面連接曹操,教興兵從長安攻打漢中,我東吳一面自點軍馬,乘川兵未至,攻取武陵、零陵二郡,並取交州地方。如此,則荊楚連接一體,兵足地廣,劉備縱來,不足懼也。若是少有遲延,被他復佔據交州、兩郡,恐難圖謀。」孫權聞得大喜,便教陸遜安排。正是:方恐西蜀復仇志,先看東吳開疆心。未知陸遜如何計劃,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六回:吳用詭兵戰陸遜,柴進巧計保交州     話說呂蒙、陸遜引軍奪取荊州,亂軍中斬了關羽父子,時建安十九年臘月初八也。報與孫權,孫權恐劉備來復仇,遂先發制人,教陸遜安排。陸遜道:「今關羽部將徐寧佔據零陵,梁山軍吳用佔據武陵,為荊州腹心之患,當速取之;交州地域廣大,附揚州後庭,亦當圖之。」孫權道:「只是以我東吳軍馬,安能同取兩處地方?」陸遜道:「這個不妨。可由不才提兵數萬,攻取荊州兩郡;一面教步騭、呂岱引精兵,自揚州入交州,曉諭士燮、柴進,令其歸降。若得順從自可,縱然不從,亦教他不得發兵北援吳用、徐寧。待我攻取二郡之後,兩路夾擊,必取交州也。」孫權大喜,便發陸遜引兵二萬五千,往公安,會同程普、黃蓋,預備進攻打二郡。教步騭、呂岱引軍一萬五千,從桂陽,取道始興,進迫交州。卻教呂蒙整編收降軍馬,駐防荊州,以當劉備川軍。   陸遜同徐盛、丁奉趕到公安,會了程普、黃蓋。陸遜便道:「吳王有令,著不才節制諸軍,攻取武陵、零陵,還望兩位老將軍多多相助。」程普道:「這個自然從命,便請伯言發令。」陸遜先拜謝了,便道:「如今,我欲以本部人馬取桂陽;卻請程德謀,分一半兵與黃公覆往零陵去,助孫皎攻城;程公自引一半人馬,到長沙安營,沿湘水巡行,連接兩頭軍馬,一面押運糧草。我自提本部兵二萬五千攻打武陵,卻請借調甘興霸為先鋒。」程普道:「盡從君命。」於是分派已定。   吳用在武陵城中,先要向眾兄弟交代關勝之事,只得說關勝將軍一心救護關雲長,強引軍北進,生死未墣,凶多吉少。一面只教眾人安排巡防,預備吳軍來攻。忽報東吳大將陸遜,起兵二萬五千,甘寧為先鋒,陸路殺奔武陵城來。吳用便教李應、宋清守城,自與秦明、郝思文、宣贊引軍一萬,出北城門相迎。兩陣排開,陸遜出馬道:「汝荊州已歸我大吳,關羽授首,今日何不早早降順,不失建功立業。若有執迷,只恐天命不佑!」吳用還未答話,早惱起霹靂火秦明,暴叫一聲:「你這廝奪我城池,害我關勝哥哥,還敢在此耍嘴!」提起狼牙棒,拍馬殺出陣來。對陣丁奉提刀出迎,兩個陣前交鋒,大戰三十餘合,梁山旗下宣贊殺出,對陣甘寧當住。再戰二十餘合,吳用忽叫鳴金,梁山軍一起便退。甘寧、丁奉哪裡肯捨,緊緊追來。陸遜道:「可分前後兩軍追趕。」便看梁山軍退到城下,後面吳軍已經裹上來,梁山軍一部進城,其他分兩路繞城而走,秦明、宣贊各自引軍斷後。甘寧、丁奉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分兵追趕!」於是兩路繞城追趕。軍尾剛過,忽然北門再開,撲天雕李應引生力人馬,殺出城來,卻去截甘寧、丁奉兩軍後尾。前面秦明、宣贊又反身殺回,內外夾擊,吳軍大亂。甘寧、丁奉兩邊死戰抵住,又聽背後旗鼓喧天,陸遜引後隊殺到,反把李應圍住。吳用在城中看見,急令郝思文引先前退進城軍馬,再開東門殺出,繞去抄襲陸遜軍的側翼;又叫宋清帶強弓硬弩,到北門城樓上排開,殺傷吳軍。兩下混戰半日,陸遜見天色將暮,恐士力疲乏,鳴金收兵。梁山軍也自退回城。   回到城中,吳用歎道:「陸遜用兵,真不凡也。我軍少於彼,又兼荊州方失,士氣不振。不如固守堅城,以待其變。」於是約束三軍,只不出戰。陸遜挑戰數次,見梁山軍只不出,於是在城外紮下左右兩個寨子,互為犄角,以圖長久。   那吳用在城頭看了數日,這天下來,回到衙門之中,召集眾人道:「看東吳軍分兩翼立寨,相互接應,俺卻要他中這一計。」李應道:「不知是何計?」吳用笑道:「且聽我安排。」便叫:「宣贊兄弟聽令。」宣贊出道:「在。」吳用道:「你引二千步軍,多被火把、弓箭,到吳軍右邊營寨邊上,聽城頭一通鼓,放火吶喊,虛張聲勢,只作夜襲。若有敵軍出戰,且戰且走,不可硬拚。」宣讚道:「是。」吳用又叫:「郝思文聽令。」郝思文出列。吳用道:「你引二千軍馬,往吳軍兩寨之間埋伏,若有往來報信之人,捉住盡殺之。聽城頭二道鼓起,沿路放火,擂鼓吶喊。若有敵軍過,則於路攔截,只是量力而行。且莫勉強。」郝思文道:「是。」吳用又道:「秦明兄弟請聽。」秦明道:「俺卻作甚?」吳用道:「你引六千軍馬,卻到吳軍左營埋伏,聽城頭三聲鼓起,便衝進他左營,盡力廝殺。」秦明大喜:「甚好。」吳用又道:「李大官人引二千精兵,在敵營出十里小山頭埋伏,見敵人形勢,便在山背後舉火,以為城上信號。敵左營軍馬出,舉一堆火;看中路廝殺起,舉兩堆火。若有差池,便發兵接應各方。」李應道:「謹遵吩咐。」吳用又道:「宋清兄弟安排弓箭,嚴守四門,防敵反進。我引生力兒郎,以備萬一。各路軍一更飽餐,三更出發,不得有誤。」眾人皆聽令而去。   且說那東吳立營,陸遜、甘寧在右營,丁奉、徐盛在左營。這夜三更剛過,忽聞城頭遙遙一通鼓鳴,營外鼓噪吶喊,但見火把亂繞,無數軍馬往來衝突。陸遜急安排軍士嚴防,甘寧便要引軍衝殺出去,陸遜止道:「且慢莽撞,看他動靜。」約莫一頓飯功夫,梁山軍只是不斷在營外進退,卻不曾猛攻一回。陸遜猛道:「不好。」甘寧道:「伯言何事如此?」陸遜道:「這必是敵軍詭計,佯攻我右營,卻埋伏軍馬,等我左營來救,或半路截殺,或反攻營盤。」甘寧道:「那如何是好?」陸遜道:「你速引三千精兵,從中路殺出營去,朝左營急進。沿途若有敵軍阻攔,奮力殺之。若得會合左營來兵,只說我這邊自有防備,必然無事,盡力衝回左營,再看虛實。」話未說完,城頭上二通鼓鳴,兩邊營寨之間一道火光騰起,又不知多少軍馬擊鼓吶喊。陸遜道:「快快前去!」甘寧得令,提刀上馬,引三千精兵,殺出營寨。   奔馳到火光之處,恰好聽得城頭三通鼓響。便看中間大路旁兩軍混戰。一面正是徐盛旗號。甘寧大喝一聲:「賊軍休得猖狂,東吳甘興霸在此!」將大刀舞得潑水不入,當先入圍。戰馬鐵蹄所到,血肉橫飛,梁山將士,無有敢當者。郝思文看甘寧來勢兇猛,急令鳴金,軍中頭目各自約束部下,盡數往路兩邊退去,須臾之間,走得不剩一個,只丟下滿地死傷。甘寧與徐盛會合,急道:「陸伯言有令,休得追趕敗軍,急往左營再回去。」徐盛道:「既然如此,我兩個一道去。」於是各自整頓軍馬,向左營再翻殺回去。拐過山丘,只聽見左營之前,喊殺聲大起。徐盛道:「果然賊軍有詭計!」甘寧道:「伯言真神人也!我等齊上前擊之!」遂大驅軍馬,殺將過去。此時那霹靂火秦明率領六千軍馬,衝入吳軍左營。東吳軍未曾防備,被他一舉突破,盡力砍殺。丁奉拍馬舞刀,抵住秦明死戰,兩邊在營內交鋒,吳軍損傷甚大。正戰得激烈,背後吶喊聲起,甘寧、丁奉兩軍殺進圍來,梁山軍腹背受敵,頓時混亂。丁奉喜道:「救兵到了!「精神倍長,奮力廝殺。秦明大喝道:「今日還不死戰,寧可坐以待斃乎!」奮振鐵臂,揮動狼牙棒,橫掃豎打,吳軍兵將不敢近前。秦明且戰且走,退到左營之外,甘寧、徐盛兵馬大至,丁奉亦從營中殺出,三路把他圍在核心。秦明咆哮連連,面無懼色。正殺之間,外圍又是鼓號之聲,李應、郝思文分兩路殺入,一陣混戰到五更時分,梁山軍收兵退回。東吳軍一夜鏖戰,士力疲乏,也不追趕,自己回營。兩軍直打個平手。   待得天明,陸遜整點軍馬,折損千餘人,心道梁山軍不可小窺,於是令退軍十里,以為持久之計。吳用看吳軍退去,心下也釋然。忽然南邊流星馬報,吳用心中一緊:「莫非是零陵有變?」急急詢問,果然是徐寧、廖立守零陵,先抵擋孫皎軍馬,已是寡不敵眾,近日又有黃蓋前往助圍,一發難以招架,因此告急。吳用眉頭一皺,下城來召集眾人商議道:「徐寧兄弟來信求救。若是那邊零陵有失,不但我這裡孤城難守,且與交州的連接也斷了。我想昨夜一場大戰,雖不曾得勝,也殺得陸遜不敢小窺我。這裡不妨派遣精兵數千,前往救援。」秦明道:「軍師所言甚是,俺願意前去。」吳用道:「秦明兄武藝高強,我這裡尚離不得的,如何能放?」宋清道:「唉,若是關勝哥哥在,不愁無人了。」吳用稍一征,面不改色道:「關勝將軍性子剛烈,俺屢次相勸,只是不從,可惜了一員虎將。」沉吟片刻,謂李應道:「李大官人請去如何?」李應道:「願從軍師令。」吳用點頭道:「我與你騎兵五百,步軍二千,今日黃昏出發。現下先去整點士馬,一面把城防向宋清兄弟交代。出城之後,多加小心。」   李應率領軍馬出城,一路風塵,來到零陵城下。只見東吳大軍近城立寨,鹿角、箭樓,牢牢困住,正在拚命攻打。李應看得心焦,對部下軍士道:「在此處耽誤一刻,危急一刻,隨我殺進去哉!」將混鐵槍一抖,高叫:「撲天雕踹營來也!」縱馬殺入。當即把外面巡哨的東吳士卒,連挑殺了四五個。一員東吳偏將上前交戰,不十合被李應劈面一槍,三管齊斷,仰面翻下馬來。吳軍士卒連連驚呼,四散而逃。李應馬不停蹄,闖進第一道營盤,只聽裡面號鼓連連,一員老將殺出陣來,身長八尺,面若經霜,鬚髮如雪,手提一對竹節鋼鞭,大喝道:「零陵黃蓋在此,哪個敢闖我營!」李應也不多說,提槍上前,黃蓋迎住,兩個鞭來槍往,大戰二十餘合,李應看黃蓋雖老,鞭法威猛,暗暗讚歎,賣個破綻,撥馬往斜刺便走。黃蓋呵呵一笑,縱馬追來,李應忽然回首,一柄飛刀破空而去,黃蓋急把左手鋼鞭一格,噹啷一聲,飛刀倒彈出丈餘,落在地上。李應心下一驚,加緊催馬,黃蓋大喝:「好賊子,暗器傷人,老夫今日要取汝首級!」緊緊追趕。不防李應又一回手,兩道白光閃現,黃蓋急急揮鞭擋時,只格開了一把飛刀,另一把從額角擦過,把鬢髮割斷數十根。黃蓋心裡也是一凜,勒馬不趕。李應乘機引軍入城。這邊孫皎正指揮眾軍攻打,聞說有援軍進城,不知虛實,也叫暫時自回營寨。   李應統軍進城,見了徐寧、廖立,相互說起戰況。廖立歎道:「關君侯勇武蓋世,可惜心高氣傲,終於身死軍覆,也難怪天命。」李應、徐寧各自嗟呀。李應又問道:「近日此間情形如何?交州柴大人、士大人可有消息?」徐寧道:「甚是奇怪。交州並無消息來,我這裡幾次派人前去聯絡,均無回音。唯有一人回報,說是東吳正有軍馬大舉逼近交州,自顧不暇,因此不得發兵增援零陵。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李應道:「如此,則是艱險了。」廖立道:「非也。關侯之敗,在於自己欺敵。日下我這邊零陵、武陵、交州三地連環互保,尚有軍馬數萬,吳將軍、徐將軍和士燮、柴進諸位皆是文武雙全之人,東吳縱使頃舉國之力來攻,未必能下。稍待時日,漢中王大軍必出川,屆時以東吳鼠輩,安能擋乎?」李應道:「廖公淵所言甚是!我等只整備軍馬,嚴守城池便是。」   再說交州,士燮、柴進先聞得關羽大軍北伐,直髮書往這邊要添兵增援。士燮欲待發兵,柴進道:「將軍守把交州,鎮定地方為要。且此間士卒,多為土人,慣於在鄉土廝殺,若是千里迢迢,調撥到襄樊參戰,恐難奏效,徒然消耗士力。東吳雖名與我盟,時刻虎視眈眈。萬一起變,麾軍自揚州來攻,易如反掌。若是為馳援荊襄,反引得這邊州郡殘缺,只怕將軍上難與漢中王交代,下也對不起地方士民。」士燮道:「還是文引想的周到。」便發書婉拒。未及,便聞得呂蒙襲擊荊州,關羽身亡。士燮大為驚怖,深感柴進所言真切。未及回神,已報東吳大軍自桂陽出發,直逼交州。步騭飛書檄文打到郡府,只勸歸降。士燮心中震驚,急忙請來柴進及眾兄弟商議。其時士徽隨劉備在成都,余皆在郡。士燮與眾人看了步騭書信,問道:「諸位意下如何?」士壹昂然起身道:「兄長是真躊躇,還是戲言?我等受劉皇叔大恩,豈能聽一言便降?且交州軍馬數萬,糧草充盈,再連接蠻人,我怕東吳大軍縱來,也討不了便宜去!」士侑搖頭道:「兄所言只是其一。東吳養精蓄銳數年,一朝而發,勢不可擋,關公威震華夏,亦於軍前殞身。我交州軍馬雖有數萬,多是草草征發,不習征戰,精銳者又多隨了漢中王去征戰,餘下盡皆烏合之眾,昔日柴文引數千精兵前來,尚且難以抵擋,何況吳軍數萬,洶湧而來乎?若是死力相抗,我輩生死不論,卻叫百姓受難。以某之見,不若應允歸降。」士壹大怒:「汝這是何言!貪生怕死,卻拿百姓來做托詞!」士侑亦怒道:「生死何足道,我豈在一己之身!只是身為守牧,當鎮守地方,保全士民,豈能逞一時血氣之勇,而拿萬千百姓做血海之沙!」兩個爭持不休,士燮不能決斷。其餘諸人,也是各有道理。   柴進看他們相爭,微微一笑,道:「諸位,請聽在下一言。」眾人都看他。柴進道:「方纔士壹大人所言甚是。身為漢家臣子,若是畏敵而降,豈是人臣之為?雖有苦衷,難免貽笑千古。」士壹聽得眉開眼笑。柴進話頭一轉道:「只是士侑大人所言也是道理。敵強我弱,若是貿然相據,只怕他大軍壓境,生靈塗炭,地方殘破矣。」士燮道:「如此,文引以為當用何對策?」柴進笑道:「八個字:虛以委蛇,縱虎在山。」士燮道:「何解?」柴進道:「今日之勢,降自不齒,戰又不及。不若一面整備兵甲,一面派遣使者,向步騭說辭,只講軍情未定,我這裡暫守中立,不與吳蜀兩軍為敵。請他自收兵回去,待大局定,再來相商。」士壹道:「如此只怕步騭震怒,發兵來攻。」柴進笑道:「他若真有全力攻我,何必先派遣使者來勸降?攻克一郡數縣,然後勸降,豈不一舉可成?故我知其軍力未能輕易取我交州也。此時關君侯雖敗亡,卻有武陵吳用、零陵徐寧,各引軍馬守把城池。我料吳軍一時之間,必難攻取,由此,軍馬半數滯於兩城矣。又,漢中王聞得關侯被害,必然起大軍出川復仇,是故吳軍不得不嚴防川口水陸通道,是又必須分兵。關侯既亡,曹操軍力得閒,雖暫成盟約,若是要順勢直下南徐,一念耳。因此東吳又不得不分兵防曹操。由此算來,他調派往此處,能有幾多精兵強將?我若直拒,他或許孤注一擲,起兵來攻。那時勝負難料,我也不為。我若假言應付,他必心存僥倖,不敢貿然進軍。又因我說待大局定時方才商量,他如上報,孫權必更添兵往他處,以圖取勝,好誘降我交州。如此拖延時日,則交州安如磐石矣!」士燮聽得大喜道:「柴文引真高人也!」柴進遜笑道:「大人過獎。只是雖有此謀,必須整頓兵馬,以防萬一。某願親自前往,遊說蠻王摩羅,共聯兵勢。又,漢中王與孫權交兵,萬一有所成敗,愚意以為,那時大局一定,非我負主,再按士侑大人所言,保全地方百姓,亦未見恥。」士燮等身以為然,於是一面發書告步騭,只推說未見勝敗,不敢擅決,以免地方反覆,百姓遭難。一面整頓軍馬,以備交戰。步騭得報,果然猶豫躊躇。一面教前鋒軍馬且慢前進,一面飛報孫權。孫權聞之,也甚難斷。思索再三,便教步騭軍馬屯駐不前,一面卻從他軍中抽調六千精兵,往武陵增援陸遜去也。於是交州地方,再無憂患。士燮等彈冠相慶,自此更把柴進當作寶貝一般。   再說漢中王劉備在成都,聞之荊襄戰況,初時節節制勝,喜不自勝。後聞曹操遣徐晃往戰,劉備心中略有擔憂道:「徐晃與雲長相處日久,彼此熟悉。雲長不記他的得失,他卻是個有心人,只怕雲長為他所乘。」諸葛亮獨道:「徐晃雖然智勇雙全,尚未見能勝過雲長。我所慮者,雲長一心只顧襄樊,若被東吳乘虛而入,大計敗矣。」又不久,劉封自上庸報書來,說關羽把荊州軍馬連同他帶去援軍盡數抽調襄樊,諸葛亮大驚道:「若是如此,荊襄危急矣!」劉備道:「雲長久經戰陣,恐未有如此輕易失計也。」諸葛亮跺足道:「正是他久經戰陣,又值銳氣正盛,梳於防範,必為東吳所乘!」劉備尚且不信。又不久,流星馬報說東吳呂蒙襲取了荊州。不數日,伊籍、關興到來,面見劉備,哭陳敗於徐晃。不日又孟達、劉封自上庸報說襄陽為曹軍奪回,關羽軍馬前往江陵,不知後果。劉備聞之,如同遭了晴天霹靂,大驚道:「悔不聽孔明之言!雲長果然有失,孤當親提六軍,出川援救。」孔明諫道:「諸軍多在北路,若單以成都人馬出擊,恐反為敵所破。大王可先調回各路人馬,編齊行伍,再做打算。雲長勇武過人,雖然失去荊州,當可保全。」劉備聽罷,稍稍安心。又不數日,廖化回來,說敗走麥城,孟達不發援軍之事。劉備大驚道:「如此則雲長危在旦夕矣!」急急召集成都附近軍馬二萬餘人,同了趙雲,向荊州進發。諸葛亮苦勸不從,只得教黃權、陳到暫守成都,自己相隨。行到巴郡,宋江出來迎接。忽然從東又來了急報,劉備打開看時,卻是說麥城陷落,關羽戰死。劉備看罷,大叫一聲,仰面倒下,暈死過去。正是:錦繡千里未輝耀,桃園一支先凋零。不知劉備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七回:諸葛亮義喻及時雨,孟子敬夜棄上庸城     且說劉備聞之關羽敗走麥城,心中焦急,引成都軍馬便往外趕,行到巴郡,噩耗傳來。劉備大叫一聲,暈倒在地。眾官急忙相救,半晌,方才悠悠醒轉,大哭道:「某與雲長,當年桃園結義,誓同生死,今日功業方始,雲長他竟去了!」言迄,放聲悲泣,眾官相勸不得。眼淚沾衣濕透,斑斑成血。眾人無不看得心酸,宋江見此,暗自感念索超、鄒淵、曹正、郁保四等梁山兄弟,也是傷神不已。諸葛亮苦勸道:「大王肩負漢室興盛,黎民安泰大業,不可過於悲痛,白白傷損貴體。當節哀順便,以圖後來。」玄德聞言,揩淚切齒道:「叵耐孫權碧眼豎子,背信違盟,害我雲長。孤與吳賊,不共戴天也!」當即便叫:「速速與我召集兩川軍馬,東進伐吳!」諸葛亮道:「此刻東吳既與我決裂,曹操又虎視在北,當緩圖之,不可急於意氣而自亂。」劉備道:「雲長被害,孤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縱有笙歌鼓樂,豈能靜心?唯仗六軍之威,一舉破吳,取孫權、呂蒙、陸遜一班鼠輩首級,親於雲長靈前祭奠,方可寬慰也!」諸葛亮再三苦勸,劉備執意不從,反不耐道:「軍師若是怕,可留守成都,孤自前去!」兩個正說得緊張,宋江出道:「大王,軍師,請聽俺宋江一言。」劉備道:「請講。」宋江道:「大王欲出兵伐吳,為關侯報仇,以俺看來,甚是使得。兄弟手足之情,人之至親。如我梁山兄弟數十人,平日和睦,設若有損,也是悲淒慘痛,況以大王帝室之尊,而與關侯三十年情誼。若是但怕大勢有變,便瞻前顧後,則何以稱『義』也?若於兄弟不能盡義,又何談為國盡忠?因此末將以為,大王正當提兩川之兵,東征滅吳,以慰關侯在天之靈!吞吳之後,挾長江之勢,再北伐曹操,則漢室興復,指日可待也。」劉備聽得連連點頭道:「宋公明所言甚好。孔明軍師不必苦勸,孤意決矣!」諸葛亮聞言,目瞪口呆,片刻,蔚然歎息道:「既然如此,陛下當整集兩川大軍,並與法孝直、張益德、黃漢升等協力而進,且應安排得力之人,守把漢中關隘,防止曹魏入侵,再加調集糧草,預備舟船,然後畜力而進,方可一舉滅吳——否則,若是貿然出師,設或有失,則雲長在天之靈,亦將不安矣。」劉備道:「先生所言甚是。既如此,孤且駐巴郡,調集川軍,以備東征!」   當夜,宋江在太守府邸內,燈下看書,忽報諸葛軍師求見,宋江心裡一凜,急忙請進。便看孔明便裝而來。兩下敘了禮,諸葛亮直言道:「公明,以你看來,若是大王起兩川之兵東征孫權,勝算幾何?」宋江道:「以某看來,若是指揮得當,至少有七分勝算。」諸葛亮搖頭道:「公明此言差矣。關公貿然北伐,不及後路,以至十萬大軍,一朝潰敗。現曹孫兩家,皆以我為敵。若是再頃全力東征,一者,東吳必全力抵擋,我未必可勝;二者,縱然能勝,也是軍國力竭,恐為曹操所乘。」宋江聞言笑道:「孔明先生忒多慮了。我倒以為,東吳可伐。一者,吳軍新定荊州,人心未必歸附;二者,曹操為關侯所懾,雖暫保得平安,必不敢輕易動兵。大王若是集兩川之眾,兼有眾將士效命,予雷霆之擊,東吳鼠輩,安能抵擋?若不信,俺這裡且與軍師賭上一次。若是我軍征吳不勝,俺把成都那處大宅庭院輸與軍師。」諸葛亮微微笑道:「真若征吳得勝,我倒是情願輸與你十處宅院,又有什麼打緊?怕只怕萬一有失,大王三十載辛苦創下基業毀於一旦,屆時兩川皆歸屬他人,我便贏了你的宅院,豈得保留?」言罷坐下,輕輕歎息。宋江看他燈下面目憔悴,神情憂慮,心中一陣不忍,乃拍案道:「軍師請放心。不是俺宋江誇口,我梁山兄弟,個個手段如何,軍師也當知道一二。今次大王起兵征吳,我等當竭盡全力,忠勇殺敵,管教孫權小兒死無葬身之地!」諸葛亮見他豪邁,顏色漸開,點頭道:「如此是某慚愧了。公明,我還有一事,至關重要,想與公明商議。」宋江道:「先生請講。」諸葛亮道:「前次群臣勸主公登基,堅決不從,且先作漢中王。如今若要伐吳,我欲請大王先登九五,然後降詔出師,以正其名,如何?」宋江心中又是一震,口裡道:「只怕大王以漢臣自居,不肯登基。我等若是強請,卻擔心大王為難。」諸葛亮歎道:「這個我如何不知?但現今天子,雖無大過,卻只是曹操手中傀儡。且曹操心思詭秘,久思篡漢。主公為漢室宗親,英明神武,若得正位,則朝廷復興有望,天下士民皆翹首待也。」宋江忍不住道:「軍師,大王登基與否,皆看大王自己意旨,軍師你何必如此操心?」諸葛亮道:「公明有所不知。我自幼長於徐州,年幼之時,卻突遭了一場兵劫。」宋江道:「是何處兵馬?」諸葛亮道:「卻是那曹操曹孟德,因父親被陶謙部將張闓殺害,遷怒徐州百姓,大軍所過,竟屠滅人民,只殺得徐西五縣雞犬不留,泗水為之阻塞。」宋江面目變色道:「我只聞曹操奸猾,不料竟有如此暴虐!」諸葛亮道:「正是。由此我便暗下決心,定要輔佐一仁厚寬容,善愛天下百姓之主,以濟蒼生。」宋江點頭道:「大王確是仁君。」諸葛亮起身,背向歎道:「由此,我屢番心血,皆為使大王早成大業,亦足令天下萬民早享安樂。至於外間如何評說我圖自己富貴功名,我也無心分辨了。身後名聲,更非我輩能把握者也。」宋江見諸葛所言諄諄,心下一陣感激,道:「軍師忠心一片,後人必銘記體諒。大王因關侯遇害,心下忿怒,因此誓要出師東征,以某看來,軍師與其千方百計勸阻,不如多多尋思如何進兵可獲全勝為要。」諸葛亮道:「公明所言也是。只因某一心想兩家同盟,若是破裂,難免為曹操所並。以此看來,卻是我失於計較了。既然如此,請公明所加考慮,明日大堂相議之時,再做打算。只是孫劉兩家,非到萬不得已,莫教同盟破裂。」宋江道:「這個自然。明日朝堂之上,俺也助先生再勸大王些,只是俺看卻已是不可為也。」諸葛亮道:「公明若以理說之,則大王回心可也。」於是起身告辭。   宋江送走諸葛亮,自在燈下枯坐沉思。忽然外面傳報:「東邊有消息來!」卻是上庸杜遷手下心腹嘍囉,面帶淚痕進來。宋江心中暗叫不好,忙問消息,原是說大刀關勝自南突進麥城,城破之日,與關雲長同亡。宋江聽了,大叫一聲,撲倒在地,嚎啕不止。公孫勝宿於廂房,聞得聲音,急急前來相問。宋江大哭道:「不想我結義弟兄,今又折一人!」公孫勝苦心相勸,宋江切齒道:「叵耐東吳,於我血海深仇,不可不報!明日我稟明劉備,便請自作先鋒,殺入江東,屠滅孫權滿門!」公孫勝道:「哥哥不可如此唐突。吳加亮去時有言,凡事不可鋒芒太甚。今關勝將軍身故,誠然悲憤,然若莽撞行事,只怕他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寧了。」宋江道:「如此,是要俺裝聾作啞,不露聲色耶?」公孫勝道:「哥哥若打算真個住劉備恢復漢室,做個中興名臣,則一時性情,亦無不可。若是欲更圖大業,則當多從吳加亮之言。至於貧道,本無意功名利祿,純為上順天書機緣,下顧手足深情,一切唯哥哥號令。」宋江沉吟半晌,道:「公孫先生教訓的是。」於是擦去眼淚,先去安寢。   次日,劉備在衙門當堂之上,召集眾官相議曰:「東吳陰奪荊州,害我雲長,此仇不共戴天!孤意決矣,便調集大軍,東征討伐吳賊,碎屍萬段,以雪大恨!諸君有何良策?」尚書郎蔣琬出班道:「不可,近者蜀中連年動兵,士民疲憊,今荊州方失,國力大傷。且曹魏在北,再揮戈東向,是自驅二敵也。若或有失,後悔晚矣。」劉備道:「敵勢雖強,孤豈以此而甘忍二弟之恨!公琰不必多言!」揮手斥退蔣琬。平寇將軍趙雲挺身出道:「大王,末將亦以為伐吳不可。國賊乃曹操,非孫權也。今大王若應萬眾之心,先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則關東義士必策馬以迎。東吳僥得荊州,必不敢動。待中土收復,孫權自然降服。若是捨魏而圖吳,東吳據地利之險而頑抗,兵勢一交,不能驟解,則大業之成,甚是可慮也。」劉備道:「若不破吳雪恨,雖有江山萬里,又何足道也!」只是不聽。諸葛亮急以目看宋江,便見宋江出班,忽然拜倒在地,大哭道:「昨夜忽得軍情,說我梁山兄弟關勝,捨死殺入麥城相救關君侯,亦隨同遇害。乞請大王命我等為前部,東征伐吳,以報手足之仇!」一言既出,堂上眾人皆驚。魯智深大步出班道:「大王!洒家願作先鋒,取孫權首級來獻!」諸葛亮不防宋江如此說,一時無措。劉備道:「魯將軍忠勇甚是可貴!卿等手足情義尚且如此,莫非孤便不如了?既如此,孤定當統率大軍,討平東吳!」眾官看勢,無法再勸。諸葛亮急急思索片刻,奏道:「大王,為將者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現今荊州淪陷,而交州消息斷絕。只從上庸消息說武陵、零陵尚在死守。不如先派遣得力之人,往兩郡一走聯絡,這邊徵集大軍,然後徐圖,方不致有失。」劉備道:「所言甚是。眾卿哪位肯往荊州一走?」便看魯智深挺身而出道:「洒家願去!」劉備道:「可要帶多少軍馬?」魯智深道:「雖要闖吳軍營地,卻不是去陣前廝殺,帶軍馬作甚?只要一包乾糧,兩雙麻鞋,再加匹駿馬,俺自個兒過去。」劉備道:「甚好。如此煩勞將軍,到武陵之後,聯絡吳用,同我這邊呼應。」魯智深道:「吳加亮本是我梁山兄弟,自然方便。他守武陵,應當無事。大王放心。」於是先告辭退出,自作準備去了。   忽廖化出班拜泣道:「關侯遇害,皆是上庸劉封、孟達見死不救,乞大王秉公處之!」劉備道:「可教子龍引五百精兵,即刻趕往上庸擒之!」諸葛亮道:「不可。孟達統率上庸兵馬,迫之過急,則往投魏國矣。」劉備道:「然如之奈何?」諸葛亮道:「現有關公部將劉唐、杜遷,暫駐上庸。大王可傳旨,先教劉封回成都覆命;再修密旨一封,卻教劉唐、杜遷將孟達生擒,就勢並其軍馬,代守上庸。如此國家筋骨不動,二人自擒矣。」劉備道:「甚好,甚好!」便即修密旨,遣人送去。諸葛亮道:「諸事煩雜,大王宜先回成都,待軍馬糧草整頓齊備,然後出川。耽誤於此,不利大事。」劉備從之。於是令趙雲、蔣琬、廖化等引軍駐紮巴郡,自與諸葛亮再轉回成都,以調集諸路軍馬。   宋江待劉備走後,下來喚過神行太保戴宗道:「戴院長,你即刻辛苦一趟。」戴宗道:「何處去?」宋江道:「往上庸去一趟,見劉唐、杜遷兩位兄弟,說如此如此……」戴宗道:「知道了。」於是出衙門,綁上兩個甲馬,使開神行法術,往上庸趕去。   再說劉封、孟達在上庸,看劉唐、杜遷出去救援麥城,不數日便自回來,只說麥城已破,關公殉身。孟達不敢怠慢,加緊把守,只嚴防曹軍、東吳來攻。忽一日有使者自川中來,傳漢中王旨意,以劉封為綿竹太守,教先回成都覆命。一面誡孟達嚴守上庸。二人送走使者,孟達道:「先前不救關羽,雖非你我之過,但大王與關羽結義情深,只怕有些不悅。而今傳旨,不提此事,我恐反而有詐。」劉封搖頭道:「我非不知也。只是父為子綱,我縱無辜,又豈能抗命?且先回成都,面見大王,自然分辨。」孟達聞之默然,兩個相別。   又不數日,劉唐、杜遷請孟達飲酒。孟達心下戒備,於是令心腹之將引數百親衛軍士,悄然戒備。達全身披掛,帶十餘個精兵,逕入二人寨中。劉唐、杜遷慇勤相待,酒到半酣,二人屏退左右,道:「子敬兄,請看此物。」孟達接過看時,卻是劉備密旨,教劉唐、杜遷二人擒孟達,並其軍眾。孟達看得又驚又怒:「劉備如此對我!」杜遷道:「我等昨日接此密旨,心下甚是猶豫。只因先前與宋公明、吳加亮交往,都說將軍忠勇直率,卻不被大王重用,因此失意。又我等雖為關侯部將,荊州之失,實是關侯驕橫欺敵之故,非將軍過也。而大王遷怒將軍,實非公明。為人將,又不敢違命,故請將軍前來,實言相告。」孟達道:「然則二位依舊欲擒孟達回成都耶?」劉唐道:「我等兵敗襄陽,蒙子敬收留,今日反噬,我等豈能為此不義之舉?」孟達道:「那卻又待如何?」杜遷歎道:「事到如此,只好請子敬投奔曹操去了。只是不敢把軍馬教子敬帶走,不然大王面前,難以交代。」孟達流淚道:「二位將軍再生之恩,達摩齒難忘!」便要跪下拜謝。杜遷、劉唐慌忙攔住:「事不宜遲,將軍趕緊去收拾罷。」孟達拜謝而出。   當夜三更,孟達引數百親兵,一路殺出營門,高呼道:「我忠心待漢中王,漢中王卻欲殺我,是何道理!今番投曹操去了!」一路殺出上庸城,往東而去。途經房陵,申耽、申儀聞之,計議道:「我等也未曾援救關羽,孟達走了,怕劉備不反責我等?」於是也隨孟達而去。上庸兵馬數千,盡數歸劉唐、杜遷統管。二人回報劉備,劉備雖懊惱走了孟達,卻也無奈。於是加劉唐為中郎將,杜遷為校尉,就掌管上庸軍事。孟達、申耽、申儀引千餘人一路奔走到了許都,曹操見過,問道:「聞公昔日引劉備入川,立了莫大功勞,又安置上庸險要之地,軍馬數千,足見重用。如何今日反來投我?」孟達泣下道:「非我背主也。皆因玄德公不納忠言,因疾我不救關羽,欲擒我殺之。故而亡命至此。」曹操笑道:「今得將軍,我可因此再圖蜀乎?」孟達道:「某一時不明,引劉備入川,反教自身尷尬。今日到此,只圖苟延,不敢再以自家功業,禍害川中百姓。」曹操聞言,正色讚道:「公真義士也。」便以孟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令其自募部曲。   再說劉備在成都,已將諸路軍馬調集,預備東征。聞說孟達投曹操,受封將軍,又得其書表曰:「臣達伏惟殿下將建伊、呂之業,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創,假勢吳、楚,是以有為之士,望風歸順。臣委質以來,愆戾山積;臣猶自知,況於君乎?今王朝英俊鱗集,臣內無輔佐之器,外無將領之才,列次功臣,誠足自愧!臣聞范蠡識微,浮於五湖;舅犯謝罪,逡巡河上。夫際會之間,請命乞身,何哉?欲潔去就之分也。況臣卑鄙,無元功巨勳,自繫於時,竊慕前賢,早思遠恥。昔申生至孝,見疑於親;子胥至忠,見誅於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樂毅破齊而遭讒佞。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感慨流涕;而親當其事,益用傷悼!邇者,荊州覆敗,大臣失節,百無一還;惟臣尋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復乞身,自放於外。伏想殿下聖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舉。臣誠小人,不能始終。知而為之,敢謂非罪?臣每聞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臣過奉教於君子,願君王勉之,臣不勝惶恐之至。」劉備覽表大怒,先教帶劉封前來,責之道:「昔日我教你引軍出川接應關雲長。他是孤結義兄弟,亦是汝叔父。汝在上庸,為何坐視不救,以至雲長身亡?」劉封道:「父王容稟。非我不救也。昔日父王令孩兒引兵一萬入荊州,以為後應,不料被關將軍強將我軍馬盡數調往樊城。孩兒苦口相勸,只是不從。待到樊城兵敗,荊州傾覆,孩兒是單人匹馬,寄居上庸,軍馬皆是孟子敬的,我如何好救得?父王欲我死,不敢偷生,只是要事務必稟明,以免父王有所雍塞。」劉備聽他說得有理,心下沉吟,教且監於成都。諸葛亮道:「劉封明睿剛猛,大王在日,尚可制約;待易世之後,恐於嫡庶之間,難以駕御。不如乘此除之。」話方說完,龐統連連搖手:「不可不可!孔明你是大義之人,如何心思也忒狠!荊州之失,關侯之亡,劉封確無大過。若是乘機殺之,恐難堵天下之口,且於大王仁德之名不利!」劉備聞之,躊躇再三,想起劉封昔日父子之情,終是不忍,於是道:「罷了,士元言之有理,便恕他這一回。」諸葛亮歎息不語。忽然報衛將軍馬超來稟,拿獲謀反之徒。劉備大驚,忙教帶進來。正是:慈孝難辨螟蛉事,兵火反在蕭牆間!不知所拿何人,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八回:魯智深打虎交友,劉玄德出師伐吳     且說劉備正在審劉封之事,忽然馬超進來稟道:「拿獲彭羕謀反,前來稟告。」劉備忙問情形,馬超道:「數日前我部下軍士,於城外小路巡探,拿得一個細作,搜出書信,卻是彭羕送往上庸與孟達的。我便請彭羕來飲酒,酣醉之間,彭羕說出許多大逆言語來。」劉備怒道:「孟達坐看雲長覆亡,罪不容誅;彭羕竟然與之串謀,必不可恕!」龐統勸道:「彭羕性情狷狂,故而出言無狀。昔者以此得罪劉璋。念其從軍有功,姑且儆之可也。」諸葛亮道:「士元此言差矣。彭羕雖為狂生,卻有謀逆之意,因自恃功勞,以主公不曾重用,所以心下怨憤,終不可消也。且此輩恃才放曠,常禍亂法紀。昔者劉璋治蜀。疏於規矩,因此狡民惡徒,地方不寧。今益州初定,當以嚴法為本,若有姑息,後再難大治也。」劉備道:「此言是也。」便教將彭羕收監審訊。彭羕在獄中幾番狀辯,終判處棄市。不料行刑前一日,典獄官忽報說牢房夜來起火,彭羕竟爾失蹤。劉備大怒,令中尉盡力追查,只是不見。劉備無奈,只好作罷。   又過數日,張飛攜子張苞,自漢中回,面見劉備,大哭道:「昔者我與二位哥哥桃園結義,不想今日二哥竟先去了!」劉備被他說起,心下酸楚倍增,兩個抱頭大哭,及至暈厥。旁邊眾官勸住。劉備握張飛手道:「滿座群臣,皆不知握兄弟情深。今日孤與卿合力,共報大仇!」即叫張飛總領各處兵馬,一面徵集糧草,制備戰具,預備伐吳。只等魯智深探回武陵、零陵消息,便要興師。   再說魯智深單人獨馬,風塵僕僕,便裝往武陵道路上趕。出得川口,便是吳軍地界。雖然,魯智深不走大路,只穿五溪小道。這一帶本不利大軍行動,因此吳軍亦只駐留小股軍馬哨探。魯智深一路渴飲山泉,饑餐乾糧,不曾有分毫耽誤。行十餘日,已近武陵。   這日中午,翻一座山,雖不甚高,方圓卻大。魯智深從早起身,走了兩個多時辰,饒是身強力壯,也覺疲憊,於是揀處樹蔭坐下歇息。乾糧連日已吃得所剩無幾,勉強挑出些揉碎的,草草充飢。正吃間,忽然聞見一陣腥風,魯智深心道:「不知又是甚麼野物來了。」一邊站起。方才要去拿禪杖,只聽半空中一聲虎嘯,山谷隱隱迴盪,一頭掉睛白額大蟲飛身撲出。魯智深猛吃一驚,急急偏頭掀腰,那虎從頭上過去了,魯智深就勢回頭,虎腰上狠狠一拳,那虎吃痛,叫一聲,就地打個滾,又撲上來。魯智深看那虎,比之北地猛虎,個頭小些,卻是兇猛敏捷。智深往後一閃,那虎撲個空,魯智深乘機一把按住虎脖頸上五花皮,另一手捏了拳頭,咚的一聲,搗在老虎左邊耳根之上。原來虎豹之類,耳根乃是要害,老虎吃這一拳,怒號一聲,將兩個前爪往上一掀,魯達急忙把身子往前一縱,閃過兩爪。待要雙手卡住它脖子,那虎發力往前一竄,竟然掙脫,轉身怒視智深,再扯個長嘯,枝頭樹葉紛紛掉落。魯智深看它作勢欲撲,豪興大發,也大吼一聲:「來!」拉個拳勢。那虎聞聲竟而畏縮,對峙片刻,轉身便跑。魯達哈哈一笑:「哪裡跑!」開腿正欲追趕,忽地斜刺裡射來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老虎天靈蓋。那虎痛叫一聲,搶前再躥幾步,倒地死了。魯智深讚歎一聲:「好箭法!」抬眼看時,前面山岡上幾個蠻人,遍體金銀穿戴,為頭一個身長八尺有餘,披頭散髮,生得是一張四方大臉,血噴口,獅子鼻,碧眼突出,劍眉倒樹,手挽弓箭。魯智深哈哈大笑:「好漢子,你箭法甚是厲害!」那蠻人道:「你這禿大漢徒手打跑老虎,更比我強。」一邊說,一邊走下山岡。魯智深上前,蠻人一把拉住他手道:「我兩個結拜兄弟,如何?」魯智深道:「甚好。不知你是哪個?」那蠻人道:「我乃是五溪番王沙摩柯也。統帶這五溪十萬蠻人。禿大漢是哪個?」魯智深道:「我乃是當今漢中王劉備劉皇叔部下大將魯智深。你既是番王,可認識交州摩羅、摩沙兄弟?」沙摩柯道:「也是我的兄弟。」魯智深道:「是了,我先前與他們結拜,便聽說過你。」沙摩柯大喜:「既然如此,我兩個再結拜一次。」當下不容分說,把魯智深拖到自己寨子中。番丁把大塊肉、大壇米酒搬出,兩個開懷暢飲。一人喝了兩壇,沙摩柯從腰上拔出一把彎刀,割破手指,滴血到酒罈中,魯智深如法炮製。兩個把血酒分飲了,互相拜了三拜,相視哈哈大笑。   兩個計較年紀,沙摩柯大魯智深三歲,於是為兄。沙摩柯問道:「兄弟既然是劉備的大將,為何不帶兵打仗,卻一個人到我這五溪來?」魯智深道:「是因為東吳孫權背信棄義,奪取荊州,把我一些兄弟隔斷在武陵、交州。因此漢中王派洒家前去聯絡。」沙摩柯道:「這個我倒知道一些。前日此地來了一些吳兵,我也沒多招惹。兄弟既然是劉備的大將,可要哥哥我幫你打仗?」魯智深大喜道:「如此甚好!不知道哥哥能出多少兵馬?」沙摩柯道:「待得要廝殺時候,千萬人一呼便得了!」魯智深道:「既然如此,且拜託哥哥一個事。待日後我聯絡兩邊人馬,攻打東吳,哥哥前來相助。我這裡回去也與漢中王說,必不虧待了哥哥。」沙摩柯道:「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來來來,再飲兩罈!」兩個盡興吃喝,直到深夜。   次日大早,魯智深辭別沙摩柯,繼續前行。不數日,到了武陵。便看見東吳軍馬,分兩個寨子,迫近武陵城下。原來吳用堅守城池,本來不懼,但為分了李應二三千軍馬去增援零陵,以至這邊兵力薄弱,三番出城襲擊,均被陸遜殺退,加上陸遜又得了孫權援軍,因此吳軍再度逼近城池。魯智深見狀,也不多說,把馬一夾,便往城內奔去。旁邊吳軍看見,寨子裡放出數十個兵士來,亂箭齊發。魯智深把禪杖一陣舞動,盡數撥在地上。本待進城,看那吳軍可惡,大吼一聲,拍馬迎著衝上。片刻間闖進隊中,禪杖舞動如磨盤,血影之中,頃刻打死吳軍十三四人,剩下的發聲喊,抱頭鼠竄而散。也有幾個嚇得呆在地上,魯智深哈哈一笑,並不趕殺,自回馬進城。   城上吳用早已看見,急忙出來迎接。把魯智深接到衙門,擺開酒飯。魯智深看那酒只是尋常村醪,又寡淡無比;那菜也是粗陋,吃了幾口,眉頭皺起。吳用道:「魯師兄休怪,這城被圍困,糧草都不足了。」魯智深道:「關勝將軍本是你這一路的,他如何去麥城死了?」吳用搖頭道:「他定要去麥城救關雲長,我苦勸不從。」魯智深道:「既然苦勸不從,你何不起本處軍馬一起前去?」吳用道:「我本處軍馬不過一萬餘人,且多染疫病,如何出征?」魯智深道:「吳學究你欺瞞自家兄弟就不對了。若真有疫病,你這武陵城還能撐到現在?雖然你大計為宋江哥哥好,只是關勝將軍也是我山寨兄弟,你如何眼看他自個去送死?你要知漢中王為了不救關公,幾乎連自家兒子劉封都處斬了,你這等行為確有些不成。」吳用歎道:「師兄是個聰明人,也不必我多說。我等從宋朝過來,本是如履薄冰,日夜憂思,只恐機關敗露;偏偏關勝將軍恃勇逞強,定要去麥城。我確是竭盡全力,無可奈何矣。」魯智深道:「學究,洒家也是個粗人。你的計策從頭洒家就沒明瞭過。這麼昏天黑地,就得了天下,也遭人恥笑!」吳用聽罷,臉色沉悶。魯智深看他不悅之情,哈哈大笑道:「洒家說話,向來口無遮攔,學究休怪。」吳用勉強笑道:「豈敢。不知師兄此來,是奉宋公明哥哥號令否?」魯智深道:「是奉漢中王命令,教我聯絡武陵、零陵、交州三處軍馬,預備征伐東吳。」吳用點頭道:「既然如此,我且說這三處情形。武陵、零陵兩處被困,軍力疲憊。縱然吳軍撤圍,也難以大軍出擊。交州地方偏遠,雖有人馬,不能遠出。漢中王若是大軍出動,只怕我們這邊三處只好牽制了。」魯智深冷笑道:「洒家明白了。」吳用看魯智深一眼,道:「話雖如此,我卻還有一個計策。」魯智深道:「又是甚麼直娘賊的陰謀詭計?」吳用道:「錯,這一次確是用兵廝殺之計。師兄你且先歇息,我自寫一封密信與宋公明哥哥,再寫一封公函與漢中王。然後我這裡自然聯絡交州、零陵的柴大官人與徐寧兄弟,一起舉事。」魯智深道:「若不是陰謀詭計,那是甚好。若是詭計,洒家不送你這封信了。」吳用口中不說,只叫人引魯智深去睡覺。   次日,吳用寫好書信,謂魯智深道:「師兄可乘今夜間出城。」魯智深大笑道:「某非怕死之人,何必偷夜摸黑?今就青天白日,踏營出城回西川!」換過戰馬,帶了吳用的兩封書信與乾糧等,飽食一頓,雄赳赳出了城門。吳軍看見,營寨中號鼓連天,殺出數百軍馬。為首大將,正是徐盛。魯智深哈哈大笑,策馬對著衝上。徐盛部將史跡舞刀上前交戰,魯智深大喝一聲,禪杖劈面打去,噹啷一響,史跡大刀脫手。卻待走時,魯智深乘二馬錯鐙,順勢一杖,把史跡腦殼切下半個來。屍身滾落塵埃。吳兵見了,俱一跳。徐盛大怒,挺槍上前,魯智深揮禪杖迎住,兩個廝殺二十餘合,東吳眾軍見魯智深勇猛,齊齊圍上。魯智深面無懼色,左遮右格,前劈後砍,只殺得東吳將士膽戰心驚,血肉橫飛。城中吳用看見魯智深被圍,急叫秦明點三千精兵,殺出助戰。陸遜也急調大軍趕上圍攻,兩下混殺,魯智深乘勢揮舞禪杖擋開陣腳,往西走了。秦明與吳軍廝殺一陣,退到城下,郝思文引軍接應了回去。陸遜見狀,也只得再把城圍住不提。   魯智深一路風餐露宿,先到巴郡,交了吳用密信。宋江看了,連連點頭。恰好劉備使者,催宋江大人到成都議事。於是兩個一同趕回成都。魯智深面見劉備,說了情況。又交上吳用書信。劉備看了,又給龐統、法正、諸葛亮三人看過。諸葛亮道:「吳加亮說武陵、零陵、交州三處自顧不暇,則我大軍東進,必須謹慎。」龐統道:「謹慎必須,然卻不可耽誤。眼下三處尚在我手,因此吸引吳軍兵力,利於我乘虛而進。若是久不出兵,等三處被東吳攻破,悔之晚矣。」劉備道:「龐士元此言甚合我意!既然如此,孤意決矣!親引大軍,揮師東征!」法正道:「今魯將軍所言,有五溪番王沙摩柯為接應,番軍勇悍,足堪一用。又有洞溪漢將杜路、劉寧,各引軍數千,因被吳軍所迫,前來請降,俱可叫為嚮導。」諸葛亮道:「大軍東進之日,必須嚴守後方,防曹軍入寇。」劉備道:「諸卿所言皆是。」當下傳令,以太尉、益州牧諸葛亮保王太子劉禪守成都,征虜將軍陳到、中郎將王平等隨聽調遣,尚書郎蔣琬、侍郎費禕等輔助。以漢中太守、右將軍魏延守把漢中,中郎將劉封為副,尚書楊儀參謀,以當曹操;又遣簡雍到上庸,總領劉唐、杜遷軍馬,與漢中呼應;掌軍中郎將董和守南面;其餘文武,一一安排,與軍馬俱到巴郡取齊。   忽然衛將軍馬超站出問道:「敢問大王,末將與弟馬岱,當領何令?」劉備微微一怔,諸葛亮道:「馬孟起可引本部兒郎,駐守下弁、陰平,以西撫羌戎,東為魏文長後援也。」劉備道:「正是按孔明軍師所言。」於是馬超領命而去。龐統在側看了,心下默歎。   後方調撥已定,劉備令在成都郊外,祭旗出師。大軍先到巴郡,紮下行轅,再議進軍。法正道:「如今東吳兵馬多在南圍攻武陵、零陵、交州三處,可以大軍沿江水陸並進,則堂堂正正,吳軍自潰。」劉備道:「孝直所言甚是。可分兵兩隊,調一名將引精兵從江北進,孤自引大軍從江南進,兩路齊頭,夾江以為呼應。不知那位可當?」龐統以目看宋江,宋江只不語。便見左將軍黃忠挺身出道:「老夫願往!」劉備看他鬚髮如雪,尤然精神抖擻,大是感激道:「老將軍英勇如此,可欽可敬。只恐獨力難支。」法正道:「某願相助漢升老將軍。」劉備大喜,便叫黃忠為主將,黃權為副將,法正為參謀,又撥廖化、霍峻、卓膺等為便裨,叫沿江北而進。   方纔議完,宋江起身道:「大王,臣有一請。如今武陵、零陵、交州三處,為吳軍所攻,恐難支撐。而川口往荊州,數百里地勢崎嶇,大軍行進艱難,若是一路至此,恐怕兩軍各自死守險要,難以驟解。曠日持久,則為曹操所乘。因此俺願率梁山兄弟,引本部軍馬,卻從五溪小路,繞到武陵、零陵。吳軍知大王軍出,必傾國之軍馬以守彝陵,我卻引本部從南直插其腹心,與大王正軍前後夾擊,東吳不足破也。」一語既出,舉座皆驚。劉備大喜道:「公明高見!既然如此,便請公明率本部兄弟,往南去五溪、武陵。」宋江道:「謹尊王命。」忽法正道:「公明這邊出師,但大王這一路將士最多,地勢最險,臨敵最重,故請調神醫安道全先生,與入雲龍公孫先生隨同大王本隊行進。」宋江聞言默然。劉備道:「公明若有不便,孤亦不勉強。」宋江道:「豈敢。大王既覺有利,俺回頭便教二位先生到大王軍中報到。」劉備點頭道:「委屈公明瞭。」又道:「我這裡自引大軍,沿江南直取荊州,再入吳會。哪位將軍願為前部先鋒?」話未落,鎮西將軍張飛搶出道:「俺作先鋒!」劉備道:「賢弟既作先鋒,不可多飲酒,不可鞭撻士卒。」張飛道:「俺記得了。」劉備點頭道:「尚請糜竺先生為參謀,相從規勸。」忽見關羽次子關興大哭而入道:「臣父死於吳賊之手,臣請大王,准隨前部進發,以雪親恨!」劉備看關興模樣,又想起關羽生前,感激道:「賢侄請起。既然如此,賢侄可隨你三叔張飛共在前鋒破敵。」關興拜謝。   建安二十年四月初,漢中王劉備於巴郡出師。先教黃忠、法正引精軍二萬餘,沿江北而進。又叫宋江引梁山軍三萬餘人,取道五溪,往武陵去。自以張飛、糜竺為前部,趙雲、趙融、廖淳等為後應,龐統為軍師,陳震、程畿、公孫勝為參謀,中軍諸將馮習、張南、魯智深、張清、史進等數百員,大起川兵八萬,沿長江南路而進。時有荊州阮小二、阮小七與孟康,督率部分戰船,逆水趕過川口。連同阮小五在巴郡督造戰船,艨艟鬥艦一千五百餘艘,蔽江而下。又有五溪番王沙摩柯引蠻兵數千,洞溪漢將劉寧、杜路各引軍數千,皆來相從,劉備用為嚮導,浩浩蕩蕩,殺奔東吳而去。   且說東吳孫權,聞報漢中王劉備盡起兩川之兵,號稱七十萬,連陣而出,已出夔門,心中大急。問眾臣道:「前番襲取荊州,眾卿都說好得。結果了關羽性命,又聽從陸伯言,分兵襲取二郡及交州。如今二郡、交州未曾得到,劉備大軍已殺奔過來,當如何是好!」眾臣議論紛紛,盡皆無語。忽然有一人出班道:「某有一策,可退川軍。」正是:蜀軍雄心未雪恨,吳臣良謀先息兵。不知此人是誰,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三十九回:陸伯言計謀夷道,呂子明力戰宜都     且說吳王孫權聞劉備大軍壓境,甚是驚慌,急急召百官商議。當下有諸葛瑾出列道:「臣受大王厚恩,無以為報,願捨死往劉備軍中,面見漢中王,說以利害,教兩家罷兵。」孫權大喜:「既然如此,便辛苦先生了。」   諸葛瑾一路晝夜兼程,先到白帝城。劉備聞之東吳使者到,教休放進。龐統道:「諸葛子瑜乃孔明之兄,且看孔明面上,令他進來。」備從之。諸葛瑾入,奏道:「臣不避生死,來見大王,特奏荊州之事。初,關雲長興兵伐襄樊,我主本有和親之意,奈何雲長惡語拒婚,又奪我糧草,因此吳王氣憤之下,中曹賊反間之計,興兵奪了荊州。今特遣臣來,欲待交還荊州,兩家和盟如初,共伐曹賊,以興漢室,不知大王尊意如何?」劉備罵道:「汝吳賊害我二弟,還敢來此巧舌蠱惑!孤今誓先平東吳,再討曹操。不看諸葛軍師面上,先斬汝首級祭旗!速速回報孫權,洗頸就戮!」喝令左右逐出。諸葛瑾惶惶而出,跺足道:「某大事不成,有何面目見吳王!」從人道:「尊弟諸葛孔明現在成都,何不前往說之?」諸葛瑾道:「是我糊塗了。」於是再兼程抄小路,趕往成都。   進得成都,求見諸葛亮。諸葛亮急忙迎接。諸葛瑾說了來意,孔明搖頭道:「我已是屢次相勸,怎奈主公執意不從。」諸葛瑾道:「且先不說恩怨,單只孫劉兩家火拚,曹賊坐收漁利,便是使不得。」諸葛亮仰天歎道:「我等也只盡人事耳。」轉謂諸葛瑾道:「兄長以為,此番兩家交戰,成敗若何?」諸葛瑾道:「實言相告,我以為兩家交戰,兩敗俱傷,曹操大勝矣。」諸葛亮道:「眼下東吳兵凶戰危,兄長何不暫且留居蜀中?」諸葛瑾正色道:「孔明,你忠心劉皇叔,我忠心吳王,俱是一般。忠義難兩全,今番就此別過。」諸葛亮垂淚相送,兩個依依惜別。諸葛瑾出了成都,即刻飛奔回吳。   再說孫權,在南徐等諸葛瑾心焦。聞之劉備大軍開撥,前鋒已近秭歸,或云:「諸葛瑾必然是見川軍勢大,轉投劉備去了。」孫權道:「孤與子瑜,肝膽相照,必不負我也。」未過半日,諸葛瑾回來,說劉備不肯議和。孫權大驚:「似此如此奈何?」當有中大夫趙咨出班道:「大王,今日劉備軍馬逼進,他又不肯從和,似如今,只好向曹操求援。」孫權問張昭,張昭道:「前番與曹操暗盟,受封吳王,又襲取荊州,擒殺關羽,解了襄樊之圍,按理求援正當。只怕曹操蓄意坐觀成敗,則江東成亡,操於人手矣。雖然,為解生民塗炭,寧可一試。只是大夫此去,不可折了江東銳氣。」趙咨道:「這個何須叮囑。」孫權便具表,教趙咨往許都,請曹操出兵救援。   趙咨去未久,人報右都督陸遜前來。孫權大驚:「莫非武陵、零陵又敗績乎?」急忙請進。陸遜進得大殿,孫權曰:「伯言,前番卿與子明合謀奇襲荊州,結下劉備這一方冤仇,又依卿計策,分兵攻略武陵、零陵、交州,皆不得功,如今如何是好?」陸遜微微笑道:「大王莫急。今番我來特獻策破劉備。」孫權忙問何策。陸遜道:「末將此來,已攻破零陵。」孫權大喜道:「卿如何成功?」陸遜道:「我請程德謀替我引軍圍困武陵,自帶數千精甲,趕往零陵,先安排軍馬四處圍攻,待敵疲憊,乘夜色突城而入,敵將徐寧、廖立、李應措不及防,城被我奪,斬俘萬計,糧草繳獲不計其數,三賊僅以身免。」孫權喜道:「甚好,甚好。只是如今劉備大軍壓境,如何對付?」陸遜道:「大王但見劉備大軍壓境,我卻知他必有一路軍從五溪小路,抄道武陵,然後攻我腹地也。」孫權大驚:「如此奈何?」陸遜道:「如今,可令呂子明引精兵屯守彝陵。彝陵地勢崎嶇,劉備縱有百萬之眾,亦不得急進,子明精兵恃險堅守,當保無虞。且劉備軍沿江而進,兵馬眾而道路窄,則其勢如長蛇。前鋒既阻,必可尋隙破之。我卻引一路軍馬,專待他奇兵出武陵,一戰擊潰,則劉備右臂既折,軍心必亂。我再乘勢襲取武陵、交州,然後亦從五溪進川口,劉備必回師自救,呂子明再進軍夾擊,如此劉備可擒,西川可得,霸業可成矣!」孫權大喜道:「伯言果然高明!」當下傳令,以呂蒙大都督,呂范為參謀,統領五萬精兵及眾將韓當、周泰、凌統、蔣欽、賀齊、全琮、宋謙、鮮於單等,進彝陵以據劉備。又遣宗室孫桓引精兵五千助之。而令陸遜為副都督,仍引程普、黃蓋、甘寧、朱桓、朱然、孫皎等以圖南面。諸葛瑾道:「舉國軍將盡出,設若曹操起兵來襲,如之奈何?」孫權道:「此時只圖眼前矣。」張昭道:「曹公雖有霸略,然亦以信義治天下,今既有盟,必不致來犯。」   再說曹操在許都,聞劉備親提大軍十餘萬,分路下長江伐吳,呵呵大笑道:「此天助我也!」劉曄道:「大王,蜀有山川之險,吳有江河之固,若是二國聯橫,為國家大患。如今二國相並,乃天助大王也。可急圖之!」曹操道:「非也。我不助蜀,亦不助吳,且看兩家勝敗。」正言之間,人報東吳中大夫趙咨前來。曹操笑道:「此必來說我出兵救吳也。」於是召見。趙咨說了來意,曹操道:「孤已知矣。只不知東吳情形如何?」問及數十條,趙咨對答如流,言詞不卑不亢。曹操暗自奇之,欲留趙咨在許都,趙咨道:「我等皆是漢臣,為國效命,豈止留於許都?若是心懷不忠,不能一心事主,則雖在金厥,無能為也。」曹操暗自讚歎,叫且送去館驛休息。還與群臣商議。司馬懿道:「此時劉備大軍壓境,有張飛、黃忠、趙雲之勇,又有法正、龐統為其謀略,有梁山軍宋江為其爪牙。東吳軍分數地,屢攻交州、武陵不下,其勢已亂。雖有呂蒙、陸遜之謀,不過堪堪支撐。大王若令一上將提數萬精兵,自徐州一鼓直下,可輕取吳、會,盡得江東之地。吳滅則蜀孤也。今若不理,若待兩國相並一國,或者再作聯合,則再無良機矣。」曹操道:「某前番困於襄樊,乃與東吳結盟。孫權攻取荊州,襲殺雲長,雖為己利,畢竟解了樊城之圍。他父親孫堅又與孤是舊交。今若乘人之危取之,恐天下人笑我不義。」司馬懿聞言退下,暗自搖頭。曹操次日召見趙咨,教回報孫權,勉力支持,這邊自有大軍相救。趙咨拜謝而去。劉曄、蔣濟道:「大王今既許吳救援,可虛張聲勢,看他動靜。不可輕易出兵,反替人擋了鋒頭。」曹操笑道:「這個自然。」便教曹仁在襄陽大張旗鼓,作勢南進;又遣曹洪引軍在長安鼓噪巡行。一面卻教再細細打探前線。這頭趙咨回報,孫權心下稍寬,一面征發人馬,運輸糧草,為呂蒙、陸遜後援。   且說呂蒙奉吳王孫權之命,提兵五萬,進兵彝陵,召集眾將道:「劉備大軍銳氣正盛,不可逆之,我等只需堅守壁壘,待其日久自亂。」便要吩咐安營堅守。不料宗室孫桓挺身出道:「都督此言差矣。我等奉命前來,在於破敵。若是長相堅守,萬一曹軍入侵,如何是好?且敵軍遠來疲憊,正好擊之,若待他立營完畢,豈不難破?」呂蒙道:「吳王令我為督,自是教本督以敵我情勢,相機而變。叔武不必多言!」孫桓憤然而出。呂蒙道:「叔武血氣方剛,待我稟明吳王,再作區處。今日可分兵於長江兩岸立營寨扼守險要之處,以疲敵氣。」正說間,人報孫桓引本部五千精兵及部將謝旌、李異、譚雄等,逕直向西迎敵去了。呂蒙大驚:「他這一番去,必為劉備所破!」呂范道:「事到如今,若是孫桓兵敗,恐挫動全軍銳氣;他又是吳王寵愛,若或有失,不好交代。不如提軍前往接應。」呂蒙歎道:「吳王如此任用宗室,必為軍中大患!」只得安排呂范、韓當守把本處營寨,自與眾將,分路提兵,前往支援。   再說張飛請命為先鋒,與兒子張苞並關羽之子關興等,引精兵萬餘,出於大軍之前,一路疾進。到宜都界口,正逢孫桓引軍前來。張飛呵呵大笑:「鼠輩小子,敢來與俺爭鋒!」孫桓身邊李異聽得大怒,提大斧殺出。張飛待要出戰,張苞道:「無名下將,莫污了父親英名!」挺鋼點長矛,驟馬相迎。那李異也是勇猛之將,兩個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關興見狀,拍馬而出,謝旌挺槍出戰。兩邊四個將軍捉對廝殺,再戰三十餘合,李異敵不過張苞,撥馬而去,張苞拈弓在手,箭如流星而去,正中後心。李異大叫一聲,翻身落馬,張苞趕上,一矛刺死,梟了首級。謝旌本戰關興不勝,見狀心驚膽戰,回馬便走,關興遙遙趕來,孫桓身邊譚雄放一冷箭,射中關興坐下馬。那馬撲地倒下,把關興顛翻。謝旌正欲回馬來殺,張苞上前架住。張飛在旗門之下,早已大怒,吼一聲,策馬殺出陣來。糜竺在陣中擂鼓,川軍潮湧而上,孫桓大驚,勉強上前迎戰張飛,無十合,心力皆怯,回身便走,吳軍紛紛奔逃。張飛縱軍追殺,斬首無數。   一氣追殺十餘里,前面旌旗招展,卻是呂蒙親引軍趕來。張飛看得呂蒙,分外眼紅,虎吼一聲,挺丈八蛇矛直衝對陣。周泰提刀殺出截住,兩個戰二十餘合,呂蒙看周泰敵不過張飛,急令蔣欽出馬助戰,對陣關興抵住。凌統舞刀出陣,張苞迎上。兩邊對戰,周泰雖然勇猛,殺不過張飛,只得回馬便走。張飛大呼大叫,追殺進陣,中間吳軍皆退,川軍相隨追殺,卻不料呂蒙在陣中招揚戰旗,兩邊齊上,把張飛父子叔侄三人,俱圍在中間。糜竺在後面看得不好,急急召集人馬上前解圍,被吳軍層層包裹,自己又是個文人,有心無力,只在外圍攻打。正焦急之間,後面殺聲大作,兩路人馬衝將過來,卻是劉備聞之張飛在前突擊,令魯智深、武松二人各引四千軍前來相助。兩個太歲縱馬在前,戒刀、禪杖翻騰血花,背後八千虎狼兵一擁而入,東吳軍望風而靡。呂蒙眼見川軍銳氣極盛,又見天色漸晚,恐拖延之下,劉備大軍陸續趕到,只得撤開包圍,麾軍後退。張飛在陣中衝突一時,尚自咆哮不止,只要追上去廝殺。後面糜竺趕緊勸住。於是安下營寨。呂蒙自退軍五里安營。   張飛殺了半日,下來先叫全軍造飯。令軍士開酒罈,與魯智深、武松並關興、張苞痛飲了一番。吃到八分醉飽,晃悠悠到教清點軍卒。當日兩邊死戰,各營均損傷不少,卻也未傷元氣。唯獨混戰之中,東吳鮮於單引軍突擊川軍陣前,統管牌刀隊的兩員末將范強、張達畏敵避戰,致令吳軍衝入弓箭隊中,折損甚多。張飛聞言大怒道:「俺早有吩咐,與吳狗對戰,當人人決死,汝兩個匹夫敢臨陣畏縮,不把俺軍令放在眼裡!」喝令斬之。二將嚇得哀伏告饒。糜竺勸道:「臨陣斬將,於軍不利。」再三相諫。張飛道:「死罪可免,活罪難恕!」乘著酒意,將兩人拖出營帳,綁在樹上,親手打了數十鞭。武松、魯智深都來相勸,張飛方恨恨扔鞭於地道:「明日交戰,令汝二人引五百軍突擊在前。不破吳陣,便死在軍前罷!」轉身回營。   范強、張達兩個被打得遍體傷痕,氣憤難當,兩個在大營之外,悄悄商議道:「張飛這匹夫性情暴虐,今日雖放過我等,日久必被他殺!」張達道:「與其他殺我,不如我殺他!」范強道:「只是他武藝高強,我等百人亦難近身,如何可得手?且得手之後,更往何方去?」張達道:「他雖勇武,今日吃的大醉,必然酣睡。我等乘機刺之,得手之後,乘小船順水而下,投奔東吳,豈不為好?」兩個商量已定,自去準備短刀。不料事有湊巧,武松多吃了幾杯,身上燥熱,到土丘之後躺著歇涼,正好聽得真切,心下怒道:「這兩個匹夫,竟欲謀刺張三爺!」急急趕來找到魯智深,說如此。魯智深呵呵笑道:「甚好,我等受劉備厚待,今日可報之也。」   當夜二更,范強、張達兩個便裝軟鞋,懷揣利刃,悄悄來到張飛帳前,只對衛士說有要緊事報。衛士放入,兩個走進內帳,只聽得鼾聲如雷,再看張飛,大拉拉倒臥床上,卻是環眼大睜。兩個一驚,以為陰謀敗露,嚇得股慄戰戰。再看張飛,鼾聲不絕,方知原來張益德睡覺不閉眼。雖如此,終不敢下手。等了良久,看張飛翻身側裡,兩個大喜,壯膽上前,舉刀便刺。只聽噹啷啷兩聲脆響,手中刀不知碰上什麼,飛到一丈開外。定睛看時,魯智深如鐵塔一般,手持禪杖站在床頭。范強大驚,方欲回身,忽然脖項一緊,雙腳已經離地,只在半空中掙命。張達斜眼看,卻是武松兩手把范強脖子箍住,高高吊起。他知道不好,急忙轉身要逃,早被魯智深大喝一聲,飛腿踢來,正中心窩,頓時往後便倒。這時張飛聽得響動醒來,外面衛士也急急奔進:「何事喧嘩!」魯智深笑道:「這兩個匹夫欲謀刺三將軍,幸虧被我等得知,於是先潛入帳來等著。」武松見來了人,把范強丟在地下,看時已然雙眼暴突,嗚乎哀哉。衛士再看張達,七竅出血,也是一命歸西。這時關興、張苞二人亦前來探看,武松笑道:「這兩個賊子狗膽包天,卻是如此不濟。」興、苞二人急忙道謝。   張飛看此,酒醒了大半,前後一想,忽然怒火上來道:「這兩個匹夫定是與呂蒙賊子勾結,欲來害俺!雲長二哥的大仇還未報,又添新恨!來來來,與俺老張備馬帶矛,前去踹他吳狗的大營!」魯智深、武松道:「正好!我等隨三將軍同去!」關興、張苞待要相勸,看張飛乘醉行事,不敢強出,急忙去找糜竺。待到糜竺趕來,人報三將軍已與魯智深、武松引軍出營去了。糜竺頓足道:「如此倉促,豈不兒戲軍事!」急急吩咐關興、張苞:「你二人速速引軍前去接應。」一面飛報劉備中軍。   再說呂蒙當夜尋思:「我軍利在持久,而彼軍利在速戰。不如乘此夜色,趕緊退軍。」於是召集眾將,安排各營依次拔寨,退往韓當、呂范的營盤處,以為長久。呂蒙自引三千精兵,為大軍斷後。當夜一更出發,行了半個多時辰,大半軍馬皆已退走。忽然聽得西面殺聲大作,探馬急急來報:「張飛引軍無數,殺奔此地而來!」呂蒙大驚:「未料張飛狡詐至此!」回看身邊軍馬,止有數千,急急教:「且戰且走!」行不數里,張飛引軍圍裹上來,左邊魯智深,右邊武松,三面夾上,斷後吳軍儘管精銳,畢竟寡不敵眾,霎時間死傷無數。呂蒙大呼鏖戰,提刀在陣中反覆衝殺,連斬川軍數員下將。張飛月光下看得清楚,大喝:「呂賊休走,還我二哥命來!」呂蒙心頭一驚,只得奮力交戰。這當兒,後面吳軍末一波凌統軍馬,聞得這邊交戰,回頭救援。呂蒙心下方寬,張飛軍陣後旌旗招揚,關興、張苞分兩邊殺來,繞過中軍戰團,把凌統截住,又給呂蒙更添一層包圍。呂蒙看四下川軍雲集,殺聲震天,又看魯智深、武松兩個在圈子邊上橫衝直撞,殺得吳軍如滾湯潑群鼠,屍橫遍地,心下漸漸慌了。戰到五十餘合,手一慢,被張飛一蛇矛從前胸插入,直透後背而出。呂蒙大叫一聲,倒地身亡。張飛殺了呂蒙,向天大叫道:「二哥,大仇今日得報!」正喊間,東邊連聲鼓噪,無數吳軍洶湧而來,當頭韓當大喝:「子明休慌,韓當助戰來了!」張飛哈哈大笑,將呂蒙首級挑於蛇矛之上:「呂蒙在此,義公何來遲也!」韓當看見,切齒大怒:「匹夫受死!」指揮三軍,包裹上來。張飛等五將奮力廝殺,怎奈軍力懸殊,漸漸被圍在核心。正是:已雪關羽切齒恨,復憂張飛凜然身。不知張飛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回:宋公明兵發五溪,吳加亮謀劃三計     且說張飛乘醉與魯智深、武松夜踹吳軍大營,恰好呂蒙正在引軍後撤,混戰之中竟被張飛所殺。韓當聞之後隊交戰,急急引軍趕到,卻見呂蒙已死,大怒之下,與凌統、周泰、蔣欽、鮮於單等指揮大軍,包圍上來。張飛等五將各統軍卒,在圈子中間大呼奮戰,吳軍雖眾,難以近身。眼看東方發白,張飛等部下軍卒折損近半,忽然西面旌旗招揚,鼓號長鳴,無數軍馬之中,漢中王劉備的大纛迎風傲立,馮習、張南引軍在左,史進、張清引軍在右,劉備自與眾將在中間,兵分八路,排頭湧來,全軍素犒,如雪覆原野,其勢地動山搖。東吳軍將見了,盡皆膽裂。周泰提刀在陣前奮戰,不防被張清一石子打在額頭上,鮮血迸流,大吼一聲,敗下陣來。韓當見勢不妙,急急傳令收兵。劉備縱兵追殺,殺得那吳軍屍積如山,繳獲旌旗戰甲無數。韓當眾將統率敗軍,匆匆敗回,一路狂奔到本軍後營,堅守不出。   張飛殺得渾身衣甲血透,兀自切齒。見了劉備,翻身下馬,將呂蒙首級擲於劉備腳前,泣道:「大哥,雲長二哥大仇,今日得報!」劉備見仇人扶誅,心下也覺感慨,抱住張飛,放聲大哭。四周將士無不垂淚。劉備便教關興把關羽靈牌豎起,將呂蒙首級在靈前鄭重祭祀。一面教安道全給眾將士治療損傷,然後傳令繼續進兵,直取東吳。   再說韓當敗回本營,見蜀軍勢大,不敢力敵,一面堅守不戰,一面飛書往南徐告孫權。孫權覽書大驚,跌坐於位道:「呂子明果敢有膽,籌略奇至,可次周公瑾,今日竟然被害了!如此劉備大軍前來,何人抵敵?」諸葛瑾道:「大王,昔者取荊州,擒殺關羽,皆是呂子明計策。今日子明既死,不若再往劉備軍中求和;劉備大仇已報,或許罷手。」言未訖,有人大步出,厲聲道:「可斬諸葛瑾!此輩賣主求安,必為劉備內應!」諸葛瑾大驚。孫權看時,卻是呂蒙之子呂琮、呂霸。呂琮伏地泣道:「臣父戰死,固是不力,然亦屬為國盡忠。今日豈能以此求和!乞大王斬諸葛瑾,某兄弟願往敵劉備,為父報仇。」孫權撫慰道:「二子且退,孤自有主張,必不負君。」兩人大哭而出。孫權謂諸葛瑾道:「公可前往一試。就言今呂蒙已死,孤願割讓荊州,兩家和好,共扶漢室。」諸葛瑾領命而去。   孫權問張昭道:「子布公看來,子瑜此去如何?」張昭搖頭道:「劉備秉性,恐難准和。大王當早作打算。」孫權道:「然如之奈何?」張昭道:「事已至此,唯有陸伯言可敵劉備。當令其把南線軍務交與別將,自往彝陵軍中,頂替呂子明,以為完全。一面可火急向曹操告援。」孫權許之,於是一面在南徐繼續征發人馬,竭盡全力,以圖存亡。   不數日,諸葛瑾回道:「劉備聞我東吳來使求和,堅令不許放進。只教傳話,要踏平江東八十一州,方雪心頭大恨。」孫權怒道:「叵耐老革,欺人太甚!既如此,孤當親整六郡人馬,決一死戰!」起身拔劍,將案角砍下一塊。張昭道:「登鋒陷陣,武將責也,大王不可恃血勇而損萬金。今可急調陸伯言往彝陵,再從南徐征發援軍,以為後繼。」孫權道:「多謝子布公提醒。」便一面飛書往長沙,拜陸遜為大都督,往北拒劉備;一面拜從兄孫賁為將軍,孫瑜為副;呂琮、呂霸為校尉,闞澤為參謀,引南徐精兵五千,往助守彝陵。孫權自提後軍,進至鄱陽,以為接應。   再講宋江這邊,請得軍令,從五溪小路襲取吳軍側翼。自在巴郡點兵,召集眾頭領道:「巴郡是俺梁山軍根基,誰可留下經營?」眾人相互看看,青面獸楊志道:「若是無人,則洒家來守。」宋江道:「甚好。」便留白面郎君鄭天壽、跳澗虎陳達、玉臂將金大堅為副手。再撥鐵面孔目裴宣為參謀,留下人馬守把巴郡,好生經營。其餘眾頭領盡隨軍中。神行太保戴宗道:「可惜入雲龍公孫先生被劉備調去,這裡少了參謀計劃。」花榮道:「過得五溪,便見著智多星加亮軍師了,何愁無人規劃?至於尋常參謀,大家合力計較,又有神算子蔣敬兄弟在此,何必擔心?」於是計議已定。   次日大早,宋江在巴郡太守衙門,聚眾升堂,發令道:「今日出師,走五溪襲取東吳,務要成功!」當下抽出令箭:「豹子頭林沖、病大蟲薛永聽令!」林沖、薛永挺身出道:「在!」宋江道:「命你二人為正副先鋒,引步軍五千,馬軍五百,在前當敵而戰!」林沖、薛永道:「是!」接令箭而下。宋江又道:「呂方、郭盛聽令!你二人為左右哨探校尉,各引五百步軍,一百馬軍,在兩邊出哨索敵!」二人接令下。宋江又道:「小李廣花榮、神行太保戴宗聽令!你二人為正副接應使,引步軍四千,馬軍三百,在大軍之後,接應各路,兼顧護衛糧草!」花榮、戴宗接令。宋江又道:「其餘李逵、李袞、項充、楊春、時遷、孔明、孔亮隨我同守中軍。神算子蔣敬為參謀。即日出師,兵發五溪!」眾人齊聲答應。   忽然一人闖入大堂,道:「太守,末將亦願去隨軍征戰!」眾人看時,卻是宋江之妻,馬超之妹馬雲祿全身披掛,英姿颯颯站在堂前。李逵歡喜得大嚷道:「好!好個嫂嫂,便去廝殺也跟著俺哥哥!」宋江拿眼狠狠瞪李逵一下,回頭呵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如何上得沙場!自回宅子去,我等商議軍國大事,你少岔口。」馬雲祿道:「我自幼隨父兄征戰,也曾上過百十次沙場,如今既然嫁與太守,自然相隨生死,如何不教我去?只怕陣前一刀一槍,卻也可護得太守平安。」宋江羞怒道:「我要你護!自古婦人便待留家裡相父教子,你那羌地陋俗,休拿我這邊來通用!」李逵在旁邊暗自嘀咕:「那我梁山顧大、孫二、扈三不也都是婆娘?不也上得戰場?」戴宗急忙拉他一下,李逵方不言。這時馬雲祿聞宋江粗言,亦柳眉倒豎道:「你不過一草寇,依仗手下兵馬多,一幫好兄弟扶持,才拿到這般功名,若是看文才武功,及得上誰!我不要你委任,我自引孟起哥哥帶過來的二百西涼兒郎,也相隨上戰場殺敵,且看我兩個誰立功大!」宋江氣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上前作勢欲打,馬雲祿手一插,大步迎上,忽聽暴喝一聲:「哥哥嫂嫂且住!」一個人當在兩人之間,眾看時,卻是豹子頭林沖。林沖攔住宋江道:「哥哥,嫂嫂是將門虎女,自然有征戰雄心的。以某看來,哥哥不妨把嫂嫂帶去,沿途也好有個照應。」又對馬雲祿道:「嫂嫂,哥哥脾氣大些,心裡確是怕嫂嫂千金之軀,鞍馬勞頓,委實心疼,因此捨不得叫嫂嫂隨軍去。既然嫂嫂執意要,我等兄弟再勸勸哥哥就是。嫂嫂也勿要誤解哥哥。」馬雲祿聽了林沖一席話,稍稍平靜。這時蔣敬把宋江拉到一邊道:「哥哥,嫂嫂是衛將軍馬孟起之妹,又是累世公侯,若是執意不帶去,恐於孟起面前不好看。不如教她隨軍罷了。」宋江道:「只是我等行軍打仗,卻帶妻在身邊,恐眾弟兄見笑。」蔣敬道:「眾弟兄誰不知哥哥豪情剛直,豈會誤解。」宋江點頭道:「甚好。」於是對馬雲祿道:「夫人,既然如此,便請夫人引本部西涼軍士,隨花榮、戴宗二位兄弟在後隊吧。」馬雲祿道:「我西涼軍士勇悍,不耐在後隊,要在中軍,催鋒陷陣。」宋江微怒道:「既如此,你便在前隊去如何?」馬雲祿道:「去便去!」宋江道:「好好好。林教頭,我夫人本部軍馬,便交你統帶了。」林沖道:「豈敢。嫂嫂還是相隨哥哥,保衛中軍為好。」宋江惱道:「俺中軍自有護衛!軍令已下,不必多言。」林沖只得道:「遵令。」於是宋江吩咐殺豬宰牛,大宴士卒。然後統帶步軍三萬,馬軍二千五百,渡江過涪陵,往五溪而去。   五溪小路,大軍行走甚是不便。幸得魯智深早與番王沙摩柯說了,派十多個番兵,一路引導,飲水、歇息皆有地方。行了多日,過得五溪,逼近武陵城。   只說林沖掛了正印先鋒,引軍在前,忽報有吳軍一路,在前面列隊挑戰。旗號是零陵黃蓋。林沖道:「早聞黃公覆老將軍有廉頗之志,今日切不可小看!」遂與楊春、馬雲祿同引軍前行,排開陣勢,對面黃蓋、朱然引軍迎住。林衝上前抱拳道:「在下漢中王麾下梁山軍林沖。公覆老將軍德高望重,今日恐有得罪。」黃蓋呵呵笑道:「你這將軍倒是有禮。既然兩軍陣前,何必多說?」將馬一縱,殺出陣來。林沖待要上前,一邊白花蛇楊春挺槍出道:「不勞林沖哥哥,兄弟去會會老將軍!」二馬照面,白花蛇劈胸一槍,黃蓋左手鋼鞭格開,右手鞭當頭打下,楊春急閃避,黃蓋左手鞭迴旋打他右肩。戰不上五六回合,楊春已是手忙腳亂,林沖看他不是黃蓋對手,急叫:「楊春兄弟且回!」楊春聞言,便撥馬回,黃蓋追趕不捨,林沖手持丈八蛇矛,拍馬而出,架住廝殺。那黃蓋年歲雖老,筋骨強健,雙鞭挾風,打得當當亂響。林沖畢竟是梁山五虎將,蛇矛神出鬼沒,抵擋有餘。兩個戰二十餘合,林沖暗自讚歎:「黃公覆名不虛傳!」這邊吳軍旗下,朱然恐黃蓋體力不支,殺出助戰,只聽兩邊千軍喝采,馬雲祿一匹馬,一支槍殺出梁山軍陣前。朱然見是一女將,呵呵大笑:「我乃東吳上將,怎肯與女流動手?」馬雲祿銀牙緊咬道:「我乃大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衛尉馬騰之女,汝安敢輕我!」施展家傳槍法,頓時招招殺著。朱然聽得,不敢小看,全力相迎。兩下四將在陣前捉對相鬥,又各戰了數十合,黃蓋畢竟年老,漸漸手慢,用鋼鞭格一下,回馬便走。林沖不趕,亦自回陣。朱然看黃蓋敗回,也自奔回本陣。楊春看見,叫擂鼓搖旗。林沖止之道:「我軍初來,防敵人詭詐。」於是也原地駐紮,一面飛報宋江中軍。   過了一日,宋江中軍大隊,陸續趕到取齊。聞得林沖初戰結果,蔣敬道:「現五溪小路已過,可教林教頭打先鋒,大軍直往武陵,裡應外合,破東吳之軍。」宋江道:「先生計策甚好。」於是便教林沖引本部在前,自率大軍跟隨,直往東挺進。誰知一路所到,均無敵軍蹤影。林衝前鋒直趨武陵城下,一無阻攔。只見吳用、李應、徐寧、廖立等迎接出來,林沖道:「如何不見敵軍?」吳用道:「半日前退去了。林教頭且進城歇息,待哥哥來了,一併商議。」林沖道:「正好如此。」吳用又見馬雲祿,喜道:「這位莫不便是馬孟起將軍之妹,新進的嫂嫂?」馬雲祿道:「正是我。」吳用讚道:「久聞嫂嫂是將門虎女,文武雙全,今日一見果然英武過人。更難得衝鋒在前,不遜男兒也。」又引見了李應、、秦明、徐寧、廖立等人,先一起入城歇息。   下午,宋江大軍亦到,於是一半軍馬駐紮城外,一半進城。眾人相聚,只有麵條湯餅,抄點臘肉鹹菜。吳用道:「可惜城池被圍困許久,連犒軍的酒肉都拿不出來。諸位見諒。」李逵嚷道:「沒酒沒肉,那還有甚味道?早知如此寡淡,俺鐵牛便不來了!」宋江怒道:「哪個強你來!你若不願,自己回巴郡喝酒吃肉去!」李逵道:「罷了罷了,若是回巴郡,又哪裡去找人廝殺哩。」西裡呼嚕,把熱湯餅吃了三大碗。   宋江問吳用道:「徐寧將軍與廖立將軍二位如何也在這裡?」吳用道:「哥哥不知的,那陸遜用計,已然攻破了零陵。幸好幾位將領沒有損傷,軍馬卻折了大半。好容易奔波到此處。」宋江道:「既是如此,敵軍如何不見?」吳用道:「前一日還攻打甚緊,許是聞得哥哥大軍前來,因此撤軍往東了。」宋江道:「若然如此,那該當如何?」廖立道:「以在下看來,今日宋將軍人馬到此,則武陵自然安如磐石。但陸遜乃東吳良將,智謀過人,切不可小看。我意思,不如一面分兵堅守於此,與敵軍對峙,一面卻分精兵從此處北上,攻取公安。此刻吳軍正與漢中王對峙於彝陵,公安若失,則後路恐斷,必然大亂。而陸遜這邊若要動我北上精兵,則由武陵人馬牽制。如此環回要擊,令吳軍首尾不能相顧,則大事可成。」徐寧、李應等連連點頭。宋江聽了,沉吟片刻,悄悄瞥吳用顏色。卻看吳用雙目微閉,理都不理。宋江再轉看眾人,忽見霹靂火秦明低頭不語,眉宇間愁緒籠罩。宋江便問:「秦明將軍,你本是直性子人,今日如何悶聲不響了?」秦明搖頭道:「我自有心事,哥哥不必問。」宋江見狀,不好追問。吳用道:「今日公明哥哥遠道而來,將士鞍馬疲勞。不如早歇息,明日再商議軍情。」於是眾人各自散了。   當夜,吳用到宋江房間,宋江急忙請入。吳用道:「白日人多口雜,兼有廖立不是自家死心兄弟,不敢多說。今日之勢,我梁山軍主力在武陵屯紮,若不能藉機整頓基業,則白白為劉備辛苦。當乘勢謀斷。」宋江道:「只是我聞說陸遜精於兵法,其軍又強,當如何是好?」吳用笑一笑,伸指頭道:「我為哥哥謀劃三條計謀。」宋江道:「哪三條?」吳用道:「所謂下計,即是屯兵在此,坐觀成敗。我軍與陸遜所部,力在伯仲。今背靠堅城,有恃無恐,彼縱心機過分,不能令我敗績。然後等劉備彝陵消息。陸遜既在此處,無人火燒聯營,則劉備當能戰勝而進。等他兵馬東進,陸遜動搖,我再乘虛擊之,可獲小利。此下計也,最是穩妥。」宋江道:「中計如何?」吳用道:「中計者,則是以廖公淵白天所說,我這裡五萬餘軍馬,分二萬為奇兵,三萬為正軍。以奇軍北上,掩襲公安,擊吳軍之背。與劉備兩面夾擊,吳軍可破,大計可成。陸遜雖有強兵猛將在此,鞭長莫及,且又吃我正軍牽制,除非也分兵。分兵則勢亂,我可乘機取之。此一計是最利劉備,但於我大業卻未必有助。」宋江點頭道:「那不知軍師上計若何?」吳用道:「上計者,依舊分兵為奇正兩路。正軍在此處牽制陸遜,奇軍卻不往北,反往南,襲取零陵、桂陽二郡。那二郡最初是我兄弟奪下獻與劉備的,地利都還熟悉。拿了二郡,與交州柴大官人連接一氣,進可抄襲吳會,退可坐保州縣。待劉備兵繼續東進,孫權必調陸遜北上護持,我再以正軍往東進發,攻其後路。如此,吳軍不立敗,而我梁山軍可乘機壯大,乃上上之策也。」宋江聽得大喜:「軍師高智,舉世無雙,無愧智多星也!」吳用哈哈大笑,手搖羽扇,得意非常。   忽然宋清走入,稟報:「哥哥,秦明哥哥來訪。」宋江一驚。吳用道:「他既來,我已猜到八九分。我先到內室,哥哥只不可意氣用事。」宋江道:「這個當然。」於是吳用自進內室。片刻,秦明大步流星進屋來,朗聲問道:「公明哥哥,請問意下當如何用兵?」宋江道:「正在計劃。」秦明忽地跪倒,憤然道:「我等身為武人,只講軍令如山,因此哥哥的計劃,也只要好好遵從。只是當初背離大宋朝廷,來梁山聚義,雖各有勢不得已,然也是看哥哥為人慷慨好義,慕山寨忠直之情。許多日子,各位兄弟手足相稱,甚是快活。可如今自從到了這後漢,哥哥卻怎似變了.。」宋江驚道:「如何變了?」秦明雙目淚下道:「如今哥哥一門心思,謀的是方略計策,與吳加亮兩個,整日地背著諸位弟兄搗鬼。哥哥的軍馬是越來越多,官爵越來越大,卻不看我梁山眾位兄弟,卻是死的死,散的散,漸漸零落!只說不久關勝大哥死在麥城,我在山寨眾人,最欽服知交的便是他,公明哥哥今日卻問也不問。如此怎不教眾弟兄寒心!」言罷,淚如雨下。宋江也聽得兩眼泛紅,待秦明說完,涕淚俱下道:「秦明兄,俺宋江豈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謀取江山,為的是我梁山弟兄青史留名。吳加亮他是文士出生,弄些權謀,也是為大家好。秦明兄看我面上,且體諒些。至於關勝將軍,他是我當初竭力挽留的,他故去了,宋江非無心肺之人,怎會不肝腸寸斷!我自當為他報仇。只是如今陸遜軍精謀強,不可造次。待我慢慢計劃,定不放過那匹夫!我宋江才疏學淺,所為恐有許多不是,只敢說這一顆赤心卻不敢分毫忘了諸位兄弟的手足情義。如今諸位兄弟要打也好,要罵也好,要我讓出這山寨之主也好,只不忍見山寨分崩,諸位仙去的兄弟白白做了犧牲!」說罷,放聲大哭。秦明道:「既然如此,是兄弟魯莽了。哥哥自保重貴體,想一個萬全法子為關勝大哥報仇罷。」言罷起身告辭。   宋江待秦明走後,坐於椅子上,回想關勝,暗自傷神。忽然一聲咳嗽,吳用從內室走出道:「秦明兄弟去了?」宋江道:「去了。加亮,你這三條計策,且容我細細思量一番。」吳用微笑搖頭道:「既然如此,哥哥且思量去罷。」也告辭回自己館驛。   再說陸遜,自取了零陵郡,留孫皎與朱桓守把,自提大軍,齊到武陵,圍困三重。不料忽聽得宋江大軍自五溪而來,便先教黃蓋引軍一路去抵擋,自將大軍,緩緩後退。甘寧問道:「我軍兵強馬壯,何不就此逆之?」陸遜道:「梁山軍初來,銳氣正盛,若是與之衝突,再被武陵城吳用軍馬殺出,我腹背受敵,非上算也。不若且退軍五十里,再作長遠打算。」於是退過沅水,安營紮寨。不久,黃蓋亦退回,報說梁山軍先鋒林沖,武藝過人。陸遜道:「甚好。若與之正面交鋒,恐無勝算。」程普道:「如今當怎生對付?」陸遜道:「我料敵軍計策有三條,其上計,分兵從此處北上,襲擊公安,威脅呂子明後路。」程普大驚:「若是如此,豈不危險?」陸遜笑道:「正是。因此我這裡,打算沿沅水東北進兵,再在河上搭浮橋三座,聯接兩岸交通。彼若北進,則我大軍從浮橋過河擊之,以合擊分,可獲大勝。」程普道:「那其中策如何?」陸遜道:「其中策,則是分兵南進,先攻零陵、桂陽,再與交州合兵,威脅吳會。」程普道:「如何應付?」陸遜笑道:「零陵有孫叔朗守把,只怕他不能驟然攻克;零陵既不克,則桂陽無憂。我卻以大軍進至武陵、零陵之間,絕其糧道,捫其後背,又是以合擊分,何愁梁山賊軍不破?」程普又問:「彼下策如何?」陸遜道:「彼下策便是屯兵於此,與我長相守峙。然劉備興師大東至此,耗費日巨,不能持久。兼職呂子明才略兼俱,扼守彝陵要道,劉備必不得進。曠日持久,則曹操必將興師而動。且吳用雖然奸詐,聞得宋江卻是草莽英雄,胸中缺少機謀,我尋隙破之,早晚必成!」程普等眾將歎服道:「伯言高見,大王所托非謬也。」   於是兩下對峙。忽然軍情急報而來,說呂蒙在宜都地界戰死,劉備大軍直逼彝陵。陸遜大驚,頓足道:「呂子明也是久經行伍,身為萬軍主帥,如何能親自提兵在險地斷後!今日子明既殉,大局危矣!」程普道:「雖然,伯言當拿一主見,以救危局。」陸遜思索再三,搖一搖手,說出一個計策來。正是:已乏智將扶明主,方看書生展顏色。不知陸遜如何定計,且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一回:宋公明沅江敗陣,陸伯言彝陵立威     且說陸遜對眾將道:「呂子明身故,實是我東吳大患。吳王必調我北上抵擋劉備。然而此處有宋江強軍悍將,吳用機謀又強,若是我就此去,實難保無恙也。今日必須設計,先殺敗他一陣,然後可北上。」程普道:「敢問計將安出?」陸遜即安排如此如此。   再講宋江在武陵城中,因思量關勝死於吳軍之手,心下憤恨,常要出城去交戰。吳用屢屢勸住。兩下對峙了一陣,忽然傳來消息,說劉備大軍陣前斬了呂蒙,進兵至夷道之前。宋江大喜道:「北路既勝,陸遜軍必然慌亂,我可乘勢擊之也!」吳用道:「哥哥不可。陸遜頗有大將胸襟,縱然北路吳軍敗績,必有防備。」正說之間,又有哨探軍馬來報,說沅江對岸吳軍紛紛拔寨往東北而去。眾將都聽得大喜,霹靂火秦明站出來,抱拳道:「公明哥哥,此顯是孫權怕被大王直破荊州,因此調陸遜回援,我等當乘機追殺,取陸遜首級,報關勝大哥之仇也!」孔明、孔亮、呂方、郭盛一起道:「正是!」吳用搖搖手:「諸位兄弟不可。陸遜此去,必然有詐,不可不防。」秦明暴起道:「今日也是有詐,明日也是有詐,我等陣前廝殺,光知道提防,提防,不去廝殺,卻哪來的提防?如今眾兄弟那個不是心懷激憤,捨生殺賊。吳軍縱有詭計,莫非不能以力勝之麼?」吳用道:「若是去,必中詭計。」秦明惱道:「若中詭計,我把自家這顆頭顱輸與軍師!」吳用還未答話,李逵一邊跳起來:「霹靂火哥哥說得對,俺這顆黑頭也搭上作添頭!」宋江怒道:「黑廝住口!要賭頭,自家拿板斧砍了下來,少在此地喧鬧!」李逵氣鼓鼓下去,嘴裡兀自嘀咕。秦明再對宋江道:「哥哥!眾兄弟皆盼一戰,何不就應了,勝敗不計,也不枉了我等一番結義手足情義!若有閃失,俺願以死承擔!」話音剛落,孔明、孔亮、呂方、郭盛、楊春、薛永等齊道:「我等共同承擔!」吳用還要開口,廖立輕輕拉他道:「軍師,眾心如此,不要勉強了。」吳用道:「多謝提醒。」宋江看眾人如此激揚,感慨道:「我有眾多好兄弟如此情義,何懼陸遜詭計!明日我等便引軍出城,追擊吳賊!」豹子頭林沖站起道:「哥哥,既然決議出戰,須得好生打算,安排接應,以備萬全。」宋江道:「這個自然。」   這時吳用與廖立、李應、蔣敬在一旁商議片刻,起身道:「既然如此,明日哥哥可揀帶精兵強將,出城追擊吳軍。仍須分軍三路,前鋒開道,中軍接應。後軍留於渡口守把船隻,以防萬一。我這裡自留軍馬守城。」宋江道:「甚好。既然如此,我就引帶來的三萬精兵破敵,吳加亮自守城罷。」秦明道:「公明哥哥,俺願隨同在前軍破敵。」吳用道:「不可。秦明將軍,我這裡守城,還離開你不得。」秦明道:「吳軍都退了,此地留這許多軍馬作甚?」吳用面色凝重道:「總之將軍且聽我一回,如何?」秦明還待說,林沖道:「秦明兄,前鋒戰事,有我抵擋,你還是留住城中,輔助加亮軍師為好。」秦明見林沖發話,只好作罷。吳用又道:「明日哥哥出城,軍馬少於吳軍,我這裡再遣李大官人引軍三千相隨協助。務要小心。」於是散帳,各自去歇息。   吳用卻把李應叫到自己屋中,道:「明日這一戰,其實甚是凶險。你帶三千軍,內中二百梁山精悍舊部小校,皆裝備我帶來的戰甲軍械,自成一營,好生護衛哥哥。若有損折,戰甲卻不可丟棄了!」李應道:「軍師,日間眾弟兄都是要戰,你何必三番阻攔,弄得大家心都冷了,對你軍師怕也有不解。」吳用歎道:「這個自然。各位兄弟看我知書,又是晁蓋哥哥的舊人,面上尊重,其實私下不喜我用詭謀,我如何不知?只是我等既到後漢,又有志要併吞天下,大展鴻圖,自然離不得手段。公明哥哥豪俠胸襟,要與曹劉孫三家爭霸,卻少了些偉略,眾家兄弟更是多的江湖意氣。只是我等從宋至漢,欲謀喧賓奪主,本來就是成敗懸於一線。稍有閃失,則俱為齏粉,只恐全屍亦不可得也!我如何又不知大勢所在,天命難違?只是身為梁山舊人,值得竭盡心計,以圖萬一。至於眾家兄弟埋怨我心機陰沉,也顧不得了。」兩個不勝感慨。   次日大早,宋江依舊引本部軍馬及李應軍,出武陵東門,到沅水渡口。人報吳軍已去數十里下寨,宋江道:「豈可教吳賊走脫!」便教快快渡江。吳用送到渡口,囑咐花榮道:「你在後面,小心提防。若是哥哥去遠,可約束船隻,夾江順水而北,時刻接應。」花榮應諾。吳用目送宋江軍過江,自回武陵。   且說宋江既得過江,先遣呂方、郭盛二人引探路軍兩邊巡哨。不一刻回報:「吳軍繼續往東北而去。」宋江怒道:「鼠輩想走,豈能如此便宜!」便叫林沖即刻率前軍奮勇追擊,自引中軍隨後趕來。林沖行了半日,遠遠望見吳軍後隊,便引軍衝上。只見吳軍斷後將乃是朱然,抵擋一陣,且戰且走。林沖見狀,一面追擊,一面飛報宋江。宋江道:「定是吳軍力怯,故而遁去。我銳氣正盛,當一鼓破之。」於是加緊催促諸軍前行。   此時日頭過午,林沖沿江追到一處,只見沅江上三座浮橋,斷後吳軍都從浮橋上過去了。林沖恐怕有詭計,兼之士卒饑疲,叫先在河口歇息,吃些乾糧。無一刻,忽見後面旌旗鑼鼓大至,卻是宋江中軍主力到了。宋江見林沖歇息,不悅道:「林教頭,如何不趕?」林沖道:「吳軍三座浮橋在此,恐有詭計,因此暫待中軍。」宋江呵呵大笑:「有甚詭計,我等直衝過去便是!」蔣敬道:「吳人原本紮營沅江右岸,逼近武陵;我大軍到後退過左岸立營。今日突奔一陣,再回右岸,卻又搭三座浮橋留在這裡,只恐有詐。」宋江正在沉吟,忽見對面有少許吳軍奔跑,似在拆橋。宋江急道:「休再耽誤,一鼓作氣殺過江去!」便叫林沖趕緊追擊。林沖只得引前軍從浮橋渡河。對岸吳軍不過數百,紛紛逃散。隱隱望見大隊還在北面,於是縱軍追去。宋江自也催促中軍過江。自家走在第一。   忽然間上游順水飄下十數隻快船,甚是迅疾,須臾已近。蔣敬在浮橋南頭看見,急叫:「有敵軍來襲,快快放箭!」話音剛落,前面數只快船一起發火,梁山軍大驚之間,火船片刻靠上。那浮橋的船板內外,盡數塗了油脂,藏了柴禾,一時引燃,第一條浮橋頓時燒著。這時那後面八九隻船上鑽出百餘個吳兵,都把火箭往這邊射來。梁山兵士正慌亂間,第二、第三條浮橋俱被點燃。蔣敬急叫人放箭時,吳兵紛紛跳下水去了。江上三座浮橋一起焚燒,炎焰張天,恰似三條火龍橫臥江面。上面梁山軍被燒得焦頭爛額,紛紛往水裡跳去。此時中軍人馬過江不過一半,時遷、李逵、項充都被隔在南岸,叫苦不迭。宋江看見,心驚膽戰。忽然四下裡殺聲大作,東吳軍馬如潮殺來,當先一員大將,玉面銀盔,背後火紅斗篷,旗下大書一個「陸」字。宋江正在驚惶之時,左邊甘寧,右邊徐盛,一起殺來,病大蟲薛永大喝一聲,挺槍殺上,截住徐盛。甘寧提刀奔宋江中軍而來,孔明、孔亮上前招架,戰不十合,抵擋不住。但兩個捨生忘死,奮力抵擋,甘寧一時也難以得手。宋江急急呼呂方、郭盛上前接應。陸遜督率大軍,包抄上來,殺聲如雷,梁山軍陣勢漸漸消融。李應率三千精兵,護於宋江帥旗之下,列成陣勢,以二百梁山舊軍,屯駐中堅,拚死護衛。吳軍七次衝突,皆被殺退。然士卒折損,亦是無數。薛永在混戰中被吳軍箭傷,孔明吃甘寧刀砍傷左腿,幾乎墮馬,不能再戰,退迴圈子。宋江看吳軍如波濤洶湧,滾滾席捲,哀歎道:「我不聽吳加亮之言,害了眾家兄弟!」蔣敬道:「哥哥休得如此說!當下緊急振奮軍心,以圖存待援!」宋江聞言奮然道:「正是如此!」眼見陸遜麾軍殺來,將背後披風嗤啦扯下,叫聲:「眾家弟兄,隨俺宋江殺敵自救!」拍馬舞槍,沖吳軍陣勢而去,眾軍將看他如此英勇,都齊聲怒吼,相隨掩殺。宋江衝殺在前,抬手一槍,將一吳軍士卒挑落馬下,背後護衛齊到,勢不可擋,一時沖得當面吳軍紛紛後退。陸遜在大旗之下,忽覺寒氣逼人,急忙偏頭,卻是一把飛刀從臉旁掠過。眼見梁山軍這一衝勢頭甚猛,於是正面且退,卻教精兵從兩翼包抄。宋江衝突一陣,深入敵陣,頓時被四下圍住。眼看身旁兵將漸漸稀少,吳軍卻如海潮彭湃,一望不絕。雖然奮戰不息,心下卻漸漸絕望。忽然之間,吳軍西北角上一軍撞入,當先一員女將,英姿颯颯,手舞亮銀槍,把東吳兵將挑死無數。陸遜驚道:「這一路看其戰法,卻是西涼軍馬,如何到此!」再看背後旗號,猛道:「莫非是馬超之妹乎?」眼看馬雲祿飛馬殺奔眼前,不敢交戰,急急後退。馬雲祿正待追趕,兩邊吳軍都上,於是轉戈衝到圈子之中,見了宋江道:「太守且寬心,林衝將軍隨後便到。」宋江感激道:「多謝夫人相救。」這時吳軍背後又是大亂,卻是豹子頭林沖與白花蛇楊春兩個合力殺進。陸遜見狀,急急調撥軍馬上前堵截。林沖奮力施展神威,大戰朱然、徐盛。楊春奮力引軍往宋江這邊衝突,不防斜刺裡殺出吳將丁奉,交馬數合,被丁奉一刀所斬。林沖見勢危急,暴喝一聲,蛇矛起處,刺中朱然肩窩,翻身落馬。徐盛大驚,死命上前抵擋,吳軍把朱然救去了。這當兒兩軍混戰,梁山軍依舊寡不敵眾。眼看日頭西沉,西南角鼓號大作,一彪軍馬殺來,為首大將手持狼牙棒,勇猛無雙,正是霹靂火秦明,一路衝進圍中,狼牙棒橫掃直打,吳軍紛紛落馬,硬生生撞開一條血路。陸遜只得分兵抵擋,又見沅水上游,百餘隻船順江而下,北岸數千軍馬並進疾行。林沖眼尖,看得第一隻船上正是花榮,高聲呼叫:「救兵到矣,我等當奮力反擊!」說時遲,那時快,花榮在船頭取下雕弓,但見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倏的一聲,端端把陸遜的大纛上面繫繩的繩結劈開,那面大旗嘩地一聲滑落下來,吳軍見帥旗掉落,都是一驚。神算子蔣敬見勢,忙叫身邊嘍囉大喝:「陸遜戰死了!陸遜戰死了!」一傳十十傳百,眾軍都是紛紛亂叫。陸遜看梁山軍援兵迭至,天色又是昏黑,自己這邊軍勢已亂,只得傳令:「且沿江往北撤。」於是東吳眾將各整隊伍,緩緩退走。梁山軍這邊死戰半日,損傷慘重,也無力追趕。兩下各自收兵。   宋江連夜退軍二十里,然後沿江紮營。清點軍卒,損亡七千餘名。更兼折了白花蛇楊春,其餘李袞在橋頭被火燒傷面頰,薛永背心被箭傷,孔明遭甘寧刀傷左腿。宋江看這一戰敗得淒慘,不由悲從心來,幾欲大哭。蔣敬、李應勸道:「哥哥不必如此。勝敗兵家常事。且先整頓兵將,再圖報仇。」宋江方才略略寬心。   次日,宋江傳令繼續往武陵退軍。行至半途,吳用引軍馬來接應。兩下碰見,說了情況,宋江面帶慚愧道:「不聽加亮之言,有今日之敗。」吳用道:「這也罷了。追悔於事無補,不若商議日後行動。」林沖又盛讚馬雲祿當先殺回,救護中軍,實是英勇。李逵拍掌道:「好好好,有嫂嫂護著宋江哥哥,俺鐵牛也可放心了。」宋江苦笑兩聲。蔣敬道:「吳軍昨日勝了一陣,倘是乘勢追殺,如何是好?」吳用沉思片刻,道:「昨日陸遜安排計謀,終究不夠周密。我若是他,卻把軍馬埋伏再在左岸,或是在上游數里地方再搭一浮橋,待這邊公明哥哥軍馬半數過江,卻從左岸襲擊我中軍後半截人馬,則我這裡缺乏救援,難免於全軍覆沒。若行此計,則予我軍重創,更勝昨日。而陸遜不為,足見其急於趕往彝陵,必不至於來攻我也。」宋江道:「如此,則我重振軍馬,再去追襲,如何?」吳用道:「不可。陸遜雖走,必留下精兵強將守把此處,我等不可冒失。緩圖之可也。」於是收兵回武陵。   再說陸遜一戰大敗宋江,眾將皆稱賀。陸遜道:「今日雖勝,卻未得擒住宋江。此地敵情依舊不可掉以輕心。彝陵軍情緊急,我必須趕去。我走之後,此地軍事交由程德謀主管。我軍大營便紮在沅水之南,背靠漢壽、長沙;與梁山軍對峙,不可貪功急切,以防中計。彼軍若北進,則可出兵攔腰擊之,只要令他大隊不得北上,我在彝陵也自有對付;若是南進,則待其行至一半之後,以兵切斷沅水渡口,然後擊之;若是敵軍直攻我本營,則尋隙而戰。切切不可冒失!」程普道:「省得了。」正說之間,吳王孫權使者到,教陸遜北上,接替呂蒙。陸遜便引數千精兵,北上往彝陵;而以程普為主將,黃蓋為副,繼續與宋江對峙。   宋江聞之陸遜走了,便欲出兵報仇。吳用道:「我軍新歷大敗,軍心不穩。當且修養整頓,然後以一支軍出兵南取零陵、桂陽,方是正途。」宋江從之。   再說劉備,自宜都一戰陣斬呂蒙,本欲令人將呂蒙屍首踐踏,以洩怒火。龐統勸道:「呂蒙乃江東名將,忠勇睿智;其雖襲取荊州,害關侯性命,乃是各為其主。今日仇怨既報,若辱其屍身,非英雄所為。後世必當笑大王心氣狹窄,且又徒使天下怨憤大王。」劉備聞之,便教把屍身送回東吳,首級號令半日之後安葬。聞吳軍退往夷道駐紮,劉備便令全軍進發。龐統又勸道:「大王,此去前方,江南是夷道,江北是彝陵,地方險阻,大軍不能並屯。東吳厄軍險要之處,我徒有十萬之眾,揮發不開。若是密集於此,只恐反易有失。不如把大軍且放在此處,分遣精兵,輪番挑戰,以疲吳人之力。一面整頓戰船,訓練水軍,待軍勢強時,順江而下,水陸夾擊,可一舉破吳也。」劉備不然道:「孤如今親率十萬大軍到此,日費浩大。若是裹足不前,豈不愧對二弟?」便教全軍,直取夷道。果然那夷道地勢崎嶇,山谷迴旋。劉備前鋒進抵吳軍營壘之前,卻屯不下許多軍馬,後面軍馬,只好依次排開,柵欄相接,盤桓山野,四十餘營,前後長達百里。龐統道:「大王用兵久矣,如何不知包原隰險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今我軍前後連接,長達百里,萬一敵軍攻時,如何是好?不若仍以精兵在前,大隊在後屯駐,以便接應。」劉備笑道:「我軍勢如長蛇,正好首尾接應。東吳之帥,惟看呂蒙;呂蒙既死,孤豈有懼哉?」龐統頓足道:「軍若在平野,則長蛇之勢正可首尾相應,今在狹窄之地,一頭對敵,豈不是自縛手腳!大王必欲如此,臣堅請引一支軍在後相接!」劉備看龐統如此,勉強道:「既然,便教趙子龍引趙融、廖淳等將為後軍,屯駐馬鞍山;軍師可引一路軍馬在涿鄉接應前後。孤自引前部破敵。」龐統道:「既然如此,大王可自小心。」於是劉備自引軍六萬餘,往夷道以降,列數十里營盤相拒;龐統與魯智深、史進等將在涿鄉紮寨;趙雲卻在馬鞍山依山屯駐。其時,軍醫營亦設在後軍,公孫勝、安道全二人,便隨在趙雲營寨中。   陸遜於建安二十年五月到達北路軍中,又會合了孫賁人馬。召集眾將相議。韓當、周泰等因見陸遜往日戰功不如呂蒙,略有輕視。陸遜卻不在意,待眾將到齊,先問戰況:「呂子明都督前番如何便被害了?」韓當說了經過,陸遜一拍案:「來人,把孫桓與我綁了!」兩邊刀斧手擁上,眾將皆大驚。陸遜指孫桓道:「叔武,大王派你前來,本是教輔佐呂子明,以為肱股。汝卻貪勇好戰,擅自出軍,子明為接應你,反為蜀軍所害。似這等違抗軍令,致令大將折損,該當何罪?」軍政官道:「當斬!」陸遜點頭:「甚好,推出去,斬首號令!」刀斧手答應一聲,便要推出孫桓。慌得韓當、周泰、蔣欽等各自出列,一起下拜道:「都督,叔武血氣方剛,急於殺敵報國,因此冒犯軍伍,乞望都督看大王面上,寬恕一回。」陸遜長歎道:「我如何不知大王最寵愛叔武。只是今日劉備引精兵數十萬,進逼荊州,這一戰乃是我東吳八十一州百姓生死關頭。若不能整頓軍紀,再有此等輕進冒失,至於兵敗,不惟我等骨肉如泥,便是父母妻子,亦各被敵人所辱,又有何面目見大王,有何面目對先主公伯符將軍、公瑾、子敬諸位?」叱令:「速速斬訖報來!」刀斧手起把孫桓推出。眾將再三苦勸,陸遜只是不理,忽聽闞澤喝道:「且刀下留人!」一面出班,道:「都督,叔父之罪,確當正法。都督殺之,公明殊甚。只是當前強敵壓境,正是用人之計,叔父勇強,正當委任爪牙,以共保國家。若是將其處斬,於法莊嚴,卻於戰事無利。以下官看來,不妨暫免其死罪,責以大義,令其戴罪立功。再有違令,二罪並罰。」陸遜沉吟道:「我只怕今日若不殺叔武,日後軍令無人遵循了。」闞澤道:「都督嚴明軍紀,誰人不知?今赦叔武,是看用人之時。他日誰敢再犯,殺之豈有怨恨?」陸遜道:「既如此,可有人願意作保?」韓當、周泰、孫賁、孫瑜齊出道:「我等皆願作保。」陸遜點頭,教刀斧手再把孫桓帶進來,責之道:「你是吳王宗室,如何逞勇鬥狠,失陷了主帥?本當斬首,今有闞澤先生及眾將作保,姑且戴罪立功。日後須得謹遵軍令,再有濫行,定斬不赦!」孫桓跪拜謝過都督與眾將軍,陸遜令其在孫賁部下為將。接著傳令道:「今日劉備銳氣正盛,不可輕逆其鋒。當久戰以疲敵師,然後乘隙攻取。日下之計,且宜持久。若敢違令者,軍法無情!」眾將無不凜然,皆道:「願聽都督調遣!」陸遜點一點頭,當下發令:「孫賁將軍聽令!」孫賁出道:「在!」陸遜道:「你與孫瑜、孫桓將軍引軍駐守江北,屏蔽江陵郡。深壕高壁,不可擅出!」孫賁等道:「遵令。」陸遜又道:「韓當將軍聽令!」韓當出道:「在!」陸遜道:「你與周泰、凌統、蔣欽諸位將軍,引軍依舊屯駐夷道,當劉備江南軍馬。亦不可擅出!」韓當道:「是。」陸遜道:「呂范先生請助韓義公參謀,闞澤先生助孫伯陽參謀。各自時常提醒。」呂范、闞澤道:「是。」陸遜道:「我自提精兵,在後策應諸方。劉備來,只堅守營壘。待天長日久,彼必然生變!若有違令出戰者,斬!」眾將皆道:「謹從都督令!」   於是陸遜分撥人馬,各自守把險要。劉備引軍到夷道,連日攻打,卻被夷道地勢險要,韓當等營寨修得結實,屢次攻打,前後一月有餘,盡皆不能得手,反傷了數千軍士。劉備見狀,心生一計,又教馮習、張南引數千弱兵,逼近吳軍營寨屯紮,自與張飛引數千精兵,在山谷中埋伏,只待吳軍出擊,便要乘勢掩殺。韓當、周泰等見蜀軍隊伍不整,皆欲出戰,陸遜遣人嚴令道:「擅出者斬!此必劉備誘敵詭計,不可亂動。」劉備守候半月,吳軍不動,只得自撤兵回。   如是相持,直到六七月,氣候炎熱。劉備巡查諸營,只見營中暑熱難當,士卒取水亦甚是不便。巡視到張飛營地,卻見綁了幾個小軍在樹上鞭打,號哭聲慘不忍聞。劉備驚問緣故,從者道:「他幾個挑水,卻把軍中水桶摔壞,誤了數百人吃水。大家怨聲載道,三將軍因此大怒,叫在這裡鞭撻。」劉備看那幾個小軍俱被打得頭臉都是傷痕,心生憐憫,忙叫釋綁。小軍跪拜道:「大王,小的們摔壞了水桶,誤了弟兄們吃水,自是該打。只是如今天氣實在炎熱,我等紮營在光禿禿山前,用水又不便,實在難熬。」劉備看看四周眾人,道:「孤知道了。」   回到中軍大帳,劉備傳來陳震道:「如今天氣炎熱,士卒苦不堪言。我欲將軍營移到山林之眾,以得蔭涼,並取水便利,如何?」陳震道:「何不去中軍請龐統軍師詢問?」劉備道:「孤自有主見,且此舉不是為征戰,是為體恤士卒,何須煩勞軍師?」於是叫傳下令去,一律移營,近山者移居山林茂密之處,近溪旁澗,以利取水;近江者俱到長江邊安營。待到暑氣稍退,再行進兵。   吳軍營中,韓當、周泰看見,向陸遜請戰道:「劉備如今移動營寨,正好乘亂擊之!」陸遜道:「不可。彼軍移營期間,必有精兵防備,我等若貿然出,被他截斷歸路,則軍隊危矣。只要堅守各處隘口,待他營盤換防一定,然後可勝。」韓當、周泰驚道:「敵強我弱,若要勝他,當在移營之時。若是營盤扎定,豈有良機哉?」陸遜不慌不忙,說出這個計策來。正是:老驥奮展千里志,孺子當樹百世威!不知陸遜計策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二回:書生火燒聯營寨,老將力取江陵城     且說陸遜在夷道與劉備對峙,至七月流火時節,蜀軍酷熱不堪,劉備體恤士卒,叫皆往山林之眾屯駐。陸遜親自登高看見,喜道:「待彼移營完畢,大功可成也!」韓當不解道:「若要成功,當逞其初來,立足未穩。今對峙已數月,若待營寨立畢,如何可勝?」陸遜笑道:「劉備大軍十數萬,出川口伐我,初時宜都一戰,害了呂子明,銳氣正盛。若是當頭逆之,勝算甚微。今與他對持數月,銳氣已墮。又兼天氣炎熱,因此移營。我若此時出擊,他有防備,亦難得手。待他營寨立定,夷道原本地勢崎嶇,他再傍山就水,以避炎熱,營寨陣勢必亂。我卻乘機以火攻,必破劉備!」韓當聞之,歎服道:「伯言妙才,真不在周郎下也。」陸遜笑道:「豈敢。且教諸將準備,只待東風大起,便要動手。」   劉備各軍移營,不數日,盡皆整理完畢。忽然龐統自涿鄉營寨匆匆趕來,見劉備道:「大王欲教十萬將士盡皆死於此乎!」劉備驚道:「士元何出此言?」龐統道:「大軍囤積崎嶇之處,已犯兵家大忌;如今再往林蔭之處安扎,自亂陣型。設使敵軍火攻,如何是好?」劉備道:「我非不知也。只是天氣炎熱,士卒辛苦,不若暫時屯軍傍山近水,待氣候轉涼,然後進兵。」龐統跺足道:「昔日韓信稱項羽『匹夫之勇,婦人之仁』,今日大王是也!不圖長遠,貪急進大兵於夷道險要之下,徒耗士力,無損吳人;今日又以小恩欲體恤士卒,全不想若是敵軍火攻,全營崩潰,士卒縱慾回鄉,可得行否!今大王若不聽臣言,眼看興漢基業,便要葬送於此了!」劉備聽得大怒,方欲發作,轉念壓下火氣,笑道:「士元一片心意,孤自知曉。只是我初起兵,便為安平天下,扶助蒼生。今日若貪功而殘虐士卒,非孤本願也。況且最酷暑之時,不過十餘日,待天涼之後,自然回復。士元請回,孤自有安排。」龐統聽得七竅生煙,將手杖往地上重重一頓,搖頭長歎,出營回涿鄉去了。   且說建安二十年七月五日早,陸遜召諸將道:「我等堅守數月,便看今日一戰破劉備!吾觀天象,今日黃昏,必東風大起,便教蔣欽、賀齊引一支軍,從水路乘船,軍士各帶刀槍,沿江殺上岸去,但見蜀軍營寨,每隔一屯,放火燒之。韓當、宋謙引戰船在江上接應,截殺敗兵。陸路軍馬,周泰為先鋒,凌統為二隊,我與全琮、鮮於單為三隊,相隨掩殺。卻留呂范先生守把營寨。各軍預備乾糧,沿路追殺,不可放鬆,擒了劉備方止!」眾將皆道:「遵令!」陸遜又吩咐道:「北岸敵軍,營寨甚是嚴密,不可擅動。但南岸劉備大營既著,彼必渡江救援。那時孫賁將軍卻縱軍擊之,奪其營寨,亦獲大利。」眾將齊曰:「都督妙算無雙也。」於是各自準備出發。   再說馬鞍山川軍營寨,公孫勝午後小坐,觀看天象,忽然心神不定。再過一陣,山前東風掠過,喀嚓一聲,吹折營帳前面的小幡。公孫勝靈異一動,趕緊課了一卦,看卦像,大驚道:「禍事來臨矣!」安道全聽得,急忙來問,公孫勝道:「此課大凶,主敵人黃昏劫營!」安道全道:「如此奈何?」公孫勝道:「若按史書,則陸遜在此地火攻大破先主。只是以時間卻在七年之後。莫非這番劫運,也是難逃?」安道全道:「天道雖然難測,但我等自當盡人力便可。好歹如今劉備也是我等托身之主,當竭力拯之。」公孫勝道:「既然如此,我且試作起法來,把那長江裡的水化成雨雲,搬來夷道上空。吳軍若有火攻,可降雨克之。安郎中可速去告知趙子龍與龐士元,以備接應。」安道全於是急急來到趙雲營帳之中,道:「子龍將軍,公孫先生課得一卦,主敵軍黃昏劫營。大王前隊營盤密集,又兼東南風將起,若是吳軍火攻,恐怕不妙!」趙雲聞言大驚,急急道:「既然如此,我速去救護大王!」於是召集部下眾將道:「皆隨我去救主。」安道全道:「若是被吳軍從水路抄襲本處,只怕大軍更亂。將軍欲去,當留將在此守把。」趙雲道:「多謝先生提醒。」教趙融引軍守馬鞍山,自與廖淳引數千兵馬,趕往夷道口大營來。   行了一程,到涿鄉,只見龐統正集合軍馬,在轅門前發脾氣道:「這個無道昏王,自以為是,真真欲斷送大軍十萬條性命耶!」忽見趙雲引軍前來,忙問:「子龍何來?」趙雲道:「公孫先生說今夜吳軍必來劫營,故遣我前往大營救助!」龐統道:「我早已苦勸,大王只是不聽!」正說之間,忽然一陣猛風自東而過,吹得營前旌旗獵獵作響。龐統忽然一凜,大叫:「壞了壞了,東風大起,陸遜必來火攻燒營也!我大軍營寨連接於夷道,更兼大王自亂陣勢,營盤多近林木茂密之處,必為敵破也!」趙雲驚道:「如此怎生是好!軍師速速帶領我等前去救援!」龐統沉思片刻道:「也好!」當下升帳傳令道:「阮小二、阮小七聽令!」二人站出:「在。」龐統道:「你等引水軍戰船五百隻,沿江順水而下,巡行江面,預備接應大營人馬。」二人道:「遵令。」原來劉備大軍前至夷道口,而水軍戰船,多在涿鄉停泊,以免為東吳所奪。當下二人領命而去,龐統又抽出令箭道:「史進聽令!著你引本部人馬,在此地駐紮,若有吳軍追趕我軍而來,則突出截殺之!程畿先生,你引二百名士卒,凡有潰退至此敗軍,盡數收容編排,再交與史進。」二人道:「是。」龐統道:「其餘諸位將軍,隨我共向東往大營去接應大王!」於是趙雲在前,龐統在後,引了一二萬軍馬,急急向東。行不到一半,日頭已然沉到山前。離開大營最後一屯尚有十餘里,隔著山梁,只看見那邊紅光大盛,黑煙滾滾而起。龐統大驚道:「晚了!」將手中羽扇擲於馬前。趙雲道:「眾將士,要緊隨我殺入救主!」挺槍躍馬,當先衝去。   再說劉備在大營,因見營寨安定,吳軍也不來戰,全然無備。到黃昏時分,探馬報吳軍似有動靜。劉備便叫再探。未過半個時辰,天已昏黑,忽然報中軍大營右邊第一屯起火。劉備心中一跳,正欲召集眾將,忽然又有人來報中軍大營左邊第一營亦起火。劉備大驚道:「莫不是吳軍來襲!」急叫人通報各營,一起備戰。無一刻,左右兩邊營寨軍士,都往中軍營亂跑,自向踐踏,衝倒營帳無數。劉備急急出得營看,中軍營東西兩邊,一派火光,燒著林木,黑煙滾滾而起。火光中無數吳軍殺來,劉備心下發慌,急急上馬便走。蜀軍皆不敢戰,各自逃散。劉備引數百人穿小路,走到馮習營中,但見習營也是三面火起,兼東風大作,延燒一片。劉備驚惶無路,只得往西再走,火光中凌統引軍殺來,馮習抵住,兩下死戰,劉備走脫。馮習戰得力竭,死於亂軍之中。劉備一路奔走,背後凌統引軍緊緊追趕。但見四下裡火光滿山遍野,劉備軍營寨俱扎於林木茂密之處,一處引燃,乘風延燒,連營盡皆燃著。又兼吳軍追殺,劉備逃到一營,潰亂一營,時辰之間,四十餘營各自崩散,敗軍卷地而逃,多被殺死;靠近江邊營寨,又被東吳戰船發射火箭,連船帶營,一片燒著。長江邊上,火光沖天數十里,照得明如白晝。正奔走之間,斜刺裡吶喊聲起,卻是韓當、宋謙引軍從戰船上登陸殺到,兩下夾擊,川軍大敗,死者無數。劉備正急慌間,背後一軍闖入,乃川將吳蘭、雷同也。統率著二千蜀地精兵,前來護駕。劉備稍稍欣慰,急叫突圍而走。吳蘭、雷同迎住韓當、宋謙,一陣死戰,折兵大半得脫,卻又與劉備失散。   劉備只引百餘騎,穿山而走。所到之處,潰兵滿地亂竄,只恨少生兩條腿。旌旗、刀槍丟棄一地。行到路口,忽然北面山谷殺聲再起,鮮於單引千餘軍馬殺來。劉備大驚,欲待上前死戰,身邊無兵無將。鮮於單看了劉備,高叫:「劉備休走,快快下馬投降!」劉備急急轉馬頭奔逃,鮮於單放馬追來,劉備畢竟年過五旬,行得慌了,馬失前蹄。鮮於單放馬來拿,忽地有數個蜀兵,舞刀弄槍,大呼殺上,攔住鮮於單。劉備看時,卻是那日施放的被張飛鞭撻的士卒,個個咬緊牙,奮力死戰。片刻盡被殺死,無一後退。劉備乘機拉起馬,鮮於單正欲追趕,忽然背後一軍殺出,當先大將黑面闊口,豹頭環眼,虎鬚倒豎,正是燕人張飛。大吼一聲,直穿吳陣,交馬只一合,刺鮮於單于馬下。背後兩將,卻是關興、張苞,一陣殺散吳軍。劉備見了張飛,感激無限。這時張飛軍中走出一人,卻是糜竺,糜竺道:「敵軍火攻,我軍大亂,不若速到涿鄉,會合龐士元迎敵。」劉備道:「甚好。」其時張飛一軍,亦只得數千軍馬。方欲轉身,前面旌旗招揚,陸遜、全琮引大兵滿山遍野殺來。張飛與關興、張苞三面死戰,保得劉備逃生。怎奈寡不敵眾,軍士又折損無數。行到前面,再逢一谷,上面木橋已被燒斷,若是繞道,只有山梁小路,數人不能並行。眼見背後追兵漸近,劉備長歎道:「不想今番死於此處!」張飛咆哮道:「大哥恁地說,老張一條丈八蛇矛,保大哥殺出重圍!」話語間,吳軍殺到,陸遜在大旗下看見,呵呵笑道:「劉備已如魚入釜底,今日若不擒之,後必為我江東之患!」將寶劍一揮,吳軍蜂擁而來。忽然山谷後面鼓號連聲,一軍殺出,陣勢整齊。陸遜一驚:「不想此地有伏兵!既然如此,不可貪功急進,可速速退回!」全琮道:「我等已追殺到此,如何放過劉備?」陸遜道:「此處地勢險要,而敵軍不亂,必有埋伏。我已獲全功,不必續成蛇足。且後隊未到,不如先轉去劫掠他處敵軍。」於是勒兵後退。劉備看吳軍退去,方才放心。只見那隊軍馬為頭將領,逕直來參加劉備道:「末將乃是長史向朗之侄,牙門將向寵,特來護駕。」劉備讚道:「我軍數十營盡潰,而將軍獨陣營完好,而能退敵,真能將也!」糜竺道:「還是先到涿鄉要緊。」劉備從之,於是一路抄小路往涿鄉去。   其時劉備連營百里,盡成火海。各營軍馬,首尾不能相顧,被吳軍乘勢掩殺,劫掠無數。番王沙摩柯部下番兵,各自失散。正走之間,忽遇東吳大將周泰引軍截來。沙摩柯手提鐵蒺藜骨朵,上前交戰。兩個戰無數合,沙摩柯因見周泰部下軍士湧上,不敢久戰,撥馬而走。周泰緊緊追殺,眼看趕上,斜刺裡一聲大喝:「賊將休要囂張!」周泰回頭看時,卻是魯智深引一支軍馬,恰恰趕來。沙摩柯看得大喜:「兄弟快來幫我殺這賊將!」魯智深手舞禪杖,直取周泰,周泰舞刀相迎,兩個交馬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周泰見魯智深勇猛,又是生力軍馬,不欲死戰,遂勒兵不追。魯智深因不知戰局如何,也不願戀戰,於是同沙摩柯一路撤了。又有洞溪漢將杜路、劉寧,本部軍營被吳軍衝散,二人奔走之間,卻被韓當趕上。眼看四下無路,忽有一支軍馬衝入,卻是沒羽箭張清。本也是跟隨劉備軍中,因平時看兵書戰史,早提防陸遜火攻,因此把本部軍馬屯於高崗無林木之處,未受波及,此時殺出接應友軍。兩將大喜,相隨張清衝突。韓當前日交戰,知道張清石子厲害,不敢進逼,只是隨後趕來。恰在此刻,天上忽然降下一陣驟雨,滿山烈火,盡皆熄滅。卻是公孫勝作法,將長江之水濯到天上灑下,救了多少川軍火困之厄。吳軍數路兵馬,環回包抄,勢如破竹。蜀軍似退潮搬一潰百里。陸遜會合了韓當、周泰、凌統諸路兵馬,齊頭並進,窮追不捨。忽地前面又殺出一彪軍,當頭旌旗招揚,一員銀盔大將厲聲喝道:「常山趙子龍在此!何人敢上前決戰!」陸遜道:「趙雲匹夫之勇,與我擂鼓進擊!」吳軍勢如狂風,席捲而上,趙雲率軍在陣前奮戰,槍挑東吳戰將十餘員,殺得吳軍個個膽寒。怎奈眾寡不敵,鏖戰一回,部下軍馬損折許多,廖淳被周泰所斬。趙雲見勢,只得且戰且走。行了一程,出得夷道,陸遜麾軍疾進,迎面龐統督率諸軍,上前截住,兩邊在彝陵界口混戰,吳軍節節進逼。龐統指揮川軍,相互掩護,慢慢後退。陸遜在中軍道:「今全軍在此,一鼓作氣,生擒劉備,方保東吳無恙!」吳將齊聲高呼,掩殺上來。趙雲、魯智深、張清、張飛諸路軍馬,各自拚死抵擋。戰到東方發白,蜀軍陣勢漸漸崩壞。糜竺道:「士元,敵勢正盛,可否暫退?」龐統道:「後退者斬!吳軍傾營襲我,全力用盡,眼下我只得竭力支撐,稍待時刻,敵軍氣竭自亂!若是後撤,則軍敗如山,被敵人乘勢追殺,僅以涿鄉、馬鞍山些微接應軍馬,必無倖存!」一面叫人速速去催馬鞍山、涿鄉後應軍馬來援,一面親提寶劍,上前督戰。眾將捨死奮戰,殺退吳軍。陸遜看川軍眾將如此英勇,歎道:「劉備部下如此,未可輕敵也。」便叫撤退。周泰道:「如今我軍正佔上風,都督如何便叫撤軍?」陸遜道:「我軍竭力而出,苦戰一夜,雖然大勝,軍力已衰。全仗士氣鼓舞。今兩軍相持,稍一拖延,蜀軍後應到,則欲求全退而不得也!」於是鳴金,自回夷道大營。此時江面上,阮小二、阮小七正統帶戰船與吳水師廝並。吳軍看了陸遜旗號,順流而下,自回本處。阮小二也回過船頭,停靠岸邊。須臾,史進引三四千精銳生力軍趕到,吳軍已退出十里之外了。   此時天色大亮,但見夷道山谷,滿目焦黑,屍橫遍野,慘不忍睹。劉備清點軍卒,折損三萬餘名,亂軍中又沒了謀士陳震、大將馮習、張南、廖淳等數員,劉備哀歎不止。面見龐統,流淚道:「孤不聽忠言,至有今日之敗,如何對得殉難將士!」放聲大哭。龐統勸道:「大王不必如此。今我軍雖慘敗,尚有數萬精兵,重振旗鼓,再圖報仇,豈容吳人猖獗!」正說之間,人報江北黃忠將軍遣人送信。劉備大驚,急急叫來詢問。   原來陸遜火攻劉備,將令傳到江北吳營,孫賁召集眾將商議道:「都督令我等乘江北蜀軍救援江南,發兵擊之。諸位看如何?」孫桓站出道:「某上一次違令出戰,害了呂子明,心甚惶恐。今願引軍一支,前去襲擊,將功折罪。」闞澤道:「我軍弱於敵,凡求破敵,當自保為先。」孫瑜道:「非也。若不全力出擊,焉能破強敵?」孫賁道:「仲異所言甚是。」於是令孫桓、譚雄、謝旌引軍五千為左路,孫瑜、呂琮、呂霸引軍五千為右路,自提餘部虛守營盤。只待江北蜀軍一動,即便殺入營寨之中,縱火焚之。   再說黃忠等屯軍在北岸,屢次挑戰,吳軍也是不出。黃忠不由煩悶,全虧法正勸住。這日黃昏,正在營中休息,忽軍士來報:「江南大營火起!」黃忠大驚,急惶惶出營,恰逢法正趕來。黃忠道:「孝直,吳人火攻大王中軍!」法正道:「老將軍休慌,我二人且登高一看。」兩人上了望樓,只見隔江對岸,炎焰張天,火鴉亂飛,都不由悚然。黃忠道:「大王有難,我等當速速發兵去救!」大步下樓,便要點兵渡江。法正道:「且住!敵軍襲我大營,必料我要渡江去救,我若前去,他待我半渡而擊我後軍,或搶我北岸營盤,則我軍無立錐之地矣。」黃忠道:「然則莫非坐待大王被困?」法正道:「非也!此時卻有一謀,險中求勝。吳軍既火攻南岸主營,江北之軍必料我援救而來擊;我卻佯作救援,而以兩軍埋伏,待敵軍殺到,一起反圍而出,必破吳軍!」黃忠大喜道:「孝直高見!」便召集眾將,教廖化、卓膺引五千軍,多打旗號,佯作渡江回救之勢,往江邊上船。自家卻引軍埋伏在大營之側,專待吳軍。   孫瑜、孫桓待到一更時分,望見蜀軍無數軍馬急惶惶登船,大喜。一響號箭,兩路軍馬齊殺奔蜀軍營盤。方到營前,忽然鑼鼓震天,一彪軍馬從旁邊山谷殺出,為首老將鬚髮如霜,橫端大刀,威風凜凜道:「黃忠在此,豎子快快領死!」孫瑜、孫桓大驚,方欲後退,背後殺聲大作,廖化、卓膺軍從江邊分兩路抄襲而來,張著、霍峻又引軍從營中殺出,三面夾擊,吳軍大敗,孫瑜力戰得脫,呂霸於亂軍中戰死。孫桓軍馬,盡被圍住。謝旌獨馬奔走,正逢黃忠,戰無三合,被忠一刀揮斷。譚雄被廖化生擒。孫桓獨率數百親軍,在軍中死戰。或勸其突圍而走,孫桓歎道:「我前番誤國家大事,今日又敗,若再苟且逃生,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率餘部衝陣而死。吳軍折其大半。黃忠道:「今日既已破敵,何不乘此機會,殺過營去!」黃權道:「只恐進兵過速,或至有失。」法正道:「我軍南路既已崩亂,若不趕緊進逼,待陸遜回兵北岸,豈不坐待敵攻!」便教黃權與卓膺守營盤,自與黃忠、張著、霍峻、廖化諸將,引精兵萬餘,直突北岸吳軍大營。孫賁、闞澤正坐守本寨,忽見自家軍亂紛紛敗下,心中大急。須臾之間,萬餘蜀軍如洪水沖湧,殺奔過來。吳營中軍馬盡竭,闞澤道:「事至如今,營盤難以守把,只得速速撤回江陵,再待南岸陸遜都督援軍!」孫賁等於是棄營而走。黃忠看吳軍不守營寨,高叫:「敵軍已潰,眾將士辛苦些,盡力追殺,莫教一賊漏網!」統率諸將,奮力追趕。沿途掩殺,吳軍又折損無數。追趕一夜,兩軍各自奔出數十里,黃忠毫不放鬆,只是衝殺在前。孫賁魂飛魄散,一路亡命狂奔,又過半日,直到江陵城下。急忙叫開城門,率軍進城。黃忠在後,高叫:「吳賊要入城躲避,豈容得逞!眾將士與我加緊追趕!」猛力鞭馬,直殺入吳軍後隊,大刀起處,血肉橫飛,人馬撲地。片刻之間,殺到江陵西門前,守門軍士急欲關閉,已然不及,被黃忠直衝入城關,背後蜀軍一擁而進。孫賁大驚失色,引軍穿城而過,出南門去了。黃忠依舊緊緊相隨,引數千精兵追出南門,孫賁引吳軍上船,渡江而去。黃忠追趕到江邊,有不及上船的吳軍,盡被殺死。這一戰,孫賁萬餘精兵,三停中折了二停。   此時法正與廖化諸將,已進江陵。此時江陵守官,卻是原關羽手下潘睿與糜芳。糜芳見蜀軍進城,謂潘睿道:「今日之勢,只得再歸順漢中王了。」潘睿歎道:「我一時大意,被呂蒙攻克江陵,不得已而降;今漢中王大軍征討,勢急再乞降。縱使漢中王寬宏大度,我豈有面目與先前諸同僚相見?」遂拔劍自刎。糜芳見狀,只得獨自到法正處請降。廖化見了糜芳,大怒道:「汝投降吳賊,害了關侯,還敢來此乞降!」拔劍欲斬。法正急忙勸住:「子方他雖曾降敵,畢竟與大王有姻親。不如送往江南,請大王發落。」這時探聽得江南戰事平息,劉備雖慘敗,所幸大軍未潰。於是法正遣廖化將糜芳並生擒的譚雄帶過江去,交劉備發落;一面取後路諸軍,沿江排開營寨,並於江陵城囤積重兵,以對江南陸遜。   再說陸遜一戰大敗劉備,正自慶幸。忽然孫賁氣急敗壞,引數千殘兵從對岸奔過,告知兵敗。陸遜大驚:「江陵被佔,則敵軍從江北可斷我後路,數萬大軍,危在旦夕!」正是:方於火中快意展,忽聞噩耗對江來。不知陸遜如何應對,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三回:陸伯言威震長江,宋公明兵進南邑     上回說到陸遜在江南縱火,大破劉備軍。卻不料江北黃忠、法正乘亂突襲,擊破孫賁軍,一氣直取江陵。陸遜大驚道:「敵軍奪取江陵,則虎視我側背,我軍大是危急!」呂范道:「既如此,何不退軍公安?」陸遜道:「不可。劉備雖大敗一陣,其勢仍強於我。夷道此處最是險要,故而在此對峙。若是後退,恐再無險阻可當也。」呂范道:「那如之奈何?」陸遜沉吟一陣,先謂孫賁道:「勝敗兵家常事,伯陽可再引七千軍,渡江往南彝陵、華容、沔陽一路駐紮。那裡是大片泥沼,軍行不便,只需扼守險要,自足當蜀軍。」孫賁領命,與孫瑜、闞澤去了。陸遜又道:「如今北岸敵軍進至江陵,南岸敵軍尚在涿鄉,則沿江兩岸百餘里,敵我對峙也。與其等他來斷我後路,何如我去斷他!」蔣欽道:「只是敵軍勢強。我若再分兵北路,豈不更加勢單?」陸遜道:「前日一戰,去了劉備半數軍馬,更兼威震敵膽,旬月之內,他必無力攻我。這裡只要堅守險要,勿與出戰,自無失也。」於是召集諸將,先賞了前日火燒聯營的功勞。然後分派韓當、呂范依舊鎮守本處營寨,陸遜自同周泰、凌統、全琮、賀齊四將,點精兵一萬五千,戰船數百隻,於二更出營離岸,往江北開去。   再說劉備得眾人奮力相救,脫得生路,收拾敗軍,正在哀歎。忽然得知江北黃忠、法正大獲全勝,奪了江陵城,大喜過望。須臾,廖化帶過糜芳、譚雄來。劉備大怒,先教把譚雄斬首號令,又指糜芳切齒罵曰:「汝歸降吳賊,害我雲長,還有何言?」糜芳苦苦哀求道:「非是我有心降敵,實在江陵軍馬全無,呂蒙狡詐,因此失陷。我不自盡,實為日後再投效大王也。乞大王看先妹面上,饒我一命。」劉備道:「汝既是圖為我效命而不自盡,今日便令你自盡了,也是效命與我,如何?」糜芳大驚,汗流浹背,叩首如搗蒜。劉備喝令拉出去斬首,糜芳大哭告饒。龐統勸道:「大王,糜子方兵敗投敵,雖是大罪,但江陵空虛,確不是他責。今日既然重歸廣明,大王若殺他,外間知道的說是大王為雪雲長之恨,不知的只說大王性戾好殺,如此則此去江東,恐無人敢降,必然人人死戰。多添許多手腳尚在其次,只恐生靈塗炭,非大王本意也。」劉備聞言,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且押回成都交諸葛孔明監禁,待我破吳之後,再來問罪。」一面叫程畿往江北,重賞黃忠、法正並其餘立功將士;又搬了許多肥牛美酒去,犒勞三軍。又將此戰中立功將領張清、趙雲、魯智深、向寵等盡皆升賞。一面問龐統道:「士元,今日我軍南路既敗,當如何是好?」龐統道:「大王可巡行諸營,以激士氣。一面把大軍在涿鄉屯駐,卻遣一上將,統萬餘精兵,重入夷道口營寨。以當吳軍。大王卻親按六軍在後為援,如此我軍可重振。待天氣轉涼,水軍齊備,然後進兵。」劉備道:「甚好。哪位將軍願意當先再入夷道口?」張飛抱拳出道:「俺老張願意。」龐統道:「張益德雖然勇武,卻嫌謹細不夠。以某看來,可叫趙子龍擔此重任也。」張飛聽了不悅道:「士元軍師你這是恁話,俺老張隨哥哥征戰多年,何時不夠謹細?」劉備道:「三弟勿鬧,便聽軍師安排。」於是改令趙雲為前部督,張清、史進、趙融為副,糜竺為參謀,引軍一萬,復進夷道口紮營。劉備自與張飛等引大軍在其後布下營寨,周圍二十里。龐統依舊引軍在涿鄉,而改教魯智深、傅彤引軍在馬鞍山接應糧草。劉備又親自到各營盤巡查,撫慰士卒,談笑風生。一番整頓,形貌漸漸恢復。   到得早晨,忽然聞報說有數百隻東吳戰船,往江北去了。龐統展開地形圖本,想了一想,猛想到:「不好,陸遜定是去襲我江北軍馬!」急急往大營來見劉備道:「如今黃漢升、法孝直攻佔江陵,成陸遜軍心腹之患,他如今發兵北岸,定是先發制人,切斷我北岸軍馬後路。」劉備道:「如此奈何?」龐統道:「可急點軍前往支援。」劉備道:「軍師說得是。便請軍師引一萬軍馬,亦渡江往戰。」龐統道:「請與我一二員上將為輔。」話音剛落,張飛挺身出道:「俺父子叔侄三人同去!」劉備許之。   再說陸遜引軍,於夜間在江上行駛。賀齊問道:「蜀軍江北人馬,從西陵到江陵,東西連接百數十里,當攻其何處?」陸遜道:「可從中路突擊登岸,然後攻其西端。」賀齊道:「若攻其東端,有孫賁將軍夾擊,且若是反奪回江陵,則大局有利,將軍何不以此行之?」陸遜道:「聞江北敵軍主將是黃忠,參謀是法正,智勇兼備。彼江陵與我軍鄰接,防備必嚴,以弱軍攻堅城,雖有孫賁接應,難以成功。莫若反打其尾。彼江陵之軍若欲回援,有孫賁牽制,而我則於百里之中長驅縱橫,可大勝也。」賀齊拜服。陸遜便教全軍皆扯滿帆,乘東風往上游進靠。天明時分,登陸北岸。附近蜀軍上前阻擊,早被吳軍一陣殺散。陸遜教全軍登岸,高叫:「今日棄舟到此,若不能破敵,則全軍盡亡!」驅兵向西殺去。沿途蜀軍諸營,皆無防備,被東吳軍將過一營,殺一營,所向披靡,半日之間,逼近猇亭。黃權聞吳軍殺到,大驚,急忙教卓膺引軍出迎。卓膺軍馬方動,未及列成陣勢,吳軍已滿山湧到,勢不可擋。蜀軍看敵洶洶,不由心中先怯。陸遜令周泰、凌統、全琮、賀齊四將兵分四路,殺入蜀陣。兩下交鋒,蜀軍大敗,卓膺被凌統一刀斬於馬下,蜀軍未死者皆潰逃入營。黃權急令弓箭手到寨牆之上,亂箭齊發。吳軍數次衝鋒,皆被殺退。陸遜便叫鳴金。凌統道:「已殺敗敵軍,何不就此攻入營中?」陸遜道:「敵軍營寨堅固,守軍精悍。我若硬攻,縱使得手,損傷必大。如今敵強我弱,此非利也。且劉備聞我攻江北,必也從江南發援軍。若是背後殺來,我軍必覆滅於此。」便教全琮領三千軍,在黃權大營外虛佈陣勢,滿插旌旗,又堆積柴禾,放火焚燒。火借東風,濃煙滾滾。黃權在營中見吳軍火攻,將士盡皆慌亂,急忙多備了許多水桶,及撲火工具,又把營外壕塹周圍草木剷除殆盡,兀自惶惶不安。   陸遜卻引大軍悄然離了猇亭,便分二路,令凌統引五千軍馬,沿大路而進。自同周泰、賀齊,從其側迂迴。凌統軍行二十餘里,果見張飛引數千軍躍馬直前,兩下相遇,各自交鋒。戰無片刻,凌統回馬便走。張飛緊緊追來,行不數里,陸遜引大軍側後殺出,凌統翻身殺回,呼啦一卷,把蜀軍團團圍住。張飛暴喝一聲,精神倍長,直切入凌統陣中,蛇矛如烏蟒上下飛舞,吳軍紛紛噴血倒斃。恰在這時,背後殺聲再起,關興、張苞分兩路撞入陣來,截住周泰、賀齊廝殺。原來龐統把軍馬分作前後二隊,以便接應。兩下在道口混戰,從日中殺到日沒,各自衝突數十回,難分勝敗。眼看天色漸晚,陸遜再令收兵。凌統問:「我軍多於敵,眼看可得勝,都督為何又收兵?」陸遜歎道:「此間我軍雖眾,大勢卻是不敵。且這一路蜀軍,白日戰法有度,必有良將指揮。更兼張飛勇猛,不可戀戰。我自有安排。」於是教士卒連夜造飯,二更時分,拔寨而起,悄然往南,一面卻令人前往傳令猇亭全琮軍馬,教多打火把,大張旗鼓,往江陵方向去。蜀軍士卒聞之,急報龐統。龐統呵呵笑道:「陸遜多謀士也,此必狡計誘我。且江陵自有法孝直,我等只於此屯駐,待天明聯絡猇亭軍馬,一起反攻,何必摸黑行事。」只叫堅守營盤。   陸遜引軍直到江邊,恰逢天色微明。於是全軍下船,教:「扯起偏帆,往對岸而去。」船隊橫渡長江,卻在馬鞍山靠岸。陸遜道:「川軍糧草,必屯於此,各軍多帶火箭,攻入焚之!」是時天色已大亮,賀齊道:「何不待天黑而攻?」陸遜道:「我軍寡而彼軍眾,必須以遊走破敵,若有遲緩,則必無倖免也!」於是吳軍兵分三隊,齊往蜀軍糧屯衝殺。魯智深聽得,大怒道:「陸遜小兒,前日一把火燒死我數萬孩兒,今日又來招惹耶!」提了禪杖,同傅彤引眾將出馬迎戰。便看吳軍迎面殺來,魯智深大喝:「那廝吃洒家一杖!」打馬前突,蜀軍相隨掩進。吳軍轉身便退,魯智深窮追,追出數里,便看吳軍皆到江邊,魯智深猛然醒悟:「莫是中了這廝調虎離山之計!」急急教回轉,便看糧屯那邊,火光沖天。魯智深駭然道:「若失了糧草,大軍盡皆餓死也!與我都去相救!」指揮川軍回身撲火。正面吳軍發聲喊,齊追過來。魯智深回頭看見,怒火沖天而起,大叫:「汝等狗輩,欺負洒家太甚!」教傅彤領眾將回轉救火,自己只帶了二千軍,發聲喊,起向吳軍衝來。轉眼混戰,魯智深揮舞禪杖,如魔王下世,渾身浴血,打得吳軍將士顱碎臂折,骨肉橫飛。陸遜見他如此勇猛,驚歎道:「這禿大漢莫不是昔日武陵獨闖重圍的花和尚魯智深!此人武藝過人,不可力敵!」傳令軍馬暫退,以弓箭手壓住陣腳。又過半個時辰,東面殺聲大作,卻是龐統在涿鄉聞之陸遜軍攻打馬鞍山,令九紋龍史進引軍來接應。原來陸遜以主力吸引魯智深來戰,卻預先安排凌統、周泰各引二千精兵,從兩翼包抄,殺散沿途巡哨小隊,直趨糧屯,以火箭燒之。既得手,又見川軍援兵到,於是收拾三路軍馬,各自登船,順水往下游去。川軍戰船從涿鄉逆流上來截戰,都被東吳水軍戰退。魯智深看吳軍走了,這才回頭,傅彤已指揮軍士將火撲滅。糧屯中軍糧數十萬斛,燒燬十之二三。喜幸公孫勝自夷道火攻之後,安排人在各處糧屯上皆備了浸水蘆席,以防天火並細作破壞,此時正好用上。   再說江陵城中,黃忠先聞又有吳軍過江,往華容、沔陽一帶紮營,便要出軍攻擊。法正勸道:「我軍駐紮江陵,深陷敵界,只要堅守城池,便是大利。若然貪圖出戰,反不好了。」黃忠從之。未幾,又聞大隊吳軍驅船往猇亭而去,急道:「若是斷我後路,則江陵成孤城矣!」法正道:「大王與龐士元在對岸必不坐視也。江陵城中糧草足支半年,縱使後路真斷,有何懼哉?且我大軍在南岸,豈有虞乎?我等自守城為要。」   又過兩日,黃忠正自巡城,忽聞報西北方向有吳軍三四千,疾馳前來。忠大喜:「這支軍馬我當截殺了!」於是不和法正商量,自與張著兩個,點了數千軍馬,出城往西北迎去。行十餘里,北面已經望見吳軍,當頭旗號正是大將全琮。黃忠哈哈大笑,正欲上前交戰,忽然一騎飛奔而來道:「黃老將軍,法正大人請將軍速速回轉!」黃忠愣道:「這是為何?」張著道:「法孝直足智多謀,必有安排。」黃忠道:「罷罷罷,那便回城是了。」調轉馬頭東歸。行不數里,望見江上吳軍戰船數百隻,皆收帆順水,快逾奔馬,直趨江陵城。當頭旗號,正是東吳大都督陸遜。黃忠大驚:「啊也!若是被他乘虛襲取了江陵城,老夫才是悔之晚矣!」督促諸軍,急急趕路。大道拐個彎,江面被山邱當著,看不清楚。方到城池前面,只見南面戰旗飛揚,正是東吳軍馬趕到。黃忠見勢,大喝一聲:「賊軍欲擊我城池,眾將士隨我死戰!」一馬當先,舞刀殺入吳軍陣中。兩邊奮戰,陸遜遣凌統在左,賀齊在右,各督軍馬從兩邊夾擊而上,把黃忠圍在核心。後面張著急忙催軍接應,卻被周泰引軍斜刺殺來,衝斷隊伍。片刻之間,後面全琮引軍殺到,把黃忠軍馬團團圍住。   法正在江陵城頭看見蜀軍被困,心中大急。廖化道:「先生,何不發兵出城,解救黃老將軍?」法正道:「東吳軍馬多於我,又是陸遜親自指揮,若是出城,兵寡則無濟於事,兵多則反恐被他乘機搶城。」廖化跺足道:「如此黃老將軍豈不危險!」法正沉吟片刻道:「有了。你可引二千精兵,從南門出城,卻順東南小路抄到江邊,焚燒東吳戰船。陸遜從南岸到此,必懼歸路被斷,如此則黃老將軍可保無恙也。」廖化聞言,即刻點兵出城。陸遜正指揮圍攻,忽聞有蜀軍數千,往江邊停船之處去了,歎道:「功虧一簣矣。」便教周泰先引一軍,先火急趕往江邊護船,眾將各自撤圍南退,相互掩護。黃忠看吳軍解圍,便教張著整軍進城,自家倒提大刀,引五百精兵,為大軍斷後。陸遜看黃忠神情泰然,肅然道:「漢升與公覆,可並稱老當益壯者也!」於是率軍南退。那廖化見周泰兵到,也不死戰,自又從小路回城。吳軍登船,自回南岸夷道營寨去了。兩個時辰之後,西邊煙塵大作,卻是龐統與張飛統軍前來。法正出城相迎,兩下相見,說了戰事。龐統道:「陸遜真天下奇才,江東未可異圖也。」叮囑法正須得仔細守把,然後與張飛也自統軍南渡。   再說劉備在中軍大營,自龐統、張飛去後,心下一直不安。及至探馬接二連三報來,先說猇亭黃權營盤方向起火,隔一日又報馬鞍山糧屯方向起火,把個劉備驚得心驚肉跳,坐臥不安。幸得程畿屢次相勸。過不多陣,魯智深自縛前來大營,請罪道:「洒家有勇無謀,中了陸遜奸計,被燒了糧草十餘萬斛,請大王砍了洒家腦袋,以正軍法。」劉備看他忠直,心中不忍,急忙扶起道:「魯將軍屢屢立下戰功,今日偶然中敵人詭計,何便如此自責?那孤剛愎自用,中陸遜之計,損害了數萬將士性命,豈不死有餘辜?」言罷淚珠如泉滾落,親手釋魯智深之縛。魯智深感激道:「大王如此寬厚,洒家便死也要跟隨大王!」   片刻,人報龐統、張飛過江回來,說了江北戰況「兩番交戰,皆被陸遜佔得上風;欲待增援,卻又被他走脫。」劉備歎道:「陸遜以一二萬軍,仗水軍精強,戰船迅疾,三日之間大戰四場,放兩把火,而自無折損,真名將也!」龐統笑道:「大王何必長他人志氣?江東只仗陸遜一人,豈能拯救大局?如今我雖數挫,折損軍馬。然兵仍多,將仍廣,又佔據了江陵,只怕陸遜心頭,不知道如何焦慮呢。只要嚴加防範,莫要急於求成,待天涼之後,再行進攻,必破東吳!」劉備聞言大喜,便教龐統整點軍馬;一面調川將雷同、吳蘭引軍五千到江北,增援黃忠、法正之軍,一面訓練水師,整頓馬步軍士,以備再攻夷道。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再講宋江、吳用在武陵,自陸遜去後,又相持了一月,吳用見士卒漸漸恢復銳氣,便謂宋江道:「今日之勢,可以起兵南進矣。」廖立道:「敵軍若待我軍行到一半,卻截我中路,斷我糧道,如何是好?」吳用笑道:「若是陸遜在此,我自不敢亂動。今日卻是程普黃蓋兩個老匹夫,看俺略施小計,必破吳軍!」宋江大喜:「既然如此,便請加亮調兵遣將罷。」吳用也不遜讓,對眾人道:「非俺驕狂,自以為還有些機謀,因此大言了。」當下道:「這南進一路,兵不在多。由公明哥哥為主帥,俺隨軍參謀。林衝將軍作先鋒,呂方、郭盛為游擊,李逵、李袞、項充守護中軍,薛永、時遷為接應將,點精兵一萬五千,自帶二十日軍糧,作南進主力。徐寧、廖立二位大人本是零陵來的,也引本部人馬相隨。這是一路。此外還有一路,本欲叫秦明將軍,你性子忒急了些,不好擔這個,只好請花榮兄弟同孔明、孔亮,引軍一萬。大張旗鼓,卻向北進發。吳軍見我兩路分投,必然顧忌,如此我反可無恙。花榮兄弟你軍馬出城之後,第一日急急北行,若是吳軍不動,你自北進;吳軍若跟隨,你便選險要地方駐紮下來,與他相持。總之營盤守衛嚴整,量他也攻不破;他若反去攻我武陵城池,則你從背後掩殺,以為犄角接應。可能承擔?」花榮抱拳道:「軍師放心。」吳用道:「至於這武陵防務,還是交李大官人主觀,秦明將軍統領軍馬,郝思文、宣贊為副,蔣敬先生參謀,只要守把城池,並與花榮兄弟呼應,便是一大大功勞!」五人道:「遵令!」吳用道:「好,諸軍點撥已畢,明日大早便出發!」又對宋江道:「哥哥,我等庫房中藏的金銀寶貝,須得割捨些了。」宋江聞言,有些心疼,吳用眉頭一擰道:「何等時候,哥哥豈能抱住這些?」宋江苦笑道:「既然如此,隨加亮安排。」吳用便叫薛永、時遷兩個去庫房,領十萬金珠,隨軍帶著。當晚下來,卻悄悄喚過戴宗,吩咐如此如此……   第二日,兩路軍各自離開武陵,分投南北而去。早有哨馬報知東吳大營。程普、黃蓋相顧驚愕道:「敵軍此是何意?」徐盛道:「往北一路,恐他去抄襲陸續都督左翼。往南的怕便是攻我南部二郡了。」黃蓋道:「敵人分兩路走,我放了哪一路也要動搖大局。以俺看來,不如我也分兵二路。程公你引軍往北追襲,我引軍往南截殺,務要殺得梁山群寇片甲不留!」丁奉道:「不可。伯言去時有言,我軍當並勢對敵,不可自行分散。」程普道:「伯言之言是一時,而今敵情已變,豈能拘泥?若我軍只南,則北路賊軍直趨夷道,都督危急,若我軍只北,則南路賊軍抄襲二郡,吳會動搖。當此之時,除分兵無他路!」丁奉聞之無言。於是程普便分軍兩路。黃蓋與丁奉往南路追擊吳用,自與甘寧往北路追襲花榮。卻留徐盛引少許軍馬,依舊在沅水上紮營,接應兩頭。   內中只表黃蓋,與丁奉兩個引步軍一萬六千,騎軍六百,從沅水營盤下,沿途追襲。一連數日,不見蹤跡。亦未看梁山軍的催糧隊伍。問及鄉民,卻說梁山軍所到,先派遣人,拿金珠寶貝,往四下鄉民、大戶及山中番人,各處買糧。大軍一日耗糧雖多,他總拿高價去買,這荊州南部又少經戰亂,比較富足,兼之自帶了軍糧,因此竟無須後方催運了。黃蓋聞之,與丁奉商議道:「素聞梁山軍乃山賊出身,貪財無度,今日竟拿出金珠購糧,可見其志在必得。我等須奮力死戰方可。」於是也加緊進發。再往前,卻是一無消息。   再行兩日,將近邵陵。問之鄉民,說梁山人馬過去方半日。黃蓋急叫緊追。行不數里,山背後轉出一軍,當頭將持戟大呼:「我乃小溫侯呂方也!快快領死!」黃蓋大笑:「劫道山寇,也敢打飛將旗號!」提雙鞭上前,戰無三合,呂方大敗,倒拖畫戟而走,黃蓋、丁奉引軍緊追。再追十餘里,地勢漸漸狹窄,兩邊山丘如林。黃蓋猛然醒悟:「不好,此地易中埋伏!」話音剛落,四下裡鼓點大作,無數軍馬殺出。正是:敵情兩分實亂志,伏兵四起怎脫身!不知黃蓋、丁奉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四回:及時雨千里襲零桂,混江龍一舉震東吳     且說建安二十年,宋江、吳用引軍在武陵與吳軍對峙,用計分兵南進。黃蓋、丁奉引軍緊緊追擊,將近邵陵,誤入險道,伏兵四起。黃蓋大驚,急急教以牌刀隊斷後,全軍回轉,梁山軍已從前後左右殺來,山坡之上,亂箭雨點般射下來,吳軍轉瞬之間,死傷無數。便看前面大道口鼓樂輕揚,轉出一隊人馬,華蓋之下,宋江、吳用並馬而立,呵呵大笑道:「黃公覆既然到此,何不早早歸降?」黃蓋大怒道:「汝山野草寇,侵我大吳,濫施詭計,尚敢在此說嘴耶!」將馬一夾,提雙鞭直衝上去。兩邊早殺出呂方、郭盛,一雙畫戟圍著黃蓋轉。黃蓋奮力揮舞雙鞭,力戰二將。此時兩邊山梁,徐寧、廖立在左,薛永、時遷在右,各統軍馬殺出;背後道口,林沖引軍截斷,四面圍攻,吳軍大半投降。丁奉見勢不妙,引親隨人馬捨命奮戰,殺開血路。黃蓋力戰呂方、郭盛,卻看周圍將士,非死即降。宋江又道:「老將軍,東吳氣數已盡,何不歸順我梁山軍,不失建功立業?」黃蓋怒斥道:「某乃大國上將,豈降汝草寇!」如蒼髯猛虎,發力揮鞭,殺退呂方、郭盛,依舊沖宋江而去。梁山兵士阻攔,皆被打得頭破骨折。宋江心頭一驚,正欲回馬,早見地下躥出一個炭團,乃是黑旋風李逵,手提兩把板斧,往黃蓋馬腿著地砍去。黃蓋見他來得猛,大喝一聲,右手鋼鞭當頭狠狠打下,宋江急叫:「鐵牛當心!」李逵早「喝!」的一聲吼,起右手板斧往上招架。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驚天動地砰啷一聲巨響,周圍數十步士卒紛紛震得掩耳不迭。定睛看時,李逵右手大斧墜地,兩腳齊腕陷進泥土裡;黃蓋右手鋼鞭彈出兩丈開外,卻恰好撞到梁山一馬軍面門,打得滿面開花,七竅出血,捂著臉在地下翻滾哀嚎。眾人無不悚然,便看黃蓋再喝一聲,左手鞭往李逵太陽上橫掃,李逵兩隻腳不及拔出,上身一閃,右手抓住黃蓋左腕,左手舉起板斧往黃蓋腰上劈去,黃蓋急急左手鋼鞭交右手,往李逵左邊手臂上一格,啪的一響,大斧又墜。李逵痛的狂叫一聲,狠命往後一倒,黃蓋畢竟年老,氣力不支,被他一把拉下馬來。梁山軍立時圍上。吳用道:「黃老將軍,良臣擇主而事,莫委屈了一世英名。」黃蓋坐在地上,環顧四周,呵呵大笑道:「某自隨孫文台,轉戰天下,又扶助孫伯符平定江東,至今三世,已無憾矣。豈能為你等草寇所辱,壞我英名?」摘下頭盔,忽然向前一衝,撞死在道旁古碑之上。宋江感歎不已,令人厚葬。是一戰,吳軍中三成折了兩成,吳用道:「今敵軍已破,當加緊進發,奪取零陵、桂陽!」   於是梁山軍一路疾進。沿途所需糧食,盡皆派時遷、薛永在前,高價用金珠向鄉民收買,因此一無耽誤。不數日,渡湘水,迫近零陵。零陵守將是孫皎、朱桓,太守是郝普,本是劉備部下,後劉備入蜀之時,東吳興軍奪取零陵,於是歸降。那孫皎早派遣探馬,遠近打聽。聞得梁山軍馬擊破黃蓋、丁奉,兼程而來,大驚道:「梁山軍若來,必攻我零陵。城中兵微將寡,如何抵擋?」朱桓道:「將軍休得驚惶。如今我城中兵雖不多,守城有餘。只要不與之出戰,待其困頓城下,時間一長,士力既衰,糧草亦不足,再待援軍趕到,內外夾擊,可破賊軍!」孫皎道:「將軍所言甚是。」於是搜羅四鄉糧食、木料,預備守城。不數日,梁山軍渡湘水而來,於是閉門堅守。   宋江見零陵吳軍不出,心下煩惱,於是教李逵、李袞、項充三人引數百步軍,前往城下挑戰。又安排薛永、呂方、郭盛三將各引一千精兵,只待吳軍殺出,便斷其歸路。李逵三人帶著軍士到城下,百般辱罵,城上只是不應。從辰時將近午時,士卒皆又累又渴,吳軍還是不出。李逵惱了,脫得赤條條的,跑到城門下捶胸大叫:「兀那賊廝,敢是老鼠膽,如何不出來與黑爺爺戰三百回合?」城上朱桓見狀,把手一揮,數十個弓弩手一起放箭。李逵措不及防,大叫一聲:「啊也!」肩上早著,向後便倒。後面李袞、項充大驚,急急上前相護,城上亂箭齊發,把步軍射倒數十人。李袞、項充把李逵拖下去了,到營中看時,身中五箭,鮮血橫流,所幸要害未著。口裡兀自罵罵咧咧不休。宋江大怒,便教四面攻城。城上早已準備齊全,滾水落石打下,梁山軍螻攀蟻附,損折無數。打了半日,毫無進展,吳用道:「這些兒郎皆是日後基業的,哥哥請息雷霆之怒,暫待時機。」宋江於是傳令收兵。   一連數日,梁山軍只是圍困,不見攻打。孫皎與朱桓、郝普心中都暗自歡喜。忽一日,有一小校乘黑夜入城來,稟道:「我乃是桂陽太守趙范心腹人也,趙太守聞賊軍圍困零陵,特引城中精兵八百人前來增援,明日便到。」孫皎大喜,重賞小校,令其再出聯絡。次日晨,果見東南面一彪軍馬殺到,當先旗號翩然,正是趙范,身邊就是昨日那小校。為頭一個大將,身長八尺,手提大刀,衝入梁山軍陣中,勢不可擋。孫皎即令郝普守城,自與朱桓分軍兩路殺出接應,內外夾擊,殺退梁山軍,恰與趙范會合。趙范道:「我在桂陽,聞將軍這裡被敵人圍困甚急,心想唇亡齒寒,因此前來救援。」孫皎感激不盡。忽然梁山軍營寨裡鼓點大作,薛永、呂方、郭盛各引軍馬包圍上來。便看趙范手下那將策馬而出,戰無數合,大刀格開畫戟,只手抓住呂方絛帶,拉過馬來。孫皎大喜,道:「這位將軍快快進城,我等斷後!」那將點點頭,與趙范帶著本部軍往城門口退去。方到城口,忽然大吼一聲:「這城已為俺梁山軍得了!」把呂方往地上一放,就帶著八百軍士,在城門口廝殺開來。城上郝普大驚,急急提槍下來,被那將只一刀,頭顱滾落。趙范手下八百軍士,把城門牢牢當住,梁山軍陣中大隊催動,四面掩殺上來。城外朱桓、孫皎進退無路,叫苦不迭,只得奮力衝殺。這頭呂方帶著百餘軍士,直衝上城樓,三門又有梁山軍攻打,須臾之間,零陵城池陷落。孫皎、朱桓引軍急急奔走,斜刺裡豹子頭林衝殺來,二人只得上前死戰。戰到三十餘合,林沖暴喝一聲,一矛刺穿孫皎咽喉,落馬身死。朱桓只引數十騎敗軍,狼狽突圍,往東北而去。宋江自整軍進城。   原來這擒呂方、斬郝普的將領,卻是拚命三郎石秀;這送信的小校,乃是神行太保戴宗改扮。來的八百精兵,半數是混江龍李俊部下精悍嘍囉。當初宋江軍從武陵出發之時,吳用便派戴宗神行出發;李俊早已安排石秀引千餘人在廬陵附近山中嘯聚,於是喬裝成吳軍模樣,先卻從東北面混進桂陽。那趙范一些不防,頃刻被生擒,為求活命只得歸降。於是再教趙范作親筆書信,詐稱增援零陵,一舉奪城。   吳用用計,彈指之間,連取零陵、桂陽二郡,宋江大喜,教在城中大擺筵席。席間,宋江先謂趙范道:「太守今日助我取零陵,東吳必不相容;而昔日背劉皇叔而投東吳,漢中王更是不容。不若與我梁山軍攜手,如何?」趙范點頭不迭。宋江又問吳用道:「加亮,如今二郡已得,當如何是好?」吳用道:「既得二郡,可分軍二路,一路南進,與交州士燮、柴進大人協力擊破吳軍,然後揮師北上;一路可從此處直取廬陵、南昌。只是有一個難處。」宋江道:「何難處?」吳用道:「兩處皆須智謀之士參謀。我自取一路,卻尚乏一人。其實廖公淵謀略甚高,只怕與我不同道也。」廖立聞言笑道:「加亮此言差矣。俗語雲良臣擇主。徐寧將軍已與我說了,梁山軍征戰攻伐,無不克捷,我正欲投效也。」宋江大喜,親手斟酒三杯,與廖立對飲了:「我得公淵,如虎添翼也!」吳用大笑道:「今日又添一兄弟,我大業將成矣!」於是安排道:「南進一路,請林教頭為主帥,薛永為副,廖公淵參謀,引軍五千,取始興,與柴大官人聯兵夾擊步騭、呂岱軍馬。得手之後,可從交州提精軍五千,會合一路,攻延平、建安,直取會稽郡。我卻與公明哥哥引軍一萬二千,走廬陵,逼近豫章。此地留徐寧將軍鎮守。」宋江道:「只是我軍兩路挺進東吳腹地,萬一有失,豈不難以退回?」吳用呵呵笑道:「非也。我軍深入敵境,卻是一些不懼的。山人自有安排!」於是教各自整頓軍馬,預備出發。   且說建安二十年九月間,大漢丞相,魏王曹操臨朝,與百官相議吳蜀交兵之事。司馬懿奏道:「大王,兩軍相持數月,各自士力疲憊,大王可整數萬精兵,遣熊虎之將,奮雷霆之威擊之,則天下可一舉定也。」曹操笑道:「非也。數月前仲達便勸某發兵襲吳。如今看時,我若襲吳,劉備焉有彝陵之敗?時下兩國對壘,各自生死決戰,曠日持久,必然再多損折。我只待一國力盡,再滅另一國。如今暫且修養士力為要。」司馬懿道:「以臣看來,東吳卻是難得支撐了。」曹操道:「為何?」司馬懿道:「陸遜雖於彝陵火攻,大破劉備,然未動搖根本,反被蜀軍奪占江陵。如今劉備有龐統、法正參謀,夾江並進,東吳兵寡,又呂蒙猝死,只靠陸遜一人,終究不得勝機也。」曹操道:「仲達所言雖然有理,但孤以為陸遜終非尋常之輩,東吳縱然潰敗,亦必再歷經苦戰,重創劉備;且劉備若勝,必沿江進江東、取南徐,我卻以精兵從襄陽出,斷其歸路,則大勢定矣。」正說之間,探馬飛報:「江東八十一州盡皆失陷了!」曹操、司馬懿俱各大驚,忙叫細細稟來。探馬道:「尚不知詳情,只說是山越人起事!」曹操道:「山越人確實彪悍,然亦不過於江東數縣據險自守,抗拒吳軍。今日如何竟取了八十一州?」急叫人再去詳細打探。   原來梁山天壽星混江龍李俊,自建安十四年奉吳用之命,同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病關索楊雄、拚命三郎石秀、美髯公朱仝、白日鼠白勝、笑面虎朱富、摩雲金翅歐鵬、火眼狻猊鄧飛一眾頭領,引軍馬一萬,潛往東吳孫權地域,暗地招兵買馬,廣播勢力。六年之間,遍及東吳數十縣。原來東吳本多湖澤,水寇橫行,又有各處豪強聚宗族自保,頗多不悅孫權者。又有山越人,居於東海之側,驍勇善戰,一向不滿官府壓制。李俊四處結交,暗自聯絡。至建安二十年,已擁合部眾二萬餘人,又有各地鄉兵匪盜數十股,人馬上萬;兼與山越人各部結交,實是把個吳王孫權所轄州郡,都拿在了手心一般。建安二十年七月,李俊得吳用密計,教起兵攻吳。於是除派石秀帶千餘人往廬陵接應宋江、吳用之外,集合軍馬,便在太湖舉事。李俊自號「東海將軍」,眾頭領皆為校尉。四方雲集相從,攏合了軍士二三萬,戰馬千餘匹,戰船數百隻。先一擁而上,去攻打吳郡。吳郡太守,卻是張溫。其時東吳軍馬盡數調往西線,城中守卒不過數百。李俊先勸張溫降,張溫大罵,斬其使者,召集軍民堅守。不料李俊早在城中安排內應,當夜便開了城門,放入大軍,張溫在太守衙門戰死,官民盡降。李俊攻克吳郡,便分兵二路,一路令美髯公朱仝、摩雲金翅歐鵬、出洞蛟童猛,引軍馬八千,從南取餘杭、富春、錢塘等地,攻會稽;一路自領,由北而西,直取南徐、建業。   此時東吳國內無兵,守備空虛,兼有內應,被東海軍一路所向皆克。不到一月,已淪陷城池數十座。各地文武要員,戰死及降的甚多。若有死守城池的,李俊便教放棄不攻,只是留軍監視。因此一路並無阻攔。八月中,兵到南徐。南徐守將吾桀、陸瑁,手下兵亦不足千人。李俊遣人招降,二人大怒道:「我等是大吳守官,焉能降草寇?」扯書斥使,引軍堅守城池。李俊大怒,驅兵四面圍攻,激戰三日,打破南徐城,吾桀、陸瑁引軍巷戰,各自戰死。南徐城中,居民波及甚多。更有李俊軍中山越人乘勢燒殺擄掠。李俊急令童威引三百軍,四處彈壓,斬擾民亂兵數十人,盡皆懸首四門,於是騷亂漸平。   李俊打下南徐,遂召集眾頭領商議道:「這南徐好大城池,須得著人把守。此去百里,便是吳都建業。我在此起事,當攻佔之。諸位兄弟有何良策?」鄧飛道:「哥哥所言是也。如今我義軍一起,江東郡縣望風而降。只要攻取建業,則東吳可算平定了。」笑面虎朱富道:「哥哥不可輕敵。這建業是孫權老巢,非比其他。定有精兵良將守把。我等一路疾進到此,孩兒們都有些疲乏,依小弟看來,當稍稍整頓休息,然後再作打算。」話未說完,楊雄站起道:「朱富兄弟此話大錯了。兵法雲一鼓作氣,我等連克東吳數十個城池,正當乘勢殺入建業。吳軍主力盡皆在西面與劉備交鋒,此地焉有什麼兵馬?我請引二千精兵,殺進建業,奪了城池來獻給哥哥!」兩個相爭。李俊正在猶豫,忽然白日鼠白勝探聽消息回來,進來稟報道:「建業城中,雖有各司衙門,實無良將,只有一班兒文官,張昭為首的。城中軍馬,約有數千。」李俊大喜道:「既然如此,可火急進兵,依照吳加亮妙計,先取了建業。」楊雄站出道:「俺願作先鋒。」李俊與之三千軍馬,前出二十里,自與眾頭領提大軍陸續後至。   再說建業城中,原是張昭、諸葛瑾、顧雍等人守把。忽然聞得太湖烽煙驟起,都不由大驚。隨即羽檄交馳,旬月之間,警報頻傳。建業城中,皆不由人心惶惶。欲待出兵平息,又恐城中兵馬不多,出擊反受其害。直到八月,各地士卒將吏絡繹不絕,逃奔回來,都說太湖寇「東海軍」甚是厲害,所到望風披靡。張昭愁謂眾官道:「大王尚在鄱陽,此地無兵無將,如何是好?」都是束手哀歎而已。又未及數日,傳言南徐淪陷,吾桀、陸瑁戰死,寇軍殺奔而來,離城百數十里。張昭急招眾官商議道:「如今是戰是走,須得拿一策劃也。」程秉道:「東海寇軍勢頭甚強,我這裡又無兵將可當。以下官看來,莫若讓城而走,先去投奔大王之處,再調兵回來彈壓。」顧雍道:「非也。山寇驟發,因而州郡崩壞。若是因而讓城別走,則江東士民,皆無戰意,必盡數附賊也。今建業乃大吳京都,城牆堅固,糧草充沛。以某看來,當調集軍馬,共激士氣,全力一戰。若是戰勝,則城池可保,賊勢可挫,全吳軍民可有望王師也。若是戰敗,再走不遲。」諸葛瑾道:「元歎所言甚是。只是大王在鄱陽湖,不可無人輔佐。設或萬一有難,恐肱股盡折。因此我這裡眾官,不妨分一半先到鄱陽,留一半於此待敵。」虞翻道:「甚好。便請張子布、諸葛子瑜、顧元歎等引一半百官往鄱陽湖,某與其餘諸官留此。」張昭道:「仲翔戲言了,某乃輔政大臣,豈有棄城而走者?當留於此也。」諸葛瑾道:「張子布乃輔政大臣,故吳王可以無我等,不可無子布。合當先走。」眾官相互推讓,半晌,陸績拍案道:「敵軍近在咫尺,諸君猶自逞強推讓,真真不為大吳作想耶?留著,走者,皆是為國,何推之有!」眾人凜然道:「公紀所言甚是,我等自糊塗也。」於是公眾合議,以張昭、顧雍、程秉、嚴畯等護送眾官宗族,西奔鄱陽,而留諸葛瑾主守。計議既定,張昭等臨行官吏,與留守者一一惜別。張昭臨出之時,謂諸葛瑾道:「子瑜在此守城,若能守則守,不能守則走,保全百姓為要。」諸葛瑾道:「某知道了。」於是張昭引眾官護送吳王眷屬,從西門出,奔鄱陽而去。   諸葛瑾待張昭等走後,召集餘下官員道:「敵軍將近,惜城中有兵無將,如何是好?」虞翻站出道:「某保舉一人為將,可破寇軍。」諸葛瑾喜道:「不知仲翔保舉何人?」虞翻不慌不忙,說出這個人來。有分教:絕境時重逢生路,久旱地再降甘霖!不知虞翻保舉何人,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五回:小周郎大戰李俊,柴文引兵臨石頭     且說建安二十年秋,混江龍李俊在太湖突發舉事,時吳軍皆在武陵、夷道,國內空虛,遂月餘之間,被李俊連克三十餘城,直逼建業,江東震動。諸葛瑾留守建業,召眾官商議,欲出軍抵禦,苦於無將。虞翻道:「某保舉一人,可破寇軍。此人乃周瑜之子周循也,現居騎都尉,文武雙全,又公瑾之風。可教其領軍出戰。」眾人聽了,都不由點頭。陸績道:「現有曹操大將於禁,自我軍克服荊州,禁無顏回許昌,客居於此,可令其為副將。」虞翻道:「非也。於禁乃曹操愛將,既軍敗辱國,不能一死全義,反乞降為囚,今又無顏歸國,客居建業,若是令此人引軍,則我將士必忿而難決死也。又,於禁用兵二十餘年,而周循年少,若使於禁居周循之下,恐難以各盡肱股。」陸績道:「我聞於禁降關公,乃為保全士卒。且當時關羽之強,威震華夏,何必以此危難乎?且我攻取荊州,釋於禁於牢獄,又好生收留,待為上賓,於禁必效死也。至於長幼,於禁乃我賓客,為周循幕僚,有何不妥?」虞翻冷笑道:「曹操恩遇三十年,他更不效死,豈指望為我東吳捨生?」兩個爭執不下,諸葛瑾道:「軍情緊急,且先召二人前來。」於是遣人去請周循、於禁。未幾,請於禁的先來道:「館驛官道,於禁已於半個時辰前出館而去,不知所在。」諸葛瑾大驚,虞翻搖頭道:「此人看東吳勢危,必是自投生路去矣。也好,也好。」又過片刻,人報周循進殿。眾官看時:二十上下年齡,七尺五六寸身材,明目斂容,雄姿英發,確有周瑜之風。諸葛瑾說了緣由,道:「伯舜可願引軍禦敵?」周循道:「家父受伯符將軍及吳王洪恩,無以為報,願殺退賊軍,以盡忠悃。」諸葛瑾大喜,便拜周循為將軍。周循道:「末將保二人同去破敵。」諸葛瑾道:「哪二人?」周循道:「一是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乞為先鋒;一是令公子諸葛恪,請為參謀。」諸葛瑾從之。   周循與太史享、諸葛恪三個,整點城中軍馬。精銳之卒,不過二千餘人。另有數千軍士,皆是臨時征發民眾,不習訓練。諸葛恪道:「以此兵卒,只可守城,不可出戰。」周循道:「非也。我軍人少,又不經訓練,兼賊寇劫掠各地,若是長此相持,恐軍心有變。只好主動出擊,若能敗敵,則人心自固也。」正商議間,人報東海軍大舉向建業而來,先頭旗號大書「楊雄」。太史享道:「無名鼠輩,待某前往斬之。」周循道:「敵人氣勢正盛,不可強攻。」便令太史享引軍五百,前往挑戰,詐敗誘敵。自與諸葛恪在城東夾道埋伏。   楊雄引軍三千,一路疾行,離建業五十里,忽見前面有數百吳軍,列隊攔路,為頭一個小將高呼:「太史享在此,那個敢來?」楊雄呵呵大笑,挺槍上前,兩人交馬無十數合,太史享回馬便走。楊雄大喜,麾軍追上。奔走十餘里,路邊山岡之上,忽地鑽出數十人,當先一個少年,頭戴綸巾,將手中羽扇一揮,便聽兩旁梆子亂敲,羽箭飛蝗般下來。楊雄大怒道:「這廝欺俺殺不得你麼?」縱馬提槍,引數百人,向山岡上去。方到半坡,山上那少年再把羽扇一揮,兩個大漢提斧頭將腳下擋板繩索劈斷,堆得小山也似的滾木辟頭打下來,楊雄大驚之下,面門上早著,打得鼻樑塌陷,口吐鮮血,連馬滾下山坡去。數百精兵,盡數號啕不止,連滾帶爬,退到路口,打傷了十之七八。此時又聽大鼓雷動,四面吳軍吶喊殺出,不知多少。前面太史享翻身殺回,長槍神出鬼沒,連挑楊雄部下三員偏將。東海軍見頭領受傷,本無戰心,又看四面是敵,頓時土崩瓦解。幾個親信護了楊雄,奪路而走,眾軍將各自逃生。被吳軍乘勢押殺,斬獲無數。逃出數里,路旁鼓點大作,殺出一彪人馬,當先小將,背後大旗書「周」。東海軍早已魂飛魄散,只顧奔走,又被截殺一陣。三千軍馬,折其大半,丟棄旌旗戰甲無數。一路狂奔十數里,直到遇上李俊軍馬,方才住腳。李俊見楊雄打得如此模樣,又聽護兵說只是三個小將,怒道:「何方小兒,如此猖獗?待我前去會一會!」鄧飛道:「哥哥且息怒。東吳人才濟濟,不可小看。這三個小將既能一陣殺得楊雄哥哥大敗,我等不可冒失。」李俊道:「既如此,我且與白勝、童猛、朱富三位兄弟引軍一萬,前往交戰。鄧飛兄弟可引餘部在後接應。」   周循、諸葛恪、太史享三個大勝一陣,商議道:「賊軍前部既敗,大軍必來,我等須得想個法子,好生抵擋。」諸葛恪道:「眼見這楊雄賊將是個有勇無謀的,我想敵軍主將卻未必如此。不如故意示弱,他必然以為我有計策,如此可以騙敵。」周循道:「甚好。我這裡有了一計,就在上次埋伏的地點,如此如此……」   且說李俊氣憤憤地引軍一萬,卷地而來。便看前面右邊大路口二三千吳軍排開,當中大將背後大旗「周」,旁邊一人,旗號「太史」。李俊道:「對陣主將,可報姓名。」周循道:「我乃東吳都督周公瑾之子,周循是也。」李俊一凜道:「周郎之後,果然風采不凡!」朱富道:「便是他風采不凡,且試試俺的手段!」提起朴刀,殺出陣去。對面太史享縱馬而出,兩個刀來槍往,戰不到三個回合,太史享一槍刺去,把朱富頭盔帶下。朱富驚呼一聲,回馬便走,太史享待要追趕,童猛拍馬而出,手提一條五股鋼叉,截住相鬥。太史享奮力施展槍法,童猛水上功夫雖好,陸地廝殺卻是尋常,不到十合,手忙腳亂,撥馬而回。李俊大怒,親自提刀出馬,太史享迎住,戰約二十回合,不分勝敗,忽然將槍一格,回馬便走。周循將手中令旗一揮,吳軍一起便退,卻不走大路,往中間小道穿去。李俊見狀,也不追趕,只是冷冷微笑。白勝道:「哥哥,眼見得吳軍不是我們對手,何不追殺上去,為楊雄哥哥報仇?」李俊道:「這太史享武藝,原不在我之下的。且軍馬退時,旌旗不亂。他必然是詐敗誘我。這條小路狹窄,兩旁又多枯草敗葉,他必然埋藏了甚多引火之物。我若深入,被他火攻,必然大敗。」白勝道:「那卻如何是好?」李俊沉吟片刻道:「他既欲誘我,必然伏兵兩側。朱富兄弟你引二千人馬,在這中間小路口列隊;我引五千軍從右邊大路過去,童兄弟卻引三千軍往左,沿河谷邊上過去,各自多帶火箭,兩面迂迴,卻抄到吳軍之後擊之。把他軍馬盡數驅到中間小路上,我就勢發射火箭,然後順風掩殺。待他敗軍從小路出來,朱富兄弟卻以軍馬擊之,可全殲吳軍也。」三個兄弟都叫:「哥哥好手段!」於是各自分兵去訖。   李俊、童猛兩軍往左右去不遠,朱富正自與眾軍等待小路上起火,不防路口忽然鼙鼓大作,數千軍馬衝殺出來。朱富大驚之下,急急上前迎戰,恰好看見太史享迎面而來,交馬只一合,太史享長槍到處,把朱富手中刀打飛在一邊。朱富赫得魂飛魄散,急匆匆回馬便走,部下軍士,各自奔逃,為吳軍攻殺無數。保住命的都不知跑何處去了。   周循、太史享縱兵擊殺一陣,約住隊伍,不教追趕敗軍。此時諸葛恪遣人來報,說東海軍兩路,一路往大道,一路往河谷進軍,俱去抄襲小道之後了。周循微微一笑,與太史享道:「我等且率軍亦沿河谷追殺進去。」於是各自督率軍馬,順河谷追殺,恰恰抄在童猛軍之後。童猛正在行進,忽聞後隊鼓噪,回頭看時,不知多少吳軍掩殺過來,大驚之下,隊伍自相踐踏,死者無數。童猛不敢交戰,急急率敗軍翻過山坡。吳軍緊隨而來,東海軍馬連滾帶爬,皆逃奔到小路之上。此時李俊大隊正沿右邊大路進發,聽得隔山人聲鼎沸,急急遣人登高看時,卻見吳軍居高臨下,正把童猛人馬往小路上壓。李俊大驚,急令全軍翻過山坡,殺過去接應。須臾之間,李俊、童猛兩軍充塞小路,便看周循在左邊山坡上呵呵輕笑,令旗揮處,吳軍火箭連發,須臾之間,小道兩旁草木盡皆燒著,東海軍焦頭爛額,相互碰撞。李俊大怒,欲待往上仰攻,那吳軍放火之後,皆把長弓硬弩擺出。東海軍背後是大火,隊伍早亂,攻了數次,枉自遺屍數百於山坡之上。欲待要從小路逃回,路口諸葛恪早令人放火燒斷,熱浪滾滾,惶如煉獄。東海軍哭喊摸爬,死傷無數。李俊見勢大驚,白勝道:「哥哥,何不趕快教眾兄弟翻過右邊山梁從大路走?」李俊猛醒悟道:「多謝提醒。」於是教傳令,盡往右邊山坡上走。有些受傷的,也只好丟下不管,哭聲盈路,慘不忍聞。   周循在山坡上看東海軍往右邊上坡,笑謂太史享道:「賊人雖折了兩陣,我卻不能放鬆,須再一陣全滅了,也好保建業平安。」於是又催促將士「休得貪懶,火速疾行」,卻從河谷旁在回去,恰恰堵在大路前面。李俊正引一幫殘兵敗卒奔走,忽然前面金鑼一聲,軍馬排開,整整齊齊,周循、太史享呵呵大笑,立馬旗下。李俊回顧身後大叫:「既已入死地,豈往偷生!」當先拍馬舞刀,衝殺過去,東海軍一擁而進,怎奈先前被大火燒得隊伍殘缺,人數雖眾,卻皆無戰力。廝殺一頓飯工夫,東海軍漸漸不支。正混戰間,吳軍背後,旌旗招揚,一彪軍馬殺來,當先大將高呼:「李俊哥哥休要驚惶,鄧飛在此!」李俊大喜:「今番峰迴路轉了!」於是奮力衝殺。周循、太史享見敵人援軍又到,不敢戀戰,於是會合了諸葛恪,收兵自回。李俊一戰大敗,兵力疲乏,自也不敢進逼。於是各自退回。   李俊退軍三十里,清點士卒,一萬軍馬,戰死及走散者三千餘人。帶傷七八百。童猛混戰中被火箭射到髮髻之上,滿頭燒得烏黑。李俊切齒罵道:「叵耐小兒,如此傷我!」便要重整軍馬,再去報仇。鄧飛道:「哥哥息怒。為將者,不可逞一時之勇,而亂大計。」李俊聽了,教且送酒來。與幾個兄弟喝了半個時辰,拍案道:「原來如此。是俺欺敵了。這周循既然是周公瑾之子,謀略必佳。我軍雖眾,終究烏合,且我攻他守,主客之勢不同。今日已折數陣,再要前去交戰,恐無勝算。不若且屯軍於此,一面分軍略周圍縣邑,以不動而制動,看他如何。」鄧飛道:「哥哥所言正是。」於是整頓軍馬,教不再出戰,只修建營寨,安插鹿角,建三個營盤,自己與朱富當中,白勝與童猛在左,楊雄與鄧飛在後,和吳軍對峙。周循這邊,大破東海軍之後,士力大振,報入建業,諸葛瑾甚是欣喜,一面發出庫房金帛牛酒,犒勞三軍,一面飛報往鄱陽湖。原來孫權在鄱陽湖,本欲作陸遜後援,不料忽聞江東大亂,心中焦急,便要回軍去救。又欲教陸遜回軍東撤,以保揚州。張昭諫道:「此刻夷道兩軍對峙,若是先撤,只恐劉備追殺,數萬將士,難保完全。不若且在此駐紮,還可接應兩邊。諸葛子瑜守城,必有方法。一邊向曹操求援,可退川軍。」孫權還在猶豫,人報有梁山軍宋江、吳用萬餘軍馬,直取廬陵、豫章而來。孫權大驚,急遣宗室孫奐、孫輔、孫匡提兵萬人,駱統為參謀,前往夾江相拒。那吳用見狀,對宋江道:「孫權隨身精兵,以宗室統帶前來,有決死之意。我軍長途奔襲,士力疲憊,且若是進戰,縱然得克,陸遜必自夷道回軍,或孫權回軍守保江東,李俊兄弟恐非對手,因此反不利我也。」於是教暫且停兵,只待江東消息。孫權在鄱陽湖,度日如年,忽然聞聽周循大破東海軍,大喜之下,遣人前去,以周循為破逆將軍,後軍都督,太史享、諸葛恪為中郎將。教好生破敵。   李俊在南徐一帶,與周循對峙,未到一月,南路報道:「小旋風柴大官人,與豹子頭林衝將軍,引軍前來了。」李俊大喜,急忙迎接。原來林沖自與宋江從零陵分手,又有薛永、廖立相助,先進始興。步騭、呂岱兵不滿萬,又被柴進、士燮率交州軍馬,兩面夾擊,大敗虧輸,從小道奔豫章去了。林沖既解了交州之圍,便要士燮出軍合力北進。士燮下來,問計於柴進,柴進道:「以某看來,出兵有四利也。吳軍主力盡在西抵禦漢中王,江東空虛,我若進軍,可勢如破竹,揚我交州軍威望,一也;擊垮東吳,可解交州之厄,二也;東吳既平,則交州擴充郡縣,不在話下,明公基業更廣,三也;滅吳之功,漢中王必然重賞,四也。」士燮道:「只是前番漢中王進川,小兒士徽引數千精銳將士前去,至今空缺不補;若再出軍,只怕為漢中王所並。雖是同為漢室效命,總有不甘。」柴進道:「既如此,不才願統軍隨同北進;所佔城池,皆劃明公版圖;而後軍馬完璧歸趙。」士燮大喜道:「既然如此,有勞文引了。」   於是士燮令柴進引軍馬五千——柴進其時自有軍馬五千,卻遣別將屯在交州。又遣其弟士武相隨。交州蠻王沙摩柯亦遣其弟摩沙引蠻軍千餘助戰。同林沖一道,自始興北進。此時東吳軍馬,盡皆調空,林沖、柴進軍馬一路克延平、建安諸縣,兵至會稽,恰逢朱仝、歐鵬、童威引軍聯接山越人,攻打城池不下。林沖、柴進即統軍相隨。那會稽太守薛琮,原本已被圍得兵匱糧乏,焉能抵擋這一路猛虎?不三日,柴進用偽擊轉殺之計,林衝突破東門,一舉奪城,薛琮自盡。或有乘勢劫掠的,盡被林沖、柴進安排巡防哨隊,有拿獲殺戮淫擄者,就在當街正法。不到半日,城中稍安。柴進令人召來原薛琮手下官吏,就教鎮守。然後大軍繼續北進。臘月初,兵至南徐,方才與李俊會合。   各自相會,自然不勝親密。晚間背了外間將士,梁山十二個頭目,乃是林沖、柴進、李俊、鄧飛、歐鵬、白勝、薛永、朱富、楊雄、童威、童猛、朱仝,歡聚帳中,置酒高飲。各自分說別來數年感慨。李俊道:「吳加亮這計策,雖然高妙,卻累我等兄弟長久分離,又不得快人廝殺,真真悶的。」白勝多喝了兩碗,大哭道:「只可憐關勝、索超、曹正、鄒淵、楊春、郁保四諸位哥哥,多時未見,卻已自去了!」眾人也都垂淚不止。柴進勸解道:「死者已去,枉自悲歎也是無益,當盡力實現大業,方可告慰諸位兄弟在天之靈。」李俊道:「這建業守將,卻是周瑜之子周循,其人韜略精通,甚是厲害,一連敗我數陣,折損了數千軍馬。」柴進道:「既是周瑜之子,端的不可小看。他既是如此能用計,我卻要迫他與我對戰。只要兩邊軍馬一交,我軍數倍於彼,豈有不勝?」李俊道:「只怕他足智多謀,反被算計。」柴進道:「我軍終是兵足將廣,縱然失手,不過一敗;他卻是一敗則覆亡。單看此處,我便不懼了。」又把行軍圖看了一回,道:「有了。」問李俊:「此處船隻如何?」李俊道:「整頓了頗多船隻。」柴進道:「那便是了。請李俊兄弟引五千軍馬,去取涇縣,然後沿秦淮河進兵。」李俊道:「我軍在南徐,直接往西北進兵即可,何必先往西南抄襲?」柴進道:「我自有安排。」   再說周循引軍與東海軍對峙,一面整訓士卒。看看年關將到,士卒歷經數戰,也是強悍有加,心下憂喜參半。忽聞報揚州南部數十城盡數淪喪,南徐敵軍大至。周循驚道:「如今半壁河山淪陷也!敵人不日之間,必然大舉來攻!」不數日,又聞東海軍數千,攻克涇縣,正在準備船隻,預備北進。周循急召太史享、諸葛恪商議。諸葛恪道:「敵軍援軍既到,顯是欲分路包抄我,令我軍首尾不能相顧。我若往涇縣,則此處恐為敵軍所攻,我若在此處,敵軍沿河北進,只怕淪陷建業,斷我後路。如何是好?」周循沉吟再三,道:「我卻有一個計較,二位兄長可與我共商之。」諸葛恪、太史享道:「願聞其祥。」周循開口說出這個計策,有分教:秦淮河畔,幾多壯士瀝血;石頭城中,一班忠臣盡心。不知周循計劃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六回:梁山寇苦戰周循,白日鼠貪功殞命     周循、太史享、諸葛恪聞揚州半壁淪陷,敵軍倍增,又分軍沿龍藏浦而進。周循道:「東海軍與劉備軍馬匯合,數倍於我,今分路而進,是教我首尾不能相顧也。我若阻擋一路,他只不和我戰,而以別軍逕取建業,我軍難保萬一也。若是分軍而拒之,軍分則勢弱,孤掌難鳴也。我卻有一計,先大張旗鼓,佯作往龍藏浦之敵進攻。敵軍那一路必然堅守,我卻不與他戰,一面虛張聲勢對峙,一面暗地分派精兵,抄襲到右路敵軍後面。彼大軍既進,糧草輜重當在後也,我尋隙而進,敗其後軍,然後焚其糧草——彼軍馬既多,糧草一斷,不戰自亂;前有堅城,後有奇兵,敵將帥可擒也。」諸葛恪道:「將軍之計甚好。只是我軍抄襲敵後,若被他孤注一擲,直取建業;城中兵微將寡,豈不危險?」周循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與元遜軍馬二千名,留駐此地,引敵注意。東海軍若正面大舉攻來,君可佔據險要,疑兵惑之,極力拖延,以待我軍在敵後動作;若是難於支撐,可急回軍退保建業。」諸葛恪領命。周循遂與太史享引軍五六千,往西南龍藏浦而來。前進一日,探馬報敵軍在龍藏浦聯營數里,又報敵右路大軍,陸遜北進。周循道:「正和我意也。如今可以小股人馬,在此迷惑敵軍,大隊轉投東進,抄襲敵後去也。」太史享道:「謹遵將領。」於是準備出發。   且說李俊引童威、童猛、歐鵬三將並五千精兵,攻克涇縣,準備大小船隻二百餘艘,沿河進發,直往建業。行出數十里,忽聞探馬報,吳軍大舉前來。歐鵬道:「我軍乃是偏師,不如沿河結成水寨,以戰船把守,等待林教頭來援。」李俊道:「甚好。」於是教把各路軍馬,結成水陸二寨,嚴密守把,只是堅實。便看吳軍徑到離開十五里之外,也結下陣營,旌旗招揚,煞是威嚴。對峙一日,卻不來攻。李俊見狀,召集眾人道:「敵軍既不來攻我,我卻去攻他!」歐鵬道:「我軍兵力不足,未可輕動。」李俊道:「林教頭、柴大官人大軍便在後面,有何不可!」便教童威守把營寨,自與童猛、歐鵬,點軍四千,發聲喊,一起棄舟登陸,往吳軍營寨殺去。   這邊周循、太史享,虛紮了一個營寨在龍藏浦邊應付李俊,兩個自帶了大軍,預備去抄襲林沖、柴進的後路。行不遠,忽然聽得營寨那邊殺聲震天,周循拍鞍歎道:「吾計敗矣!不想這一路敵軍凶悍至此,若是被他攻破我龍藏浦畔的營寨,再隨後追殺而來,我軍必難倖免!」太史享道:「既然如此,何不急急回軍,先擊潰這一路敵人!」周循道:「只恐敵右路大軍乘勢襲我建業。」太史享道:「雖如此,也顧不得許多了。好在有諸葛元遜在正面抵擋,指望能拖延一刻,待我擊破這一路敵軍之後,再抄襲其側翼,尚有三分勝算!」周循沉思片刻,黯然道:「也只得如此了。」太史享看他神情,道:「伯舜,我輩為人臣,捨死相籌知己之恩,上報明主,下匡百姓,足矣。若是過於計較成敗,反失了英雄豪氣。」周循聞言一怔,忽拍案道:「所言甚是!」即便大聲傳令道:「眾將士聽好!賊寇不知死活,敢來襲我營寨,我等去殺他個片甲不回!」眾吳軍齊聲高呼,轉殺回去。周循謂太史享道:「賊寇大軍在後,當速決之。公可引精騎百名,從右側森林小路穿過,突擊敵左翼,敵必慌亂。」太史享道:「遵將軍之令。」周循道:「多加小心!」太史享大笑道:「某唯一心,已奉與吳王了。」引百騎轉去了。   且說李俊與童猛、歐鵬引軍攻打吳軍營寨,那寨子裡只留下了數百個新軍,哪裡抵擋得住。等周循趕到,已經是搖搖欲墮。周循部下副將見狀,急道:「將軍,可急急殺出增援。」周循道:「且慢!」教士卒皆橫刀開弓,在一里之外,隔山列隊,卻不衝出。又過片刻,寨門被攻破,東海軍一擁而入。就看營寨之上,忽然火光大起。周循將手中寶劍一揮:「正是此時!」旗鼓手擂鼓大作,吳軍轉過山丘,吶喊殺出。此時東海軍半數已衝入營寨之中,忽見火光起,不由惶惑。又見吳軍殺到,頓時混亂。李俊高呼:「休得驚惶,隨我迎敵!」率領一部軍士,轉向相迎,怎奈半數軍馬已入敵寨,餘下的隊列錯亂,片刻之間,已被吳軍衝動。歐鵬大聲喝呼,當先殺入對陣,銀槍飛舞,連挑殺吳軍十數人。背後數十個親信嘍囉一擁而進,方才把陣勢穩住。周循只把長槍硬弩,當住正面,卻調集精銳從兩翼衝擊,漸漸凹進,把歐鵬三面圍住,部下嘍囉漸漸敗亡。李俊大驚,親引一軍突入相救。兩邊正在交錯廝殺,營寨右面森林之中,忽然殺聲大作,百餘騎衝突而出,當先太史享威風凜凜,挺槍躍馬,勢如天神。東海軍俱已轉到左邊,太史享雖只百騎,一擊之下,如鋼刀切豆腐,順勢而入。童猛正在後隊督陣,不防身邊嘍囉驚叫,急急轉頭看時,太史享馬到眼前,抬手只一槍,正透心窩,翻身落馬。吳軍百騎一擁,早踏成肉泥。李俊、歐鵬在前面鏖戰,不防背後被這一衝,全軍大亂。兩個見勢頭不好,引軍只往斜刺裡奔突。那一半人馬本身已衝入吳軍營寨,匆匆退出,全無隊伍,周循督軍押殺,斬首無數。李俊、歐鵬不敢抵擋,只搶了童猛屍首,引敗軍往水邊本寨逃去。   太史享見了周循,兩個整點軍馬,除營寨中數百軍士損傷過半,本隊陣亡不過百十人。原來周循原先囑咐守營寨副將,在各處堆積柴草,若是敵軍破寨,即放火焚燒,引敵人錯亂,士卒可乘機逃生。不想此處卻得了大利。當下太史享道:「既已殺敗此處敵軍,可急急往抄襲去也。」周循道:「甚是!」於是吩咐原先守把營寨之將,整頓殘餘士卒,再入營盤,自與太史享引中軍,且先造飯,歇息一個時辰,然後出發。   再說柴進、林沖自李俊引軍去後,再相商議。柴進道:「我這個計策,是遣李俊分兵往龍藏浦;他若不理睬,則李俊穩紮穩打,進逼建業,亦可獲全功;他若分兵去打李俊,我這裡便乘機奪取了建業。」參軍廖立卻道:「柴大人此計雖好,卻有一個破綻:那周循精於用兵,若是先往南擊破了東海軍,再轉到我軍之後,則我軍前有堅城,後有勁敵,腹背之間,難保萬全。」林沖道:「公淵之計如何?」廖立道:「以某看來,我軍多而彼軍寡,則當戮力相較。今李俊將軍既分兵去了涇縣,周循必亦前去;我卻分兵兩支,一支往建業進逼,一支卻也轉向東南;彼若攻李俊,則腹背夾擊,可大勝也。」柴進道:「廖公淵此計甚好。既然如此,我二人分兵而行。」於是議定,以柴進、士武、白勝、朱富、鄧飛引軍萬餘,進逼建業;楊雄在營寨養傷;林沖、薛永、廖立、朱仝、摩沙、童威引大軍亦往涇縣而來,前後二萬餘人,戰馬千匹,聲勢甚大。廖立謂林沖道:「我軍二三萬,所到行程艱巨,且若為吳軍探知,恐先避走。不如分兵數路,依次進發,前軍纏住吳軍廝殺,後軍陸續添上,團團圍住,吳軍插翅難飛也。」朱仝道:「只是自散軍力,豈不受人以柄?」廖立道:「非也。如今周循精於用兵,卻是兵微將寡,因此我軍不患敵軍眾,但患敵軍無處覓蹤也。今分軍前往,拼出被他殺傷一陣,卻得以大隊合圍,此欲取先與之道也。」林沖大喜:「公淵所計甚妙。哪位願為一隊?」病大蟲薛永道:「兄弟願去。」林沖與之三千精悍人馬,在前突進。又教摩沙引本部千餘蠻兵,及二千梁山軍馬為二隊;林沖自與朱仝、廖立引大軍隨後而進。行數十里,前面薛永遣人飛報,說周循已殺敗李俊。廖立以馬鞭拍股道:「周循既殺敗李俊,必不會在原地耽擱,請分派一支軍馬,向東南疾進,以成三面合圍之勢!」林沖道:「甚好!」便教朱仝:「將軍請引四千軍,即刻往東南進發,如遇吳軍,迎頭截殺!」朱仝引軍去了。剩下廖立與林沖,並馬而行。廖立道:「林將軍,這東海軍李俊大人,雖然從未聞名,與將軍等卻甚是投機,數日之間,見面如兄弟,難得,難得。」林沖笑道:「皆是劉皇叔威名遠播耳。」廖立道:「休要瞞我。你看這幾路分軍,將兵之間,何嘗分了彼此;便是一般劉皇叔部下諸將,卻也沒這分默契。」林沖心中暗驚,口裡道:「公淵言笑了。」廖立微微冷笑,不再提起。   這邊周循、太史享引軍一路疾行,不多時,前面探馬報,有軍馬十里外進發,旗號「朱仝」。周循驚歎道:「賊軍似已有準備。方才與東海軍在龍藏浦一場好戰,耽誤不少時辰,如今恐為敵合圍也。」太史享道:「盡人事,聽天命,且殺退眼前這一軍便是。」周循道:「既如此,兄可分兵一半,向前迎敵,某引軍卻往北迂迴,兩面擊之,可破此敵。」太史享道:「遵從將令。」引兵一半,逕向前去。無一刻遭逢梁山軍,對面朱仝提刀出馬,太史享見他身長八尺四五寸,赤面美髯,竟又與關公有幾分神似,心下暗自吃驚,口裡叫:「賊將既然到此,何不決死一戰!」朱仝呵呵笑道:「你這廝不知死的!」拍馬舞刀,衝殺過來,太史享截住,兩個盤旋交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兩邊軍馬,各自湧上混殺。無半個時辰,西北方向旗號飛舞,周循引軍殺來,朱仝不防兩面受敵,頓時大亂,士卒潰散,倒斃無數。周循、太史享各督軍馬猛攻,朱仝大呼:「各位兄弟,今日若不死戰,便只得戰死了!」奮力揮刀,衝殺在前,於是士卒無不效死決戰,漸漸收縮成一個圓陣,背靠抵擋。周循、太史享幾番衝突,不能殺透。正在躊躇,探馬後面來報:「今有前番龍藏浦的李俊東海軍,又重新殺出,毀我軍營寨,往此處而來!」周循大驚:「賊人亦有好戰如此者!」謂太史享道:「如今若被他沖攏,腹背夾擊,我軍自亂!只得先回頭再擊垮東海軍,然後見機行事。」於是留下少許軍馬,虛張聲勢,兩個再率軍翻身殺回。果見李俊、歐鵬統帶軍馬,咬牙切齒,洶洶追來。周循更不答話,麾軍殺上,太史享一人敵住李俊、歐鵬兩個,東吳眾軍將人人捨生拚殺,這邊東海軍也是不避刀劍,奮勇衝鋒,兩邊直殺得血流成海。未幾,西北面鼓號大作,病大蟲薛永引三千軍殺來。這時李俊軍馬原本已招架不住,忽得強援,精神倍添,兩軍並作一軍,合力抵擋東吳。周循看敵人援軍源源而至,心知今日在劫難逃,但亦只得盡力調兵往戰。忽然後隊又報,說東面朱仝復整軍馬,又從背後殺來。周循急謂太史享道:「事急矣,只好分兵迎戰!」太史享道:「甚好,我引軍往敵背後賊軍!」於是帶了二三千兵士,回身迎敵。方才與朱仝相距二里開外,北面山谷中號角長鳴,殺出一彪人馬,為頭卻是一夥蠻兵,赤體衝殺,當先一員蠻將大喝:「俺乃交州摩沙也!哪個敢來交戰!」太史享大怒:「夷蠻之徒,也敢侵犯大國!」挺槍上前,摩沙提大砍刀上前,兩個交馬三十餘合,不相上下。軍卒各自混戰,朱仝早引軍從東面殺來,太史享大喝道:「眾軍士,精忠報國,只在今日也!」撇了摩沙,策馬殺入敵群,銀槍亂晃,連挑數人。吳軍大半本是臨時徵集,如今兩面受敵,又是寡不敵眾,初時還憑借一股氣力抵抗,戰了半個時辰,陣型漸漸亂了。摩沙、朱仝各督人馬,兩頭押殺,吳軍斗兵漸少,旌旗零落。戰至酉牌時分,全軍覆沒,太史享陷陣衝突八回,殺敵無數,身受二十餘處傷勢。跨下戰馬累倒,他翻身靠於大石之上,往北大呼:「吳王,末將今日力竭,隨先父去了!」拔劍自刎而死。   這邊周循正督軍與李俊、薛永兩軍交戰,忽聞報後軍崩潰,長歎道:「天絕我也!」令全軍轉向往北,且戰且走。李俊、薛永雖然戰得兵力疲憊,卻不肯捨,緊緊咬住。兩軍首尾相接,行不數里,前面旌旗招揚,鼓點如雷,排開無數軍馬,當先大將雄姿偉岸,橫丈八蛇矛道:「豹子頭林沖在此!」周循見勢,心頭一頓,急令:「眾將士,事已至此,欲保全性命的可自去投降,欲為國盡忠的,隨我死戰!」吳軍散去者十之二三。林沖見有吳兵迎面來降,急傳令不許殺害。周循看見,叫全軍乘機一起迎著衝殺上前。此時東吳降兵在前,林衝陣前並無防備,且隊形亦亂,被吳軍一撞之下,立時大亂。兼之此地地形崎嶇,片刻之間,兩軍四下混戰,並不依個隊伍。須臾,背後李俊、薛永兩軍齊到,又無一時,東面摩沙、朱仝兩軍亦到,四面包圍,把吳軍在核心困得水洩不通。東吳軍本只及敵軍十之一二,又兼陷在死地,兵將漸漸消融。此時日頭已墮,漫天黑雲,眾軍不顧饑疲,挑燈廝殺。戰到一更時分,沙場寧靜,吳軍全數覆滅。   這一場苦戰,殺了整整一日,東海、梁山、交州軍眾將也不禁相顧悚然。林沖道:「周循、太史享年紀雖輕,真無愧名將也。諸位且各自整頓軍伍,造飯休息,次日晨再相議。」次日一早,回報各軍損折:李俊軍折損二千二百餘人,朱仝折一千五百餘人,薛永折六百餘人,摩沙、林沖大隊各折三百餘人。李俊歎道:「勝得如此慘烈,對手卻是黃口小兒,我等皆羞死也。」廖立道:「且慢感歎,可曾發現周循屍首?」李俊一愣道:「未曾。」廖立冷笑道:「好一番慘勝,卻教敵軍主帥走脫。」林沖道:「公淵且慢說嘴。如今當怎生是好?」廖立道:「可整頓軍馬,急急沿龍藏浦而進。若是柴大人那一路已攻取了建業,則自不必說。萬一有甚閃失,這邊進兵卻甚是要緊。」童威痛哭道:「那太史享小賊害我兄弟童猛,請將他屍體剁成肉泥,以洩憤恨!」林沖安慰道:「童將軍,人死不能復生。這太史享殺害你哥子,雖然可恨,也是各為其主。他奮戰至死,也是個好漢,若難為他屍首,倒惹人恥笑。」於是厚葬了童猛、太史享,教薛永為一隊,歐鵬為二隊,自與李俊、廖立諸將為三隊,沿龍藏浦進逼建業而去。   再說諸葛恪引二千軍馬,在險要處下寨,扼守路口。便見柴進引軍上萬,潮水般沖湧而來,輪番攻打,不得片刻歇息。諸葛恪只是竭力守把,焦頭爛額。原指望周循快些在敵後發動,卻不見動靜。足足支撐了一天,士卒損折了數百,到得夜裡,柴進攻勢緩了。原來敵軍來前,諸葛恪便已派出數十個精幹小卒,打探消息。二更時分,忽然來報,說周循大人全軍覆滅。諸葛恪大驚:「伯舜既沒,建業危矣!我再死守此處,徒害了兒郎。」思索一番,教在營中風大處,懸掛許多燈籠,微微搖曳;又紮了數百個草人,在各處立者;然後全軍將士,人馬銜枚,悄悄從後山小路出了營寨,往建業急速撤退;一面先派快馬往城中報信。這邊城裡諸葛瑾等得知消息,盡皆大驚。陸績道:「事急矣,建業既不可守,當早謀退路。諸葛公可引眾官保倉庫退往鄱陽湖大王處,以圖長遠。」諸葛瑾道:「然若是空城留於此,恐怕百姓遭難。」虞翻道:「下官願留守此處,以保百姓。」陸績道:「下官亦願。」諸葛瑾道:「張子布臨走時,委託某守城。如今敵軍接近,我豈能一走了之,而以孤城付以二公?」陸績急道:「事已至此,子瑜公猶如此迂腐耶!」虞翻道:「如今東吳勢衰,若要安存,亦需子瑜與劉備謀和。不可自相耽誤!」諸葛瑾頓悟,再拜二人,垂泣道:「二公真君子也。」虞翻道:「一般為大王盡忠,何須如此?子瑜快快出行。元遜回來時,我也教他隨君一同。」諸葛瑾於是與眾官前往庫房清點,將倉廩之物,盡數運載,取水路往上游而去。一時城中人心惶惶。幸得虞翻、陸績整點秩序,不至大亂。   未及,諸葛恪軍趕到城下,陸績、虞翻出迎,教人把乾糧搬出,眾軍匆匆吃了,虞翻道:「船隻備好,元遜可引軍登舟逆水而上,追趕令尊,護送到鄱陽湖去也。」諸葛恪道:「二位大人何不一同去大王處?」陸績笑道:「我等若走,此處無人鎮壓,恐怕百姓被擾。元遜自去,我二人自有安排。」諸葛恪道:「我這裡分撥五百軍與二公。」虞翻道:「我這裡有軍四百名,鎮守街市,安頓吏民,足矣。若是多留,敵軍數萬在前,於事何補?大王在鄱陽湖正是用人之時,元遜速去;見了大王,說我二人必不辱王命。」諸葛恪感慨萬千,伏地向二人叩首作別,然後引軍上船。   虞翻、陸績待船隊走後,相對一笑,進城中官衙,教部下四百軍士,輪番到街上、四門處維持,教眾士民都休慌亂,若有軍馬進城,只不可出街市亂跑就是。又宣喻若敢乘亂行劫者,格殺勿論。   且說柴進白日猛攻一天,卻也被諸葛恪守得筋疲力盡;夜間看吳軍營寨燈籠搖曳,人影聳立,不敢冒失;到三更時分,林沖那邊報捷。柴進便叫朱富引軍五百,先去試探。朱富一探,果然人去寨空;急忙回報,柴進笑道:「這小諸葛倒也有些手段。」先令白勝喬裝打扮,去往建業城探聽虛實。其餘軍馬,依舊按部就班,各自休息。等到天大明,排齊隊伍,往建業進發。   行無十里,白勝迎面喜巔巔跑來道:「各位大人,建業已是空城也。」柴進道:「這個倒也自然。東吳傾國軍馬都在陸遜手下,城中縱然有些留守兵將,俱隨周循在龍藏浦戰死了,自然是空城一座。只是不知打聽是否詳實?」白勝道:「實得狠。他城裡面只有幾百個老弱軍士,那為頭的兩個文官,叫什麼魚大人,什麼鹿大人的,都不會廝殺,眼見得是準備投降了。」柴進道:「若真是準備投降,免了一城百姓浩劫,倒也不差。」白勝道:「大人,俺探聽消息,如此辛苦,今番倒要有一個請求。」柴進眉頭一皺道:「甚麼請求?」白勝道:「待會大軍進城,大人撥給俺一千兒郎,俺要率先進城。」柴進道:「白將軍不可兒戲軍情。這軍伍先登,最是要緊,你又不會廝殺,怎能擔此大任?」白勝道:「反正建業已是空城待降,誰來和俺廝殺?看在俺屢次辛苦,大人就讓俺過這一次癮吧。」柴進待要呵斥,背後士武忍俊不住道:「既然建業已如探囊取物,我看就讓白將軍先登也無不可。」柴進苦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便與你一千軍馬,多加小心。」回頭囑咐士武:「你把那最劣的士卒,撥與他一千。若是沒有廝殺,這一千劣卒也可進城;萬一有變,沒好的精兵被他給斷送了。」又叫鄧飛引精軍一千,隨後跟隨。其餘軍馬,依次而行。   白勝樂巔巔全副披掛,提根銀樣臘頭槍,騎了匹劣馬,帶著一千弱卒,沿大路行進。他一貫是探聽軍情,從未上陣廝殺,這次如此威風,自然心頭大樂。那些軍卒也多是四方游散之徒,走得稀稀拉拉,勉強成個隊伍。偏偏白勝初次為將,行數步便把令旗招展,重新編排。走不上數里,全軍已然全不成隊形。白勝卻只看得興高采烈。走了半日,離開建業城尚有十里,望見城樓高聳,前方哨馬來報:「城門大開,並無軍馬。」白勝呵呵大笑:「既然如此,且與我進城!」旁邊一個副將道:「敵軍尚無降書送來,不可冒失進城。」白勝道:「他若有詐,便不會偽作一個降書來?爺爺探聽的消息,豈有錯哉!」叫聲:「與我進城,大家都快活去!」拍馬揚鞭,率先往城門衝去,背後一千遊兵齊聲歡呼吶喊,相隨而進。   又行數里,兵士奔得疲憊,隊伍更散。忽然西北方向,煙塵大起,副將驚道:「有軍馬前來!將軍可早作準備!」白勝臉色大變道:「軍馬,爺爺已探得建業是個空城,哪裡來得軍馬?」副將道:「這軍馬可是城外來的。」白勝道:「果然如此!那如何是好!」副將道:「是戰,是退,請將軍速拿個章程。」白勝三十二個牙齒捉對打架:「這這這……你看如何是好……」副將道:「不如先退。」白勝道:「好好好……就退就退……」回頭叫一聲:「退,退!」副將不及制止,被他喊出,那一千弱兵,個個亡命奔走,須臾之間,卻把白勝和副將兩個孤單單撇在前面。白勝大驚,急急要轉馬,他原本不慣騎馬的,不防一交跌了下來。聽得背後殺聲漸進,心下慌張,兩腿篩糠似抖個不住,慢說上馬,站都站不起了。副將下馬急忙把他扶上鞍去,急急加了一鞭,這時背後軍馬已離開不到百步,當先一員大將,身長八尺有餘,赤面長髯,手提銀面大刀,高呼:「雁門張遼在此!」白勝被他暴雷似一吼,嚇得一哆嗦,他本不慣騎馬的,跨下又是劣馬,四蹄一滑,又把他摔了下來。沒等爬起,曹軍已到,張遼看他如此不濟,卻是個將領打扮,原待捉了問個明白,不料一個曹軍騎兵衝到背後,只一刀,把白勝頭顱劈開,頓時倒地死了。副將大怒,挺槍直取張遼,只一合,被張遼斬於馬下。   這時鄧飛在二隊,忽聽前面嘈雜大作,片刻之間,白勝部下的潰兵潮水般衝下來,頓時把二隊沖得七零八落。鄧飛大驚,正待整頓,曹軍已挾風殺到。鄧飛手舞鐵鏈,上前交戰,正遇張遼。戰無十合,抵擋不住,回馬便走。張遼麾軍掩殺,鄧飛手下軍馬也一併狂奔。柴進、士武、朱富引大軍在後,忽聞前面劇變,大驚之下,正欲整頓行伍,便看兩起敗兵,先後潰下。柴進急令朱富引二百刀斧手,連斬下三十餘顆人頭,方才把潰散止住。便看正面曹軍如烏雲湧動,鼓氣而來。當先張遼揮舞大刀,威若天神,所到之處,血光飛濺,眾軍望風而靡。柴進急急調遣精兵,列隊纏鬥,不防右翼殺聲忽起,一彪軍馬突出,當先大將喝道:「泰山於禁在此,哪個賊寇先來領死!」此時柴進精銳盡在前面,被於禁一馬突入,離開不過數十步。急切之間,欲待走,於禁張弓一箭而來,應弦落馬。正是:羊犬何堪共虎鬥,蛇蠍空自與龍爭!不知柴進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七回:張文遠大戰龍藏浦,虞仲翔盡忠建業城     且說當初李俊在江東連接山越人,忽然發難,八十一州震動。於禁知形勢大變,遂輕裝出了建業,往江北而去——他原本是自覺無顏回見曹操,因此客居江東,東吳自然也未曾看管。出城渡江,略一尋思,往合肥而去。   那合肥守將正是張遼、樂進、李典。見得於禁,俱各驚奇。樂進是個直性子人,開口道:「文則,你投降關羽,把大王顏面,丟得精光,今日又來如何?」李典急忙止之。於禁慚愧道:「是某失節,亦不想求大王寬恕,只如今有一大事,與大王霸業相關,卻不得耽誤。」張遼道:「是何事?」於禁道:「眼下江東忽有東海軍李俊,聯接山越人,把東吳郡縣都奪了,直逼建業城下。以某看來,可急從此處發兵渡江,假托助東吳抵禦。若能退得東海軍,則建業一帶地方,為我所得,所謂長江天險,俱入我掌握。那時欲吞吳平蜀,易如反掌也!」李典道:「文則計策雖好,但我合肥亦是重鎮,且兵不滿萬,若是出軍,只怕這裡有失。不若稟明魏王,再做打算。」於禁道:「只怕一去一來之間,戰機詒誤,東海軍連接劉備,先把建業佔了,沿江一帶俱嚴密守把,則我軍無機可乘也。」張遼尚自猶豫,於禁慘然道:「某一時不察,敗壞曹軍名節,所以不即死者,為圖報大王也。今日之勢,非為自家,確係機不可失。文遠若以守土重責,不可擅立,乞借我三千軍去,渡江而戰,以為大王取得江東。」張遼與樂進、李典對看一眼,李典道:「既然如此,文遠兄不如自引三千軍同文則去,見機行事,若何?此地我與文謙守把,若有甚軍情,再急報知文遠兄也可。」張遼道:「曼城說得有理。只是須得飛書往許都報知大王。」李典道:「這是自然。」於是一面修書飛報曹操,一面點了三千精兵,張遼與於禁統帶,往東南兼程而來。   一路疾行,到長江邊橫江屯,略作休息。那守把當地的東吳官吏,正在六神無主,聞之是來相助抵禦東海賊軍,急忙付與糧食、船隻。張遼、於禁引軍徑直渡江,便往建業而來。還未抵城,哨馬報東海軍進逼城下。張遼、於禁便督促諸軍,加緊進發,便就城外擊之。曹軍久屯合肥,戰力精銳,兼之又是名將統帶。故而一戰殺白勝,敗鄧飛,直衝入柴進大隊之中。於禁又獨引四百精兵,側翼突出,柴進強兵盡在正面,不防遭襲,軍馬大亂。於禁亂軍中一箭射去,中柴進肩頭,大叫一聲,翻身落馬。於禁大喜,拈槍去刺時,朱富大吼舞刀,上前截住。士卒乘機把柴進救去了。那朱富迎戰於禁,豈是對手,戰無數合,手忙腳亂,看看於禁劈面一槍刺來,急中生智,把身子往下一滑,滑下馬鞍來,扭頭鑽進步軍隊裡跑了。此時曹軍雖只三千,個個似猛虎,只殺得交州、東海軍四下奔潰。柴進、朱富俱已各自逃生,鄧飛見勢頭不好,也混在亂軍之眾奔走。士武還想彈壓陣腳,正逢張遼躍馬而來,兩個刀槍並舉,戰無十合,張遼一刀將士武劈下馬來,復一刀結果了性命。曹軍乘勢追殺,直趕出二十餘里,斬首二千餘級,大獲全勝。   再說建業城上,虞翻、陸績正預備等敵軍進城,不料突然殺出這一路曹軍來,看得百感交集。陸績歎道:「不想我等才將軍馬退去,卻來了強援;真是啼笑皆非了。」虞翻冷笑道:「只怕曹軍此來,未必是替我東吳禦寇;若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卻還是百姓苦了。」   正說間,曹軍奏得勝鼓回來,就往南門,於禁當先大喝:「某為報收留之恩,特與張遼將軍引軍前來救援,已殺退賊寇,請開門讓我等入城歇息!」虞翻從城樓上探頭道:「多謝文則將軍好意。只是如今城中百姓惶恐,若大軍入城,恐更驚擾。故敢請將軍就在城外歇息,一應物品,供應無缺。」於禁怒道:「我為你東吳禦敵,如何這般淡漠?仲翔,你且叫諸葛子瑜出來答話。」虞翻道:「諸葛子瑜已不在城中,此時是我守城。文則前來禦敵,感激不盡,只是曹軍威震華夏,恐江東草民,不堪威名,故只請在城外安營。」於禁道:「既如此,我等自收兵渡江北去,讓你等與賊寇相商吧!」虞翻道:「曹軍肯來相助,我等慶幸;若是不肯,自然也不敢強求。文則可自決也。」於禁大怒,轉頭氣哼哼走了。陸績道:「若是曹軍真個收軍北去,如何是好?」虞翻道:「公紀你有所不知的。曹操從來嫉我江東,不在劉備之下;這曹軍南來,豈真是一片好意?他不過欲乘我兩家疲敝,奪占建業城池而已。如今這城是斷斷守不住的,若為曹軍所據,只恐永不得收回。倒不如與劉備,或許日後還有恢復之時。再者,既然我等已決意獻城保民,若令曹軍入城,那時權柄在人,反覆廝殺,豈不又苦了百姓?」陸績嗟歎不已。   再說於禁從城門轉頭,往中軍見張遼道:「不想虞翻如此頑固。」張遼道:「既如此,何不收兵自回?」於禁道:「軍馬跋涉千里而來,豈能空手而歸?」正說間,派出探馬報道:「問過百姓,目下建業已是空城一座,百官盡數往鄱陽湖去了。」於禁道:「甚好。不如作性乘夜殺進四門,奪佔了建業城。以我二人之力,賊寇烏合之眾,縱來數萬,足可支撐。然後從江北再調軍前來,擊破賊軍,可近收全吳也。」張遼道:「此舉不妥。孫劉交兵正酣,我若冒失此舉,恐反教其聯合也。須得待大王命令。」忽然又有哨馬報:「城西龍藏浦邊,來了一二萬軍馬,數百隻船,營寨甚密。似欲攻我。」於禁道:「文遠,事已至此,若不趕緊奪了建業以為安身,豈不坐待敵軍攻我?」張遼搖頭道:「奪占建業,行同背信毀盟,誓不可為也。敵軍既囤積河邊,何如我等先行攻之?以某看來,虞翻不納我等,是恐我等勝不得賊軍,反招災禍。若得擊破這一路賊軍,想來嫌疑自消。」於禁道:「敵眾我寡,如何能勝?」張遼道:「正是敵眾我寡,若坐待他來,決無倖免;毋如奮力擊之,倒可得勝。」「於禁道:「也罷,便由文遠了。」於是張遼與於禁分兵兩路,乘夜色往龍藏浦抄襲而來。   原來林沖、李俊等自圍殲周循軍馬之後,用廖立計策,合兵一處,沿龍藏浦水路並進,往建業而來。黃昏時分,抵達河口,暫且安營。派出哨探,得知白日間建業城下,有曹軍殺出,柴進兵敗。林沖遂召集商議。童威道:「曹軍不過數千,我這裡有二萬軍馬,何不併力擊之,一戰可擒敵將也。」廖立道:「非也。我軍雖眾,行伍不明,實不堪重擊。若是貿然出戰,前軍一敗,後隊自亂。以某看來,可以一軍挑戰,詐敗而走,把曹軍引誘到龍藏浦邊,我這裡卻預先安排埋伏,到時候四下殺出,水陸並舉,可破曹軍也。」林沖大喜:「公淵妙計!」於是令摩雲金翅歐鵬引軍三千,前去挑戰,許敗不許勝;這邊教病大蟲薛永為一隊,美髯公朱仝為二隊,小蠻王摩沙為三隊,各引二千軍馬,陸路埋伏;又遣混江龍李俊、出洞蛟童威整頓大小船隻,預備夾擊;自引大軍,卻在龍藏浦河心沙洲之上,安營紮寨。此時正值開春枯水,那沙洲是涉水可過的。   歐鵬領命,二更出發,原待往建業城去挑戰。誰知行不出十里,迎面一軍撞來,當先大將,正是張遼。歐鵬不由心驚,只得挺槍上前交戰,交馬數合,遮攔不住,好在正要詐敗,於是回馬便走。張遼縱軍追趕,歐鵬只是一路奔走,片刻之間,來到龍藏浦畔。誰知道此時薛永、朱仝、摩沙三路軍馬方才開始佈置埋伏,敵軍驟然掩至,頓時大亂。病大蟲薛永大吼一聲,挺槍先上,截住張遼,一陣混戰。交馬十餘回合,歐鵬翻身殺回,兩個共鬥張遼。張遼奮力交戰,二十餘合,未見勝敗。此時張遼部下曹兵,人人精悍,已把面前敵軍殺退;摩沙揮舞大刀,往側後殺來。張遼看敵軍勢眾,大吼一聲,用足十分氣力,銀面刀挾風揮下,歐鵬急去擋時,噹啷一聲,震的雙臂發麻,虎口開裂,再看張遼勢如猛虎,不由心驚膽戰,撥馬便走。這邊薛永更是不敵,亦匆匆敗走。張遼大聲呼戰,引著二千精兵,在敵陣中縱橫衝殺,所向皆靡。摩沙、朱仝急引本部從旁截擊,不料背後殺聲又起,於禁引千餘軍撞進圍來。兩個相向夾擊,梁山軍雖眾,被沖得四分五裂,士眾崩壞。   廖立在沙洲營盤上看見,急謂林沖道:「將軍可引軍殺上岸去,接應諸將,卻不要死力相拼,且戰且走,再退過來,我以水軍克之;然後曹軍可走也。」林沖道:「甚好。」點精兵千人,涉水登岸,加入戰團。張遼看他相貌雄健,不敢輕視,上前交鋒。兩個刀來槍往,戰約三十合,林沖虛晃一招,回馬便走。此時原先岸上四路梁山軍,都有不少士卒下水往沙洲營盤奔逃;朱仝等四將又各自整頓了部分軍卒,往兩邊撤退。張遼、於禁見狀,都道:「乘勢一舉攻破敵軍營盤,則大局定矣!」相率曹軍,亦涉水殺過沙洲來。前鋒方才登岸,廖立在營盤中燈籠一舉,沙洲蘆葦之中,弓箭手千弩齊發,曹軍頓時倒下百餘人。此時兩邊水響不絕,李俊率大小戰船,直逼過來,亂箭雨下。那龍藏浦淺灘處,水深有過腹齊胸,曹軍跋涉而過,如何抵得戰船?童威又帶了數百個會水的嘍囉,脫得赤條條的,各自拿了鋼刀,跳下水去,一陣砍殺。頓時龍藏浦河水染紅,浮屍滿目。此時張遼、於禁已衝上營頭,林沖引大軍一起從營盤中殺出,三面圍攻。張遼、於禁奮力廝殺,沙洲之上橫屍遍地。曹軍畢竟兵少,戰至四更時分,漸漸不支。此時留在對岸之軍,盡被朱仝等四將翻身殺回,悉數殲滅,沙洲之上,軍卒不滿二千。張遼道:「勢急矣!我二人當全力突進重圍,若能斬殺敵酋,則自可免。」於禁道:「非也。敵將林沖,武藝甚佳,堪為文遠對手。以某看來,只待對岸敵軍亦涉水來攻我後背之時,便翻身突圍,可得免也!」張遼道:「敵軍自有船隻,如何會涉水突圍?」於禁道:「彼烏合之眾,自然是一擁涉水。」於是張遼、於禁各引軍馬,背靠河水,頻頻衝擊,林沖軍馬雖多,反被緊逼。片刻之後,對岸朱仝、摩沙、薛永、歐鵬部下軍士,各自吶喊鼓噪,一起涉水而來,把個龍藏浦一里上下一段河道,塞得滿滿當當。張遼看勢大喜,叫聲:「要活命的隨我來!」調轉馬頭,向河裡殺去。那些梁山、交州軍士,都只管渡河來攻曹軍後背,那料到敵軍翻身殺來。張遼大刀起處,人頭滾落,曹軍精銳陷在死地,人人捨命猛擊,殺得敵軍血肉橫飛。梁山軍頓時自向踐踏,溺死無數。此時人滿河道,李俊的戰船,童威的水軍皆無所用,因此被張遼硬生生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奔上對岸。看左右,卻不見了於禁。大驚之下,急忙招呼:「文則!文則!」卻看於禁引二百餘人,正在沙洲邊緣,捨死抵擋林沖軍馬。聽得招呼,遙遙答道:「文遠兄,轉告大王,東吳誠不可懼,天下禍患,皆在劉備也!」便再不見回音。張遼焦氣塞胸,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引千餘敗軍,往東北方向而去。於禁死戰到天明,部下軍卒皆亡,四周看看,慘笑一聲,拔劍自刎。林沖這一夜苦戰,又死傷了二千餘軍卒,也是暗自心驚。於是一面聯絡了柴進,一面將軍馬分編隊伍,依次往建業開進。   再說建業城上,陸績、虞翻聞報曹軍又出,心下都十分關注。及至天明,看張遼引軍過城,指城頭罵道:「我等前來為東吳禦寇,不想得如此管待,虞仲翔,你真是鐵心欲把建業獻給劉備了!」罵畢,往東北渡口而去。陸績、虞翻四目對視,陸績道:「如此看來,曹軍既敗,則劉備軍馬,便要臨城了。」虞翻點頭道:「正是。」正說間,探馬又來報,說龍藏浦方向大軍趕來,前鋒離城二十里。城中士民此時又起慌亂。陸績道:「只恐東海軍被曹軍殺了這兩陣,憤怒屠城。」虞翻道:「以前番在各郡所為,敵軍主帥非此輩濫殺之徒也。且曹軍與之交戰,我卻不納曹軍入城,正為留這一分情面,保全百姓也。公紀,待會敵軍前來,接洽之事,便多偏勞你了。城中百姓,勿使之慌亂。」陸績愣道:「公此是何意?」虞翻慘笑道:「江東傾覆,乃天命也,非人力可挽。然,無有降者,無以保百姓;無有死者,無以酬君王。公紀你年紀尚輕,這千斤重擔便交付與你了。」陸績待要說話,語已哽咽,虞翻又道:「我拒曹軍入城,雖是為國為民,卻也落人話柄。若再降劉備,恐世俗議論。這也是私心所致罷。家眷已隨諸葛子瑜西去,公紀日後多加看顧。」陸績垂泣道:「公之心,天人共鑒。某必不負重托!」大哭下城去了。   虞翻自回到府邸,沐浴更衣,然後提了一把寶劍,單人獨馬,出西門,沿大路而去。行無數里,正逢梁山軍前鋒朱仝引三千軍列隊而來,陣勢威嚴。虞翻當路攔住,翻身下馬。朱仝心下暗驚,不敢造次,急令眾軍士一起紮住陣腳。便聽虞翻厲聲道:「我乃吳王孫權部下會稽虞翻是也!汝等勾結匪盜,擅起暴兵,奪占城池,罪不容誅!雖暫得意,日久必敗!如今建業城中無兵無將,陸績大人為保百姓,開門延降,然古往今來,守城者若無死節,非義也!故今日我單身前來,你等可速速將我殺了,然後進城!若有敢暴行擾民者,我當率厲鬼追索性命!」言罷,閉目引頸。朱仝與眾頭目聞言,都是一聳,面面相覷之間,竟無一個敢上前者。虞翻等待片刻,呵呵一笑,大步向前而來。前隊梁山軍卒,心下悚然,都往後退。片刻之間,竟看虞翻一人把三千軍馬,逼得步步向後。朱仝大驚,急忙往後隊遣人飛報林沖。那虞翻走得數十步,仰天大笑:「天意如此,人力自盡矣!」拔出寶劍,自刎身亡。   又過一頓飯工夫,林沖、廖立從後隊飛馬趕來,看了虞翻屍體,都感慨不已。林沖吩咐:「將虞仲翔屍身且錦袍包裹,待入城之後,厚葬以禮。」又傳令:「三軍進城,有敢取民間財物者,斬首,敢姦淫殺戮者,盡數凌遲!」於是三軍肅然,隊列整齊,往建業城池進發。離城三里,陸績率官吏出郭相迎,遞送戶籍、倉廩冊表。林沖撫慰道:「先生今日相投,某上稟皇叔,必無虧待。」陸績低頭道:「某獻城,非為自家,只圖保全百姓。將軍若肯答應不擾民,便是千恩萬謝。至於其他,不敢多說。」林沖勸慰再三,與之並馬入城。先遣朱仝引三百親信,沿街戒備,以防亂兵擄掠。大軍駐紮於西門之外,自只帶一千五百軍士進城,全城秋毫無犯,百姓焚香以迎。進得城中,林沖吩咐大開倉廩,救濟貧苦百姓;一面將滿城官吏士卒八九百人,願留者各依舊職,願去者發與薪俸路費,遣回家鄉。未到申時,闔城已安。又過一刻,柴進引那一路軍馬亦到。進得城中,安頓已畢,說起在建業城下這數番苦戰,雖然得勝,卻喪了童猛、白勝、士武,及上萬士卒,回顧亦是膽寒。於是一面厚葬虞翻,一面飛書往劉備處報捷。   又說劉備在夷道口與陸遜對峙,雖時有小戰,皆沒什麼成敗。陸遜幾次用計奇襲,均被法正、龐統設謀擊退。眼看年終,先得到南路消息,說宋江引梁山軍擊破零陵、桂陽二郡,正分兵抄襲東吳側後,不由甚喜;接著又有大好消息,江東豪傑混江龍李俊起兵,聯接山越人,奪取東吳數十州縣,自稱東海將軍,特致書漢中王,請投效麾下,共平東吳。劉備得知消息,喜不自勝,即刻遣人往江東,委李俊為平東將軍,教加緊進兵,討平江東全境。一面與龐統商議,便要乘勢攻打夷道。龐統道:「不可。陸遜乃天下名將,今江東雖動,他這邊必有防備。我當堅守待變,等李俊、宋江諸軍各自得手,然後三面攻之,陸遜不戰自潰。若是貿然出擊,萬一有失,反把大局壞了。」劉備自火燒聯營之後,對龐統是言聽計從,自然遵循。又過不多久,卻收到諸葛亮從成都發來書信,書信曰:   「臣亮扶惟大王:今王師東征,所到披靡,江東義士,雲集相從。然以長遠相看,國賊終是曹操。我傾國之軍伐吳,於今已有一年。將士疲敝,百姓困苦。且今日之勢,江東雖如指掌,然陸遜全師,仍扼夷道,孫權屯軍鄱陽,其勢未可易與也。設或與曹操相合,內外夾攻,恐我大軍不得自回也。又宋江梁山軍雖歸王化,終是流寇出身,傳略南方,恐生異志。故以臣之見,莫若乘勢與吳謀和,我佔荊州,而吳歸揚州,然後併力北伐。如此,將士免血戰之苦,王道得強援之助,兩川安如泰山,奸雄勢若懸絲,漢室中興,可指日而待也。望大王三思。」   劉備看罷書信,與龐統商議。龐統冷笑道:「孔明也甚是糊塗。今日之勢,碾平東吳,舉足之勞耳。若再與其謀和,孫權何等樣人,焉能忍氣吞聲?日久必為所害也。棄口內之臠,養臥榻之虎,豈明智也!」劉備聞言,連連稱是。於是回書以告諸葛亮。一面繼續督練軍馬,以備東進。   忽然又有警訊,說曹操為解東吳之厄,遣曹洪為大將,張郃為副,起兵十萬,從長安直取漢中。劉備大驚,急忙教再細細打聽。正是:東吳方歎基業動,西川又看烽煙來。不知漢中戰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八回:魏文長威震漢水,諸葛亮計破曹真     建安二十年冬,魏王曹操在許昌觀望孫劉交兵,這日司馬懿入朝奏道:「大王,如今東吳雖有陸遜在彝陵火攻得手,然劉備主力尚存;又報宋江從武陵進軍,連克零陵、桂陽二郡,直逼豫章;東海有混江龍李俊起兵,連接山越人,響應劉備,把吳會之地,盡數奪取。孫權勢若長蛇,如今已是首尾相失,不出數月,必然傾覆。大王當即刻起兵,從徐州渡江,奪取揚州之地。不然等劉備取了江東,恐再難剿除也。」曹操道:「只是如今孫劉對峙,我若起兵攻吳,豈不反令劉備得利?」司馬懿道:「東吳氣息奄奄,覆亡已定。縱有反覆,無關大局。若不奪取揚州,則劉備得長江天險,必為國家大患。」曹操沉吟片刻道:「我亦不出兵攻吳,卻遣將從長安攻蜀。如此劉備軍心必亂,孫權可以支持;而兩川若得,則劉備不足懼也。」司馬懿聞言,搖頭不語,自行禮退下。曹操即拜曹洪為都督,曹真為副,張郃為先鋒,統步軍四萬七千,馬軍六千,詐稱十萬,自長安出發,兵取漢中。   再說劉備委任漢中太守魏延,駐守南鄭之地,忽聞警訊敵來,遂聚眾商議。參謀楊儀道:「敵軍號稱十萬,我軍不滿二萬,且多系新招,戰力不強,若是出戰,恐徒生傷亡。當堅守城池,一面往成都求援。」魏延道:「否。敵軍號稱十萬,以某看來,至多不過六七萬也。西川至此,路途遙遙,若是堅守,待敵人兵臨城下,則束手待斃耳。不如引軍殺出,先乘其立足未穩,破他一陣,然後拖延進軍,等待後援。」劉封道:「魏文長所言是也。」楊儀冷笑道:「為將者逞而匹夫之勇,取敗之道也。」魏延大怒,拍案而起道:「先生若怕死,自守城池,某自引軍出戰!」怒沖沖走了,劉封相隨而出。楊儀也是心下不悅,自回衙門,修書往成都、上庸兩處相報。   魏延、劉封出來,同了都尉鎮三山黃信——當日在成都投降劉備,備因怕他與川中諸將積怨,故調撥魏延麾下——點了萬餘能戰的軍馬,出得城池。魏延道:「楊儀鼠膽文人,畏敵如虎。我偏要殺他一陣,叫這廝看看。」劉封道:「只是敵眾我寡,將軍亦不可輕視。」魏延道:「這個自然。」忽然有報,曹軍先鋒大將張郃引軍萬餘,穿駱谷而來。魏延道:「彼不走斜谷而走駱谷,欲抄襲我後也。」黃信道:「如何是好?」魏延思索片刻道:「我有一計。二位可引一部軍馬,背靠漢水紮營,如此如此,卻向斜谷方向。曹軍見,必殺出攻我。某卻自引三千精兵,從小路繞到山脊之上,切斷駱谷後路,腹背夾擊,可破張郃也。」劉封、黃信道:「將軍高見。」於是自引軍去了。   再說張郃引軍萬餘,穿駱谷道,出至谷口,望見漢軍背水列營,營寨左右甚寬,前後卻薄。不由呵呵大笑道:「此輩自取死耳!」挺槍躍馬,引眾殺奔過去。便聽號鼓大作,鎮三山黃信引軍截住。張郃也不答話,搖動長槍,驟馬殺上,黃信手提喪門劍,攔住交鋒,戰無三合,大敗而走,潰入營中。張郃大喜,將槍一招,全軍追隨殺上。轉眼之間,衝入漢軍營寨中間,不料卻是空營一座。正在驚奇,兩邊梆子亂敲,亂箭紛紛下來。原來漢軍營寨扎得甚長,中間空出來,兩邊卻修了鹿角深塹,只留下數丈寬缺口。黃信早伏下一部軍馬在兩邊營盤之內,自引的軍士潰敗下來,也從缺口奔到左右營中,恰把中間留作一個口袋。曹軍殺進營盤,正好是兩面受敵,一時大亂。張郃親自揮舞長槍,尚在前面死戰,背後山脊之上,紅旗摩動,一彪軍馬殺下山來,頓時把道口切斷。為首戰將身長八尺有餘,雙目朗朗,口中高呼:「義陽魏延來也!」一匹馬,一口刀,如閃電般鍥入曹軍後隊,刀光到處,血肉橫飛,曹軍望風而靡。張郃大怒,轉身迎時,魏延已殺到曹軍中隊核心,背後三千精兵,錐形展開,彷彿巨斧,直把曹軍劈裂一條大口。張郃看見,恨得牙齒咬碎,挺槍上前道:「豎子休走!」魏延冷笑道:「老賊乃我手下敗將,尚敢前來耶!」張郃更不答話,挺槍刺殺,兩個盤馬交鋒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此時黃信、劉封又引軍從營中兩路殺出,曹軍腹背受敵,戰陣大亂。張郃高聲道:「我軍陷在死地,還不決一死戰!」奮力揮槍,左衝右突。魏延卻也奈他不得。那張郃部下,有二百騎河北精兵,甚是彪悍,列隊死戰,救出不少被圍軍馬。戰到日頭西沉,各自收兵。張郃所率軍馬,逕直往漢水下游紮營。清點士卒,折損三千餘人,後隊糧草,大都被漢軍奪去。只得草草創下營寨,安排士卒輪流堅守。   魏延白日一戰大勝,與劉封、黃信置酒相賀。劉封道:「可惜未能盡殲敵人。」魏延道:「張郃亦是河北名將,未可輕視也。」正說之間,哨馬來報,說曹軍大隊兵分兩路,已過斜谷,一路正向此處而來,一路卻往漢中而去。魏延大驚:「楊儀非能用兵之人也。若是漢中失守,我有何面目見大王?」黃信道:「何不連夜先劫奪此處曹軍營寨,倘能破之,再迎戰二路敵人。漢中城池高深,又有數千軍馬,楊大人縱非武人,總能堅守數日。」魏延道:「張郃乃名將,必有提防,劫營不可。如今之計,且留虛兵在此紮營,我等引大隊連夜拔寨,往西邊道上埋伏。倘能擊破趕過來的一路曹軍,再兼程趕往漢中城下,可無恙也。」商量既定,於是虛留營寨,自帶全軍,順山路往西趕去。   原來曹洪、曹真引軍從斜谷進兵,忽然聞報說魏延引軍往東迎擊張郃去了。司馬郭淮獻計道:「魏延既去,漢中無人矣。如今可分軍二路,一路由此疾進,奪取漢中;一路卻轉往東南向,截魏延後路,與張雋義兩面夾攻,如此魏延首尾不能相應也。」曹洪然之,便教曹真、郭淮分軍一半,挺進漢中;自與副將孫禮卻向東南折轉,奔漢水而來。大隊沿漢水北岸而進,行至東方微明,忽然山坡之上,號鼓大作,魏延、黃信引軍兩路殺來。曹洪大驚,急忙與孫禮分兵迎戰,當不得漢軍埋伏停當,劉封又從中路截出,把曹軍切為兩段。魏延揮舞大刀,勇不可當,直撞入陣來,曹軍自相衝突,落漢水而死者無數。旌旗刀槍,丟滿河灘,急急收縮軍馬,往西退去。魏延、劉封、黃信統領部眾,盡力追殺。其時旭日當空,山水間景色清明,曹軍連潰退出十數里,魏延毫不放鬆,緊緊追趕。眼看退到河谷之前,地方狹窄,曹洪大呼道:「今若不奮擊,當盡數死於此矣!」拍馬舞刀,引軍戮力反衝。魏延幾番衝擊,兩下稍稍相持。戰到日近中午,東面殺聲大作,卻是張郃引本部軍馬疾行而來,曹洪大喜:「今番吾等可得勝也!」與孫禮統帶軍馬,倒去攻魏延中軍。魏延看背後敵軍殺來,急急往北面山腳下且戰且走,須臾之間,兩路曹軍合圍而上,左右夾擊,魏延自引軍抵擋曹洪,令劉封、黃信引軍抵擋張郃。劉封一馬在前,被張郃開弓一箭,射中座下馬,跌翻下來。張郃拈槍來刺,黃信急忙上前當住,士卒救劉封走了。那黃信捨生忘死,與張郃大戰三十餘合,漸漸手亂,只得往自家陣中收縮,被張郃乘勢掩殺。魏延見後面失利,不敢死撐,把軍馬退到山坡之前,用強弓佔住高處,背山列隊抵擋。曹軍勢大,團團圍上,把漢軍牢牢困住。魏延幾番衝殺,不得突圍,只好安排眾軍,守把幾面。教黃信、劉封在中軍彈壓,自己親引了百餘精兵,四下巡查,見有曹軍攻擊便殺出抵禦。如是半日,雖傷亡了不少人馬,倒也保得無恙。眼看天色漸晚,忽然又聽得東邊鼓噪大作,沿河殺過一支軍馬,不知多少。張郃見狀,也不敢托大,便將軍馬往西撤了數里,與曹洪匯合一路,放來軍與魏延會合。此時天色已黑,兩軍各自收兵,相距八里,紮下營寨——曹軍傍水,漢軍依山。   魏延見來了援軍,大是歡喜,看時卻是關羽部將劉唐,引三四千精兵,從上庸來援。劉封道:「上庸乃咽喉之地,劉將軍如何卻抽調那邊防務,千里趕來?」劉唐道:「我等在上庸,聞長安曹軍大動,心想必來取漢中。漢中王大軍已到荊州,此地兵馬缺少,因此稟明簡雍大人,前來增援。至於上庸,原本地勢險要,且又與江北黃忠、法正大人軍馬相近,呼應方便,自然不必多慮。」魏延喜道:「甚好,得這一支生力,則某尚可與曹賊一戰也!」劉封道:「兩日血戰,雖則殺傷敵軍不少,自家卻也頗有損折。如今聞報敵軍一路往南鄭而去,以某看來,當乘夜色,抄小路趕回增援,以免楊威公為難。」魏延道:「曹洪、張郃皆名將也,聞之我退軍,必然來追。且彼佔據漢水,我須繞行山路,彼若隨後相掩,或徑直渡過漢水截擊,我軍不利。今日我卻有一安排:黃將軍與劉將軍只詐作退軍,在山道上設下埋伏,我卻與公子引精兵直衝曹軍大營,然後過漢水相拒。曹軍必亂,然後二位將軍可從箕谷山路回漢中,我在漢水南岸立營,曹軍若敢渡水,某死戰扼之!」眾人道:「將軍智勇雙全,某等欽服!」於是二將引大隊拔寨而走,魏延卻自引四千精兵,悄悄往西,去一處山谷中埋伏。   且說曹洪、張郃會合一路,當夜整頓,忽報漢軍紛紛拔寨而走。曹洪道:「賊軍定是怕子丹攻克漢中,斷他歸路,因此去了。此時不追,更待何時?」張郃道:「敵將魏延,智勇雙全,只怕必有埋伏。」曹洪不悅道:「雋義亦是英雄,如何這般膽怯?我兵足將廣,縱有埋伏,又何懼哉?」張郃道:「若果要去,都督自去,某守把營寨。」曹洪道:「雋義若不同去,顯有私心。某就是要君隨我前往。」張郃爭執不過,只得順從。於是曹洪為前隊,張郃為後隊,點起一萬精兵,前往追襲。卻留孫禮守營。曹洪一路驅兵前進,行到漢軍營中,果見營帳皆空,前面哨馬報漢軍輜重距離二十里,有千餘人馬護送。曹洪大喜,教諸軍併力上前追襲。行到四更時分,,遠遠看見小路口有漢軍掉隊士卒,沒命跑過山拐去了。曹洪急急趕上前,轉過山口,望見輜重數百輛,把路口牢牢塞住。正在疑惑,後軍忽然發喊,曹洪猛然醒悟:「中敵之計也!」四下金鼓齊鳴,山道兩旁,到處鑽出漢軍,亂箭飛蝗般射下,曹軍哀鳴連連。曹洪急撥馬待退,前面殺出一彪軍馬,為首大將身長八尺有餘,赤髮黃眼,虎體狼腰,手提鬼頭大刀,高呼:「劉唐在此,曹洪快快納命!」曹洪大怒,拍馬上前交戰,兩個廝殺十餘回合,曹洪見劉唐刀法剛猛,難以取勝,又見左右兵將死傷甚多,不敢戀戰,遂回馬便退。怎奈山路狹窄,又被漢軍佔了兩邊地利,橫屍無數。卻待走時,後面黃信引軍殺出,截斷退路。兩下夾擊,曹洪衝突不出。正自惶恐,背後張郃引軍突入,戰退黃信,方救曹洪出圍。曹軍丟盔棄甲,一路往自家營頭敗走。   再說孫禮守備營寨,三更時分,忽然北面山坳裡火光亂晃,一支軍馬撞出,衝開鹿角,殺進營寨之中。火光之下,當先大將躍馬橫刀,厲聲喝道:「義陽魏文長在此,哪個敢決一死戰!」左營偏將張奮引軍殺出,交馬只一合,被魏延當頭劈死;右營偏將王儀然挺槍來戰,戰無三合,又被所殺。曹軍悚然,無再敢出者。黑夜之中,又不知兵馬多少,只好各自堅守本處營盤,被魏延在曹軍大寨之中,左衝右突,蕩平十餘處。孫禮大怒,點了數營軍馬,一起殺出,便看魏延單人獨馬,直衝過來,大刀蕩處,早斬曹軍兩員偏將,劉封在後,銀槍如白蛇吐信,曹軍連連落馬,隊形潰散。於是眾軍皆退。魏延提刀立馬,在暗夜中長笑數聲,同劉封引眾軍穿過曹軍營寨,南渡漢水。孫禮不敢追趕。及至五更過,曹洪、張郃敗軍自回。兩邊說起,無不嗟呀。待到天明,人報魏延引軍在漢水南邊紮下一排營寨,不知軍馬多寡;山路上伏擊的漢軍已自往箕谷去遠了。曹洪大怒,便要興軍渡河而戰。張郃勸道:「屢次交戰,皆以冒進而虧。魏延屯軍漢水之南,是欲待我半渡而擊也。不如且先在此屯駐,一面遣孫禮引五千精兵,依舊沿箕谷小路,尾隨漢軍,直趨南鄭;這裡大軍伐木作筏,以備渡河;一邊卻打探曹子丹消息,然後再動。」曹洪從之。未過兩日,人報曹真為敵所敗。曹洪大驚。   原來諸葛亮在成都,得知曹軍在長安大動,心知必來取漢中,不由仰天歎道:「舉國精銳盡處,卻把後庭空虛也。吾恐魏文長獨力難支,當親往調度。」一面飛書報劉備,一面將成都防務交與蔣琬、費禕、吳懿等,自同征虜將軍陳到、中郎將王平點軍八千,往漢中前去。因恐路上耽誤,便教王平引大隊在後,自與陳到帶了二千五百精兵,輕裝兼程,一路趕去。將近南鄭,恰好遇見楊儀使者,說魏延不聽勸諫,強自出兵。諸葛亮驚道:「文長如此恃勇,恐壞大局!」於是加緊進發。不日抵達南鄭,楊儀出迎,說了經過。忽報敵將曹真引軍數萬,從箕谷過來,離城四十里。楊儀面皮變色。諸葛亮問道:「城中軍馬,共有幾何?」楊儀道:「軍馬精銳皆被魏延帶去,此處兵不足六千,且多未經戰陣。」諸葛亮沉吟片刻,道:「如今敵大隊前來,若是死守,只怕難以支撐。某倒有一計。」轉到壁圖之前,看了一回,對楊儀道:「威公可將南鄭六千軍士,分作兩隊:三千人在城外列隊,三千人在城東門內埋伏;卻把城門兩邊,堆積草車乾柴,八字擺開。我在城樓之上觀看,若是敵軍衝來,威公可徑直引軍退往城內,布成圓弧之陣——預先在街巷之前,都安排鹿角拒馬,準備弓弩。待曹軍追進城中,聽號鼓一聲,放箭火攻。待敵軍退去,我紅旗招時,再縱軍追殺。」楊儀道:「下官尊令。」諸葛亮又謂陳到道:「叔至可引成都帶來這二千五百精兵,在城外埋伏。敵軍看楊威公在城門列隊,必不防備叔至;待城裡火起之時,看我城頭黑旗舞動,立刻殺出,直取敵中軍帥旗。若斬得曹真,則數萬敵軍,一時退也。」陳到領命。諸葛亮又道:「城東門之上,準備千斤閘,在發動民夫,運載大石二千塊、巨木二千根其上。若是計策失利,則砍斷擋板,放下木石,堵住城門。叔至可引本部軍轉南門進城。」楊儀、陳到道:「太尉之計甚好。」於是各自安排去了。   再說曹真、郭淮引軍二萬餘人,疾步兼程,只因箕谷路徑崎嶇,因此走得辛苦。離開漢中十數里,前面探馬報,有漢軍數千,在東門外列隊相迎。曹真呵呵大笑:「既然如此,且奪了城池,再作休息。」郭淮道:「敵人以區區數千人挑戰,恐有詭計。」曹真道:「他若有詭計,我便縱軍破之!」催促諸軍,加緊進發。離南鄭城池八里,曹真自登高觀看,見漢軍三四千,勉強列隊,不由以馬鞭指笑道:「如此軍馬,某視作土雞瓦犬也!可急縱軍擊之!」郭淮道:「漢中重地,守將必然有謀,不可冒失。」曹真道:「漢中守將魏延,正在與子廉、雋義相較;此處顯無良將,不乘機奪占城池,成此大功,更何待耶?」便與郭淮分兵兩路,直衝過去。楊儀在隊伍之中,看曹軍逼近,引眾人回頭便走。曹真哪裡肯捨,緊緊追趕。片刻之間,漢軍逃進東門,卻不及關門,被曹軍前隊騎軍,一擁而入。曹真大喜,教本部軍馬,盡數入城追趕。郭淮在後面,招呼不及,曹真已追趕入城。進得城中,只見兩邊是草車木柴,堆得長長兩列,八字夾注,盡頭全是鹿角拒馬。曹真猛道:「不好,中計了!」話音未落,頂頭門樓之上,號鼓大作,兩邊火箭齊飛,火把亂丟,頓時燒成兩道火牆。火光之中,亂箭射來,曹軍被煙熏火烤,耳目失明,無力抵禦,只是亂竄,自相踐踏,死傷無數。曹真看勢頭不好,幸得左右親衛甚多,急急撥馬出了城門。諸葛亮在門樓之上,偷偷窺測,見曹真帥旗出門,立刻把黑旗一揮。城外陳到看見,拍馬舞刀,引軍殺出。曹軍方才奔出城,哪裡提防,被陳到刀砍鑽打,殺死一片,餘者當面而靡。陳到引二千五百精軍,如離弦之箭,直插入曹軍核心,奔城門口帥旗下而去。曹真見一將迎面而來,心下慌張,急招呼左右相迎。親兵家將,一起圍上,好個陳到,大呼鏖戰,刀光如行雲而過,須臾之間,連殺二十數人,突到曹真面前。曹真挺槍相迎,刀槍相隔,火星四濺,陳到大喝一聲,刀勢猛沉,喀嚓一聲,將曹真馬頭砍掉半拉,曹真頓時被顛簸下地。陳到舉刀看時,曹真急急翻身坐起,用槍桿亂捱。正在危急,背後郭淮殺到,截住陳到,曹真乘機上馬,匆匆而去。諸葛亮在城樓之上,搖擺紅旗,楊儀見狀,率六千漢軍,吶喊殺出。曹軍元帥遁走,皆無戰心,郭淮與陳到戰十餘合,遮攔不住,混在敗軍中逃走。諸葛亮、楊儀、陳到縱軍押殺,前後斬首四千餘級,繳得戰甲千餘副,這才自轉回城,救滅余火,安頓死傷。   那曹真、郭淮在南鄭城外敗北,收拾敗軍,沿箕谷小路連夜而走。行到次日天明,忽見前面旌旗搖動,一支軍馬截路而出,為首大將厲聲道:「曹真休走,黃信、劉唐在此!」曹真、郭淮大驚,此時人馬雖眾,廝殺半日,又奔走半日一夜,如何抵擋得過?未知曹真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四十九回:諸葛亮鏖兵漢水,馬孟起力闖三營     且說曹真在南鄭城下被諸葛亮設計殺敗,一路奔走,忽見山道之前,殺出一軍,當先旗號,乃劉唐、黃信也。曹真大驚,厲聲道:「眾軍聽好,今日除死戰方有生路!」將令旗一招,引軍衝上。自己挺槍在前。赤髮鬼劉唐揮舞大刀,截住廝殺,戰約十合,郭淮拍馬夾攻,這邊黃信引軍乘勢修削曹軍後隊。兩邊在路口一陣混戰,原來漢軍雖有截殺之勢,其實也是跋涉而來,且又當不得曹軍兵馬眾多,因此並不敢死拼,只把隊伍佔住兩邊高處,盤剝他兩翼軍馬。曹真、郭淮捨生忘死,殺過關去,後隊被截下千餘人,卻也顧不得了。劉唐、黃信勉強勝得這一陣,卻也無力追趕,於是收拾軍馬,自回南鄭。   諸葛亮在城中見二將回來,心才放下。問了漢水之戰局勢。劉唐眉飛色舞道:「全仗魏大將軍智勇雙全,帶我等勝這幾仗,殺了曹洪、張郃近萬軍馬,甚是爽快。」諸葛亮皺眉道:「魏文長將略高明,只是貪圖鏖戰,既耗費士卒,亦易為敵所乘。這次是曹洪無謀,若換曹操來,只恐漢水一戰,文長以一敵三,已遭不測。又若非我這邊加緊趕到,只怕南鄭城池已失,二位將軍亦將敗於箕谷,如此文長孤軍懸於漢水,豈能倖免?」劉唐聽得納悶,待要反駁,黃信輕輕拉住。諸葛亮又道:「今日曹軍退去,匯合一路,必然前來。黃信將軍,你可引軍三千,前往城固,為魏文長後援。」黃信領命。諸葛亮又道:「陳到、劉唐二位,可各引本部軍馬,往漢水上游源頭,夾河立營。多準備木筏輕舟,以備使用。」二將各自點頭。諸葛亮自屯軍漢中,卻教使者速去催後隊王平趕來。一面發書信與魏延,吩咐計略。   曹真衝過黃信、劉唐阻截,行一程,恰逢孫禮引軍接應,於是一起退到漢水,與曹洪會合,連番敗陣,都覺難堪。張郃道:「勝敗兵家常事,諸君不必掛心。可重振軍馬,再去決戰。」曹洪然之,一面飛書往長安調取後援,一面教張郃在左,曹真在右,自己在中間,各引一萬軍馬,準備強渡漢水。卻令郭淮、孫禮二將鎮守北岸。   忽報有漢軍在漢水上游源頭之處,依山傍水下寨。郭淮道:「我若渡河,則必被彼順流而下,攻我左翼也。」曹洪道:「如之奈何?」郭淮道:「以某看來,可用當年吳越戰時,勾踐之略。先以左右兩翼軍馬,虛張聲勢,作渡河之狀。魏延必然分兵以防。此時左右軍馬,卻不真動,漢軍縱從上游下來,亦不能損我。一邊卻集中船筏,突然從中路進兵渡河,然後抄襲漢軍兩邊,待中軍佔了南岸,再渡兩翼,三面夾擊。如此則漢水可過,魏延可擒也。」張郃皺眉道:「何不分軍一路,從下游三十里處渡河,而費這許多手腳?」郭淮道:「分兵下游,恐為敵所乘也。」曹洪思索片刻,道:「便是依伯濟之言。」於是教張郃、曹真兩路,分別上下十里,虛張聲勢,準備渡河。自己卻把中軍暗自備齊船筏,只待對岸魏延分兵,便要突破。果見須臾之後,南岸一隊漢軍,旗號翩然,正是魏延、劉封,卻分兵往兩邊去了。曹洪大喜,便叫擂鼓渡河。中軍一萬人馬,乘坐百餘個大筏子,渡了兩次,盡數過去。曹洪整頓人馬,便直殺入中間漢軍寨中,卻是空空如也,虛插旗幟,不見一些人馬。正在疑惑,人報「魏延、劉封整軍復從上下游殺回來!」曹洪大驚,所喜本部人馬甚多,於是背水列隊,一面旗號教張郃、曹真兩路,趕緊過來。那魏延、劉封兩路軍馬翻身殺回,卻只是在曹洪陣勢邊上周旋,並不攻擊。張郃、曹真看見旗號,率部下各自渡河。突見上游放下巨筏百餘隻,順水而來,快逾奔馬。當先旗號,乃陳到、劉唐。張郃此時方才渡過四成軍,急忙率隊在南岸列隊,預備迎擊。不料漢軍船筏,卻盡在北岸登陸,五六千精兵殺上灘頭,劉唐、陳到兩匹馬,兩口刀,衝殺在前。曹軍左翼留在北岸的兵將皆不能抵擋,被殺得四散而走。張郃大驚,待要回身再渡河去救援,劉封引軍在背後逼著,不能分身。那陳到、劉唐率領本部軍士,把北岸曹軍一陣大殺。曹軍斷後的郭淮、孫禮見狀,急忙引後軍前來交戰。兩軍恰恰交鋒,忽然背後鼓點震得山搖地動,無數漢軍,從山後面沖湧而出,當先旗號,乃「大漢太尉,益州牧諸葛亮」也。   原來諸葛亮在漢中,等到王平所率後軍人馬取齊,立刻出發,抄小路卻繞到漢水之背。他料曹洪會合諸將,必然依仗兵多,分路渡河,於是等他軍馬半渡,卻擊其北岸之軍。此時張郃、曹洪盡在南岸,郭淮、孫禮腹背受敵,叫苦不迭,上前與陳到、劉唐交戰,無移時,遮攔不住,回馬便走。曹軍兵將各自奔逃,趕落下水,殺死淺灘上無數,漢水為之染赤。曹真此時尚未過南岸,但卻離開十里之外,見狀亦知強戰無益,遂引本部軍馬,列成嚴密之陣,強弓鐵騎當住陣腳,一面向西平推,一路把左軍和郭淮、孫禮後軍的殘敗人馬,慢慢接應。諸葛亮看他陣法嚴謹,自己軍力又非充足,於是只把潰散的曹軍大大劫掠了一番,繳獲刀槍戰具無數。   曹洪在南岸,看見北岸漢軍突出,又驚又怒,便要回軍去戰,張郃道:「我軍一時分兵,為敵所破;若再往返奔波,自耗軍力。如今北岸大局已定,曹子丹知兵者也,必能整頓行伍。我等不如引南岸軍馬,擊破魏延、劉封,亦是一利也。」曹洪從之,便與張郃分軍兩路,追擊劉封、魏延。此時南岸曹軍有一萬三千餘人,漢軍只四千,略戰片刻,便向南奔走。曹洪、張郃緊緊追趕,一直追到城固,鎮三山黃信引軍殺出,接應魏延、劉封退入城中。曹洪便要攻城,張郃道:「敵軍既有準備,攻城不易,不如回轉。」曹洪尚在猶豫,漢水方面,煙塵大起,無數軍馬趕來。回頭看時,漢軍大旗招揚,中間諸葛亮、左邊陳到,右邊劉唐,三路殺來。曹洪、張郃大驚,正欲相迎,城固門開,魏延、黃信、劉封各引軍出,兩路夾擊,把曹軍圍在中間。曹洪、張郃各施神勇,奮力死戰,怎奈四下漢軍圍得鐵桶一般,衝突數次,不得殺出。曹洪亂軍之中正逢魏延,兩個輪刀大戰,六十餘合,曹洪漸漸乏力,虛晃一刀,回馬便走。魏延大呼趕來,曹軍將兵上前阻攔,皆被所殺。此時天色漸晚,忽然諸葛亮傳令鳴金。魏延自度道:「眼看便要活捉曹洪,如何收兵!」欲不從,劉封從後面趕來道:「文長,既然諸葛軍師有令,還當遵從。」魏延搖頭道:「軍師忒謹慎了些。」諾諾唧唧,收兵回陣。曹洪正殺得絕望,忽見兩路漢軍,一起收兵,不由大喜,忙與張郃收拾軍馬,教大隊往北緩退,自己親自提刀斷後。行無數里,前面火把如林,卻是曹真引軍前來。原來曹真率軍在北岸與諸葛亮大隊對峙,不能取勝;忽見諸葛亮全軍離岸登船,南渡漢水。心知必是去夾擊曹洪,卻苦船筏多在南岸。好容易渡了河,故此時才到。兩邊清點軍馬,折損近萬人。郭淮陣中帶傷。營寨中糧草戰具,多被漢軍劫奪毀棄。曹洪暴跳道:「不想諸葛村夫黃口書生,竟如此厲害。」張郃道:「事到如今,我軍優勢盡喪,不如還是退回漢水北岸,約束船筏,堅守險要,待長安後援到來,再議進兵。」曹洪只得聽從,於是眾人垂頭喪氣,一發回北岸去了。   一直等待二十餘日,眼看糧食將罄,曹洪正在驚惶,報有西涼大將韓德,引雍涼精兵二萬,自長安來援。曹洪看那韓德身形魁偉,眉目剛健,先鋒名叫王雙,乃壟右人,年不過三旬,身長九尺,猿臂狼腰,神情沉默。又看西涼軍馬個個精悍,不由甚喜道:「如今且叫諸葛村夫嘗個厲害!」遂整頓全軍五萬餘人,依次拔寨,渡過漢水,取道城固,進逼南鄭而去。   再說諸葛亮自漢水一戰再敗曹軍之後,留劉封、黃信引軍五千守城固,自與諸將,且提兵回南鄭休息,一面安排哨馬,探聽曹軍消息。這日聞之曹軍後援大至,乃聚眾商議道:「敵人既復增兵,必取道城固,攻我南鄭。劉封、黃信鎮守城固,足以抵禦。我卻引大隊從箕谷方向出,抄襲曹軍之右,則彼進退無路,必為我破。」正商議間,人報馬謖自成都押送強弩三百張來援。諸葛亮大喜,攜其手入道:「幼常既來,可隨我參謀也。」馬謖道:「遵軍師之命。」忽然又報,說衛將軍馬超引軍來助戰,已到二十里之外,特遣人報知軍師。諸葛亮道:「馬孟起來得好快。」遂叫來人回傳,請馬超將軍引軍入城。   原來馬超屯守下弁,鬱悶無事。聞得劉備在夷道與東吳廝殺,諸將多建功勞;又聞妹丈宋江在武陵、桂陽一帶,也是屢有斬獲;唯獨自己,卻閒居在此,心下甚是不平。這日正在喝悶酒,部下金眼彪施恩進道:「將軍,有功勞來了。」馬超問道:「有何功勞?」施恩道:「聞曹操令曹洪、曹真、張郃起兵十萬,直取漢中。將軍久欲立功,何不引本部兒郎,趕往東邊,助魏文長破敵守城,以展雄才!」馬超道:「甚好。」於是留從弟馬岱與穆春守下弁,自帶了施恩、穆弘並五千軍馬,往東趕漢中而來。   當下進了南鄭城,見過諸葛亮。諸葛亮笑道:「孟起來得正好。今有曹軍來犯,我這裡引軍出戰,恐無人守城。便請孟起引本部軍馬,守把南鄭,如何?」馬超道:「孔明先生,某此來,為的是陣前殺敵,以助漢中王大功。且西涼軍馬,慣於摧鋒陷陣,至於把關伏路,非我長也。便請孔明先生安排我等出城廝殺。」諸葛亮微微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孟起可引本部軍馬,從南鄭東門出,往城固增援劉封公子。若遇曹軍,且勿貪戰。等我引軍迂迴其後,斷其糧道,然後破之。」馬超大喜道:「謹遵軍師之命!」當即便去點兵。孔明笑道:「士卒遠道而來,便歇息兩日何妨?」馬超道:「我恨不得即刻便去廝殺的。」孔明正色道:「為將當善保養士力,孟起不可莽撞。兩日之後,不需稟明,自去便可」於是安排軍馬,前去歇息。   過兩日,馬超同施恩、穆弘引領本部軍馬,精神抖擻,出了南鄭。沿途說道:「這多日不曾廝殺,兀的教俺難受。」施恩道:「末將卻有一說法,不知當講不當講?」馬超道:「但說無妨。」施恩道:「以俺看來,這諸葛先生雖然敬重將軍,卻也有些提防,故而不欲將軍立功。如今派去與曹軍正面廝殺,只怕也……」馬超怒道:「豈有此理!你休得胡言。好生隨我前去,殺敵立功是正道!」施恩唯唯諾諾。馬超被這一激,心中更是憤然,教軍士加緊前進。不一日,將近城固,哨馬報:「曹軍約五六萬,分作三寨:中間是曹洪、張郃,西邊寨子是曹真、郭淮,東面寨子是韓德。連日輪番攻打,未見勝敗。」馬超道:「甚好。既如此,我亦不進城,便就此破之!」施恩大驚道:「跋涉而來,何不暫入城歇息,然後交戰?」馬超道:「某便是要出其不意,教他見識一番!」叫施恩、穆弘二將整頓軍馬,先往西邊寨子徑直撞去。   那曹真在寨中,不曾料想此刻便有軍殺來。聞得報告,急急披掛到轅門前。便看旗號大書「西涼馬超」。旗下大將威風凜凜,宛如天神一般,背後西涼軍士個個強悍。曹真略有畏懼,郭淮道:「馬超遠道而來,即刻出戰,分明是不曉用兵。今我眾敵寡,可打開寨門,盡出營中之兵擊之。待中、西兩營軍馬齊到,馬超可擒也。」曹真然之,便點軍一萬,開了寨門,一擁而出。   馬超見勢,回頭高呼:「大丈夫立功報國,便在今日!」縱馬引軍,迎著衝殺。那曹軍方才出營一半,已被馬超當頭截住。銀槍行走之間,曹軍眾將,接連落馬。背後五千西涼軍馬,陣型嚴密,如破甲之椎,一擊而入。那曹軍原本不防馬超這等快戰,還未列成陣勢,早被沖得紛紛潰散,有掉頭往營中逃跑,也有四下亂走者。郭淮劈面撞見沒遮攔穆弘,兩個雙槍並舉,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金眼彪施恩拍馬來助,郭淮不敢戀戰,撥馬而走。西涼軍頃刻之間,衝入曹軍右軍營寨之中。曹真大驚,趕急收羅親衛軍士,退往二道寨牆之內,拿長槍硬弓死守。   馬超衝突三次,不能再入,轉頭看見曹洪、張郃引萬餘軍馬,正從中間營寨出來列隊。馬超叫一聲:「與其等他來攻我,何如我去攻他!」策馬引軍,又往曹洪軍迎頭截上。穆弘、施恩兩個在後面,心下都覺悚然,也只得驅軍盡力相隨。便看對面曹洪、張郃大軍如烏雲卷地而來,兩邊煙塵沖天,馬鳴蕭蕭。馬超將西涼軍馬,列成尖錐之型,自己便一馬當先,位在鋒刃之處。片刻之間,兩軍鍥入,馬超奮臂大喝,槍如游龍,但見白光繚繞,人馬到處,如輕舟劈浪,殺的曹軍屍首翻滾。背後西涼眾軍齊聲吶喊,盡力衝殺。曹洪、張郃此次卻把軍馬擺成鶴翼之陣,曹洪在左端,張郃在右端,欲待兩邊合圍,三面包抄。孰料陣型兩邊未及合攏,中間已被馬超衝破,偏裨將佐,被斬六人,潰兵亂逃,反把自家隊形衝散。張郃、曹洪大驚,急欲回頭重振陣列,馬超引數百西涼精騎兜個圈子,又殺轉來,曹軍變陣之時,多無防備,被馬超數百騎插入核心,左進右出,攪得一片狼藉。卻待整頓,外面施恩、穆弘督率步卒,兩邊殺來,曹軍大亂,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張郃、曹洪見狀,勉強整頓部眾,且戰且走。直退出兩里之外。   馬超這一陣殺過,施恩、穆弘讚道:「將軍真英雄也!連破曹軍兩寨軍馬,可回城修養。」馬超慘笑道:「今日難得有這番機會,便殺個痛快罷!」傳令:「眾將士忍耐些,隨我再去曹軍左寨!」施恩、穆弘皆面帶難色道:「將軍,連殺二陣,士卒勞頓不堪,只恐……」馬超怒道:「破敵者,一鼓之氣也!汝二人既然怕死,可自回城!」施恩、穆弘面面相覷,只得相隨馬超前去。馬超重振精神,挺槍躍馬,殺奔前面去。此時曹洪、曹真兩寨,稍稍整頓一番,各自驅兵,追趕而來。穆弘道:「將軍,腹背受敵,請速速回城!」馬超厲聲道:「腹背受敵,則我當火速擊破當面之敵,然後反身相迎!」言語之間,曹軍東邊寨子近在眼前。韓德引兵出寨,看見馬超渾身浴血,迎面而來,不由暗自心驚。沒遮攔穆弘從馬超右手殺出,王雙大吼一聲,揮刀接上,兩個廝殺三十餘合,穆弘手亂,打馬斜著過去了。王雙轉身便奔馬超,馬超放聲大笑,槍如銀蟒翻騰,神出鬼沒。王雙看他神情怪異,武藝先掉了一半,戰無十合,不敢死拼,撥馬而退。馬超緊隨而進,殺入曹軍隊中。那些軍馬,半數是西涼來的,素聞馬超威名,皆不敢戰,四散奔走。韓德面如土色,指揮本部軍士,列隊抵禦。馬超引著數百鐵騎,如旋風般連番衝擊,須臾之間,沖得曹軍陣型破敗。韓德抵擋不住,混在敗軍中奔走。這一戰,馬超連沖曹軍三寨,懾得十倍之敵,心驚膽戰。有詩贊曰:   落魄未改英雄氣,鐵血暢寫丈夫心。長聞西涼馬孟起,虎膽長嘯震三分。   恰在此時,背後鼓號震天,曹洪、曹真各引軍馬,殺奔而來,頓時把西涼軍圍在中間。馬超雖然勇武,部下軍士畢竟少了,又都疲乏,雖仗得訓練嫻熟,列隊抵擋,卻是漸漸不支。馬超大喝怒吼,引數百軍往來衝突,所到之處,曹軍皆靡,卻是顧此失彼,圈子一步步收縮。此時城關之中,劉封看得,叫黃信引軍馬二千,殺出支援,怎奈杯水車薪,曹軍分兵抵住,一面繼續圍攻馬超。   忽然之間,曹軍中、右兩寨,一起發火,接著滿山遍野都是漢軍旗號,潮湧而來,殺聲震天而起。曹洪大驚道:「今番又中諸葛亮之計也!」急急教諸將:「不可戀戰,引軍速速退往漢水!」此時兩軍鏖戰正激,一時之間,如何分開?片刻,魏延、陳到、王平、劉唐各引軍馬,相率殺入。曹軍雖眾,反被分割擊破。十餘里沙場之中,哀嚎不絕,刀槍齊鳴。劉封看見,也開了城門,引軍殺出,同黃信一左一右,兩邊衝擊。曹軍大亂,此時又是黃昏,不知敵軍虛實,片刻之間,數萬之眾,盡皆崩潰,只得丟棄旌旗金鼓,各自亡命奔走。曹洪正遇魏延,交馬數合,奪路而去;張郃逢陳到,依仗武藝,奮力殺開血路;郭淮、孫禮、王雙、曹真各自得脫,韓德正行之間,迎頭撞見馬超。韓德本也是西涼人,心下畏懼,舉起大斧欲戰。馬超喝道:「看汝裝束,亦是西涼人,何不隨某共討漢賊?」韓德聞言,下馬歸降。西涼軍士,降者無數。曹洪等一路狂奔,直到漢水,便看水面上黑糊糊數十隻筏子,一聲梆子,萬弩齊發,又倒下一片。此時卻也顧不得,只顧搶過河去,士卒溺斃者甚多,又多有一路潰散。及至退過漢水,尚不敢久耽,繼續一路北行,直到斜谷口,方才紮住。清點軍馬,折損二萬餘人。曹洪遭此重創,不敢再想進取漢中,遂一面稟明曹操,一面退軍到沈嶺,整備士卒。   原來諸葛亮心知馬超求戰心切,先令其耽擱兩日,卻與魏延等引軍馬先行出發,仍舊是按計畫抄到曹軍營寨之背。及至見馬超縱軍深入曹營,於是一面派遣精悍之士卒,到曹軍營寨處放火驚敵,一面教些老弱士卒,滿山遍野,虛張聲勢;一面把精兵分作數路,卻去截殺其平野之軍,如此曹軍不知虛實,正自驚怕,又兼方才被馬超所部殺得緊張,故而一戰大潰。漢水之軍,是馬謖獻策,便引三百張強弩,到漢水上安排停當,又射殺了千餘曹軍,截奪下許多輜重。前後繳獲米糧十數萬斛,收到韓德以下投降將士六千餘人。   諸葛亮大是欣喜,在漢中大擺酒宴,與眾人相賀。酒過三巡,諸葛亮道:「今日一戰大獲全勝,曹軍必退回長安,漢中無憂也。」魏延道:「一戰大勝,賊軍魂散。何不發兵徑直追趕曹洪,奪取長安,以震敵膽?」諸葛亮笑道:「文長過急了。我舉國大軍,盡在荊襄,此地不過偏師。只好盡心竭慮,以保無失。若是貿然進取,縱有小勝,不能動搖敵人根基,反被其後援所乘。萬一不慎,則兩川地方,危如累卵也。」魏延聽了,搖頭不語,心底暗自冷笑。諸葛亮待得勝之後,將降兵中三千餘西涼軍撥與馬超麾下——馬超所部,是一戰亦陣亡接近二千——又把韓德也調到他軍中。然後留王平在漢中,助魏延守把。自己再統大軍,與陳到、馬謖等自回去了。又遣劉唐自回上庸覆命。一面飛書往劉備處報捷。   劉備在夷道,聞得諸葛亮、魏延、馬超等大勝曹軍,斬獲數萬,心中大喜,急遣程畿為使命,趕回川中,先撫慰眾人,並各自贈賞錦袍。官爵待平吳之後,一併加封。只叫把黃信、施恩、穆弘皆提升為校尉。劉封隨戰立功,重加褒贊,不計前嫌。一面與龐統商議,預備進兵攻打陸遜。正在議間,忽然南路又有消息報來,說是宋江、吳用統率梁山軍,攻克豫章。劉備聞之,呵呵大笑道:「真是福音雙至,利好連番也!」便叫細細報來。正是:東川已奏凱旋鼓,南楚再報得勝音!不知宋江如何取了豫章,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回:徐盛力破梁山寇,吳用計勝東吳兵     話說後漢建安二十一年春末夏初,宋江聞李俊、林沖在江東,已克建業,遂與吳用商量。吳用道:「此時當急進兵,進去廬陵、豫章,把孫吳切斷,然後我可放手圖謀大業也。」宋江道:「只是如今前有孫奐、孫輔、孫匡精兵萬人,後有徐盛軍馬在長沙,側又有步鷙、呂岱餘部駐紮,我軍若動,恐三面受敵也。」吳用呵呵大笑道:「哥哥忒有膽的,今日如何怕了?攻克二郡以來,我軍力倍添,如今又得了石秀兄弟相助,吳軍精強不過孫奐一路,卻無良將;其餘二路,都是屢敗之師,豈足當我鋒銳?今修養兩月,士力已足,糧草已備,正當一舉破之。倘使生擒孫權,則江東盡為我得也。」宋江大喜。吳用又道:「只是卻有個計較。如今且教戴院長前往山東,請得聖手書生蕭讓兄弟前來,俺有大用的。」宋江便遣戴宗出發。然後自任主將,吳用參謀,隨同帶了李逵、李袞、項充、石秀、時遷、呂方、郭盛、宋清,共計是八個頭領,起步軍一萬六千,馬軍一千五百,出衡陽,直取廬陵。   廬陵守軍,便是孫奐等。與梁山軍對峙兩月,晝夜提防,卻不曾等到。現聞敵人前來攻打,參謀駱統道:「敵軍數月不動,一朝前來,定有詭謀。我等不可妄動。可堅守城池,一面取長沙軍馬前來救援,如此方可。」孫奐道:「先生所言是。」只是堅守,卻不動作。   宋江一路兵臨廬陵城下,便列軍挑戰。城中孫奐三將,只是不出。宋江沒奈何,教聞城攻打,三孫竭力防守,梁山軍折損數百軍士,不能得手。吳用道:「急攻無益,不防暫退。」石秀亦道:「這廬陵地形,俺呆過年餘,原是熟悉。城池甚是堅固,糧食又多,不可強攻。」宋江道:「如此卻是怎的為好?」吳用道:「暫且收兵安營,再作打算。」   之後兩日,只是對峙。宋江不由鬱悶,吳用卻是胸有成竹。這天忽然時遷來報,說是徐盛引大隊軍馬,自長沙方向來此處,已到安城;又報步鷙、呂岱引五六千軍馬,亦從南進逼而來。宋江愁道:「敵人三面合圍,我這裡豈不勢孤?」吳用笑道:「哥哥休得說此,看俺設下計謀,一戰便要成功。」當下升帳傳令道:「呂方、郭盛何在?你二人引六千軍馬,於水邊準備船隻二百艘,今夜四更時分,沿贛江順流北進,只作攻取九江、鄱陽模樣。若遇敵軍,當奮力抵擋拖延,卻不可戀戰。」呂方、郭盛道:「遵令。」吳用又想了一想,對宋清道:「賢弟可隨同參謀。」宋清點頭。吳用再對石秀道:「兄弟可引本部三百壯士,如此如此……」石秀道:「全聽哥哥安排。」吳用又對宋江道:「哥哥,我等同了李逵、李袞、項充、時遷四個兄弟,卻帶萬餘軍馬,多準備車輛,如此如此……東吳必然中計也。」宋江大喜。   那孫奐等三將在城頭,只看見梁山軍中,忽然大張旗鼓,開出人馬。軍士前後盤旋,不知多少,卻有無數車輛,首尾相連,直往西面攸縣方向而去。孫奐三將,皆不知何故,便請參謀駱統來看。駱統沉思片刻道:「某尚不知宋江此是何意,只是如今他大作聲勢往西面去,我看卻是在故弄玄虛也。」正說間,東門小校又報梁山軍悄悄將船隻泊於贛江之岸。眾人急又到東門城樓看,果見十餘里之外,梁山軍士卒三三兩兩,都在往岸邊來往。林蔭之處,隱隱看見船隻。駱統猛道:「敵人預備船隻在此,莫非想要丟開此地,順水去攻我鄱陽?」孫奐等大驚道:「大王在鄱陽,軍馬不過數千,若是為敵突襲,恐難抵擋!」孫匡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可再困守於此,當殺出破敵!」駱統急止之曰:「不可。只需嚴密監視,若敵軍異動,再打算不遲。」轉回西門,那一隊梁山軍已經去遠了。孫奐遣人往步鷙、徐盛兩處聯絡不提。   當夜四更,忽報梁山軍大隊戰船,順水下去了。孫匡三將聞之,急急到東門,只見贛江上隱隱傳來水聲。駱統道:「是了,賊軍白日虛張聲勢,偽作往西;卻把大隊往北抄襲九江去了!」孫匡道:「既然如此,我等豈能在此坐視!」駱統道:「可先發城中精兵,出城擊敵營寨;若敵軍大隊過去,則營寨空虛,可以一戰而破,先振作士氣;然後聯絡步大人、徐將軍,一同救援。」孫奐道:「甚好。」於是點起城中精兵萬人,便要出城。駱統道:「孫輔將軍可引二千人馬,在城門口接應。下官自引軍士城頭準備滾木弓箭,萬一有失,可急急退回也。」三將應允,駱統一面派遣哨探,先乘坐輕舟往下游跟隨梁山軍船隊,又派騎軍往攸縣方向打探。一面遣人告知徐盛、步鷙。於是孫匡、孫奐分兵二路,從城中殺出,發聲喊,直取梁山軍大營。營門口只有些許幾個守軍,一哄而散。便看營中稀疏幾聲鑼鼓,殺出一隊軍馬,為首將領步行提刀,手持蠻牌大呼:「俺乃梁山好漢飛天大聖李袞是也,來將速速受死!」孫奐大怒,挺槍上前,鬥十餘回合,李袞叫聲:「厲害!」回頭便跑。孫奐待要追趕,恐中埋伏,先教軍士搜尋四面。片刻來報,說是一連看了許多營帳,均是空無一人。孫奐正在疑惑,孫匡軍馬從後來,兩個合兵一路,在梁山軍營中闖來闖去,不見人馬。出營看時,李袞自引千餘軍士,急匆匆往西面狂奔而去了。   待到天明,再巡查四周,確是一座空營,丟棄一些輜重戰具,破敗不堪。駱統出城來看,道:「如此看來,賊軍確係虛張聲勢也。」正說間,西面和北面兩路哨探回來了。北路的水探稟報道:「小船跟隨了一截,見敵船隊陣型儼然,打出大將旗號乃及時雨宋江也。」西面的馬探回報:「敵軍往西行了大半路程,在攸縣之下紮了好大一片營盤,不住有人馬往返出入,卻似是故意裝的。」孫奐聽了,尚在猶豫,駱統道:「是了。他攸縣那邊必然也是假作的。若是軍力強大,何不竟取了攸縣安身?想來也就那些軍馬,換了旗號服色,循環進出,掩人耳目也。」孫匡道:「既然如此,我等當整頓本處戰船,亦順水而下,掩殺賊軍之後。不然大王在鄱陽湖,恐難支撐!」駱統道:「正是此意。只是須得留軍馬守把此地。」孫奐道:「我與國儀引軍八千追敵,先生可與季佐守城。」駱統、孫匡道:「遵令。」於是孫奐、孫輔整頓城中及左近船隻百數十隻,一起揚帆起錨,順水亦往北而去。駱統、孫匡留守城池,一邊又火急飛書,教徐盛、步鷙各引軍馬往鄱陽湖方向趕去護駕。   只說步鷙、呂岱當初引軍進取交州,不料被柴進用計,軟硬兼施,不得進發。手下精兵,陸續被調去給陸遜增援;及至林沖軍馬一到,頓時不敵,所幸兩人雖無大將略,卻有些小機謀,總算損傷雖重,保得了半數軍馬。欲待要尾隨林沖軍馬,又怕交州軍襲取其後。及至聞宋江軍馬進逼廬陵,便北進馳援。進到離廬陵一百二十里,得駱統書信,說梁山軍大隊已順贛江往鄱陽湖去了。步鷙、呂岱聞之,督促眾軍加緊進發。又行數十里,忽然迎面一軍千餘殺來,當先大將赤裸上身,手提刀牌,喝道:「八臂哪吒項充在此!東吳的狗官,快快納命來!」呂岱大怒,便要出馬,步鷙道:「此人甚是魯蠻,何必與他廝殺!」便叫眾軍亂箭射去。項充揮動蠻牌遮擋,步鷙發動軍士,一起衝殺而上,項充引軍混戰了片刻,寡不敵眾,向西便退。步鷙道:「不需理睬,北進要緊。」誰知吳軍一轉過,項充又引軍隨後殺來。呂岱道:「若不先滅了這一路賊軍,北進不得的。」遂指揮軍馬,直衝過去。項充且戰且走,行無十里,又殺出千餘軍,為首步將高呼:「飛天大聖李袞來也!狗官把腦袋留下來給俺!」呂岱大怒,揮軍上前,李袞戰片刻,回頭便走。步鷙在後面道:「不可多耽誤,且往北進。」話未說完,項充又引軍兜回來。如是再三,李袞、項充相隨掩進,把吳軍只往西邊引誘。步鷙欲待喝止,呂岱道:「駱統來書已說,賊軍大隊往北,西邊不過有些牽制軍馬,連攸縣都取不得。我若不擊破他,則北援之時,被他扯我後路,豈不麻煩?」於是縱軍追擊,直到攸縣東二十里處。眼看見項充、李袞兩軍在前面奔走,呂岱在前,步鷙在後,督軍殺傷,忽然三面丘陵後面,鼓聲大作,旌旗飛揚,無數軍馬殺出。宋江、吳用立馬於大路之前,呵呵大笑:「步子山何不早早歸降!」吳軍原本走得氣喘,見伏兵四面殺來,又不知多少,頓時大亂。呂岱急欲突圍,不防背後竄出一隊步軍,為首一個黑大漢,手提兩把板斧,著地砍來。呂岱看見,早赫掉了三魂,戰無三合,被李逵一斧頭劈下馬來,把個腦漿跌得四濺,眼看不活了。李逵殺了呂岱,嘿嘿大笑,輪起板斧,四下衝殺,見人就砍。可憐吳軍士卒遇上這個魔君,頭顱裂,胸腹破,手足折的也不知遭殃了多少。李袞、項充更麾軍兩邊殺來,吳用令人在山頭高呼:「投降免死!」吳軍士卒,紛紛棄械束手。那李逵被吳用屢屢警誡,不得殺戮降卒,因此雖然手癢,也只得揀還在拚鬥的吳軍去殺。無移時,五六千吳軍,降者太半。步鷙引千餘殘卒,聚在一起,欲作困獸之鬥。周圍梁山軍,圍得密密麻麻。步鷙眼見難以脫身,長歎道:「不想東吳如此基業,今至於此。」便要拔劍自刎。身邊急忙拉住,正在相持,聞得北邊一陣鼓噪,都不由一愣。   此時梁山軍大隊皆在大道上圍攻吳軍,宋江、吳用帶二三百名親兵,在丘陵上看兩軍廝殺。忽然背後殺聲驟起,回頭看時,無數軍馬直撲上來,當先百十騎衝上丘來,為頭大將,乃丁奉、徐盛也。宋江大驚,待要拉馬逃時,丁奉馬到腦後,輪刀便砍,宋江急急一俯身,喀嚓一聲,頭盔被丁奉削掉半個,心中一慌,撲下地來。丁奉舉刀再砍,旁邊吳用大喝一聲,右手袖內藏的銅鏈飛出來,卻往丁奉面門上打去。丁奉急揮刀格擋時,吳用左手銅鏈早揮出,把刀把纏住。這時宋江自連滾帶爬下山去了,丁奉刀被吳用銅鏈纏住,急切間掙脫不得。吳用將那兩條銅鏈左右一甩,丟開了,拔出劍來作勢欲砍丁奉。丁奉刀被糾纏得使不開,只得也丟了一邊,拔劍抵擋,不料吳用只做個架子,順勢就拉馬衝下山去了。後面徐盛拉開了弓,待要射宋江,恰被吳用、丁奉兩個隔在中間。稍一遲緩,宋江已奔到自家隊中,卻看李袞狂呼大叫,揮舞蠻牌,衝上坡來。於是窺準了便是一箭,李袞卻看得光影,面門上早著,狂叫一聲,仰翻下去。項充大驚,急急上前遮護。徐盛、丁奉便指揮軍馬,從丘陵上排山倒海般殺下來。此時丘陵頂上是吳軍佔據,源源開上,梁山軍在低處,原本吃虧;兼之徐盛、丁奉兩個勢如猛虎,勇不可當。須臾,又有朱桓、朱然引軍從兩邊殺出;梁山軍原本在圍攻步鷙,卻被人從後面殺來;兼之將帥失措,頓時亂作一團。虧得李逵一個人揮舞板斧,在前面左衝右突,殺得痛快。這邊步鷙看見,急急又引軍衝殺出來,兩面夾擊。原來徐盛、朱然引軍駐紮長沙,因聞說宋江軍迂迴威脅廬陵、豫章,遂前往馳援;半途恰恰遇見隨黃蓋征戰失利的丁奉,以及從零陵突圍出的朱桓,遂合兵一路前來。在安城得到駱統通報,又知一路梁山軍在攸縣側翼安營。徐盛、丁奉計議道:「若宋江大軍往鄱陽湖去,則何必留偏師在攸縣?恐怕有詐。不如先合軍,把他攸縣這一隊人馬殺敗,再往北攻打另一路。吳王手下尚有精兵數千,且孫奐已去,料得不至有失也。」計議定了,遂一面大張旗鼓往北虛張聲勢,一面卻反往南來。他又是熟門熟路,待探知前面梁山軍伏擊步鷙,即刻加緊進發,出敵不意,卻把宋江殺得尷尬不已。   吳用看情形不好,急對宋江道:「未料如此糟糕!若是平野相持,於軍不利。哥哥可引軍在此抵擋,且戰且走;待某與時遷、項充兩個兄弟去奪取了攸縣,方可安身與敵人對峙。」宋江道:「只是……敵軍甚猛,軍師若去,我這裡如何抵擋?」吳用跺足道:「哥哥,俺梁山這裡總還有萬餘軍馬,鐵牛兄弟又恁威猛的,你也是山寨之主,便指揮廝殺一次有何要緊!」宋江不敢再說,吳用一面教過時遷、項充,點了二千精兵,往西而去。那攸縣令手下只有二三百個官兵衙役,因聞之梁山軍在二十里外屯駐,只是小心提防。忽聞兩軍大戰,又看見梁山二三千人馬,殺氣騰騰往東門而來,急急親引眾人,上城頭設防。城下吳用、李袞把軍馬一字排開,只是叫罵。縣令正在戰戰兢兢,忽然有衙役報:「大事不好,北面有一怪人,竟從二丈外樹梢之上,跳上城牆來,幾個弟兄都吃殺翻了!」縣令大驚,方欲看時,只見時遷手提寶刀,衝殺過來。城上士卒衙役,都上抵擋,吳用立即下令攻城。片刻之間,裡應外合,奪了城池,縣令死於亂軍之中。吳用奪了城,自己登樓城遠眺,只見東面煙塵越來越近,心知梁山軍馬正往此退來。便叫項充引軍出去接應。須臾,宋江引梁山軍馬紛紛退下,一發湧進城來。急急就關閉了城門,上牆守住。   那李逵在隊尾斷後,渾身浴血,進得城來,兀自咆哮不止。宋江撲下馬時把手腕扭傷,灰頭土臉,甚是狼狽。再看李袞,面門上被一箭射透,已是氣息奄奄。宋江大哭道:「安郎中不在此間,又要折我一個兄弟也!」吳用黯然道:「只因連番奏捷,不禁的看低了東吳將帥。是某一時計議不明,害了李袞兄弟和許多兒郎。然今番追悔無用,當再設計破敵報仇為要。」李袞捱到一更時分,氣絕身亡。李逵氣得暴跳如雷,提起板斧便要出去找徐盛廝拼。宋江喝住。這時時遷進來,報說吳軍約有一萬餘人,趕到城東十里,安營紮寨。看旗號除了步鷙,尚有徐盛、丁奉、朱桓、朱然。吳用道:「此皆名將也。當以計破之。」沉吟再三,喚過時遷道:「你可如此如此,再去辛苦一趟。」時遷去了。吳用又道:「今日之勢,我軍卻須得弄險,哥哥亦要擔待些。」宋江歎道:「可憐我一百單八兄弟,四下分散,如今這裡連幾個能廝殺的也找不出了。」李逵跳起道:「哥哥恁的說,俺鐵牛如何不會廝殺?」吳用笑道:「正是,正是,如今卻有一個關鍵所在,要鐵牛你去作的。」當即安排計策道:「哥哥你可引三千軍馬,前往劫寨。」宋江愕然道:「要俺劫寨?」吳用道:「當年哥哥打祝家莊,也是親冒箭石,今日不過是虛招,有何不可?」又一邊安排如此如此。   且說當夜,徐盛、丁奉、朱桓、朱然、步鷙會合一路,往攸縣下寨,步鷙便向諸將道謝。丁奉道:「賊人詭計多端,虛防今夜前來劫營。」徐盛道:「不妨,我與諸位各引一軍,敵軍敢來,一起殺出,教他片甲不回。」步鷙道:「小心不為過。」於是各自提防。   待到三更時分,忽然營中眾軍齊聲發喊,徐盛、丁奉急急各自披掛出來,便看一彪軍馬殺進轅門,當先武將正是宋江。丁奉笑道:「賊酋也敢送死耶!」拍馬舞刀,當先殺出,四下擂鼓大振,朱桓、朱然各引軍馬,包圍上來。宋江扭頭便走,梁山軍一路狂奔,直到東門。徐盛道:「今日當乘勢追殺,奪了城池,滅這一路賊軍,然後重振江東基業有望也!」引眾將緊緊追趕。片刻,宋江到城下,背城列隊,只把牌刀長槍,硬弓強弩壓住陣腳。徐盛正欲引眾軍衝殺,忽看兩邊城牆之上,隱隱有千百人往下縋出。朱然驚道:「敵軍欲縋城而出,攻我兩翼也!」丁奉道:「天色黑暗,不可冒失。中路且不必疾進,只把弓箭往兩邊射去。」於是正面刀牌手列隊與宋江對峙,兩邊亂箭如雨,往城上縋下來的人群齊發過去。射了約莫一刻鐘,不見動靜。徐盛心知不對,教人打火把去看,卻待走近,城上冷箭下來,把派去哨探的人射死在城下。一連三次,終於用遮箭牌護著,前去看時,那城牆上放下幾百個草人,穿梁山軍衣甲,在那裡晃悠。回報徐盛,徐盛大怒,便叫全軍直衝宋江。隊伍發動,宋江軍馬在城門口布下圓陣,竭力抵擋。城上又有弓箭居高臨下,射殺吳軍頗多。徐盛豪意大呼,衝殺在前,節節進逼。眼看得利,忽然背後大營之中,火光沖天。吳軍大驚。徐盛、丁奉、朱桓、朱然相顧窘然,未及商議,兩邊喊聲大作,李逵、項充左右殺來。原來吳用一邊用草人縋城,吸引吳軍注意,一邊教李袞、李逵各引二千軍馬,乘亂早從西門出城,迂迴到兩翼,一舉突出。那營中大火,卻是時遷潛入——吳軍因伏擊了宋江軍馬,防守也自鬆懈了——,舉火焚之。一時之間,東吳軍勢大亂,無心戀戰;前面宋江亦整余勇,麾軍直上。眾將各自奔走。朱然正行之間,李逵大吼一聲,從馬前跳出來,一板斧恰恰劈在朱然馬腿之上,那馬哀鳴撲地,把朱然顛下來;卻待爬起,李逵早上前一斧,把頭顱砍下半個來。吳軍一路奔進自家營寨,被梁山軍乘勢衝入,大砍大殺。徐盛、朱桓拚力保了步鷙,丁奉提刀斷後,退出營寨,卻欲往東去,只見東邊丘陵之後,幾道煙火。徐盛道:「似有敵軍埋伏,不可妄去。」丁奉道:「莫非是虛張聲勢,以誘我乎?」徐盛道:「今日軍潰,不可冒險。」於是吳軍皆向北奔安城而去。   到天明,宋江整點本軍人馬,尚有九千餘名;吳用道:「徐盛不往東協守廬陵,卻往北去安城,此天助我也。當疾進向東,攻克廬陵。」宋江道:「只怕我軍東進,吳軍便追襲我後。當留人於此攸縣守把。只是又無將可用。」吳用道:「就留一二千軍馬守把攸縣,吳軍照樣追我。兵貴神速,即刻起程便是。」遂教全軍起程,李逵當先,項充斷後,宋江、吳用、時遷居中,沿大路往廬陵走。臨走之時,卻把攸縣城門大開,告誡居民,皆自守家中,不得外出走動。城上虛插旌旗,以誘敵軍。   至夜,吳用令全軍好生歇息,遣時遷帶幾個精幹士卒打探消息。天明再起身,人報徐盛、丁奉軍馬尾隨而來,相距四十里。吳用只叫派馬探監視。一路行到了廬陵城下,吳用召集眾軍道:「今前有堅城,後有追兵,若不即刻破城,則我輩死無葬身之地也!」遂教宋江、李逵攻打西門,自與李袞攻打南門,時遷居中接應。城上孫匡、駱統只得分頭守把。戰了半日,各自損傷慘重。孫匡正在南門,忽聞東門有百十個漢子一發喧鬧起來,正與守門士卒格鬥。孫匡大驚道:「聞說梁山軍攻零陵之時便是內應破城,莫非又用在這裡?」怕東門有失,急忙帶了百餘精兵,前去彈壓。方才走出幾步,又聽身後鼓噪大起,一個紅毛大漢,帶了百十人,衝上城樓來,手起刀落,把那守城軍士,一個個都砍翻。孫匡急急回身:「你是何人?」那漢子大笑道:「俺乃拚命三郎石秀是也!你等狗官欺壓百姓也夠了,今日爺爺現世報應!」孫匡大驚,挺槍上前交戰,那石秀已大步搶入,孫匡一槍搠了個空,被石秀左手一把夾住槍桿,右手只一刀,當場剁於城上。吳軍士卒雖眾,都驚呆了,石秀率百餘個精悍嘍囉,衝散眾軍,大開城門,外面吳用麾軍殺進。一面分軍往西門去。駱統正在西門,忽聞南門失守,大驚之下,對眾軍士道:「如今這城池斷斷難以支撐,你等各自逃生去吧,免得枉送了性命!」眾軍巴不得這句話,頓時一哄而散,留者三百餘人。駱統整頓衣冠,端坐城樓之上。這時下面梁山軍螻攀蟻附,紛紛跳上城樓來。李逵一馬當先,看駱統坐在那裡,嘿嘿一笑,提起斧頭便衝過去。宋江在下面急叫:「鐵牛休得傷他!」話音未落,李逵已衝到駱統面前,手起一斧,砍死在城樓上。駱統身邊軍士個個怒喝,直取李逵,被李逵並部下嘍囉一陣殺個乾淨。廬陵城池遂易主也。   宋江得了廬陵城,與吳用檢點庫房,安頓居民。收到東吳降兵千餘人,擇其半編排入伍,其餘發給錢米各自放歸故鄉。忽探馬來報,說徐盛、丁奉人馬離城三十里。吳用呵呵道:「今番奪了城池,卻是主客易位,且看我略施計策,教吳軍匹馬不還!」正是:雙城已證軍師智,一軍再顯大將威。不知吳用計將安出,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一回 吳加亮大戰廬陵縣 孫仲謀兵敗豫章城     第五十一回:吳加亮大戰廬陵縣,孫仲謀兵敗豫章城   且說吳用設計取了廬陵城,人報東吳徐盛、丁奉軍馬逼近,吳用道:「如今我佔據城池,軍又不弱,須得一戰把吳軍盡數殲滅,方便利早取豫章。」於是安排下去,如此如此。到黃昏,吳軍近城下,安營紮寨。   徐盛、丁奉、朱桓、步鷙在攸縣被梁山軍殺敗一陣,檢點軍卒,尚存萬餘人。只是三湊六合,又都屢經敗北,缺少精兵。及至趕到城下,卻看廬陵已失。徐盛大驚道:「不想梁山賊寇進兵如此迅速。如今怎生是好?」步鷙道:「我軍在攸縣時候,原本該過來會合的;今日既已錯過,不如拔寨離城,往鄱陽湖會合大王,以免再被賊人各個擊破。」朱桓道:「非也。賊人雖佔據城池,卻沒甚麼名將;我等攸縣之敗,只是誤中詭計。若是就此撤去,則這一帶數百里土地,盡數喪失了也。」步鷙道:「此處原本也是佔不了的。今交州、零陵、桂陽等處皆為敵所佔,我又如何有力?」丁奉道:「只恐我軍若往東退,敵軍反往西北回去夾擊程德謀,然後北進夷道,則陸伯言大軍也甚險了。」徐盛猶豫再三道:「既然如此,明日且與他一戰,再作打算。」   不料到一更時分,又聽城上鼓鑼喧天,城西門打開,一彪軍馬殺出城來,燈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晝。徐盛、丁奉、朱桓急急披掛出營,列隊相迎。但見宋江挺槍躍馬在前,大罵道:「吳賊,前日在攸縣被殺了一陣,今日還敢來追我否?」朱桓大怒:「汝這匹夫,前日不曾拿住,今日定要取汝性命!」拍馬舞刀,直殺出去。徐盛、丁奉恐他有失,驅軍一起追趕。這時步鷙在營寨之中,安排軍士嚴守各處不提。吳軍追到城門口,宋江又背城大戰。便看城上又黑糊糊縋下千百人形。丁奉厲聲道:「慣用伎倆,又想騙我等上當麼!」回頭高呼:「休要遲疑,直衝過去,拿住宋江賊酋,大功成也!」於是吳軍呼喊奔湧而上。宋江只把人馬布成圓陣,拚死抵擋。東吳三員大將,皆戮力直衝前面。誰知這一次兩邊城牆縋下來的,卻是三千精兵。待得落了地,發一聲喊,一起往中間裹來。左邊為頭是李逵,右邊是項充,直把吳軍殺得落花流水。丁奉看情形急迫,謂徐盛、朱桓道:「二公請幫我抵擋後隊,待某親引軍馬,去擒拿宋江!」徐盛、朱桓道:「甚好!」於是各引軍士轉到後隊,抵擋梁山軍。丁奉提刀在前,奮力衝擊,梁山軍敢有阻擋者,盡數劈死。眼看直殺到宋江面前,宋江赫得魂不附體,急急撥馬便走。所幸此時城門開了,於是一湧而入。梁山軍士,自相踐踏,都逃進去了。丁奉大喜,一馬當先殺進城中,要拿宋江。不料城樓之上,推下大捆草木,皆是裹塗油脂,一時點燃,大火封門。丁奉進得城中,身邊約有七八百軍士,城樓上吳用羽扇一揮,三面亂箭如雨點射來,可憐在大火之旁,照得一清二楚,又沒地方躲避,須臾之間,把丁奉並數百吳軍,盡數射倒在城門口。有未射死的,宋江指引軍馬又反殺回來,砍瓜切菜,屠個乾淨。吳用呵呵大笑道:「公明哥哥,可再出城去也。」一邊叫人用備好的砂土壓滅余火。宋江鼓起餘勇,引軍馬又從城門殺出。此刻徐盛、朱桓原本已經把李逵、項充軍士壓住,正在著力攻打,忽看城門火氣,各自驚惶。片刻之間,宋江軍又殺出來,腹背夾擊,宋江又教軍士高呼:「丁奉已死,徐盛、朱桓快快投降!」吳軍崩壞。吳用又使在廬陵投降的吳軍士卒,各自到城上用鄉音招降,於是混戰之中,吳兵紛紛棄甲釋兵,束手歸降。徐盛、朱桓看見不對,相謂道:「大勢去矣。如何是好?」徐盛道:「只好接了步鷙先生,回大王處如何?」朱桓道:「也好。」於是兩個引軍,且戰且走,一邊叫人去營寨中喚步鷙。步鷙聞之,帶了守寨軍士,俱退出來,合兵一路,欲待要走,城中鼓號齊鳴,梁山軍大隊追殺出來,尾追混戰。徐盛怒目圓瞪,率百餘壯士,在隊尾死戰斷後,槍風到處,連挑梁山軍二三十將士。李逵虎吼一聲,提起板斧上前,兩個在暗夜中大戰三十餘合,朱桓看李逵勇猛,悄悄拈弓射去,颼的一聲,正中李逵肩膀,只叫一聲,大斧墜地。徐盛大喜,正要上前刺殺,項充急急一飛刀過去,亦中徐盛之股,應聲落馬。朱桓急拍馬舞刀殺上,項充亦大步上前抵住,兩邊軍士,各把李逵、徐盛搶回。這朱桓負氣而戰,刀法沉厚,項充雖然驍勇,戰數十餘合,漸漸不敵。朱桓牙齒咬碎,一心要殺一梁山賊首洩憤,刀鋒越發犀利。再戰十餘合,項充抵擋不住,回身便走。朱桓放馬追趕,看看趕上,忽然身後軍士紛紛喧嘩,回頭看時,一員女將,銀槍白馬,直透入圍。朱桓瞠目之間,未及反應,早被那女將一槍刺入咽喉,翻身落馬,頓時喪命——此將乃馬雲祿也。當初宋江打下零陵、桂陽,不樂她隨軍,教留於桂陽郡休養。雲祿終是將門虎女,焉甘心如此閒置,及至聞說宋江動兵向廬陵,於是喝退趙范,自引三百西涼軍,連日趕來。其間宋江在攸縣轉戰,她自是不知。趕到廬陵,恰巧是兩軍夜戰,於是徑直殺入。不想卻救了項充。這時吳軍大將,朱桓、丁奉已死,徐盛帶傷,只留得步鷙一個文官,哪裡彈壓得住,只顧引眾軍護了徐盛,急急奔走。梁山軍乘勢掩殺,多有降者。及至天明,追殺十餘里之外,方才收兵回城。   宋江教清點戰果,合計一夜之間,廬陵城內外,斬首三千餘顆,生擒四千二百餘人,繳獲戰馬二百餘匹。宋江大喜,全軍犒賞,又在廬陵衙門,大擺酒宴慶賀。席間,項充謝了馬雲祿救命之恩,李逵膀子包紮著,卻是一隻手大塊抓肉,大碗篩酒,吃得不亦樂乎。一面吃,一面笑道:「嫂嫂來得甚好。若是有嫂嫂隨著,哥哥也不至在那西邊吃這一跤跌了。」宋江聞言,臉色微變,吳用急忙踢了李逵一腳,李逵叫聲「啊也」,於是只吃不說。   酒宴罷,侍從送上茶水,宋江召諸人相議。吳用道:「今日一戰,把步鷙、徐盛兩軍殺去大半,則此處再無威脅也。可傾軍北沿贛江,進取鄱陽,以斷東吳心腹也。」宋江道:「甚好。此處廬陵亦是重要地方,便請夫人守把,如何?」馬雲祿不悅道:「俺從桂陽遙遙趕來,為隨將軍廝殺疆場,如何儘教我守把地方?」李逵嘿嘿道:「嫂嫂說得好,還是陣前殺人來得爽快。」宋江拍案道:「你這黑廝若是少說兩句,哪個割你舌頭!」一面轉問吳用。吳用道:「此去豫章、鄱陽,敵軍眾多,也要人廝殺的;如今我這裡能戰的兄弟只有寥寥二三人,嫂嫂留在軍中,也是有力。至於廬陵,吳軍已無遊兵,叫徐寧派人來守把可也。」宋江聞說,勉強答應了。吳用又道:「這廬陵之地,百姓被吳官壓搾,甚是辛苦。明日可開倉散糧,以收民心也。」   次日,宋江安排了一個頭目,鎮守城池。把城中糧倉內米谷,分出一半,救賑四鄉貧窮百姓;有投降隨軍的吳卒,皆厚賑家屬;不願相隨亦放歸故鄉。如此,民心歡躍,士氣大振。又有千餘百姓投軍。宋江遂一面飛書叫徐寧遣人來替守,一面與吳用整編軍馬,何計步軍一萬零八百,馬軍一千三百,大小船四百號,順贛江而下,浩浩蕩蕩,往豫章而去。一面叫時遷帶十餘個精幹嘍囉,每人兩匹好馬,往北面、東面分頭探聽消息。   行十餘日,時遷來報:「前面宋清、呂方、郭盛三位兄弟引軍,進至豫章城;孫權不知他虛實,因此親引三千精兵,堅守豫章;後面孫奐、孫輔軍馬趕到,也只是夾住對峙。及至聞說南面大戰,吳軍卻不退回,反倒合兵一路,齊出攻擊。三位兄弟因眾寡不敵,敵軍又頗精銳,因此按軍師事先安排,拐過豫章三叉河口,往左贛江支流逆上去了。孫權親引軍馬,已南進逼迫。」吳用聞之,哈哈大笑道:「孫權若是憑仗水軍,死守豫章,我怕還是難以得手。今日他竟傾軍去南攻我偏師,分明把這數千里江山送去哥哥了!」當即下令:「速速派遣快馬信使,教宋清兄弟:全軍棄舟登岸,邀敵廝殺;只要堅持不敗,縱然死傷些軍馬,也是功勞;哥哥同了嫂嫂,並鐵牛相隨護衛,引精銳四千,乘戰船二百,繼續順贛江下,那前面徐盛、步鷙軍馬只顧奔走,必不敢戰,哥哥可直取豫章,攻克空城;俺自與時遷、石秀、項充兄弟,引大隊人馬,亦棄舟登岸,便向東走旱路,直往左贛江之濱,與宋清兄弟腹背夾擊,管將孫權殺個片甲不留!」宋江聞言大喜:「加亮妙算無雙!」偏生李逵嚷道:「哥哥這一路奪取空城,軍師又不許俺殺老百姓,豈不沒有人殺了?俺要和軍師一路去。哥哥這邊,有嫂嫂護持就是了。」宋江聽得臉色大變,吳用慌忙道:「鐵牛,軍令如山,你若敢違抗,不像自家兄弟了。宋江哥哥平日待你如何?怎的只一心想殺人,就全不顧哥哥?」李逵聽吳用這等說,只得撅嘴巴不說了。宋江忽道:「加亮,你這裡去要與孫權隨身精銳廝殺,須得大將把持。你家嫂嫂武藝非常,又有西涼軍為輔,不妨跟了去,也好立功。怎樣?」吳用尚在猶豫,馬雲祿跳起道:「甚好,甚好。」吳用只得點頭。於是當下分兵,各自火急進發。這邊馬雲祿行到半途,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徐盛、步鷙雖敗,至少還有二三千軍馬,若是死守豫章,則公明豈能得手?」吳用笑道:「我是早已料算的。縱然不得手,也不致有失。我這裡只要兩軍合擊,擒住孫權,則豫章得與不得,何足道哉?」   且說孫權在鄱陽湖,因聞得周循等三小將殺敗東海軍,暫時不慌。待聽說梁山軍大舉沿贛江北犯,乃親引隨身軍馬並孫韶、賈華二將,往豫章駐紮;後消息傳來,梁山軍大隊卻還在南面廬陵。孫權乃計議道:「如今若是教孫奐回軍去救廬陵,疲於奔命,不若先把這一路賊軍偏師殲滅。」遂會合孫奐軍馬,兩路出擊。那宋清倒也機靈,自知不是吳軍對手,遂把軍馬轉過豫章河灣,往左贛江支流拐上游去了。孫權引軍緊緊進逼。初時又聞南面徐盛、丁奉殺敗梁山軍,因此一門心思,先要擊破宋清人馬。越發南進,這日忽見梁山軍一起棄舟登岸,列隊挑戰。兵約五六千。孫權道:「此時不擊之,更何待也!」遂教孫輔引軍一千,乘船沿江助戰,自與孫奐、孫韶、賈華點軍一萬,殺上岸來,分兩翼直突梁山軍而來。呂方、郭盛、宋清因得了吳用之計,把軍馬列成三陣,拚力死守。吳軍皆是精銳,三鼓其氣,卷地而來。孫匡、孫韶、賈華各自沖冒在前,吳軍人人奮勇。呂方、郭盛竭力抵擋,殺得鎧破斧缺。鏖戰半日,梁山陣中軍士傷亡二三成。孫權正在督戰,忽然探馬來報:「徐盛、步鷙將軍已敗於賊軍,賊軍尾隨而進,一路北上攻取豫章,一路往此地而來!」孫權大驚:「設若豫章被破,則我軍皆死也!」急急教全軍登船,回去守把豫章。那呂方、郭盛雖然戰得疲憊,卻也記得吳用軍令,見此情形,各振余勇,反撲廝殺,只把吳軍牢牢拖住,不教他登船。孫權見勢,心中焦急,卻又無法可想。到黃昏時分,西面忽然煙塵大起,夕陽無光,吳用驅八千大軍,洶湧而來。此時梁山軍雖然奔走疲倦,吳軍卻是已經廝殺了整日,頓時不敵。孫韶在陣右翼,正逢馬雲祿,兩個雙槍並舉,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吳用在後面,督率大軍一起掩殺上來,孫韶只得後退;賈華在中間,被石秀引軍截住,兩個狠鬥十餘回合,石秀一刀把賈華剁下馬去,梟了首級。這邊廂孫匡引軍拚力抵住呂方、郭盛,卻不防吳用教項充引一千刀牌手,繞到吳軍後面,忽然殺出,頓時把吳軍陣型沖得搖搖欲墜。孫權在中央,看見各面旌旗零亂,心中不由驚慌。孫韶從外圍殺回,見孫權道:「大王,敵軍聲勢甚大,所幸我軍馬尚多,大王當急急下船會合孫輔,順流回去,以便脫身。」孫權怒道:「某隨父兄創業,如今豈能丟下萬千將士,獨自逃生!」遂手提雙戟,披掛金甲,跨下駿馬,大呼大叫,引百餘親衛殺出陣來。吳軍見了,盡皆士氣大振,於是反覆把梁山軍當住。兩軍點起燈籠火把,徹夜奮戰。吳用卻把各方軍馬分作五隊,每次留四隊交鋒,一隊休整,輪番上去,把吳軍士力,漸漸耗盡。孫權在圈子中間,聞得四下殺聲如雷;又有前番在廬陵降卒,盛說梁山軍仁義,於是吳軍漸漸離心,降者無數。孫權哀歎道:「今番孤命休矣!」   正說之間,北面忽然殺聲大起,一彪軍衝進來。當先將喝道:「梁山賊休傷我主,徐盛在此!」插入戰中,抵住梁山軍。孫權與孫匡、孫韶乘勢整頓軍馬,到岸邊下船。原來徐盛、步鷙趕到豫章,聞得孫權卻往南沿左贛江支流去了,步鷙頓足道:「大王怎能孤軍南進!定被賊軍東進夾擊!」徐盛道:「既如此,我引一軍,前去接應。」步鷙道:「將軍前日在廬陵受傷,尚未痊癒,不可親出。且你若去,這豫章無人守把,梁山軍又有尾隨軍馬的。」徐盛慨然道:「某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日是也。」步鷙聞之,默然片刻道:「既如此,這豫章斷斷守不得,我便引餘部在此接應主公罷。」於是自留下數百軍士虛守豫章,卻帶了七八百精悍的,去城東埋伏,虛張金鼓,以為疑兵。這邊徐盛之軍,不過二千,衝入重圍,被梁山軍四面夾擊,徐盛自己又是受傷的,馬背上起伏顛簸,把股上瘡口迸裂,血浸戰袍,兀自奮戰不息。部下軍士,漸斗漸少,再戰半個時辰,那血珠子從馬鞍之上,沿馬腹劃過,一滴滴落到塵埃之中,人也是漸漸無力。吳用在遠遠看見,便把軍馬四下圍住,高聲勸降。徐盛回頭看孫權軍馬,已然乘船下去,乃呵呵大笑:「某生隨明主,死從烈士,復何憾哉!」調轉槍頭,自刺胸而死。部下軍士,或降或亡,甚少逃脫的。其時天色已是五更,須臾東方便是微明也。   吳用一戰得勝,教清點各路:宋清一路六千軍士,血戰中損折一千五百名;自家這一路八千餘軍馬,陣亡五百。戰場之上,殺死吳軍四千餘人,擒二千餘。吳用謂諸頭領道:「今日一戰,孫權已無兵矣。當疾進擒之!」宋清道:「加亮哥哥,如今士卒連日苦戰,甚是疲憊。不如且修養一日,再北進不遲。」吳用看看士卒,確實疲憊不堪,於是准許。休養了一日一夜,然後宋清、呂方、郭盛引軍乘船,自引軍沿旱路,水陸並進,再北上往豫章而去。   再講宋江、李逵引四千軍趕到豫章城下,便教攻城。城中數百弱兵,不敢抵擋,紛紛投降。宋江約束李逵,安民守城。不一日,南面江口,孫權敗軍數百隻戰船浮江而來。宋江遂把戰船列於贛江口以待。孫權見狀,欲令衝撞而過,孫韶道:「若是與之硬拚,恐萬一拖延,敵軍大隊自後面殺來,甚是不妙。」孫權正在猶豫,忽見岸上步鷙奔馬而來。孫權忙教放小船接上來,步鷙道:「如今豫章已被佔了,若是硬衝江口,我軍軍心不穩,萬一失利,被敵軍前後夾擊,甚是危險。下官看來,不如棄舟,從豫章城東陸路小道繞過,到鄱陽湖邊,下官已安排船隻接應。」孫權想了一想,道:「只怕敵軍從陸路攔截,則更是危險。」步鷙道:「下官已探明矣,豫章敵軍,不過三五千。大王可詐作欲攻打豫章之勢,賊軍必回城死守,然後我乘機退軍也。」孫權從之。果然宋江見吳軍滿山遍野,沖城而來,心下大恐,只把各路軍牢牢守把四門。吳軍乘機往東走了。李逵看見,便要出城追殺,宋江喝道:「鐵牛休得莽撞!我這裡軍馬不多,焉知吳軍不是設了圈套等我?只堅守豫章,等吳加亮來了,再作商議。」李逵只好在城頭,把兩把板斧廝磨,看得兩眼噴火。步鷙等吳軍退走一半,便叫預先埋伏的虛兵,在東邊旱路道口到處舉火。宋江在城頭望見煙柱,暗自慶幸,謂李逵道:「如何,吳軍果有伏兵,幸虧俺未曾上當衝出。」李逵心服道:「哥哥真是聰明也。」吳軍自到鄱陽湖邊,乘船皆奔柴桑去了。不一日,吳用大軍,亦舟馬並進,趕到豫章。會合宋江,再議北伐。此時先前釋放士卒,已廣傳梁山軍仁厚待民,治軍嚴謹,又不濫殺。四方民眾,頗有前來投軍者。加上降卒,吳用、宋江在豫章整頓一番,軍馬合計一萬八千餘人,戰船六百餘隻,聲威大振,直指柴桑。   孫權、孫奐、孫輔、孫韶、步鷙等一路退到柴桑,與張昭等相見。說起前方連戰連敗,名將多亡,都是愁雲密佈。孫權教孫匡整點附近軍馬,連同前番退下來的,不足萬人。正在納悶,忽然諸葛瑾引眾官自建業趕來,述說周循敗陣,建業眼看不保。眾人皆大驚。孫權大哭道:「如此則父兄創下江東基業,豈不盡數斷送了!」眾官都不知如何相勸。孫權痛哭半日,自回館驛,眾官各自散去。次日,又有飛馬報,說曹軍張遼、於禁渡江攻擊東海軍,亦敗北;建業淪陷,陸績投降,虞翻死節。江東州郡,幾已全喪。眾官聽罷,面面相覷。孫權切齒道:「梁山、東海賊寇,逼我太甚也!眾卿請為我謀劃。」此時張昭出班道:「大王,如今之勢,實難保全。老臣卻有一策。」孫權大喜道:「子布先生請講。」張昭搖一搖頭,說出這個計策,有分教:碧眼雄主,未得一展胸臆;草頭大王,反冒三分姓名。不知張昭此計策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二回 張子布義說孫權 智多星計誆陸遜     且說宋江、吳用進兵,於攸縣、廬陵、豫章連破吳軍,東吳大將丁奉、徐盛、朱桓、朱然等皆亡。孫權退軍柴桑,又聞東邊建業及江東郡縣,盡數淪陷,眾官及權大驚。顧雍道:「如今只好再遣使者,向曹操求也。」孫權搖頭道:「數番求援,他只是口頭敷衍,眼見得欲坐收漁利,豈會助我?」顧雍道:「此番不同。若是那劉備與曹操不共戴天,若是東吳覆亡,劉備坐大,則曹操亦難安也。」諸葛瑾道:「他正是要等東吳覆亡,然後乘劉備兵力疲憊時收拾兩家也。」忽然張昭出道:「大王,如今勢難保全,老臣有一策。」孫權問道:「何策?」張昭搖一搖頭道:「如今江東淪陷,前面陸伯言又被劉備所拒,老臣看來,這割據事業,是難得的了。為今之際,不如投歸曹操。」   此言一出,眾皆大驚。孫韶拍案起道:「老大人此是何言!我等當初承破虜、討逆基業,如今豈可歸降曹孟德耶!」張昭道:「一則,曹操乃漢室正統丞相, 協天子以令諸侯;二者,曹操為人雖多謀略,卻亦是英雄胸襟;三者,曹操與劉備誓不兩立,前番又與我有盟約。今大王舉全吳數萬之眾歸附,曹操必喜,厚待大王,如此既可再為朝廷效命,亦可保大王英名也。」一席話說完,孫權大怒道:「昔日赤壁前夕,子布先生也是勸孤投降曹操;今日又勸孤投降曹操;孤佔據江東,已然三世,莫非竟要居曹操之下否?他日九泉張昭坦然道:「大王與曹操同是王爵,今日雖歸附於他,卻是效命漢室,有何無顏?若不當機立斷,只恐不但耽誤大王前程,也害了百姓士卒性命。」   孫權聞言,正欲說話,一邊諸葛瑾出道:「不可,不可!大王,曹操與我盟約,不過是相互利用。如今坐視我被賊軍攻伐,不發一兵相救,其意昭然。今若投他,是自取其辱也。下官不才,願拼出性命,陪同孫仁郡主,再往劉備大營走一遭,以親戚之情說之,交還荊州全土,只求歸還江東六郡,然後共伐曹操。想來劉備因恨報關羽之仇,如今也當消了,或者應允,未可知也。」張昭道:「子瑜所言謬矣。我軍與劉備請和,已有多次。他既不允,如今焉肯答應?若兵臨城下求和,又被拒了,這才是自取其辱。且與劉備求和,難免說到共滅曹操之事,若是劉備陰毒,把求盟書與曹操看,必叫曹操深恨我等,則這一路也斷絕也。至於郡主,前番回東吳來時,還差些把劉禪帶來,引得兩下交兵,如今自己回去,豈不有辱孫氏家門?且劉備亦必不肯從也。故與其若此,不如直降曹也。」   孫權聽得臉色漸漸回復了。不料一人站出,指張昭大罵道:「皓首匹夫!汝三番五次,攛掇大王投降曹操,莫非曹操給了汝甚麼官爵麼?」眾人看時,卻是諸葛恪,無不變色。諸葛瑾急急拉他,諸葛恪朝前一步,對孫權道:「大王,自古爭霸者,生死事小,名節事大。今日與劉備交戰,若與之謀和,雖是力有不敵,非為恥也。若是不允,再整六軍,決一雌雄,非為晚也。且如今我卻有一計。那劉備麾下梁山軍,千里略進,所到收買民心,顯見有所不軌。我等不妨私下與梁山軍謀和,卻又故意叫劉備得知,只說梁山軍聯接東海軍,欲合謀反叛劉備,自立為主。如此教他將帥相疑,我方戰和有轉機也。今那曹操在北,坐觀孫劉兩家相鬥,偽有盟約,又不發兵支援。若是戰敗往投,正中彼陰毒之心,豈不壞過與劉備求和十倍?且曹操為人陰險,主公雄才,他必深嫉之,主公投他,難保無虞!」張昭呵呵大笑道:「元遜為人聰明,何作此無智無禮之言也?老夫年歲已高,所以不避大王猜嫌,屢進肺腑之言者,唯思當初伯符將軍重托,不敢相廢也。梁山軍渠首宋江、吳用皆是奸詐之輩,劉備亦非常人,你這離間之計,如何說成便成?到時與劉備求和被拒,又斷了歸附曹操一路,則數萬將士,徒遭兵禍,你諸葛父子倒好籍孔明的門戶,到劉玄德帳中受上賓之禮了,是也不是?」諸葛恪聞言大怒,正要復開口,顧雍急急出道:「張公,元遜,都莫說了。大家俱是為大吳進言,決斷還在大王。今日且退,再作思量,如何?」於是各自散去。   次日,孫權再聚眾官商議。孫韶道:「以末將看來,此地兵力寡微,難於支撐,大王當尊駕到陸伯言軍中,末將留守此地,以當賊軍。」張昭道:「江北一路平坦,去不去陸伯言軍中倒不是大事。只是老臣想來想去,還是只有投曹一路。」諸葛恪豈甘示弱,出來駁斥,兩個爭論不休。孫權只是決斷不下。忽然間哨馬來報,說梁山軍林沖、東海軍童威,引軍萬餘,水路並進,從東面殺來,據柴桑不過十餘日路程了。眾官皆大驚。須臾,又聞西邊警訊,說江夏被梁山軍攻佔。顧雍聞言叫苦道:「江夏被佔,則我與陸伯言之間為賊軍切斷也!」孫權聽了,心頭惶惶無主,教眾官且散去,自己回後堂,悶頭沉思,總拿不定主意。諸葛瑾、張昭等分頭登門,各自言和劉和曹之事,孫權決斷不下。   次日再聚,正商議間,又報曹操遣張遼、曹休為大將,起兵數萬,自合肥、壽春出,逼近長江。曹操自提大軍,徐晃、曹仁為前部,自宛城、襄陽有南進之勢。張昭驚道:「大王!曹公此舉,眼見是看我不敵劉備,故欲起軍前來;非為救我,卻是圖謀江東土地也!今日之勢,若不早早歸附於他,則等曹軍進長江,據江東之後,我這裡於曹操成棄子,恐欲求歸附而不得也!大王可急急遣使前往,與曹公商議歸附之事!」諸葛恪厲聲道:「子布先生此是何言!曹操凶心暴露,欲並我江東,你還與他謀和!大王,曹操既然如此舉動,劉備亦必恐慌也。我等正好乘機送回郡主,與劉備謀和,共抗曹操,似此可安如泰山。」張昭道:「縱然劉備准和,江東六郡終是他人的,你欲教主公何處安身耶?」諸葛恪道:「你若是教大王歸附曹操,只恐莫說江東六郡,連自家性命,也都捏別人手中了!」   兩個朝堂之上,爭辯不休。忽然有孫權府中丫鬟,急匆匆跑來,哭拜道:「大王,郡主沒了!」孫權大驚:「為何沒了!」丫鬟伏地大哭道:「郡主因聞說眾官商議,要送她回見劉備,心中百感交集,哭了半夜,自刎身亡!」孫權聞之,如晴天霹靂,跌坐於椅,一言不發。眾官面面相覷。孫權沉默片刻,忽然躍起,指東邊大罵道:「大耳匹夫!當初我家周郎赤壁一把火,救你性命,孤又借你荊州,助你立業,叵耐今日汝竟如此相逼!害死我妹子,此仇不共戴天!」回顧孫韶道:「即刻整頓此處軍馬,待孤親與大耳賊決一死戰!」   眾官聞之色變,諸葛瑾大急,搶步而出,伏地道:「大王!今日困頓此處,三面受敵,兵馬不過萬,切不可負一時之氣,以亂大局!」孫權怒道:「子瑜,孤待你一向如何,今劉備奪我江山,害死我妹,你竟還教我向他投降,是何居心!」諸葛瑾連連叩首道:「大王,若歸曹操,是為投降,今與劉備,只是議和。請大王三思!切切!」孫權冷笑不語,諸葛瑾見了,慘然道:「下官與大王,一向肝膽相交。今日大王如此說,是見疑下官也。然臣一片赤誠,天地可知也。」   在地上叩首三下,起身,逕直出門去了。諸葛恪急急向孫權行個禮,亦跟出門去。   孫權哈哈笑道:「好好好,去了也好。」乃拔劍道:「孤意決矣!整頓軍馬,全軍向西,先奪回江夏,再與陸伯言會師!」眾官皆無言,張昭挺身而出道:「大王若為此舉,不惟於國於民不利,亦有愧於孫破虜討逆二位先將軍!」孫權愕然道:「為何?」張昭正色道:「昔日二位先將軍親冒矢石,攻城略地,創下江東基業,一則為朝廷輔政,二則為百姓安身,三則光耀孫氏也。今日將軍偶遇困窘,不思忍辱負重,以求長遠,卻忿一時意氣,捨千秋大業,欲委萬金之身,而作困獸之鬥,殊是不值也。縱然在陣前殺敵千百,又豈於大局有補?卻把孫氏功業,盡數斷送,尚且敢自詡光宗耀祖耶?」孫權聞言,低頭不語。張昭又道:「老臣言盡於此,何去何從,大王自己多加計較罷。只是切莫魯莽行事。」孫權抬頭看百官,顧雍出道:「大王,下官以為子布大人所言極是。時下情形危急,曹公乃朝廷柱石,我等當歸附,非降於曹,乃歸於漢,依舊為漢家出力也。」孫權沉吟半晌,再問百官,百官多有附和張昭者。孫權道:「既然如此,哪位先生願北去見曹操,以表和議?」顧雍道:「下官願往。」孫權便加顧雍為時節,渡江前去見曹操輸誠。   原來魏王曹操,因見江東李俊起兵,怕劉備坐大,遂令曹洪、張郃攻打漢中。   誰知未及二月,連戰連敗。又聞江東盡數被東海軍奪得了。司馬懿進道:「大王,今日劉備聲勢逾大,若不早日動手,恐日後難以剿滅!」曹操思索再三,道:「仲達言之有理。前番孤之過也。」遂傳令:曹洪、張郃整頓軍馬,屯駐長安,牽制漢中;調青州、徐州軍數萬,令曹休、張遼統領,從合肥、壽春出,渡長江,奪取江東;自調集中原大軍,南進荊州。曹仁、徐晃在襄陽為前隊,先南進虛張聲勢。大軍陸續跟上,前後十數萬人。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曹操抵達樊城。忽報東吳使者顧雍求見。操令召入,顧雍入拜道:「吳王使者顧雍,見過大王。」   曹操道:「大夫此來,有何指教?」顧雍道:「我家吳王,被劉備勾結梁山、東海賊軍,相逼甚緊。特遣下官來見,願以全吳將士,歸附大王,只請大王出義兵,掃平盜寇,以安百姓。」曹操聞言,哈哈大笑道:「吳王亦有求於我否?」顧雍道:「非也。吳王英明仁義,因見賊寇猖獗,不忍長相對峙,以多害百姓。向日曾向大王請援軍相助,大王卻不發兵,致令今日山河淪喪,百姓受苦。吳王只得請以軍馬暫避,非為己身,實為百姓也。且大王今逢漢朝天子,吳王亦是敕封王爵,正當攜手匡扶朝廷。望大王心懷大義,切莫為小人所惑。」曹操聞他說得有理,呵呵笑道:「大夫此言,深得孤心也。」遂教先引顧雍去驛館休息。自己與謀士們商議一夜,次日作書,回復顧雍道:「大夫此去,可傳孤意:劉備自封王爵,妄伐諸侯,天子降詔討之;吳王忠勇,與賊屢次激戰,可約束隨身本部,先渡江到壽春整頓;至於陸遜在夷道軍馬,可令其扼住劉備咽喉,待孤大軍到時,裡應外合,一舉破劉備也。」顧雍拜謝。曹操又取出天子詔書,卻封孫權兼領豫州牧,張昭為揚州牧,陸遜為益州牧,其餘眾官,各自封官加爵。只教孫權快快來壽春。   顧雍回到柴桑,見過孫權,說了曹操意思。孫權初時尚且有些欣慰,及至出朝堂之門,看到一片江南風光,感慨萬千,不由大哭。張昭道:「大王切莫過於悲傷。歸附朝廷,亦非愧也。」一邊孫韶冷笑道:「張大人得了揚州牧的大大官位,自然是無愧了。」張昭聞之,卻不動氣,微微笑道:「老夫有愧無愧,天地自鑒,似也不須小將軍評說。」轉勸孫權:「當快快準備,遲則賊軍逼近矣。」   孫權遂教顧雍收拾柴桑人馬眷屬,整頓船隻車馬,預備渡江。教孫匡、孫輔、孫韶引軍馬防備梁山軍進襲。一面派程秉帶了吳王手旨,便服飛馬,往西去夷道,報知陸遜此情,教他整頓軍馬,以預備助曹操破劉。   不二日,整備完畢。孫權引眾官出柴桑城,將士官吏,眷屬從人,數萬人各登船隻,預備北渡。眾官眼見得江東基業,今日拋下,無不潸然淚下。數十里間,哭聲不絕。忽有報諸葛瑾大夫自縊於館中,其子諸葛恪不知去向。孫權歎道:「子瑜至死,忠心為我,孤之過也。」回看眾官,卻不見了張昭。急急教人去尋,回報說張大人端坐館驛,不肯動身。只說:「我勸大王歸附曹操,非為個人富貴,只為國與民也。然非議頗多。我若再相隨北歸,豈不受人以柄?大王此去,好自為之。」孫權使人苦勸,張昭依舊不肯。孫權欲教人強把張昭帶走,張昭卻用泥土封門,拒不出來。權無奈,只得自己登舟。方才起錨,船頭上一人大哭:「今日亡國之痛,轉去寄人籬下,某無能,不能生忍也!」眾人看,卻是孫權長子孫登,跑到船邊,往水裡一跳,頓時沉下去了。孫權大驚,急急教會水的去撈,已是不見蹤影了。孫權垂淚不止。船隊開出不久,又看數只快船,箭一般離了大隊,卻往下游順水射去。孫權問時,回報:「是孫韶將軍,言堂堂大吳,竟降曹操,不忍受此辱,遂引本部數十個壯士,乘船自去尋敵軍拚命去了。」顧雍道:「快快使人去追!」孫權止之道:「追趕不及也。彼各有志,是孤無能。他既欲死節,便由他自為吧。」自帶大隊渡江,然後棄舟登岸,大隊往壽春行去。曹操遣董昭沿途相迎,一路供應糧米酒肉,招待慇勤。   再說梁山軍打下豫章城,吳用謂宋江道:「如今哥哥可留守此地,俺自引七千精兵,去奪江夏郡。江夏既得,把陸遜與孫權割斷開來,方利於我從中取勢。」   又道:「戴院長去盧員外哪裡接蕭讓兄弟,該當近日。來了可教他到江夏來尋我。」然後同石秀、呂方、郭盛、時遷引軍七千,去攻打江夏。那江夏守軍不足千人,又都是烏合之眾,如何抵擋,半日便奪了城池。吳用便教呂方、郭盛各引軍馬,嚴密巡行大小道路,搜捕奸細。又差時遷潛往柴桑,打探消息。未過兩日,戴宗取蕭讓趕到,兩邊數年不曾見面,都是非常歡喜。蕭讓道:「軍師千里取我來,有何吩咐?」吳用道:「不知蕭兄一別數年,生計如何?」蕭讓笑道:「甚好。我與中原名士丁儀、丁礜兄弟,及楊修楊德祖等,詩酒往來,甚是相得也。」   吳用讚道:「我聞此輩盡皆才華過人,文史標名。蕭兄與此等其列,堪為榮也。」   蕭讓道:「說來慚愧,我與這幾位交往,即席賦詩之事,有應景而作,卻也頗有些是把二晉南北朝及盛唐詩文背出來交差的。」吳用呵呵大笑:「蕭兄以一人而貪千年文壇之功,好不厲害!」忽然心念一動道:「如此,蕭兄有否結交曹植曹子建?」蕭讓道:「尚未也。」吳用道:「此去,可設法結交,於我大業有助也。」蕭讓應允。又道:「軍師傳我來,究竟何事?」吳用道:「請蕭兄先歇息數日,到時自有拜託。」正說之間,人報玉臂匠金大堅自巴郡來。吳用大喜,急急出迎,一起款待。金大堅道:「奉了軍師之命,星夜前來。只因要避人耳目,因此今日才到。」吳用道:「全套金石工具,可曾帶來?」金大堅道:「盡皆在此也。」吳用道:「甚好。隔日自有用處。」   又過二日,呂方來報:「巡哨抓得東吳使者程秉,隨身有孫權王旨一書,是與夷道陸遜的。」吳用展開看來,卻是孫權令夷道陸遜、沔陽孫賁,及武陵程普諸軍,言已降曹,教諸將各引軍馬,就地抵禦劉備,以等曹操出發。看罷,吳用冷冷笑道:「這孫仲謀一世英明,如何此書這般愚鈍?他若要既投曹操,又保自己,便該千方百計,與陸遜會合一處,是據守城池,還是自成一軍,總之有個依靠。如今下這等旨意,我若是曹操,更要假劉備之手,先把陸遜這數萬軍馬盡數消滅了,免得尾大不掉。」吩咐帶上程秉來,好言詢問。程秉破口大罵,不肯相從。吳用令斬之。一面教蕭讓模仿孫權這封親筆旨意筆跡句法,作成一文。文中內容,卻是自責有負臣民,欲投降劉備;教眾將各降劉備,以保士卒生命家人。一邊教金大堅偽作孫權王印。那三國時候,鑄印本來粗劣,因此一日完成,吳用挑了個精明小校葉驃,反覆教會,扮作使者,攜帶此書,前往夷道。一邊又喚來時遷道:「你也引數十個精明嘍囉,往西去如此如此……」   再說陸遜在夷道,初時聞南面被梁山軍勢如破竹,江東被東海軍縱橫馳騁,心下甚是憂愁。但劉備大軍當前,也不敢分神他顧。及至江夏淪陷,消息斷絕,無奈之間,取程普軍馬,撤回到公安,接應夷道與江北孫賁兩頭人馬。其間殺退劉備軍三次攻打,斬首數千,卻無益大局。這會得了孫權親筆旨意,心下大驚,把旨意從頭又看了一遍,對葉驃道:「吳王為何不遣大臣送信,卻教你小小官員前來?」葉驃不慌不忙道:「大王在柴桑,人心惶惶,群臣多有去者,因此派小人前來。」陸遜又問了一回,教且請葉驃去館驛安歇。一面自己回帳中,思索再三。徹夜不眠。次日出帳,滿面淚痕,令人召諸將前來相議,一面請葉驃來。未及,諸將到來,韓當問:「聞說昨日大王有使命來,不知何事?」陸遜指葉驃道:「正是這位大人。請宣旨。」葉驃點頭,取出王旨,又念一回。東吳眾將聞之,如晴天霹靂,盡皆愕然。片刻,韓當拔劍大叫:「某等尚在死戰,如何就此降了!」眾將無不切齒流淚,更有拔劍磔帳中案台。陸遜厲聲道:「諸君休得亂動!聽遜一言!」嗤啦拔出寶劍,一劍將葉驃揮倒。眾將大驚,呂范道:「伯言,此是何意?」陸遜高聲道:「我等皆是孫氏一門所屬戰將,保主公建立大業,匡扶漢室,乃是生死之願!今劉備無德老革,豈能便降之,以使後世恥笑某江東無人!吳王這封書信,全然不知真假,縱然是真,他若真不顧父兄基業,我等何必隨之取辱!某有一言,諸君請聽之:江北孫伯陽,乃孫破虜從子也,自幼隨孫破虜征戰,多有功勳。如今莫若暫推為『假王』,引領眾將,與劉備決一死戰。雖身首分離,未有悔也!」眾將聞言,紛紛拔劍高呼:「願從伯言,共破劉備!」陸遜大喜,便教一面飛書往沔陽與公安兩處報與孫賁、程普得知,一面不教士卒知道吳王投降之事,預備與劉備決戰。正是:降書激起千層怒,沙場復爭一意仇。不知陸遜此舉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三回:陸伯言死戰武陵道,甘興霸獨闖南郡營     第五十三回:陸伯言死戰武陵道,甘興霸獨闖南郡營   且說建安二十一年夏,東吳孫權被逼迫無路,欲降曹操,文書告知陸遜。誰知下書人程秉卻被吳用拿獲。吳用教聖手書生蕭讓、玉臂匠金大堅兩個,偽作孫權書信送去,只叫陸遜全軍投降劉備。陸遜看了信,召集眾將道:「江東孫氏之名,非為吳王一人也。大王若降,則我等當共奮餘威,以全孫氏之名!」遂聯絡孫賁、程普,共推孫賁為假王,以抗劉備。其時,孫賁軍八千駐紮江北沔陽,陸遜軍四萬駐紮夷道前後,程普軍二萬餘駐紮於公安,成鼎立之勢。全軍糧草,約有一月之數。陸遜召集眾將道:「如今劉備大軍在夷道之前,對峙年餘矣。以往乃為屏蔽荊襄揚州。如今江東盡喪,卻也不必再糾纏於此。今劉備在西,當面逆其鋒銳,恐難相敵。若是順江攻取江夏,又有梁山軍、東海軍沿江布列,恐劉備過了夷道,隨後掩殺。不若集中軍力,卻往南進。南面只有武陵梁山軍偏師,皆不足懼,我軍大隊所至,必能克之。然後取武陵、長沙、零陵、桂陽諸郡,連接南方;劉備若欲傾軍力來追襲我,則恐曹操捫其背也。如是,若能得諧,恢復大吳有望。縱然不成,亦不過一死也。」韓當等都道:「都督妙算。」陸遜當即傳令,定於建安二十一年六月十一日一更,先以韓當軍於公安渡江,孫賁軍自沔陽西進,作出攻打江陵之勢,吸引劉備軍馬。陸遜、韓當、呂范、周泰、全琮、宋謙等引夷道大軍,逕直南進,直取武陵。留凌統、賀齊、蔣欽三將引軍五千斷後。待到四更時,韓當、孫賁再俱南渡,與凌統等三將軍馬一起南進,為大隊斷後。待攻克武陵之後,再作打算。眾將都覺計謀周密,於是各自準備。   誰知那鼓上蚤時遷,奉吳用之命,帶了數十個心腹嘍囉,潛往軍中,四下散佈流言,都說孫權已降劉備,陸遜欲自立為王。那東吳士卒在前線征戰年餘,不得返鄉,又有聞江東故鄉淪陷,俱都是惶惑不安。被流言一擾,頓時軍心大亂。時遷又散佈說劉備因報關羽之仇,欲殺盡東吳軍士;其時軍中,又頗有些前次被梁山軍釋放的軍卒,更有從廬陵等處逃回的軍士,紛紛傳梁山軍所到於民無犯,還開倉賑糧;降卒願歸故鄉的盡皆釋放。加上前日東面使者來,是有人親眼所見。流言所到,一兩日之間,各種說法,充斥軍營。甚至軍中頭目、末將,亦都自相懷疑。每到夜間,士卒多有逃亡者。住近荊州的便回故鄉,住的遠的,也有去投降武陵與江夏的梁山軍。陸遜原道掩瞞消息,只等十一日發動,豈知數日之間,合營驚擾,士卒接連逃走。到六月五日午時,夷道大營之中,士卒散去六千餘人。陸遜忽看軍心變故,饒是將略過人,也不禁恐慌,遂召集眾將道:「軍中流言紛紜,不可持久。便在今夜動手!」一面流星馬報,通知沔陽、公安兩邊。這時孫賁已被陸遜請到夷道大營中,沔陽軍事,交與孫瑜掌管。   當夜一更,陸遜教韓當、宋謙為一隊,周泰,呂范為二隊,自己與孫賁、全琮為三隊,各隊間距十里,依次出發,悄然往武陵而進,預定到百里外取齊。誰知行出數十里,將佐來報,士卒紛紛逃亡,不能禁止。陸遜眉頭緊鎖,然已出夷道,若要停下整頓,恐怕被劉備那邊知曉,只得教眾官盡力裹挾士卒,一起南進。一路走,一路散,行到天明,軍士逃走十之四五。陸遜看隊伍稀疏,心下愁苦,又怕軍心更亂,強帶笑容道:「也好,也好。懼戰的便教他都走了。留下些敢廝殺的。」教稍作休息,整頓行伍。忽然前面呂范遣人來報:「都督,梁山軍於前沿伏擊我軍,兩軍平野廝殺,我軍士卒逃散頗多,請都督速速增援。」陸遜便教全軍人馬一起前行,誰知方才起行,後隊又開始奔逃,左右喝止不住。前進十里,只見兩軍擺開,往來衝殺。那梁山軍旗號大書小李廣花榮,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約有萬餘軍馬,在平野之上,背營靠山,列成堂堂之陣,與東吳前中兩軍對戰。吳軍韓當、宋謙在左,周泰在右,併力衝擊,兩軍相接,死傷慘重。陸遜看梁山軍以逸待勞,吳軍奔波數十里,士力疲憊,難以抵擋,遂令全琮引精兵三千,從周泰之右插入,攻敵主陣。一面謂孫賁道:「敵軍敢以萬人與我平野交戰,必有伏兵。我二人各分一半軍士,且往兩邊撒開。敵伏兵若出,必是自南面小山後也,突出攻韓義公之後,我兩個卻從兩翼擊之,可大勝也。」孫賁道:「伯言此計甚好,若得一大捷,則軍心亦可復振也。」於是兩個各引軍馬,兩邊分開。此時全琮精兵殺過,梁山軍左翼乃是孔亮鎮守,原本便不敵周泰,被全琮這一衝,頓時大亂,急急收縮軍力。又過半個時辰,南面殺聲大作,一彪軍馬自小山後面衝出,當先大將手提狼牙棒,旗號「梁山天猛星霹靂火秦明」,一馬當先,成錐形之陣,直衝過來。陸遜待其軍鋒過半,大旗一揮,兩路軍齊出,如雙風貫耳,夾擊左右,秦明軍大亂,秦明揮舞狼牙棒在前面左劈右擋,兀自不能鎮住。誰知恰在此時,山頭上站出一人,高聲道:「我乃神算子蔣敬也!汝主孫權,已降漢中王,陸遜妄圖自立稱王,汝等何苦為他賣命!還不早早各自回鄉,去見父母妻兒!」吳軍聞言,俱議論紛紛,軍心不振。連沖三次,皆不得手。陸遜正督軍苦戰,北面十餘騎奔來,當先竟是蔣欽,一氣衝到陸遜面前,滾鞍下馬,哭拜道:「都督,都督這裡方才出發,那劉備大營不知得了什麼訊息,傾巢而出,直撲彝陵。幸得營寨堅固,我等拚力堅守,所幸未失。卻看劉備數萬軍馬,往南來追都督,我等急於報信,於是拚力突圍,末將所率五百兒郎,只剩這幾個,賀齊將軍為助我突出,被敵將所殺。凌公績困守夷道營寨,不知生死!」陸遜急問:「公安、沔陽兩處如何?」蔣欽道:「不知的!都督,劉備軍馬,就在後面,請速速定奪。」正說之間,北面一騎高呼奔來,陸遜急忙接住,認得那人是程普之子程咨也,隨在程普軍中作戰。程咨道:「啟稟都督,家父與甘興霸按照計畫,佯作渡江攻擊江陵之勢。誰知劉備大營乘都督南進,我戰船亦多空置之時,從上游順江放下來數百號戰船,突襲公安,兩軍交戰正激,未知勝敗;又探得有敵軍南進追擊都督,家父特遣我前來相告,請都督早作應對!」陸遜問道:「未知沔陽孫仲異那邊如何?」程咨道:「敵軍突襲之前,探得江夏之敵,已然出發。敵來時刻,隔江只聞殺聲遠遠不絕,只怕也難脫磨難!」陸遜聞言,長歎道:「大勢去矣!」蔣欽道:「都督,何不一鼓作氣,先將此處敵軍盡數殲滅,然後再圖長遠!」陸遜搖頭道:「我軍軍心已亂,不能取勝。我強作英雄,卻害了此處數萬士卒性命!」蔣欽、程咨正待相勸,北面煙塵大起,無數軍馬沖湧而來。那蔣敬在山頭,教數十個大漢齊聲呼喊:「東吳兒郎,快快歸降,大軍一到,盡數消亡!」喊聲起伏,片刻之間,山頭又是戰鼓雷動,西南、東南角吶喊聲起,李應、郝思文、宣贊各引軍馬殺出。吳軍見狀,頓作冰雪消融,紛紛丟下兵器,往對陣跑去。頃刻之間,隊伍中稀稀羅羅,全不成陣勢了。梁山眾將,皆在四面哈哈大笑。周泰看得眼中噴火,牙齒咬碎,大喝一聲,獨身拍馬舞刀,直衝對陣。梁山軍士抵擋,皆被所殺,擋開陣腳,衝入隊中,大刀四下掃蕩,殺得梁山軍頭臂橫飛,鮮血四濺。那孔亮正在大旗之下觀看,忽見周泰如瘋虎般殺來,心下大驚,不敢招架。卻待撥馬走時,周泰已衝到跟前,手起刀落,孔亮急急用手中刀去架,喀嚓一聲,連臂帶頭,飛出一丈開外。此時東吳眾將身邊士卒,未曾逃散的攏共只剩餘數千人,各分隊伍,齊向梁山軍殺去。一時之間,竟把原本孔亮統帶的左翼衝散。李應在山頭,急忙指揮大軍,三面圍上。片刻之間,北面二三萬軍馬殺到,前部大將,乃趙雲、張清、史進等,腹背夾擊,把吳軍餘部團團裹在核心。東吳眾將在陣中連聲大叫,奮力廝殺。周泰殺了孔亮,提刀又直奔花榮,兩個刀來槍往,戰了三十餘合,花榮雖然槍法精熟,看周泰捨命亂砍,心下也暗自驚悚,於是把槍一收,回馬便走,周泰趕來,花榮看得清楚,忽然回身一箭,正中額頭。周泰虎吼一聲,翻下馬去,梁山步卒數十人一起圍上,不料又是一聲大吼,周泰翻身站起,大刀蕩過,連砍了四五顆首級下來。便看周泰雙目圓睜,額上鮮血流下滿面,嘴唇緊閉,貌若鬼神。梁山軍嚇得紛紛後退,周泰忽然哈哈大笑一聲,撲的一聲,復又倒地,氣絕身亡。韓當正逢霹靂火秦明,兩個交馬四十餘合,韓當畢竟年老體衰,稍一手慢,被秦明一狼牙棒打在太陽上,腦漿迸裂,死於馬下。宋謙撞見趙雲,交馬三合,被一槍挑了。全琮力戰張清、史進二將,三十餘合,遮攔不住,卻待走,張清一石子打在後腦上,倒下馬來,史進一刀結果了性命。孫賁在亂軍之中,左衝右突,不得脫身;郝思文、宣贊二馬齊上道:「將軍何不早降!」孫賁呵呵笑道:「江東孫氏,豈有甘為降虜者!」大呼鏖戰,力竭而亡。這邊程咨、蔣欽保著呂范,引百餘騎殺開一條血路,往東南走了。陸遜望見四:)面皆是敵軍,乃緩步獨自登上一小丘,仰頭歎道:「吾計不成,乃天意也!」拔出寶劍,自刎而死。有詩歎曰:   江左奇俊傑,千里俠骨香。雄略扶吳會,烈火震荊湘。天意主成敗,人難斷存亡。忠魂歸饗處,空吐忿滿腔。   三萬吳軍,大半歸降。原來那時遷在營寨吳軍營中散佈謠言,引得東吳士卒逃散,這邊又被龐統部下斥候得知。那龐士元何等見識,當即多派耳目,嚴密監視。一邊聯絡江夏吳用軍、武陵花榮、秦明、李應軍,各路準備著。只待吳軍一動,即刻分兵攻打各處營盤:黃忠軍馬從江陵出,攻沔陽,吳用軍亦自江夏西向夾擊;張飛、糜竺、關興、張苞等引軍二萬,順江而下,攻打公安;趙雲、史進、張清、雷同、吳蘭等引軍二萬,南進追擊陸遜,劉備自引軍攻打夷道口營寨。那江北孫賁、公安程普兩路,原是計劃偽作進攻,實則轉進的,卻反被蜀軍搶了先機;夷道口的軍馬又實在薄弱。加之士卒恐慌,全無戰意,一夜鏖戰,東吳諸營皆被打破,賀齊為武松所斬,程普死於亂軍,孫瑜為黃忠所斬,凌統、甘寧、呂琮、闞澤等各自於亂軍中脫身而走,不知去向。長江兩岸東西百里,火光沖天,及至天明,則昔日威鎮長江的東吳聯營,盡作蜀軍歇馬之處也。東吳昔時割據長江,何等風光,今番頃刻消盡。後人詩歎曰:   三世基業一朝覆,壯士空捨熱血身。吳宮花草埋幽徑,但聞黎民哀怨聲。   劉備一夜踏破吳營,收得降卒數萬,心中頓覺淋漓痛快。聞陸遜等東吳名將,多殉於戰中,備追思當初在赤壁聯軍破曹之時,頗多親密,不禁略有黯然,吩咐盡數厚葬。各部所俘虜降卒,老弱者釋放回家,精壯者自收編入伍。一面教各路將領,都到江陵取齊,共商大計。   進得城中,排開盛宴,眾文武君臣同樂。劉備自隨身的,有龐統、張飛、趙雲、糜竺、程畿、關興、張苞、魯智深、武松、張清、史進、公孫勝、阮小二及蠻王沙摩柯等;原先北岸軍馬黃忠、法正、廖化、張著、霍峻、雷同、吳蘭等;武陵梁山軍是秦明、花榮、李應等,江夏梁山軍是吳用、石秀、呂方、郭盛等。唯柴進、林沖等遠在江東,宋江等在九江,因此不得到來。劉備因報了關羽之仇,心情暢快,開懷暢飲,眾將終於大勝,也是各自歡喜,其樂融融。劉備酒席之間,盛讚宋江、吳用統帶梁山軍所立下功勞,吳用口中連連遜謝,心下暗自盤算。吃到二更時分,忽然趙雲挺身出道:「大王,今日破強敵,報血仇,固然可喜。然國賊曹操,尚虎據中原,雄兵百萬,筋骨俱全。若是沉溺歡娛,只恐興復漢室大計,不可耽誤。」劉備聞言不悅道:「子龍,孤不過今日喜報了雲長大仇,因此高興,且歡娛一夜,有何不可?」趙雲道:「大王為慶歡娛,卻把諸路將領俱召集到此,設或有東吳余兵乘夜來攻,或是曹軍大舉來襲,若何是好?」劉備聞言,不作言語。龐統上前道:「子龍所言,句句真摯,大王當從之。」連喚數聲,不見答應,再看時,劉備已倒在桌前,酣然入睡矣。眾官看了,哭笑不得。正在說,忽然外面副將報進道:「諸位大人,城外軍營有敵人夜襲,不知多少。因主將俱在這裡,不敢擅出迎敵,只得各自死守!」眾將聞言,盡皆一頓。霹靂火秦明跳起道:「哪來的賊將,敢闖我大營!」便要去抓狼牙棒。張飛早一腳踢翻面前酒席,醉醺醺站起道:「且慢!這對峙許久,老張手癢得很。那程普老兒又沒有殺得。今日且去戰他!」龐統、法正、糜竺等見兩個醉了,俱各去勸,那張飛脾氣上來,哪裡肯住。與秦明兩個,大步樂呵呵上馬出城去了。法正連連跺足,看看眾將,多也是帶了酒意,唯獨趙雲神志清楚,遂令趙雲道:「子龍引五百精兵,出城接應。」話未說完,魯智深、史進一起搶出:「我等也去!」不由分說,擁了趙雲,一起出去了。眾將都有興起,紛紛出門。法正、糜竺拉了這個,那個又走,片刻之間,一屋子武將走了大半,只剩些醉得邁不開的留著。糜竺道:「如今怎生是好?」龐統呵呵大笑道:「諸位將軍欲乘醉破敵,也是好事。如今曹操斷來不了這快,許是東吳余兵攪亂。只要不損傷大將,便是無礙。又有子龍在,吾看不得有失。」法正、糜竺終是放心不下,跟出去看了。   且說張飛、秦明引千餘軍馬,出城西門,到自家轅門前,便看營中一片野火,各寨軍士,閉門不出,有一支軍不知多少,於其中往復衝殺,所到皆殘。秦明暴喝一聲:「何方賊子,敢闖漢軍大營!」提起狼牙棒殺奔過去。那邊火光之下,一員大將威風凜凜,手提大刀呼道:「某乃甘興霸也!汝等用奸計害我將士,佔我城池,今日某特與周郎、呂子明、陸伯言報仇!」秦明大怒,走馬舞棍而上,甘寧拍馬上前,兩個周旋十餘回合,甘寧怒目圓睜,大吼一聲,一刀當頭劈下,秦明招架時,喀嚓脆響,狼牙棒被劈成兩截。心中暗叫聲苦,回馬便走。甘寧卻待追趕,張飛一旁看得呵呵大笑:「有趣有趣,俺老張與你過招!」搖丈八蛇矛,迎面截住。甘寧捨生忘死,抵住大戰。兩個交馬四十餘合,看得周圍軍將俱都呆了。張飛武藝,本是在甘寧之上,但多吃了些酒,手腳終究有些不便;又兼甘寧憤懣塞胸,刀法比往日更狠三分,戰到六十餘何,張飛稍一手慢,被甘寧一刀砍進胸來。虧得張益德雖然醉,身手還在,一個仰翻,那刀從面前切過,把頭上包巾削下大半。張飛驚出一頭冷汗,酒醒大半。正欲回馬復戰,後面一人高叫:「張將軍請且回,俺魯智深來也!」手舞禪杖,殺將上來,張飛不欲兩個並一個,於是勒馬自回。甘寧看走了張飛,也不追趕,轉向魯智深道:「也好,今番某便與你等鼠輩殺個痛快!」拍馬舞刀上來,魯智深揮舞禪杖抵住,約戰三十回合,不分勝敗。智深讚道:「好漢子!」忽然跳出圈子,道:「你這等英雄的,我等車輪戰你,豈是大丈夫作為?不如同保劉皇叔,也好時時切磋,如何?」甘寧冷笑一聲,唾道:「賊禿做得大夢!某今日便死於此,亦是大吳忠臣!」虎吼連連,又往魯智深劈去。魯智深與他再戰十餘合,終是不忍傷他。後邊史進看得老大不耐,道:「哥哥何必與他羅索!待兄弟前來擒了這廝!」掄著三尖刀,拍馬衝上。魯智深自退一邊。史進衝上,與甘寧二馬盤旋,戰約二十回合,甘寧大喝一聲,刀光到處,史進應聲落馬。後面趙雲大驚,正要出馬,身邊關興、張苞兩騎搶出,截住甘寧。士卒連忙把史進拖回來。檢查時,一刀幸虧砍在護心鏡上,又先被史進自己用三尖刀格了下,只是不曾料到甘寧力道沉猛,因此被砍入,皮破肉裂,鮮血橫流,所幸未傷內臟,急急送去安道全診治了。關興、張苞兩騎馬圍住甘寧,丁字兒廝殺,戰三十餘合,不相上下。此時劉備軍中數十員大將,千百軍馬,俱都圍著看,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晝,眾目睽睽之下,甘寧面無懼色,大喝鏖戰,只殺得淋漓盡致,卻似把周圍兵將俱都看沒了一般。趙雲心中感激,縱馬入圍,高聲道:「三位住手!」關興、張苞聞言,各自退開,趙雲看甘寧目中殺氣依舊,乃上前道:「興霸,莫要打了!」甘寧呵呵笑道:「君莫非常山趙子龍否?某今日有死而已,願死於君之槍下!」趙雲卻待答話,甘寧已迎面而來,只得迎住。兩個刀槍並舉,戰約五十合,趙雲武藝本在甘寧之上,又兼甘寧與眾將戰了多時,精力匱乏,哪裡還是對手。趙雲雖佔上風,卻終是不忍殺手。甘寧怒道:「子龍是欲辱我麼?」如癡如狂,揮刀亂砍,竟然全不顧自身安危。趙雲看他如此,知其必死,只得狠下心來,抬手一槍,正中咽喉。甘寧翻身落馬,氣絕身亡。有詩讚道:   雄才出巴郡,百川懾武名。千軍等閒看,一諾盡忠心。勇能感敵將,德不負主恩。江上錦帆影,依稀銀鈴聲。   那甘寧身邊,原本有數百軍士,這時早被眾將殺的殺,降的降。問其中頭目,說「甘將軍自從公安兵敗之後,引了這數百人,便趕到江陵。對我等說『此去襲擊劉備軍營,縱然身死,也要叫劉備夜夢驚擾,方不損我江東將士威名也。』因此帶了我等,乘夜襲擊。並無其他後援。」眾人看甘寧前後惡戰數將,都不禁咋舌感歎。糜竺道:「前日我與張益德順江襲擊公安吳軍,程普戰死,甘寧突圍而去,原以為定是投曹操去了,不想竟潛伏在這江陵附近。」趙雲道:「此人心懷必死,引數百殘卒,來闖我大軍聯營,真烈士也。」各自感慨一番。龐統趕來,問了情由,吩咐將甘寧厚葬。   次日中午,劉備醒來,得知夜間之事,後悔不迭道:「孤一時得意忘形,既開罪龐士元,又險些鑄成大錯。」喚龐統來,連連賠禮。龐統道:「此小事也。只恐曹操大軍,前些日已到樊城,如今必乘我軍疲憊,前來攻打。」正說間,流星馬報,言宋江自九江有緊急軍情報進。劉備驚道:「必是曹軍進江東也!那邊只有林沖偏師,李俊東海軍終是草莽隊伍,只恐不能相敵!」急急喚進。正是:此時莫飲慶功酒,彼處尚有警訊煙。未知宋江所報何事,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四回:吳用巧計安劉備,宋江大戰夏侯惇     且說劉備一戰,擊破陸遜大營,忽然劉備自九江來報,東邊急訊,曹操遣大將張遼自合肥出,取道廬江,攻虎林;曹休自壽春出,取道居巢,攻建業。兩路軍馬數萬,勢不可擋。劉備看了道:「李俊在江東,只有些草莽之旅;林沖、柴進所部軍馬又不多,孤意欲遣宋江自九江往援,不知如何?」龐統道:「不可。曹操慣用兵也,今既分軍兩路,進取江東,必預備精銳,斷我東西兩路。今宋江軍馬萬餘人屯守九江,正是咽喉要地,若貿然東調,某恐怕曹軍一出,將長江切斷,則我軍重搗東吳覆轍也。」劉備道:「如之奈何?」龐統道:「李俊所部,雖是草莽,然久居江東,必然深諳地利,更兼水性精熟;林沖、柴進,皆為智勇名將也,所統精兵,若能合力協作,則守住長江天險,當無恙也。大王可令一上將,從本處帶一二萬精兵,正好有所獲船隻,順江而下,日行數百里,十日可到江東也。」劉備道:「如此,哪位將軍願去?」老將黃忠挺身出道:「老夫願去。」劉備道:「甚好。我派程畿為參謀,霍峻、張著為副將,與老將軍一萬二千精兵,戰馬六百匹,戰船五百隻,即刻出發,沿江往建業支援。」黃忠領命去了。劉備又道:「吳加亮還是引本部暫守江夏,聯繫兩頭;其餘各路軍馬,俱在江陵待敵。」眾將皆道是。吳用道:「如今臨江而戰,須得水軍;我水軍三頭領,阮小五駐守巴郡,小二、小七相隨大王軍中,今乞一人歸營助戰。」劉備道:「我遣阮小七引四百隻戰船隨你。」吳用謝過,又道:「尚請公孫道長、安大夫同歸。」劉備笑道:「二位先生醫道高明,孤這裡離不得的,還請加亮割愛。」吳用只得退下。   龐統下來,悄悄謂吳用道:「加亮,你等在敵軍中廣播流言,雖然甚好,但如何把『梁山軍愛民如手足,不殺降虜』一類的話也傳進去了?這裡數萬吳軍,怎保得沒有漏出去的?諸葛孔明雖然不在此地,法正非等閒也,必然被他看出,豈不徒招劉備猜嫌?」吳用大驚道:「是某失於計較了。」龐統道:「如今所幸流言來源不知,且你等愛民,也是本色。漢中王若問起,我便支吾過去就是。」吳用道:「多謝士元。我也自想辦法吧。」回到自家營中,動了半夜腦筋,喚過戴宗、蕭讓二人來,吩咐如此如此。二人答允。吳用忽想起一事,問戴宗道:「那東吳孫權棄城投魏,有無留下甚人?」戴宗道:「加亮不說爭些忘了。首輔大臣張昭未相隨北去,卻留在館驛之中,閉門不出。」吳用尋思片刻,又提筆給宋江寫了一封書信。然後自回江夏整頓軍馬去了。   又說諸葛亮在成都,聞得東面捷報頻傳,東海軍克江東,梁山軍克江夏、柴桑,陸遜夷道大營覆滅,孫權投曹,自歎道:「吾兄子瑜言行雖是柔順,心性卻甚剛烈,今番必死節也。」馬謖道:「如今孫吳已滅,若是曹操起兵來攻,如何是好?」諸葛亮道:「曹操來攻,倒非急迫。我只怕梁山軍此番連定州郡,若是尾大不掉,只恐主公心腹憂患也。」百感交集,思索一夜,寫了一封書信,遣馬謖送往荊州去。   馬謖晝夜兼程,趕到荊州,面見劉備,送上諸葛亮書信。劉備便與龐統、法正二人同入後帳,拆信觀之。先前卻是諸葛亮請劉備正位登基。書云「諸官相隨,皆為攀龍附鳳;今孫吳已滅,將討曹操;操本漢賊,挾天子而偽令天下。莫若大王自正帝位,然後正名討賊,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劉備看到此處,問龐統、法正道:「士元、孝直以為如何?」法正道:「孔明言之甚是道理。今日天下,我五分已獲其二,惜地域廣大,翹首歸順者眾,無名分約束。今大王若正位,恰使義士歡欣鼓舞也。」劉備正欲開口,龐統道:「不可,不可!大王為漢朝臣子,今位及王爵,已是登峰造極。今天子尚在,雖受制奸臣,卻非渾噩之君。大王若是擅登九五,豈非謀逆,又與曹操何異哉?」劉備聽龐統如此說,心意方才回轉。法正道:「士元此言差矣。俗語雲名不正則言不順,天子在曹操手中,大王終受制於人。今大王亦是漢室宗親,且仁義之名遠播四海,百姓無不墊足以待,何妨順天應人,以立討賊之威?」龐統道:「身為宗室,皇室危難,不思匡扶既倒,卻各自帝王,此與昔日吳楚七國之亂,有何異哉?」兩個爭執不下,劉備笑道:「二卿且住。二位所言,皆是道理。今曹賊大軍壓境,不妨退敵之後,再作商議。且看孔明先生信中還說甚麼。」翻到後面,信中道:「梁山軍兵足將廣,近聞又頗有戰功。然其將帥如一,臣仍恐忠心不專也。大王宜略加提防。」劉備念到此處,法正道:「孔明果真見識過人也。大王,某於軍中聽傳,梁山軍南征途中,所到收買民心,此次東吳陸遜大營崩壞,源於流言,而流言之中,竟有說大王為報關雲長之仇,欲殺盡吳卒者。因此吳軍士卒,紛紛去歸降梁山軍。此等行徑,恐有叵測心機也。」劉備聞言,略有色變,轉念笑道:「孤為報雲長之仇,確實忒急切樂些,引得東吳士卒百姓恐慌,此孤之過也。梁山宋公明、吳加亮善待降卒,安撫百姓,正合孤意也。孝直不必多慮。」龐統亦道:「宋江、吳用分兵敵後,掃蕩東吳半邊國土,立功霍霍,正是國家柱石。無根妄言,不可偏信。」法正道:「雖然,亦不可忽視也。可分其權以制之。」正說之間,外面報:「有江東平東將軍李俊遣人來送信。」劉備令傳入,來人道:「小的奉李大將軍之命,來送書信與大王。」劉備接信,令其且退下。展開看時,原來李俊信中先述了江東郡縣、人口、兵甲、舟船情形。又說梁山軍林沖部下,飛揚跋扈,屢次小看東海軍及交州軍將士,故他與柴進將軍,都心有不滿,望大王作主云云。劉備看罷,憂慮道:「東海軍、梁山軍皆是草莽出身,又是國家棟樑,今兩軍相爭,如何是好?」法正笑道:「大王慮其不好,我卻想是正好。想梁山軍數萬之眾,已據湘江、贛江千里之地,若是在江東再立足,只怕難以制約。今混江龍李俊亦是一時豪傑,且江東地利人和盡佔,既與梁山軍略有衝突,不如乘機將梁山軍調回本部,委任李俊管轄江東。若是宋公明果無異心則,自然也不必衝突,宋公明若有異心,則我與李俊兩頭夾擊,可消禍於無形也。」劉備喜道:「孝直計策甚好。」於是傳令,加李俊為揚州刺史,領吳郡太守;東海軍朱仝為中郎將,童威、鄧飛、歐鵬、朱富、楊雄皆為校尉,整頓江東軍馬。   列位看官,你道這李俊為何千里飛書卻告梁山軍?原來正是吳用計策,因聽了龐統提醒,故搶先下手,教蕭讓作一封書,托李俊文字,只告如此如此,使劉備君臣皆以為李俊和梁山軍不合,故教相互牽制,誰知卻正中了下懷。吳用一面自然教戴宗神行到江東去,報知李俊,故意與梁山軍小作不合,以混淆視聽。   再說吳用,整軍回到江夏,方才一日,忽報宋江頭領自九江前來。吳用慌忙迎接入,宋江進門道:「加亮多日不在,急殺宋江。你來書信,說教我前去誠聘張昭,是何用意?」吳用道:「那張昭乃東吳首輔大臣,才略過人;若能得此人相助,江東不足定也。」宋江聞言,跺足道:「何不早說!」吳用大驚:「如何了?」宋江道:「那日俺接到軍師書信,便親自備了厚禮,去請張昭。誰知張昭閉門不納,俺再三苦勸,只是不從。一旁惹惱了鐵牛,撞開大門,衝進去把張昭一斧頭劈倒了。」吳用聽了,發稍倒豎:「哥哥你恁得魯莽!張昭乃江東第一名士,你去相聘,一顧不成,當倣傚劉備三顧,如何帶得鐵牛這般無腦的莽夫去!此番壞了大事了!」宋江叫苦道:「非是俺帶他去,是他知道俺去請張昭,又聽說當初張昭曾勸孫權投降曹操,因此私自帶了板斧跟來。如今且說怎生是好?」吳用思索了一陣,問道:「此事還有幾多人知曉?」宋江道:「尚且只有同去幾個心腹知道。」吳用道:「既然如此,哥哥可揀那軍中犯了律的士卒,正法幾個,推說是見財生異,劫掠殺人。一面報與劉備,靜候區處。」宋江道:「只好如此了。加亮這邊,有何事情?」吳用道:「我等散佈流言,潰散了東吳全軍,卻有一事做的不好,恐被諸葛亮、法正看出道路來。」宋江大驚道:「那如何處置?以某看來,何不作興就此自樹旗幟:李俊兄弟占江東,盧俊義兄弟占山東,我等占湘江、贛江,柴大官人占交州,然後教青面獸楊志兄弟從巴郡連接馬超起兵,佔據川內,此等聲勢,亦不亞於東吳,足以與曹操、劉備三分抗衡也。」吳用搖頭道:「不可。此時我等軍馬雖廣,可惜各地尚且立足未穩。若是貿然起兵,一則,諸葛亮、魏延尚在兩川守把,楊志、馬超決非其對手。二則,川口是李嚴守把,隔斷內外,亦難相定。三者,劉備數萬大軍,就在江陵,我若發難,彼必轉戈南進。曹操則必作壁上觀,以收漁利。此刻他有法正參謀,張飛、趙雲等名將尚在,我軍難敵鋒銳;倘有疏忽,則功虧一簣也。」宋江道:「然則何時可起兵也?」吳用道:「必等三事,其一,須得我軍新收士卒,整編完畢;其二,須得劉備軍馬出的險地,我能一舉而斷;其三,川內地勢險要,隘口甚多,須得我有力一舉而定。」宋江驚道:「其餘不說,單這一舉定川內,誠非兵力所能達也。」吳用呵呵笑道:「哥哥無憂。俺此刻只等一事。」宋江道:「何事?」吳用笑而不答,沉默片刻道:「哥哥,此次東吳士卒,歸降我等甚多。可揀選五千人,厚加安撫,送到劉備軍中。」宋江不悅道:「我等收編的士卒,為何給他?」吳用道:「哥哥不聞『欲先取之,必先與之』乎?此時劉備恐怕對我已有猜疑,與兵五千,可寬其心意也。哥哥且當附書信一封。」宋江尚在諾諾唧唧,吳用道:「哥哥且自回,整頓軍馬。我料曹軍不日將來攻也。屆時我兩軍互為犄角,臨江而守。這邊我自把南邊降卒送五千過去。」宋江道:「加亮如何知曹軍必來?」吳用道:「曹操用兵,善分進合擊。豈有千里長江,而不分軍截斷乎?」宋江於是回去。吳用待宋江走後,傳鼓上蚤時遷進來,道:「你速速趕往許都,如此如此……」時遷受命去了。吳用乃多發偵探,往江北出數百里打探;一面在江夏整頓軍馬,又派阮小七引戰船在江夏、柴桑之間長江上巡行。   不數日,哨探來報:「探得曹操令驃騎將軍夏侯惇為都督,起軍數萬,殺奔而來!」吳用呵呵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也。」即令呂方、郭盛道:「我軍累戰,士力疲憊,曹軍銳氣正盛,不可當也。可把本部軍扼守江南,一面調阮小七水師,巡行江面即可。」呂方道:「如此死守不動,豈不授人以柄?」吳用道:「我軍才一萬餘,敵軍有數萬,眾寡不敵,只得憑長江天險守把。一面往柴桑,請公明哥哥發兵救援可也。」呂方、郭盛各懷狐疑,也只得過去。吳用差人卻備了一封書信,順水到下游去送與宋江。   再說夏侯惇同其子夏侯懋、夏侯充,引二萬步軍,四千馬軍,一路奮進,抵達石陽,但見一派江水,白浪滔天。又看對岸梁山軍行營整齊,旌旗飄揚。夏侯惇歎道:「昔日大王兵臨赤壁,未得飲馬吳會,真天塹也!」夏侯懋道:「何不徵集戰船,以備渡江?」夏侯惇道:「你看江上,賊軍水師往來,甚是靈便。我軍不習水戰,豈能強渡?」夏侯充道:「如此怎生奈何?」夏侯惇道:「且駐紮江北,再長遠計謀。」於是屯營休整。   待了數日,一無奈何。忽有探馬報曰:「宋江軍馬自柴桑渡江,從東沿江而來,似欲夾擊我軍。」夏侯惇大喜道:「我正愁難以渡江,他竟敢到北岸來與我交手,豈非自取滅亡?」當下便要出戰。夏侯充道:「父親,我軍若是轉戈東向,恐這邊敵軍亦渡江夾擊。」夏侯惇道:「既然如此,與你五千軍馬,虛張聲勢於此,一則扼守對岸,二者,吸引宋江軍馬,我卻引大隊,潛進迂迴,擊其側翼,把宋江軍盡趕下長江也。」夏侯懋道:「父親,若是從北而擊,恐怕宋江全軍下船,到頭還是過不得長江;不如兵分二路,父親引一軍從北面迂迴,我卻引一軍插到江邊,斷其歸路,如此宋江可擒也。」夏侯惇大喜,便分夏侯懋引步軍七千,騎軍一千,沿長江東進;自引一萬一千軍馬,卻先向東北迂迴,預備抄襲宋江右翼。   只說夏侯懋與副將董僖、薛則引軍八千前進,將臨黃州,人報前面宋江軍馬萬餘,相距十五里。夏侯懋便令諸軍加緊前進。正午時分,兩軍相遇,便看宋江渾身披掛,立於大旗之下,高呼:「對陣莫非夏侯元讓都督?」夏侯懋道:「我乃夏侯驃騎二公子夏侯懋也!你既聞我父大名,何不早早歸降?」宋江呵呵大笑:「非也。我聞汝乃夏侯嬰之後,故問何不早早歸順漢室,反作此逆賊黨羽也!」說完,將馬一拍,挺槍殺出。董僖欲出馬相迎,夏侯懋道:「他主將既出,某也當已身抵之。」殺出旗門,舞刀抵住,兩個在陣前戰了二十餘合,宋江賣個破綻,回馬便走。夏侯懋將刀一招,曹軍一起衝上,梁山軍且戰且走,退了十餘里,回身列陣,奮力反擊。夏侯懋道:「再等片刻,則父親大軍到矣!諸軍與我共擊之!」兩邊廝殺,不分勝敗。正在對峙,江面上諸帆並進,金鼓大作,南岸上游放下來百十隻大船,須臾靠上北岸,數千精兵殺將上來。當頭大將,頭上三叉冠,身上百花袍,甲披火龍鱗,帶束紅瑪瑙,騎一匹胭脂紅馬,使一條朱紅畫桿方天戟,旗號大書「小溫侯呂方」。中間主帥大纛,正是智多星吳用。這一路軍殺上岸,便往曹軍隊後面抄去。夏侯懋看見,唬得汗流浹背,急急遣薛則往後隊迎戰。便看前面宋江軍隊中,搶出兩個大漢,一個身裹皮甲,手掌朴刀,一個上身赤膊,雙提板斧,一起殺進曹軍隊中,翻翻滾滾,到之處血肉橫飛,把那曹兵曹將,直似砍瓜切菜一般,殺得四散奔走。董僖挺槍上前,石秀迎住,戰無十合,一刀揮為兩段。曹軍大恐,夏侯懋看勢頭不好,也顧不得士卒了,把馬一夾,自個兒往西北面奪路走了。留下這些曹軍,又沒個頭領,只是四下亂竄,被宋江指揮梁山軍,又有石秀、李逵兩個大蟲,殺得屍橫遍地。這邊薛則督軍,本被吳用麾軍殺得捉襟見肘,忽見前隊崩壞,大驚之下,被呂方一畫戟挑下馬來。剩餘數千曹軍,少數些奔走四散,多半投降。   吳用、宋江前後合擊,一戰敗了夏侯懋。宋江不禁呵呵大笑,吳用道:「這一路曹軍只是偏師也。夏侯惇大軍就在北面,須臾便至。我等可把軍馬相距十里擺開,待夏侯惇軍到,依舊兩面夾擊之。」宋江從之,於是吳用把軍往西退五里,宋江軍馬東退五里,各自嚴陣以待。   再說夏侯惇督軍抄襲到距長江北岸二十里,方才進發,忽聞江邊鏖戰大起。未到一個時辰,夏侯懋單人獨馬,狼狽而來。夏侯惇怒欲斬之,諸將告免。於是整頓大軍,望南進發。申牌時分,殺到江邊,宋江、吳用隊中各自號令,兩路梁山軍一起出發,夏侯惇大呼:「此等烏合賊眾,豈堪一戰!」令夏侯懋壓住後隊,抵擋吳用,自引二千鐵騎,直突宋江。宋江看那夏侯惇身長八尺三寸,體格甚健,虎鬚倒豎,獨眼圓睜,年雖過半百,精神抖索,不禁心中害怕。石秀提刀上前,兩個往來廝殺四五十合,石秀難以取勝,背後曹軍精騎一擁,殺得梁山軍紛紛後退。石秀見狀,只得撥馬自退,那李逵虎吼一聲,輪起板斧著地砍來,直取夏侯惇。被夏侯惇身後騎兵連發數箭,射到肚皮之上,雖然皮粗肉厚,卻是疼痛難忍。項充急惶惶跑過來,一手拿蠻牌遮擋,一手拖了就跑。曹軍乘勢追殺,宋江這邊只得石秀揮刀斷後,且戰且退,軍卒死傷甚多。夏侯惇追趕一陣,忽想起後軍夏侯懋敵不住吳用,於是約束不趕。兩下各自收兵。   次日起來,卻看東西兩座大營,已是空無一人。夏侯惇怒道:「匹夫好生狡詐,不敢與某戰也!」夏侯懋道:「父親,如今當向東渡江,抑或向西?」夏侯惇躊躇片刻道:「未知敵軍所向也。」教且原地駐紮,一面打探消息。未到正午,西邊哨馬急報:「都督,梁山軍突襲我軍石陽營寨,少將軍雖奮力殺退敵軍,但後營糧草輜重為奸細乘亂放火焚燒,損傷甚大!」夏侯惇聞言怒道:「匹夫!某誓殺汝!」便教渡江。夏侯懋戰戰兢兢諫道:「父親,大王此令,教我軍斷長江,絕劉備東西之援。今累戰不利,若貿然渡江,恐為敵所乘,反有負大王重托也。」夏侯惇轉念一想,歎道:「是某之過也。」便教全軍轉回石陽,堅守營寨,不再出戰,以待其餘各路。   回說劉備在江陵,分派吳用去江夏、黃忠望江東去畢,一邊整備士卒。這日得吳用遣人送來東吳軍卒五千人。原來陸遜大營崩壞之時,劉備遣人招納降卒,怎奈東吳軍士俱怕被殺,來投甚少;及至有收羅的,各自心懷狐疑。此次吳用送來五千人,劉備自然高興。吳用又附書信一封道:「東吳士卒,畏懼大王懷關公之恨,皆恐性命身家。大王宜好言相勸,自然謠言冰釋,如此方使江東歸心也。」劉備看了大喜道:「宋公明、吳加亮不負孤也。」龐統道:「某便說公明、加亮皆是忠心耿耿,梁山軍乃大王麾下手足之軍,豈有異志哉?」劉備深以為然。忽然報曹仁、徐晃引軍三萬,夾襄江而行,已近麥城;後隊曹操大軍,鋪天蓋地而來,聲威甚壯。劉備聞言一驚,龐統笑道:「曹仁、徐晃輩乃無謀豎子,今自來送死,乃天助大王匡漢大業也!」正是:未解江左哀鴻鳴,又聞荊襄貔貅吼。不知龐統如何調兵,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五回:沒羽箭夜斗徐晃,法孝直妙困曹操     且說劉備聞曹軍大舉前來,不由一驚。龐統笑道:「老賊自漢中兵敗以來,銳氣消磨矣。被雲長威震華夏,更是心膽俱寒。不乘我與東吳對峙之機,奇兵突占江東,卻待我大局定後,方才舉兵前來,某知曹孟德心志老矣。今曹仁、徐晃雖為中原名將,卻不難一舉破之也。」劉備大喜:「敢問先生如何調度?」龐統道:「如今我江陵駐紮,有大王自統軍六七萬,梁山軍二三萬,五溪番軍及洞溪漢軍萬餘,東吳降軍二萬。其軍雖眾,號令不一,且東吳降卒,尚懷狐疑。若是一股俱沿江進發,地勢所限,反而難以發揮。故某先引四萬兵馬,破了曹仁、徐晃之軍,其鋒自挫。大王可引後隊,為我策應。如此曹軍雖二十萬之眾,不足懼也。」劉備聞言大喜:「不知龐士元要多少大將相助?」龐統道:「請將趙雲、魯智深、武松、張清、傅彤五位將軍,並洞溪漢將杜路、劉寧,隨我前往。」劉備許之。法正道:「龐士元以四萬兵馬往敵曹仁、徐晃自是足夠,但曹操大軍在後,大王不可疏忽。可親提大軍,卻從此處渡過襄江,在士元右翼迂迴進發,扇面展開,以為迎擊之勢。」劉備從之。   龐統同諸將引軍出江陵,先問探馬:「曹軍走襄江東岸,還是西岸?」探馬道:「西岸。」龐統呵呵大笑:「正合我意也。」當下對諸將道:「曹仁、徐晃皆名將,今從襄江西岸行,我知曹操大隊必從東岸來,恰與大王之軍相對。雖然,彼後援未知,我當分軍亂其勢,然後圖之。」遂道:「趙雲聽令!」趙雲出,龐統道:「你引三千軍馬,前往麥城中,待曹軍到來,便殺出挑戰。與曹軍卻不可死拼,略戰數合便詐敗南下。聽我中軍鼓號,翻身殺回。」趙雲領命去了。龐統又道:「武松、魯智深聽令。你二人引八千步卒,繞道荊山之背,然後翻山而下,看我在東岸三堆大火沖天起,便從山脊上殺下,攻曹軍之翼。」武松、魯智深引軍去了。龐統遂自提大軍,沿襄江東岸,迎敵而進。   且說曹仁、徐晃、孫立、呼延灼等引三萬精兵,約束數百隻船,沿襄江西岸一路進發,日幕時分,逼近麥城。孫立、呼延灼為前隊,到麥城下,相顧道:「聞說關雲長與關勝哥哥,便是在此殉難。甚是可惜也。」兩個都不由默然。此時徐晃在中隊,亦向前來,望城祈禱道:「雲長兄,你我私有情誼,公在敵國,某實不敢因私廢公也。今兄已去,而戰事未息,未知何時可待天下歸一,方為兄作祭也。」禱罷,忽然一陣陰風吹過,徐晃不由打個寒戰。方欲開口,麥城北門大開,一彪軍馬具旗鼓殺出,當先大將躍馬高呼:「常山趙子龍在此,哪個敢上來!」曹軍俱驚。呼延灼謂孫立道:「趙子龍乃後漢虎將,今我當會他一會!」手提雙鞭,殺出陣去,趙雲截住,兩個槍來鞭架,大戰二十餘合,徐晃看趙雲威猛,恐呼延灼不敵,提大斧上前助戰。再戰十餘合,趙雲回馬便走。徐晃道:「恐是誘敵,不可追趕。」呼延灼道:「將軍此言差矣。今趙雲來戰,不敵我二人聯手而退走,縱然有埋伏,我等兵力精銳,亦足當之。昔日張文遠在合肥,以八百步卒殺入東吳數萬軍陣中,衝突自如,公明將軍今日兵又不少,將又不弱,豈凡膽怯哉?」徐晃聞言奮然道:「既然如此,我等一併追擊!」孫立道:「且慢。此間麥城,地勢頗險要,不妨留兵駐守。」徐晃道:「麥城雖然易守難攻,然不靠江,只臨大小二路,若被敵軍扼住糧道,成死地也。不利大軍屯駐。」正說之間,曹仁統軍趕到。三將說了情形,曹仁道:「聞說劉備軍馬蝟集江陵,今當疾進,以佔得地勢也。只是前鋒臨敵,務必多加小心。」於是教孫立為前隊,徐晃、呼延灼居中,自引後隊,沿江趕來。麥城之中,只留了數百步卒守把。   再行二十里,天色已黑,曹仁傳令紮營休息。忽見襄江對岸,一派火龍,逕向北遊走。孫立慌忙報知曹仁,曹仁也自看見,道:「此必是劉備大軍,我等且嚴守江岸,看他將如何。」一面派遣探子乘小舟往江上探看。片刻回報,敵軍不知多少,只看人馬簇動,正往上遊行軍。曹仁道:「此必欲往上游斷我後路也!聞言江陵敵軍,不下十萬,今若分兵數萬,從上游渡水攻我後隊,再以大隊從下游夾擊,我三萬精兵,只恐難以倖免。」徐晃道:「既如此,何不就此渡江,反擊敵軍後隊!」曹仁道:「不可。我軍船隻不足,分頭渡江,只恐為敵軍要擊。今日之勢,既被敵軍威脅,只得再向上游退軍了。」孫立在一旁暗暗冷笑道:「早知如今,何必當時?」於是三軍後隊改前隊,向上游撤。那對岸火龍,卻也相隨往上,只看夾江兩軍對進,彷彿二龍爭天一般。   行到二更時分,卻又近麥城。忽然對江火把大舉,中流人聲鼎沸。曹仁道:「敵軍渡江來戰也!可待其半渡而擊之!」於是與諸將各案本部,只待截殺。須臾,中江火光映天,戰鼓動地,卻只不逼近。孫立謂曹仁道:「敵軍此舉,似欲引我注意,而從上下游渡江偷襲乎?」曹仁猛然醒悟,急教徐晃引軍三千防備上游,孫立引軍三千防備下游。果然片刻之間,對岸劉備軍陣中鼓聲震天巨響,西岸上下兩頭,殺聲大作,各有一隊軍馬自南北衝出,兩邊各自混戰。原來下游一軍,便是趙雲人馬,遠遠若離若隨,因聞得龐統號鼓,便殺出。上遊軍馬,乃是龐統遣張清不帶火把,潛往上游渡江,兩邊夾擊,幸得曹軍精銳,足以當住。正激戰時,襄江東岸山頭之上,三堆大火,沖天而起,照得數十里外可見光芒。接著曹軍背後山脊之上,旌旗搖曳,無數軍馬翻山殺下。曹軍大驚,片刻之間,已被殺進陣來,軍勢盡皆大亂。龐統見魯智深、武松伏兵發動,傳令傅彤、劉寧、杜路麾軍急急渡江,四面夾擊,曹軍不能抵擋,各自崩壞。曹仁在中軍,尚自彈壓,背後武松揮舞雙刀,殺奔過來,曹仁舞刀相迎,兩個大戰三十餘合,曹仁看武松凶悍,又見己軍潰亂,不敢戀戰,抽身而走。武松哪裡肯捨,叫道:「好漢子,且和老爺戰三百回合再說!」緊緊追上,曹軍來截戰,被武松一刀一個,砍翻了無數。魯智深揮舞禪杖,就直衝入曹軍後營輜重隊之中,殺散守把軍士,一把火燒了糧草。於是東西兩岸,盡皆火光照耀,曹軍更是惶惶。呼延灼率軍在中隊,左衝右突,正逢洞溪漢將劉寧、杜路引軍殺來,呼延灼大呼上前,雙鞭揮灑,戰二十餘合,殺退兩將,衝開一條道路,正逢曹仁,於是相掩而去。北面,徐晃正與張清大戰,三十合間,張清招架不住,往斜刺裡走。徐晃提斧頭追來,張清猛然回身一石子。徐晃聽得風聲,知道是暗器,將身子一伏,那石子當的打在頭盔上。徐晃大怒,也不起身,順勢從馬上摘下雕弓,就是一箭。張清方自勒馬回戰,不曾提防,聽得弦響時,箭到眼前。所幸他自家也善用暗器,往後一仰,那箭額頭上擦過,把皮肉切下一片來,血如泉湧。張清劇痛難當,但心知強敵在前,一咬牙,又從囊中摸出個石子,劈面打去,正打在徐晃馬頭之上,那馬吃痛,一個人立,爭些把徐晃顛下來。待前蹄落地後,卻只是團團轉。徐晃用手摸時,那匹良馬左眼已被張清石子打瞎。沒奈何,只得換馬。此時張清鮮血把肩上衣服浸透,只覺頭暈目眩,難以支撐,急急退身亂軍之中。好在曹軍也只顧北退,不想趕殺。張清把軍馬約束到西邊,背靠山谷,列隊抵擋,曹軍大隊一擁而過。這時張清才覺支撐不住,就馬上昏厥過去。   戰到四更時分,曹軍大隊,已各自北退十數里。唯孫立引軍斷後,與趙雲拚鬥一陣,漸漸北撤。方到麥城,四面劉備軍合圍而上,孫立見勢頭不好,引千餘親信軍馬,往西邊山嶺小道奔走。走不多遠,殺聲暴起,一隊軍馬封住去路。孫立倒吸口氣:「吾命休矣!」抬眼看時,卻不由心中大喜。你道為何?原來是魯智深攔住去路。孫立心下歡喜,卻不敢說,叫聲:「賊禿看打!」挺槍殺上。魯智深大步上前抵住,兩個假惺惺盤旋交手,魯智深低聲道:「兄弟,劉皇叔待人甚是仁義,你不如現在就投過來如何。」孫立搖頭道:「軍師的安排,不敢擅自動的。」兩個一邊假打,魯智深道:「既然如此,我詐敗放你過去。」孫立道:「只恐有損哥哥威名。」兩人已戰二十餘合,背後劉備軍殺聲漸進,魯智深道:「顧不得了。你快些取鋼鞭打我。」孫立點點頭,左手持槍抵住禪杖,右手從馬上取下鋼鞭,啪的一聲,打在魯智深肩頭。魯智深大叫一聲,拖著禪杖便走,孫立乘機夾馬往小路奔走。豈料那魯智深部下,有梁山原番兵卒,卻也有不少新近編進的,內中一個弓兵頭目,看見主將敗陣,心下不忿,教自己本隊二十五名弓箭手,一起放箭,孫立一心以為魯智深賣陣,哪裡防得,弓弦連響之間,背心、肩頭中了四五箭,大叫一聲,從馬上倒栽下來,人事不醒。魯智深回頭看見,大驚失色,幾乎暴跳失態,猛然醒悟。旁邊數個川兵,正想上前砍殺,魯智深喝道:「且住!不許傷他!趕快包紮了,送到後營與安大夫醫治,交大王發落!」士卒從令而去了,魯智深看孫立苦痛萬狀,心中甚是難受。孫立部下軍士,盡數歸降。   到天明,曹軍北退三十里。襄江西岸,一片狼藉。龐統乘船渡江,清點戰果。斬首五千餘級,生俘二千餘人,自損不滿千,繳獲戰馬百餘匹,輜重眾多,可稱大捷。心下高興,便教往劉備處報捷。卻見本軍戰將張清被徐晃弓箭射傷,昏迷不醒;又有曹將孫立亦重傷被擒。龐統教俱送往後營,教安道全診治。然後整頓軍馬,便沿襄江西岸,繼續向北進發。   再說劉備大軍,自襄江東岸,過竟陵,自西南向東北面斜向展開:最外層第一陣是梁山軍秦明、郝思文;第二陣是五溪蠻王沙摩柯;第三陣是梁山軍花榮、孔明;第四陣是張飛、糜竺、雷同、吳蘭;第五陣是劉備自與法正、關興、張苞等,第六陣是梁山李應、宣贊,緊靠襄江。間雜東吳降卒,總計軍馬七八萬,扇面排開,向北進發。聞說龐統襄江大敗曹仁,心中高興,傳令加緊進發。   忽然聞報,曹操自引十萬大軍,自北而來。劉備便召法正商議。法正道:「曹操昔日威震華夏,且其統帶必是中原精兵,又有良將。我軍雖不少,畢竟新近糾合,又有東吳降卒於其中,與之正面抗衡,只怕難以取勝。故某分六陣排列,待臨敵之時,如此如此調度。曹操畢竟年已六旬,鋒銳不及往昔也。所戰以穩當為先,我可乘機圖之。」劉備大喜:「孝直高見也。」法正便如此這般佈置下去。   且說曹操,因聞東吳將覆,遂以劉曄、司馬懿為參謀,大將許褚、曹彰、呂虔、文聘、夏侯霸、夏侯惠等,率軍十數萬,南征荊襄。分曹仁、徐晃軍先從西岸進發。既知前鋒敗績,復以兵益之。司馬懿道:「荊襄西岸之軍,能敗曹子孝,足見乃精銳之卒也。今劉備人馬雖眾,三湊六合,又兼東吳降卒雜於其中,大王可親提六軍,從東岸進逼,破其右翼,則荊襄可傳檄而定。然後截斷長江,分略蜀、吳,足成王霸之業也。」曹操然之,於是親統步軍九萬,馬軍一萬五千,整頓大隊,往南進逼。所到如烏雲卷地,聲威甚壯。   這日大早,報劉備軍先鋒自東南面殺來,為首將大書旗號「梁山好漢天猛星霹靂火秦明」。曹操道:「這梁山軍馬,雖是賊寇出生,如今看來,數年間屢經戰爭,甚是威猛,不可小看。哪位將軍願意迎戰?」當先閃出小將夏侯霸:「臣父為賊軍所害,今願前往,一戰報仇!」曹操壯之,便與之一萬軍馬,教迎頭截戰。夏侯霸引軍迎上,正逢秦明揮舞狼牙棒殺來,於是拍馬舞刀,上前攔住。兩邊也不打話,就兵對兵將對將排開廝殺。戰三十餘合,梁山軍隊中鳴金,秦明回馬便走,卻往東面退去。夏侯霸正待追趕,南面鼓噪大作,一隊蠻兵,披髮赤體,手舞大刀鋼叉,俱沖湧上來。為頭一個大將,碧眼劍眉,口如喋血,手提一個鐵蒺藜骨朵,荷荷大叫,辟頭亂打。夏侯霸急急相迎,兩邊混戰。曹操在中軍聞之,恐怕有失,急遣夏侯惠引軍一萬,前往增援。那沙摩柯率領蠻軍,與曹軍交戰一陣,寡不敵眾,漸漸也往東南方向退去。夏侯霸、夏侯惠哪裡肯捨,一起縱軍追趕。蠻軍雖少,卻是人人彪悍,因此倒也抵擋得住,結成戰陣,自行拖延。   曹操案提大軍,於其後待變。忽報又一支軍馬從西南殺來,當先旗號大書「梁山好漢天富星撲天雕李應」。曹操便遣曹彰出馬迎敵。曹彰得令,揮刀殺出。李應身邊,宣贊出馬抵住,戰約二十合,曹彰刀法嫻熟,宣贊無法取勝,於是回馬便走,曹彰追趕而來,李應在旗下射出一把飛刀,曹彰看得快,急急用刀格去,噹啷一聲,險些把脖子刺傷。曹彰大怒,將刀一招,背後軍馬相隨殺上,梁山軍回頭便走,曹彰在後緊追。曹操聞之,恐曹彰有失,傳令大軍依次起隊,相隨掩進。司馬懿諫道:「大王不可。敵軍此舉,恐有詭謀,我軍若妄動,正中下懷也。」曹操道:「黃須兒軍已前行,我大隊若不跟進,豈非自相分離乎?」於是傳令,呂虔殿後,大軍進發。那李應只是在前急急奔走不止,卻把曹彰逗得暴跳如雷,只恨不得趕上去廝殺一陣。   追了二十餘里,前面旌旗招揚,鼓點雷動,大軍穿梭運轉,排成陣勢。前隊二十四面儀仗兩邊分開,大旗書「大漢皇叔、漢中王、驃騎將軍劉」。旗下一人,身長七尺五寸,長耳素面,渾身金甲,手提雙股劍,正是劉玄德也。兩邊軍馬排開,放過李應,攔住曹彰。曹彰看了劉備,大喜道:「拿住大耳賊,頂一千員上將了!」拍馬舞刀,直衝而去。劉備身邊,張苞挺槍而出,兩個戰約二十合,關興縱馬夾攻,曹彰力敵二小將,面無懼色。三匹馬丁字兒團團戰了五十餘合,背後曹操大軍趕到,望見劉備,恨的咬牙切齒道:「大耳豎子,屢次與孤作對,孤今誓殺之!」便教擂鼓,全軍進擊。劉曄道:「敵情不明,不可冒動。」曹操怒道:「逆賊便在眼前,如何不動!」親拔倚天劍,揮展令旗。許褚一馬當先,直撲劉備旗下,背後眾將各引軍馬,洶湧而進。劉備左右漢軍,一邊抵擋,一邊後退,曹軍推鋒必進,寸步不放。司馬懿在中隊,看得膽戰心驚:「似此若無埋伏,某把項上人頭割了去!」劉曄道:「我等火速再去勸諫大王。」司馬懿搖頭道:「大王只不聽勸。」劉曄道:「大王昔年威震華夏,武功蓋世,今番畢竟年老了。雖然如此,事關十萬將士生死,豈可坐視!」於是匹馬往前面去相報。這時曹操自引大軍,已突進數里,劉備大隊,不住後退,兩軍漸漸各成凹凸之形。劉曄趕到曹操身邊,大聲道:「大王!劉備有餘力而退,其心可疑!且彼軍名將尚有未現,若是側翼突出,如何是好!」曹操猛然醒悟:「子陽所言是也!可傳前隊,急急約束軍馬!」   話音剛落,前面劉備軍中,鼓號大作,陣後狼煙迭起,胡號破天響鳴。片刻之間,正面劉備軍馬齊聲鼓噪,反衝回來。曹軍方待接戰,劉備左翼李應、宣贊,復殺而出,此時曹彰軍馬已衝到劉備陣前,右邊側翼空虛,被一衝而入,幾乎切斷。又過片刻,曹軍左翼,殺聲大起,一彪軍馬,直撞入來,當先大將環眼圓睜,虎鬚倒豎,手持丈八蛇矛,跨下烏騅馬,身披皂甲,如同一股黑風,席捲而進。一員曹將相迎,被他大喝一聲:「燕人張飛在此!」蛇矛起處,頓時挑落馬下。張飛昔日長阪坡與斜谷道兩處威震曹軍,多還記得,此時被他從側翼一衝,頓時紛紛潰散。這時夏侯霸、夏侯惠兩軍,正圍攻沙摩柯蠻軍,聞本隊大亂,正欲回救,南面殺聲大起,花榮引軍殺出,截斷去路。那花榮綽雕弓在手,箭箭連珠,射倒夏侯軍中數員副將,曹軍無不膽裂。此刻秦明所率第一陣,方才往東退的,卻已繞過夏侯霸、夏侯惠兩軍,從北面直取曹軍後隊。呂虔在後軍,哪裡抵擋得住,被秦明一陣衝殺,眾軍頓時四散。郝思文帶些精幹士卒,逕直找到糧草,舉火焚燒。秦明一面引本部主力,如快刀割肉,插進曹軍本隊之中。曹操正與眾將拚力督率抵擋三面夾擊,哪裡擋得住後面突進?其軍雖眾,被四面壓迫,全不成隊列,死傷無數。秦明正在衝殺,忽然殺出一將,金槍黃馬,高呼:「文仲業在此,賊將休傷我主!」攔住秦明,兩個大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此時曹軍被劉備緊緊圍住,陣型俱亂,旌旗、號鼓各無章法。曹操歎道:「今日統精兵十萬,竟敗於豎子烏合之眾,孤真老朽矣?」司馬懿厲聲道:「大王此是何言!勝敗兵家常事,當整頓軍心,先突出重圍,再作打算!」許褚回馬,左衝右突,奮力大戰諸漢將,漢軍攻勢雖猛,一時奈何不得。劉曄整頓弓箭隊與牌刀手,列陣抵擋左翼。張飛屢次衝突,亦不得突入,反而損折不少士兵,兩邊一時相持。   正說之間,天空上忽然陰雲密佈,怪風驟起。法正在劉備身邊,不由皺眉道:「這夏秋之交,天氣果真反常。」片刻之間,風頭愈緊,只聽戰場上喀嚓連聲,兩軍戰旗,紛紛被風吹折,各式旗旛,漫天亂飛,甚是奇特。兩軍士卒見狀,大都停手罷鬥了。戰場之上,但聞風聲貫耳。又一刻,天上烏雲密合,接著卡隆隆暴雷連聲,眾軍士嚇得臉色各變,都以為是神明震怒。那梁山軍幾個將領看到,不由想起那日被天雷打到漢末情形,各自面帶不測。唯獨曹操道:「天助我也,速速整軍收兵!」話音剛落,天上竟密密打下無數冰雹來,那雹子大如黃豆,打在頭臉之上,生痛難忍。兩軍俱無力堅持,諸將教各自整頓隊伍,退回營中。十數萬士卒,哪裡還顧的敵我隊伍,紛紛然抱頭鼠躥,狼狽回營。戰鬥遂解。   那冰雹足足打了半日,至夜方才停歇。兩軍草創營寨,多被打壞。劉備夜來召集眾人飲酒,歎息道:「眼看可生擒漢賊,不料被一場冰雹壞了。莫非天意如此乎?」張飛道:「哥哥休說恁的。今日老賊運道好,明日看俺定要取他首級!」正說之間,公孫勝急惶惶進來,道:「大王,貧道有要事稟告。」劉備道:「先生請講。」公孫勝道:「方纔這狂風冰雹,貧道算來,卻是朝廷劇變之兆!」劉備大驚:「甚麼劇變?」公孫勝道:「這個不知,但至少是三公壽盡,邊塞失守、乃至社稷傾覆,亦不知也!」劉備聞言,急起道:「先生不可亂說!」公孫勝道:「貧道只從卦像來看,並無一字虛言。」法正道:「這天象吉凶之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以某看來,大王不必多掛意,還是商議行軍之事為佳。」劉備方才寬心。   次日,劉備遣張飛出馬挑戰,曹軍堅守營寨,只不出來。一連數日,皆不迎戰。這天清早,忽然探馬報進:「大王,曹操十萬之軍,盡數撤退了!」劉備心頭愕然:「曹操今提十數萬之軍,與我決戰荊襄,雖第一日小敗,卻是未動筋骨。為何如今便退了?」正在疑惑,又龐統遣人來報,說徐晃、曹仁對峙數日,也拔寨退回襄陽了。劉備愈加疑惑。忽然又報有一客人,口稱急事面見漢中王相報。劉備教傳入,此人黃面無須,五短身材,見了劉備,躬身行禮道:「大王在上。小的有密信,須得在隱蔽處交與大王。」劉備便同他來到後帳,揮退眾人。那人取出一封信,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劉備不聽則已,一聽之下,如五雷轟頂,頓時癱倒地上。正是:方乘兵甲舒快意,忽聞密報斷肝腸。不知此人是誰,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六回:時遷進宮朝天子,曹丕發兵洗許都     且說建安二十一年七月,大漢魏王曹操起兵三路,攻打漢中王劉備,五千里長江,頓時烽煙遍佈。內中卻要單表一支。原來那梁山軍軍師智多星吳用,自平滅東吳之後,派遣鼓上蚤時遷,授以密計,教他帶幾個心腹伴當,前往許都公幹。   那時遷帶了三個精幹嘍囉,輕裝快馬,從江夏出發,抄近路直往許都趕。晝夜兼程,行無數日,到了許都,先往城中,去見張青、孫二娘夫妻。因上一次戴宗來此截奪張松,有知其地方,因此時遷便往吳用所說地方前去,誰知卻換了一家馬店。問得再三,只不知道原先老闆何處去了,只得再於許都城中尋找。找了半日,來到城北一條街上,正在張望,背後一人拍道:『李大哥,你卻如何在此?『時遷駭了一跳,回頭看時,依稀面熟。那人小聲道:『時頭領,小的是張青頭領手下心腹也。頭領敢是奉命來找張頭領,便隨我來。『時遷大喜,便和三個伴當,跟隨而去。那人左歪右拐,卻進了城東一個巷子,見張青正坐在鋪面外面,四下張望,看了時遷,大喜,上前拉住:『一別數年,想殺哥哥了!『時遷道:『哥哥,此地不是說話處,且進後堂。『張青便攜他手走進後堂,只見孫二娘披個坎肩,正在指揮眾夥計殺一口豬。看了時遷,異常親熱道:『兄弟好久不見。『時遷行禮道:『嫂嫂辛苦。『張青笑道:『今日兄弟來得正巧,可有口福了。不瞞兄弟說,這三國連年戰亂,民生匱乏,梁山時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日子,那是難得了。『一邊把時遷拉到內室坐下,三個伴當自有夥計管待。須臾,端上來一大盤滷肉,一碗蒸蹄胖,一盤炒雜碎,一壺家釀老酒。兩個一陣遜讓,張青坐了上位,時遷坐客位,孫二娘下手作陪。時遷一路風塵僕僕而來,早已飢渴,也不客氣,大塊肉往嘴裡填塞。吃了一回,張青道:『時遷兄弟來此,是奉吳加亮軍令?『時遷道:『正是。『孫二娘笑道:『我原知道,若不為計謀安排,吳加亮是斷斷不得放兄弟們相聚的。『時遷道:『嫂嫂說笑了。吳加亮教我前來,卻是要設法取了那漢獻帝的性命。『張青、孫二娘聽了,俱都大吃一驚:『甚麼!『張青一手忙,把筷子碰掉:『這小皇帝生來多背時,被曹操欺壓得甚苦,何必害他?『時遷道:『我也不知。只是軍師說,若要我梁山弟兄奪取漢朝天下,保公明哥哥坐龍庭,則這小皇帝留一日,是一日禍患。『張青低聲道:『軍師那些花花腸子,我等原是不知,只是這小皇帝身在禁宮之內,又如何下手?『時遷道:『軍師付我一計,教我孤身入皇宮,往皇帝飲食之中,放下毒藥。此藥是我大宋密創,三國無人可解,服下之後,不消一個時辰,毒性發作,半日身死,無藥可救。只有一事為難,我不曾進得皇宮,不識路徑。『張青道:『這個倒是難了。『沉吟片刻,孫二娘道:『也虧他吳學究想的好主意!要天下,便揭竿樹旗,正大光明廝殺一場,憑俺一百八兄弟英雄,也未必便輸了曹操、劉備去。偏生要弄這麼多手腳,現在竟還要教給皇帝下毒,真是笑死人也。『張青道:『吳學究妙計無數,自然是我等粗人料不到的。且先想辦法。兄弟你不知,這許都城中,只怕不日便有變亂了。『時遷道:『甚麼變亂?『張青道:『那皇帝爺因為被曹操欺負得苦,教皇后娘娘寫信給她父親伏完,要乘曹操在外抵禦劉備,密密聯接朝廷大臣,與劉備裡應外合,奪取許都哩。『時遷驚道:『這是機密大事,哥哥如何得知的?『張青道:『只因我手下一個心腹嘍囉,喚作張春的,在許都數年,卻混到國丈伏完手下親信,因此得知這個。『時遷聽了,猛地拍手道:『有了,有了!『張青道:『甚麼有了?『時遷道:『既然哥哥有心腹在伏完那裡幹事,我便冒充勇士,去見伏完,要伏完帶我進宮。只要路徑一熟,我便可自己再潛入了。『張青道:『此主意甚好!不想時遷兄弟如今也會用計了。『時遷笑道:『用鳥的計!哥哥休得折損小弟,聽到這用計兩字,便想起吳學究那酸樣,雖然佩服,總有些不爽的。『孫二娘道:『兄弟要去見伏完,最好是化裝一番,免得日後不方便。『時遷道:『還是嫂嫂想得周到。『於是孫二娘取了些碳化、麵粉,便給時遷打扮起來。忙碌了半個時辰,原本尖嘴猴腮一個黃臉漢子,居然成了個大臉盤黑漢。張青看得不住發笑,孫二娘拍手道:『好了,只不可洗臉。此時天氣尚有秋暑,當心流汗。『於是下去準備。   且說伏皇后之父伏完,因看曹操專權,心中焦慮漢朝社稷。又得到女兒派心腹宦官穆順自宮中來送信,教圖曹操。伏完看畢,與子伏德商議道:『今曹操雖然遠征在外,朝中黨羽甚多。若是妄動,只恐像當初董承一般,自取其禍。今有漢中王劉玄德,佔地頗多,兵強馬壯,可一面連接為外應,一面密聚同志,各自召集家丁勇士,先奪占許都,然後大計可成也。『於是一面訓練家丁,一面尋求朝中大臣同志者。未久,得了耿紀、韋晃、金禕等數人,各相密謀,預備起事。   這日忽見心腹家丁張春來道:『外面有一人,欲見國丈。『伏完教請進,看此人身形短小,形貌鄙陋,唯獨一張大黑臉盤,甚是有神。伏完道:『先生是何處人,有何見教?『那人昂然道:『俺姓年,名動,乃河北人士也。因聞說曹操專權,欲投一主人,一併圖之,故前來見國丈。『伏完聞言大驚,佯怒道:『曹丞相乃國家棟樑,汝安敢出此大逆之言!來人,與我綁了,往見丞相!『年動哈哈大笑道:『某若是怕死,便不來了。只可恨你伏大人貴為國丈,居然也與曹操這狗賊同流合污!『伏完聞言大喜,下拜道:『某只恐曹賊奸計,故而試探也。先生請上座。『年動也不謙讓,上位坐了,道:『俺雖然瘦小,卻會武藝。願往軍中,刺殺曹操也。『伏完道:『只恐老賊身邊軍甲甚多,不易得手。『年動冷笑一聲,將身子輕輕一縱,從椅子上躍起丈餘高低,一手盤住身後頂樑柱,呵呵笑道:『這便如何?『伏完看得又驚又喜:   『壯士有如此武藝,想來老賊命不久矣!『年動又輕輕落坐,道:『只求面見天子,求得親口聖旨,則萬死不辭也。『伏完道:『這個……只是如今曹賊派遣七百精兵,把皇宮都守得嚴密,如何能進?『正說之間,伏德進來道:『父親……『望見年動,欲言又止。伏完道:『這位壯士亦是忠臣,但說無妨。『伏德道:『穆順穆常侍來了。『伏完大喜:『正好,正好。『便請穆順進來,對年動相互介紹。穆順先道:『皇后遣我相問國丈,大事準備若何?『伏完道:『正預備聯絡同志。且有這位年壯士,願捨命往軍中刺殺曹操,只求面見皇上,口諭聖旨。不知公公可有法子?『穆順道:   『這個倒是為難……這樣,明日我遣心腹小監,出宮購物,年壯士卻扮作賣菜農夫,挑擔子跟入,面見天子,立刻回去,如何?『年動、伏完都說:『甚好,甚好。『於是商量定了,伏完教人安排年動歇息。   那年動便是時遷假扮,回到自家房中,教張春來道:『我這一去,卻要秘密行事,之後許都必大亂,你莫要再待伏完家裡,還是到張青哥哥店中隱蔽罷。『張春點頭稱是。   次日,時遷扮作菜農,挑了一擔子菜,到北門外販賣。未及,一小黃門過來,看時遷菜擔子上插一青布,遂上前問道:『天『旱『,此菜甚新鮮乎?『時遷道:『便是伏國丈也常買我菜,怎不新鮮?『小黃門道:『既然如此,宮中買了,且與我挑走。『於是時遷挑起菜擔,跟進宮門。果見門口,精兵守把,甚是嚴密,把菜擔裡外搜了一遍,方才放進。   時遷進得宮門,小黃門引到廚下,便看穆順進來,屏退眾人道:『年壯士,請隨我來。『把時遷帶著,七彎八轉,來到一間側殿。進得,只看裡面一人,頭戴沖天冠,身穿滾龍袍,面部瘦削,形容憔悴,卻也自有威儀。穆順進去,躬身道:『陛下,奴婢帶來年壯士了。『那人抬起頭來,輕輕一擺手:『退下罷。『穆順行禮退出。   時遷原本也是市井刁蠻之人,此刻看皇帝在前,雖然神態黯然,卻隱然有威不可犯之容,不由自主,雙膝落地,叩頭道:『小人時……年動,參見陛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獻帝輕歎一口:『請起。『時遷這才抬頭,仔細端詳,但見皇帝年歲雖輕,鬚髮卻已帶白,額面之上,更有多少皺紋。時遷心裡道:『吳學究與我說,這皇帝不過三十出頭,如今看來卻似有五十年紀。真被曹操欺得夠苦了。『心中正自胡思亂想,漢獻帝開口道:『聞說壯士欲去刺殺曹操,但求見朕一面,可有此事?『時遷慌忙道:『正是。小人雖然愚昧,卻也聽說陛下是中興之主,被狗賊曹操欺負,甚是可恨,因此願聖上傳旨,前去殺了曹操。『獻帝道:『中興之主,朕卻是愧不敢當的。只恨自己無能,先後被董卓、李傕、曹操握在掌心。朕之生死,自然無足掛齒,可歎當年高祖滅暴秦創下基業,若是葬送於此,朕豈有面目見漢朝列祖列宗乎!『言罷,淚水湧出。時遷也看得感動不已,連連叩首道:『陛下,陛下休得難過,小的定把那曹操殺了,為陛下解恨。『獻帝道:『多謝壯士了。壯士若立得這等功勞,便是漢朝第一功臣,先受朕一拜。『便要起身,嚇得時遷叩頭如搗蒜道:『陛下不可,陛下不可!小的當捨死為陛下出力!『正在這時,穆順進來道:『陛下,年壯士若耽誤太久,恐怕被人覺察,就請出宮。 『   獻帝道:『既然如此,年壯士請先出,朕在此恭候佳音。『一面握時遷之手,輕輕一拍。時遷只覺熱血沸騰,當下拱手大步而出。   出得宮門,依舊去伏完處。伏完道:『年壯士今日見了陛下如何?『時遷道:『陛下真明主也。『兩個感歎一番。當天夜裡,穆順又至,取出一塊玉珮,給時遷道:『壯士,這是陛下賞賜你的信物。此去軍營,多有艱險。陛下以此玉相送,願壯士馬到成功。『時遷拜謝收下了。   次日一早,時遷道:『事不宜遲,俺要走了。『伏完設宴餞行。席間談論國事,時遷雖多有不懂,卻也感他們忠心赤誠。不敢久待,吃罷之後,便往孫二娘、張青酒店來。   進得店裡,孫二娘問道:『兄弟,此去如何?『時遷道:『見了皇帝了。實話講來,我等在大宋時候,日日叫嚷要殺上東京去,今番看這個皇帝,卻也不是那等兇惡之人。『張青道:『是了,這個皇帝本是捏在曹操手中的,自然兇惡不起來。兄弟你何時再進宮刺殺?『時遷道:『事不宜遲,今日且歇息,明天夜裡一更進宮罷……只是心下略有不忍。『張青勸道:『兄弟,我等還是照吳學究計策行事。這等不忍說法,江湖上笑話的。『時遷點頭,自去歇息了。   次日,時遷自午時睡到酉時,然後起身來,張青煮飯燒肉,準備齊全,時遷吃個七分飽,喝了三杯酒壯膽,換上夜行連頭皂服,腰裡揣一把二尺長鋒利匕首,懷裡放了吳用給的毒藥,腳蹬釘頭麻鞋,腕纏飛抓,結紮停當。待到一更時分,準備出發。臨行,取出漢獻帝所贈玉珮給張青道:『哥哥,這是那皇帝給俺的,俺此去若有閃失,你便替俺保管了。『張青道:『我要來作甚?『時遷道:『你要送與嫂嫂也成,若嫂嫂不要,拿去摜吳學究臉上,打他個七孔開花。『張青笑笑:『兄弟還有心耍嘴。『時遷更不答話,將身一縱,走屋脊上消失了。   那時遷飛簷走壁,片刻到了皇宮之外,掏出飛抓,越過宮牆。宮中侍衛雖多,鼓上蚤輕功出色,又豈會被發現?那時遷人也機靈,記性也好,便按著前日進宮所走路線,大致尋蹤,三跳五縱,幾個起落,又來到了偏殿。看兩個宮娥,一個提著食盒,一個拎著宮燈過去,時遷慌忙避在一邊,然後跟著。兩個宮娥哪裡得知,自顧相互說笑,一路走去。須臾,到了殿前,掀起珠簾走進去,聽得裡面皇帝聲音道:『且先放下,朕待會自吃。『宮娥答應一聲,退了出來。時遷看情形,縱身翻上房梁,只看殿中。原來那漢獻帝與一個雍容夫人,正在促膝而談。時遷心道:『那夫人容貌與伏完有幾分相似,定是伏皇后了。『只聽得獻帝道:『愛卿,你近日也消瘦許多了。『伏後道:『陛下為國事殫精竭慮,臣妾不能分憂,甚是有愧。『獻帝道:『喜得前日,又有一個壯士,名叫年動,進宮見我,自言願去刺殺曹操。足見人心尚未忘漢。朝野內外,忠直尚存,大漢興復亦有望也。『伏後道:『如此當恭喜陛下了。『   獻帝苦笑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喜可恭?愛卿,你日日祈禱,莫傷了身子。『伏後歎道:『臣妾身為女兒,又無力殺賊,只得禱告天運,祝漢運長久,奸賊命喪,亦禱祝各忠臣志士得善果也。『漢獻帝道:『甚是。愛卿今後祈禱,可加那壯士年動姓名進去。他敢以孤身犯險,謀刺國賊,亦古之荊軻、要離也。朕雖遠在千里,不得為之助力,豈可忘其忠義哉?『時遷伏在樑上,聽得『忠義『二字,忽然鼻頭一酸,竟不忍殺獻帝。轉念想到吳用軍令,遂把牙一咬,悄悄縱下來,落地無聲。   那獻帝、伏後正自背朝說話,時遷揭開食盒,往酒菜之中,各放了些毒藥,然後縱身出了偏殿,又幾個起落,出得宮門,往張青店舖而去。   且說獻帝與伏後說了一陣,覺得有些飢餓,便打開食盒。伏後親自動手,擺出酒餚。獻帝邀伏後同吃,伏後道:『臣妾尚未飢餓,飲食難下。『於是獻帝自吃喝了一陣,叫宮娥收拾了,帝、後俱入後宮安寢。   睡下不久,獻帝忽然腹中刀絞一般疼痛,初時尚且忍耐,片刻,竟越發加大,不由大叫一聲:『痛殺我也!『滾倒床下,一手把帳子撕扯。伏後大驚,披衣起來看時,獻帝口鼻隱隱血跡浸出,目光黯淡。伏後驚得魂飛魄散,急忙高呼御醫。御醫尚未到,獻帝握伏後手曰:『愛卿,定是曹操奸賊欲謀篡位,因此下手害我,你可帶了兩個皇兒,速速逃出宮去。『伏後泣道:『臣妾願與陛下同死!『片刻,御醫趕來,看了獻帝脈象,低頭道:『陛下所中奇毒,臣等無能也。『宮中一時大亂。獻帝道:   『甚好,你且退下,朕有事交代皇后。『待眾人離開後,獻帝忍住劇痛,咬破手指,就扯下一塊床單,寫了血書,教劉備討伐曹操,以報君恨。一面道:『皇后,你可速速攜了血書出宮,去往荊州見皇叔劉玄德,請他發兵報仇,為朕雪恨也!『伏後一言不發,接了血書出去。片刻轉來道:『臣妾已教穆順送出去了。願與陛下同死。『 獻帝長歎一聲,撫伏後背道:『可憐我枉自貴為天子,擔驚受怕二十餘年,竟比不得民間夫妻,白頭偕老!『伏後放聲大哭。又過片刻,尚書令華歆、諫議大夫王朗引數百甲兵,衝進宮來,參加獻帝道:『臣等來遲,致令陛下受奸人所害,死罪死罪。『獻帝冷笑道:『既然死罪,來人,將華歆、王朗二人與朕推出去斬了。『華歆道:『陛下身受毒害,乃漢室不幸,如何要亂殺忠臣?扶惟陛下三思。『獻帝冷笑不語,只是氣喘。伏後立於獻帝身邊,指華歆、王朗大罵。華歆以目王朗,王朗便教甲兵把伏後拉下:『陛下遇害,皇后不可亂走。且待拿獲兇手,再作驅處。『二人出來,一面教城中嚴守關隘,緝拿兇手;一面召集百官,各自安守本位,有妄動妄言者,立斬。那獻帝捱了半日,不治身死。   原來曹操征討劉備之際,留子曹丕守鄴城,曹植守洛陽。這獻帝遇害消息,立刻六百里快馬飛報兩處及曹操軍中。洛陽近二百里,是故曹植先行得知。聞得大驚,急急召楊修、丁儀、丁礜前來商議。楊修道:『天子遇刺,許都大亂,此天賜良機,考驗賢才也。公子宜即刻趕往許都,安定人心,然後丞相得知,必以公子為能也。   『曹植大喜,遂留二丁守洛陽,自己同楊修兩個,輕車大路,直往許都趕來。行數日,到許都。此時王朗、華歆等已將城內嚴禁,只是人心浮動,流言紛紛。伏完在城內,乘機連接眾臣,預備起事,只是兵器未全,因此不敢妄動。數日,曹植進城來,先入魏王府大堂。華歆、王朗急急率群臣參見。楊修謂曹植道:『當今城中混亂,先定人心為要。公子可在四門分派兵丁,守把城池,不放他人出入。一面可先請出伏皇后暫攝國事,以穩定人心。待丞相回來,再作驅處。『曹植從之,便召華歆、王朗,說了安排。華歆大驚道:『子建公子才高八斗,如何出這等糊塗主意?   那伏皇后與昔日董貴妃一般角色,時刻欲不利丞相,怎能教她監國?『曹植道:『只是暫攝國事,安定人心,有何不可?『王朗道:『只怕請神易也,送神難也。『曹植被這一說,決斷不下。正在猶豫,忽然高聲傳報:『子桓公子來也!『原來曹丕在鄴城,聞得驚報,急急召朝歌長吳質商議。吳質道:『世亂時危,正當英雄展翅。公子可急急趕往許都,稍晚,則被子建搶先也。『曹丕道:『甚好。『吳質道:『此去難測,公子不妨帶隨身軍馬前去,以備萬一。『曹丕道:『何人可以為將?『吳質道:『昔大王貼身虎衛軍都尉典韋之子典滿,現為司馬,驍勇能戰,可相隨也。『曹丕道:『甚好,既然如此,我等俱快馬前往。『遂召來典滿,點起本部二百餘騎,曹丕自己也輕裝快馬,一起往許都疾進。隨身攜帶乾糧水囊,饑餐渴飲,凡到一驛站,則把馬匹盡數換了,至於民間馬市,也都強掠而去,留下些金錢低價。如是晝夜不捨,奔波千里,遂只晚曹植兩個時辰,趕到許都。到北門,把關將已逢曹植之命,閉門不放。曹丕厲聲道:『我乃魏王長子,今聞京城劇變,趕來平亂,汝等敢不納,莫非欲作亂乎?『話音未落,典滿大步上前,拔劍將把關將斬了。   士卒惶恐,只得開門,曹丕人馬一擁而入,直往魏王府而去。把門將兵,不敢阻攔,被曹丕二百餘軍,直踏入堂中。曹植、楊修看見,俱各大驚。曹丕道:『子建,你不守洛陽,前來作甚?『楊修道:『子桓公子來作甚,子建公子便是作甚。『曹丕道:『今父王不在,京城變故,我是長子,自然當竭力平定。子建駐守洛陽,此時關西我軍正與賊相持,若是有變,你又不在,如何是好?子建可速回洛陽,免得父王生氣『曹植待要分辨,吳質拔劍出道:『今日國難當頭,若不當機立斷,則我輩與江山社稷,俱死無葬身也!若有任性逆行之人,縱使貴為金玉,請為公子斬之,以正國法!『周圍群臣軍士,俱都凜然。曹植、楊修面如土色,心中懊悔不曾帶得親隨軍馬來。吳質令一偏將,引五十甲兵,將曹子建公子並楊修大人送回洛陽去,曹丕一面對群臣道:『諸位,國家變亂,多虧諸公鼎立平息,皆於漢室大功也。且各自思量,今夜於此處商議國事。『群臣自去了。   曹丕待群臣走後,才覺身心俱疲,不覺在堂上伏案而睡。所帶士卒,也都橫七豎八,在前廳躺了一地,鼾聲此起彼伏。唯獨典滿手提一對六十五斤雙鐵戟,同了數個士兵,坐在門前守衛。方才睡了半個時辰,人報太中大夫賈詡求見。曹丕其時正自酣睡,聞得賈詡來了,當即躍起,出門相迎。賈詡看他衣冠不整,睡眼惺忪,暗自點頭。兩個進得內堂,賈詡道:『今日之事,公子以為如何?『曹丕道:『請先生賜教。『賈詡道:『天子駕崩,國家大亂。若不穩定人心,則勢危也。因此今日之事,一則,須得找出兇手,繩之以法;二者,須得防亂黨乘勢作亂。『曹丕道:『願聞其祥。『賈詡說如此如此……   當夜,群臣俱到魏王府,曹丕忽然大哭道:『我父王忠心耿耿,以保漢室,討董卓,逐李、郭,擒呂布,滅袁術,平袁紹,定西涼,方見朝廷起色。叵耐奸賊,竟殺害天子!今日某已探明矣,便是伏完父女,勾結劉備,鴆殺天子,不然為何兩人同食,天子遇害而伏後得生?此等弒君之罪,決不可赦!某今日代父行令,將逆賊伏完一家,滿門抄斬!『眾官聞之,盡皆驚呆。少府耿紀挺身出曰:『不可,不可!皇后與陛下夫妻之情,豈有反相謀害之意!今以此臆斷,便欲構陷國母,我恐千載之後,青史罵名也!『曹丕大怒:『汝出此言,非與伏完一黨乎!『叱令武士推出斬首。耿紀至死罵不絕口。其餘眾臣,半數是曹操黨羽,餘者盡皆悚然。王朗拔劍道:   『今日勢急,當機立斷,有不從子桓公子者,吾當斬之!『遂取了血盆,令眾官皆歃血為盟,然後分派調遣:賈詡鎮守四門,王朗引三千甲兵,於城中巡查,緝拿伏完滿門;華歆引五百兵入宮去殺伏皇后。曹丕自同典滿引一支軍馬,在魏王府接應各面。安排完畢,各自出發。那華歆引軍五百,闖入宮中,伏皇后見狀,自知必死,痛罵道:『汝等奸臣,必為後世筆誅也!『華歆面不改色,令將伏皇后縊死,所生二皇子,盡數鴆殺。這邊王朗引軍,殺入伏完府中。伏完府中雖聚集了數百勇士,怎當數千虎狼精兵?遂先入內室,將同志盟書焚燬,接著懸樑自盡。王朗引軍殺了半個時辰,攻入伏府,見到伏完屍首,便將伏德並滿門良賤一百四十餘口,盡數抓了。   次日,曹丕再聚群臣,先令將伏完滿門分別押赴各門斬首,廢伏氏皇后之尊,以自家妹子曹貴妃曹節暫攝內廷。安排完畢,這才遣人再報知父王曹操。   那曹操在軍中,先聞之天子死訊,知許都必有變亂,也不敢戀戰,曉諭各路軍馬,盡快撤軍。於是曹仁、夏侯惇諸軍皆退。此時張遼、曹休與黃忠、李俊隔江對峙,相互都討不得便宜,聞報也退回合肥、壽春。   只說穆順得了皇后傳的天子血書,乘亂混出宮去,連夜從小路往南行,一路艱辛,到得劉備軍中。劉備看了血書,又聞之內情,悲憤之下,竟至暈倒。左右聞聲,都進來救,片刻悠悠醒轉,手抓血書哭道:『陛下,陛下,劉備無能,教陛下受奸賊之害!『言迄,捶胸頓足,淚如雨下。忽然一人厲聲道:『今日天子既崩,大王當獎帥三軍,彙集天下志士,共討凶逆,以正公道。如今只是痛哭,能哭死漢賊否?   『劉備聞言悚然。正是:千般恩遇都成夢,一語驚雷方正明。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七回:漢中王續統正位,劉玄德誓師討曹     且說劉備統帶大軍,正於襄江之側,與曹操會戰。忽然得常侍穆順來報,說漢帝中毒身死。劉備聞之,伏地大哭。須臾之間,淚濕衣襟,以致 昏厥。左右救醒,劉備痛哭不止,忽龐統、法正進諫曰:「大王為漢室宗親,今日天子被害,正當義聚天下之士,掃平四海,攮除奸凶,以報 皇恩,以安庶民,如何只是痛哭?」劉備聞言,躍起道:「二位先生所言極是!」便要傳令,整頓軍馬,直取襄陽。龐統止之曰:「大王且慢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今既存志討賊,亦當從長謀劃,方可成功。」法正道:「士元之言甚是有理。今天子遇害,奸賊必篡漢自立。四海不 可無主,大王既為宗親貴胄,當正帝位,以續大統。此亦朝廷之喜,萬民之福也。」劉備聞言大驚,手足無措,連連擺手道:「不可不可,孝 直休要害孤!孤受皇恩浩蕩,今若自立,與那奸賊曹操有何相異?」法正道:「非也。昔日諸葛孔明便曾勸大王登基,大王以天子尚在,不可 擅自自立;其實天子雖在,為操賊挾制,已不足表率萬民也。今日操賊既害了天子,大王若還不繼位,我只恐上到百官,下到庶民,皆要感惑無主,以致人心渙散了。」劉備聞言不語,龐統卻搖頭道:「孝直所言差矣。大王自起兵以來,屢經挫折,而能仁動天下,萬眾相隨者,以中 心匡扶漢室,而誠心待人也。今若天子方故,便自登基,只怕也難以服眾。」法正道:「士元此是何言!大王人望,佈於天下,九州蒼生,無不翹首相望。今國家無主,奸雄當道,大王稱帝,正順天時民意,豈不能服眾哉!」兩個爭執不下,劉備道:「且從長計議。」於是各自散去 。   此後一月之內,軍中謀臣武將,頗多紛爭,卻是贊成稱帝者為多。過得十餘日,成都諸官,並各處地方督帥宋江、吳用、黃忠、柴進等,源源 不斷上表勸進。唯龐統執言諫阻。劉備尚在猶豫,這日忽得太尉諸葛亮自成都來信,勸其稱帝,信中云:   「古來立大業者,須當機立斷,方成大事。若心懷貳三,狼顧狐疑,反受其害也。今曹操謀害天子,罪孽滔天,大王正當以身進位,以續大統 ,然後詔告天下,興兵討逆。大王已拒兩川、荊州、交廣、江東之地,雄兵數十萬,良將千百員,若得正名,大義佈於天下,則天下義士,亦 必如影隨從,以順討逆,當無不克。操賊年已老邁,且群下皇皇,各懷鬼胎,朝中袞袞,尚有忠良。大王天兵到處,必皆倒戈相應,一戰而定 河洛,誅奸凶,復高祖之志,立光武之業,盡在今日也。今若坐失良機,操賊必自篡立,或從宗親皇室中則昏庸幼弱者立之。先上自幼聰明, 又通大理,所以屢詔群臣討賊,而為操賊所疾。若操賊另立新君,新君闇弱,必順操意,如此操矯詔天下,以聖主之意,而行不臣之謀,更得 其便也。如是則漢室大業,更難光復。今大王所慮,不過若自續位,恐人議論。殊不知社稷之主,全在人心,得民心者,天下自安。大王身為 宗親,又曾多見民間苦楚,正宜挺身而出,以擔國家大任,上振社稷,下安萬民,如是方合大義也。民心如鏡,善惡昭昭,大王安定四海之後 ,施政愛民,百姓豈有怨言?能興邦強國,青史又怎得枉作曲筆?且凡為大道,若計較聲明,非宜也。望大王三思。」   劉備看罷,清淚長流,歎道:「孔明先生一言,使孤若撥雲見日也!」遂請來龐統、法正,給他們看了書信。龐統看罷,低頭不語,法正道: 「孔明甚明也!大王可即日返還成都,登基正位,然後北伐。」劉備道:「若是在荊州稱帝如何?」法正道:「荊州所治諸州郡,皆多殘破, 又與曹軍相接,不合大禮。不如成都天府之國,可以為都也。」劉備道:「只是此處各路軍馬,皆臨敵所向,孤若回川稱帝,這裡如何是好? 」法正道:「如今曹軍已退,大王正好整頓甲兵,分派精軍強將,扼守長江,其餘軍馬可回川整頓。日後從漢中取長安北伐,方為要道也。」 劉備從之。法正遂拉了龐統,自己出來。   次日,又得光祿大夫譙周上表,言近有祥風慶雲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黃氣數十丈,衝霄而起;帝星見於畢、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應漢 中王當即帝位,以繼漢統云云。劉備主意遂定,於是留張飛與梁山軍守把荊州,自提數萬川軍,車駕回轉。龐統道:「大王,曹操雖退,難保 不捲土而來。臣願守此地,為張益德參謀。」劉備大喜:「如此有勞士元了。」一邊自己西行。途徑白帝城,太守李嚴出迎道:「聞大王此去 欲要正位續統,微臣甚是欣說。」劉備私道:「正方,以你看來,孤稱帝相宜與否?直言相告。」李嚴道:「正相宜也。天子者,順天意而佑 萬民也,故能者與德者居之。先上頗具品德,惜被曹操挾制,未得施展;曹操才華無雙,惜無好生之德。遍觀當世,唯大王才德登頂,若治天 下,必教萬民安康。此之謂天命所歸,眾望所歸也。且又是漢室宗親,何以不宜?」劉備大喜。   當夜宿於白帝城,夜來忽報諸葛太尉又有書信自成都來。劉備拆開看時,書云:   「聞大王欲定都成都,臣愚意以為不可。成都雖然富庶,偏在川西,只合守作持家之本,不足號令天下。以臣愚見,未若暫定都江陵。荊襄之 地,東聯吳會,西接巴蜀,北逼宛洛,南靠交廣,乃四征之地。今三面屬我,定都於此,正足調集各方兵馬糧草,然後並立北進,以策左右二 翼,合力北伐。待取了洛陽,然後遷都,中鎮四海,有何不可?今若定都川內,雖有山川之險,然反不利開拓也。」   劉備看罷,又召法正、李嚴商議。法正撇嘴道:「所言甚多,無非講荊州連三方皆便利。只是荊州小半數在曹軍手裡,倘為都城,畢竟少了莊 嚴。」李嚴低聲道:「且當初劉焉在京,請調至益州,何哉?以本處有天子氣也。昔日高祖便是起自巴蜀漢中,遂破強楚而取天下。大王可借 此詳風也。」劉備聞言點頭:「孝直,正方所言甚是。孤意決矣。」   建安二十一年十一月,劉備回成都,先為皇帝發喪,追諡為「孝愍皇帝」。諸葛亮聞他定在成都稱帝,心下微歎,回頭謂馬謖道:「某之失也。龐士元是不讚大王登基,法孝直才略無雙,胸襟卻不甚廣,因自家是川內人,便心想大王定都川中,卻未顧及天下大勢也。今定都川內,日後興平天下,卻要費些周折了。」   正自準備,忽聞許都消息傳來。原來曹操在荊襄與劉備對峙,忽聞天子死,遂約束各路退兵,自己帶著司馬懿、劉曄,急急趕回。回到許都,曹丕引眾臣來見,說道:「天子被害,廢後伏氏,定作魁首,已然滿門處斬。」曹操只微微頜首道:「天子靈柩何在?」曹丕道:「尚在偏殿設祭。」曹操遂親到偏殿祭祀一 番,放聲大哭道:「陛下,陛下,昔者董逆恣凶,餘賊禍亂,兩京蒙塵,聖駕奔波。微臣不憚擅越,提師迎駕許都,以暫安朝廷,邇來二十年 矣!多載君臣相顧,常蒙聖意垂憐,恩賞有加,臣雖萬死,願安定四海以報陛下也!今四海未一,而陛下為奸人所害,臣之過也!今臨祭垂泣 ,再表心意:臣敢負天下人,獨不敢赴陛下也!」   回到魏王府邸,曹丕近身稟道:「父王,今漢帝既死,天下無主,父王威加四海,頗孚人望,何不就此效堯舜之事?」曹操聞言,勃然變色道 :「豎子欲使我居於爐火上乎?昔袁術自度兵足糧多,行大逆之事,須臾眾叛親離,客死路途,汝豈不知乎?休得為此胡言!」曹丕諾諾連聲 ,告退而下。   曹操自與司馬懿、劉曄商議一夜,次日召集群臣道:「陛下既崩,國不可一日無主。今當立新主也。」王朗出曰:「大王,先帝子息無多,廢 後伏氏所生二子,已以逆而同誅。今有貴妃曹氏,所生皇子傑,可立為新帝也。曹貴妃性行賢淑,可以監國。」曹操看群臣,皆無異議,遂於 十一月行登基禮,立皇子劉傑為新君,其母曹貴妃立為皇太后,追諡先帝劉協為孝獻皇帝。那劉傑年方八個月,乃是曹操之外孫也。以曹操本 為魏王,尊貴已極,不再加封;群臣盡皆賞賜。改元新平,大赦天下。各地守牧官員皆上表為賀,孫權亦在壽春上表問安。那皇帝劉傑乃一待 哺嬰孩,如何懂得國政?便是皇太后曹節也只是略知一二。這漢家軍國大事,原本權柄便盡在曹操,先前獻帝在時,尚日常詢問,發些旨令。 如今這小皇帝母子卻是一概不問,於是曹操更行方便。   消息傳到成都,諸葛亮與法正並眾官都勸劉備:「曹操立其外孫為偽帝,雖未明篡位,其心天下昭然,且更把玩君權。大王亦速速正位,以絕曹操之名。」劉備從之。於是群臣連署上表勸進,又遣博士許慈、諫議郎孟光掌禮,築壇於成都武擔之南。諸事齊備,多官整設鑾駕,迎請漢 中王登壇致祭。譙周在壇上,高聲朗讀祭文曰:「惟建安二十二年正月,皇帝備,敢昭告於皇天后土: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 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殘忍,戮殺主後,罪惡滔天。群下將士,以為漢祀墮廢,備宜延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罰。備懼無 德忝帝位,詢於庶民,外及遐荒君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高、光之業,將墜於地,謹擇吉日,登壇告祭,受皇帝璽綬,撫臨四方。惟神饗祚漢家,永綏歷服!」讀罷祭文,孔明率眾官恭上玉璽。漢中王受了,捧於壇上,再三推辭曰:「備無才德,請擇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於天下,況是大漢宗派,宜即正位。已祭告天神,復何讓焉!」文武各官,皆呼萬歲。拜舞禮畢,改元章武元年。立吳懿之妹吳氏為皇后,長子劉禪為太 子;封次子劉永為魯王,三子劉理為梁王;封諸葛亮為丞相,龐統為太尉,法正為司空,許靖為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賞。又任張飛為車騎將軍,馬超為驃騎將軍;黃忠為征東將軍,李俊為鎮東將軍;柴進為征南將軍,士燮為鎮南將軍;魏延為征西將軍,吳用為平西將軍,劉封為安西將軍;宋江為征北將軍,馬岱為平北將軍,林沖為安北將軍;又以趙雲為前將軍,陳到為左將軍,魯智深為右將軍,史進為後將軍--此四將軍者,隨皇師征戰也。又有曹軍大將孫立,在襄江一戰被俘,經安道全醫治痊癒,情願歸降,授位安南將軍,又把前番關羽水淹七軍之日,有二降將董衡、董超,關羽崩壞之日,亡命上庸者,撥與他作部下。又以武功兵略,封馬超、張飛、魏延、黃忠、趙雲、陳到、魯智深、史進、林沖,號九虎上將。梁山軍中,除上面數將外,梁山軍一路,有楊志、秦明、花榮、公孫勝、李應為將軍;李逵、三阮、安道全、石秀為中郎將;宣贊、郝思文、陳達、項充、時遷、戴宗、呂方、郭盛、孔明、蔣敬、宋清、.薛永為校尉,裴宣、金大堅、鄭天壽為都尉。東海軍李俊一路,有朱仝為將軍,童威、楊雄、朱富、歐鵬、鄧飛為中郎將。馬超手下,穆弘、施恩為中郎將,穆春為校尉;其餘各路投劉備手下的,武松、劉唐、徐寧、張清為將軍,孟康、杜遷、黃信為中郎將,丁得孫、鄒潤為校尉,龔旺為都尉。連宋江夫人馬雲祿,也封了「神駿將軍」之職。一邊大赦天下。兩川、荊州、交廣、吳會軍民,無不欣躍。   內中單只說劉備封安道全為中郎將,或云:「安道全不過一醫者,何以授如此高銜?」劉備道:「亂世征伐,多有殺傷,雖為王道,卻也塗炭生靈。安大夫醫術如神,救助傷殘,挽回多少軍民性命,正是大仁大義之事也。朕以仁義稱天下,如何不厚待神醫?今授以中郎將,朕猶恨低也。」   諸葛亮奏道:「曹操聞之陛下正位,必定心懷恐慌,起兵來犯。我等不如先伐之。」劉備喜道:「朕正欲討伐逆賊,以報孝愍皇帝之仇,今丞相所言,正合朕意。朕當六軍北伐也。」一面傳令調集各處兵馬糧草,預備北伐。諸葛亮道:「北伐中原,須得兵分三路:東路可教征東將軍黃忠,聯接鎮東將軍李俊,提軍進討徐州,以為牽制;中路使車騎將軍張飛督帥右將軍魯智深、征北將軍宋江所部梁山軍,並連接五溪蠻軍,北伐襄陽、樊城,直指宛洛;卻教征南將軍柴進、鎮南將軍士燮從交州發付糧草,補充兵源,為兩路後續;陛下可自與諸將,提大軍出秦川,取長安,先奪關中之地,再席捲中原。如此三路並進,操賊可破也。」劉備道:「大軍既出,當以何人留守後方?且丞相與太尉、司空皆為世之奇才,當如何輔佐軍旅?」諸葛亮道:「後方之守,荊州之地,北部糜子仲守把,南部可以關公舊部,揚武將軍徐寧同長水校尉廖立守把;上庸可以簡獻和同關公舊將忠赤將軍劉唐守把;巴郡交梁山軍平西將軍吳用守把。川口白帝城,由典軍將軍李嚴守把。成都臣親自鎮守,法孝直隨陛下出漢中參謀,龐士元可總監荊州、揚州、交州三路軍馬也。」劉備喜道:「丞相如此安排,朕無慮也!」次日,在朝堂之上,發了將領。忽然驃騎將軍馬超挺身出道:「陛下,臣愧居驃騎將軍之職,如何此次出征,卻沒臣的令箭?」劉備未回答,諸葛亮出道:「將軍是名門之後,累世公侯,今在我軍,是為鎮軍之威也。陛下不令將軍出戰,是恐將軍萬一受挫,全軍俱喪氣也。此謂大將者不可輕動也。」馬超聞言,上前一步,目瞠發指,嚼齒出血道:「陛下,丞相!臣父親妻子,滿門二百餘口盡死於操賊之手,今願起本部軍馬復仇,冒槍林矢雨,以洗滅門之恨,雖死於陣前,不敢怨言!今陛下不令臣出戰,想是恐臣異心。臣一意除滅操賊,若負大漢,天雷自誅!」言罷,叩首不止。眾臣皆看得掩面。法正見狀,附於劉備耳邊,說了一陣。劉備聞言點頭道:「孟起將軍,朕非疑你,實是如丞相所言,因你滿門被操賊所害,今若再有失,他年朕九泉之下,無顏見壽成公也。既你戰意堅決,可引本部軍馬,從沓中出洮陽,進取西亮,連接羌人,抄襲曹軍之背,功莫大焉。」馬超聞言大喜,拜謝道:「蒙陛下重托,超萬死不辭!」謝恩而去。諸葛亮聞劉備此言,面色微變,卻不開口。   其後,諸葛亮與費禕、蔣琬等,整頓成都兵甲糧草,以備北伐。劉備一軍,諸將安排,甚是整齊:   先鋒軍:征西將軍魏延。副將:陳式;左護軍:左將軍陳到;右護軍:後將軍史進;中軍護衛驍將:關興,張苞;中軍健將:武松,張清,劉琰,王平,廖化,趙融,吳懿,傅彤及交州軍士徽;中軍師:司空法正;參謀:鄧芝,向朗。接應使:楊儀,黃信。遊軍:孫立,董衡,董超。隨軍醫士:安道全,諸路人馬,約有十萬,輜重萬餘車,填塞山谷,聲威浩大。   中路軍都督:車騎將軍張飛,副將:張翼、向寵。參謀:伊籍。總督荊州、揚州、交州巡閱使:太尉龐統。所屬梁山軍:征北將軍宋江,安北將軍林沖,及阮小二,小七,李逵、石秀、秦明、公孫勝、李應、宣贊、郝思文、項充、呂方、郭盛、宋清、花榮、蔣敬,梁山軍馬累計五萬。張飛自督精兵萬人,及有右將軍魯智深所部五千軍馬,以洞溪漢將劉寧、杜路,五溪蠻王沙摩柯之軍。   東路軍都督:征東將軍黃忠,副將:張著、霍峻。參謀:呂義。並督揚州刺史,鎮東將軍李俊所部東海軍。   北路軍都督:驃騎將軍馬超,副將:馬岱,施恩,穆春,穆弘。參軍:李恢,監軍:費易   總領交州接應都督:征南將軍柴進,節制交州刺史,鎮南將軍士燮所部,馳援中、東二路軍馬   留守各部:總領後方巡閱使,領成都鎮守使:丞相諸葛亮。   代漢中太守劉封,副將丁得孫,龔旺,鄒潤,參謀程畿;上雍太守簡雍,將軍劉唐,副將杜遷、侯音、孫狼;巴西太守龐曦,將軍張嶷;白帝城太守李嚴;綿竹太守費觀;南中太守董和,參謀呂凱,將軍馬忠;健為太守黃權,將軍雷同;江陽太守王連,將軍吳蘭;江陵太守糜竺,統管江陵、公安諸郡;荊南將軍徐寧,與參謀廖立,節制零陵、桂陽、長沙、武陵四郡軍事。代巴郡太守吳用,引梁山軍楊志、陳達、時遷、戴宗、薛永、孔明、裴宣、金大堅、鄭天壽、阮小五,留屯巴郡,以為生力軍馬,接應各方。   諸葛亮自保皇太子劉禪留成都,屯兵萬人以守國內。前將軍趙雲總領軍事,糜方、張裔副之。又留蔣碗、馬謖隨同參謀。朝廷之中,留下司徒許靖統帶秦宓、劉巴、董允、楊洪、杜微、譙周等文官七十餘員,共扶朝政,因此前後一體,甚是周密。   章武元年二月,劉備在成都郊外,舉旗誓師,傳檄天下。誓曰:「天道不幸,禍臨漢室,社稷傾摧,黎民塗炭。今偽魏王曹操,宦豎攜養,既冒稱賢相曹參之後,便當盡心竭力,輔佐朝廷,以上報天恩,下對祖宗。今乃挾制天子,妄加殺伐,刑戮由心,賞罰在口,禍亂朝綱;又安插爪牙,屠戮忠臣,欺凌聖駕,戕害國戚。其心如狼,無不昭然!乃至鴆害天子,縊殺國母,剷除皇子,擅立幼君。謀逆之舉,天人共怒!今大漢皇帝劉備,詔令天下,起兵討賊,以為先皇孝愍皇帝復國家之仇,雪天下之恨。今起益州、荊州、揚州、交州並漢中西涼諸路軍馬五十五萬,興師討賊,天下必如影相從,共除國賊,以還清平!詔書到日,原有漢室忠良,義勇臣民,當舉旗共進,以圖大志;至於附逆諸人,懸崖勒馬,未為晚也,今詔討曹操一人,不問脅從。倒戈相向,不失功臣。以天下之憤,擊蠅營之賊,其勢尚未明乎?故曰:逆天者,雖有力而無能,據正道而臨有罪,可得干擬者哉!」誓畢,便叫興師出發。大軍自漢中出,直取長安而去。   再說曹操在許都,聞劉備自稱帝,心下大怒:「販履之輩,安敢如此!孤必討之!」司馬懿道:「大王,劉備自立偽帝,必以詔告天下,興兵來犯。彼軍銳氣正盛,且新近平息東吳,勢力大張。而我因天子新喪,又遭敗績,恐士氣不振。以某愚見,當戒令各處守將,各自死把關隘,不可妄出。大王再提軍案於後,以為支援。彼雖佔據吳蜀楚漢之地,畢竟不如中原,又以定都西川,非顯大志。假以時日,待我軍士休復,再一擊而破之。」曹操思索片刻道:「仲達所言,也頗有道理。既如此,可令曹仁、徐晃守把襄陽,曹休守壽春,張遼守合肥,各自整頓防務,孤再添兵助之。惟獨長安一路,劉備既稱帝成都,必以重兵來犯。若是被賊軍進逼渭水之原,恐關中非國家所有。當令曹洪進兵箕谷,據險抗敵,孤再發兵為其後援,若得擊破此一路,則逆賊之亡,可翹足而待也。」   於是曹操在朝堂之中,安排文聘引軍二萬,往助曹仁;朱靈、路昭引軍二萬,以助張遼、曹休。又問:「哪位將軍可引軍去長安,為曹子廉後援?」話音剛落,夏侯墩挺身出道:「臣保舉犬子夏侯懋,為將謹慎,可當此任。」王朗道:「不可,夏侯子休雖出將門,臨敵不足,未可當此大任。」夏侯墩怒道:「王大人此是何言!子休用兵是某親自教出,豈有為父不知子者?」華歆道:「元讓將軍雖堪稱猛將,然以將軍之武略,教出公子用兵之策卻未必便好。」夏侯墩道:「依子魚說來,是我徇私誤公,保薦非人?」王朗道:「元讓將軍雖不自徇私誤公,不過看將眼光,卻也未必便准。」夏侯墩聽的「眼光」,以為王朗惡語嘲諷,大怒之下,便要動手。曹操急忙喝道:「元讓不得莽撞!」一面教傳夏侯懋上殿。夏侯懋上得堂來,曹操看他 面容威嚴,甚有兵家之氣度,轉謂劉曄道:「人說夏侯元讓看人不明,孤以為未必如此。」劉曄道:「此去馳援長安,甚是緊要。大王若必欲譴夏侯懋,可安排一老將輔佐之。」曹操點頭稱是。遂以夏侯懋為都督,史渙為副,撥與河北精兵三萬,往長安聽候曹洪一度調遣。「孤親發大軍,隨後便至。」正是:漢家三軍鼓動地,曹魏名將豈無蹤!不知夏侯懋此去,兩家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八回:曹洪堅守斜谷關,魏延揚旌子午道     且說建安二十一年,皇帝劉協身死。漢中王劉備遂於次年築壇稱帝於成都,改元章武。隨以雪先皇之仇為大義,詔告天下,起兵伐曹。三路軍馬二十餘萬,勢不可擋。曹操用司馬懿之策,分派軍馬前往助守。   內中單說曹洪、張郃、曹真等守把西線,聞劉備大軍卷地而來,遂相商議。張郃道:「敵軍聲勢甚大,若待其踏入關中,恐難支持。不如分兵佔據斜谷、陳倉要地,以為犄角之勢。賊軍雖眾,不得發揮也。」曹洪然之,便令曹真引郭淮、孫禮分兵一萬五千守陳倉,自與張郃、王雙引軍三萬守斜谷,一面往長安、許都求援。   到三月下旬,漢軍先鋒征西將軍魏延引軍到斜谷關下,便要挑戰。副將陳式勸諫道:「陛下大軍在後,我等前軍力薄,不如等陛下主力來到,然後合力攻之。」魏延道:「此是合言!某既身為前鋒,合當登先破敵,若要待陛下大隊,何必遣我!且曹洪、張郃皆某手下敗將,某當一戰擒之也!」遂教陳式兩個一同引軍前來,列開挑戰。曹洪看見,謂張郃道:「雋乂看來如何?」張郃道:「某自隨夏侯妙才馳援張魯,數番與魏延交鋒,此人真猛將也,然剛烈輕進,今我兵眾於彼,可以末將與王雙將軍引兵下關,分頭擊之。都督可守城關為我二人後應。」曹洪大喜,便分二萬軍馬,教張郃、王雙統率出關。魏延看張郃下來,也不答話,拍馬舞刀,當先衝上,張郃截住,兩個斗二十餘合,不分勝敗。王雙引數千精兵,從側翼殺來,陳式上前交戰,不十合,大敗而回。魏延看見,只得回馬。張郃追殺一陣,漢軍不能抵擋,魏延親自提刀斷後,且戰且退。曹軍追殺十里,張郃教收兵,王雙道:「今日一戰殺敗魏延,何不就勢追殲?」張郃道:「魏延乃名將也,雖有小挫,必具反擊之力。且山道險峻,我軍追擊過遠,縱然小勝,於大局無補;萬一有變,悔之莫及也。」王雙歎服。於是兩個自收兵。   魏延這邊,與陳式退出二十里,清點人馬,所幸損折不大。正在整頓,後面九紋龍史進引軍趕到。魏延大喜,史進道:「陛下知魏將軍是個血性男兒,這裡必然要攻打關隘;但恐怕前軍兵卒不多,中了曹軍奸計,故派俺來接應。」魏延道:「奸計倒不曾中,陳式將軍殺不過那王雙,我又被張郃纏住,因此只得退兵。如今史進將軍既然來了,何不一起再反攻回去?」史進道:「不可。陛下有令,我等前隊當先佔據四周險阻,為大軍鋪平道路,不可貿然攻關。」魏延道:「陛下安排的是。」於是與史進合兵,重到關下,先揀選路口,紮下了營盤,接著便留陳式守把,魏延與史進兩個,各分一路軍,向背而出。張郃、曹洪在關隘之上,看漢軍復來,不知虛實。張郃道:「我再與王雙將軍引兵殺下關去。」曹洪道:「不可。魏延乃劉備部下名將,更兼這九紋龍史進也是勇悍過人,我軍若貿然下關,恐怕徒耗軍力。只是堅守為上。」張郃再三請戰,曹洪不從,只好在關上相看。魏延和史進分兵合進,把關下的幾處險要,一一奪佔了。曹洪次日方後悔不迭,卻也無計可施,只好堅守。   又過數日,劉備大軍趕到,逶迤屯駐於魏延陣後三十里。一眼望去,滿山遍野,儘是炊煙鼓號。曹軍在關上,都暗自心驚。曹洪謂張郃道:「大耳賊軍馬已到,不知大王援軍如何不來?」話音剛落,人報「魏王援軍三萬,已從長安出發!」曹洪大喜,又問:「未知統兵將軍是誰?」回報:「乃夏侯惇將軍之子夏侯懋也!副將為史渙。」曹洪聞之,跺足叫苦道:「大王一世英明,如何今日這般糊塗!那夏侯懋乃膏粱子弟,托元讓之名,實乃草莽匹夫。大王如何叫他引兵來救!若是軍前與我分歧,他又要自以為是,如何是好!」張郃道:「這個不妨的。大王令將軍為鎮西都督,一切均便宜行事。將軍可遣火急飛書一封,於路攔住,就說叫夏侯懋協同鍾繇大人鎮守長安,督發糧草;卻叫史渙引軍前來相助,豈不美哉?」曹洪點頭道:「雋乂說的是!」遂修了一封公函,一封給史渙的密信,遣人快馬往迎。那夏侯懋、史渙正引軍行進間,忽然得到曹洪令,以鎮西都督之名,叫夏侯懋引三千軍馬,回守長安,督運糧草,接應後方,不得有誤;令史渙進軍斜谷。夏侯懋看了,嘟囔不服,史渙正色道:「將軍,既然子廉將軍以軍令傳達,不當違抗。這鎮守長安,為大軍後翼,分外重要,將軍要小心從事。」夏侯懋道:「也罷,曹洪這廝,素來看低了某。某前日隨父親征戰長江,也出了不少奇謀。他這般輕看,待回見大王,再做分辨!」史渙心中暗笑,口裡卻只再三勸誡,夏侯懋嘴巴撅得老高,自引三千軍馬回轉長安去了。史渙自引軍到了斜谷關。曹洪、張郃迎接,置酒洗塵。吃到半酣,曹洪拍案叫道:「可惜!」張郃問:「有何可惜?」曹洪道:「可惜夏侯懋自回長安,卻帶走了三千軍馬!」張郃笑道:「若不讓他帶走一兵一卒,恐元讓面上不好看。此壯士斷腕也。」曹洪把酒噴了一桌子,史渙道:「末將也知,故而把軍中至弱的軍士揀了三千叫子休將軍帶走。他平日根本不曾清點軍士,訓練行伍,故全由我作主。」眾人大笑。曹洪復歎道:「只可惜大王特地撥發的河北精兵,就算至弱者,怕也是強悍了。」   正說之間,人報魏延關下壘戰。張郃奮然起道:「今日援軍已到,他還敢如此托大?劉備大軍在後三十里,且山路狹窄,我軍若急下關擊之,可破前隊也!」曹洪道:「甚好!」遂點兵五萬,令王雙為一隊,張郃為二隊,自為三隊,前後銜接,下關攻戰;留史渙守把。其時卻是正午,日頭耀目。   那魏延引軍,關前列開,見曹軍出,便破口大罵。王雙大怒,提刀殺出,魏延使陳式迎上,戰無五合,回馬便走。史進手舞三尖刀,殺出截住,張郃舞槍迎接,兩個走馬二十餘回合,史進拖刀敗走,曹洪在後隊叫擂鼓激進,魏延回馬便走,漢軍一起敗退,曹洪揮軍掩殺。一路追趕二十餘里,道路漸窄。張郃在中隊,心中漸漸疑惑,急忙回報曹洪道:「不可追趕過急,當速回撤!」話音剛落,山前山後,喊聲大起,半山紅旗磨動,無數伏兵,四面殺出。道口魏延、史進翻身殺回,左邊陳到引軍殺出,右邊武松、張清殺出,滿山遍野,儘是漢軍兵將,聲震山谷。曹洪、張郃駭的面如土色,各自回馬奔命,吳懿、傅彤截住回路。張郃大喝一聲,挺槍上前,奮力殺敗吳懿、傅彤,衝開埋伏;前隊王雙施展刀法,抵擋魏延、史進,且戰且退,方才一路狂奔回關。士卒自相踐踏,死傷投降無數。奔到關下,幸得史渙下來接應,方才上去,驚魂稍定。計點軍馬,折損萬餘人。原來法正探得曹軍援軍到來,謂劉備道:「援軍不來,曹洪斷不敢下關交戰。今援兵既到,則彼膽壯也,可使魏文長壘戰詐敗,引其來追,伏兵齊出,可破曹軍!」劉備依計而行,果然一戰成功。那曹洪從此,再也不敢出來。   劉備一戰得勝,便叫魏延乘勝去攻打關隘。魏延得令,引軍士滿山遍野,都發火攻打。城上曹洪、張郃、史渙、王雙,輪番竭力防禦,魏延攻打數日,損傷甚大,不得寸進。劉備見魏延士力疲憊,遂叫前軍移營,換武松、張清、劉琰、王平諸將引軍前往攻打。攻打數日,又是無效。法正諫道:「曹洪等死守斜谷隘口,難以急進。不如分兵一支,先取陳倉,然後迂迴合進。」劉備從之,便令史進、趙融、傅彤、士徽,引軍二萬,前去攻取陳倉。去不數日,史進遣人回報,說曹真也是死守不出,難以得手。   劉備大怒,便與關興、張苞親提御營軍馬,前到關下,督促眾軍盡力攻打。關上曹洪張郃竭力抵禦,亂石飛箭如雨點下來,漢軍死傷無數。攻到正午,一路軍士雲梯先登,衝上城頭。劉備看的大喜,卻見張郃引數百死士,捨命迎上,一陣血戰,硬生生又把這一路趕下城頭。行者武松看得火冒三丈,佩戴兩口戒刀,施展輕功,從雲梯上大步踏上,戒刀指到,已把一員曹將砍倒。那武行者跨上城頭,頓時如同猛虎出林,戒刀揮舞之下,白光籠罩,曹軍近身者血肉橫飛。劉備看得又驚又喜,叫人相隨突進,不料曹洪在後面,張弓搭箭,便是一擊。那武松也機警,急急便退,誰知這一退亂了身法,前面張郃一槍戳來,武松只得再後退一步,卻是一腳踏空,大叫一聲,翻身跌下城去。劉備看得面如土色,卻見武松落下一半時候,右腳往城牆上重重一蹬,身子在半空打個挺,四平八穩,站落地上。城下漢軍士卒,齊聲叫好。張郃、曹洪在城上也看得咋舌。然這一日交戰,從辰時殺到酉時,漢軍折損上千士卒,依舊無法越雷池半步。   當夜,鄧芝謂劉備道:「斜谷關地勢險要,守軍又足,正面攻打難以得手。今探得關後有一小路,不如遣將引軍抄襲,如能得手,關軍不戰自亂也。」劉備甚喜,便叫張清、劉琰、吳懿三個引軍四千,前去抄襲。又遣陳到引軍一萬待得手之後,隨即接應。張清三將,悄然繞道關後,發聲喊,自沖路口營壘而去。營中非全無防備,但軍力不強,雖然長槍硬弩,竭力抵禦,終被攻破。三將正自慶幸,那關頭張郃聽見喊殺,急謂曹洪道:「關後小路若被劉備佔據,我這裡數萬將士,盡皆困死也!」遂同王雙兩個點起兵馬,往後來救。張清等三將方纔攻下路口,氣也未曾喘一口,曹軍已翻身殺回,暗夜之中,兩邊一片混戰。那張郃神勇無加,長槍點到,殺得劉琰、吳懿招架不住。張清迎戰王雙,亦是捉襟見肘,心中一急,撥馬便走,王雙追來,張清猛然回手,一塊石子劈面打去。不料夜幕之中,兼之地面坎坷,差了準頭;王雙久居羌地,善於躲箭,聽得風聲,偏頭而過,那石子恰恰打在頭盔頂上,卻激飛了。王雙心念一動,叫聲「哎呀」,回馬便走。張清以為得手,又撥馬追來,不料王雙暗自把流星錘取出,忽然大喝一聲:「著!」流星錘往張清當胸打過。張清大驚,急急用槍去擋,那流星錘甚是沉重,槍在錘上滑過,卻被鏈子纏住,這頭依舊砰的一聲,當胸打上,把護心鏡撞得粉碎。張清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噗哧一聲,滿口鮮血噴出,早被王雙回馬,手起刀落。張清前番在襄江之戰,被徐晃射傷,雖經調養,體力未得全復;今又被錘擊,頓時頭暈目眩,躲閃不及,槍又被鐵鏈纏住,無法抵擋,但見血光一閃,已然落馬身亡。可憐梁山好漢天捷星沒羽箭,竟死於夜戰之中。   張清一死,漢軍更是大亂,被張郃、王雙一陣趕下,又復奪佔了小路口的營盤。吳懿、劉琰引敗軍潰逃下來,正逢陳到引軍來接應,聞說張清身死,陳到大怒:「待某殺上去,為張將軍報仇!」遂叫吳懿、劉琰相隨,又翻身殺回。王雙、張郃才得了地,漢軍又蜂擁殺上,兩邊再次混戰,陳到咬牙切齒,大刀直往王雙招呼,兩個奮力死戰,數十合不分勝敗。吳懿、劉琰指揮軍馬,把張郃團團圍住。曹軍人少,奮戰之間,漸漸不能抵擋。張郃高呼道:「我軍陷於此處,若是敗退,則盡死矣!眾軍士與我共同戮力奮戰!」於是曹軍無不捨命廝殺。戰到四更時分,曹軍幾乎崩潰。張郃一邊出聲大喊,振奮士氣,一面匹馬單槍,在漢軍隊中殺進殺出,所向披靡,勉強維繫陣面。忽然漢軍背後,殺聲大起,不知多少軍馬殺出。張郃大喜,高聲道:「魏王大軍到了!眾兒郎,奮力殺敵!」那陳到等三將戰了半夜,而曹軍愈加頑勇,已然有些吃力。今聞此,不敢再支撐,遂潮水般退下去。張郃、王雙也不敢追趕,自顧整頓營盤。原來曹洪在關上,聞關後兩軍死戰,遂用史渙計策,自引五千軍馬,大開關門前出,卻抄襲陳到之後殺出,一面令士卒高呼喊殺。果然漢軍惶恐,敗退收兵。待到法正聞之,從大營調兵出來,曹洪軍已自回關去了。於是斜谷關依舊堅如磐石。   天明,劉備聞抄襲失利,反喪了張清,不由萬分憂愁。到日中,又有各處戰報,北路馬超攻克隴西,涼州左近數縣,望風而降。東路黃忠與李俊渡江進兵,正與張遼、曹休對峙於合肥、壽春一線;中路張飛、宋江進軍樊城,接連與曹仁、徐晃交兵,小勝數陣,目前正屯兵城下。龐統書言,兩處皆需求援軍。劉備便發書,令交州士燮、柴進往兩處各發八千兵相助。一面歎息道:「眼看得各路進發,朕於此處統率大軍,竟被區區曹洪阻於此地,朕亦老乎?」   正感慨之間,忽然魏延大步闖入道:「陛下,臣有一計,可取關中!」劉備大喜:「文長快快說來。」魏延道:「此去往西,有子午小路,甚是險要偏僻。今曹洪主力分處扼守斜谷、陳倉,操賊尚在許都未來。某請引五千精兵,攜帶乾糧,從子午谷小路潛進,十日可到長安。長安無良將,唯有文吏,某請一戰克之,如此關右震動,曹軍後路既絕,不戰自潰。陛下可反掌而收關中之地也。」劉備聽了,握魏延手道:「朕有文長,何愁關西不平!」   向朗道:「文長此計,雖然高明,卻未免犯險。子午谷險峻之地,萬一被曹軍截住兩頭,我軍不皆餓死乎?」魏延道:「行軍交戰,何嘗有不犯險者?正以子午險峻,我出其不意,可收大效;萬一有軍阻截,不過退回,曹軍又豈得斷我歸路?且魏延此去,縱然喪身,陛下所失不過一軍;若是得手,則近收關中,遠看天下。如此良機,豈可坐視!今既得明主,延雖萬死,願為陛下效忠也!」劉備聞言,大為感激,親手斟酒三杯,叫魏延飲下。   忽然武松、史進二人入見,原來本是前來,欲請再攻打斜谷關;在外帳恰恰聽得魏延獻計,於是皆欲隨魏延前往子午谷。劉備猶豫片刻,道:「二位將軍忠勇可嘉。然而此處亦需大將。如此,史大郎可隨文長去,武將軍且留下。」武松聽了,正待說話,史進輕輕扯他一下,只好不悅而出。   於是劉備便以魏延、史進引精兵六千,各自攜帶十日乾糧,從子午谷進軍。又遣楊儀引二千軍士,三千民夫,押運輜重,隨後往繼。一面自引軍不時攻打斜谷,以防曹洪發覺。   魏延、史進與六千軍士,輕裝便履,跋涉山谷之中,渴飲山溪,饑餐乾糧,說不盡一路辛苦。到第十日,乾糧幾乎吃盡,尚未出谷。於是眾皆惶恐。魏延與史進商議:「今若等楊儀後隊到來,只恐貽誤戰機。谷口便在眼前,不如一鼓作氣,衝了出去。」於是一邊教人往後隊催楊儀加緊發送乾糧過來,一面向獵戶樵夫打聽。只說這子午谷口還有一日路程。魏延便教眾軍,採摘野菜樹皮,和著剩餘的乾糧,一起分吃了。魏延自與史進兩個也隨眾軍同吃。吃罷,連夜趕路。   次日正午,忽看前面山谷拐處,有軍隊炊煙。史進道:「敵人截斷谷口,如何是好?」魏延厲聲道:「既已到此,豈有退路?」遂召集眾軍道:「我軍跋涉十數日,行數百里到此;進有敵軍,退無糧草;今若欲得生,必殺破此眼前之敵,然後去曹軍營中造飯!狹路相逢,勇者為勝,某魏延雖是個匹夫,當身為諸君先!」眾軍士齊聲大呼:「願隨將軍死戰!」魏延遂與史進,同在隊前,率領眾軍,一起突前。轉過山谷,只見曹軍一座營寨屯紮,約莫二千人。魏延當先大喝,提刀劈開柵欄,衝進營去。背後六千精兵,一擁而進,便在營寨內外,混戰起來。那曹軍營地其實立得甚是堅固,只是未曾提防,須臾之間,被漢軍殺死數百,餘者大半投降。領頭軍官,被史進砍殺。魏延部下眾軍殺進曹營,便如六千隻餓虎,逕直衝入後邊軍灶之處,搶奪曹軍米飯小菜,一陣狼吞虎嚥,吃得滿營都是咀嚼吞嚥之聲,看得投降曹軍目瞪口呆。那魏延、史進大步闖進曹軍中帳,正好桌上擺了酒菜,魏延看得大喜,往墊子上張腿坐下,抓起一隻燒鴨,整個兒便啃。史進亦不客氣,把個豬蹄子嚼得滿口滴油。兩人一陣猛吃,稍稍緩解飢火,這才相互看看,都不由哈哈大笑。   忽然一小校進來,卻是派往後隊聯絡楊儀的,上前稟報:「報二位大人……」話未說完,看兩人吃相,不由吞嚥口水。魏延問道:「你可曾吃飯?」小校搖頭道:「兼程趕來,已是一日不曾進過水米了。」史進聞言,把桌上烤牛肉切了一塊,遞過去:「且邊吃邊說。」小校道謝,雙手接過,猛啃一陣,然後喘氣道:「後……後隊……」嘴裡塞滿牛肉,說話困難,魏延見狀,把一碗酒遞過去,小校一口飲了,繼續道:「後隊楊儀大人所率輜重,離此地尚有三日路程!」魏延聞言大怒,把手中啃剩一半的燒鴨重重往地下一扔:「這匹夫,出征之日,千萬叮囑,不可離開我一日路程,今日竟躲在如許背後,顯是欲陷我絕地!某見他,必手刃之!」正是:方喜五臟皆得利,復怒同僚未一心。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五十九回:漢軍勇取長安城,曹真兵退散關道     且說魏延向劉備獻計,與九紋龍史進兩個,引精兵六千,兼程趕到子午谷口,擊破曹軍一營。卻聞得楊儀押送輜重、糧草、戰具等,皆在後面三日。魏延大怒道:「我等蹈險至此,原本就是取奇襲之勢,若等三日,曹軍城頭上萬事齊備,我數千將士,豈不活活餓死城下!楊儀匹夫,我必殺之!」史進道:「文長兄息怒,且先審問俘虜士卒,探明敵情再說。」於是兩個教審訊俘虜,說長安乃是鍾繇、夏侯懋守把,軍馬還有近萬。魏延道:「夏侯懋聞得是夏侯惇之子,卻不曾見過他上陣,許是虛名。鍾繇雖是文官,鎮守長安十餘年,不可輕看也。」史進道:「那以兄高見當如何?」魏延道:「若是等楊儀來,定然不及的樂。若要硬攻,此時戰具弓箭又都不夠。只好即刻出谷,奇襲長安,若是得手,方有生機!」史進道:「若是不得,又當如何?」魏延切齒道:「不得便死於此地罷。雖然,魂魄當化作厲鬼,隨陛下征伐國賊,共護漢朝!」史進聞言豪壯,拍手道:「文長兄說得好!小弟甘附驥尾!」   兩個點起軍馬,便教繼續進發。誰知方到谷口,前面哨探飛報:「將軍,谷外有曹軍數千,列陣堵住。旗號乃夏侯懋也!」魏延聞之,回顧史進道:「事以至此,唯當決死戰也!」史進道:「我軍自山谷出,襲滅營寨,故被夏侯懋得知。但他並不知我軍底細,可以用計誘之,亂其軍心,然後乘機突破。」魏延點頭:「大郎說的是。」思索片刻,咬一咬牙:「今有一計,卻帶三分弄險。」遂與史進說了。史進點頭道:「此計甚好。」   於是魏延傳令三軍,盡皆鼓號大張,列成整齊隊列,步伐整齊,向谷口外行去。前面旗號大書「大漢先鋒,征西將軍魏」「大漢後將軍,梁山九紋龍史」,魏延、史進並馬在前,目光儼然,威儀萬分。隊尾,卻教俘虜的千餘曹軍士卒,各把鼓號沿山谷排開,打得震天響,逶迤數十里,山谷回音激盪。直作出驚天聲勢,直出谷口來。   再說那夏侯懋駐守長安城中,忽聞報有漢軍從子午谷來,谷口營寨已經覆滅,大驚,便要死守城池。鍾繇道:「子午道大軍難以驟至,此必是敵軍先頭所部。將軍可引兵封住谷口,就勢擊之。若待其出得狹谷,把周圍要地佔據,則關中危急,子廉將軍危急也!」夏侯懋聽他這等說,遂引本部三千軍馬,及二千關西軍,往谷口列開陣勢。黃昏時候,先聽得山谷裡鼓點震天,步伐動地,心下不由有三分畏懼。須臾,邊看夕陽之下,漢軍隊列整齊,魚貫而出。當先兩大將舉止沉默,正是魏延、史進。背後士卒,皆一言不發,刀槍上肩;又以盾牌為前部,逕直前進,竟如對曹軍視而不見。山谷之內,由遠及近,鼓號聲響蕩不絕,正不知有幾萬人馬。夏侯懋看得心驚膽戰,回顧副將道:「鍾大人欺我!這敵軍少說有三五萬之眾,如何教我帶五千軍馬前來抵擋,莫非害我乎?」正說之間,漢軍已逼近陣前,夏侯懋急教放箭,誰知漢軍並不回擊,只是有盾牌遮攔,一面繼續進發,愈顯威勢悚然。夏侯懋兩股戰戰,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打架。眼看走近五十步處,魏延忽然將手中刀從上往下一招,只聽漢軍陣中,殺聲暴起,全軍沖湧而來。夏侯懋大叫一聲,回馬便走,曹軍一起退後,正是久病之軀,豈當虎嘯,那曹軍數千之眾,頓時丟盔棄甲,自相踐踏,被漢軍隨後押殺,死者無數。夏侯懋丟了大眾,一氣狂奔,直往長安城而去。   魏延、史進一戰勝了夏侯懋,待要追趕,部下多是步卒,連日跋涉交戰,疲憊不堪。魏延與史進商議道:「雖然勝了夏侯懋,若不得打下長安,只怕他閉門死守,我困頓城下,終不可取。」史進道:「全聽將軍安排。」魏延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妨索性再作個大膽……」遂安排道:「將軍可引一半軍馬,大張旗鼓,往長安南門進發;我卻引輕軍,向長安東門包抄;一面教少許軍士,押著降卒,在子午谷口附近多打火把,鼓號齊做,以為虛兵之計。敵軍若畏懼,我便可乘機奪城。」史進道:「我軍本少,如何還能這般分散?」魏延道:「敵軍若堅意守城,我縱然合兵一處,亦不能得手。所幸現在暮色將臨,方才又殺了夏侯懋一陣,只賭曹軍心慌,不敢死守了。」史進道:「既然如此,我等便盡力而為!」於是教部下軍卒造飯休息一個時辰;一面教人在谷口內外數十里升起無數煙火,以震懾敵人軍心。待到亥時,整頓軍馬,向長安進發。   那夏侯懋一路狂奔,直回城下,鍾繇出來道:「子休此出戰如何?」夏侯懋喘息道:「賊軍甚多,我力不能支!大人快設法罷……」鍾繇道:「子午道地形,如何會有敵大軍?」正說之間,西門火光大作,無數軍馬整隊而來。夏侯懋大驚,便要逃走,鍾繇道:「敵軍縱然到來,當堅守城池,以待大王援軍,如何便走!」夏侯懋聞之,勉強整軍入城。上城樓看時,下面夜幕之中,漢軍隊列整齊,直逼城下,當先史進手提三尖刀,吆喝罵陣。再遠看子午谷,山道之中,火鼓震明山川,心下寒意大作。鍾繇看他膽怯,道:「子休不必擔心,長安城池堅固,糧草充足,又有數千軍馬,可以長相持也。大王正於許都調兵,旬月之間,救兵便到,裡應外合,可破賊軍,功莫大焉。」雖得他如此打氣,夏侯懋還是戰戰兢兢。那漢軍到城下,只是叫罵,卻不攻打,夏侯懋回顧鍾繇道:「敵人大軍壓境,卻不攻城,莫不是另有陰謀?」話音未落,小卒來報:「大人,東門外一派火光,不知多少敵軍,當先大將旗號,正是魏延!」夏侯懋驚得手足亂抖:「鍾大人,元常公,敵軍不攻城,原來是欲斷我退路也!事至如此,長安守不得了,速速讓城別走罷。」周圍士卒聞言,盡皆慌亂,鍾繇大怒,拔劍出鞘,厲聲道:「亂言者斬!奉令守城,豈有敵軍未攻,先行退走!昔日曹子孝守樊城,大水離城頭數尺,而得堅持,今長安城郭,勝於樊城;魏延之勢,豈比關羽,而妄談『讓城』,何以讓焉!敵軍不過虛張聲勢,欲我自亂耳!諸將各守城頭,不得擅離!」夏侯懋被他一喝,唯唯連聲。鍾繇遂自引百餘精悍護衛,往東門去查看。   這邊鍾繇一走,夏侯懋看城下漢軍,更是害怕,所幸看城牆高大,勉強定神。鍾繇約莫去了一刻時分,忽然城內嘈雜大作,火光四發。夏侯懋大驚,忙問「何事」。片刻,有小卒報,城內有人持械衝殺,不知多少。夏侯懋叫苦道:「定是賊軍內應也!這個鐘大人,定要死守,如今可好!」只在城上亂轉。左右士卒聽主將這等說法,軍心打亂,就有人悄悄散了。又過一刻,忽聽城內,門樓邊上,殺聲響起,一隊便裝漢子,舞刀弄杖,殺上城來。為首一個矮子,身長不過六尺餘,手持一根大棒,左右揮舞,打死不少曹軍,甚是勇悍。夏侯懋跳起來:「如此,我也顧不得鍾大人了!」急急教親隨侍衛帶馬,從偏道下城,往西門而去。南門曹軍本有三五千軍馬,見主將沒了,各自奔散,那矮漢子殺散守門軍卒,大開城門,對史進叫道:「大郎哥哥請進!」史進看時,卻是矮腳虎王英,不由喜道:「兄弟如何在此?」王英道:「我和渾家,奉了軍師哥哥之令,潛伏在這長安,數年沒事,好生無聊。今天聽嘍囉報說城西有軍馬來,當先旗號卻是大郎哥哥,於是便引眾內應了。」史進大喜,便揮軍入城。曹軍大半已經潰散,少數抵擋的,未到一個時辰,俱被殺死。鍾繇在東門,忽聽城中大亂,急急欲回頭看時,魏延親登雲梯,攀上城牆。曹軍雖眾,因不知城中底細,盡皆膽寒,被魏延左右砍殺,一陣驅散,鍾繇見大勢已去,自從北門走了。城中所餘曹軍,紛紛投降。夏侯懋匹馬在城中穿行,方到西門,巷子裡殺出一員女將,身材修長,渾身青衣,一騎青鬃馬,兩口日月刀,迎面喝道:「來將休走!」夏侯懋見狀,硬了頭皮,挺槍上前,二馬錯鐙,被那女將右手刀橫格過來,噹啷一聲,夏侯懋虎口發麻,長槍幾乎脫手。說時遲那時快,女將左手刀橫掠,夏侯懋頭一低,喀嚓一聲,頭盔削下半個,驚的魂飛魄散,披頭散髮,錯馬便逃。那女將看見,微微一笑,錦囊中掏出一條白索,玉手一張,倏地拋出數丈之外,把夏侯懋端端套在脖子上,一發力,倒拖下馬來。這女將正是梁山好漢地彗星一丈青扈三娘也。   待到天明,魏延、史進匯合,長安城已得,收到降卒二千餘,倉廩繳獲糧草,不計其數。夏侯懋被擒住,可惜拉下馬時跌破了頭顱,捱到正午,竟然死了。魏延冷笑道:「此等草包,死何足惜。」又問王英、扈三娘名姓。史進不會說謊,卻也不敢直講,只說「是我自幼朋友,多年不見。」王英、扈三娘又自道:「早聽說劉皇叔對百姓仁義,因此前來投效」云云,魏延自然不疑。於是叫大擺酒宴,犒勞士卒。   下午,復召集商議,魏延欲繼續發兵出城,斷曹洪軍歸路。史進道:「不可。我軍只數千,雖有降卒,未知可用。昨夜雖然以虛兵瞞得一時,虛實必被看破。今日只堅守長安,等待陛下前來就是。」魏延方止。   又過兩日,楊儀率領輜重隊出子午谷口,來到城下。魏延正與史進、王英、扈三娘飲酒,聞之,一言不發,將桌子推開,起身取了大刀,出門上馬,逕直望南門來。史進看得不好,急急起身跟出。王英、扈三娘不明底細,史進也顧不得解釋,只在後面叫:「文長將軍,且慢,且慢!」魏延理也不理,自顧出了南門。楊儀正在馬上張望,忽見魏延殺氣騰騰,拍馬而來,大驚之下,一面叫:「文長將軍,這是為何?」一面打馬便走。早被魏延馬到跟前,手起一刀,楊儀嚇得身子一滑,從馬上爬下,抱頭就走,魏延雙目噴火,舉刀亂砍,楊儀一面哭叫,一面胡亂躲閃。幸得後面史進急急飛馬趕來,抱住魏延:「文長兄,有話好說,且莫動手!」魏延方棄刀,戟指楊儀大罵道:「汝這無謀腐儒,不義匹夫!我與史進將軍在前甘冒生死,奇襲堅城,叫汝輜重緊跟而上,不得拖延,汝竟晚了二日!若不是王英、扈三娘二位將軍仗義相助,我數千將士豈不盡數被你這奸人害了!陛下的復漢大業,豈不也斷送於此!今某不殺汝,難消此恨!」言迄,拔劍又欲砍殺。楊儀哭訴道:「文長冤屈我了,我率領五千人眾,都是大小車輛,沉重南行;又兼山路崎嶇,晝夜兼程,方才來此,非是某故意拖延也。」魏延道:「汝明明是貪生怕死,還敢說嘴耶!」楊儀道:「文長不信,可喚士卒民夫來問。」史進一邊勸住魏延,一邊叫了民夫來問,確是山路崎嶇,車輛常常陷住,又遇泥石崩塌,多番險阻,竭力趕來。魏延聽了,怒氣方消:「如此某錯怪威公了。」史進道:「同是為了陛下興漢大業,莫傷了和氣。」楊儀佯笑道:「這個當然。」於是相互攜手進城,共同飲宴。一面安排軍力,嚴守城池。   且說曹洪等在斜谷關,忽然鍾繇遣人來報,說夏侯懋怯敵自亂,魏延從子午谷奪取長安。曹洪聞言大驚道:「我只說子午谷險峻,大軍不得輕過,長安軍馬萬人,自足堅守,豈料竟有如此事情!如今後路已斷,如何是好?」張郃道:「長安既失,我軍切不可於此處耽誤,當急急走郿縣退往咸陽,以免全軍覆滅於此!」曹洪道:「只是我若退,若被劉備大軍追殺,如何是好?」張郃道:「鍾大人自長安走斜谷大路來此,比賊軍略近數十里,想來劉備尚且不知。如今可一面告知曹子丹西路人馬,一面佯作大軍攻伐之勢,乘機退兵;卻於道路兩側,安排引火之物,敵軍若追,就勢燒之!」曹洪大喜,便令張郃、王雙引軍佯攻,史渙安排道路火燒,自己鎮守大營,預備退兵。   此時蜀漢軍中,法正恰到後隊巡看糧草;劉備遣陳到、王平、劉琰引軍攻打關隘,本來只是牽制,因此並不曾死戰。到黃昏時分,漸漸鬆懈,忽然關上金鼓大作,張郃、王雙分兩路殺下關來。漢軍不防,一時慌亂,陳到上前抵住張郃,王雙舞刀衝殺,王平欲待上前迎戰,被王雙一箭射倒坐下馬,連人顛仆下來;劉琰上前去救,戰無數合,抵擋不住,只得保了王平敗走。陳到看左右紛紛敗退,也只好回馬自奔。劉備在中軍聞說,急急令武松、廖化前去接應,只叫小心,不可冒進。武松、廖化二將點兵去時,漢軍前隊已自退下,曹軍卻不追趕,只在關下擂鼓搖旗。武松欲待上前衝殺,廖化勸道:「陛下將令,不可冒進。」武松只得站旗下看,心頭氣鼓難忍。   須臾,法正自後營回到中軍,見了劉備,聞說曹軍忽然反擊,思索片刻,猛地道:「是了,恭喜陛下!」劉備道:「何喜之有?」法正道:「曹軍堅守多日,今日忽然出戰,定是魏文長取了長安城池,他所以出戰,乃就勢退兵也!今可急出擊之!」劉備聽了,尚且半疑,子午谷流行馬報,說魏延奪取長安。劉備大喜,急叫武松、陳到引軍殺敵。武松早按捺不住,聞令頓時當先殺上,卻看張郃、王雙併不交鋒,自顧退入關去了。劉備叫扣關攻打,漢軍把雲梯、沖車、井闌一番備齊,武松先登而上,卻看關上虛插旌旗,已無守卒。片刻之間,漢軍一擁而入,關內盡皆空曠,且多處已被搗毀。法正道:「可惜,可惜,叫曹洪走了。」劉備道:「既然如此,可急急起兵去追!」法正道:「不可,山路狹窄,若是被彼火攻,得不償失也。」遣人去探看,果然山路兩側,多有柴草油脂埋伏。劉備道:「那如何是好?」法正道:「魏文長在長安,雖得了城池,只恐兵力不足,若被操賊大軍圍攻,難以支撐。今日可先遣一路軍,再沿子午谷往增援;那曹真引軍在陳倉駐紮,此時當還未曾得知消息,不可放過,發一路軍就此往西北面截斷歸路,與趙融、傅彤、士徽合力殲滅之;陛下自引大眾,沿斜谷大道緩緩前進,前出長安會合,則關中自為我得也。」劉備道:「所言甚是。」遂遣吳懿、黃信引軍一萬,往西北切斷陳倉道路;自與眾將整頓軍馬,四平八穩,順斜谷往長安進發。   再說那曹真、郭淮、孫禮在陳倉要地屯駐,漢軍挑戰,屢屢不出,倒也平安。忽然得報,長安失陷,曹洪已自退軍了。曹真大驚:「子孝叔父好生無義,竟不等我部,獨自退軍!」孫禮道:「我等也急退罷。」正說之間,忽然又有探馬飛報,說漢軍一路,已從斜谷迂迴,切斷後路。曹真聞言,臉色變道:「如此前後受敵,我軍死於此處乎?」郭淮、孫禮亦是面面相覷。當下有軍中校尉郝昭出列,慨然道:「陳倉地勢險要,今我軍兵強馬壯,又不乏糧草,何不就此死守於此,也教數萬漢軍不敢輕舉妄動?待大王自中原起兵收復關中,進取南鄭,自然解圍。」曹真聞言,撫其背道:「將軍所言甚是。」於是教全軍加緊整備營壘,以為防備。   不料消息傳到,士卒聞說後路斷絕,盡皆恐慌,滿營議論紛紛,流言大作。曹真憂愁道:「昔日東吳陸遜屯兵夷口,擋住劉備十萬大軍,一年巍然。後只因外援絕,流言起,數日之間,軍自崩散。如今這等下去,只恐難以堅守,如何是好?」眾將相互商議,都是無可奈何,渾似坐以待斃。忽然有一少年求見。曹真看時,卻是自己軍中小校鄧艾,字士載。本為義陽人,後遷居汝南。因少時喪父,為人放牧牛馬。曹真於汝南駐軍時,看他幹練,於是收到軍中,作個親隨小校。那鄧艾口吃,故而軍中眾人頗有輕慢,然應對不失風範,且凡所屬事務,皆甚妥善,於是曹真愈加賞識。   此時鄧艾入見,謂曹真道:「將軍,我軍困於陳倉,不知將軍將欲圖何?」曹真雖看他年幼,卻也認真答道:「欲多備糧草,堅守待援。」鄧艾道:「非也。陳倉之地,易守難攻,山道險要,甚易斷絕。若是以千人築城於此,可稱無敵。今萬眾在此,糧草雖多,卻少水源。若被敵軍兩頭卡斷,我軍自亂也。」曹真聽得悚然,道:「那士載以為當如何?」鄧艾道:「某雖不才,當日隨將軍來關西,便已探聽得周圍地形,有一小路,通散關。以地方度之,尚未被敵軍佔據,將軍可急引將士,輕裝出發,順路到散關,再渡謂水,然後與曹洪都督匯合也。」曹真聞言大喜,引鄧艾轉到後帳,對眾將說了。眾將各自喜悅。郝昭獨出道:「鄧士載所言有理。陳倉險地,若得以千人鎮守,可稱。乞將軍與我一千軍馬,在此安頓,可牽制漢軍多處也。」曹真搖頭道:「我大軍既去,如何忍心以君千人陷身十萬賊軍之間?不可不可。」郝昭道:「陳倉一地在手,則長安、西涼,相互呼應,進可窺漢中,此百利之舉也!乞將軍肯准!」曹真道:「如今賊勢囂張,一軍一將,皆國家所持也。君不可自冒干險。」堅決不准,郝昭黯然而退。   當夜,曹真與郭淮、孫禮等,將全軍將士整頓,分列各部,依次沿小道西進。沿途禁聲。那小路甚是艱險,又沒於兩山夾谷之間,起伏陡峭,曹軍都走得不安。將近天明,前隊望見散關,都心中暗喜。忽然前面路口之旁,殺出一彪軍馬,高呼:「賊軍休走,快快納命來!」曹軍皆失色。正是:方離萬丈險阻地,有逢一路埋伏軍。不知曹真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回:姜維智取南安郡,馬超力戰天水城     且說曹真聞長安失陷,曹洪撤兵,急急採納鄧艾之計,延小路走散關。前隊方出路口,殺出一彪軍馬,曹真大驚:「我命休矣!」郭淮道:「敵軍隊伍不齊,並非精兵,且先一戰也!」遂挺槍殺出。迎面一個將軍截住,卻認得是前番漢中交手的馬超部將穆弘。兩個交馬十數回合,孫禮見郭淮不能取勝,亦驟馬上前相助,穆弘遮攔不住兩個,回馬便走。那部下軍卒才數百人,雖然佔據了地形,被曹軍一陣衝散,都走上關卡去了。曹真整頓大隊到關下,郭淮道:「敵軍佔據散關,我等不可久留,當速速渡過渭水,再打探兩邊消息。」曹真從之,叫孫禮安排船筏,過了渭河,方才紮營,一面去渭北諸縣催促糧草,一面探聽消息。忽打探得,漢軍分兵北進,已盡略西涼三十八縣,唯有天水孤懸。曹真驚道:「敵軍主將是誰?」探馬曰:「正是馬超馬孟起。」曹真聞得「馬超」二字,如頭頂一飄冰冷水澆下,頓時有些透骨寒意。忙叫探馬再細細打聽。   原來馬超在劉備面前堅決請令,遂引馬岱、施恩、穆弘、穆春、李恢、費褘,並西涼降將韓德,率領本部軍馬一萬餘人,從下弁、武都,取洮陽進軍。那涼州刺史,便是楊帛,整備軍馬,欲待相迎,結果被馬超一戰殺得大敗。欲待奔回,誰知部下戰將打虎李忠,便是昔日馬超起兵反曹,臨陣背反,斷送西涼那個,卻又再次倒戈,關閉了洮陽城門。於是楊帛與部將梁寬、姜敘等盡皆戰死。所部軍士,降者太半。馬超進了洮陽,因恨李忠背反,欲殺之。施恩、穆弘、穆春勸道:「李忠昔日乃因曹操勢大,而中楊帛之計,故不得已而降。今日獻了洮陽,立下大功,足以折罪。將軍欲建功業,當安人心,望恕其過。」馬岱、費褘亦勸,於是馬超重收李忠為部下。整頓軍馬,便欲北進。費褘道:「今有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為雍、涼咽喉,可分兵取之,以為立足,進可席捲西涼,退可與陛下大軍相聯也。」馬超道:「甚好。」遂令馬岱、韓德、穆春、費褘分兵一半,攻取三郡;自與施恩、李恢、穆弘、李忠引一半軍北進涼州。馬岱道:「兄長深入涼州,只恐兵馬太少。」馬超哈哈大笑:「某自幼在涼州,今回歸故里,是猛虎歸山也。兵馬多寡,豈在話下!」遂分兵而進。果然,馬超所到之處,涼州地方,望風而降。又有昔日與馬超共同起兵反曹,共是韓遂、楊秋等九部兵馬;後被曹操施加反間計策,有相互殘殺死者,有為曹操擒殺者,唯余楊秋、侯選二部倖存。看馬超得劉備重任而來,遂引各部餘眾,一起歸順。又有羌胡部落,競相效忠。未到一月,西涼皆定。馬超麾下軍馬,平添二三萬,且頗有精銳,正是蛟龍生角,猛虎出牙,實力大張。忽接到馬岱傳報,言攻克南安、安定二郡,卻在天水受挫。馬超便教施恩、侯選鎮守西涼,自與李恢、楊秋、穆弘引軍二萬,再回師天水。   原來馬岱、費褘引軍往三郡進發,那南安太守楊陵,乃是楊帛族弟,聞漢軍來,為報兄仇,點兵守城。誰知部下偏將,卻是韓德長子韓瑛,得了韓德密信,乘楊陵不覺,背後一刀砍死,開了城門,放進馬家軍,馬岱遂兵不血刃,得了南安。費褘道:「今得南安,當進天水、安定二郡。」馬岱道:「天水近,安定遠,先取何處?」費褘道:「天水近,必然有備,我等偏生先取安定。」遂留穆春引軍三千,在南安作出進逼天水之勢,只叫守城。馬岱、費褘、韓德引軍五千,從背後抄襲安定。那安定太守崔諒,原以為漢軍必先攻克天水,才會前來。不防驟然之間,兵臨城下,頓時大驚。又兼韓德、馬岱在西涼素有威名,於是舉城投降。正相慶賀,人報天水曹軍攻打南安,城池復失。馬岱大驚。   原來天水太守馬遵,先聽得馬超起兵攻略西涼,又聞馬岱分兵打下南安,便自準備。忽然又聽說漢軍繞過本郡,攻取安定去了,急急招屬下商議。卻有本郡一個少年,名叫姜維,字伯約,平時頗好講論兵法,又善用一條銀槍,雖然年幼,在本郡頗有賢名,任從事之職。當下對馬遵道:「賊軍處處分兵,是自恃勇武。然其大隊迂迴安定,我當以本郡為依托,發兵反收復南安,如此則賊軍後路斷絕,必然自死!」馬遵道:「只是我天水兵馬,不過三四千人,如何有力反攻南安?」姜維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太守與某二千軍,保取南安來獻!」馬遵躊躇再三,乃撥與姜維二千軍,尹賞、梁緒為副,前出作戰。   姜維出了城,謂尹賞、梁緒道:「太守心下總是怕的,我等須得立些功勞,方教他寬心。我想賊軍大舉而來,必然氣勢旺盛,可以示弱誘之,然後引入伏擊。」遂教二將各引六百軍馬,埋伏於郡府西邊甘谷兩側,自引八百軍,前往南安挑戰。   且說南安中,乃是韓瑛輔佐小遮攔穆春守把。忽聞有天水軍不滿千人,前來挑戰。兩個上城看時,只見天水軍隊伍不整,為頭一個小將,不過十四五歲年齡。穆春冷笑道:「乳臭未乾,還敢和爺爺交戰。」遂對韓瑛道:「你守城,我去擒了這小兒回來。」韓瑛道:「馬將軍、費大人交代,守住城池便是功勞。」穆春不以為然道:「若是天水大軍傾巢來,自然守城。現在不過八九百兵丁,若還死守,豈不墮了威風。」韓瑛聞言,倒也覺有理。穆春又道:「我引一半軍馬出城交戰,你守城。若有閃失,便來接應。」韓瑛答允。於是穆春引一千五百人馬,提一口刀,殺出城去,口裡喝道:「何方小兒,敢來犯俺地盤!」姜維綽槍在手,上前相應,兩個戰了十餘回合,姜維拖槍就走。穆春大喝:「哪裡去!」緊緊追來。姜維只顧奔走,兩軍前後相隨,一直奔到甘谷山坡之前,忽然坡後鼓聲大起,尹賞、梁緒引軍兩邊殺出,姜維回馬來戰,穆春大驚,急急上前交手,不數合,遮攔不住,被曹軍三面押殺,死者無數。穆春魂飛魄散,欲待走,後路已被切斷,只得亡命奔入山谷旁邊小路,姜維約住軍馬不趕。後面梁緒、尹賞上來道:「伯約神機妙算,名不虛傳。只是這等草包,何不就勢擒之,卻把他困到山中?」姜維笑道:「擒他易如反掌,只是卻得不了南安。我把他困在山中,然後示以兵勢,他必然害怕,翻山逃回郡府,我卻乘機如此如此……」梁緒、尹賞皆歎服。於是姜維令梁緒引軍一千,連夜前往南安城下埋伏;自帶一百精兵,皆喬作穆春部卒打扮,卻去山脊小路埋伏。又教尹賞帶領餘眾,滿山遍野,多紮營火,以為疑兵。那穆春白日一戰,部下折損了三成,龜縮於山坳之中,到得夜晚,見滿山遍野,營火如繁星密佈,不由心驚膽戰。卻有心服嘍囉道:「哥哥,兄弟探得山坳後面有條小路,通山脊,可從此處翻越,趕回城中也。」穆春道:「可有敵軍?」嘍囉道:「不曾有。」穆春大喜:「既然如此,可教全軍整頓,即刻出發也。」於是千餘軍士,盡皆沿小路翻上山脊,方才出來,四下裡鑼鼓齊鳴,不知多少軍馬殺出,穆春驚得魂飛魄散,急急與眾軍連滾帶爬,衝下山坡。只聽得背後一片喊殺,正不知伏兵多少,穆春引軍一氣狂奔二十里,直待東方發白,方才暫定喘息。清點部卒,尚有七八百人,遂慶幸道:「還好還好。」正說之間,背後煙塵大作,穆春一驚,急急教加緊逃回城中。韓瑛在城頭看見,急急開門放入。正亂之間,城外土丘之後,忽然旌旗搖曳,梁緒引軍殺出。遠遠尹賞又帶兵趕來。漢軍正欲抵擋,跟隨穆春進城的軍士中間,忽然有百餘人舞刀弄槍,自己殺起來。當頭小將喝道:「天水姜維在此!汝等皆是朝廷士卒,不可降賊!」一邊叫,一邊在人群中衝殺。穆春聽得姜維,早已膽裂,卻待迴避,這時大隊敗兵剛剛進城,滿地阻塞,躲閃不開,已被姜維馬到面前,手起一槍,正中咽喉,穆春未叫一聲,仰翻落馬身亡。城中軍馬,頓時大亂,姜維殺了穆春,再到門口,槍挑鑽打,殺散眾軍,開了城門。外面梁緒、尹賞分兵進城,漢軍雖多,全無戰心,韓瑛開西門走了,部下軍士,有潰散者,亦有降者。這戰姜維僅以二千軍,無一晝夜,奪取南安郡城,自此威震關西。有詩贊曰:   天水子弟真英才,弱冠擒賊揚邊塞。虎膽敢向陣前爭,奇偉當誇黃金台。   姜維佔了南安,謂梁緒、尹賞道:「南安雖佔領,賊軍大隊已往安定去。無論成敗,定要打我天水本郡。梁緒可引五百兵在此守城,牽制敵人,我與尹賞再回本郡伏擊。只是敵軍攻我安定之軍,不比此處副賊,定然有備。因此我等不必回轉郡府,逕直往河口埋伏就是。」於是點起軍馬,再出南安,不回天水郡府,自從郡北抄小路,往長離川岸濱埋伏。   再說馬岱、費褘攻取安定,忽得韓瑛派遣小卒來報,說南安失陷,馬岱驚道:「如此我軍後路豈不斷絕?」韓德道:「既然如此,我等可急回軍擊天水!彼主力在外攻取南安,天水郡府守備必然空虛,若是破得,南安還不是我的!」費褘道:「敵將既有智謀取南安,必非等閒,我等不可小看了。」馬岱道:「可令韓瑛率領本部,牽制南安敵軍;我等急行,直取天水可也。」費褘悄聲道:「安定太守崔諒雖然歸降我軍,不知底細;可令其同行。此間交韓德將軍鎮守。」馬岱道:「文偉所言甚是。」於是留韓德鎮守安定,馬岱、費褘、崔諒引五千軍馬,再從安定直取天水。沿途探馬來報,都說天水郡府未見動靜。馬岱大喜,於是加緊督促諸軍前行。行到長離川河邊,便要渡河,費褘止之曰:「天水守軍縱然不多,豈有毫無動靜的道理?其中必然有詐。這長離川水流湍急,若是貿然渡河,萬一敵軍在西岸埋伏,我軍分於兩下,豈不為敵所乘?」馬岱道:「既然如此,便先派遣五十名勇士,渡河打探。」哨探得對岸並無軍馬,馬岱便教發兵渡水。誰知方才渡過一半,河東岸卻殺聲暴起,姜維威風凜凜,引軍直突而出。漢軍大亂,崔諒在軍中,顫聲道:「來者莫非天水姜伯約乎?」姜維厲聲道:「背反之賊,也還記得我!」縱馬直進,只一合,刺死崔諒。馬岱大怒,提刀趕來,與姜維兩個交鋒數合,不分勝敗。馬岱悚然道:「俺正當盛年,不想竟勝不得這十四五歲的小兒!」再戰數合,後面尹賞驅兵殺上。此時漢軍留在河東岸的軍馬雖眾,被突然襲擊,早已慌亂。虧得費褘臨陣機警,指揮軍馬,分頭渡河,馬岱親自力戰斷後,且戰且走,好容易渡過河來,損折了數百軍馬。   費褘道:「如今既然渡過長離川,不如留軍在此守把,困住敵軍,大隊卻直取天水,把天水與南安兩郡都奪了!」馬岱然之,遂留八百步卒,紮營死守河岸,自與費褘提兵繼續西進。誰知行無半日,人報「對岸姜維曹軍,卻揚旌往安定去了!」費褘大驚道:「天水敵情,尚是未知,韓德將軍受安定,兵馬不多,若是有失,我軍補給斷絕,盡餓死也。」遂只得回頭,再渡過長離川,回救安定。姜維卻又引軍從別道自回天水。如此往復游擊,漢軍終是不得便宜。只好退守安定郡,一面飛書與馬超相告。   馬超這邊方定西涼,聞報大怒:「姜維小兒,膽敢傷我部將,某必殺之!」遂與楊秋、穆弘、李忠揮軍直進。先到南安城下,韓瑛迎接上道:「姜維領兵,神出鬼沒,只看揚旌往返,實不知所在。」馬超愈怒道:「既然如此,某且去會他!」驅兵到城下,只見城上虛插旌旗,卻不知多少兵馬。正看之間,城西門大開,姜維一人一馬,殺將出來:「馬超匹夫,敢來戰乎?」馬超大怒,欲待出馬,穆弘切齒道:「這廝殺我兄弟穆春,今日誓報此仇也!」挺槍殺出。姜維迎上,兩個雙槍並舉,鏖戰不休,馬超也不禁暗自叫好。鬥了十數回合,姜維虛晃一槍,回馬便走。穆弘大呼:「哪裡去!」緊緊追上。李恢謂馬超道:「敵將慣用詭計,不可窮追也!」馬超點頭,卻看姜維一騎已奔入城中,穆弘緊緊追趕,馬超急叫:「穆弘將軍不可中敵人詭計!」穆弘聞言,倒是一愣,旋即咬牙道:「不殺小子,誓不為人!」拍馬趕上。馬超看勢頭,只得指揮全軍衝上。那穆弘看姜維匹馬奔走進城,自己也緊緊相逼,城門前面居然無人守把,穆弘哪裡管他許多,逕直衝入,不防咯嗒一聲,馬腳一陷,竟墜入一個大坑之中。心下不由發慌,生怕伏兵殺出,只得舞槍亂刺。卻沒人來管。無一時,背後馬超引軍殺入城內,只聽四面金鼓大作,火光冒出,濃煙滾滾。馬超大驚:「原來是城內火攻!」眾軍一起鼓噪,紛紛爭相出城,自己踐踏。待得出城,卻不見追殺。這時楊秋從城外迎上道:「馬將軍,方才火起之後,看敵將姜維,引二三百人,已經從東門出城了!」馬超大為詫異,再點軍入城看時,果然只是街巷幾堆焦木,已然不見一個守兵。原來姜維因見馬超此來勢大,料定若分兵南安、天水,則兩處皆不可守;於是主動放棄南安,回兵天水,以為長遠之計。馬超雖然一戰取了南安,卻是姜維自己棄守的;沒能拿到一人一馬,反被亂軍之中,死傷了數十個軍士,又擾亂半日,心下也是不悅,遂令先進城休息一日,再進取天水。   次日,馬超與李忠、楊秋、穆弘提兵東進,半途恰逢馬岱、費褘引軍前來匯合,費褘道:「天水城太守馬遵,乃凡人也。唯從事姜維,雖然年幼,韜略滿腹,本地人皆盛傳,不可輕視也。」馬超道:「某引數千軍入西涼,縱橫八百里,所到皆平。他縱然智勇,不過一黃口孺子,以區區天水之軍,安足與我相抗衡!今番看某踏平天水,為穆春報仇!」兩下合兵一處,共有馬軍五千,步軍一萬八千,浩浩蕩蕩,南進天水郡府。到渭水北岸列陣。那天水城中,不過四五千軍馬,馬遵看得膽戰心驚。姜維道:「太守休得驚惶,今敵軍雖眾,我天水城池堅固,糧草充實,長相對峙,馬超軍馬既多,所耗必大。我等其士力疲乏,再設法襲其糧屯之處,則數萬賊軍,不戰自亂也。」馬遵意思稍舒。姜維又道:「敵軍初來,銳氣正盛。不可逆之。不如激怒之,引其攻打,待日暮洩氣,再一擊退之。」馬遵然之,便教梁緒、尹賞引軍出城,隔河破口大罵。馬超看得咬牙切齒:「鼠輩敢如此囂張!」遂令眾將,分軍渡河。費褘勸阻:「敵軍用意激怒,顯有圖謀,將軍不可冒失。」馬超冷笑道:「前番在成都,眾人多不信我,一旦得出樊籠,縱橫無敵。今日豈有不乘勢奪取天水之理!」費褘聽得暗自心驚,不便再勸。馬超大聲發令,眾將各自驅兵渡河,那梁緒、尹賞哪敢與西涼軍交戰,各自退回城中。馬超遂把城圍住,便令攻打。馬遵、姜維與眾官在城頭督率士卒,竭力守禦。因防具充分,故西涼軍枉費氣力,不得寸進。看看日暮,馬超便令收軍,忽然天水城東門大開,姜維躍馬挺槍,引數百騎突出,劈面一槍,先挑死攻城將官,一邊焚燒雲梯。四周西涼軍,盡被沖得四散。馬超大怒,拍馬而來,兩個交無三合,姜維大敗而走,沿城牆往南門去。馬超冷冷帶笑,窮追不捨,將到南門,忽然城頭上梆子一響,數十名弓弩手亂箭齊下,馬超不防之下,左肩中箭,頓時落馬。姜維大喜,引軍回頭來殺馬超,便看馬超一聲怒喝,翻身躍起,右手單摯長槍,點點到處,連刺殺六七人下馬。姜維躍馬到眼前,被馬超將長槍擲出,姜維急急閃過,一槍刺下,馬超亦閃開,右手一把捏住槍桿,用勁一奪,姜維畢竟年齡幼小,膂力不足,竟被拖得長槍脫手。馬超得了槍,翻腕舞個花兒,又刺姜維來,姜維眼疾手快,拔劍抵擋。這時後面李忠引軍趕來接應,姜維看不能勝,連呼可惜,自引軍退入南門。馬超受傷,卻也不敢追趕,於是隨李忠回,把軍馬退過渭水北岸紮營。   當晚聚眾商議,費褘道:「天水城池險峻,姜維又有計謀,急攻難下。若是把大軍困頓一處,且不說敵軍合圍,單是糧草,便難以支持。以某之見,可分派軍馬,到渭南往東佔據散關,以為陛下配合;一面留精兵於此地牽制天水人馬,並經營安定、南安及西涼諸城。將軍自提大軍,相機東進,方不至於閒置兵力,坐失戰機也。」馬超沉吟道:「只是不曾擒得姜維,甚是可恨。」費褘道:「自古為將者不拘小節,姜維不過天水一匹夫,將軍何苦與之鬥氣。」馬超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便聽文偉之言。」   於是次日,馬超留馬岱引軍六千,於此地紮營,牽制天水;一面令穆弘引三千軍,向東去取散關,再三叮嚀不可戀戰;仍留韓瑛守把南安郡,李恢守把安定,自與費褘、李忠、韓德、楊秋等引軍萬餘人,卻取道東北方向,威脅曹軍雍北之地。時東漢建安二十二年,蜀漢章武元年五月也。   再說這邊,曹真既得渡過渭河,忽聞馬超軍盡陷西涼,又近在隴縣,威脅自家後路,如何不慌。郭淮道:「既然如此,可急速東進,回合曹洪將軍,以保無虞。」孫禮道:「精兵萬餘,不戰而走,有負大王厚望。」郭淮道:「為將當以勢而作,不可恃勇。今賊軍洶洶,關西已盡失,我孤軍懸於此處,不惟於事無補,反而傷損國家元氣。當先匯合友軍,將以有為也。」曹真從之,遂拔寨東去。直到扶風,匯合曹洪軍馬,方才心安。以鄧艾獻計立功,用為校尉。   六月,忽報魏王曹操,親提大軍十萬,前來交戰。其時劉備大軍,已出斜谷,入長安,兩軍對峙,戰雲密集,正是:雙雄並競,未知一二忠奸;萬軍直前,分捨幾家帝王。不知曹操與劉備再度交鋒,勝敗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一回:困敵自有分兵計,斬將還虧少年謀     建安二十二年六月,魏王曹操於許都、洛陽之地,調集諸路人馬,留夏侯惇守衛許都,自以曹彰為前部先鋒,許褚為護衛,夏侯霸、夏侯惠為左右接應,夏侯尚為輔將軍,司馬懿、程昱為參謀,統中原人馬八萬,兵出弘農,迎接鍾繇敗卒,到潼關前下寨,與長安遙遙相對。又有降將孟達,引三千軍馬,相隨助戰。劉備此時,已將十萬大軍俱到長安內外。以王英、扈三娘攻取長安有功,封王英為中郎將,扈三娘為校尉。或云:「如何連女子也封其官銜了?」劉備道:「自古女中英傑也是有的,扈將軍雖為女流,勇武過人,又擒殺夏侯懋,立下如此功勞,區區校尉,豈足酬之於萬一哉?」   月中,得諸葛亮從成都書信道:「陛下連戰皆克,光復長安,甚是可喜。然其銳進者退也速,今曹操必提大軍前來決戰,我新得之地,尚未穩固,當緩圖會戰,分撥精兵捍將,守把險要。一面經營所佔州郡,練兵屯糧,然後徐進,雖耗費時日,可定中原也。若是進兵過速,諸軍步調不一,一旦有失,恐後悔莫及。又,今馬孟起取西涼,正足強兵;梁山軍及交州軍馬,各自整頓。陛下不可不稍加提防,恐尾大不掉也。」劉備看罷書信,笑道:「孔明畢竟多慮了。」一面只教法正來,商議進兵之事。那邊廂,王英、扈三娘卻得了吳用密信,指責道:「二位隱居長安,只合助我梁山大軍取事。今日長安乃曹劉相爭之地,你等卻何必淌這混水?若或萬一有所折傷,如何是好?今雖取了城池,遲早還是別人的,我梁山的內線卻斷了,豈非得不償失?如今既然已被劉備重用,當好生安頓實力,與武松、史進諸位兄弟聯絡。」夫妻兩個看了,俱各搖頭。扈三娘怪嗔道:「這個軍師,如何說這等話出來?我兩個見了史進哥哥攻城,所以接應,如何又不是了?」於是暗地找武松、史進商量。武松怒道:「這個吳加亮,逼人太甚也!說什麼『若或萬一有所折傷』,如今我梁山一百單八個手足,已然折了十餘人,剩下的分割九州,各自不得團聚,還不是因為他這鳥計策!還要咕咕唧唧,惹惱了俺,便把全盤抖給劉備聽,那又如何!」史進勸道:「哥哥不可如此衝動。吳加亮他也是為了梁山大業好。」武松冷笑不語,史進吩咐擺酒出來,喝到二更,醺醺各自歇息。   再講曹操,兵出潼關,鍾繇諫道:「今日我軍與曹洪、曹真部眾,分於兩處,恐為敵人各個擊破。不如傳曹洪將軍馬前來會齊,更壯聲威也。」程昱道:「否。如今曹洪軍馬在扶風,恰恰捫長安之背,正是夾擊之勢。如若前來匯合,道路迂迴,反為敵所乘。可教曹洪堅守,斷敵後路,再以大軍正面擊之,可勝也。」司馬懿道:「賊軍遠道而來,利在速戰;我軍糧草充實,利在持久。不可貿戰也。」程昱道:「若是長久不戰,則關西地方,盡為賊軍後方也。」鍾繇道:「若是敵軍頃力攻打扶風,只恐曹洪不能抵擋也。」程昱道:「彼若打扶風,我便從正面推進,反取長安,則賊軍自敗。」司馬懿道:「曹子廉若只守城池,恐怕敵軍得了便利,反攻我本隊。大王既有心出戰,不妨教兩軍向心推進,會合於長安城下,合力破敵也。」眾人各出其議,曹操道:「諸君之言,甚稱孤意也。」遂先飛書傳告曹洪,教先出兵誘敵;若是漢軍緊逼,則退回堅守扶風;若敵軍不應,則於長安之西紮營對峙,只待東面大軍到,便出夾擊。一面點起大隊軍馬,預備西進。   劉備在長安,忽聞報曹洪親引三四萬軍馬,殺出扶風,奔長安而來。急忙請法正商議。法正笑道:「此舉欲誘我反擊,然後卻以潼關之軍反攻我後背也。」劉備道:「何以應付?」法正道:「易為耳。曹洪軍馬不如我,必無心死戰;我詐以軍馬相逼,彼軍必退。然後卻迎擊其正面軍馬,可勝曹操也。」劉備然之。於是遣陳到、劉琰、王平引軍二萬為一路;史進、武松、廖化、趙融引軍二萬為二路;吳懿、傅彤、鄧芝、士徽引軍一萬為三路,俱各出城,兩翼撒開。一面令魏延為前部,劉備自提大軍,出長安,西擊曹洪。那曹洪、張郃等率四萬兵馬,見劉備大軍滿山遍野殺來,當先魏延提刀在前,勢不可擋。曹軍不敢硬拚,略戰片刻,不待劉備大隊趕到,回軍便退。魏延大喜,揮軍上前進擊。劉備在後面,恐他有失,便要鳴金。法正笑道:「何必如此?魏文長勇貫三軍,曹兵聞之喪膽,正好教他走馬驅敵,我等卻乘機回頭,打曹操軍馬。」劉備道:「但待我軍轉擊之時,魏文長若是孤軍深入,豈不反為敵所乘?」法正道:「文長智勇俱全,縱然為強敵所擊,必不致損折過大。且若能敗曹操,則大局定矣。」劉備然之。於是遣陳式引軍四千,在魏延軍馬之後多作旗鼓,虛張聲勢以為相應,一面令中軍大隊,悄然回轉。那曹洪等見魏延一路殺來,背後又不知多少漢軍,張郃欲待要回軍相迎,曹洪道:「不可冒失。」於是依舊一路後退。   這邊曹操聽探馬報得劉備軍西去,大喜道:「大耳賊死矣!」留鍾繇、申儀、申耽守潼關,親引八萬軍馬,殺奔長安而來。離開長安三十里,前面一軍攔住去路,為首大將,乃是病尉遲孫立也。曹彰出馬大罵:「背主之奴,敢在此耀武揚威!」孫立大怒,令董衡出馬。董衡挺槍而出,曹彰舞刀殺上,戰無三合,董衡大敗,董超上前相助,曹彰力戰二將,兀自攻多守少,再廝殺十數回合,二董支持不住。孫立心中暗自吃驚,親自拍馬上前,三將圍住曹彰。曹彰抖擻精神,戰三十餘合,大喝一聲,鋼刀橫掠,往孫立頭上劈下。孫立急急閃避時,喀嚓一聲,頭盔被削下半個,束髮也被削斷,頭髮頓時披散。不敢戀戰,回馬便走,二董相隨。曹彰呵呵大笑,揮軍掩殺,一路追逐。曹操在後,聞得前鋒得勝,更叫諸軍加緊前進,奪取了長安方休。趕到城下,城門開處,鎮三山黃信引軍從東門殺出。孫立引敗軍繞城而走,曹彰緊追不捨,這邊黃信軍馬就勢兜擊曹彰軍後路。中軍曹操看見,急令夏侯惠、夏侯霸引軍上前截擊。二夏侯揮軍進發,便與黃信在城東混戰,約莫廝殺了一頓飯功夫,背後曹操大軍齊到,三面合圍上來,黃信背靠城門,捨死大戰,漸漸不支;向朗、楊儀在城樓之上,安排強弩數百張,不住地勁射,勉強支撐。曹操在旗下大呼:「今日奪回長安,則賊軍盡成甕中之鱉也!」   正說之間,西邊旌旗蔽目,劉備引數萬軍馬殺回。黃信、孫立見勢,精神倍長,各自奮戰。曹操見有敵來,令且約退軍馬,劉備大隊乘勢從城北迂迴,直到陣前,但見劉備頭戴頂天龍冠,身披金甲,背後赭黃斗篷,跨下追風汗血馬,手提雙股寶劍,左右關興、張苞護衛,指曹操叱道:「曹操!汝鴆死天子,自立幼兒,逼死國母,擅殺大臣,逆亂之心,天人共鑒!卻不想天網恢恢,今日便是報應!」曹操大笑道:「劉玄德你自稱漢室宗親,天子方崩,自有血親相承,汝卻迫不及待,自家稱帝,誰忠誰奸,豈不洞然!還敢在陣前百般巧舌,反誣人作亂,豈不可笑!今我奉新君明詔,特來討汝!」劉備冷笑道:「朕奉先帝孝愍皇帝血書遺詔,正要討汝這篡漢奸賊!」將馬鞭一擺,關興揮刀殺出,曹彰虎吼一聲,拍馬相迎。兩個廝殺十餘回合,張苞挺鋼矛出陣,許褚舞刀截住。四將陣前捉對廝殺,數十合間,不分高下。劉備歎道:「二賢侄各有乃父之風也!」曹操看勢,令夏侯惠、夏侯霸各引軍衝擊,劉備軍中,扈三娘、王英殺出,各自攔住。兩軍混戰,廝殺片刻,劉備軍馬少,漸漸不能持平。關興、張苞、黃信、孫立、王英、扈三娘等諸將各自奮戰,卻也難挽回頹勢。曹操正揮軍攻擊之間,忽然探馬飛報,說有一路漢軍不知多少,往潼關去了。夏侯惠驚道:「潼關若被攻克,我軍豈不危在旦夕!」曹操厲聲道:「潼關城關堅固,鍾繇又非庸才,豈會有失!分明賊軍虛張聲勢,我軍不可中計,只全力把劉備生擒,休說潼關,就把洛陽丟了,又打甚麼緊!」司馬懿道:「雖然如此,大王亦不可不顧。」曹操道:「既然如此,可令夏侯尚引軍一萬,回援潼關。其餘諸軍,繼續與當面賊軍交戰,後顧者斬!」曹軍眾將得令,繼續步步緊逼,劉備親自策馬在前,鼓舞軍心,依然不敵。法正在城樓之上,原想待曹軍後顧自亂,然後夾擊破之;卻看見曹操只分一路軍馬回援,大軍依舊如潮攻打,不由歎道:「我以曹操已然老朽,今觀之,雄心尚在也!」便教城樓上升起狼煙,火急催促陳到、史進兩路軍馬殺出夾擊。又過片刻,兩邊鼓號大作,陳到、史進各引軍馬,左右殺來。此刻曹操已把劉備壓得七零八碎,幾乎崩潰;卻被左右兩路一衝,頓時形勢逆轉。司馬懿道:「事急矣,可收縮軍馬,回撤潼關。」曹操道:「是何言!敵軍三面夾我,我當合力破之!」遂令司馬懿、夏侯霸、夏侯惠引二萬後軍,雁型展開,掩護後路,且牽制陳到、史進兩軍;自與曹彰、許褚等引精兵五萬,成破甲錘之陣,鼓號齊作,直衝劉備中軍。此時史進、陳到左右兩軍方才趕到,未及夾攻;劉備正面軍馬原只待兩翼殺出,曹軍必然混亂,然後乘機攻擊;卻不料曹軍反亡命殺來,一時不防,前隊頓時崩潰。許褚大呼揮刀,殺入中軍,連斬劉備四五員偏將,只在漢軍隊列裡穿進穿出,殺得渾身血人一般。劉備看得心驚膽裂,急急策馬後退,許褚大呼追來,被漢軍衛隊弓箭、牌刀齊上攔截,無法衝破。此時漢軍中路節節後退,眼看危急,史進、陳到見本隊亂了,只得各自往中間保護,反被夏侯霸、夏侯惠從兩邊修削,損折不少軍馬。曹操指揮眾軍突進一陣,兩翼史進、陳到兵馬殺到,恐怕深入陷陣,三面受敵,於是也暫停鋒頭。劉備乘機整頓中軍,一面令史進、陳到各分半數兵馬,再從兩翼包抄曹操。二將得令,史進令武松分八千軍,陳到令王平分八千軍,各自夾擊曹操前隊的兩翼。後隊司馬懿欲待上前相助,又被史進、陳到各引本部擋住。曹操前隊雖然殺敗劉備一陣,被後面兩軍威脅,也只得分頭相據。雙方十數萬大軍在關西原野廝殺,只聞得血氣沖天,吶喊動地,愁煞之雲,把個長安城籠罩得暗無天日。   戰了約莫一個時辰,曹操部下軍馬,被劉備三面圍住,兵力略處下風,又有黃信、孫立、王英、扈三娘、關興、張苞、武松、王平、廖化等一班兒狠將,各施神勇,皆向裡面突擊。這邊許褚、曹彰鬚髮噴張,奮勇廝殺,抵擋漢軍眾將,怎奈寡不敵眾,顧此失彼。曹軍將士,也煞是勇猛,雖死傷蹈藉,依舊竭力維護。曹操在中軍,一面分派軍馬,布列方圓之陣,三層抵禦;一面教人傳道:「賊軍此處圍我,則西路兵馬必少。眾將士盡力抵擋,等曹洪將軍趕到,則賊軍盡數覆滅,天下可定也!」於是曹軍亦咬牙支撐。兩邊刀戟林立,箭如飄雨,殘旗迎風,斷劍映日,直戰到日頭偏西,漢軍不得突進。反被司馬懿在後隊調度軍馬,環回穿插,漸漸把史進、陳到兩軍衝開,與曹操犄角相聯,腹背應敵。   此刻,魏延一軍,已挺進到扶風城東二十里,張郃謂曹洪道:「都督!我與魏王兩軍分為東西,當合力攻打敵軍,方才為正道。如今魏延不過一軍,雖有後應,豈有不戰而退者!此處背靠城池,可整軍一戰,若是不利,再退回不晚!」曹洪道:「雋乂所言甚是。」正說之間,曹真留孫禮守城,同郭淮引軍出來接應,於是曹洪為正,曹真為側,分兵兩路,往漢軍反攻過去。那魏延雖然勇猛,乃是一鼓作氣追擊到此,焉能以七八千之兵,敵曹洪、曹真五六萬之眾?鏖戰片刻,漸漸後退。那後面陳式又只得虛張聲勢的四千弱卒,豈敢交手,於是趕在魏延之前,一面滿山遍野搖旗擊鼓,一面步步後退。曹洪見魏延軍馬不多,惱羞成怒道:「某一時謹慎,竟為小賊所欺,必滅之以雪恥也!」教加緊督崔軍馬,奮力殺上。魏延亦非等閒,將部下軍馬,分作三起,在道路起伏崎嶇之處,輪番列陣抵擋;自引精騎三百,親自斷後,見有曹軍逼來,則衝殺一番,先挫其氣勢,亂其隊列,然後大隊抵擋。如此且戰且走,竟將曹洪、曹真數萬軍馬,牽制得亦步亦趨,各將都是火冒三丈。張郃道:「如此我軍為賊小股兵馬牽制,則大王在東面,勢不若賊軍,恐怕有失!」曹洪切齒道:「此某之失也!」卻是無可奈何。   曹真雖在魏延側翼,卻苦於道路狹窄,大隊揮發不開;欲待包抄,卻總被漢軍截住要隘,只急得暴跳如雷。忽然新近提拔的校尉鄧艾近前諫道:「將軍,魏延乃劉備部下名將,這扶風往長安,雖是大路,兩旁地勢起伏。他所以能以少制多,使我不得速進。今若是長相耽誤,只怕大王在長安為敵重兵所困。」曹真道:「你有何計?」鄧艾道:「此去東北有一小路,遠四五里,恰恰繞過前面這小山頭,抄襲到大路之側。將軍可揮軍急速沿小路進擊。魏延要拖延曹洪都督的軍馬,必定且戰且退;待我抄到後面,先把他後面接應的散兵殺敗,然後兩頭截殺,魏延可擒也。」曹真大喜:「士載真少年奇才也!」,便引本部,隨同鄧艾,抄小路繞過山丘,端端截斷。此刻那陳式正指揮四千散兵,分作數十股,四下吶喊擊鼓,張煙放火,以虛張聲勢,為魏延軍後援,也擾亂曹洪的耳目。不防背後曹真軍殺出,大驚之間,頓時崩亂。陳式被曹真一槍挑於馬下,部下軍卒,紛紛奔逃。曹真正欲揮軍攻打魏延,恰逢曹操信使自長安方向飛馬趕來道:「將軍!大王與劉備鏖戰於長安城外,情勢辛苦,請速速發兵支援!」郭淮道:「救兵如救火,若耽誤一刻,則大王危急一分。將軍可急引大隊增援,此處魏延軍不滿萬,我引偏軍協助曹洪都督夾擊可也!」曹真然之,遂令郭淮引軍五千,夾擊魏延,自引一萬軍馬,向東急速趕來。   魏延正在竭盡全力,往復周旋,抵擋西邊曹洪,忽聽背後殺聲暴起,回頭看時,陳式軍馬已潰,郭淮驅兵從東面殺來,不由暗自叫苦。心中合計一番,對眾軍道:「眾兒郎想活命的,隨我整隊,奮力往南突進!曹軍若要來追,便和我等賽賽腳力也!」整頓軍馬,卻往南進。自依舊帶三百精騎,斷後死戰。曹軍潮湧而上,被魏延拍馬揮刀,往復殺進,沖得屍橫遍地。曹洪看得大怒,指揮軍馬,車輪般包抄上來,魏延大呼鏖戰,殺得衣甲破碎,遍體皆被鮮血浸透,部下三百騎兵,損折過半。直到大隊退出谷口,方才轉頭奔走。曹洪欲待追趕,張郃道:「魏延偏師也,留之無害。此時天色已晚,若是窮追小敵,卻誤了增援大王,甚是不妙。」曹洪遂匯合了郭淮軍馬,一起向東趕來。   再講長安城下,戰到黃昏時分,曹軍傷亡慘重,士力已盡,只是不見援軍。曹操親提寶劍,四下督戰,鼓舞士氣。忽報西面曹真引軍萬餘,兼程趕來,須臾便到。曹操遍告諸軍,以為鼓勵。正在高興,東面煙塵大作,一支軍馬殺來,正插向司馬懿後隊。看當先旗號,卻是漢將吳懿、士徽。原來吳懿前番引軍一萬,大張旗鼓往潼關去,欲動搖曹軍後路。不料被曹操看破,只派夏侯尚引軍一萬回援。鄧芝見曹軍未曾上當,便獻計與吳懿,教遣傅彤引軍二千,繼續往潼關進發,牽制敵軍;卻把大隊抄別道又回奔長安城下,夾擊曹軍。這一路軍雖然奔波勞累,畢竟未曾廝殺,此刻曹軍苦戰竟日,原本已經支持不住,如何再經得住八千生力沖刷?一擊之下,頓時不敵。司馬懿見勢,急令夏侯惠、夏侯霸將軍馬分作兩路,各自列成圓陣,兩頭散開。吳懿不知計策,揮軍直衝而入,被夏侯惠、夏侯霸又將軍馬兩頭一擠,殺傷不少。然漢軍畢竟多數,史進、陳到又各引軍馬,加緊攻擊,夏侯惠、夏侯霸衝殺一陣,兵力不支,立時又變為守勢。曹操在中隊,看敵情如此,心頭焦急。程昱勸道:「如今雖我有援軍在外,只恐不能支持片刻。大王還是壯士斷腕,急切收兵為好。」曹操點頭道:「仲德所言甚是。」遂教曹彰斷後,全軍轉向突圍。那曹軍苦戰一日,如今雖生退意,卻依舊隊伍整齊,迭次後撤,環回接應,絲毫不亂。劉備那裡肯捨,傳令全軍道:「今日操賊如釜底游魚,不可縱之,再禍害朝廷百姓!有得曹操首級者,賞錢萬萬,封萬戶侯!」漢軍將兵齊聲吶喊,奮力圍擊,法正亦令人在城樓上點起烽火百餘堆,大鼓數百面齊聲雷動,只把那夕陽都震得搖搖欲墜。曹操正自奔走間,忽然前面一軍橫截而來,當先小將,手持月牙戟,高聲喝道:「曹操休走!交州士徽在此!」曹操仗倚天寶劍。正欲死戰,背後一將飛馬殺出:「豎子休傷我主!」卻是許褚舞刀殺來,兩個戰二十餘合,士徽抵擋不住,許褚方保曹操殺開一條血路。前面吳懿引軍,團團包裹而上。司馬懿與夏侯惠、夏侯霸,被史進、陳到沖在兩旁,無法接應;後隊程昱、曹彰又被劉備大軍纏住,正自擔心,斜刺裡孟達引軍殺出,抵住吳懿,吳懿道:「子敬原本是川中武將,奈何為曹操賣命?」孟達冷笑道:「劉備無義,奪季玉之地,汝等倒頗相得也。」吳懿怒道:「季玉之死,汝豈無咎!既是各為其主,可一戰也!」於是兩邊混戰,曹操乘機走脫,程昱、曹彰斷後軍卻被圍住。許褚道:「勢急也!大王可先回潼關!」曹操奮然道:「豈有為帥而捨將士者也!」遂令整軍回戰,務必救出後路。許褚答應一聲,引軍復殺進重圍,大呼揮刀,四處鏖戰,漢軍心驚膽戰,皆不敢擋。曹彰在圈子中,亦奮力殺出,又兼司馬懿令夏侯霸、夏侯惠兩軍,自外側迂迴抄襲,使漢軍兩翼後路不自顧;正廝殺間,東面鼓號又起,火把遍野,無數軍馬殺來。曹操大驚道:「孤命休矣!」正是:屋漏偏遇連綿雨,船破恰逢頂頭風。不知曹操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二回:借迷霧鳳雛翔江漢,施神勇良將斗雕翎     且說曹操兩路十數萬大軍,反攻長安,卻被法正用分兵之計,以魏延牽制住曹洪西路軍馬,集中全力,猛攻曹操。戰到夜幕將至,曹軍不敵,忽然又看東面一軍殺到,曹操大驚。正在惶恐時,探馬來報:「乃是夏侯尚軍馬!」原來夏侯尚奔了一程,卻看前方敵軍不多。自己合計一番,忽覺不妙,遂再回軍去援,恰恰趕到。曹操得著這支軍馬,方才舒緩,便教回軍再戰。程昱道:「軍士久戰疲敝,頗多死傷,雖然得了夏侯尚援軍,畢竟力有不支。且天色已晚,孤懸長安城下,只恐不利。」曹操道:「西路曹子廉、曹子丹軍馬,轉瞬即到,我大隊若去了,豈不又把西路諸將丟與敵軍?」司馬懿道:「我軍現陣形已亂,再若夜戰,只恐有失!可遣人飛馬報西路軍,設法會齊之後,先莫往長安來。待陣腳穩住,再作打算。」曹操沉吟片刻,聞外圍漢軍殺聲逾大,只得從之,令夏侯尚掩護兩側,夏侯惠、夏侯霸斷後,向東撤離。劉備欲要追擊,法正道:「西路敵軍,恐將至也。不可窮追。」劉備道:「可否遣一路軍尾隨曹操,以為虛張聲勢?」法正道:「不可。曹操奸雄也,若以軍尾隨,則彼必然生疑而令精兵斷後反攻,如此派兵少則為之擊破,派兵多則西路勢單也。不如不發一兵,反教彼不敢亂動。」劉備讚道:「法孝直真高士也!」正說之間,人報西邊曹軍不知多少,距離長安西門無十里也。法正道:「曹操去時,必遣人告知西路。我等當急速發兵,打他措不及防!」遂令鄧芝、楊儀、王平、廖化等引軍二萬餘守長安城,劉備自與法正點六萬大軍,也不歇馬,偃旗息鼓,逕直分左右兩路往西抄襲而去。   且說曹真一路疾進,將至長安城,前頭哨馬報曰:「長安城下,殺聲平息!」曹真聞言一怔。一邊鄧艾急道:「勢急矣!可速速退兵!」曹真道:「為何?」鄧艾道:「劉備與大王,各自統率重兵,數日之間,不得分出高下。今殺聲平息,必是大王東去,劉備必回戈擊我軍也!」曹真大驚,一面分派數十個探子,扇面打開,一面教全軍後退。果然不到一頓飯工夫,漢軍兩路從南北方向合擊而來,各有數萬軍馬,雖無旗鼓,卻也威勢洶洶。幸得曹軍早有防備,一路後退。不一刻,撞上曹洪軍馬,說了經過。王雙道:「劉備麾下已苦戰一日,我軍卻是精銳,何不就此決戰!」張郃道:「不可。敵眾我寡,且夜色沉重,貿然交戰,只怕有失。」正在爭論,曹操派遣使者飛馬趕來。曹洪責之曰:「何來遲也?」使者道:「敵軍阻斷道路,只得迂迴,所以繞遠了些。大王有令,西路軍馬不可貿然與敵交戰。」曹洪道:「既然如此,且向西撤回扶風。」於是一路行進,不到半途,前面人聲嘈雜,看時卻是孫禮軍馬。曹洪驚道:「噫!扶風失矣!」果然孫禮奔來,哭訴道:「我引軍守把城池,被那魏延在東門列兵,詐稱是我軍回來,末將心中也有懷疑,因此小心提防,卻被他乘機引軍繞到西門登城突進,我軍人少,因此失了扶風!」曹洪道:「罷了。只如今怎生是好?」正說之間,東面人影綽動,劉備引軍殺來。曹真怒道:「既然進退無路,不如與賊軍決一死戰!」鄧艾急道:「各位大人且慢,此去北往涇水,有一河濱道路,可通高陸。與長安渭水相隔,敵軍只能尾追,不能攔截。今扶風既失,可從此路繞道新豐,然後與大王會師也。」曹洪聞之方才安心,遂教全軍火急往北邊涇水去。   劉備、法正引軍尾隨一陣,看曹軍徑直去遠,法正道:「曹軍既去,我若要追擊,恐遠離長安,反為所乘。不如且回。」劉備從之。忽然魏延遣人來報,說佔領扶風,劉備大喜:「朕方記掛魏文長安危,且不知為何曹洪不回扶風,不想文長如此神勇,甚慰朕心也!」於是遣人收兵回長安,使安道全治療傷損將士,一面差人重賞功臣,犒勞軍卒不提。這一日一夜苦戰,曹軍東西兩路,合計折損接近二萬,漢軍亦陣亡七八千人,然得了扶風城池,多少糧草戰具,又殺退曹操,亦算小勝也。   劉備次日,先令修整數日,然後留黃信、楊儀、王英、扈三娘鎮守長安,督運糧草;一面自與法正並諸將提九萬軍馬,緊逼潼關;同時聞得馬超已定西涼,遂遣人令其引軍來援。曹操退往潼關,後又匯合了曹洪軍馬,仍有十二萬大軍,然以劉備所部頗多良將,又值銳氣正盛,遂分軍出關,於華陰之地安營紮寨。劉備軍馬前鋒魏延進逼鄭縣,兩軍自此對峙。   再說荊州一路,漢軍七萬餘,曹軍八萬,勢均力敵,數次交戰。曹仁雖然勇武,又有徐晃、文聘、滿寵、呼延灼等相助,畢竟當不得龐統計謀高遠,接連小輸數陣。滿寵道:「敵軍勢頭正盛,不可力敵也。可退兵堅守襄樊二城,等待後援。」曹仁然之,遂退軍,留文聘、徐晃守樊城,自與牛金、呼延灼等諸將守把襄陽。徐晃道:「襄陽在江南,敵軍若來,首當其衝。子孝可多留些軍馬,以為抵擋。」曹仁道:「既守把堅城,兵不在多也。且兩城隔江相望,若不能留足兵馬,萬一被抄襲樊城,我軍自亂也。」於是各分兵數萬,兩頭駐紮。   漢軍兵到宜城,距襄陽六十里,這日大早,龐統召集眾人商議道:「如今曹仁退兵,堅守二城,若是正面攻打,恐難得手。某今卻有一計。」張飛道:「鳳雛軍師有何高計,只管說來。」龐統道:「八個字:詐攻襄陽,實取樊城。」宋江道:「只恐曹軍將領狡猾,卻不中計。」龐統笑道:「那邊須得教他信我取襄陽為真。」伊籍道:「只是據探馬報來,樊城曹軍有數萬之眾,徐晃、文聘皆名將也,如何能取?」龐統道:「那便需要誘其出戰了。不知益德將軍意下如何。」張飛呵呵道:「軍師有主見,俺老張便是放心。且軍師又是二路督使,便請發令!」龐統也不推辭,當即升帳道:「宣贊,郝思文聽令!」二將出列:「在!」龐統道:「你二人各引三千軍馬,大張旗鼓,分別從東西兩面渡江,作出取鄧縣、蔡陽,切斷曹軍後路之勢。若有敵軍殺出,不可戀戰,卻須得將其牽制!」二將領令箭下。龐統又道:「益德將軍,請與副將向寵、張翼,引本部一萬精兵,潛行出發,於明日正午到襄陽城外,便直衝襄江渡口,搶奪渡船;卻先發一批空船,安排少許軍士,作勢渡江。那時曹仁必從城中殺出,你可回身迎戰。」張飛道:「俺老張知了。」龐統又道:「石秀、李應聽令,你二人各引五千軍,往襄陽城池兩邊埋伏。若是曹仁從北門殺出,你等便兵分二路,合力圍擊之。」二將接令下。龐統又道:「宋公明,你與黑旋風李逵、八臂哪吒項充、小溫侯呂方、賽仁貴郭盛,引三千軍馬,並劉寧、杜路二位將軍所部,大張旗鼓,沿大路殺奔襄陽。只是虛張聲勢,作勢攻城便可。」宋江道:「在下從令。」龐統又道:「秦明、林沖、花榮三位將軍隨我,引梁山軍三萬,並魯智深將軍所部五千精兵,及蠻王沙摩柯番軍,今夜出發,潛伏到樊城外十里鄧塞之前,待時機到時,便發兵搶城。」秦明等五將抱拳從令。龐統又令阮小二、阮小七兄弟二人,引精悍水軍一千,如此如此。宜城營寨,留蔣敬、宋清帶千餘老弱殘兵虛守著。轉謂公孫勝:「先生善作法,可能借來一日大霧,助我成事?」公孫勝道:「原也是可以,只是如今七月天氣,做法借霧,頗耗元氣,且不可持久。」龐統道:「只要一日,便可得勝,多勞先生。」公孫勝應允。安排已定,於是各自出發。   那曹仁在襄陽城中,一面堅守不出,一面派出探馬四下打聽,欲待漢軍銳氣消磨,然後出擊。忽報梁山軍首領宋江,引大隊軍馬,沿大路殺奔而來。牛金道:「宋江乃草寇出身,不足懼也,待其兵臨城下,末將請引數千精兵殺出,取宋江首級來獻!」滿寵道:「不可。宋江此來,必有詭計。我軍分作兩處,襄陽勢單,不可妄動。」忽又報兩路漢軍,從左右渡過襄江,往鄧縣、蔡陽去了。曹仁驚道:「是欲斷我後路也!如何是好?」呼延灼道:「徐公明、文仲業駐軍樊城,可令其攻取也。」滿寵道:「只恐樊城駐軍一動,為敵人所乘。」呼延灼道:「縱然如此,又豈可不顧後路?且我軍屯駐襄陽,首當其衝;徐公明軍在樊城,正好防禦後路也。」正說之間,樊城遣人渡江來報,說留文聘守城,徐晃引軍一萬五千,出城往擊北路,護衛蔡陽、鄧縣去了。滿寵道:「樊城兵馬既動,我等須得防備敵軍乘勢攻擊也。」曹仁然之。   是夜五更時分,忽然起了大霧,雖然不甚濃,卻也辨別不清。到天明,霧氣絲毫不散。眾將都甚驚奇,曹仁怪道:「這等七月天氣,竟然有霧!」滿寵道:「且不管他,如今卻須得防止敵人乘虛攻擊。」此時宋江大隊繼續進逼,已近南門。曹仁、滿寵等盡皆去看。忽然北門守將呂常遣小校來報:「有敵軍數萬,忽然繞城殺至渡口,搶奪船隻,正在渡江!」曹仁大驚:「果然敵軍聲東擊西,欲突襲樊城!徐公明既然出兵,恐文仲業孤掌難鳴,我等當發兵支援!」先到北門看,只見江邊朦朦朧朧,不知道多少軍馬,又正有船隻橫渡襄江。曹仁呼道:「事急矣!若被他全軍渡過襄江,只怕樊城難以抵擋!某當出北門擊之!」滿寵勸道:「大霧之下,敵情不明,將軍不可冒失。」曹仁道:「豈能坐視樊城危難?且彼軍正在半渡之時,某從背後擊之,有何不可!」遂同牛金及三子曹泰、曹鍇、曹范,點二萬軍馬,開了北門,吶喊殺出,直取渡口。迷霧之中,一路急行,忽然前面一彪軍馬排開,抬頭看時,一員大將手提蛇矛,立於陣前,大喝道:「燕人張飛在此!誰敢來決一死戰!」聲若滾雷,曹軍聞之皆驚。曹仁回顧左右,厲聲道:「今日既然出戰,若不破敵,當死此也!」拍馬舞刀,直取張飛。張飛挺蛇矛相迎,兩個交馬二十餘合,曹仁面無懼色,奮力大戰。曹泰、曹鍇、曹范一起上前相助其父。張飛力敵四將,左右向寵、張翼,各引軍馬殺出,牛金在後隊,忙點兵上前截擊,兩方在霧中鏖戰,忽然後面殺聲大起,石秀、李應兩路軍馬殺進圍來,曹軍兵雖不少,大霧之中看不真切,被敵軍三面夾擊,陣腳動搖。張飛見本軍得機,大喝一聲,手起蛇矛,將曹鍇挑下馬來。曹仁大怒,與曹泰、曹范二子併力上前死戰。曹軍見折將,更是驚惶,被漢軍團團包圍,損傷慘重。這邊呂常在城上看見,待要引軍出援,呼延灼道:「且慢!敵軍此舉,顯是佯攻樊城,實攻襄陽。我軍若再出,恐被乘虛襲取!今北門戰事雖烈,曹大人必能制之也!」恰好宋江引三千軍馬並劉寧、杜路數千烏合之眾,從南門滿山遍野殺來,卻把諸將旗號打出,城頭曹軍大霧之中看不真切,只道敵軍眾多,於是呼延灼與滿寵按捺眾軍,只是守城。   再講襄陽渡口大戰,早被江上探子得知,飛報樊城之中,文聘與徐商、呂建計議道:「曹子孝為救我樊城,反中詭計,被圍困城下。襄陽首當敵軍,我若不救它,只恐難以支持!」徐商道:「大霧之下,且又有敵軍渡江過來,我等不可冒失!」正說間,又有江上巡防軍來報,說江面橫渡者,乃是百餘隻空船,每船只有數個軍士擂鼓搖旗,已被殺散。文聘道:「是了。敵軍定是佯攻樊城,實攻襄陽。我當引本城軍馬,殺過江去,背擊張飛所部,然後可解襄陽之圍也!」於是留徐商、呂建守城,自引一萬精兵,出南門來到渡口,乘戰船百數十隻,起錨揚帆,往江南渡來。前隊戰船看看將近江岸,迷霧之中,岸上人影綽約,文聘正欲下令登岸交戰,忽然船隊中警號長鳴。急急回頭道:「何是報警?」無人知曉。迷霧之中,只聽得船隊裡人聲嘈雜,卻不見人來報。文聘心中驚疑,遣人下小船去問,亦不見回來。惶惑之下,教從人大聲呼喊,詢問鄰船。答曰:「中隊一連二十餘隻船,長槳皆被人自水中折斷!又有數船船底滲水,有放下小舟,往復聯絡者,多於霧中傾覆,不知何故!」文聘道:「庸奴!此必敵軍自水下襲擊,可放下小船,多備長矛刺殺之!」此時船隊在江上霧團籠罩,一片擾亂。又過一陣,回報:「放下小船,亦多被顛覆,士卒遭人殺死無數!」文聘聞言,始覺不妙,然大霧之中,無計可施,只教借風力往南岸進發,卻被水中敵人阻擾,甚是狼狽。   此時入雲龍公孫勝在營寨之中,披頭散髮,作法借霧,漸漸難以支撐。只看腳下八卦罡步,越發散亂。忽然之間,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向後便倒。宋清大驚,急忙上前扶住:「道長,如何了!」公孫勝道:「七月借霧,本是強作,某自來漢朝,法力頗有消減,再也難以支撐了。」宋清噙淚道:「為取樊城,害道長如此辛苦,皆是龐士元過錯也。」公孫勝強笑道:「豈有如此說法!只是不知這大霧散去,我軍戰局如何。」宋清道:「道長好生歇息,莫要憂心這些。」將公孫勝扶回後帳。這公孫勝法術既然停下,荊襄兩岸,大霧便漸漸散去。不到一頓飯功夫,天地間清明再現。文聘急教各船警戒,若再有敵軍自水中來,則以長柄鐵鉤擊之。此時天色漸漸開朗,兩邊江岸,各自看得清楚,卻把曹軍俱各一驚!原來樊城之西十數里,山邱之後,有數萬軍馬,正自進逼!這正是龐統、林沖、秦明、花榮、魯智深、沙摩柯之部。乘著大霧,悄然渡河,龐統本是襄陽人士,因此地形熟悉,遂從荒山之間,潛伏向樊城進發。哪知道離開尚有十數里,霧氣卻散了。龐統連叫:「可惜,可惜!若是潛到城下,再一舉突進,則樊城可得。如今被敵人發現,卻是難了。」林沖奮然道:「縱然被敵人發現,那又如何?我等梁山軍兵精將勇,請太尉下令,即刻將城池攻取!」正說之間,忽報:「徐晃引軍從北面殺回,距離此處尚有二十里!」龐統道:「若是被徐晃殺到,則我軍反入困境也。」小李廣花榮道:「太尉,與某三千精兵,前去阻擊,保叫徐晃不得前來!」龐統讚道:「花將軍有勞了。你只需前去拖延一個時辰,我這裡必取樊城!」花榮引軍去了。魯智深謂龐統道:「若是一個時辰未能攻下樊城,如之奈何?」龐統道:「一個時辰若攻不下,縱然徐晃不來,文聘軍馬也已返回,只好回師了。」此時襄陽城北,曹仁看漢軍原來不多,縱兵反擊。張飛與石秀、李應合軍反擊。南門外,宋江虛張聲勢,攻打城池,呼延灼守城,兩個皆是拖延。文聘在襄江南岸看見,跺足道:「中敵人奸計矣!全軍回轉,衛護樊城!」遂令船隊轉舵北渡。那船隊方才被阮小二、阮小七率領一千善水之軍,原先便是隱藏在張飛虛張聲勢的百十隻空船上,又備了二百餘隻小舟,在江面穿梭往復,見機下水襲敵,把個文聘,弄得進退兩難。   原來徐晃北進,原本救鄧縣、蔡陽。及至半路,聞兩邊飛報,都說敵軍攻打並不嚴密。徐晃猛然醒悟:「此必調虎離山之計也!」遂教全軍趕緊往樊城回撤。行一程,聞得襄江兩岸,兵火大起,於是加緊進發。離開樊城尚有十餘里,早望見大隊軍馬圍攻其下,迎面一支軍來,為頭將軍,生得齒白唇紅,雙目明朗,兩眉入鬢,細腰寬膀,手提一條亮銀三稜槍,高聲道:「小李廣花榮在此,徐晃休走!」徐晃大怒:「區區鼠輩,敢此囂張!」身邊副將殷署搶先殺出,輪刀便砍花榮,花榮施展槍法,戰約三十合,叫聲:「著!」那槍直刺入殷署咽喉,翻身落馬。徐晃更怒,又惦記著樊城,掄開山大斧,直取花榮。花榮挺槍招架,兩個交戰十數回合,花榮回馬便走,徐晃口裡道:「你惹惱某家,卻想逃走,豈有此理!」一邊趕來,花榮暗自取雕弓在手,忽地扭身射來。徐晃在漢中,原本與花榮有過交道,又曾聽張郃說過這小李廣箭法出眾,看他扭身,已有防備,當即偏頭躲閃,提斧頭護住前胸,那箭倏地從耳邊過去了。徐晃怒道:「偏你能放箭,我卻不能!」抽出雕翎狼牙,開弓如滿月,箭去似流星,直向花榮背心。不防花榮仰身開弓,也是一箭過去,兩箭在空中擦過,雕翎相磨,各自差了少許準頭,徐晃叫聲「好!」使連珠箭法,連發二箭。花榮瞄準又是一箭過去,輕輕一響,把徐晃第一支箭撞掉,不料由此自家也偏了,斜斜飛開,徐晃第二支箭一無阻攔,直到馬前。花榮不及再放箭,將右手一抬,端端把箭綽在手裡,兩軍看得齊聲喝彩。花榮接了箭,更不答話,開弓回射。徐晃此時方從袋中拿出一支箭,不及認扣搭弦,順手將箭頭捏著一甩,旋轉著扔出去,只聽噗哧一聲,恰把花榮射來的箭打落。花榮叫聲:「好手段!」又取一支箭,卻仰上射出。那箭不射徐晃,直往徐晃的大纛去,啪的一聲,劈斷繩結,大旗滑下,曹軍一起驚呼。徐晃大怒,亦抽出箭,向花榮大旗射去,花榮亦取箭開弓,但見半空中輕光一閃,竟將徐晃那箭凌空射下來,落在陣前。梁山軍士齊聲鼓噪,士氣大振。徐晃心頭火更盛,抽出兩支箭,搭在弦上,心頭算計,兩箭同時離弦,一箭射花榮,一箭射大旗。雖然力道弱了,卻看他如何防備。正在準備,那邊花榮早已開弓,依舊只搭一支箭,叫聲:「來!」流星般劈面過來,徐晃兩支箭方才出弦,早被花榮一箭先撞上射花榮的那支箭,吧噠一聲,橫著彈了開去,又恰打在射大旗那支箭的尾巴,雖然無力,亦足令去向偏了,飛出百步,落在空地上。二將這一番斗箭,看得兩邊一二萬軍士,俱各目瞪口呆,鴉雀無聲。有詩贊曰:   漢末驚變遜風雷,豪傑齊出會沙場。未得金鼓奏宛洛,先看飛羽斗荊襄。雕翎狼牙轉相噬,流星趕月英氣揚。良將堪道徐公明,神射更勝小李廣。   那徐晃與花榮斗箭,略落下風,心頭火起,將大斧一揮,當先衝出。曹軍人馬,各自擁進。花榮兵少,不敢死戰,先教軍馬暫退,自己立於陣前,連連開弓,射曹軍十餘騎下馬。徐晃副將朱蓋在軍中,教馬弓手亂箭齊發過去。花榮看勢頭不好,只得後退,卻引三千軍,繞陣而走。徐晃欲待進兵,恐被抄襲後路,只得轉頭相迎,花榮卻又不戰,只是引三千軍若離若即,一路牽制。曹軍突前者,又恐被他弓箭所傷;欲要合兵攻擊,花榮只是遊走,不肯與戰。徐晃顧及樊城戰局,只得令朱蓋引軍牽制花榮,自率大隊往樊城去。如此卻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再說樊城西門,龐統令秦明、林沖、魯智深等各自引軍攻打城池,城上呂建、徐商引軍竭力防守,漢軍攻打了兩刻時間,不能得手。番王沙摩柯道:「龐大官兒,何不教我帶番兵殺上去?」龐統道:「大王稍安。」於是繼續攻打。又過得兩刻鐘,漢軍銳氣減退,攻打緩了。徐商、呂建在城上也稍稍舒心。忽然城南門殺聲暴起,番王沙摩柯引三千多番軍,殺將出來,紛紛用繩套上城。那番兵在山中慣於攀爬騰挪,又兼出其不意,須臾之間,盡皆上城。曹軍大驚,徐商急引軍來廝殺,兩軍在南門城樓上酣鬥,卻把西門曹軍,分去不少。林沖謂龐統道:「敵人亂矣,當乘機搶城!」龐統許之,於是漢軍一起攻城。林沖親身上雲梯,手舞蛇矛,擋開亂箭,須臾已近城頭。有曹軍欲推翻雲梯,被他隔著城垛,刺死數人,順勢上了城頭。背後漢軍擁進,曹軍不敵,呂建還要頑抗,被林沖手起一矛,刺死在城樓。上城漢軍開了西門,秦明、魯智深各自引軍衝進,徐商見勢不妙,引敗兵從東門走了,於是樊城遂易主矣。此時徐晃軍馬,離城北五里;文聘船隊,方才靠近北岸。見城池丟失俱各震驚。或謂文聘道:「可急登岸,與徐晃將軍夾擊,奪回樊城。」文聘搖頭道:「我軍銳氣已墮,江北之敵,又非平庸。再要登岸死戰,內無糧草,外無城關,全無好處。只得再回襄陽了。」於是教再轉頭渡江。所幸此時天色開朗,阮小二、小七水軍難以襲擊。文聘此戰之中,因中龐統之計,引一萬精兵,三次橫渡襄江,直至兩軍戰畢。幾乎未曾離船,而未得半場廝殺,遭眾人引為笑談。那徐晃正逼近樊城,忽知城池陷落,長歎道:「今番又中計矣。」遂匯合了逃出的徐商軍馬,卻往鄧縣駐紮。襄江之南,張飛、宋江等見大霧散去,引軍自退。曹仁亦只得收兵回城。回到城中,卻褒獎呼延灼道:「將軍堅守城池,不為敵動,甚是可嘉。」這一戰,曹軍大敗,樊城淪陷。曹仁會合文聘,軍馬約五萬餘,堅守襄陽。但樊城卻被漢軍襲取,於是陷入腹背夾擊之中。   龐統用計成功,奪了樊城,大是歡喜。留花榮、魯智深、秦明引軍二萬駐守樊城,其餘兵馬進至襄陽城南二十里下寨。軍中酒宴大開,以為慶祝。張飛又喝得酩酊大醉,自去睡了。宋江此一戰卻沒得什麼功勞,堪堪當了欺敵的牌子,略微有些不悅,亦多喝了點。自回帳中,睡到三更時分,忽然宋清進來搖醒道:「哥哥,有機密事情過來!」宋江方才未解酒意,不悅道:「何是機密,攪俺清睡?」宋清道:「是吳加亮、戴院長從巴郡來了!」宋江一聽,出了一頭冷汗,酒意全消。急急翻身坐起:「快快請進!」正是:已喜荊州城池獲,復看巴郡軍機來。不知吳用此來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三回:吳用計激及時雨,鳳雛言指智多星     且說建安二十二年,章武元年夏,劉備漢軍在關西、荊州連敗曹軍,聲威大張。宋江所統梁山軍主力跟隨龐統、張飛,用計襲取了樊城,使襄陽曹仁軍馬,頓時尷尬。忽密報吳用、戴宗自巴郡來,宋江急令請入。兩邊隨意坐下,心腹嘍囉送了茶水,宋江問道:「二位兄弟前來,有何急事?」   吳用手搖羽扇,微笑道:「哥哥,如今在這劉備麾下,大漢忠臣做得甚是爽快罷?」宋江乾笑道:「加亮有話請直說。」吳用點頭道:「甚好。如今劉備西路軍馬,已然連克長安;我來時又聽宋清兄弟說中路方才攻克了樊城。曹軍精銳,悉數盡出,猶不能抵擋。如今看勢,曹劉強弱已逆,也是我等動手時候了。」宋江聞言,沉吟不語。吳用笑道:「哥哥,可是覺得昭烈皇帝待人誠摯,不忍背離?」宋江道:「自當初入漢,在劉備麾下,已然近十年了。陛下待我,始終無有見外。且與漢軍眾將相處,融如兄弟,如今……」吳用道:「哥哥此言差矣。劉備待人雖然誠摯,但你看古往今來,但凡牟取天下之徒,哪個不是心懷陰毒?他表面對你雖好,只怕暗地卻怎生提防。」宋江道:「俺看陛下,不是這等人物也。」吳用道:「劉備縱然寬厚,諸葛亮卻是城府頗深。自我等投效劉備之時,便對我深有懷疑。雖然屢經並肩奮戰,猶未釋懷。且他頗精曉駕馭之道,你看當初逼反孟達,構陷劉封之時,可曾有一絲一毫寬忍?且若待天下平定,則我等梁山軍必成尾大不掉,劉備、諸葛亮為了他漢家江山安定,自然不得猶豫也。」宋江沉吟道:「俺與諸葛孔明幾番相交,此人心機雖深,卻也是個忠臣。若是我等誠心為漢家出力,想他又豈會陷害?」吳用聞之,冷笑道:「原來哥哥想的真是當他漢朝的忠臣孝子!豈不聞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對你再是肝膽相照,日後君臨天下,權謀之前,自然講不得婦人之仁了!且哥哥,我等兄弟一百單八人,被天雷轟入這後漢世界,天命所在,豈能僅僅助劉漢成事?若真要為劉備做嫁衣,又何必把眾兄弟分散九州,以至於如今顛簸流沛,手足難會聚,而次第折損十餘人!先前殉難兄弟在天之靈,又豈容眼睜睜看哥哥只當個漢朝公侯?今哥哥若願臣服劉備,自家富貴自然得保,只可歎十二位兄弟,便是白白送命了!」   宋江聞言一凜,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加亮容我且思量一段,再做決斷,如何?」吳用厲聲道:「此時豈容哥哥思量!若不盡早決斷前途,只怕便再難有機會了!」宋江道:「如今劉備雖然連勝,曹軍畢竟佔據幽、並、青、徐、兗、豫、司、冀八州之地,帶甲數十萬,我軍此時反水,豈不是反把自己捲入?何不再待數月,等劉備再將曹軍兵力消耗殆盡,然後我軍突然起義,只需擊敗劉備,則大事足成。」吳用搖頭道:「哥哥此言差矣。如今劉備軍馬,雖然近半數為我掌握,但其本身乃漢室宗親,麾下忠勇名將甚多;若待其得了壓倒之勢,我再要反水,無論於力於義,盡皆不如也。且諸葛亮乃天下奇才,多方派遣幹員,於巴郡窺視我等。前數日更遣杜微為糧草官前來巴郡,名為協助,實則監視也。我因此事甚急,因此託言巡視縣城,與戴院長兩個駕起甲馬星夜前來相告,哥哥如何還這等混沌!若此刻不拿主意,只恐晚了!」宋江道:「如何便晚了?」吳用跺足道:「哥哥這般糊塗!那諸葛孔明人稱臥龍,何等樣人,我等自投效劉備以來,諸般打算,豈能把他瞞過?如今不過是因為兩軍鏖戰正急,因此不得已借我爪牙之利也。且如今東路、中路盡皆為我掌握,西路劉備軍出斜谷,入長安,只需斷其後路,則十萬漢軍,不戰自亂,此天賜良機也!若是坐視,待漢軍再勝數陣,只怕有餘力兼顧後方,或把我梁山軍分調各處,那時只恐哥哥不是諸葛亮對手!」宋江聽得冷汗不住,一咬牙:「既然如此,便依加亮便了!」吳用道:「哥哥是決心舉義了?」宋江點一點頭。吳用又問:「哥哥不願當漢朝忠臣了?」宋江再點一點頭。吳用再問:「昭烈皇帝的諸般恩德,哥哥也是決心負了?」宋江臉色凝重,眉頭緊縮,片刻,狠狠擊案叫道:「是了!決心負了!」吳用呵呵笑道:「哥哥真明人也!如此方不愧眾家弟兄愛戴。劉玄德之恩德,無非收買人心也。這亂世爭霸,原本輕信不得。哥哥日後取了江山,多施行仁政,叫天下生民得以安居,則也不必懊惱了。」   那吳用一番巧舌,說得宋江定心,乃問:「加亮待要如何動手?」吳用道:「說到動手之事,卻冒失不得。如今劉備統帶十萬大軍在長安,史進兄弟雖然相隨,他卻未必能忍心下手。這邊中路我主力雖在,張飛不可小窺,魯達兄弟也是個耿直人;東路李俊兄弟雖然兵力強大,老黃忠卻也非等閒。川內又有諸葛亮鎮守成都,更兼趙雲萬夫不當之勇,若是被劉備退回西川,則我等縱得荊州,未必能安穩也。且又怕曹操如當初蜀吳戰時,坐觀成敗,則以我軍力,獨抗劉備,哥哥以為勝算幾何?」宋江聞言,低頭不語。吳用起身道:「今日俺替哥哥備下三條計策,哥哥可自選也。」宋江問:「哪三條?」吳用伸一個指頭道:「第一條,依舊歸附劉備,且聯絡盧俊義大官人,起兵青州,響應劉備。滅曹之後,交出兵權,消釋猜忌,博得封妻萌子,眾家兄弟安享富貴太平。至於先前殉身的索超、郁保四等一眾兄弟,也不需管了。此下計也。」宋江聞言笑道:「加亮說笑了。方纔我已定議,縱然為了諸位兄弟在天之靈,也定要博一博這漢朝江山。加亮這下計,不提也罷。」吳用點點頭,又伸第二個指頭道:「第二計,就此起兵,以荊州軍馬先殲滅張飛部兵,再奪取川口;我回巴郡引軍,阻截成都之敵。李俊兄弟驅逐黃忠,盡佔江東;柴大官人奪取交州;盧俊義頭領舉旗青州,奪取徐州,將荊州、交州、揚州、徐州、青州連接一片,與曹劉鼎足而立。此中計也。」宋江道:「上計如何?」吳用道:「上計者,聯絡曹操,詐言投降;一面聯合馬超,切斷雍州與漢中道路,以令劉備主力覆滅於長安;一面分此地軍馬,一路聯合曹仁,殲滅張飛,一路進川,取成都、漢中之地。待劉備盡滅之後,再反曹自立。」宋江聞言一悚道:「加亮此言,莫非又要詐降曹操?」吳用道:「正是。」宋江道:「詐降劉備數載,害眾家兄弟死傷十餘人,人人多有怨言。如今方棄劉備,轉降曹操,大家豈能答應?」吳用道:「此次投降曹操,卻又不同,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二年三年,只待劉備一滅,必然起兵。因此可叫眾家兄弟不必擔憂。」宋江只不說話,吳用看他,忽地起身,拔劍出鞘。宋江大驚:「加亮這是為何?」吳用厲聲道:「事關梁山泊百號兄弟,數萬士卒生死,而哥哥猶豫若此,甚是險要!今哥哥如有顧忌,某當自刎於前,哥哥可拿我首級去給諸葛亮,只說我挑唆造反,被哥哥大義滅親殺之,諸葛亮必不再疑,由此欲順欲逆,都在哥哥了!」宋江聞言,急把住吳用手道:「加亮此是何言!」抱住大哭道:「加亮如此殫精竭慮,出了這等奇策,俺宋江豈有不知你心意!」吳用道:「只怕哥哥顧慮太多,以至坐失良機也。」宋江奮然道:「某若有畏縮,有如此案!」奪過吳用佩劍,將面前案角砍下一塊。戴宗道:「既然主意已定,何不召集眾兄弟前來商議?」吳用道:「且慢。還有一人,須得探聽口風。」宋江道:「龐士元?」吳用點頭道:「正是。鳳雛先生韜略廣遠,又早與我等意氣相投。我等既欲起事,若得他相助,可望事半功倍也。」宋江道:「只是他若不肯,又當如何?」吳用笑道:「我自有妙算也。」叫過戴宗,耳語數句。戴宗去了。宋江道:「加亮何算計?」吳用笑而不答:「哥哥休問,只管去請龐統先生也。」宋江便令宋清前去。   須臾,卻先看拚命三郎石秀隨戴宗前來:「軍師哥哥,有何吩咐?」吳用道:「兄弟可潛伏在這屏風之後,待會龐統先生前來,若聽得我擲杯為號,則提刀躍出,休得多問,只管殺之!」石秀點頭,退到屏風之後。宋江聞言目瞪口呆,吳用面不改色,轉向道:「待會士元先生進來,哥哥休要多說話,看我試探他口風也。」   又過片刻,龐統昂然隨宋清入內,宋江、吳用、戴宗上前參拜。龐統望見吳用,不由一愣:「加亮此來如何?」吳用道:「情勢緊急,特來求先生救命。」龐統道:「何處此言?」吳用道:「實不相瞞,諸葛丞相疑梁山軍謀反,欲要清除我等。我所以奔命而來,乞太尉賜計相救。」龐統聞言,哈哈大笑道:「以孔明之才,若要清楚梁山軍,豈容君等奔命到此?而以加亮之智,若孔明果真欲待清除,又豈有不作對策而奔命至此者?」吳用佯笑道:「太尉無愧鳳雛之名也。」龐統道:「既要我相助,何不直言?宋公明,你早有心自立王霸之業,今欲乘機圖謀起事,對也不對?」宋江被他說破,又是一跳,只得點頭。吳用道:「士元先生果然謀略過人。既然如此,不知先生如何向背?」龐統只看吳用雙目,吳用面帶微笑,亦看龐統眼目,一邊把手中茶盞緩緩拿起,只把宋江、戴宗、宋清三人看得冷汗直冒。兩個對視了片刻,龐統哈哈大笑道:「當初某出山之時,便曾答應宋公明,盡心輔佐公明成就大業。如今公明既然有意伸展大志,某豈能反悔?」吳用道:「只是劉玄德對先生如此仰重,又授予太尉之職,先生真能忍心背棄?」龐統笑道:「劉玄德人中梟雄也。因看某有幾分薄才,因此看重,當初卻是一般以貌取人。且此人當初尷尬時兢兢業業,如今到老得志,卻愛意氣用事,常令軍士斷送性命。我在他麾下,自然盡忠,棄之而去,亦不可惜也。而公明、加亮卻在某困頓之時,慧眼看顧,龐某非無義之人,豈會自食其言?」宋江聞言,涕淚俱下,連連頓首道:「先生如此忠直,宋江感激不盡!」吳用卻道:「士元先生果然義薄雲天。只恐劉備畢竟待先生恩重,又是漢朝宗親,今又親登帝位,先生心中,莫非就無一絲留連?」龐統聞言,粗眉倒豎,厲聲道:「加亮此是何言!龐某為人,不敢說才具幾何,這男兒性情,卻是不差的。今我指天起誓,必忠心保宋公明建功立業,若有違背,以此為例!」劈手奪過吳用手中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但聽噹啷一聲脆響,碎片四濺。宋江、吳用俱各一愣,卻聽喀喇一聲,屏風向前便倒,後面竄出一人,正是拚命三郎石秀,提刀便沖龐統而去。虧得吳用警醒,上前一擋,石秀本能衝撞,把吳用推出一丈開外。宋江急喝:「石秀兄弟!你酒醉了便回去歇息,如何在此撒野!」一面使眼色,石秀也不是蠢人,當即哈哈一笑,將手中刀往宋江身邊一扔,轉身從窗戶跳出去了。宋江上前對龐統行禮道:「石秀兄弟是個粗人。只因剛剛用軍師計策攻克了樊城,心中高興,多喝了幾杯,原本醉倒在後面,不想方才驚醒,跳出來鬧事,驚了先生,請先生恕罪。」龐統呵呵笑道:「江湖中人,自然少不得如此的。我若見怪,豈不反而量窄?」一面笑,一面看吳用,微微頜首。吳用亦哈哈大笑,忽然上前,推金山,倒玉柱,雙膝下跪,對龐統道:「鳳雛先生,且受小生一拜!」龐統急忙攙扶:「加亮為何如此?」吳用道:「不是小可狂妄,平生喜好計謀,頗有自負。今見先生,才具十倍於用,又有如此胸襟,勝諸葛孔明多矣!今願拜先生為師,以求長進。望先生不吝賜教!」龐統道:「加亮請起。我等同保宋公明,肝膽相照,相互切磋,那是自然。至於拜師,卻不敢應允了。」吳用道:「鳳雛先生也莫謙遜。以先生之才,若不肯受,便是嫌俺愚鈍了。」龐統道:「豈敢如此!既然加亮如此誠摯,龐統便斗膽,日後有事,點撥一二。我二人皆是讀書之士,亦師亦友,有何不可?只是卻不得在大庭廣眾,為此拘禮。」吳用大喜,端端三叩首,行了拜師大禮,然後起身。宋江急叫宋清斟酒,龐統、吳用對飲了,各自擲杯,一起放聲長笑。這一回就叫鳳雛收徒智多星,有詩贊曰:   山外青山人上人,君子相知競英明。莫笑書生難成事,今朝長天卷風雲。   吳用拜了龐統為師,宋江自然大喜。吳用問龐統道:「今日我等決意起兵,聯曹抗劉,不知老師意下如何?」龐統道:「如今梁山軍一路,不過五萬軍馬;史進、魯智深皆為劉備所厚絡,川中又有諸葛亮鎮壓,川口有李嚴守把。劉備十萬大軍,鋒頭正盛,東路李俊、黃忠,亦是厚實。背後又有柴進、士燮牽制,貿然起兵,縱然曹操相助,恐亦難當也。且縱然得以抵擋劉備,自成一家,以久戰軍力,占荊州之地,恐亦難與曹操爭鋒也。」吳用道:「不瞞老師說,這柴進、李俊,亦是我梁山兄弟;且在山東尚有數萬軍馬潛伏也。」龐統聽說,又驚又喜:「不想宋公明卻有如此家底!既然如此,奪取天下,易如反掌也!」宋江呵呵笑道:「士元先生過獎。若能匡扶天下,讓萬民安生,則先生之功德無量也。」吳用道:「且請老師先聽我計謀。」於是把安排說了一遍。龐統聽了,沉默不語。吳用道:「老師以為如何?」龐統依舊不語。片刻,開口道:「此計雖好,卻有數個破綻。」吳用問:「哪數個破綻?」龐統道:「一者,加亮意思,欲要先投曹操,待攻滅劉備之後,再反曹而立。只是梁山眾兄弟,卻未必肯背劉向曹。且投曹之後,再要起兵反曹,如此反覆,只恐將士齒冷,卻也壞了自家名聲。」吳用聽了,尚且面不改色,龐統又道:「第二條,加亮此謀,欲要聯絡馬超,切斷劉備退路。只是那馬超與曹操有殺父之仇,反劉尚可,又焉肯投降曹操?馬超若不從,則餘下計策,無法可施也。」吳用聞之,額頭汗水冒出。龐統再道:「第三,以加亮之策,必取川中,以為根本之地。只是川中有諸葛亮鎮守,又有頗多地形險阻,縱然用計,恐怕未必可易得。一旦劉備全師退回蜀地,則荊州上游受阻,梁山軍頭若懸刃也。」宋江面如土色,顫聲問:「可有第四個破綻?」龐統道:「其四,曹操乃亂世奸雄也,雖被劉備逼得軍鋒連挫,畢竟智謀過人。今將軍若起兵反劉,曹操必勒重兵坐觀成敗。將軍縱能擊敗劉備,自家也必然有所損耗。曹操再起大軍迫近,令將軍入朝相見。將軍若從,則生死掌於他人手掌;若不從,則曹操以謀逆之名,大軍征伐。以梁山軍之力,縱有青州內應,只恐未必能勝也。」吳用衣裳已俱濕透了,捫心道:「那如何是好?」龐統道:「公明、加亮不必擔心,雖然局勢險惡,某卻有計策,可解此困局!」宋江大喜:「請先生賜教!」龐統不慌不忙,說出計策來,有分教:荊襄八郡,平地再起風波;華夏九州,山河皆變顏色。不知龐統計策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四回:吳加亮智亂蜀漢,柴文引議動交州     上回說到吳用與戴宗星夜前往荊州,密會宋江,謀定起事。卻被龐統指出計策中四敗之處,宋江聽得汗出如漿。龐統道:「雖然如此,某卻有計策,可彌補此處也。」宋江大喜,急急請教。龐統道:「今日我若舉強兵降曹,則曹操必按兵不動,坐觀劉、宋火拚,以收漁利。但我若示弱於彼,則曹操恐我不敵劉備,必急起兵攻伐,然後以為滅劉備之後,再收梁山軍易如反掌。我卻乘機舉事也。」吳用道:「只是如何示弱?」龐統笑道:「易為耳。只要多聯絡幾家,聯名舉事,則曹操看我等各自分崩,必然不以為意也。」吳用猛然醒悟:「老師之意,是叫交州柴進、江東李俊、西涼馬超、荊州宋公明,各自起兵,卻以聯盟為名乎?」龐統道:「非也。不是這四家。」吳用道:「那是哪幾家?」龐統道:「四家之中,江東李俊須得換一換,否則劉備平滅之後,荊州首當其衝也。」吳用道:「換成哪家?」龐統呵呵笑道:「加亮如何一時糊塗?某方才提出第三條破綻,加亮如今可能破解?」吳用皺眉頭思索片刻,豁然開朗道:「原來如此!老師之意,莫非聯絡劉璋之子劉循、劉闡乎?」龐統笑道:「然也。如今劉玄德大軍傾國北伐,卻把川中各處郡縣,交於一般川內舊人守把。雖是熟悉政務,卻等於把刀柄授人也!想那劉璋屈死,川中舊將雖然先後歸降,心中不滿者亦大有人在。若能得劉循、劉闡兄弟出面,則川內郡縣必望風而降也!」宋江聽得如夢方醒。   龐統又道:「如今漢帝暴故,而劉備稱帝,曹操立主,本是借名起事之大好機會……」吳用聽到,對宋江微使眼色,暗自得意。龐統:「……公明可秘密聯絡,以交州柴進、涼州馬超、益州二劉、荊州宋江,聯名起兵,只說劉備篡逆稱帝,故而聯兵討伐。然後將軍暗自聯絡曹操輸誠,言同盟雖立,內部分崩,恐無法抵擋劉備。如此曹操必然藉機征伐,待劉備平後,方可立業也。」吳用道:「只是如此則二劉與馬超坐大,事後如何是好?」龐統道:「馬超與曹操有殺父之仇,又是公明妻舅,公明一旦起兵反曹,豈有不相從道理?至於二劉,此時聯絡,只為借彼聲明,奪取西川之地,斷絕劉備後路。待劉備攻滅之後,或設法奪取地方,或借曹操之手除之,或威逼利誘,使其相隨反曹,皆可也。以二劉孺子,公明何慮哉?」宋江、吳用聽得俱各大喜。龐統又道:「如此,因我等只是同盟反劉,並不降曹,因此無慮梁山眾兄弟與馬孟起等意氣;又因我同盟幾家並立,曹操亦不以我為念。待劉備滅後,再突然起兵,大事可諧也。」吳用道:「某尚有一事不明,請老師指教。為何江東李俊,不教他聯盟起兵?」龐統道:「李俊若起,則曹操必留意荊州。今留李俊之軍,牽制曹操注意,也好方便我成事也。」吳用道:「老師一番指點,如撥雲見日也!」龐統哈哈大笑:「只是這計策如何行使,卻也費周折了。」吳用道:「這個不勞老師,俺自有安排。」龐統道:「甚好。既然如此,加亮可自去準備,我只管荊州這頭也。四路人馬起事之時,不妨推二劉為盟主,以吸引風頭。」吳用道:「這個自然。」   於是吳用與戴宗兩個駕起神行甲馬,自回巴郡。至郡,先見諸葛亮從成都派遣糧草官杜微,一番敷衍。回到自家府邸,吳用便令金大堅偽作印台,一面喚來鐵面孔目裴宣、鼓上蚤時遷、神行太保戴宗,囑以如此如此,各自去訖。   那裴宣便裝快馬,抄小路徑直往巴西郡去,面見太守龐羲道:「不才此來,奉宋公明哥哥之命,欲與劉循、劉闡二公子一晤。」龐羲道:「二位公子自陛下入蜀以來,隱居本郡,向來不與人爭,先生此來有何見教?」裴宣道:「有一機密事件,非面談不可,乞太守行個方便。」龐羲道:「既如此,先生先到館驛歇息,待我設法轉告。」裴宣告退。龐羲乃去往劉循、劉闡住處,說道:「宋江遣裴宣前來,說有要事,欲面見二位公子,不知可見否?」劉循歎道:「家父為曹正賊子害後,我等心灰意冷,不欲過問政事。這裴宣前來,料無好事。不見也罷。」劉闡道:「岳父替我兄弟二人回絕便是。」龐羲道:「只看他神色,似果有大事也。」劉循、劉闡正在猶豫,一邊吳班站出道:「二位公子,以某之見,便會他一會,卻也無妨。」劉湘道:「正是。若有詭計,某保二位公子也。」於是二人約見裴宣。那裴宣進來,開門見山道:「二位公子。我家宋公明哥哥投劉備,打江山,原本見他是漢室宗親,又有仁義之名,因此竭力投效。豈料他一旦得勢,便忘其本,竟然自稱皇帝,實與逆臣無二。我哥哥宋江因此欲起兵討伐。怎奈勢單力薄,恐怕不敵。因此前來,願推舉二位公子為盟主,共同討逆,二位公子亦可收復劉季公之舊地,不知二位公子意下如何?」劉循、劉闡聽得俱是一愣。吳班道:「我家二位公子,早說不問政事,先生請回。」裴宣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且劉備擅自篡位,雖漢之匹夫,亦當誅之,況二位公子宗室之後,而能避讓乎?且先君之仇,豈能不報?」劉循道:「先生行此險事,若是我等將先生密告與陛下,梁山軍又當如何?」裴宣面不改色,哈哈笑道:「裴某今日來,便是料定二位公子及諸位大人皆是漢朝忠臣,故貪生怕死,不敢出頭或許有,決不致反將我出首。若果有此舉,怪我自己有眼無珠,死得其所也!」劉循、劉闡等皆聽得微微點頭。龐羲道:「只是我巴西郡兵微將寡,如何能與劉備抗衡?又如何敢妄居盟主?」裴宣道:「實不相瞞,如今劉備稱帝,天下多有不平。西涼馬超、交州士燮皆有怨言,故與我梁山軍聯盟,欲共討劉備。只因我梁山軍本是草寇,馬超、士燮又是邊夷之軍,皆當不得大義名分,故請二位以宗室公子,又是益州舊主,擔任盟主。且如今劉備大軍俱在長安,川內守把,多為季玉公麾下舊部,只要二公子出頭召喚,必然望風歸順也。收復舊業,何足道哉!」那劉循、劉闡等人被這一說,俱各心動。龐羲道:「請先生且再歇息,待商議之後,再行答覆可好?」裴宣道:「甚好。唯願諸位詳細計較。」於是再告退。   劉循、劉闡及龐羲等再商量。吳班道:「以某看來,此乃天賜良機。難得宋江有忠義之心,二位公子可乘勢奪取兩川,恢復舊業,討平劉備,然後匡扶漢室也。」龐羲道:「某之慮者,這宋江乃梁山巨寇,本非馴良之輩。今拉我出頭,定有圖謀。萬一中其詭計,反為他人作嫁衣,只恐後世貽笑也。」眾人皆沉思,劉湘忽道:「既然難以裁決,西去二百里,乃犍為郡。太守黃權,足智多謀,又是季玉公舊時重臣,何不遣人邀請星夜前來商議?」龐羲道:「只是黃公衡如今也是劉備得力之人,萬一不為我謀,如何是好?」劉循道:「某素知黃公衡。昔日折齒相諫,真忠臣也。必不負我。」於是遣人連夜出發,往犍為請黃權來。不二日,黃權來到,劉循、劉闡見了,倒頭哭拜,黃權大驚,慌忙道:「二位公子如何至此!」劉循哭訴道:「昔日先父不聽先生忠言,致令劉備奪取基業。如今劉備擅自稱帝謀逆,我兄弟二人雖已消割據之心,卻還是漢室宗親,欲以薄力起而討伐,未知先生肯賜教乎?」黃權乍一聽,心頭大為震撼,張口結舌,無法回答。劉闡哭道:「先生若不肯,便請將我兄弟二人首級拿去,獻給劉備,以表忠心!」黃權被這一激,急得也跪倒在地,頓首道:「二位公子視我為何等人!昔日多蒙季玉公恩典,未得報效,今願輔佐二位公子,重興漢室!」劉循、劉闡大喜。龐羲勸各人就座,說了裴宣前來,如此如此。乃問黃權:「我所慮者,一則,梁山軍此舉,恐非好意,二則,劉備縱然滅了,如何應付曹操?」黃權沉吟半天,道:「以某看來,梁山軍聯絡我,自然是為了他自家圖謀。但我畢竟川內熟悉,又有人望。藉機聯絡昔日舊部,重取兩川,殊非難事也。至於梁山軍用什麼詭謀,曹操又如何對付,待兩川平定之後,自有安排。」劉循、劉闡道:「先生所言甚是。」當下計議已決,黃權自回犍為,亦準備取事。一面召進裴宣,答允結盟。裴宣大喜而去。劉闡、劉循在巴西,整頓本郡軍馬,教劉湘為將,劉晙、向存副之,秘密訓練,預備起事。   又說神行太保戴宗,駕起甲馬,趕往雍北之處,先秘密會見施恩、穆弘,將吳用安排的事物交與,並授秘計。施恩便親自單騎往馬超營中,密報道:「巡邊小校查獲一人,自稱使者,卻鬼鬼祟祟。盤問之間,忽然拔刀相鬥,被軍士殺死,繳獲密信在此。」馬超拆開看了,卻是劉備與費褘的密信。信中說道:馬超雖得封驃騎將軍,畢竟乃屢次背反之人,不可全信。文偉當設法牽制,不令其坐大云云。信後加蓋劉備之私璽。馬超看了,氣的牙齒咬碎,拔劍磔案道:「叵耐大耳賊!俺自歸順以來,無不盡心竭力,輔佐他建功立業,今日帝位已登,卻如此防我,處處擎制,欺人太甚耶!」便要叫費褘前來對質。施恩慌忙勸道:「將軍不可如此。如今將軍地占西涼,擁兵數萬,乃一鎮諸侯,何須如此冒失?不妨靜觀其變也。」馬超切齒道:「劉備如此欺負俺,叫俺如何靜下來!」施恩再三勸告:「小不忍則亂大謀也。將軍且少安毋躁,必有機會。」   過數日,戴宗前來求見,送上宋江密信,求與馬超結盟,共伐「漢賊」劉備。馬超看罷大喜道:「劉備屢次欺我,某正憤怒。公明欲起兵討賊,甚合我意也!」戴宗道:「我家公明哥哥與孟起將軍乃是郎舅之親,日後相互扶持,大業若成,共享富貴。只恐孟起將軍畏懼劉備勢大,心懷首鼠也。」馬超聞言,拍案而起,嚼指出血,起誓道:「馬某今與宋公明合力起兵,若有二心,天誅地滅!」戴宗道:「既然如此,有吳加亮軍師、龐士元的安排在此。」馬超喜道:「那諸葛亮屢次欺負馬某,龐士元卻歷來另眼看顧,勝諸葛亮百倍也。得他出謀,豈有不成之理!」遂受了秘計,自己準備。戴宗一廂卻自回。   再講時遷到長安劉備軍中,先聯繫了王英、扈三娘,這夜卻悄悄前往交州軍營帳。原來那交州軍士燮之子士徽,當初率七千軍馬隨劉備征戰入蜀,屢經損耗,如今尚有四千餘,自成營寨。此時長安、潼關一線,兩軍對峙,互有勝敗;曹操又從後方調來援軍,因此劉備暫時不得急進。劉備遂將軍馬分成幾部,輪番在一線應敵。士徽所部軍馬,方才戰了數日,移到長安城下紮營。士徽回到本軍營寨之中,叫士卒送上酒飯,獨自飲了一會,心頭一陣煩悶,起身到帳外一走。走了幾步,猛地覺得身後有人,轉身看時,卻又沒有。於是自回營中,匆匆用罷酒飯,酣然入睡。睡到半酣,忽然心口劇痛,大叫一聲醒來,只見一條黑影飛也似出去了。再看胸口,插了一把匕首,鮮血噴湧而出。這時帳外衛士聞聲趕來,俱各大驚。慌忙稟報劉備,一邊請神醫安道全前來診治。須臾,劉備、安道全皆來,看士徽氣息奄奄。安道全把脈看傷,搖頭道:「雖然未曾正中心臟,卻把血脈插斷。此時若拔匕首出來,必然噴血而死。縱然用膏藥敷衍,亦不過延遲半個時辰,無以得救了。」劉備聞言大哭:「公子為奸人所害,皆劉備之過也!」士徽慘笑道:「陛下莫要如此。臣本邊荒之人,得陛下厚恩,今以死相報,甚足慰矣。」四周之人,無不垂淚。安道全將士徽傷處附近上了膏藥。忽然帳門掀開,一人飛奔而入,抱住士徽,含淚叫道:「士徽兄弟,哥哥來晚了!」眾人看,卻是九紋龍史進也。原來士徽在交州之時,與魯智深、林沖甚是交好。後來隨劉備入川,又與史進結交。士徽握史進手道:「得見兄長,死亦無憾矣。」轉向眾人道:「我有幾句話,欲向史進兄獨講,請陛下諸位行個方便可好?」劉備點頭:「謹從。」於是率眾人退出。士徽謂史進道:「兄長……小弟今日被害軍中,我恐家父在交州,必然心生疑惑。看來這其中陰謀,甚是凶險,兄長要自己當心。」史進聽得心中一凜。士徽言罷,倒頭氣絕。史進伏屍大哭,忽地心念一動,拔出士徽胸前插的匕首,細細一看。這不看則已,一看心頭頓時無名火起。這時劉備等人聞聲復又進帳,史進便收起匕首,只是痛哭。   次日,史進拿了匕首,找到王英、扈三娘住處,問道:「昨夜,二位在何處?」王英道:「哥哥此是何言?我夫妻兩口,昨夜在自家帳中耍子。」史進含怒,取出匕首道:「此是何物?」王英道:「此是匕首也。哥哥從何處拿來?」史進拍案道:「休要瞞我!這匕首乃是刺客殺死士徽將軍所用。從鋼火鍛造,非三國之物,乃是我大宋時候所鑄。某自幼熟悉兵刃,豈能看不出來!實話說來,是不是吳加亮教你二人謀殺士徽,以激怒士燮?」王英嚇得撲地坐下,連連作揖道:「哥哥息怒,哥哥息怒!冤殺小弟了!那士徽將軍乃交州名將,小弟何等手段,如何能暗殺了他?我渾家一介女流,又豈能作暗殺之事?哥哥且莫如此,且莫如此!」史進進逼一步道:「當真無此事?」王英道:「當真無此事!小弟願指天起誓,若有殺士徽將軍,叫我亂箭之下,死無全屍!」史進道:「既然如此,是愚兄魯莽了。兄弟恕罪。」倒頭便拜。王英急忙扶起:「哥哥與士徽將軍交好,如此憤怒也是常理。只是確實不干小弟之事。」史進自度道:「若說是武二郎作出這等事情,我卻不信。莫非是鎮三山黃信?只是他此刻又在後面谷口督運糧草。當真怪了。」一邊自出。時遷方從帳後走出,與王英、扈三娘三面相對,各自汗透衣衫。於是時遷自回報信。此時正值夏秋,氣候炎熱,劉備遂將士徽厚葬於長安之南,先遣人報喪,一面令向朗與士徽從人送靈位回交州,並轉達皇帝慰問之意。   再說交州士燮,因有劉備屢次催促軍馬糧草,有些不悅。這日正坐,忽衛士報進:「大人,有一人自稱皇上密使,前來傳旨。」士燮心中一跳:「請進。」便看一人進入,道:「下官乃尤乍貴也。奉今上之意,前來傳密旨。請交州刺史,鎮南將軍士燮接旨。」士燮只得下拜接旨。旨云:「今查征南將軍柴進,昔日曾與東吳密謀,如今又連接宋江,圖謀不軌。著交州刺史,鎮南將軍士燮就地格殺,傳首於駕前,以表忠純。」士燮聞旨大驚:「陛下如何有此突兀之舉?」尤乍貴肅然道:「大人休得多問。某今要趕回覆命了。」士燮只得接了密旨,遣人送出尤乍貴。看那密旨,確實有劉備之璽。心下嘀咕,便請兄弟士壹、士侑前來商議。士壹道:「陛下此舉,甚是古怪。柴文引在交州數載,未曾聞得有謀逆之事。便是前番出謀與東吳敷衍,也不過是權宜之計,怎能下書格殺?」士侑道:「只是皇命在此,如何違背?」正猶豫間,人報柴大人請士大人前往商議機密。士燮道:「柴文引此舉有何用意?」士壹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也。兄長可帶精銳衛士自去,我兄弟二人引軍馬預備,萬一有變,便殺入接應。」於是士邸引貼身衛隊百十人保護士燮入,士壹引三千精兵,在衙門預備;士侑整頓軍馬待命。   士燮一路小心,入了征南將軍衙門,卻看堂前只有十餘個衛士。柴進笑道:「刺史何必帶如許大軍前來?」將士燮引入後堂。士燮便叫士邸帶衛隊在前堂待命。入了後堂,柴進屏退眾人,取出一封書信道:「不知士大人可曾見過這個?」士燮接過一看,卻是劉備一封加璽密旨,傳與柴進道:「今查,鎮南將軍士燮前番荊州變故時,不發援軍,致令關雲長殉身;後欲投降東吳,未能得逞;今又違旨,不肯北伐,更勾結梁山宋江吳用之輩,圖謀不軌。著征南將軍柴進就地格殺,領其部眾,整頓州郡,以為忠純。」士燮看罷,跳起來道:「這是何言!關羽自傲而亡,與我交州甚麼相干!我又何時勾結梁山軍了!」柴進微笑道:「大人不必驚惶。我也知大人忠誠,其間必有誤會,因此實言相告。今日當竭力上書,為大人力辯也。」士燮頹然道:「不必了。我這裡亦有一封密旨也。」取出尤乍貴送來的密旨,給柴進看。柴進看了,大驚道:「如何陛下為此兩面三刀手段也!我當親入御營,面見陛下分辯!」士燮道:「文引此去,乃自投羅網也!劉玄德此舉,分明已不把我等當作臣子,而蓄意剪除,欲令我二虎相鬥也。」柴進惶恐道:「如此怎生是好?我自入交州,一向為陛下盡心竭力,今陛下恐我交州尾大不掉,而出此毒計。雖情有可原,我等卻不甘束手就擒也!」士燮厲聲道:「文引休得此言!主疑臣死,我等亦是一鎮諸侯,安能坐以待斃!今劉備既然疑我等造反,我等便反給他看!」柴進道:「只恐以臣反君,名分不當。」士燮呵呵笑道:「他劉備雖是漢室宗親,如今皇帝還在,自立為帝,本身便是謀逆。若能與我共患難,則保他打這江山;如今欲要剪除我輩,我等何必扶他!文引休要遲疑,隨我起兵可也!」柴進拍案道:「甚好!既然如此,願附驥尾!」士燮道:「即刻整頓軍馬,先乘虛攻取荊州如何?」柴進道:「不可。君以為憑交州之力,何以當劉備?」士燮道:「不如。」柴進道:「是也。且公子尚在劉備軍中,今若貿然起兵,恐投鼠忌器也。」士燮道:「那如何是好?」柴進道:「以某愚見,既然劉玄德兩封密旨之中,皆說我等與梁山軍勾結;那梁山軍宋公明、吳加亮又都是豪傑之士,我等不如派遣要人,將兩封密旨帶去,說以利害,請宋江出首起兵,如此則荊州如在掌中也。」士燮大喜:「既然如此,便辛苦文引一趟如何?」柴進道:「那不才就斗膽妄為了。只是大人在此,切切不可輕舉妄動也。」於是士燮、柴進聯名修書一封,連同兩封密旨,一起由柴進帶去,北上荊州,面見宋江,商談聯絡之事。士燮在交州整頓軍馬不提。   且說士燮待柴進走了多日,忽然有交州軍校自雍州來,報曰:「大人,士徽公子在雍州軍中被刺身亡!」士燮聞言,彷彿當頭冰雪澆灌,大叫一聲,栽倒在地。須臾跳起,切齒罵道:「叵耐老革,行事如此陰險,某不報此仇,誓不為人!」便教士壹、士侑進來,欲點起軍馬,攻打荊州。正是:只因護犢心意重,致令勃然氣衝冠。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五回:諸葛亮智定平叛策,豹子頭大戰猛張飛     且說建安二十二年秋,交州刺史士燮聞之兒子士徽在雍州軍中被刺,大驚之下,只道是劉備所為,便要發兵攻打荊州。士壹急忙勸住:「兄長不可忿一時之怒而亂大局。且柴文引已去聯絡宋江,待他回來,再作打算不遲。」士燮方忍耐怒火,只教人前往路途,看柴將軍幾時回來。   再講小旋風柴進,一路到荊州前線,秘密會見宋江,送上士燮要求結盟的書信。宋江大喜,囑以如此如此:「只待我這邊消息,便一時發動。」柴進自回交州,相告士燮道:「宋將軍看了書信,亦是驚怒。只恐我等起兵,勢單力薄,因此叫將軍少安毋躁,只等再聯絡幾路軍馬,一起舉義。」士燮哭告道:「可恨劉備,竟將我兒殺害,並其軍馬!」柴進驚道:「竟有此事!刺史放心,某當竭力輔佐,定要為公子報仇!」士燮再三拜謝。於是交州這一頭緊鑼密鼓。只待宋江起事。   宋江在荊州,送走柴進,不久又得吳用書信道:「如今蜀中已聯絡妥當,只是諸般兵馬甲仗,尚且未準備齊全,貿然動手,非智者之為。先暫定於今年臘月之時起兵,哥哥自作準備。」宋江接到書信,與龐統商議。龐統道:「如今且有兩個不便:梁山兄弟,歷來手足情深。只是史進、魯智深二位,被劉備委以重任,頗見籠絡。魯智深在荊州,倒還好說。只怕史進在長安,若是起兵,怕他首鼠向背。」宋江道:「這個,俺只叫吳加亮去處置也。這荊南徐寧、上庸劉唐、杜千、漢中鄒潤、龔旺、丁得孫,儘是我梁山一路兄弟,等發兵之時,截斷道路,不教劉備入川也。」龐統道:「如此甚好。」於是整備軍馬,一面再發書信,叫吳用相機安排。這吳用於是再遣戴宗前往北線,送信與病尉遲孫立,只叫如此如此。一面又安排人手,八方聯絡。   只說諸葛亮在成都,自劉備三路出師北伐之後,日夜操勞國事,殫精竭慮。這天得杜微自巴郡密報,諸葛亮拆開一看,拍案道:「不好!不好!」馬謖在旁侍立,急問:「如何不好?」諸葛亮以杜微書示之道:「你看,杜大人來報,吳用多日不見蹤影,又兼巴郡糧草,調動頻繁。梁山軍萬人在郡,必為後患。如今看來,十有八九,宋江、吳用必有異動!」馬謖道:「何不稟明陛下,傳旨處置?」諸葛亮道:「如今只是懷疑,卻無證據。某先修書與龐士元、李正方,教各自防備。」馬謖道:「何不教張益德也多加留意?」諸葛亮道:「幼平你不知的,張車騎性情粗暴,若是聽得,只怕激動起來,或是洩漏消息。我只聯絡士元暗中提防,教他秘計不成,自然是了。」馬謖道:「雖然如此,士元乃以太尉監督兩路軍馬,並非張益德幕賓;且他一向又不以梁山軍為念的,難免疏漏萬一。若是益德全然不知,只恐突然事變,當有不利。」諸葛亮沉吟片刻:「所言也是。既然如此,可修書與向寵、伊籍,教好生輔佐益德足矣。」於是將書信寫畢,發付人去訖。沉思片刻,又道:「陛下一路,他是歷來信梁山軍的。倘若直言相告,被他說與史進等人聽,反倒不妙。只好修書與法孝直,所幸孝直才略過人,有他在側,陛下必不自誤也。」遂遣人送信與法正,說明緣由,只叫防備。一面又思索片刻,教人與費褘送去密信,囑咐監視馬超。   馬謖問道:「若或宋江軍起事,當何以迎之?」諸葛亮道:「梁山軍如欲作亂,必從巴郡、荊州兩處起兵,相互呼應,外則勾結曹操,內則接連馬超,先奪取川口,占荊北川南,然後南北對進,奪取成都。」馬謖道:「如之奈何?」諸葛亮道:「如有消息,則令張益德、糜子仲堅守江陵,徐寧、廖立據住江南。賊軍雖眾,不得驟然得手。而令李正方扼守川口白帝城,斷絕內外,使賊軍不得以出也。然後我親引成都軍馬,以子龍為先鋒,火急南進,進取巴郡。吳用軍事孤,必為擊破;再教陛下以精兵捍將守長安,余軍後撤,往漢中擋住馬超鋒頭。待巴郡平滅,某再出川,馳援龐士元;一面教黃忠、李俊自江東起兵,宋江雖有五萬之眾,不得城池糧草,早晚必破。如此梁山軍既敗,馬超雖有西涼之勇,不過偏安壟右之地,且他與曹操又是殺父血仇,只要曉以厲害,依舊可為我用。如是大患消除,而我整頓軍馬,再出師北伐,可定天下也。」馬謖聞言拜服。諸葛亮道:「如今只要這各處情報往來迅疾,不要被他出奇制勝,大局便在掌握之中也。」   這邊龐統得到諸葛亮密信,歎道:「孔明謀算,過我多矣!今幸得他尚且以我為劉玄德忠臣。慚愧,慚愧!」便請來宋江,告以實情。宋江看了,面如土色:「如何有這等事情?」龐統道:「孔明既然已然懷疑,想必密信不止給我一人。若是張飛得知,他手下有精兵萬人,只怕若是就地截殺起來,我等雖有五萬之眾,難以抵擋!」宋江驚得跪倒在地:「鳳雛先生,救俺一救!」龐統沉吟片刻,拍案道:「事到如今,只得先下手為強!」宋江道:「便請先生指教!」龐統道:「先請蔣敬、李應、公孫勝三位先生來。」宋江便教宋清去請。須臾人到,龐統出諸葛亮密信示之,眾人無不悚然,皆歎諸葛亮神鬼之機也。龐統道:「事以至此,只好提前起兵。公明將軍可派遣人手,一路過川口告知吳加亮,一路從上庸到長安,相告梁山軍長安所部,各自快快脫離劉備,趕回川中。一路往南,聯絡荊州、交州把關之將,預備接應。」公孫勝道:「如今荊州這一路,如何是好?」龐統道:「張飛英雄善戰,所部軍馬精銳,若是與之廝殺,雖然得手,亦要傷折無數。如今最好之策,便是拋開張飛軍馬,我等自回守荊州之地,一面分軍打通川口可也。」李應道:「張飛若是追殺,如何抵擋?」龐統道:「只好先修密信與曹仁,只說我等不願與曹軍為敵,便要撤兵,請其抵擋張飛。」公孫勝道:「曹仁豈肯為我抵擋張飛哉?」龐統笑道:「李將軍放心。我等既去,則劉備軍勢亂。曹仁乃勇武名將,又屢屢被挫,心頭早有戰意,豈有不乘勢襲擊之理?」眾人都點頭。龐統道:「既然如此,便定今夜三更,全隊拔寨,向南退往宜城、當陽,再安營堅守,卻把張飛軍馬堵住。」宋江道:「諸位兄弟若無異議,便從鳳雛先生計策了。」神算子蔣敬忽道:「哥哥且慢,有一事。」宋江道:「何事?」蔣敬道:「魯達哥哥引本部五六千軍馬,卻也駐紮在樊城。他為人耿直,又頗受劉玄德恩惠,只怕不願就此起事。」宋江聞了,倒是一愣,略微思索片刻,道:「這個俺自有安排的。」蔣敬道:「如此甚好。」   於是宋江先教召集本處的頭領:林沖、阮小二,小七,李逵、石秀、宣贊、郝思文、項充、呂方、郭盛,共計十人,置酒會曰:「諸位兄弟,我等自八年前入漢以來,忍辱負重,多有致令手足傷殘。今日終於得以張揚意氣!俺這裡傳下軍令,今夜起,舉兵反劉,樹我梁山大旗!」眾頭領聽罷,面面相覷。林沖道:「哥哥,這劉玄德人稱仁君,又待我等不薄,何必……」宋江聞言道:「林教頭這叫甚麼說話!我等辛辛苦苦來此後漢時候,多少弟兄死傷,豈不都是為今日意氣風發?那劉備小恩小惠,豈能買我兄弟豪氣!」林沖聞言,納悶退下。李逵早跳出來,把兩柄斧頭一碰,嚷道:「好好好,哥哥說的好,俺鐵牛跟哥哥,管他劉黃鼠,劉黑鼠,只管砍了!」宋江斥道:「你這黑廝便知道瞎鬧!退下!」一面轉向眾人道:「我亦知諸位掛念劉備恩情。只是亂世爭霸,原本不得心慈手軟。我等一百單八人自成一體,若是反替劉備賣命,便是先前逝去那些兄弟,豈能安心?諸位,不是俺宋江要甚功名,實在為此。望各位兄弟海涵則個。」眾頭領聽他如此說,俱各點頭。宋江道:「既然如此,今夜三更,各隊依次拔寨;阮小二、小七兄弟在江上安排船隻,渡過樊城的軍馬;林教頭引精兵三千,斷後防止追兵;石秀兄弟引二千步卒,巡探道路;樊城花榮、秦明兩位兄弟,我已派蔣敬兄弟前去通告。」林沖道:「哥哥,魯達哥哥那邊,只怕要稍費些心。他的性子……」宋江道:「這個我自然知道,林教頭不必掛心。」正說之間,馬雲祿從後堂進來,大笑道:「好哇,夫君,你卻在此圖謀造反!」宋江大怒,罵道:「我等商量國事,你進來作甚!要說造反,你哥子卻也有份!」眾人各自嘻笑散去。   這邊廂宋江召集眾人相議,那邊,李應、公孫勝卻去將洞溪漢將杜路、劉寧招來,引入密室。二人各自疑懼,李應道:「如今請來二位,卻是有一事要直言相告。劉備身為漢室貴胄,卻妄登九五,實乃逆天大賊。我哥哥宋公明欲要起兵誅逆,欲得二位相助。前番彝陵戰時,二位曾為張清將軍所救,那也是我梁山弟兄。便是朝中龐統、魏延等一班兒,也俱是我等聯絡。二位願意不願?」杜路、劉寧看此情形,早驚得兩股戰戰,說不出個字來。李應一拍桌子:「如今天大的秘密,盡數告知二位,二位若不肯,這幾十萬人的命,不得已,只好……」便要去拔劍。二將看他凶相,嚇得牙齒打架道:「李……李將軍且慢,我等……願從……」李應大喜道:「二位既願從義舉,某願與二位對天盟誓。有負約者,天打五雷轟!」二將只得起了誓,這邊公孫勝暗自施法,放了一個悶雷,聲雖不大,卻震的杜路、劉寧屁滾尿流,哪敢再違抗。李應見二人死心塌地,乃告知三更行事。二人逃也一般自回營地去了。   另一頭,蔣敬去樊城軍中面見花榮、秦明,宋清卻將魯智深請到宋江大營之中。兩人見面,魯智深道:「公明哥哥叫俺來作甚?」宋江道:「實言相告,如今劉備、諸葛亮對我梁山頗有懷疑,我等不得已,當起兵造反,故特告知大師。」魯智深聞言,禿頭上青筋暴起,虎吼道:「哥哥這是甚話!當初我等來漢朝,洒家便說梁山軍自己成一隊,和曹劉爭奪天下,哥哥定要從吳用那鳥計,把自家手足拆的七零八碎,連廝殺都不痛快。如今好容易幫助劉玄德打下這一片基業,又難得他待人寬宏直率,對老百姓也好,我等卻又何必造他的反!哥哥要造反只管造去,我卻帶自家這五六千兄弟保劉備!日後戰場上相見,喝了再打!」宋江聞言,不動聲色,笑道:「魯達兄弟何必如此。我等一百單八人,生在一處,死在一處也……」魯達拍案道:「一處個鳥!你且看看如今這九十多個活人,一處的有幾個?就是那十來個死了的,又有幾人知他為誰死!」宋江笑得更歡:「這是俺的不是。魯達兄弟既然不願意造反,我等不妨從長計議,若真是劉備是好皇帝,我等便保了他,落個封妻萌子,又有何不可?」魯智深道:「封妻萌子倒是一般,只要這天下欺負人的惡人都被打了,老百姓得過平安,我等兄弟便歸隱市井,日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閒著比武打架,豈不快哉!哥哥,我看你跟吳加亮久了,是被功名迷了心竅。如此搬弄陰謀,和那高俅蔡京一般奸臣,有何兩樣!」宋江呵呵大笑:「魯達兄弟罵得好!是俺糊塗。我在隔壁備了酒菜,便請魯達兄弟先喝幾杯,消消悶氣。俺這裡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待會再來賠罪。」於是宋清將魯達讓到隔壁,打開一個食盒,端出一罈子好酒,三五斤熟牛肉,兩隻雞,一大條蒸魚,擺在桌子上請魯智深吃。魯智深謂宋清:「兄弟也來吃些。」宋清道:「小弟有些不適,吃不得酒肉。哥哥自用。」一邊出去了。魯智深方才對宋江發了陣火,腹中飢餓,聞得那酒香氣,不由垂涎出來,一邊大碗大碗斟酒,一面用手撕扯那肉和雞,吃到六七分,忽然一陣頭暈目眩,趴倒桌上,人事不省。   便看宋江、宋清走出。宋江吩咐:「將魯達兄弟放入車中,好生照看,今夜隨大隊一起南下。再教人吩咐花榮、秦明兄弟,只說魯達兄弟吃醉了,叫他們把魯達兄弟部下軍馬和五溪蠻王沙摩柯的隊伍一起帶走便是。」宋清從命去了。正是:休管手足親密,權術盡在厚黑。   再說向寵、伊籍,接到諸葛亮密信,卻因諸葛亮為怕洩漏,密信之中,只叫二人提防,並交代萬一有變可如此如此,卻沒有告知二人相互聯繫,因此也沒個商量。只說向寵當夜,出營來走時,隱約看側面洞溪軍營,有些軍士走動。向寵心中戒備,便躡手躡腳,上前探看,卻見洞溪軍士,正自棄營而走。向寵心下暗自吃驚,急急回到自家營寨,恰逢伊籍來道:「不好,梁山軍、洞溪軍俱各走了!」向寵道:「諸葛軍師交代,果然不錯!」伊籍道:「卻原來你也得了吩咐!」於是一起來見張飛。卻不料張飛白日間多喝了些,如今醉臥榻上,呼呼大睡,只叫喚不醒。二人急得跺足,急急又去找張翼,說如此。張翼道:「三將軍酣醉不醒,我等何不點起兵馬,去攔截逃軍?」伊籍道:「不可,梁山軍既有圖謀不軌,必然準備充分。宋江麾下,又有秦明、林沖等萬夫之將。我等若去,恐怕打草驚蛇,反而抵擋不住。」於是只得盡力監視。一面派人過江探看,樊城亦是空了。正在焦急,張飛酒醒過來,遣人問:「方纔何事?」三人疾步入,稟報:「三將軍,梁山軍密謀造反,全軍離了營寨,往南去了!」並說了孔明囑咐。張飛問:「龐統先生何在?」伊籍道:「不知,恐怕為亂軍所害!」張飛一聽大怒,抓住向寵道:「既然臥龍先生有密信,你何不早告我!致令俺喝酒誤事!沒說頭,張翼與伊籍先生守營盤,向寵隨我去,趕上亂軍,把叛將一矛一個,盡數刺殺,再將軍馬帶回!」伊籍道:「梁山軍有六七萬之眾,只恐將軍孤身前去,頗有危險。」張飛道:「俺當初獨立長阪橋,曹軍數萬,俱看作草木。這等草寇,豈在話下!」吩咐伊籍、張翼:「可派遣士卒,到各處營寨之中,多點燈籠,多鳴金鼓,以為疑兵之計。」自提蛇矛上馬,與向寵兩個,點五千兵,輕裝出發,向南來趕。   行約三十里,遠遠望見前面軍馬,張飛只叫加緊追趕。忽地路邊一聲鑼響,殺出一彪軍馬,攔住去路,為首大將,正是林沖:「三將軍哪裡去?」張飛看見,那裡顧得上答禮,開口大罵:「呀呸!林沖汝這匹夫,枉自長得和老張親兒子一般,竟然如此背信無恥,竟然欲叛我哥哥!休要說話,來老張蛇矛上領死!」林沖原有不忍,被他一說,心下躊躇之時,張飛已策馬上來,只得挺矛相迎。二將一般的豹頭環眼,兩支丈八蛇矛相交,聲震數里。兩匹戰馬盤旋,四條胳膊相交,八個蹄子踏得地下煙塵陣陣。大戰數十回合,不分勝敗。張飛戰到興起,虎吼連連,一矛接一矛刺殺,威力倍增。林沖見勢,亦大呼助力,兩員猛將,各自奮力交戰,看得雙方士卒都呆了。原來張飛雖然招法精奇,畢竟年過五旬,氣血稍不及林沖;又兼宿酒未全醒,手腳畢竟不如平時利索。因此若是細細計較起來,林教頭倒是多半分勝算。只是林沖是儒雅之人,因覺得如此背反,心中有愧,又兼同在軍中時,多蒙張飛關照,傳授蛇矛戰法,因此卻是攻得少,守的多。如此兩個翻翻滾滾,戰到二百餘合,張飛大喝一聲,蛇矛劈面刺殺而來,林沖急以蓮花矛式招架,將張飛矛頭格開,不料張飛突然翻腕,矛頭如蟒蛇探身,翻滾而起,噹啷啷連響,將林沖手中蛇矛挑起,飛出三丈開外,掉在地上。漢軍士卒,齊聲叫「好」,張飛亦呵呵大笑。卻看林沖就勢轉過馬頭,引本部軍士急急撤退。張飛叫聲:「休走!」正要驅兵追趕,背後殺聲大作,回頭看時,無數軍馬趕來。正是:雖喜烽煙乘心意,怎奈兵禍起蕭牆!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六回:魯智深大鬧英雄宴,吳加亮巧借南蠻兵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十八日,荊州漢軍宋江兵變舉事,棄陣南進。張飛聞之,急急引軍來追趕,殺退林沖。向寵道:「如今須得急往南到江陵,會同糜竺大人,守把城池,莫被賊軍奪占也。」張飛道:「甚好。」正欲出發,背後喊聲喧天,無數軍馬趕來。張飛急急回頭看,只見張翼鎧破斧缺,引數百人趕來,哭拜道:「三將軍去後,我與伊籍先生商議,先派人前往川中、雍州,告知陛下與丞相。方才出發,不想襄陽曹軍,傾巢出動,我等雖然四處虛張聲勢,畢竟只有數千軍馬,當即潰敗,伊籍先生死於亂軍之中!」張飛低吼一聲,頹然道:「俺之過錯也。若非俺吃酒誤事,豈能如此哉!」向寵道:「三將軍休要自責,如今急急南進,方可一避曹軍,二還荊州。」正說之間,背後金鼓大近,曹仁引大軍衝殺過來。原來曹仁在襄陽,得到宋江遣人送的密信,說是欲佔荊州,脫離劉備,願意讓出樊城,請曹仁莫動。使人探聽,果然樊城已空。滿寵謹慎,教先發書徐晃軍馬,進駐樊城,果然無事。曹仁見漢軍內部分裂,自然歡喜,當即留滿寵、牛金守城,自與徐晃、呼延灼、文聘引軍五萬,大開城門,直撲漢軍營地。可憐伊籍、張翼只有數千軍馬,如何抵擋,一路被曹軍殺奔此地。張飛卻待南進荊州,已是不及,被曹軍眾將大驅士馬,三面殺上。乃謂張翼、向寵道:「事急矣!大家各自死戰逃命去吧!」遂轉身陷陣。曹仁望見張飛,想起喪子之仇,拍馬舞刀高叫:「張飛匹夫,速來領死!」張飛大怒,回馬來戰曹仁,兩個刀矛相交,戰有二十餘合,張飛畢竟神勇,曹仁戰之不下,呼延灼見狀,提雙鞭上前,截住廝殺。再鬥二十餘合,張飛精神倍長。此時雙方部下兵將,各自混戰。向寵倚仗隨身五百精銳士卒,訓練有素,列隊突擊,衝破包圍而去;張翼畢竟手段有限,苦戰數十合,喪命於徐晃馬前。張飛獨大呼酣戰,力敵曹仁、呼延灼,百十餘合,未見高下。呼延灼暗自感歎:「張益德年已五旬,尤然勇健如此也!」徐晃、文聘看勢,亦舉斧挺槍,殺入圈子,四將共鬥張飛。張飛鬚髮噴張,蛇矛如靈蛇遊走,大喝處,矛頭紮穿徐晃頭盔,回手時,又險些將曹仁刺下馬來。怎奈曹營四將,俱各英勇,此起彼伏,攻勢不斷。張飛戰得久時,漸漸不支,不慎被文聘金槍,刺傷左臂。一臂既然少力,矛法即亂。飛眼見不能脫,猛然回頭,環眼大張,曹營四將俱不由一驚。便聽張飛憤然高叫:「大哥!俺老張謝罪了!」掉轉矛頭,直刺心窩,墮馬身亡。後人有詩歎曰:   燕山出才俊,結情自桃園。威聲震長阪,運數盡襄樊。半生載義氣,孤膽鎮軍前。赤膽幽幽影,漢宮仍流連。   張飛既死,部下漢軍,喪十之八九。曹仁欲待繼續南進荊州,徐晃道:「如今宋江起兵叛劉,必然南進。我等若亦進軍,只恐反倒捲入是非。不若暫時屯兵此地,報大王裁處。」曹仁然之,遂收兵回襄陽,一面將張飛屍首厚葬。   再說糜竺在江陵,過得數日,忽然聞報,說前方大隊軍馬往南回來,心中疑惑。忽然間謠言紛傳,都說張翼、向寵造反,殺害張飛,勾結曹軍欲攻取荊州,因此梁山軍回師防守;又有說是梁山軍造反,為曹軍作先鋒前來。糜竺甚是不安,一面遣人報往川中,一面安排哨探,打聽消息,又派遣使者前往宋江軍中詢問,俱不得消息。忽然接到諸葛亮密信,說提防宋江造反。糜竺看罷,恍然大悟,但江陵兵力薄弱,又沒個將領商量,不得已,乃請水軍督將,樓船中郎將孟康商議。孟康道:「太守不必擔心,江陵城池堅固,背靠長江,又有我所部水軍支援,必無大礙。」不數日,梁山軍大隊兵臨城下,糜竺上城防守,卻被那梁山地滿星玉幡竿孟康從背後一刀砍翻,就勢開了城門,宋江揮軍而入,城中漢兵,紛紛投降。向寵抄小路趕來,卻見江陵已失,轉思再三,引數十騎投川中去了。   宋江得了江陵,大喜過望,遂於城內,大擺酒宴,與眾兄弟慶賀。單只說魯智深,那日被宋江教宋清以蒙汗藥麻翻,於路之上,宋江恐他起來作怪,干擾大事,只叫每日把雞湯和蒙汗藥給他灌下去,於是一路不醒。直到奪取江陵,方才將魯智深安置在後帳,吩咐兩個嘍囉照顧。那魯智深停了半日,悠悠醒轉,頭腦一片空白,瞪著大眼怪道:「此是何地?」嘍囉道:「回頭領的話,此乃江陵城也。」魯智深道:「囈,洒家明明在樊城,如何來了江陵?」小嘍囉不答,魯智深端起床頭的涼茶,咕嘟嘟灌了一氣,自己坐在床頭,細細想了一番,猛然醒悟,乃問小嘍囉:「宋江哥哥何在?」嘍囉道:「在前堂與眾家頭領飲宴哩。」魯智深把床頭一拍,一言不發,起身來,也不穿好衣服,大步便往前堂闖,嘍囉那裡攔的住。進了前堂,只見宋江笑容滿面,正與十多個頭領並數十個心腹頭目,排開大吃大喝。魯智深大步過去,怒眼圓睜,喝道:「黑宋江!你且說,為何要如此糊弄洒家!」一邊說,一邊走過去,把一面桌子猛地一掀。酒汁湯水,潑了宋江一頭一身。宋江正自抹臉,已被魯達劈胸抓住,切齒道:「我敬你義薄雲天,不想竟是如此小人!自家兄弟,也用下三濫勾當!」舉拳要打,林沖急忙喝道:「哥哥,且慢動手,有話好說!」魯達指宋江道:「你自問他,如何誆我!」宋江嚇得面如土色,雙手擋住,陪笑道:「魯達兄弟錯怪了!想來是魯達兄弟從樊城到襄陽疲憊,多喝了幾杯,因此醉了……」魯智深怒道:「還耍你的鳥嘴!洒家的酒量,豈有不自知的!你那半罈子醪糟,又豈能教洒家睡上這許多日!你只要搬弄功名,不惜壞了道義,洒家今日便飽打你一頓!」舉起醋缽大的拳頭,只在宋江鼻子前晃晃,嚇得宋江尖叫連聲,早有林沖、李逵兩個夾上來,把魯智深緊緊拉住,口裡苦勸:「哥哥息怒,哥哥息怒。」眾人也都上來相勸,蔣敬道:「魯達哥哥,宋江哥哥也是一番好意,怕我軍走後曹仁從襄陽殺出,哥哥恐怕難以抵擋,萬一手足挫傷,實在可歎。是以出此下策,實是情況緊急,哥哥莫怪。」魯智深聞言,鬆開了宋江,搖頭歎息道:「不想我魯達自詡豪邁,竟然錯入山寨,跟了群卑劣鼠輩!」宋江口裡只是陪笑:「魯達兄弟這說怎的,我等一百單八人結義,誓同生死,來來來,同喝一杯,同喝一杯……」魯智深看他表情,忽然哈哈大笑:「好,來來來,同喝一杯!」宋江大喜,急教嘍囉斟酒。魯智深濃眉倒豎:「住了!」自家端起一罈子,向環繞諸人比劃一圈,先自歎息:「當初山寨一百八人同飲,何等暢快。如今這環顧四周,稀稀拉拉,連洒家不上二十人。吳加亮,你行的好計!」復又道聲:「各位好兄弟,今日一飲,恩斷義絕。你等隨宋江哥哥好生奪取江山,洒家自去保好皇帝劉玄德。日後沙場相見,少不得一刀一槍,今日別過了!」將頭一沉,抱起罈子痛飲起來。眾人聞言大驚,待再要相勸,只見魯智深將酒罈子一摔,噹啷啷,打個粉碎,站起來朝眾人團團一揖:「後會有期!」大步出門去了。林沖、秦明、李應等都欲上前相勸,只聽宋江斷喝一聲:「都與我住了!」眾人看宋江,聽得他語調沉痛道:「人各有志……由他去便了!」   魯智深闖出宴會,後營尋著了自家禪杖,心道:「宋江如此算計,無非怕我把他的梁山軍馬帶了。我便單人獨馬,也走個光明磊落。」只教兩個心腹伴當,收拾了幾口上等朴刀,帶上些衣服、乾糧、銀兩,三匹馬出了江陵城,往北進發,先去尋張飛。一路疾馳,不數日,來到一處地方,戰火方息。魯智深詢問附近山民,都道:「前幾日,張三將軍在此與曹軍血戰身亡,便葬在那邊山丘之側。」魯智深聞言,胸中一股悲痛之氣上來。掙扎著到張飛墓前,伏地大哭。哭罷上馬,教兩個伴當在一起往北行。行不上十里,望見一處軍馬安營紮寨,營盤上曹字大旗飄蕩。魯智深咬牙切齒。囑咐兩個伴當:「你二人且在此守候。若我有失,便自去鄉下安身罷。」一面大叫:「張益德,三將軍!洒家與你復仇來了!」拍馬揮舞那條六十餘斤水磨禪杖,便往曹軍營寨衝去。營門口守兵欲待攔截,早被打翻十餘個,一路闖進營寨。所到之處,曹軍兵將撞著即死,擦著也傷。那魯智深在營中左衝右突。勢如瘋虎,打的曹軍屍橫遍地。前營守將卻是呂常,見狀上前相應,戰無三合,被魯智深一禪杖打下馬來,手臂震斷了。魯智深待要打殺,呂常親兵拚死上前救護主將下去了,魯智深更是憤怒,大吼衝殺,又把呂常親兵打死二十餘人。正廝殺間,忽見一將衝出,卻是梁山雙鞭呼延灼,口裡教:「大和尚,為何來闖我營地?」。魯智深一愣,再欲上前,卻又想起梁山上的情分,忽然殺氣大減,轉身朝營門外打去。曹軍待要亂箭射去,呼延灼止之曰:「此人性情瘋狂,不要招惹。放他殺出去把。」   魯智深殺出營門,信馬不覺到了山丘之前,被一陣山風一吹,遠眺江漢平原,忽然心頭無限感慨起來,不由放聲大哭。哭罷,正逢兩個伴當尋來:「頭領,我等往何處去?」魯智深道:「你等自分了銀兩去罷。」兩人道:「我等雖死,願隨頭領。」魯智深搖頭歎息,於是三人一路信步,卻又復往南折回。行到半途,卻見林沖亦帶著兩個嘍囉,挑著一擔東西,等在路口。望見魯智深,高叫:「魯達哥哥,兄弟在此!」魯智深道:「林教頭你在此作甚?莫非是宋公明派你前來?」林沖道:「非也。小弟料到哥哥必然復來此,因此特地守候,已二日矣。」便吩咐嘍囉打開挑著的酒食擔子,就路邊避風處升起火來,把酒食燙熱,兩個舉杯相敘。吃了半晌,魯智深道:「這亂世爭霸,所用心機計謀,實在不比得當初在水泊梁山劫富濟貧的日子。林教頭,以你我性情,其實不適合的。」林沖默然不語,片刻反問:「哥哥如今待要去何處?」魯智深悠悠歎道:「洒家原想,宋公明既然如此待我,不如反去保劉玄德。後來轉念,我與漢家眾將並肩數年,情同手足,自然不忍反戈對陣,但又豈能因此便真絕了梁山情分。日後天罡地煞兄弟陣前相見,安能真的刀槍廝拼?想來想去,只好暫時浪跡江湖,不問戰事,待天下清平,再與眾位兄弟相見罷。林教頭,你也是性情中人,何不與我一道歸隱,免得看這等腌臢事情。」林沖道:「魯兄,當日若無你相救,小弟早已命喪野豬林。如今難得宋公明看顧,不忍棄之而去。」魯智深搖頭道:「兄弟是心腸太軟。既然如此,就此別過,好自為之。」兩人各飲三杯,灑淚揮別。林沖自回轉,魯智深則向西。   又行不遠,卻看大隊番人,鬧鬧嚷嚷而來。為頭沙摩柯高叫:「禿頭兄弟,你待要何處去!」魯智深驚喜道:「哥哥如何在此?」沙摩柯道:「聽他們說你往北邊去尋人打仗,我特帶兵來幫你。」魯智深搖頭道:「不必了。兄弟我心灰意冷,不想打仗。」沙摩柯道:「可是這叫宋江的官兒欺負你?待我去把他殺了!」魯智深道:「不必不必。我只自己不想廝殺罷了。」沙摩柯道:「既然兄弟不願,我等也不必在這裡了。你同我回五溪山寨去住,每日打獵喝酒如何?」魯智深大喜:「那就叨擾哥哥了。」沙摩柯怒道:「自己兄弟,說這些算啥。」於是兩個引數千番兵,自轉回五溪。   林衝回到江陵,宋江接住,問了緣由。又報五溪番軍拔寨回去了,不由氣惱道:「魯智深兄弟自己走了,還散去我數千驍勇番兵,甚無義氣也。」龐統道:「事已如此,多說無益。如今可一面安撫荊北百姓,一面整頓軍馬,以一路守城池,一路西進,打通川口也。」宋江道:「荊州之南如何?」龐統道:「既然徐寧、廖立亦是一家軍馬,不如暫時中立,以免獨佔荊州,反引得矛頭。」宋江從之。時剛過秋收,因荊襄連年兵禍,頗有災民。宋江令神算子蔣敬整頓糧草,救濟災荒,一面將富庶地區糧食收購,轉運囤積,於是民皆感恩。一面傳檄曰:「天道不幸,漢室將頃,宗親劉備,外托忠義,內包禍心,割據城池,顛覆社稷,擅登九五,自封天子,激怒八荒,罪等七王!臣等不甘與之同流合污,乃奮起義軍,以討逆賊。共匡朝政,還於清明!軍民等人,協從不問,早早棄暗投明,共成大功!大漢車騎將軍劉循,驃騎將軍馬超,衛將軍宋江,征西將軍劉闡,征南將軍士燮,征東將軍黃忠,征北將軍魏延,太尉龐統等共舉。」一面以龐統為主帥,同林沖、阮小二、石秀、李應、宣贊、郝思文、花榮,引梁山軍馬三萬餘人,並有洞溪漢將劉寧、杜路二支軍馬,一起西征,往川口而去。   再說吳用在巴郡,亦注意諸葛亮成都動靜,漸覺不妙。欲要發兵,又恐非孔明之敵。情急之下,遂請彭羕來商議。原來彭羕當初譭謗劉備,被判死罪,卻被吳用安排人於法場劫走,隱藏於巴郡,暗中參謀。彭羕謂吳用道:「自來這益州地界,東北有雍州、漢中、荊州之地外接,南部卻是與雲南蠻人為界。加亮欲令諸葛亮自亂,不妨派人前往見過蠻王,許以珠玉子女,請其發兵北犯。如此諸葛亮必然慌亂,然後可乘蜀中震動,一舉起兵也。」吳用道:「只是若南蠻兵北犯,恐怕川中子民受難。」彭羕笑道:「爭霸天下,豈有不傷一子民而可為乎?昔日高祖白登山之圍,賄賂匈奴方得脫身,今吳加亮欲敗諸葛亮而借蠻兵,有何不可?」吳用聞言大笑,遂遣神行太保戴宗,往南蠻而去。原來當初梁山泊初到漢朝,吳用便安排錦豹子楊林、小霸王周通、雲裡金剛宋萬和金毛狗段景住四人前往南蠻王孟獲處投奔。那四人去了這數年來,因為身手了得,蠻人多有敬服;更兼機靈能幹,常常出謀劃策,被孟獲因為心腹之人。如今得了戴宗傳的吳用說法,便前去見蠻王孟獲,串掇起兵。戴宗並親自前往見孟獲,許以重幣,又說以南中六縣糧帛子女賜之。孟獲聞言大喜,當即滿口應允,遂吩咐蠻將金環三節、董圖衲、阿會南三個元帥,起蠻兵二萬餘人,向北殺奔南中郡而來。   南中太守董和,聞訊急忙召集官兵,守把城關,一面向成都請援。諸葛亮得知消息,與蔣琬、馬謖計議道:「南蠻軍此時來犯,必然有人挑動。」馬謖道:「莫非是曹操所為?」諸葛亮道:「不知。」過兩日,巴郡太守吳用書信前來,自告奮勇,願引巴郡梁山軍往南中平亂。諸葛亮拍案道:「是了!便是這吳用所為。梁山軍早有心圖謀不軌,如今必然是與南蠻軍勾結,乘機起兵。我若准他出兵平亂,他便乘勢把益州南部郡縣全部握於掌中。我若不許,必親引軍南進,他便連接蠻人,裡應外合攻我!」馬謖道:「如此陰謀,怎生應付?」諸葛亮笑道:「吳用雖然狡詐,某豈怕他!」指地圖道:「我已密信吩咐川口李嚴,嚴守白帝城。其人才略出眾,宋江、林沖輩俱非他敵手,因此不怕荊州敵軍入川。這邊留蔣公琰守把成都,我親引一路軍馬,往南中去與吳用匯合;你卻同趙子龍引三千精兵,抄巴西小路,奇襲巴郡,將梁山黨羽,一網打盡。然後我這邊會合當地官兵,前後夾擊,吳用軍馬前無去路,後無城池,不等蠻軍殺到,便要全軍覆滅!」馬謖道:「丞相高見!幾時出發?」諸葛亮道:「當快刀亂麻,否則時局拖延,恐生他變!只不知我派往與法孝直、費文偉聯絡的密使,為何還沒回來?」馬謖道:「許是路途遙遠,因此不曾返回。」諸葛亮道:「只願如此。若再有變故,大事不妙矣。」遂招來趙雲、糜方、張裔三將,吩咐道:「趙將軍、張將軍隨我去南中平叛,糜將軍隨同蔣公琰鎮守成都。今日點兵,明早出發!」三將領命,各自前去準備。   誰知此事卻被犍為太守黃權得知,急急發書與巴西太守龐羲道:「諸葛孔明起兵南進,恐怕於我等不利!」龐羲報與劉循、劉闡。二劉商議片刻,道:「既然如此,作興聯合川中諸將,起兵舉義可也!」恰在這時,荊州宋江消息傳來,於是當即飛書各地。時有巴西太守龐曦,將軍張嶷;綿竹太守費觀;健為太守黃權,將軍雷同;江陽太守王連,將軍吳蘭,俱是劉璋部下,聯合起兵,共推劉循為車騎將軍,益州牧;劉闡為征西將軍,成都太守。各起地方川兵,守把關隘,同時傳檄川內,叫士民各自響應。一時間檄文紛飛,川中關塞,旗幟變換,百姓無不惶恐。   諸葛亮正待出兵,忽聞驚變,宛如晴空霹靂:「某之過也!只顧慮馬超、宋江,竟未曾想到川中舊部!」馬謖道:「丞相當速定主意才是。」諸葛亮想了一想,點頭道:「也好。既然如此,我等可率成都軍馬,先將川軍擊破——那劉循、劉闡起事,部下只有臨時徵召之兵,甚不精銳,我等可一擊而取之。然後憑借川中關隘,抵禦吳用。待陛下大軍回師,再復巴郡。」一邊飛書往雍州告劉備。過得二日,諸葛亮親自掛帥,馬謖為參軍,趙雲為先鋒,張裔為合後,引軍八千,出成都。趙雲道:「當先取何地?」諸葛亮道:「川軍散佈四處,若待其會合一路,則難以急切剿滅。故我等軍馬先出,分路破之。今犍為是成都咽喉,黃權多謀,為川中棟樑,當先取之!」遂先殺奔犍為來。正是:鏡面隱藏千丈水,平地湧起三尺浪。不知諸葛亮征伐川軍,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七回:趙子龍單槍震千軍,諸葛亮孤旅戰三面     建安二十二年冬,漢丞相諸葛亮在成都聞梁山軍兵變,欲自往征伐,卻又急報劉璋部下歸降川軍俱各起事,驚訝之下,與馬謖、趙雲等決議,要乘川軍未合,逐一擊破。遂引八千軍馬,出成都,殺奔犍為而去。犍為太守黃權聞報,傳令堅守城池。大將雷同欲待出戰,黃權道:「諸葛亮不世奇才,趙雲天下名將,又有精兵,我犍為這些土兵,實非對手。所幸四下皆是我川軍人馬,只要把他牽制在犍為城下,待各路義兵攻克成都,再等梁山軍殺到,則大事諧矣。」於是只教堅守,一面飛書往綿竹、江陽、巴西各處,請費觀、王連、龐羲等各自起兵,不需要管這邊,只取成都便是。   諸葛亮在城下屯駐了十餘日,日日挑戰,黃權只是不理。欲要強攻,又恐折損軍馬。馬謖道:「丞相,敵人既不出,何不以計誘之?」諸葛亮道:「何計可誘?」馬謖道:「黃權智謀之士也,常計必不理睬。今若是反其心理,譬如我欲往東,便故作往東,他必以我實欲往西,如此可以得手。」諸葛亮聽得點頭,再沉思片刻,忽報巴西太守龐羲,保劉循、劉闡,起兵數千,往成都殺去。諸葛亮擊掌道:「妙也!今犍為得手矣!」又沉思片刻,喚趙雲入道:「我有計破敵,只差一件:東邊龐羲大軍來,若不設法阻攔,被他殺奔成都城下,甚可慮也。須得一大勇之人前往抵擋。」趙雲道:「如此,雲願去。」諸葛亮道:「此去兵微將寡,大是艱險。」趙雲慨然道:「雲自從陛下來,早置生死於度外也。」諸葛亮點頭:「子龍忠勇,某亦知也。」遂撥五百軍士,多帶號鼓,授以錦囊一個,囑托如此如此。趙雲領命去了。諸葛亮又喚來馬謖:「你安排五百兵,多備旗幟鼓號,在山道之前,虛張聲勢。又把軍士更換服色,譬如上午以青色旗幟,列隊而過,午後則換紅色旗號,再列隊過,以亂敵人耳目。」馬謖從之。   再說黃權在城上,因聞龐羲保劉循、劉闡取成都去了,心中寬慰,忽然想到:「我若把諸葛亮拖在此處,則二位公子自然恢復西川;但只恐諸葛亮多謀,識破我計策,卻把我拖在此處,回師去救,則恐怕二位公子不是他對手。」想到這一層,遣人去漢軍營前打探,回報:「營中火鼓動天,常有諸服色軍馬列隊來往。」黃權聽罷,心中一緊,次日自己換了衣服,下城關,登山坡一看,回來跺足道:「是了,諸葛亮營中就這些微人馬,換了旗幟來迷惑我,他本人定去了成都也。」當下不敢怠慢,教雷同來:「你引二千軍馬,出城去敵營前挑戰,單擂趙雲。他若出來,不可戀戰,便收兵回;他若不出,又不見諸葛亮,你可揮軍殺去,我這裡自有接應也。」雷同領命下城出戰,擂了半日,漢軍轅門緊閉,無人迎戰,雷同大怒,教軍士一起衝殺過去,那營中只有五百個弱兵,那裡抵擋得住,片刻之間,各自落荒而逃,雷同穿過營寨,緊緊追趕。黃權在城上看見,拍額道:「諸葛亮定是去成都了!我當隨後追殺,不教公子獨力應敵,只恐去了二日,已追不上也。」遂點軍一千下城,先到漢軍營寨看,只見戰具多有毀壞,糧草填埋於水井之中。黃權道:「果然諸葛亮去了。」遂引軍相隨而進,半路趕上雷同,合兵追趕。追出二十餘里,忽然山路兩邊,號炮連勝,黃權大驚:「某中計也!」正欲回馬,前面山坡之上亂箭雨點一樣射來,接著旌旗招展,左邊馬謖引軍殺出,右邊張裔引軍殺出。川軍大亂,死傷無數。雷同拼出渾身解數,殺開重圍,保黃權原路返回,奔到犍為城下,只見城門緊閉。黃權心下暗道不好,雷同是個渾人,猶自叫門,只聽城頭上一聲絲竹,諸葛亮羽扇綸巾,滿面含笑,指城下道:「黃公衡!陛下待你不薄,今何至背反,而為漢賊張聲勢也!」黃權惶惶無語,諸葛亮厲聲道:「川軍將士,昔日陛下恩德,何曾忘記?今日反正,既往不咎!」原來劉備入川,仁德遍佈,諸葛亮又自有威嚴,士眾聞言,俱各猶豫,背後張裔、馬謖揮軍殺來,川兵發一聲喊,大半歸降,黃權、雷同捨生忘死,殺透重圍,往南投江陽去了。   諸葛亮取了犍為,與馬謖、張裔商量道:「今雖取犍為,卻不敢擔擱於此。黃權既然南去,必與江陽太守王連合兵來復仇。此處能拖延則拖延,不能拖延卻也只好丟給他了。」馬謖道:「那我等去增援子龍?」諸葛亮道:「非也。巴西一路是川軍主力,子龍受了我的計謀,當能止住,若要全殲,則縱以我軍全部,亦難得手。今我軍既南出犍為,龐羲又出兵巴西,則北面綿竹費觀,必然以為他這一路空虛,而發兵來襲成都。我卻從成都之西抄襲過去,先斷其歸路,再破其軍也。」馬謖拜服:「丞相高見!」諸葛亮遂留張裔引軍一千守於犍為,吩咐:「如此如此,可使敵軍不敢進。若被識破,可如此退軍也。」自與馬謖帶七千餘軍馬,抄小路轉回成都。相去三十里,使人打探,回報:「費觀引軍,已近城池,卻未攻打。」諸葛亮笑道:「此是不知虛實,欲待多方打聽也。他若一來便猛攻,城中或許生變;今我軍已回,費賓伯豈有計可施哉。」遂安排如此如此。那費觀屯駐成都城北,與蔣琬、糜方對峙,卻也不敢冒失。忽一日報,說漢軍馬謖,從小路直取綿竹而去。費觀大驚:「綿竹若失,我這裡孤軍倒懸,亡無日矣!」急急教退,行不數里,平野殺聲暴起,五路漢軍,一起搶出,但見旌旗招展,鼓號震天,把綿竹軍圍在正中,山頭諸葛亮大笑:「賓伯,還不歸降?」費觀慘笑道:「無顏歸降矣。」遂奮力死戰。此時若是趙子龍在孔明軍中,擒殺費觀,何異反掌?只是以一軍四下拒敵,身邊竟無個良將,因此被費觀捱到天黑,從山間小道走脫,部下軍卒,卻幾近全滅。諸葛亮既平定了費觀一路,且在成都修整數日,馬謖從綿竹來,自報奪了郡縣,留副將守把,自引軍復回。諸葛亮道:「今犍為、綿竹皆平,可往東迎擊劉循、劉闡去也。若得將這一股擊潰,則川軍自敗,然後梁山軍不足慮也。」遂整軍前往。   原來龐羲在巴西,奉劉循、劉闡為主,有戰將張嶷、劉湘、吳班、劉晙、向存等,糾合了八九千軍馬,從巴西趕來,龐羲自守巴西郡。只因探得諸葛亮引大隊去取成都,因此放心大進。只是巴西距離成都路途尚且遙遠。行近廣漢之時,這日黃昏,到一山前,忽聽三聲鼓響,山頭旌旗搖曳,殺出二三百軍馬來。劉循、劉闡相顧愕然,劉湘早喝道:「此是劉益州二位公子回成都,何方草寇敢來阻攔!」提刀殺出,對面也不見個迎戰的,一哄而散,俱又逃上山去了,丟下一地的刀槍甲仗。劉湘待要追趕,吳班急教:「甫台且慢!」劉湘回馬道:「為何攔我?」吳班道:「這些微兵馬,自然不足為患;但如此舉動,顯是誘敵。諸葛亮詭計多端,此地接近成都,不可不防。」遂教且就地紮營,嚴加防備,卻是一夜沒有動靜。   次日來,先喚幾個鄉民來問,卻說前幾日便有兵馬來此,正不知多少。吳班、劉湘看此處地勢險要,心道若有埋伏,為禍非淺,寧肯謹慎些。於是按兵不動,一面派出哨探,只待敵軍來。豈知自那一日後,竟然毫無動靜。去的哨探,俱各報告不見消息。   待了二日,劉湘發急道:「連個兵影也不見的,在此耽誤何用?」吳班道:「只恐他伏有軍馬,待我行過半程,殺出截斷,則甚危急也。」劉湘道:「饒是如此,強過畏敵不動也!」再三堅持,吳班無奈,遂教張嶷引軍開路,自己與劉湘護衛劉闡、劉循居中,劉晙、向存斷後,依次拔寨前行。那地頭兩邊夾山,道路狹窄,因此近萬軍馬,拖得甚長。接近黃昏,幾近過完,忽然兩邊山頭,鼓點大作,接著前面林中火起。前隊張嶷大驚,便紮住隊伍,遣人往中間來報。劉湘、吳班亦各驚懼,一面把中軍人馬就地排開,一面催後軍上前。此時天色將暮,川軍數日不見敵人,一旦發動,都是心驚。   後隊劉晙、向存聞令,督促軍馬,正在前行,忽然間背後士卒大亂,方才定神,一員白馬大將,單槍匹馬,闖入圍來,銀槍探出,早將劉晙咽喉割斷。向存大驚,正欲廝殺,被來將兜胸一槍,翻身落馬。看此人年過五旬,方面明目,卻是單獨一個,更無一兵一卒相隨。川軍欲待上前,來將大喝一聲:「常山趙子龍在此,哪個敢上來死戰!」眾軍將聞得威名,俱各戰戰兢兢。趙雲仰首長嘯,嘯聲未落,策馬撲進,銀槍閃爍,川軍轉眼之間,屍橫數人,餘眾大驚,哪個還敢圍攻,紛紛丟盔棄甲而走,偏生又山路狹窄,自相踐踏,只聽得哭喊連天。這邊劉湘、吳班聞之後軍遭襲,劉湘欲要回軍去救,吳班道:「不可,諸葛亮慣於安排連環計策,教人首尾不能相顧。前頭林中火起,必有伏兵。若是去救後軍,只怕這裡也丟了。」於是教長槍硬弩,只把中軍陣腳射住;教前隊張嶷,嚴加提防,一面安排軍馬,接應後隊過來會齊。直到一更時分,後隊回報,說趙雲一擊之後,已不知去向,但後軍兩員校尉戰死,士卒連同奔散,折了數百人,糧草亦被燒了大半。川將無不悚然。吳班道:「素聞趙雲乃劉備麾下第一員猛將,諸葛亮用為成都長城。今到此行兇,則我等切切不可輕敵!」   原來趙雲隨身,只有五百軍士。卻用了諸葛亮之錦囊妙計,平日將軍馬隱藏在山谷中一個隱蔽所在;他只五百人,自然不易暴露。專待川軍過山時,教二百人於山頭擂鼓吶喊,二百人於前面林中放火,擾亂川軍,趙雲卻單人獨馬,殺入其後隊。驅散川兵之後,便教一百軍士從路邊出來放火,果然得手。只教劉湘、吳班等倍加惶恐。趙雲自尋思道:「軍師教我襲敵之後,即刻西撤二十里,教敵人不見我蹤跡。某想來既然已震驚敵膽,何妨東進二十里,擾敵後路,卻教他不知我的所在?」主意打定,一面遣人去報諸葛丞相,一面即引軍反東進去了。   吳班、劉湘自被趙雲襲擊,更是疑神疑鬼,不敢再進,卻把軍馬就地紮營。待得兩日,又聞東面二十里糧隊被劫,逃命士卒報說是趙雲所為。劉循、劉闡聞之,皆有懼色。吳班卻若有所思,沉吟大半個時辰,忽然大笑道:「原來如此,趙雲兵力微弱也!」劉湘道:「何以見得。」吳班道:「想那趙雲乃諸葛亮部下重將,如何卻親自出擊截殺我運糧小隊?前兩日我軍被他攻擊後路,卻又怎的未看見諸葛亮大軍出擊?想來,孔明大隊尚在別處,只遣趙雲來此地擾我,兵必不多也!」劉湘喜道:「既然如此,不可叫他得逞!他既然去斷我後路糧道,我等不需顧惜,只從鄰近徵集些糧草,一路挺進,奪了成都,還愁沒飯吃?」吳班道:「正是,莫教諸葛亮回師,礙手礙腳。今先進兵奪取了廣漢,再取蜀都。」於是集合軍馬,奮力去取廣漢。那廣漢之地,並無甚兵將守把,又是劉璋舊吏守把,當下易主。奪得城池,便留劉闡、張嶷守把,以防趙雲來襲。劉湘、吳班同劉循引大隊軍馬,再往西進。行不多遠,前面鼓號震天,諸葛亮引軍殺來。   原來諸葛亮平定犍為、綿竹之後,向東來截巴西人馬;半途得到趙雲書信,不由頓足道:「子龍從來謹慎從令,如何也自作聰明了?」馬謖忙問,諸葛亮道:「他若依我計策,後退二十里,一面保全廣漢,也令川軍不知我虛實。今若反進敵後去劫奪糧草,那川軍在本鄉交戰,何愁無糧?反倒暴露我軍。我原想子龍把巴西軍馬拖在半路,我再設法引軍從小路抄襲,可一戰而破,擒住二劉,則益州自定。如今只怕被他西進佔據廣漢,則難以驟然攻克也。只怕拖延時日久了,梁山軍更難平息。」馬謖道:「事以至此,可急進兵也。」孔明然之,一路行不多時,前面探馬報川軍已取廣漢,劉湘、吳班引七八千軍馬殺來,孔明遂教馬謖引精兵二千,從別道抄襲:「待我將彼殺敗,你斷其後路,可殲其主力,然後取廣漢可也。」馬謖從之去了,諸葛亮自引軍馬,迎敵而去。   這邊劉湘、吳班見了諸葛亮軍馬,額手道:「果然諸葛孔明大軍在此,若非先取了廣漢,則我軍甚是不便也。」劉湘便要引軍衝進。吳班道:「且慢,諸葛用兵,神出鬼沒,我等俱不能敵也。公子此去,我在後接應,若有不對,即刻收兵。」劉湘應了,引軍直衝過去,兩下軍兵混戰,約半個時辰,漢軍便退。劉湘待要追趕,後面吳班急急鳴金,只得收兵回去。吳班道:「敵軍不敗先退,必然有詐。我想今既然已經到此,不須與彼力敵,只要堅守廣漢,威脅成都,等梁山軍殺進西川,再出可也。」劉湘道:「將軍所言甚是。」於是川軍竟不停留,退回廣漢,在城南平地紮營,與城中互為犄角。諸葛亮原本安排馬謖抄襲,欲先誘敵深入一程,然後用兵法擊潰,卻教馬謖從後夾擊,一舉殲滅。誰知川軍竟然不追反回,只得復引軍進至廣漢以西。自此以後,日日設計挑戰。吳班、劉湘相議道:「他總歸是欲用計謀勝我,我等只堅守不出,待梁山軍與他交戰消息傳來,卻再打算,看他怎的。」於是毫不理睬。廣漢地方富庶,不愁水土糧草,川軍安守不動,諸葛亮雖然多謀,也是無法。忽張裔遣人報,說犍為失陷,敵軍從南路進逼成都。孔明大驚。   原來張裔守犍為,用孔明之計,日日大開城門,放百姓出來樵采。只故意把一千軍馬,在城中遮遮蓋蓋。黃權與雷同丟了城池,也不走遠,就在南面駐紮,以觀其變。探得消息如此,反而疑惑不堪。待得數日,王連、吳蘭引軍自江油來,匯合一處,說起此事,俱各疑惑,不敢進發,於是屯駐原地。誰知日日哨探,日日不變。眾人一般的不明,卻又懾於孔明之威,誰都無膽冒進。待了數日,人報梁山軍趕到。卻是智多星吳用自安排各方之後,遣鄭天壽、阮小五、金大堅三人留守巴郡,且教他設法打通川口,接應宋江大軍進來;遣楊志、裴宣引軍三千,走東川大路去取漢中,自與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時遷、病大蟲薛永、毛頭星孔明,並六千軍馬,進取成都,當下與王連、黃權所率川軍相會。兩邊各自見禮,吳用道:「昔日進川之時,多有得罪,忘諸公見諒。」黃權道:「何須多言。亂世相爭,原不為過,只是劉備篡位,天怒人怨,今協力討之,亦為漢家除殘去穢也。」眾人攜手入座,黃權說了戰況,吳用聞之,拍股道:「公衡中孔明計策了。我料他必無伏兵也。」黃權道:「加亮何以見得?」吳用伸出兩個指頭道:「如今川內四處皆反,他只有一路軍馬,必然往返奔波以圖各個擊破也。今若有大軍在犍為,豈容黃公衡千餘殘兵在此安然屯駐?故某知其中必無大軍也。」黃權、王連聽了,尚有疑慮,吳用笑道:「既然如此,某引梁山軍馬在前,川軍在後相助,如何?」黃權、王連大喜。吳用先喚來戴宗:「院長可引一千軍馬,繞道犍為城北路口列隊,若是敵軍出來,截殺一陣可也。」戴宗領命去了,吳用便教薛永引一千五百軍在左,孔明引一千五百軍在右,自引二千軍在中間,齊聲吶喊,去攻打犍為。那張裔手下只有一千軍馬,見被斷了後路,各自恐慌。又看梁山軍滿山遍野殺來,急急關閉城門,梁山軍已到城下,著力攻打,漢軍抵擋一陣,早被鼓上蚤時遷緣著雲梯飛身上城,殺散眾兵,一擁而進。漢軍抵擋不住,只得棄城而走,又被戴宗截殺,折損大半。張裔只得一面往成都退,一面飛報諸葛亮。這邊吳用一戰破了犍為,揮軍進城,先自管安排嘍囉把城中的糧草輜重銀錢等等盡數囊括一空,接著與川軍商議,繼續北進成都。   這邊諸葛亮聞報,頓足道:「犍為失守,吳用又來,成都危也!」馬謖道:「既然如此,何不回軍成都固守?」諸葛亮道:「回軍成都,則兩路敵軍匯合城下,恐難以取勝。如今二劉既不敢與我交戰,不妨回師去戰吳用也。」馬謖道:「若是二劉得知,從廣漢殺出,襲我後路,如何是好?」諸葛亮道:「某自有安排,彼必不敢出也。」遂遣人持錦囊一封,去見趙雲。一面教全軍拔寨。   這邊廣漢城外營中,劉湘、吳班見漢軍退去,劉湘便要追趕,吳班道:「不可莽撞。諸葛亮日久挑戰不得,今若追擊,必中其計也。」劉湘道:「眼見得是他因南路軍馬將到,所以回師,今日不追,後必追悔!」吳班搖頭道:「孔明神鬼之機,非你我能測。今日寧可謹慎,不追而悔,強過追了而悔!」正說間,人報趙雲引軍大張旗鼓,從城下過。二人忙去看,只見趙雲率領數百人,旗鼓嚴整,由東往西去了。劉湘道:「趙雲原本在我東,如今西去,可見必然是孔明退了。」吳班道:「他若退兵,何必如此故作聲勢?必然有詐!」兩個爭執不下,便遣小卒出去探察。過了半日,回報趙雲軍馬往西去得十里,又從小路悄悄兜轉回來。吳班謂劉湘道:「如何,今若出去,必然被困。」於是加緊堅守,只怕中計。   吳用與王連、黃權三路軍馬,追擊張裔殘部,一連數日,已近成都。吳用揮軍正行之間,忽然後面一陣大亂,片刻之間,人報川軍中了埋伏。吳用猛然道:「原來諸葛亮多謀,我只防他伏擊我前軍,他卻從小路抄襲了我後隊人馬。川軍戰力本不如梁山軍,若是潰退,只怕我孤力難支也。」思索片刻,傳令:「先佔據前面路口營寨,然後回師接應!」號令一下,梁山軍先在路口下了一個大寨,山坡上紮了一個小寨,以為犄角。原來諸葛亮引七八千軍馬,先從小路繞到敵軍側面,教馬謖引軍三千埋伏山林之中,自引精兵突襲後隊川軍。原想等梁山軍回救時候,再以馬謖伏兵截殺前隊,可獲全勝。不料吳用先教佔領營寨,把輜重盡數安置好了,再出軍來援。諸葛亮只得盡力先把後隊川軍殺傷了無數,待見梁山軍趕來,當先大將薛永,威風凜凜,背後士卒軍容整齊,不敢與他死拼,只得又退過山脊去。吳用待要追趕,反被馬謖伏兵殺傷了三百餘人,只好不追。這一戰川軍固然折了一千餘眾,諸葛亮的計謀卻是落空了。吳用回看川軍諸將,安慰一番,於是連接營寨,以待孔明。吳用道:「我在此獨力抗擊諸葛亮,只恐東路二位公子被諸葛亮殺怕了,不敢進兵,坐待他分頭擊破。」於是修書一封,只說這裡已把孔明主力絆住,教劉湘、吳班、劉循、劉闡只管進兵。便遣神行太保戴宗星夜送去。一邊整頓軍馬,只等漢軍一退,即便追擊。   次日,戴宗回道:「廣漢那邊,川軍已然出發。只怕一日之內,諸葛亮便要動身。」吳用笑道:「今番也教臥龍先生吃俺一虧。」果然到第三日一更時分,時遷來報,漢軍紛紛拔寨,吳用大喜,仍教分軍三路,星夜趕來。到得漢軍營寨,已是二更,空無一人。吳用遣時遷看時,大路上一軍正在奔走,吳用便摧軍進發。看看趕上,忽然轟隆隆一聲巨響,前面的數十人盡皆跌入路中間一個大陷坑去了。吳用大驚之時,兩邊鼓號迭起,伏兵殺出,梁山軍措不及防,各自大亂。幸得後面川軍來援,兩下混戰,死傷甚多。戰到五更,吳用見士力疲憊,節節退走。次日打探,漢軍已去遠矣。吳用輸了一仗,軍馬固有折損,胸中更是氣忿,遂連接川軍,一起追來。臘月底,到成都城下,恰與巴西劉湘、吳班軍馬匯合。其時,梁山軍五千餘眾,川軍萬餘人,又有走得快的南蠻軍士二千餘人,亦追隨吳用而來,聲勢甚大,在城外連接十餘里營寨。   此時諸葛亮與趙雲、馬謖、張裔俱已回成都,整頓軍馬,不滿萬人。蔣琬道:「敵軍眾而我軍寡,出戰恐怕不敵,若是守城則綽綽有餘也。不妨堅守,一面飛報大王回援可也。」諸葛亮道:「自然須得急信催大王回兵,只是若堅守成都,被賊軍把其餘郡縣盡數攻略,反而被動,大王軍馬縱然回來,亦處劣勢。今我當出戰。敵軍雖眾,不過烏合之眾也,某通習兵法陣勢,豈有畏懼?今便下戰書,布得一陣,保破敵軍!」   那吳用與川軍圍成下寨畢,正商量攻取之法,忽報城中諸葛亮遣人下戰書。吳用拆開看時,書信曰:「自梁山軍歸順大漢,陛下待之若手足腹心,足下亦未見疏遠,何至有如此逆行?足下若有智,當急急悔悟,棄狼心而重歸正道,則天人共賀。不然,亮將躬行天罰,且於明日午時在成都南門外擺下『八卦陣』,公等可自來一決雌雄!」   吳用覽書,哈哈大笑道:「孔明今日必敗於我手也!」戴宗道:「加亮何以如此自信?」吳用道:「這孔明有神鬼沒測之機,某豈是對手?只是他這八卦陣,兵法多有記載;雖然未行於今,我卻在宋朝看得甚是仔細,故而破陣要訣,盡在心中。我兵又多他一倍,明日決戰,豈有不勝之理!」於是便批示「迎戰」。一邊教各營寨準備。正是:且亂千古三分勢,方顯兩朝二奇才!未知諸葛孔明與智多星斗陣,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八回:吳用巧排三門軍,孔明身死八卦陣     且說梁山軍與川軍兵臨城下,諸葛亮與馬謖商議道:「如今可一面堅守城池,遣人回報陛下速派軍馬回援;一面出城,以陣法殺敗賊軍,先威懾其膽也。」馬謖道:「丞相欲布何陣?」諸葛亮道:「某欲布八卦陣也。」馬謖道:「願聞其祥。」諸葛亮道:「陣分八門:休、生、傷、杜、景、死、驚、開。昔日韓信於垓下一戰破楚,有『五軍八陣』,今有『八門金鎖陣』,兵家慣用,皆類此也。唯我這陣勢,外觀有八陣,內則六十四門,含三百六十周天變化,雖只用兵卒四千九百名,卻是彼此接應,奧妙無窮,賊軍非識得陣勢,豈敢入內;既識得陣勢,某卻反其道而變化,又可擒之也。」馬謖拜服道:「丞相有此奇術,則漢室雖臨凶險,必有中興之日也。」孔明歎道:「中興如何,天意難測,某自為上報陛下知遇之恩,下扶黎民脫離水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馬謖感慨不已。   再說吳用應了戰書,先遣人請劉湘、吳班、黃權等商議道:「在下非敢專權,只是日間還學得了一些陣法。明日破諸葛亮八卦陣,需要三軍協進,相互接應,故請諸位前來商量。」黃權道:「既然聯兵討逆,自然不分彼此。辛苦加亮調遣了。」吳用點頭道:「既然如此,明日王文儀保二位公子,同我戴宗將軍鎮守營寨;黃權將軍同劉湘、吳班二位,引一路川軍為策應,狙擊外援。俺自同梁山眾將,並川軍吳蘭、雷同二將軍,以及蠻軍弟兄,一起破陣!」眾皆從之。正在商議,人報跳澗虎陳達引軍押運糧草從巴郡來。吳用大喜道:「甚好。」與眾人出外相迎,陳達道:「小弟奉了阮小五哥哥之命,押送糧草前來軍師帳前,聽候調遣。」吳用道:「你帶有多少兒郎?」陳達道:「步卒六百名。還有數百南蠻兵卒,亦同我來。」吳用道:「如今與川軍匯合,成都附近郡縣,多半為我得,這糧草就地徵取,不必再千里轉運。我這裡正缺將兵,你可留在此相助。明日恰要破諸葛亮之八卦陣,正需你出力。」陳達道:「小五哥哥央我轉告先生,說諸葛丞相是個大大的忠臣,請軍師莫要傷了他。」吳用聞言,搖頭道:「那諸葛孔明天下奇才,我不被他傷便是幸事,還顧得這些。」囑托道:「各軍今夜好生休息,嚴防敵軍劫營。明日飽餐戰飯,破那八卦之陣!」   次日晨,諸葛亮升帳道:「我軍堅守成都,兵精糧足,且陛下援軍,不日可到。今且出戰,先要一擊破敵!」遂抽令箭:「蔣琬、張裔、糜芳聽令!」三人出。諸葛亮道:「城中防務,盡數交託三人。蔣公琰主持,在南門城樓坐鎮。若我軍不利,則公琰不可開門,只把亂箭射下,阻擋敵人。若我軍勝,可開門放歸,但須提防敵軍沖城。看我陣中把紅黃二色旗幟招展,則公琰可以連環令旗,傳到東門。張、糜二將軍統率士卒,接應城中。」三人接令下。諸葛亮又道:「子龍可引五百精騎,伏於東門處。若得蔣公琰傳我令,則開門殺出,擊敵側翼可也。」馬謖道:「只以五百軍,恨少。」諸葛亮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以五百精騎,足以縱橫敵陣;若多帶步卒,行動不便,反易為敵拖延陷失。」趙雲道:「軍師妙算,必然無差也。」接令下。諸葛亮謂馬謖道:「幼常可隨我出城南門,佈陣應敵也。」趙雲道:「丞相與馬參軍皆非猛將,廝殺恐有不便。」諸葛亮大笑道:「某以陣法取勝,何須武力!」於是同馬謖兩人引四千九百軍士,俱是孔明親身調教,精壯勇猛,器具充備,出成都南門,擺成一陣,按九宮八卦之圖,內外嚴密,中央用毛竹搭架,須臾起一高台,約數丈。孔明便與馬謖登台指揮。   吳用這邊,自與時遷、薛永、孔明、陳達、吳蘭、雷同引梁山軍五六千,蠻軍二三千,川軍四五千,一起前出到南門,距城十里。黃權、劉湘、吳班亦引數千軍,隨後接應。時遷謂吳用道:「軍師哥哥,諸葛丞相只出南門這一路軍馬,是否要把川軍全調上來?」吳用道:「兄弟不知曉的,這孔明善於用兵,他佈陣既在南門偏東,待會必有接應軍馬從東門殺出。我所以請川軍先在右翼接應,正為此也。今若把軍馬全數調來,難以增當前之勢,反失接應也。」時遷大為拜服。   日上三竿,兩軍陣勢列好。諸葛孔明下高台,乘馬出陣,道:「請對陣主將答話。」吳用笑道:「孔明欲逞唇舌也。倒要奉陪。」於是亦拍馬出陣:「諸葛先生安好?」諸葛亮搖羽扇道:「某請對陣主將答話。」吳用一怔道:「某便是。」諸葛亮呵呵笑道:「某只道大敵來犯,若非曹操逆賊,定是南蠻生番,不想卻是受陛下隆恩,前者又曾上表勸進的吳加亮也!汝與宋江,先為荒野草寇,打家劫舍,不齒於人,後獻媚帶諂,投效軍前,陛下以為雖品行惡劣,可以悔改,遂引為鷹犬之用,前後驅使,更提攜拙劣,委以重任。豈料狼心不死,竟然攛掇無知少年,起兵作亂,欲借川軍之義,而行汝梁山之魔!今既至此,無須多言,可速來陣中領死!」言迄,竟不待回話,自轉回陣中去了。吳用被一番罵,氣的臉色發白,連連冷笑,亦自尷尬回陣。   梁山眾人被孔明一番說,俱各大怒。陳達道:「諸葛丞相如此小看我等,何不大驅軍馬,殺將過去。我兵多他一倍,甚麼陣勢,豈不盡數踏平?」吳用道:「不可也。這八卦陣非同小可,更兼諸葛亮親自調遣,稍有疏失,便陷於其中也。」遂召集眾將,講解道:「此陣分八門,乃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也。若入休、杜、死門,有去無回;若進傷、驚門,亦折損無數。唯生、開、景三門可過也。但諸葛亮位於高台之上,指揮調度,若是變換陣形,則恐又有不支,因此須得安排軍馬,環回接應也。」遂道:「雷同將軍引一千軍馬,從正東生門殺入;吳蘭將軍引一千軍馬,從西南景門殺入,二位將軍會於他正中高台之下,卻不可攻擊高台,逕往西北面開門殺出,我自有接應。」二將相顧片刻,各自下去點兵去了。吳用道:「毛頭星孔明,鼓上蚤時遷聽令。你二人各引一千軍,多帶弓箭、暗藏引火之物,相隨雷同、吳蘭,務必跟緊;殺入陣中,他兩個合兵往開門去,諸葛亮必調兵變陣以敵之,你兩個卻引軍圍住高台,只放起火來,將諸葛亮燒死在台上,陣勢不破自破!」二將領命去了。吳用又道:「跳澗虎陳達兄弟,你引蠻軍並本部六百精卒,卻繞到陣勢西北,若看裡面廝殺起來,便引軍盡力衝突。諸葛亮要變陣抵禦,只要你外面猛攻,他自然束手束腳也。」陳達道:「軍師與我這許多軍馬,甚是感激。」也自去了。吳用方對病大蟲薛永道:「我兩個引五千兵馬,卻在南面死門之外列隊,以便接應。」薛永道:「軍師妙算,此陣必破也。」各軍自去。   諸葛亮在陣中高台之上,看吳用調兵遣將,分路進陣,謂馬謖道:「吳用非庸才也,也識得幾分陣法。卻看我變動。」遂揮舞令旗,只聽鼓點大作,旌旗揮舞,八卦陣團團運動,喊殺之聲,有若風雷。這吳蘭、雷同被吳用調遣頭陣,心下各懷猜忌,殺入陣中,只見陣勢旋轉,不辨東西,自然有些慌亂。一路奔走,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兩路迎頭撞在一起,竟然沒有遇上廝殺。兩將只聽四周鑼鼓齊鳴,喊殺大作,計議道:「諸葛孔明才智過人,必有詭謀,我等還是快快殺出陣去。」遂掉轉隊伍,往西北面去,也顧不得開門閉門。只看那一頭人馬密集,刀劍如林,心想必然有一番苦戰,於是各自大喝,殺奔過去。誰知前面漢軍突然往兩邊一分,霎時閃出一條明晃晃大道來。雷同、吳蘭俱各驚異,也不及多想,一路奔走出去,迎頭一軍撞來,士卒赤體毛裘,揮舞環刀,呀呀怪叫。二將正欲廝殺,卻看旗號是梁山陳達也,當下上前相見。環顧四周,身卻已在陣外,回看身後那八卦陣,又是密合起來,刀劍林立,裡面旌旗轉動,那有甚麼門戶。清點隨身軍士,竟未折損一人。二將俱各悚然道:「我等在陣中衝突這許久,卻未曾廝殺,孔明調兵,真有神鬼不測之機也!」陳達道:「兩位將軍穿陣而過,卻不曾折損軍馬,足見吳加亮軍師安排之妙也。」沉吟片刻道:「如今何不再翻身殺回陣中去也?」雷同、吳蘭道:「軍師未曾傳令,不可亂動也。」陳達道:「我卻奉令在身也。」遂點起蠻軍,兩邊排開,朝陣內衝擊。吳蘭、雷同面面相覷,遣人飛馬繞陣去報吳用。   再說時遷引軍隨吳蘭從景門殺入,相隨一陣,只見周圍軍馬轉動,沒半點門戶,都不由慌張。那前後左右漢軍,只是奔走擾襲,卻又不來廝殺。轉過陣頭,吳蘭軍馬卻不知去向了,時遷心中更慌。奔走不知多久,迎頭看前面一軍趕來,卻是孔明,不由大喜,叫道:「孔明哥哥,我在這裡。」兩個相會,孔明道:「兄弟如何在此?」時遷道:「追隨吳蘭將軍,卻丟了行蹤。雷同將軍何在?」孔明道:「也不知了。」時遷道:「那如何是好?」兩個說時,軍合一路,卻聽四周風雷齊鳴,刀戟金鼓之聲不絕於耳。孔明道:「吳用軍師有安排,我等照作便是。如今也不須管甚麼東南西北,兄弟,你看那邊不是高高將台,我等只需衝殺過去,一把火燒了,外面軍師哥哥自然有接應。」時遷心下以為不妥,卻也無良策,於是合兵一處,只看將台衝殺過去。這一番卻是不同,前後左右,儘是兵馬阻擾,殺過一陣,又來一陣。眼看高台就在眼前,心中想片刻便到,只因前面兵馬攔截,稍有偏頗,鬥了片刻,卻又繞到後面。轉來拐去,廝殺多時,竟然不得接近。原來諸葛亮這八卦陣,佈兵合奇門遁甲之數,五軍相生,八陣連環,軍馬首位接應,轉動紛擾,因此高台雖近,竟是殺不過去。兩個賊寇手段又都是有限,卻被周圍修削,把後隊和兩翼的軍馬,多有折損。孔明發狠道:「如今也顧不得避讓了,就徑直衝殺過去罷。」與時遷引軍迎面直衝。便看前面漢軍刷地分開,一條大路盡頭正是毛竹搭的高台。孔明大喜:「如今可成大功了。」一馬當先,殺奔高台之下,仰頭看時,諸葛亮羽扇綸巾,面上微微帶笑。孔明心下畢竟是虛的,正欲下令舉火,諸葛亮羽扇輕搖,只聽高台之前,機括輕響,霎時之間,萬弩齊發。原來諸葛早在將台附近,埋伏下神機連弩。那孔明原本草寇,哪裡防得,又兼軍士密集,相隔又近,弩力強勁,無處躲避。只聽哀聲不絕,片刻之間,將那梁山地猖星毛頭星孔明並百十個兵士,盡數射死在台前。餘眾大嘩,轉身便逃,背後連弩扇面挾風射來,兩邊漢軍又吶喊殺上,依舊是按照八卦陣法,團團轉運。梁山軍遭此痛擊,自相踐踏,踩死無數,只聽得哭喊連天,卻哪裡找得到出路。那鼓上蚤時遷見勢不妙,也顧不得軍士了,急急扯下身上披肩,先是混在亂軍之中。奔突了一會,看身邊士卒漸漸稀少,心道:「大隊皆背向高台而突出,我不如另取方向也。」主意打定,在地下撿了一頂漢軍頭盔,扣上跟著一隊漢軍往反面跑。跑了片刻,他那裡省得隊伍,被帶隊軍官看出,一聲令下,便要擒殺。虧得時遷輕功出色,左閃右跳,又虧得只有一人,並不引大隊注意,幾個起落,竟然奔出這八卦陣了。那二千軍士,卻是盡數覆滅於陣中。   再說吳用,在南面死門之外整軍列隊,看雷同、吳蘭、時遷、孔明四路軍馬都進去了。等了半晌,只聽裡面殺聲震天,卻不見諸葛亮陣中混亂,心下漸覺不妙。忽然得吳蘭、雷同飛報,說是時遷、孔明軍馬未曾出來,陳達又殺進去了。吳用大驚:「如此,只怕有失了!」正欲進兵救援,只看時遷哭哭啼啼,卻是從東南驚門奔出來,看準方向過來,哭拜道:「軍師呀,這陣法厲害,孔明哥哥和二千兒郎盡數陷進去了!」吳用切齒道:「諸葛村夫,俺定要和你決戰!」薛永道:「我軍二倍於他,何不一擁而上,以眾取勝?」吳用道:「只好如此了。」遂教人傳令吳蘭、雷同兩軍,各自尋找門戶殺進陣去。自與時遷、薛永各自統軍,一起進陣。那正南雖是死門,卻被一衝而開。吳用冷笑道:「諸葛亮果然用顛倒八門之法,俺豈會怕你!」便喝令:「不需顧及周圍,只管往正中高台下衝進,若擒殺諸葛亮,便是大獲全勝!」於是五千軍馬,一起殺過,前面漢軍無人阻攔,片刻到台下,卻看虛插旌旗,空空如也,而漢軍隊伍,盡在四周。吳用恨恨不平,忽然小卒報:「時遷頭領引軍在隊尾,又被漢軍裹進去了!」吳用急急回軍救援,前面漢軍亂箭如雨,衝突不破,卻聽後面呵呵大笑:「吳加亮,既然已入陣來,豈能出去!」回頭看時,諸葛亮在台上揚須大笑。吳用大怒,叫回軍再衝,兩邊連弩齊發,射死百餘人。吳用退下,回看周圍,卻只有不滿千人,大驚,急問薛永:「餘眾何在?」薛永道:「方纔我剛剛進陣,他那裡陣法變換,又把門戶隱沒了。餘眾將近四千,想是盡數封在陣外了。」吳用心下慌了:「如此,先殺出陣去為要。」於是令鼓足士氣,朝外衝殺。漢軍卻不甚阻攔,只是兩邊砍切,吳用無心戀戰,又折損不少士卒,衝出陣來,卻是又繞到陣西景門。只看時遷、陳達俱在,連忙詢問。陳達道:「我最初看雷同、吳蘭兩位將軍殺出開門,便遵令衝入八卦陣,誰知左衝右突,敵軍只不與我交戰,待得沖了一陣,豁然出陣,竟是在正北面,被城上一陣亂箭滾石,打傷不少兒郎。繞陣到東北角,等待半晌,卻看雷同、吳蘭兩位將軍又殺透出來,只說奉軍師將令再入陣內,又被敵人閃過。於是我三人合兵首尾連接,再殺進陣,只一會便被隔斷。我衝殺一陣,不見雷同、吳蘭,卻看前面時遷兄弟被圍住,趕去救援,敵人不戰自退,我方欲回頭,竟然不知怎地又置身陣外。問小卒,卻不見雷同、吳蘭二位將軍殺出。」吳用自思:「不想諸葛亮用兵如此,俺自以為熟讀前人兵法,便圖一戰,今日看來,真乃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也。」心念一動,頓時氣餒。環顧左右,不見薛永,大驚:「難道薛永兄弟也陷沒陣中?若再失一人,只恐無顏見宋公明與各位兄弟了!」匯合了城外軍馬,分軍又殺進去。這一戰,只殺得神鬼變色,吳用以梁山軍、川軍、蠻軍之力,原是超出漢軍一倍之數,只看圍於陣外,不時攻打突進。卻被諸葛亮調遣兵馬,把陣勢不斷轉動,使之內外隔絕,首位難應,一軍殺進,倏忽便被圈出陣外,後面接應之軍反被圍困;待大軍去救援,卻又自散,反把後隊衝亂。一軍方出,一軍又被困住;前軍殺回救援,則後軍出而前軍又挫,只殺得焦頭爛額,捉襟見肘。戰至黃昏時分,吳用兵馬俱各疲敝,方欲收軍。諸葛亮在將台上,先將紫色大旗一展,台下八陣之軍,換作一字長蛇,團團展開,直衝敵陣。馬謖躍馬挺槍在前。吳用卻待分兵應敵,漢軍陣中旌旗搖曳,又變成雙龍之勢,環回包抄上來,吳用大驚,急急鳴金,漢軍已進,殺入隊中,砍瓜切菜。吳用兵馬雖多,再無戰心,只是撤退。士卒不顧抵抗,皆抱頭鼠竄,以背與敵,死傷無數。側翼黃權、劉湘、吳班見狀,怕被敗軍衝亂陣腳,急忙引本部上前接應。諸葛亮在高台上看見,又把紅黃二色旗幟招展,蔣琬在南門城樓看見,連環傳令,趙雲大開東門,挺槍殺出。雖只五百軍,擁戰勝之勢,真個人如龍馬似虎,歡躍殺奔。川軍不敢抵敵,劉湘、吳班兩個奮力斷後,不致崩潰。一路逃進寨門,漢軍方收兵回。   是日一戰,梁山軍與川軍折損五千餘人,孔明身死,士氣大挫。吳用回到營寨,自知無顏,也不去川軍帳中相會。倒是黃權遣人來勸解道:「自古勝敗兵家常事,且諸葛亮古今奇才,敗於他手,未足慚愧也。」吳用方去。今日一敗塗地,那豪言壯語,也飛去九霄雲外。進得帳中,郝顏不語。黃權再三溫言相勸:「加亮奇才過人,我聯軍之干臣也,今日若偶挫一陣便如此自責,於大事無補。且當重振計謀,再圖復仇。」吳用歎道:「某自負有過人之智,因此江湖上送這『智多星』的劣號,倒也頗為自得。今日一敗,方知鄙陋也。諸葛亮坐鎮成都,又有趙雲之勇,兵士精良,不可力敵。且今日一戰,我這路軍馬折損了二三成之數,戰力大傷。唯有待宋公明大軍入川之後,彙集我梁山其他兄弟,共同圖之,方可取成都也。」黃權點頭道:「諸葛亮用兵如神,只是頗有些謹慎。今日雖勝,若計較兵馬,還是我眾敵寡。他又沒甚麼戰將,唯仰仗趙雲一人,因此必不至於冒險出城襲我。我只需高壁深壘,待梁山軍大隊入川即可。」劉湘道:「只是若拖延時日,梁山軍雖然可到來,卻被劉備大隊亦從漢中出,如何是好?」吳用道:「無需擔心。某已命楊志兄弟,引軍去漢中。漢中守將劉封,雖是劉備義子,多有不睦,頗受猜忌,當能反戈效命也。」黃權道:「原來如此。既然加亮有安排,我等且先堅守便是。」   下來之後,劉湘暗謂黃權道:「梁山軍草寇出身,素無信義。雖有林衝將軍等甚重情誼,然我觀這位吳加亮,殊非坦然之輩也。昔日隨劉備進川,於巴郡一路,傷了我不少豪傑子民。今雖以擁漢而反劉備,其異志必然不小。若等他大軍入川,又被他控了漢中,只怕兩位公子的基業還是難於到手,反倒原先的安穩也不得了。」黃權沉吟道:「如今之計,卻是劉備為大,須得先除之。至於梁山軍為患麼……我等畢竟鄉土之士,只要保有自家軍馬,不被他過於作大,當無大礙。暗中提防即可。」劉湘道:「如今日吳用破陣,卻用我川軍為前部。雖然諸葛亮用兵奇特,雷同、吳蘭二將軍反而無事,但可見他不懷好意也。」黃權道:「今後我等軍馬,自己統率,不再煩他調動便是。好在眼下議定,不再交戰。日後等宋江軍馬來,便叫他自己去火拚諸葛亮、劉備。待兩家打完,我川軍再收漁人之利。」劉湘道:「甚好。」   兩人商議,卻不防被時遷伏在帳外,偷聽個一清二楚,回去稟報吳用。吳用冷笑道:「我不來算計你,你反來算計我。川人不可信也。」時遷道:「何不乘夜襲之。」吳用搖頭道:「一則,我這裡勢單力孤,他有地利人和;二者,川路雖通,這取成都,敗劉備,尚要用他二劉兄弟的名望。待西南平定,再作打算!」兩下各懷鬼胎,從此堅守營寨,不與漢軍交戰,更勿論攻城者也。諸葛亮在成都,原本預計他要出兵劫掠四方郡縣,或搶佔關節要隘,或襲取成都糧道,便可乘機用兵擊殺。豈料敵軍竟是抱定了死守不攻的主意,顯是有所待也。欲要越過敵軍營寨去打他後方地盤,終究太過冒險,於是也只好一面整軍守城,一面連連飛書向劉備告急。   等過年關,天氣嚴寒。這日吳用正在帳中與時遷、戴宗、薛永、陳達飲酒取暖,忽然小校來報,說宋江大頭領,與龐統軍師,親引數萬軍馬,已近成都。吳用大喜。正是:已憂北路刀鋒利,忽喜南路救兵來。不知宋江、龐統大軍到此,勝敗又當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六十九回:白帝城水陸大交兵,益州府龍鳳初對陣     話分兩頭。原來初時,諸葛亮令李嚴引三千軍馬,守川口白帝城,叮嚀道:「白帝乃荊州隘口,正方據此,若我軍有成敗,可以接應;亦須提防內亂也。千萬小心。」待荊州之變起,又告知「君嚴守川口,使梁山賊內外不通,待我平定川內,然後出荊州。」於是竭力守禦。   那吳用一路進兵成都,楊志一路進軍漢中,留下阮小五、鄭天壽、金大堅三人留守。阮小五召集商議道:「軍師囑咐我等,設法打通川口,如今何不叫金大堅兄弟留守,我與鄭天壽哥哥起兵前去奪占白帝城。」鄭天壽道:「只聽說那李嚴乃川內名將,不可小窺也。」金大堅道:「李嚴本是川將,如今二劉起兵,反攻劉備。軍師曾留書信一封,以故主情誼招降。哥哥們此去,不妨先禮後兵,看他從也不從?」鄭天壽道:「若是不從,又當怎地?」阮小五拍案道:「不從,我梁山兄弟手段卻也不是素的!」商量定了,點起馬軍一百,步軍二千五六百,水軍一千餘人,順流去奪取白帝城。   李嚴在白帝,聞兩邊變亂起,嚴守城池。忽報西邊來了書信一封,李嚴拆開,是吳用手筆,說將軍本是川中名將,故主劉璋之子劉循、劉闡如今皆起兵復仇,當反戈一擊,以念舊情云云。李嚴看罷,謂其子李豐道:「汝以為如何?」李豐道:「今梁山軍忽然反戈,又聲言聯合交州、益州、涼州等部,聲勢不小。且二位公子尚在,若是起兵為季玉公復仇,卻也不差。」李嚴搖頭道:「豎子無謀也。」遂道:「昔日劉季玉守成都,愛民如子,然處事昏庸,終有江山易手。今上劉玄德,及丞相諸葛孔明,待某恩重如山,又豈可再相反覆?且梁山寇陰險狡詐,二劉公子非號稱結盟,日久必被其害,那時我等又當如何?與其如此,不如守這城池,為陛下盡忠可也。」遂扯了書信,將來使亂棍打出。   阮小五聞之大怒,便叫起兵,去攻打白帝城。兵臨城下,李嚴引軍殺出。阮小五喝道:「李嚴狗官,你不識時務,敢抗拒俺大軍,今日還不投降,害了一城生靈!」李嚴呵呵大笑:「山野草寇,也敢窺測城池,真乃沐猴衣冠也!」阮小五道:「甚麼母猴公猴,來來,與俺大戰三百回合!」話音未落,鄭天壽拍馬而出,挺槍直取李嚴,李嚴橫槍招架,兩個戰了十餘回合,鄭天壽如何是李嚴對手,阮小五提一口潑風刀,殺出相助,三人大戰數十合,李嚴賣個破綻,回馬便走。阮小五大喜,將刀一招,梁山軍一起擁上,不料李豐在城頭,金鼓齊鳴,李嚴軍陣前,忽然弓弩齊放,阮小五措手不及,肩膀上著了一箭,大呼流血,敗下陣來。鄭天壽看勢頭不好,急忙回身相護,李嚴乘機翻身殺回,梁山軍大敗,折了二三百人,殺退十里。   阮小五回到營中,檢視傷口,所幸不深。切齒道:「李嚴狗官,欺人太甚。今夜俺親引水軍,去攻打白帝城水門!」鄭天壽苦勸道:「此處江水湍急,行舟都是險峻。水軍若去,只怕難以下手。」阮小五道:「俺自幼熟悉水性,怕他甚麼!」不聽勸告,點了五百水軍,分乘快船五六十隻,只待三更便從上流放下去打水門。卻叫鄭天壽引馬步軍預備接應。   當夜三更,阮小五引軍順流殺到水門前,一片寂靜。小五大喜,便叫搶城,於是一聲胡哨,五六十隻快船冒亂流靠攏,不料城頭上梆子連響,霎時間燈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晝。火光下李豐哈哈大笑:「賊寇,又中我父親之計也!」便叫城上軍士,把預備的大石巨木,拋砸下來。那梁山軍快船,在急流中原本搖擺不定,頓時被砸翻了十餘隻,阮小五大驚,急叫退時,水流湍急,轉向之間又被城上亂箭射下,有舵手被射死的,也落得船毀人亡。鄭天壽聽得水門殺聲,引軍攻打白帝城西門,卻被李嚴伏兵殺退。於是梁山軍又折一陣。   阮小五、鄭天壽被李嚴殺敗兩陣,軍卒折了數百人,不敢再硬上,只得屯兵城下。不數日,東面旌旗高揚,原來是龐統大軍殺到。這一路有林沖、阮小二、石秀、李應、宣贊、郝思文、花榮七個頭領,馬步水軍三萬餘人,又有劉寧、杜路軍馬為輔佐,聲勢驚人。阮小五、鄭天壽大喜,急忙接應。於是擺開酒宴,眾人商議。龐統道:「李嚴昔日鎮守綿竹,也曾教諸葛孔明費盡心機。如今這白帝城地勢險要,又是川口要隘,不易與也。可令宣贊將軍打第一陣,林衝將軍接應,試探一番。」   於是醜郡馬宣贊點二千軍,到城門口挑戰。李嚴引軍殺出,兩邊列陣,宣讚道:「李將軍,劉備大勢已去,何不早早歸順?」李嚴罵道:「無謀草寇,何必多言,放馬可也!」宣贊大怒,拍馬殺上,揮舞鋼刀便看李嚴,李嚴挺槍招架,兩個大戰二十餘合,李嚴回馬便走,宣贊追來,龐統在旗下看得不妙,急叫:「宣將軍小心!」話音未落,李嚴翻身一箭,那宣贊伸手敏捷,急矮身躲避時,卻把戰馬射著,撲地倒了。李嚴回馬來殺,豹子頭林沖大喝一聲,飛馬殺出,截住李嚴。李嚴知林沖威武,不敢輕敵,小卒乘機救回宣贊。這邊林沖與李嚴鏖戰二十餘合,精神倍增,龐統在後看見,揮舞令旗,叫郝思文、李應各引一千軍,從兩邊殺上夾攻。一陣混戰,李嚴寡不敵眾,收軍回城。   次日,宣贊換馬又去叫戰,李嚴只閉門不出,宣贊便教攻城。李嚴在城頭,安排守禦,十分嚴密,梁山軍攻打二日,不得進取,反傷折了不少軍士。龐統遂與眾人商議道:「李嚴為人謹細,如今堅守孤城,若是急攻,不能得手。耽誤日久,怕川中吳加亮非諸葛孔明對手也。可繞城而過也。」林沖道:「不可。此地乃川口要隘,我軍若走,被他截斷糧道,又或戰有不利,退路全無了。」龐統笑道:「某知也,只是要如此如此……」   李嚴在城中,守了數日,忽報梁山軍排列小隊,從城下繞過,往川內去了。李嚴不信,親到城頭一看,果然梁山軍手搖旌旗,肩荷刀槍,只從城下而過。那糧草輜重,卻在隊尾。李嚴看了半晌,皺眉道:「他若就此過去,我死守城池也無用了。」李豐道:「何不出兵截殺後隊?」李嚴道:「龐統在彼軍中,只恐他有計策,反來奪城。」李豐道:「兒願守城。」李嚴又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引軍出城,襲敵後隊。你嚴守城門,萬一有變,急急守把,接應回來。」   黃昏時候,梁山軍大隊已過,只在白帝城東西兩面旱路上各揀依山的險要處紮了兩個寨子。李嚴親點了一千精兵,出城,從小道抄襲而過,沿途多派精幹士卒,探聽兩邊動靜,以防埋伏。行到二更,望見前面輜重。李嚴大喝一聲,拍馬舞槍,殺將上去。只聽前面鑼聲連響,伏兵齊出。李嚴暗叫:「果然中計!」畢竟名將,臨危不亂,親自斷後,叫士卒後撤。那小路狹窄,漢軍雖退不亂,把路口用長槍硬弓封住,梁山軍伏兵殺來,也衝突不透,李嚴且戰且走,逶迤朝白帝城來。   再說李豐,自己嚴守城池。三更時候,上游江上,放下來幾隻小船。水門守官以為是漁民,不加提防。誰知船到門下,翻出二三十個壯漢,一起用長竿撐著,朝城上躥來。守兵大驚之下,急忙刀砍槍刺,殺下去一半,剩下的上了城,抽出快刀,便是一陣砍殺。雖然只有十數人,卻是個個凶悍。此時江面上,百十隻快船,順水放下來,頃刻靠岸,紛紛殺上城。待李豐聞訊引軍趕到,城上已有千餘人,兩邊混戰,死傷無數,白帝城兩頭的寨子中又有軍馬殺出搶城。原來這是龐統安排計策,叫阮小二、小五統帶精熟水性又武藝高強的嘍囉數十人,埋伏漁船,接應搶城,果然得手。李豐奮力與二阮交戰,一個手慢,被阮小二砍翻,小五上前一刀,結果性命。白帝城守軍紛紛投降。   李嚴到四更天,退回城下,卻看一片狼藉,心知不妙。恰好遇見幾個城中逃出的士卒,問了緣由,痛叫道:「某一時失卻計較也!」思索片刻,自度城池已失,愛子已亡,只好先走,再圖後計。於是引軍往北面山中去。恰恰後面李應引軍從小路追來,李嚴怒目切齒,挺槍死戰。李應看他凶狠,不敢硬拚,回馬欲用飛刀取之。李嚴卻不追擊,自引軍從山間走了。他於本處地形甚是熟悉,因此一無耽誤,而李應竟不敢追。   天明,龐統入城,先獎賞諸將:潛江奪城,是阮小二、小五兄弟功勞;旱路接應,是鄭天壽、郝思文的功勞;誘李嚴出城,伏兵退之,是宣贊、李應的功勞。惟獨聽說走了李嚴,皺眉道:「李正方今日不獲,日久必為我軍大患也。」遂叫鄭天壽、阮小五守白帝城,小二依舊回守巴郡。自與林沖等六將,引本部軍三萬,並劉寧、杜路之軍,往成都去。行到半途,卻逢南蠻王孟獲,令金環三節、董荼那、阿會喃三個元帥,引軍一萬七八千,也一路北進成都。兩下相見,梁山軍眾將俱各歡喜。原來那孟獲麾下軍馬,半數漢人,半數是蠻方番族。金環三節等三元帥雖為統領,但也只管直屬蠻兵。另有八九千漢人軍士,為首三個將軍,卻是前日吳用派往潛伏的錦豹子楊林、小霸王周通、金毛犬段景住三人,因武藝出色,為人有機靈,因此被孟獲重用,以為漢人將軍。兩下聚會歡宴,林沖等六人與楊林等三人久別重逢,分外親熱,蠻人性子直爽,也不起疑。唯龐統看蠻軍隊伍不整,言行粗野,心下惡之;又見彼有沿路殺擄百姓之事,三個蠻帥也不以為然,更是暗自搖頭道:「吳加亮為奪取天下,竟然引蠻軍入境,荼毒百姓,此舉縱然有成,亦必損陰德也。」   一路行軍,章武二年正月,到成都城下,與吳用相見。吳用道:「士元軍師,公明哥哥為何不在?」龐統道:「宋公明鎮守荊襄,接應兩頭也。不知此間戰況如何?」吳用說了。龐統笑道:「加亮忒托大了。那孔明的八卦陣,便是某也不敢小窺的,加亮並不知他陣法,如何能擅自去破?所幸加亮於五行八卦生剋之理,卻也知曉不少,否則,恐難全身出陣矣。」吳用唯唯連聲。龐統又道:「漢中一路安排如何?」吳用道:「派遣楊志引三千軍馬去了。」龐統聞之,跺足道:「加亮你豈能如此!那漢中乃咽喉之地,劉封是玄德義子,文武雙全,如何以區區三千軍馬便去攻取?萬一事有不諧,被劉備大軍回援,豈不糟糕!」吳用笑道:「軍師多慮了。那劉封手下,鄒潤、龔望、丁得孫,皆是我梁山兄弟也,又有上庸劉唐、杜千接應,萬無一失。」龐統搖頭道:「雖有內應,這漢中要地,不可絲毫僥倖。如今我已到此,加亮可引軍一路,火速往漢中之地,接應楊志。不然萬一受挫,劉備十萬大軍回川,我等俱作齏粉也。」吳用心下略有不悅,佯笑道:「軍師說的是。」龐統又道:「加亮,我等聯合二劉、馬超等攻伐劉備,是不得已也。為何你還要連接蠻兵入川?那南蠻士卒,素無王化,一路殘害百姓,豈不造孽?」吳用道:「某非不知。只是想諸葛亮用兵如神,我巴郡兵不過萬,借蠻兵增長聲勢也。」龐統道:「為此而令百姓受害,非王師所為也。如今可叫蠻軍退去。」吳用驚道:「好容易來得成都,如何叫退去?」龐統道:「若是要攻取成都,我這裡加上川軍,已有數萬兵馬,蠻軍號令不行,擅長本土廝殺,來此無甚益處。反倒是軍紀不明,擾亂四方,於聲名有損。若是成都攻破,被他們劫掠燒殺,豈不塗炭生靈?」吳用道:「好歹也是一二萬軍馬,且蠻軍勇武好鬥,正足用也。至於約束之事,某自向各位元帥去說。」龐統只好從之。   次日,龐統升帳,眾人站列兩邊。龐統道:「如今聯軍討伐纂逆之賊劉備,在此一舉。吳加亮聽令。」吳用出道:「下官在。」龐統道:「請加亮與石秀、陳達、時遷三位將軍,引兵四千,前往漢中,馳援楊志,務必奪取漢中城池。」吳用接令退下。忽然川軍列中,劉湘抱拳出道:「鳳雛先生,某願引一支川軍,相助加亮。」龐統沉吟片刻道:「如此甚好。小將軍自點兵可也。」劉湘亦退下了,吳用轉看,心中暗自冷笑。次日,吳用引四千軍,往漢中去;劉湘引川軍千餘人相隨。   再說成都城中,諸葛亮自用八卦陣殺敗吳用,一面堅守城池,一面遣人屢次向雍州劉備軍馬告急,皆不見回音,不由心中焦急。忽看城下,敵軍大至,無慮四五萬人,不由歎道:「成都危矣!」馬謖道:「敵軍雖眾,卻是烏合蟻聚。我軍精銳,自足破之,丞相何必言此。」諸葛亮道:「若只是梁山草寇,縱來十萬,我也堅守成都。只看這一路敵軍安營佈陣,甚得章法,必是龐士元來此。他之學識兵法,不在我之下,我一直以他為大漢忠臣,今反助賊,則大勢去也。」趙雲道:「自古邪不勝正,龐統雖然厲害,丞相又豈輸與他?如今成都精兵萬人,糧草充足,更兼陛下大軍在外,不日可回,我等自堅守於此,何懼之有?」諸葛亮道:「只怕若是龐士元,必分兵一路,往漢中截斷道路,如此陛下大軍不得驟然回川,成都久守之下,恐怕有失也。」馬謖道:「丞相且寬心,賊軍有梁山草寇,川軍二劉,還有南蠻野人。皆因利而聚合,可設法間之。至於成都之守,盡力可也。」   次日,果報有一路敵軍往漢中去了。諸葛亮在城上看見,跌足長歎:「此必是士元安排也。士元,士元,我與你推心置腹,如何今日這般無義?」。忽報城外龐統遣人送來戰書,約明日交兵。諸葛亮召眾人商議,馬謖道:「龐統既來,何不以八卦陣相迎?」諸葛亮道:「八卦陣不可擅用也。敵軍數倍於我,今邀約出城會戰,若是不去,顯我畏敵。若去,倘戰不利,如之奈何?」趙雲聞言,慷慨起立道:「丞相歷來膽略過人,今日如何聞得龐士元之名,便如此畏首畏尾哉?」諸葛亮被他一說,轉看趙雲,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不由拍案道:「子龍所言甚是!是某計慮多了。明日當引軍出戰,先挫彼銳氣也。」便叫下書人進來,囑咐道:「回稟士元,來日午時,於南門外交鋒。」   又過一日,諸葛亮留張裔守城,自與馬謖、趙雲、糜芳引六千軍馬,出成都南門,列開隊形。龐統同梁山、川軍、南蠻眾將,合計引軍馬二萬餘人相對。兩邊對圓,諸葛亮出馬,指對面道:「龐士元,陛下待君,情同父子,今安忍背離?」龐統頜首作揖道:「孔明兄,玄德公果然仁義,只是奪人父子州郡,又兼篡竊尊號,未免有些過頭。今日會合盟軍討伐,乃是各位其義,無須多言。」諸葛亮笑道:「好好,既如此,士元可揮軍殺來也!」龐統正待答話,川軍隊中,吳蘭飛馬而出,高叫:「諸葛亮,汝主劉備,奪我西川,害了我家主公劉璋,今日報仇也!」諸葛亮呵呵笑道:「昔日八卦陣滋味,尚且記得否?」吳蘭大怒,走馬陣前,糜芳殺出截住,兩個大戰二十餘合,糜芳漸漸不敵,趙雲叫聲:「待某前來!」挺槍殺出,梁山軍眾將皆欲上前,龐統用眼色止住。邊看雷同上前,當住趙雲,戰無三合,趙雲大喝一聲,銀槍似白龍戲水,從雷同帽盔之上滑過,帶落帽纓。雷同大驚,錯馬而走,吳蘭亦不敢久戰。趙雲用槍尖挑起雷同帽纓,在陣前轉了一圈,回到本隊。   這時蠻軍元帥金環三節、董荼那、阿會喃在自家陣中看見,各自躍躍欲試。阿會喃大喝一聲:「好漢子,俺來廝殺也!」提起一把九環大鋼刀,躍馬殺出。趙雲正待上前,諸葛亮低聲道:「子龍可生擒之,不要傷了性命。」趙雲道:「遵令。」挺槍再出,那阿會喃天生神力,揮刀猛砍,一時之間步步進逼。趙雲與之漫戰了十餘回合,看出破綻,乃乘二馬錯鐙之時,忽地起銀槍翻身挑去。阿會喃大驚,身子後仰,一面橫刀亂劈,早被趙雲右手持槍逼開刀口,左手抓住阿會喃腰間鹿筋絛帶,拖下馬來。漢軍士兵上前綁了。金環三節、董荼那看得大驚,各自待要上前相救,蠻軍隊裡小霸王周通、錦豹子楊林、金毛犬段景住齊聲道:「休要傷我元帥!」一起殺上。好個趙雲,面帶輕笑,舒展開狼腰猿臂,銀槍如梨花飛舞,白光耀目,以一抵三,兀自攻多守少。戰無十合,大喝一聲,長槍劈面挑楊林,楊林急要擋時,趙雲翻腕抖臂,噹啷一聲,楊林手中刀飛出三丈開外,趙雲復用槍桿橫掃,又把楊林打下馬鞍。正待擒拿,中間梁山軍裡一聲暴喝:「休要動手!」撲天雕李應挺槍殺出,截住趙雲,段景住、周通乘機把楊林救下了。李應招架趙雲,不上十合,抵擋困難,於是賣個破綻,回馬便走。趙雲追來,李應猛地側肩,三柄飛刀直向後射去。這一招換作「鳳凰三點頭」,乃是李應絕殺。誰知趙雲只是銀槍輕點,噹噹噹三聲,三把飛刀盡皆撥在一旁。李應大驚,伏鞍而走,趙雲正欲追趕,宣贊斜刺殺出擋住。兩個戰約十合,宣贊亦非對手,郝思文出馬救援。趙雲力敵二將,面無懼色。   龐統在陣中看趙雲惡鬥,撫胸道:「以前與趙雲同為劉玄德部下,尚且不覺。今日對面為敵,方覺子龍實在威猛無敵,真強對也。」林沖道:「待某前往戰之,若何?」龐統搖頭道:「彼將勇,而我兵多,只需一擁而上可也。」便叫擂鼓,全軍衝上。這邊趙雲、郝思文、宣贊亦各自回隊。   此時聯軍二萬餘軍馬,如烏雲卷地,都向中間湧來。諸葛亮在陣中,沉目冷視,看右邊川軍漸漸逼近,忽然一揮令旗。頓時漢軍右側,弓箭齊發,把川軍射倒一片。方欲廝殺,趙雲挺槍躍馬,引三百騎突出陣,槍挑鑽打,連殺川軍偏將數員,轉眼之間,硬生生從陣中衝過。川軍隊列一亂,又被正面漢軍亂箭長槍一逼,頓時潰退下去。此時左邊蠻軍,也已逼近,漢軍陣面忽然往城門一縮,作了個凹陷之陣。蠻軍元帥金環三節大喜,叫部下紛紛衝上,蠻軍奮勇突進,卻貼著城牆往漢軍陣中鑽去。不料城頭上忽然鑼聲連響,蔣琬帶著城中百姓老弱,將亂石、滾水往下潑去。那蠻軍本來又無盔甲,又無戰爭,被當頭一打,頓時亂擠亂嚷;欲待衝突而出,又被漢軍牢牢把外線控住,竟就壓在城邊。前面的要退,外面的要進,自相踐踏,鬼哭狼嚎。   龐統在中央看見,笑道:「以孔明之才,這些許川將蠻兵,自然不是他對手了。我軍在正面也不需冒進,只要列成堂堂陣勢,直進壓迫便可。」於是梁山軍排成方陣,盾牌在前,長槍、弓箭相隨,鼓號連連,步伐整齊,便向漢軍壓去。趙雲引騎兵從側翼殺來,被李應指揮弓箭隊、牌刀隊嚴密守禦,衝突不入。諸葛亮在陣中看見,歎息道:「士元用兵,頗合正道也。我寡敵眾,不可力敵。」便叫收兵。   林沖看對面漢軍鳴鑼,謂龐統道:「敵軍欲退,軍師何不追殺?」龐統微笑搖頭道:「孔明不願與我死拼,因此鳴金,非戰敗也。若是追擊,反恐有計。我軍圍困成都,又不在此一時,何必冒失?」遂亦叫收兵。這一戰,聯軍又折損千餘軍卒,漢兵所失,不到百人。   諸葛亮回到城中,先叫犒賞三軍,自入相府,悶悶不樂。馬謖道:「今日一戰雖未獲全功,卻也殺傷敵軍士眾,又生擒了蠻帥阿會喃,正是勝局也。」諸葛亮道:「幼常此言差矣。今日一戰,實在是我與士元相互試探。雖然看似佔了上風,未能動搖他梁山筋骨。士元兵馬,五倍於我,又用兵持重,長相對峙,只恐不利。」馬謖笑道:「丞相,敵軍眾多,不可力敵,何不智取?某有一計,可使敵軍自亂也。」諸葛亮喜道:「幼常快說。」馬謖不慌不忙,說出一個計策來,有分教:百里天府,仍慮兵火不息;五萬亂軍,轉作蛇鼠離心。不知馬謖計策安出,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回:馬幼常巧計反間,龐士元再鬥臥龍     且說諸葛亮因見敵軍倍增,聲勢甚大,心甚憂之。馬謖道:「某有一策,可叫敵軍自亂。」諸葛亮喜問何計。馬謖道:「丞相先前陣前,吩咐趙子龍將軍活擒蠻軍元帥阿會喃,何哉?」諸葛亮道:「某想蠻軍遠自南疆而來,與我非有大仇。若殺其帥,則怨恨不解。今若擒之,可稍緩也。」馬謖點頭道:「丞相所見,果然不凡。某這條計策,亦是從上面引出。只需如此如此……」諸葛亮聽了一回,轉憂為喜道:「幼常此計甚妙也!」馬謖道:「丞相可宴請那阿會喃,先灌他半醉,再以言語挑之。下官躲藏在屏風之後,見機行事。」   於是吩咐擺了酒宴,監房內帶出阿會喃來。那阿會喃滿臉橫肉,一路大嚷道:「要殺便殺,我也不怕!」進得堂中,卻看酒宴擺好,諸葛亮面帶微笑,吩咐釋綁。阿會喃不由愕然。諸葛亮笑道:「我兩軍雖然為敵,卻敬佩大帥是個好漢子,因此擺了酒相請。」阿會喃一聽大喜:「如此甚好。」也不謙讓,逕直到上座坐了,扯肉就吃,端盞便飲。諸葛亮笑語相陪。吃到半酣,諸葛亮問道:「亮有一事不明。今大漢皇帝,與諸位本無冤仇,為何大帥起兵千里殺來?」阿會喃醺醺道:「不瞞你說,這是那梁山軍叫什麼有用無用軍師的,說你家皇帝既吞了兩川,必要來鎮壓我南中。又許諾多給金銀布匹,器物美女,加之那四大漢將,又在一邊搗鼓,因此我家大王孟獲才派我等前來。」諸葛亮道:「何謂四大漢將?」阿會喃道:「是四個漢人,一個叫楊林,一個叫周通,一個叫段景住,一個叫宋萬。他四人似是一路,來我南中已近十年。彼此稱呼些甚麼豹子,什麼霸王,又什麼毛狗之類,我也記不清楚這許多。我家大王手下有幾萬漢兵,全是這四人掌管。」諸葛亮聞言,眉頭微皺,輕輕咳嗽兩聲。便看趙雲威風凜凜,從門口進來。諸葛亮謂阿會喃道:「大帥可認得這人?」阿會喃抬起醉眼道:「這莫不是白日擒我的大將?你待要再和我比試,須得等明日我酒醒了。」諸葛亮哈哈大笑:「非也非也,這位趙雲將軍,也慕將軍豪爽,特來與將軍飲三杯。」阿會喃大喜:「莫說三杯,三罈子又如何不肯!」當下站起來去拉趙雲。諸葛亮朝趙雲丟個眼色,對阿會喃道:「某有些小事,失陪片刻。大帥且與趙將軍相敘,萬勿責怪。」阿會喃道:「自去,自去。」   諸葛亮蹩到屏風之後,問馬謖:「如何?」馬謖道:「聽阿會喃所言,這南軍入寇,固然是吳用挑撥,卻也有孟獲手下甚麼四大漢將在作祟。似他說這四人有什麼綽號,豈不正與梁山軍那些頭領相類?」諸葛亮轉首一想,驚道:「再聽他們到南中去時候,恰恰與梁山軍崛起荊州投奔漢軍相仿。吳用豈不在十年之前,便安排這一路到此潛伏?此人用心,深不可測也。」馬謖亦悚然。諸葛亮轉道:「似如今說也遲了,計策如何?」馬謖道:「若這四大漢將真是宋江、吳用一黨,則某已有計策也。」說如此如此,諸葛亮頜首道:「此計甚好,但恐瞞不過龐士元。」馬謖道:「縱然被龐統識破,川軍與梁山軍也必起疑也。」兩個商量停當,於是諸葛亮復出,見阿會喃與趙雲痛飲,已有八分醉意。諸葛亮遂問道:「大帥,我兩家本沒有什麼仇隙。今日欲就此放大帥回去,各自罷兵,大帥意下如何?」阿會喃沉吟道:「若是我一人帶兵,自然不在話下。但如今要三個元帥商議也。」諸葛亮歎道:「是了。只怕大帥還不知道這裡幾家混戰,究竟為何。」阿會喃道:「你說來聽。」諸葛亮道:「這城裡軍馬,是當今皇上,上應天命,下保庶民的劉玄德。」阿會喃道:「倒有聽說。西川逃到南中的百姓多有說他是個好人,卻也有人罵他搶兄弟的地盤,不知真假。」諸葛亮道:「那是誤傳。至於這城外兵馬,一共三家。一家便是大帥的南蠻軍,一家是川軍,一家是梁山軍。那梁山軍乃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川軍卻是心懷謀逆的反賊,以前皇上待他們盡皆如父子,卻被他背後捅刀,乘皇上外出打仗,在這裡造反。」阿會喃聞言,拍桌罵道:「真是如此,我怎能幫他!」諸葛亮道:「他兩家為了奪取江山,勾結起來,但又各懷鬼胎,彼此算計的。大帥等都是耿直漢子,參雜其中,切莫被人暗害了。」阿會喃道:「誰敢害我!」諸葛亮搖頭道:「背後陰謀,最是難防的。總是一句,這裡兩家強盜要合謀害人,大帥等還是自回南蠻為好。」阿會喃沉思片刻道:「若以我性子,只怕就要先去和那兩家殺一殺,不過你既然這等說,我且回去與另外兩個元帥商議一番。」諸葛亮笑道:「正是。單以我之心,若是大帥肯幫我等對付那兩家,自然甚好。但如此叫南蠻將士無辜捲進來,實在不忍。」轉頭吩咐道:「來人,去取阿會喃元帥的戰馬兵器。」阿會喃大喜:「你這大官倒是爽快。」諸葛亮笑道:「既然如此說,再飲一杯。」親自斟酒,阿會喃一飲而盡,諸葛亮輕聲道:「有一事,說與大帥得知。川軍因看梁山軍勢大,心甚不安,恐將於近日突襲梁山軍營寨,殺其將帥,並其軍馬。大帥回去,告知南蠻軍將帥,自家提防,莫要牽扯在內。」阿會喃感激道:「甚好,甚好。」諸葛亮又正色道:「還有一事,汝南蠻軍中四大漢將,十有八九,便是那梁山軍強盜同黨,因此煽動了孟獲大王發兵前來。此事大帥自己防備便可,連其餘兩位大帥,也莫告知為好,免得貴軍自相驚擾。」阿會喃連連點頭稱是。   於是諸葛亮吩咐將馬匹、兵器還了阿會喃,又贈送寶劍一口,錦袍一件,親自送出西門。阿會喃歡歡喜喜,自騎馬回去了。   諸葛亮在城樓之上,看他徑入蠻軍營寨,回顧馬謖道:「阿會喃此去,則敵軍必亂也。幼常此計,真真高明。如今我兵力單薄,卻要乘他亂之時,再添上三分風火也。」馬謖點頭稱是。   且說阿會喃在成都城中吃的大醉,黎明時候,回到自家營寨。那金環三節、董荼那兩個元帥,正在與周通、楊林、段景住三個將軍商量,周通等不住嘴煽動打破成都,好與阿會喃元帥報仇。忽報阿會喃回來了,五人不由相顧愕然。片刻,阿會喃滿身酒氣進得帳來,大叫:「諸葛亮實是大大的好人也。痛快,痛快。」周通、楊林、段景住三人對看,楊林開口道:「元帥被敵人捉去,如何又這般回來?」阿會喃翻眼看楊林片刻,轉對金環三節道:「大元帥,這梁山軍哄我等來,原是幫他做強盜的,我等不如收兵回去吧。」金環三節待要開口,周通急道:「阿會喃元帥這是怎的,如何被敵人擒了放回,便說這等散漫軍心的話?」阿會喃怒道:「住口,休要當我不知,你與那梁山本是……」說到一半,忽然想起諸葛亮囑托,於是改口道:「這裡梁山軍與川軍,本是合夥打劫,又要自相爭鬥,我等參雜其間,難免受害。如今諸葛亮要送我們金銀禮品,只叫收兵。以我看來,這裡廝殺也沒有了期,不如回去為好。」原來蠻人議事,原本沒有內外隔絕,阿會喃這一說,左近的蠻兵聽了,紛紛議論。金環三節與董荼那聽了,也有些疑惑,董荼那問:「你怎知他們合夥打劫,又要自相爭鬥?」阿會喃道:「我自然知道。川軍忌憚梁山軍兵多,這幾日之間,必要起事襲擊。」金環三節道:「若果真如此,則是他漢人自相殘殺,我等不可插手。」阿會喃道:「正是。所以梁山軍同川軍打成都,也是漢人自家事情,我等何必參與?退兵算了。」金環三節道:「如此大事,待我等再三商議,然後決定。」於是吩咐擺起酒來,為阿會喃元帥壓驚。那阿會喃原本在成都城中便吃得七八分酒意,如今尤自未全醒,再喝幾杯,更是酩酊,偏偏倒倒,自回本帳晝寢去了。   這邊周通、楊林、段景住三個,下來商議道:「這諸葛亮不知給阿會喃灌了甚麼米湯,竟然如此說法。」楊林道:「休管許多,只是阿會喃所說,川軍要襲擊我梁山大營,不知有無此事?」段景住道:「小心不為過,我等速速前去,通報大營眾位哥哥。」楊林道:「只怕那阿會喃今日在大帳中,似已知道我等是梁山人馬。日後追究起來,甚是不妙。」周通咬牙道:「既然如此,今日之勢危急,不是他,就是我!作興潛入帳中,殺了阿會喃,免得日後多生麻煩!」段景住道:「若被董荼那、金環三節得知,我等性命不保。」周通道:「若被得知,我等就帶本部漢軍殺出蠻軍營寨,投奔梁山大軍去也,怕他作甚!」商議停當,便派出兩個心腹嘍囉,前往梁山軍大營,通報消息;一面點起本部軍馬,預備起事。   那兩個嘍囉進了梁山軍營,逕直找到林沖,說楊林、周通、段景住三個頭領,請大營提防川軍變故。林沖道:「消息來自何方?」嘍囉道:「是蠻軍元帥阿會喃被諸葛亮放回所說。」林沖道:「既如此,則恐怕有詐也。」嘍囉道:「話雖如此,三位頭領叮囑還是要小心提防。」林沖重賞,令其歸去。心中思量了半晌,前去見龐統,說如此。龐統道:「諸葛孔明歷來善用計謀,但若真是反間,似太簡陋了些。無論如何,多加提防,總不為過。」遂喚來李應、宣贊二將,吩咐「各引三千軍,輪番繞營巡查預備,二更交接。尤要小心右面川軍營盤。」李應接了令,心道既要小心,須得設備也。便叫軍士,在營盤右面加了許多鹿角,設強弩相護。   早有探馬飛報入川軍營寨,說梁山軍調動如此。吳班怒道:「梁山草寇,焉敢如此無理!」便要親自去梁山營中質問。黃權勸道:「如今龐統率大隊趕到,他那裡勢大,且先忍耐,待破了成都,再做打算。」吳班搖頭道:「只怕劉備未除,宋江先行坐大也。」川軍文武,各自相對無語。   到了黃昏時分,忽然有一個小校,本是梁山軍時遷部下的心腹,精明能幹,從城中出來,口稱要事稟報。林沖、龐統面見詢問。小校道:「小人本奉時遷頭領之命,潛入成都,遞送情報。皆因以往防備甚緊,不得出來。今日白晝,卻忽然開了北門,放百姓往來樵采,由此得以混出。」林沖道:「得了甚情報?」小校道:「城中整備軍馬,說要今夜去劫川軍營盤。」龐統道:「甚好。」重賞小校。轉問林沖:「將軍可知孔明之意?」林沖沉思片刻道:「末將以為,諸葛亮今日既欲劫川軍營寨,則必然嚴防走漏,如何恰恰要開城讓人樵采?顯是故意叫我得知也。只是為何用意,實在不解。」再想片刻,笑道:「莫非是叫我不備,他好來劫我營寨也?」龐統點頭道:「此其一也。再者,諸葛亮長於縱橫政略,若說是連接川軍,裡應外合,卻也不可不防。」林沖大驚:「川軍豈能如此背信棄義?」龐統道:「川軍本是劉璋舊部,因州郡被劉玄德奪占,而自己勢孤,因此與梁山軍聯合,不得已也。但自己既然兵少,亦必有猜忌之意。諸葛亮若是暗地輸誠,許以歸還西川,則反戈之事,非異常也。」林沖道:「如之奈何?」龐統道:「只要我自家有備,怕他怎地!」正說之間,人報川軍黃權求見。龐統令請入,黃權道:「適才暗探來報,說諸葛亮暗點兵馬,欲今夜劫我營寨。望梁山軍接應。」龐統道:「我等亦已知道。公等可伏兵兩旁,待敵軍前來,殺出圍之,我這裡再以兵擊其後,則備軍不足懼也。」黃權道:「幸勿失信。」龐統道:「自然。」黃權拜謝而去。林沖道:「如今怎的?」龐統道:「不如今夜一面整備軍馬,嚴加提防;一面派遣精明士卒,到川軍營寨之側埋伏,看他情況。若漢軍真殺來,則我軍自出擊其後;若是有詐,嚴守營寨,萬無一失也。」林沖拜服。於是當夜,令花榮、李應引軍五千為一路,嚴守營盤;林沖自與宣贊、郝思文引軍一萬為一路,預備出擊。各自飽餐戰飯,厲兵秣馬,只等消息。   這邊黃權得到龐統說法,回去佈置川軍,教雷同引軍在左埋伏,吳蘭引軍在右埋伏,吳班自引軍中間埋伏,絲毫不敢大意。到二更時分,遠遠看營前有些人影,忽然一聲梆子,火光亂繞。黃權在營中,急令擂鼓,於是殺聲暴起,三路軍馬,各自衝出。誰知殺出營前,卻看先前軍馬,盡皆退去,空無一人,只剩了些旗幟刀槍。川軍眾將,面面相覷。吳蘭道:「我早說,諸葛亮何等精明,若要劫營,豈會被我得知?」黃權道:「多加小心,總不為過。」吳蘭道:「如今小心是小心了,卻落得空頭一場。」於是只得教軍馬各自散去,回營休息。   再說梁山軍營盤,嚴加防備,二更時聽得右邊川軍營前殺聲大起。龐統謂林沖道:「先準備出擊,且看他廝殺如何。」林沖點頭。忽然派出的哨馬回來,說川軍雖然殺出,但並無交戰。龐統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也。」林沖道:「既然如此,我軍亦自回營?」龐統道:「否!我軍嚴加戒備,提防他劫我營寨。」正說之間,人報自家營寨後面,忽然火光點點,吶喊不絕,不知多少軍馬殺來。眾人皆驚,龐統獨笑道:「孔明計策,終究還是嫌俗套了些。」傳令:「天黑,敵情不明,只把長槍硬弩,嚴守要害,不可擅出。待天明敵軍疲憊,再殺出可也。」於是眾軍只把亂箭往火把處射去。那黑暗中軍馬,進進退退,卻也不敢十分緊逼。   到三更時分,川軍營寨內,眾軍大半各回其營,黃權、吳班等人聚在眾軍帳中,因聞得梁山軍營那邊又有人劫寨,因此遣人打探詳情。忽然聽得大營後面,山崩地陷一陣鼓噪,眾人皆驚。正待問時,小校報進:「後營糧草火起,無數軍馬殺將進來!」川軍眾將,聞言色變。黃權急道:「快快遣人往梁山軍營寨求援!」言未已,殺聲迫近,眾人倉惶出帳,各自拉馬,待到上馬,背後漢軍已遍地殺來。後營糧草起火,映得周天通紅,火光下人影綽動,鬼哭神號,川軍皆無鬥志,被砍瓜切菜,殺的四散崩潰。眾家文武,各自不能相顧,只是抱頭鼠竄。   龐統在自家營中,忽然又聞川軍營寨崩潰,大驚之下,捶頭頓足曰:「某失算也!諸葛亮幾番設計,卻是為此!川軍若潰,必怨我救護不力。萬一他忿怒之下,竟爾破盟,則要攻取成都,談何容易!」急教林沖:「將軍可引軍馬殺出,那後營敵軍,本是虛張聲勢,不需理睬。只要趕往川軍營中援救也!」林沖領命,率軍出營。方才出營,黑暗裡聽得風響,好個豹子頭,將頭一偏,一箭擦耳飛過,卻把身後掌旗的小校手臂射中。定睛看時,路旁一人一馬,傲然而立。此時天空無月,不辨面容,林沖喝道:「何方英雄,為何暗箭傷人?」那人長笑道:「我乃常山趙雲是也。前面諸葛丞相已設下精兵埋伏,將軍既敢叛漢,必有膽量,不妨隨我來。」言迄,撥馬而走。林沖身邊,郝思文看得大怒,張弓搭箭,倏地往趙雲背心射去。卻看趙雲側身抬臂,將箭綽在手中,扭頭射回,郝思文看箭劈面而來,急用弓去撥,不想趙雲弓強,箭來得快,雖然撥到箭尾翎毛上,卻被箭頭撞在胸前,吃了一嚇。抬頭看時,趙雲已轉過路口了。林沖狐疑道:「諸葛亮計謀甚多,若真有埋伏,如何是好?」猶豫再三,派遣數十個精幹小校,前面探路,大隊慢慢跟進。一路皆無埋伏。等到了川軍寨前,卻看營帳摧折,糧草灰燼,遍地皆是死人死馬,刀槍旌旗,拋灑無數。問諸位大人何在,盡皆不知。問劫寨敵人,說早已去了。林沖長歎不已,叫軍馬就地列陣,防備漢軍再來;一面回報龐統。   好容易捱到天明,川中文武,各自尋來。清點將兵,有江陽太守王連死於亂軍之中。近萬人馬,折損半數。劉循看好容易搜羅家底,一敗至此,不由放聲大哭,黃權再三勸慰。吳班怒道:「皆是梁山軍不肯救援,方有此厄。此輩心思歹毒,明明是要看我與諸葛亮死拼,他好坐收漁利!」雷同道:「既然如此,我等何必與他理會,自己先引軍退了,看他孤軍能打下成都!」黃權急止之曰:「不可如此意氣用事也。我軍若退,真被他打下成都,則無討還之策;梁山軍若敗,劉備亦不肯放過我等。」吳班道:「留在此,也不過與宋江、吳用做了替死之鬼!」劉循道:「當初勸我等起兵,也是將軍言之鑿鑿,如今為何這等推諉!」吳班搖頭道:「不是某推諉,兵微將寡,原本就看人眼色,偏生這諸葛亮恁可惡,盡來殺我的兵馬,如今是進退兩難了。」   正自相埋怨間,忽報龐統前來求見。劉循怒道:「見死不救,如今又來惺惺作態耶?不見!」黃權道:「公子,小不忍則亂大謀也。先以禮相待,看他如何。」劉循忍氣吞聲,就揀那帳篷稍稍完整點的,略加修整,迎接龐統。昨夜大敗,中軍營帳一應物件盡數丟失,連茶水都無法管帶了。龐統進得營帳,先深深一揖。劉循含怒問道:「士元先生為何如此多禮?」龐統坦然道:「昨夜中諸葛亮聲東擊西之計,只顧了防備自家營寨,卻不想盟軍被劫。雖然是我才疏學淺,卻也甚是抱歉。特來與公子賠罪。」劉循道:「劫也劫了,敗也敗了,是我川軍自己無能,何須先生道歉?」龐統微笑道:「此言差矣。我等會盟,討伐逆賊劉備,雖是出於大義,亦不可忘了誠、信二字。公子被諸葛亮劫營有失,損的是同盟人馬,梁山軍又豈能脫離干係?」黃權看劉循餘怒未消,忙接口道:「士元言重了。本是會盟討賊,豈能斤斤計較耶。」龐統道:「正是。因此某此次來,特將梁山軍隊中,川籍的士卒二千,戰馬五十匹,並一應鎧甲兵器,贈與公子。只請公子勿要因昨夜之敗而灰心喪氣,失了恢復舊業的雄心。」眾川官聞之,又驚又喜。劉循道:「先生如此厚德,何以為報?」龐統道:「既是為討逆結盟,川軍即是梁山軍,梁山軍亦是川軍。過於計較彼此,反而不美了。公子麾下,西川五十四州得其大半,糧餉來源,自然不缺。但昨夜之亂,恐軍中積蓄一時不足。某再送米糧四萬斛,以為救急耶。」劉循大喜拜謝。於是兩家言歡,又說了些同仇敵愾,誓滅逆賊的大話,龐統告辭,劉循笑瞇瞇看部下文武整頓軍伍營盤去了。   龐統出得川軍營地,與林沖軍馬同歸自家營寨。林沖道:「軍師見劉循,慇勤已足。但何必把我自家軍馬給他?」龐統道:「林將軍不知的。我今日,一欲敗諸葛孔明,取成都,二欲佔兩川,拒劉備。此兩條,若單憑武力,縱然能有勝敗,亦難達到,稍有疏忽,則毀於一旦也。我等畢竟是外來人,民心未定。劉循、劉闡雖然無能,部下亦兵微將寡,卻有川中人望。若要與劉備分庭抗禮,非賴二人不可。你道諸葛亮昨夜費盡心機,打破川軍營寨,只為減我兵馬?他分明是要壞我同盟。我這裡與二劉兩千軍馬,不傷我元氣,卻免得他心懷叵測,甚至被諸葛孔明反拉過去也。」林沖深為拜服。   回到營中,忽然又有傳言,說南蠻軍元帥阿會喃,前日被漢軍捉進成都,昨天早上放回,夜裡卻被人暗殺於帳中,不知何人所為。龐統大驚道:「如何波折這般頻繁也!」正是:才平川人衝冠怒,又聞蠻帥橫死哀。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一回:龐統明計退蠻軍,劉封奮勇戰南鄭     第七十一回:龐統明計退蠻軍,劉封奮勇戰南鄭   且說龐統正為川軍被諸葛亮設計殺敗,百般安撫。忽又聞南蠻軍營中,元帥阿會喃橫死。龐統驚道:「真乃風波百折也!」轉念一想,問林沖道:「林將軍,先前傳言說阿會喃放回營中,多般訴說孔明之仁德,鼓動退兵。如今,莫不是你隱藏蠻軍中的兄弟干的?」林沖道:「末將實在不知,若說是,卻也頗有可信也。」龐統跺足道:「非是我言,那幾位將軍實在莽撞得緊。諸葛亮對阿會喃多方籠絡,再放出城,原本就是攻心之計,欲令我等盟軍自相猜忌,留得阿會喃在,他的說法未必可信。今阿會喃才回營寨,便被暗殺,蠻人豈不疑是我所為,以絕他退兵之議?若是因此反成仇隙,這一二萬南蠻軍,豈不反成我心腹大患?」林沖道:「若真是如此,如之奈何?」龐統道:「無他法,唯有我再辛苦一趟,就勸南蠻退軍便是。」林沖道:「吳加亮取這南蠻軍來,費了好大功夫,鳳雛先生如今就退去了,加亮豈不可惜?」龐統道:「南蠻軍不通王化,今入巴蜀之地,禍害民間,損我軍威望;若是大事得諧之後,又不肯輕易退走,又要諸多好處,甚難解釋,一也;彼雖悍勇,今被諸葛亮先殺敗一陣,又擒了阿會喃放回,說諸多好處,其心已亂,不能戰也。滯留在此,枉費糧草,又要擔心反噬,二也;今阿會喃回營聲言退兵,便遭暗殺,蠻人雖無機,亦必疑是我等所謂,軍心有變,則大業危急。與其如此,不如我主動勸其退兵,拼出些布匹器皿,既消弭蠻帥疑心,又乘機先退了這一路禍患。若是以後要用蠻軍時候,再取也便當。至於成都之戰,我兵雖屢不利,總是多敵兩倍,蠻軍有何用哉?」商量已定,於是龐統葛巾便袍,逕直往南蠻軍中,求見金環三節、董荼那元帥。   原來楊林、周通、段景住三人前一夜悄然潛入阿會喃帳中,那蠻人又不曾預防,被三個將阿會喃殺死在榻上。將近天明,蠻兵發現,叫嚷起來。金環三節、董荼那俱各大驚,先尚未想到這許多,只叫楊林等三將前來商議。三人只有楊林前來,其餘二人托病不出,卻暗自在自家營中整備軍馬,以防萬一。金環三節、董荼那看三個漢將病了兩個,原本不悅。自己仔細想想,頓生疑竇,不自禁咆哮起來,逼問此事。楊林雖非舌辯之客,卻也機靈,當下百般狡辯,說得二元帥將信將疑。   忽報梁山軍龐統軍師來訪,董荼那道:「來得好,這阿會喃元帥回來說要退兵,當夜便被殺了,且問問這漢人強盜的軍師,是不是他教人幹的?」金環三節喚帳下蠻將道:「且排一百個刀斧手上來,若真是他幹的,當場砍作肉泥!」   須臾,龐統入帳,只見兩邊蠻兵排開,俱各身穿獸皮,遍體筋突,鬚髮噴張,手持鐵刀銅斧,煞是兇惡。龐統微微一笑,昂然道二蠻帥座前,揖道:「龐統見過二位大帥。」金環三節道:「倒正來了,我且問你,我家阿會喃元帥,是不是你教人殺了?」龐統道:「方聞說阿會喃元帥被刺身亡,某甚是震驚。我兩家結盟,共打西川,情同手足。前番阿會喃中詭計被抓,某之擔憂,恐怕不下諸位。今元帥遇害,是折了自家一臂,同盟之士,哀痛莫名,如何我倒會教人暗殺元帥?」董荼那道:「休得騙我!只因阿會喃回來,說我等退兵,不再幫你,你便害他,是也不是?」龐統道:「元帥誤會了。我此次來,一則驚聞阿會喃元帥死,表哀悼之意;二者,便是勸告二位退兵回南中。」金環三節、董荼那聞之,不由面面相覷。片刻,金環三節問道:「前番你家那個什麼有用無用之人,派人來如此鼓動我家大王出兵,如何今日又要勸我回去?」龐統道:「如今成都城防堅固,不能急切攻下;而蠻人遠離故土來此,水土氣候,皆不順也。又正直開春,丁壯各思歸故里,以事耕作也。且今阿會喃元帥被害,士卒已無戰意,故與其長此耗在成都城下,莫若暫時歸去;日後若欲貴軍相助,再來相邀不遲。」金環三節聽得點頭道:「如此倒也有理。」龐統道:「元帥明鑒。既然某原意便想勸貴軍回去,那阿會喃元帥正與我意見相同,我豈有殺害他之理?以某看來,若不是仇敵尋隙,多半是諸葛亮派人所為。他先用計擒拿了阿會喃元帥去,故意假仁假義,好生勸待,說了我梁山軍壞話;然後放回,亂自家軍心。又深恐以阿會喃元帥一人之力,難以成功,作興又刺殺了阿會喃元帥,叫嫁禍於我,叫二位元帥只以為是我梁山軍所為,挑動我同盟自相殘殺,他好從中漁利。如此歹毒計策,二位元帥不可不防也!」董荼那聽得暴起,拔刀大叫道:「這諸葛亮如此陰險,俺立刻便率本部蠻軍,殺進城去,砍了他的人頭,掛在我屋簷之前!」龐統急勸道:「元帥不可莽撞!那諸葛亮詭計多端,城中兵馬精銳,況阿會喃元帥身死,軍伍已亂,還是先回去為好。」金環三節道:「既然如此說,那我等就多謝先生好意。只是還有一條,我軍中三個漢將,如今只有這一個楊林在此。那兩個皆說生病不來,先生可知為何?」龐統心中暗笑,正色道:「以某看來,許是焦慮戰局,因此病倒。又有一種,那諸葛亮精通奇門遁甲及詛咒散病之術。周通、段景住兩位將軍以漢人居蠻地,今千里到此,許是被諸葛亮妖術所蠱,也未知也。」金環三節變色道:「那怎是好?」龐統道:「速速送回本地,叫巫師籍地方山水,做法驅蠱可也。今更當速行,遲則生變也!」金環三節連連點頭:「承蒙先生賜教,我等便走。諸葛亮既然如此厲害,先生也要多加小心。」龐統道:「我等長居此地,不懼也。元帥既已定了,可急行。我等略備薄禮,回復孟獲大王,多蒙相助,後會有期。」金環三節道:「先前曾許諾以南中六縣金帛女子酬我出兵,今日如何?」龐統臉色微變,道:「男女百姓,皆是朝廷赤子,豈可隨意與人。至於金帛,待大局定後,儘管多少!」金環三節遜謝。   於是當日,按蠻方習慣,將阿會喃並戰死一應蠻軍士卒,屍首在營中盡數焚化,蠻軍上下,大啖酒肉,號啕痛哭,入夜之後,焚屍煙火,直達城中。待平明,撤營開撥,車馬盡掛白幡,一路招搖而走。龐統遣人送了不少糧食、布匹、陶瓷器具等,又再三相謝。一面派軍五百,沿途護送,實則防蠻軍大隊襲擾地方百姓也。   諸葛亮在城中,看蠻軍退走,又得探馬得知略情,歎息道:「龐士元處事,畢竟不凡。今後兩軍對峙,前途遙遙也。」馬謖道:「敵軍三路,川軍已潰不成軍,蠻軍又退去,獨留梁山一支,丞相何必心焦。」諸葛亮道:「蠻軍、川軍之流,不過爪牙,梁山軍方才是叛軍腹心首腦也。今爪牙雖散,其腹心彌堅,非易與也。」馬謖道:「成都城牆高大,糧草充足,便是守上一年也非難事。待陛下大軍回師,可擒龐統、吳用也。」諸葛亮道:「我只怕漢中劉封,乃陛下螟蛉之子,前番因不救關雲長,幾乎為陛下所殺,今倘懷恨,心生異志,竟去與梁山軍勾結,把漢中道路截斷,則陛下前有曹兵,後無接應,大局危殆!」馬謖再三勸慰「公子雖非親生,亦事陛下與諸王無二」,孔明只是不安。   龐統這邊退去蠻軍,邀請劉循、黃權、吳班等商議道:「諸葛亮死守不戰,我軍不得寸進,長期囤積無事,非合兵家之道也。今西川五十四州,大半皆被二位公子所得,唯成都附近,尚有縣鎮不肯歸順。故某敢請劉公子和諸公戮力,分派本部軍馬,略取郡縣。我梁山軍願囤積於此,以將諸葛亮之兵困於成都,不得阻諸位進兵也。」劉循聞言大喜,吳班卻道:「如此,若是梁山軍打下成都,則歸那家?」龐統呵呵笑道:「西川原本便是季玉公之地,二位公子合當全取。我等聯盟討伐劉備,只為力懲逆賊,若得克諧,自然成都與五十四州一併歸還。」劉循感激淋涕,再拜相謝。龐統亦謝,又道:「但有一條,如今我等為反劉備,必須借曹操之力;但曹操乃亂世奸雄,一旦劉備攻滅,必然思吞併我輩。屆時,川楚兩地,須得聯防自保也。」劉循道:「這亦是兩家利害之事,自然無不從命。」龐統便吩咐擺酒來,與劉循兩個灑酒立誓。   劉循走後,林沖問龐統道:「我等與二劉雖結盟,並非同路也。今我軍在此抵擋諸葛亮主力,消耗兵馬,卻叫他略去地方郡縣,豈不有害?」龐統呵呵笑道:「取西川,得天下,皆在乎大略,不在乎一城一地。些許小城,又何必計較誰家佔據?我捨卻小城,叫二劉再死心塌地,一也。二劉之兵不堪戰,若留成都,必被諸葛亮逐步消滅,那時我反而要分心顧他,不如我留兵在此,孔明必不敢擅出,於是雖與強敵對峙,卻無損兵折將之虞,二也。西川諸縣,民意順從二劉者,早已歸降。剩餘這些,多是忠於劉備的。以兵攻取,必然殺伐慘烈,我梁山軍若去攻取,損兵折將在其次,必然民怨深重。今卻叫二劉去作這個惡人,我只守清白,三也。」林沖謂然歎服。   劉循回到自家營寨,歡喜異常,黃權皺眉道:「龐士元這一派安排,純是為我打算。自古人為利亡,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我反而恐怕有詐也。」劉循道:「公衡多慮了。龐士元既稱鳳雛,思行必然高雅。比之俗流,是不敬也。」黃權疑竇未消,劉循卻歡天喜地,自安排軍馬,分頭去攻打未降郡縣了。這一邊,龐統卻把梁山軍三萬,分作兩寨,自己立一寨於成都之南,林沖立一寨於成都之西,只是堅守,卻不挑戰攻城。那劉循要示好,只叫全川郡縣,把糧草川流不息,送將到梁山軍營寨之中。那全川尚有不少縣城,官民忠於劉備,據城死守。原本劉循、劉闡之兵,全力向成都,如今卻逐個向小城攻來,於是告急文書,紛紛往成都去,諸葛亮卻礙於龐統兵勢,不敢輕易出擊,川中縣城,堅守日久,不見援軍,於是有力竭出降者,亦有城破被屠者。諸葛亮亦無計可施。兩下對峙,不覺光陰如梭。   再說劉封,自前番因不救關羽,被劉備苛責,幾乎喪命。後來劉備稱帝,諸子皆封為王爵,唯他因非親生,只封了個南充侯之爵,心下略有不平。劉備大軍出秦川討曹,令其引軍五千,代魏延駐防漢中郡,連接西川。自大軍過後,聞得前方捷報頻傳,自家卻陷在這裡不得立功,不由暗自歎息。那參謀程畿少不得寬慰幾句。這日忽聞流言,說梁山軍和川軍造反,劉封不由大驚,一面令加緊打探,一面叫副將高翔、丁得孫、龔旺、鄒潤將本處軍馬整備,以防萬一。未過多少日,人報有梁山軍青面獸楊志,引軍自巴郡殺奔漢中而來。劉封頓足道:「不想蕞爾草寇,今成養虎之患!」命令堅守城關,一面叫人飛馬往劉備長安和成都兩處告急。   當晚,卻看那原本張魯部下歸降的龔旺,悄悄來到劉封處,說有機密要事稟報。劉封引入內室,龔旺道:「公子留於漢中,可有寂寞?」劉封道:「將軍有何意思,不妨直說可也。」龔旺道:「實不瞞公子,俺也是梁山軍內一頭領也。如今劉備倒行逆施,自己稱帝,梁山軍、川軍及各路將領,盡皆憤怒,因此聯兵討伐,眼見這偽漢長久不得了。公子莫非不為自己考慮?」劉封聞言一怔,旋即大怒道:「此是何言!陛下乃我義父,我豈肯背反!汝今敢來胡言,先吃我一劍!」作勢拔劍。   龔旺慌忙拉住,陪笑道:「公子且息怒,聽俺先說完,那時要殺要剮,全聽公子。」劉封厲聲道:「說!」   龔旺道:「公子對劉備如對父親,只怕劉備未必待公子如待兒子也。且不說這次,他幾個親生兒子都封了王,公子卻只是個侯。但說前番關公敗走麥城,本來非公子罪責,卻嚴加苛責,還要殺公子。若不是我家宋江哥哥和龐統先生勸解,只怕公子早已人頭落地……」劉封驚愕道:「龐士元也是你家梁山軍馬?」龔旺得意道:「正是。還有馬超大將軍,他妹子嫁與我宋江哥哥,自然亦是我梁山一路。公子你想,這豈不是合該我們成事?」劉封搖頭道:「雖如此,這漢中城兵馬甚多,你我若起異心,只怕未必能成也。陛下大軍又近,我又已經派人飛馬通報,必有關注這邊消息。若是回師殺來,我等俱為齏粉也。」龔旺笑道:「公子多慮。非但小的,連那鄒潤、丁得孫,俱是梁山之人也。」劉封大驚:「你等當初從張魯帳下投奔過來,如何儘是梁山軍?」   龔旺道:「這皆是吳用軍師安排,叫我等預先投奔張魯,以為接應也。只要公子點頭,我等一起動手,把漢中奪了,斷劉備軍後路,便只等曹操和他拚個死活了。至於公子派往長安的信使,小將魯莽,已經派人半路殺了,故而劉備那邊,暫時決不得知。」劉封長歎道:「不想梁山計劃居然如此深遠。如此看來,其志向當不在一州一國也。」龔旺笑道:「公子明鑒。若得公子共幹一番功業,亦是大大幸事也。」劉封道:「當今陛下,是某義父,我若背棄,恐為人責也。雖,若我與梁山軍合謀,得如何地位?」龔旺道:「若是我宋江哥哥得為皇帝,公子就是王。」劉封道:「此言當真?」龔旺拍胸道:「決無說逛!」   劉封面露喜色,忽又坐下,搖頭歎息道:「只怕這城中兵馬,不是我一人能動。縱我想造反,亦有畏懼。」龔旺道:「我等皆聽從公子調遣,麾下兵馬,已有半數。且我梁山軍青面獸楊志哥哥,就引軍離城不遠,只要我等送信,請他相助,豈有不成哉!」劉封沉吟片刻道:「雖如此,我與劉玄德畢竟有父子名分,若是就此造反,世人必然唾罵。我有一策,明天夜裡在太守府中,請本地官紳與領兵將吏前來飲酒,席上宣佈劉玄德罪狀,然後令眾人歃血,舉兵共討之,如此則名分無損也。」龔旺道:「若有不從,如之奈何?」劉封道:「你與鄒潤、丁得孫二位將軍引一百刀斧手,埋伏在太守府外,聽我擲杯為號,便引軍殺入,有不從者,盡數斬之!一面請青面獸楊志將軍引軍殺奔城來,如此則不愁眾人不從也。」龔旺大喜:「公子高見。」劉封道:「你可速去與鄒潤、丁得孫二位商議,我這邊自作安排也。」龔旺告退。   劉封待龔旺走了,令人火速去請高翔、程畿來。二人到後,劉封說了龔旺所言之事。程畿大驚道:「公子受陛下恩寵,等若骨肉,切不可聽外姓挑撥,且梁山草寇,詭詐奸險,所言無信,公子須得把握!」劉封道:「先生多慮了。某雖非陛下親生,然名即父子,陛下可以誤我,我決不背陛下也。只是今日大勢凶險,梁山軍勾結甚廣,竟意圖一舉動搖我根基也。非以果決之法,不可以制之。」高翔奮然道:「願從公子安排,萬死不辭!」劉封遂與二人商議,如此如此。   再說龔旺回到自家營地,丁得孫、鄒潤接著,俱道:「方纔一直替哥哥擔心,如今終於放下。不知大事如何?」龔旺道:「雖辛苦,終未白費心機也。」便說了劉封之意。鄒潤道:「甚好。既然如此,我等可著一人出城,迎接楊志哥哥軍馬前來。餘下二人在此接應劉封公子。」丁得孫道:「龔旺哥哥今夜辛苦了一趟,明晚的要緊便不勞煩了。可去迎接青面獸哥哥,漢中這裡我和鄒潤哥哥對付。」龔旺欲待要爭,二人力勸,於是回營小睡片刻,天明後偷偷離了城,往楊志營地而去。鄒潤、丁得孫這邊,商量夜晚接應之事。原來當初鄒淵、鄒潤、丁得孫、龔旺四人,奉吳用之命,來漢中張魯帳下投效,帶了二千兵馬。征戰多年,頗有損耗,又有補充,如今三將在漢中,卻有兵馬二千四五百名。鄒潤從中點了百名精兵,便要與丁得孫安排出發,丁得孫忽道:「且慢。若是我二人一起去太守府,萬一有變,恐怕措手不及。不如留一人在軍營,一人引刀斧手去太守府埋伏,以備不測。」鄒潤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去太守府,哥哥留於軍營。」丁得孫道:「合當我去太守府。」兩個爭論不休,只得拈鬮。鄒潤拈著太守府。   次日晚,劉封邀請漢中名門官紳,並軍中將吏等二十餘人,齊聚太守府中飲宴。酒到三巡時,劉封忽然起身曰:「諸位慢飲,我有一言相告。」眾皆停盞。劉封道:「如今梁山軍與川軍等一起造反,川楚振動。我漢中守將丁得孫、龔旺、鄒潤等,亦是梁山軍部,勸我以漢中起兵,共討劉玄德,不知諸位可願同心?」眾人聞之大驚,面面相覷。須臾,有人拍案大叫:「劉封!陛下與你公則君臣,私則父子,汝敢背反,真真亂臣賊子也!」劉封冷笑一聲,將手中酒盞往地下一擲,便聽堂外人聲嘈雜,眾官紳皆變色,鄒潤引百名刀斧手殺進堂來:「我等皆願擁劉封公子為漢中之主,以討逆賊劉備,誰敢不從!」話音剛落,劉封身後一人高叫:「我敢不從!」鄒潤看時,卻是高翔。正待揮刀上前,高翔一聲號令,四壁伏兵齊出,片刻之間,將鄒潤部下百人斬殺大半,余皆擒獲。鄒潤一臂受傷,被漢兵繩捆索綁,拖到劉封面前。劉封仰天大笑道:「山野草寇,竟欲說我背反陛下,真乃不知死也!」問鄒潤:「丁得孫、龔旺如何不來?」鄒潤切齒道:「兩位哥哥引兵,要來殺你這無恥無信之人!」劉封怒,喝令就在堂前斬首,一面對眾官道:「如今漢運傾覆,亂黨迭起,漢中連接關中與西川,必受禍連。諸君可願與我同討賊寇,以報陛下?」眾官齊曰:「願從公子!」劉封大喜,便令眾官且留府內,眾軍將各出,統率兵馬,直取鄒潤、丁得孫、龔旺三將的營盤。   丁得孫自鄒潤去後,心下不安。到初更將近,忽聽營外殺聲震天,急急出來看時,但見火把擾動,漢軍已遍地殺來。其時鄒潤、龔旺皆不在,只耐丁得孫一人統帶,梁山軍馬雖眾,各自不能相顧,頃刻之間,被漢軍沖得七零八落。丁得孫上馬迎戰高翔,戰不數合,背上著了夜色中射來一支冷箭,只得伏鞍敗逃。原想出南門,好投楊志軍,豈料轉過巷口,迎面吶喊大作,劉封躍馬而來,仗槍高呼:「逆賊,快快下馬受死,免你萬剮之罪!」丁得孫唬得魂飛魄散,回馬又走,高翔和眾裨將引軍從兩邊殺來,梁山軍多有被截下而投降者。好容易奔出北門,回看身邊軍馬,不足一千。劉封也不追趕,關閉城門,自檢點殘局去了。丁得孫令軍馬且屯駐城外山坡之側,一面遣人打探楊志軍馬消息。   再說龔旺,出城見了楊志,說如此如此,可兵不血刃得漢中也。楊志大喜,便令點起軍馬,天將黑時出發,直進南鄭城池。一更時分,接近城池,恰好到一處狹窄路口。龔旺道:「此處乃是南鄭往南最後一個險要處,往日有兵五十名駐防,如今恰好輪到鄒潤哥哥部下,所以無妨。」楊志聞言,倒不覺什麼,過了一會,忽問道:「既然是鄒潤部下,如何未來迎接?」龔旺道:「許是貪睡,又知道今日這裡都是自家兄弟,所以不曾看見。」此時楊志全軍,大半已過隘口,楊志猛然道:「不對!全軍且住!」話音剛落,頭頂山坡之上,鑼聲大作,後面隊尾噗哧哧推下無數大石、滾木,接著火把亂拋,引著油脂木材,一條窄路上燒得明如白晝。原來是程畿按與劉封商量計策,先即引四百步卒,趕到此處,先借軍令,拿了鄒潤部下的五十名士卒,接著埋伏停當。當下乘著火光,把亂箭與硬石雨點一般打下去,梁山軍輕則頭破血流,重則胸穿肢折,兼備煙火所逼,一片哀嚎,滿地亂跑。楊志尚鎮定,急急欲退,後路已大半截斷,只容二三人並行,士卒爭路,自相踐踏,慘嚷不絕。欲要搬開路障,上面箭林石雨,打個正著。楊志皺眉,一邊舞槍遮攔,一面問龔旺:「可有他路?」龔旺道:「此地只有一路,前面便是南鄭城。」楊志道:「甚好,既然後退無路,不如直殺到南鄭城!」當下提聲大喝:「眾兄弟聽好了,要活命的,隨洒家殺到南鄭!」挺槍躍馬,冒箭雨而進。梁山軍正沒主見,見主將如此,當下相隨而進,殺到一處路口,見一隊漢兵列隊阻攔,楊志大呼揮槍,衝殺在前,梁山軍冒箭而進,片刻之間,殺散攔路軍,衝破隘口。程畿所部漢軍,雖殺傷他數百十人,卻被他衝了過去。程畿心頭一急,引軍從坡上殺下來。楊志見狀,大叫:「甚好,甚好!」叫全軍轉頭,反殺回去。梁山軍正在轉向,南鄭那頭殺聲暴起,一彪軍馬卷地殺來,當先一將高聲叫道:「劉封在此!漢家兒郎,今日天下危殆,當盡人力,隨某死戰求生也!」漢軍齊聲呼喊,士氣大振,直殺入隊。梁山軍措不及防,頓時被沖得七零八落,兩邊軍將,各自不能相顧,就在夜色中混戰。楊志挺槍躍馬,與劉封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猛見自家軍士,紛紛不見。四面漢軍,包圍上來,喊殺之聲響扯四野。楊志饒是膽略過人,不由驚懼。正是:草莽自存吞天志,郡府亦有打虎人。不知楊志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二回:吳用再奪漢中城,鳳雛三戰諸葛亮     第七十二回:吳用再奪漢中城,鳳雛三戰諸葛亮   且說梁山軍丁得孫、龔旺、鄒潤等一面說動劉封,一面連接楊志,欲取漢中斷劉備後路,誰知劉封將計就計,先於酒宴之上將那地角星獨角龍鄒潤擒殺,再率闔城官兵,一舉蕩平城中變亂之軍。楊志、龔旺尚不知城內變故,引軍趕來,於城外被伏。但聽四下喊殺不絕,漢軍人人奮勇,楊志、龔旺眼看支持不住,忽然北面殺聲大作,一彪軍撞進來,為頭卻是丁得孫,原來自出北門,探聽楊志到,便從城外小路抄來接應。兩下匯合,丁得孫道:「如今我軍已亂,哥哥可隨俺先走小路,往山中去也。」楊志道:「只好如此了。」於是三人合力,往西北面奮力突圍。漢軍畢竟人少,被他一陣衝過。楊志等三人卻也只顧奔走,轉入山坳之中。檢點軍卒,剩餘之數不滿三千。喘息稍定,楊志道:「三位兄弟使得好計策!如今卻當怎地?」丁得孫道:「也不曉鄒潤哥哥如何了。且待天明,再作分曉。」   劉封殺了一夜,大獲全勝。隘口處劫得楊志軍隊尾輜重無數,又生擒城外軍三百餘人,城內梁山軍降者近千。劉封教將城內投降軍馬,訓誡後編排入各營,城外所擒,不論軍校頭目,一律斬首。連同陣前所殺,一千餘顆首級,盡數懸掛各城垛前排開,把鄒潤首級在西門號令,以為警誡。一面整頓城中軍馬,約三千餘人,召集民眾丁壯,協力準備守城。高翔道:「梁山軍敗了一陣,必然添兵前來,不如乘他後隊未到,一舉殺出,再把城外餘黨掃清,何如?」劉封道:「我城中只三四千軍馬,三成是三賊手下降人。守城還可,如若出戰,萬一失利,則漢中非國家所有,禍患大矣。今只有一面堅守,一面派遣精明小校,穿小路往長安大營送信去,待父皇大軍回時,方保無慮。」   這邊楊志三人看了鄒潤等人頭顱懸掛出來,氣的咬牙切齒,淚流滿面。龔旺大叫道:「皆是我為劉封所騙,方才害了鄒潤哥哥,待我殺進城去,死戰報仇!」楊志道:「且住!現下你殺進去,也無非再累我等替你報仇罷了。我想吳加亮應已到成都,不妨發火急文書,請他出兵增援。我等這邊,只於山中屯紮,斷絕他南北交通即可。」丁、龔二人從之。唯有糧食輜重,盡皆失去,士卒劫奪臨近鄉民,以解饑饉。   告急的使者去不多久,又飛馬來報,說吳用軍師與陳達、石秀、時遷等頭領領兵前來。楊志大喜,急忙前去迎接。原來吳用受龐統派遣,引軍四千前來,原先還道龐士元未免多慮,誰知未到漢中,半路遇見報急小校,聞知楊志、丁得孫等兵敗,這才歎服龐統見識。當下吳用軍在城南下寨,與兩下接著,說了戰況,吳用道:「丁得孫兄弟稍稍魯莽,自古設計反間,必須預備萬一。先立於不敗,然後可以言勝。如今不但損兵折將,還叫劉封有備。雖如此,某自有計策也。明日我引軍至南鄭城南門挑戰,待彼出城,截住廝殺。楊志兄弟卻乘機從北面山中殺出搶城可也。」楊志道:「此計甚妙。」川軍將領劉湘道:「加亮先生,某欲相助一臂,不知可有安排?」吳用思索片刻道:「公子可引軍繞去東門,以分敵勢也。」劉湘道:「如此甚好。」   第三日,吳用引軍出寨,到城南門排開隊伍挑戰。劉封、程畿在城頭看見,程畿道:「敵軍兵馬多我何止一倍,今以一軍挑戰南門,必然有詐也。」劉封道:「管他如何挑戰,只要我堅守不出,便無奈我也。」於是只教人在城頭回罵,並不出擊。吳用看彼不出,便叫數千軍馬一擁而上,備齊雲梯攻打。劉封指揮軍士,竭力抵禦。梁山軍攻打良久,不能得手。程畿道:「公子,敵軍猛攻南門,須得提防聲東擊西。」劉封道:「正是。如今南門尚能堅守,先生可去北門防禦也。」程畿便去了。果不多時,北面人喊馬嘶,楊志、丁得孫、龔旺等引軍殺奔城下,便來攻城。程畿一聲令下,亂箭飛射,梁山軍荷盾攀爬,城上把滾木打下,滾湯傾倒,只是守得嚴實。丁得孫、龔旺因深恨鄒潤之死,不由在城下破口大罵,程畿冷笑,只顧自家防守。南北兩門,從己時攻打到未時,不得寸進。   劉封指揮南門,看梁山軍攻打,漸漸懈怠,亦不由放心,謂高翔道:「草寇伎倆只此耳。某何懼哉!」高翔道:「公子不可大意。」正說,忽報東門有敵軍千餘攻打,旗號是川軍劉湘。劉封大笑道:「野塚遺魂,也敢來相爭!」遂對高翔道:「敵軍前來,銳氣正盛,有以為我竭力抵禦兩邊,必然不防。待某自去,不消多人,只引三百精兵,殺出東門,先斬了為首敵將,退去這一路,叫他知難而退。」高翔道:「彼眾我寡,公子還是多加小心,不可貿然出戰。」劉封道:「這梁山草寇,其實倒也有些手段,那川軍不過烏合之眾,吾豈懼哉!」吩咐高翔:「好生守把南門,某去便來。」   那劉湘一心和梁山軍爭功,引本部千餘軍來打東門。東門守兵不多,只是竭力防守,川軍戰力不強,一時倒也攻打不下。正急切間,忽然城門打開,劉封引一百馬軍,二百步軍,殺出城來。城上鼓號齊鳴,聲威雷動。劉湘待要應敵,早被劉封開弓一箭,射中右邊臂膊。片刻之間,劉封已殺入川軍隊裡,槍挑鑽打,連殺二十餘人。川軍士卒,紛紛潰逃。劉湘切齒大呼:「主公殺身之仇,鄉土淪亡之恨,豈能不報!皆與我併力向前,畏敵後退者斬!」左臂揮劍,連斬兩個逃卒。川軍被他激發,乃重振軍勢,上前迎戰。劉封勇武過人,部下人人精銳,殺的川軍死傷遍地,但畢竟人數不及彼三成,因此川軍一旦集結,便難以潰其本軍。劉封欲待退回城時,劉湘指揮軍士,兩翼纏鬥,始終不放;欲要衝到旗下殺劉湘,又被亂箭如雨,牌刀如壁,衝突不入。如是交鋒,劉封雖以少勝多,殺敵甚眾,卻是進退兩難。   吳用這邊,忽聞飛馬報說劉封殺出東門,大喜道:「劉封豎子,若是死守漢中,我還頗費心機;如今自貪小利殺出,乃天賜良機也!」便令跳澗虎陳達:「你引五百軍,速速趕往東門,增援劉湘,務必將劉封拖住,不使回城。」又令鼓上蚤時遷、拚命三郎石秀:「你二人引八百精兵,繞到西門,如此如此。」接著指揮自家軍馬,繼續攻城。高翔在城上,也只得竭力防守。   這邊時遷、石秀二人,引兵從林中抄到西門。城上守衛官兵,正在嚴加戒備。忽看有糧車十餘輛,兵卒數十人,打著漢軍旗號,匆匆奔到城下,急叫開門。後面數百兵馬,相距不遠,緊緊趕來。城上守官不知真假,自然不敢放入,城下兵卒哭喊哀告,其狀悲淒,慘不忍睹。須臾,數百追兵殺到,口裡高叫:「留下糧草!」連人帶車,圍在城下。那數十名運糧兵士,紛紛跪下,哀求饒命。城上正看得緊張之時,突然城下兵將,一起把糧車掀翻,倒豎起來,抽出上面竹板,卻赫然是十餘部雲梯。城上守兵大驚之時,一個矮小人影,雙足在雲梯上輕點,飛身上了城樓,拔刀便砍。城上急急抵擋之時,下面眾兵齊聲吶喊,一擁而上,守兵寡不敵眾,又兼為首一個頭領凶悍無比,殺散眾兵,無移時便奪了城門。石秀、時遷二人取城成功,當下兵分兩路,分往南北二門殺來。   這時高翔在南門,正抵禦吳用攻打。忽然報西門失守,賊軍殺入城中。高翔跺足道:「既如此,漢中失矣!」欲待往西門抵禦,或奔東門、北門,又怕吳用乘機殺入,進退無路。尋思片刻,道:「既然如此,何不反從南門殺出,自城外尋路而走!」主意打聽,便自上馬,率南門全軍,開城殺出。吳用正指揮攻打之際,忽看漢軍亡命奔出,高翔躍馬在前,勢作拚死,梁山軍攻城前隊不防,被沖得紛紛潰退下來。二隊欲待抵擋,早被漢軍刀槍齊出,殺得血肉飛濺。吳用眉頭微皺,下令道:「讓條道路,放他過去!」於是梁山軍閃開,高翔便引軍轉向東去,吳用卻分兵尾隨追襲,自引一千軍馬,逕直進城。   劉封在東門,屢屢環回衝擊,殺得川軍支離破碎,眼看不支,陳達又引五百兵殺來,兩下會齊鏖戰,漢軍人少,漸漸不能抵擋,三百精兵,損折過半。劉封揮舞銀槍,奮力苦戰之時,忽然城樓上紛紛擾擾,一時大亂,接著城中軍卒狼狽奔出,都說梁山軍已從西門、南門殺入。劉封大驚,懊悔無及。欲要走時,劉湘、陳達各引軍馬,兩邊圍住。正在危急,東面殺聲大作,高翔引兵撞入,救出劉封。兩個匯合,兵不滿千,往東北方向落荒而走。這時程畿守北門,正竭力抵禦楊志軍馬攻勢。忽然背後滿城大亂,時遷引軍殺來。左右道:「事急,先生可速避去。」程畿怒曰:「吾自隨陛下在軍,未曾畏敵而逃。今事若急,有死而已,何言『避』哉!」親手持戟,激勵左右共鬥,於是左右無不死戰。須臾,梁山軍四下合至,程畿被擊十數創,陷陣而死。   梁山軍得了漢中城池,城中軍卒,降者一千七百餘人,內中有數百原是丁得孫、龔旺、鄒潤部下,各自收編回營。所剩千餘人,石秀、時遷等意要盡數屠戮,以為鄒潤報仇。吳用道:「圖謀天下,民意第一,若是屠殺降卒,恐失人望!」便召集降卒,願歸順者七百餘人,分編入伍;其餘數百人,發給乾糧衣服,放歸各自故里,只不許再相助漢軍。又令前日楊志屯兵城郊,所劫掠四鄉百姓糧米,各計數目,從郡府倉廩補償,於是城中心安。吳用便派龔旺引楊志、陳達分兵出城,剿撫四處小縣,同時勘察劉封一軍下落;自與時遷、石秀、丁得孫等眾人,屯兵漢中,整備軍伍,以防劉備殺回。劉湘所部川軍,在東門被劉封攻打,損折近半,吳用從降卒中選撥二百名川籍軍士與之補償,又再三安慰。劉湘看梁山軍勢力大張,心下實在不平,卻也只得忍氣吞聲。   漢中戰罷,龐統在成都不日得知,與林沖相賀道:「這番要隘取得,先機在我了!」林沖道:「那可否加緊攻打成都?」龐統笑道:「不須了,不須了。漢中既得,以吳用之才排兵守把,劉備縱有十萬兵馬,不得速取。曹操大軍在前,他既無後路,又豈有機會哉?諸葛亮才略雖過人,但我只須圍住成都,劫掠周邊郡縣,即使成都十年不失,也只得成都一地。孔明雖有臥龍之才,卻是龍困淺灘,才無可施,大局在我矣!」林沖道:「只是若不能速定成都,則西川之地,非我盡有。萬一曹操殲滅劉備大軍之後,揮戈西進,豈不是一波又起?」龐統贊曰:「林將軍之言甚是。若是諸葛孔明死守成都,與我對峙,則必是曹操得利。然以諸葛之為人,必不忍坐視劉備覆滅,故而相持之下,他必要尋機破我。我後發制人,又有三四倍之兵,自可立於不敗也。孔明縱是神人,千慮終有一失,我乘隙取之,大勢可定。」林沖道:「聽先生之言,茅塞頓開也!我梁山軍得先生為謀,大事必成!」於是安排諸軍,加緊戒備。   諸葛亮在成都城中,亦聞報漢中失陷,大驚失色道:「如此,社稷危矣!」馬謖道:「丞相切莫驚惶,速定計謀,以為應付。」諸葛亮道:「若是漢中不失,我只堅守成都,待陛下回師,至少得保全兩川,然後徐圖進取可也。今漢中既失,陛下縱然回軍,困頓堅城,若被曹操隨後掩襲,大局殆矣。因此我只好設法擊破城外敵軍,然後平定川內也。只是敵強我弱,此舉艱辛,未嘗有也。」馬謖道:「以丞相才略,再賴眾人出力,雖艱巨,必可成功也。」諸葛亮道:「只願天祐漢室,我等盡人力可也。」於是親自到城頭觀察梁山軍營,入夜則思索破敵之策。諸葛亮自梁山軍圍城以來,日夜殫精竭慮,事無鉅細,多有躬親,以至飲食日廢,徹夜不眠,體漸虛弱。馬謖屢次相勸,諸葛亮只歎息:「國家危亡,何惜身為。」卻更是廢寢忘食。   龐統在城外卻是不急。這日士卒報,有鐵面孔目裴宣,與彭漾兩個,押送糧草自巴郡而來。龐統大喜,請入帳內相敘。彭漾道:「士元乃天下奇才,與諸葛孔明齊名。如何今日擁數倍之兵,屯守數月,卻無寸進也?」龐統笑道:「我只要困住孔明,便可乘大功,又何必急於求成?」彭漾道:「士元此言差矣。長此在成都對峙,若是劉備打破漢中,回師西川,又或者曹操攻滅劉備,大軍壓境,則內憂外患,又當如何?某看士元還是當設法速速進兵為是。」龐統看他指手畫腳,心有不悅,佯笑道:「既然如此,永年卻捎待。我與諸葛孔明十日之內,必有一場決戰。」彭漾搖頭道:「諸葛亮守在成都,他又一向謹慎,如何肯出來。」龐統道:「諸葛雖謹慎,今番之勢,卻不由他不出。永年若不信,我兩個不妨打賭。」彭漾道:「如何賭法?」龐統道:「十日之內,諸葛孔明若不出城來戰,我把梁山軍正軍師之位換與你。」彭漾道:「甚好,我若輸了,也把梁山軍參謀之位換與你。」龐統聞言大笑:「川中未見折本永年也!」   龐統回到後帳,與林沖商議道:「這彭永年才華出眾,卻未免有些討嫌。我與他賭賽之事雖是說笑,若不引諸葛亮交鋒,恐拖延日久,確非了局。」林沖道:「如何引他出來?」龐統道:「諸葛亮困頓城中,日夜尋破我之方。今若以一軍遠離大寨,彼必殺出。」林沖道:「然則彼殺出之後,何計破之?」龐統道:「若安排計策破之,則孔明不敢出也。」林沖愕然。龐統道:「我之方略,在於先予他可乘之機,然後再以兵應之。」林沖道:「軍師既然有應對之策,何不預先安排妥當?若是先予敵可乘之機,萬一失利,如何是好。」龐統笑道:「林將軍有所不知。今我軍強,彼軍弱,孔明又為人謹慎,我若有計策,須難瞞他。安排停當,以為必勝之勢,則孔明自然不肯出來,我計策再好,都是無用。今先故意予他可乘之機,彼見有勝機,方肯出擊,然後我發兵應之。算起來總是我強敵弱,兩邊計較,還是我贏面大;況且,我縱然一敗,無礙大局;若是得勝,則成都可一鼓而定。此叫欲取先予,欲擒故縱之理也。」林沖歎道:「先生真有神鬼沒測之機也!」龐統道:「豈敢,若不是忌憚諸葛孔明厲害,我卻也不必費這許多手腳了。」於是傳令,吩咐洞溪將領劉寧、杜路二人,引本部軍馬,轉去成都東北角上,列寨攻打。二將道:「若去西北,離開大軍間隔城池;我二人兵馬又不強,萬一諸葛亮大軍攻來,如何是好?」龐統道:「我自有安排。若是敵軍殺來,你等可奮力抵禦,必無所失也。」二人將信將疑,引軍去了。   諸葛亮在城中,忽看一隊敵軍,繞到城東北,預備安營紮寨。打探是劉寧、杜路。諸葛亮道:「這二人所率,烏合之眾耳,龐士元如此,定欲誘我出戰也。」馬謖道:「莫不是騙我大軍出城,他卻以南、西兩寨軍馬,直取成都?」諸葛亮沉吟道:「卻也未必。他既派劉寧、杜路軍到城東北,我若出城中大隊擊之,彼或者攻城,或者教二將竭力抵擋,把我拖延在那邊,一面卻從西、南兩寨之中分兵,環城合圍,三面擊我。我寡而彼眾,也甚是凶險。」馬謖道:「既然如此,我等自不必出戰。」諸葛亮自度良久,道:「雖明知有詐,卻也須得一戰。否則只是耽誤,大局更難挽回也。」馬謖道:「明知有詐,丞相何苦行此險棋?且我軍縱然得手,不過損敵軍肢節之力,萬一有失,豈不動搖全局?」諸葛亮歎息道:「我未嘗不知也。龐士元才略不下於我,兼以三倍之兵,能戰之將,立寨於此,我若出戰,自然凶多吉少。只是我既受陛下恩德,唯有殫精竭慮,盡力行事。今坐困城,縱得苟延殘喘,是待斃也;奮力出戰,雖凶險,尚有生計。兩害相較,與其坐以待斃,毋寧竭力一戰哉!」於是升帳點將,令糜芳、張裔二將,引軍五千,於今夜二更,從北門出,攻至劉寧、杜路寨前,只是吶喊作勢,再攻打一番,教劉寧杜路心下驚懼,卻不要過於衝殺,免傷軍力。再看城頭煙火為號,如此如此。又教趙雲引三千精兵,作如此準備。卻留蔣琬等人率一般軍民嚴守四門。佈置停當,全軍飽餐戰飯,只待出戰。   是夜烏雲蔽月,忽然城西北火把繚繞,殺聲大震。劉寧、杜路心驚膽戰,只教把強弓大戟,嚴守轅門,哪裡敢出來。這頭龐統在城南營寨中早已得報,彭漾道:「諸葛亮傾城中軍馬出擊,可乘勢奪城也。」龐統道:「城上必有防備,實難攻克。當發兵分兩路繞城而過,擊其出戰軍馬可也。」彭漾道:「若是軍馬繞城,路途遙遠,倘被諸葛亮於路伏擊其中一路,或者乘虛打我寨子,如何是好?」龐統笑道:「我遣劉寧、杜路兩軍到城東北,正是安排香餌,欲釣『臥龍』也。諸葛亮以一城之兵,或是全力打洞溪寨子。但以數千烏合之眾,得之不可惜,失之不可惜。只要三路軍馬,於城外捕到敵軍,則縱然有所損耗,亦不足畏也!至於其他,梁山軍兵精將良,自足應付。孔明雖才略蓋世,奈何軍力不敷,手下名將亦唯趙雲,東進西擋,畢竟有限。我故敢如此安排。此所以英雄無用武之地也!」遂教戴宗往西邊林沖寨子裡,送錦囊一封,教林沖依言行事。林沖看了,便安排裴宣守寨子,郝思文引兵三千,在寨子之外列陣以待。倘有敵軍來攻,則互為犄角抵禦,一面通報消息。但除非寨子被打破,否則不得妄自告急。如有漢軍自城內殺出,不必理睬,保住自家陣勢即可;若有漢軍自城外來,則封住去路,不許放進西門。林沖自同宣贊、戴宗點兵八千,出寨北行,往東北而去。教在成都北門取齊。龐統一邊在城南寨子如發炮製,令彭漾守寨,李應引軍封堵南門;倘有漢軍頃力攻打西邊寨子,卻只需聲援,不許自亂陣腳。一邊同花榮點兵八千,繞城東往救劉寧、杜路。兩路梁山軍,如二龍繞樑,齊往成都東北角上洞溪軍寨子而去。   諸葛亮聞得敵情,又早有細作把梁山軍西門、南門兩寨情形報與,諸葛亮便教在東北城上點起火號。糜芳、張裔看見,留下數百軍馬,繼續在那裡揮舞火把,吶喊作勢,卻把大隊偃旗息鼓,乘黑往西邊,去大路兩邊埋伏。不多時,林沖引大隊趕到,遠遠聞得城東北喊殺聲。將近北門,兩邊殺聲暴起,糜芳、張裔分兵殺來。林沖呵呵笑道:「果然不出龐統軍師所料!」便與宣贊兩頭據住。黑夜之中,彼此看不清虛實,但林沖自度龐統既有預料,救兵須臾便到,於是竭力奮戰,只想拖住漢軍,等待援軍趕到,再加以聚殲。   兩下廝殺了一頓飯功夫,忽然漢軍背後,殺聲再起,接著糜芳、張裔軍馬自亂。林沖大喜道:「龐統軍師援軍來也!眾兒郎,與我追殺敵軍!」梁山軍士氣大振,一起衝殺,糜芳、張裔紛紛後退。梁山軍自來成都,與漢軍交戰,未嘗得勝,今日局勢大優,勇氣倍增,加緊追殺。誰知正在得意,後面樹叢之中,鼓號大作,一彪軍馬直撞入隊尾,為首大將銀槍白馬,連挑梁山軍數名偏將,蕩殺軍卒,不計其數。梁山軍齊聲驚呼:「趙子龍,趙子龍!」前面張裔、糜芳軍馬發聲喊,翻身殺回,前後夾擊。此時梁山軍以為破了埋伏,只顧追襲,隊列已亂,被趙雲三千精兵,一舉把後隊人馬沖得七零八碎。林沖見事急,厲聲道:「休得慌亂!龐統軍師有令,我軍三倍於敵,當奮力廝殺,等待援軍前來聚殲,切不可教敵軍逃回城中!」一面揮舞蛇矛,上前擋住趙雲。梁山軍被他一喊,士氣復振。畢竟八千精銳,裡面有小半乃是當初自宋時來的亡命之徒,甚是凶悍,兼之林沖、宣贊勇武,故而漢軍雖佔上風,一時難以擊破,後隊潰散之眾,亦漸漸彙集,拚死反抗。   這邊龐統一路督軍急進,到劉寧、杜路二將營寨,二人上前稟道:「敵軍攻了一陣,如今緩下了。卻聽得西邊殺聲大作。」龐統冷笑道:「分明是諸葛亮大隊往北門攻林衝將軍去了,這裡自然緩下。」知二人無膽無謀,也不說他,吩咐道:「你二人把這裡的寨子棄了,往南轉去東門。列兵佈陣,堵住城口。城內敵軍不許放出,城外敵軍不得放入。」二將雖不明就裡,還是領命去了。花榮道:「軍師,林沖哥哥既然在北門廝殺,為何軍師反把軍馬調到東門?」龐統道:「林將軍七八千軍馬,他本人又智勇雙全,諸葛亮縱有計謀,豈能片刻之間吞併殆盡?如今我不慮孔明出戰,但慮他不戰;不慮我可戰之兵不足,但慮他再退入城去,就要多費手腳。諸葛亮城中主力,既然在北門廝殺,我且分派各路軍,將其餘三門,盡皆困住,然後合我與林將軍兩路人馬,自足一舉圍殲!」於是兩人驅動八千大軍,直殺奔北門而來。方才起步,戴宗迎面而來,說漢軍兇猛,林教頭抵擋困難。龐統正色道:「煩戴將軍回稟林將軍,我這裡軍馬片刻就到,請他務必封住北門,勿令漢軍退進去。」   此刻在北門,漢軍奮力押殺,只把那梁山軍沖得心驚膽戰,血流成海,但林沖抱定了死戰到底決心,盤馬在軍前衝殺,部下雖死傷慘重,卻是人人頑勇,片刻之間,又得了戴宗傳龐統之令,更是軍心如鐵,把北門牢牢擋住,反卻是怕漢軍走了模樣。諸葛亮在城頭,見己軍斬獲雖眾,卻久不能全勝,又看東邊一派火光,漸漸逼近,心中焦慮,一面揮舞旗號,教糜芳、張裔留在東邊的小股軍馬,竭力抵禦;一面教蔣琬率南門、西門的守城軍士,吶喊放火,作勢聲張。一面將身邊僅剩成都宿衛營之兵三百餘人,盡數召集,吩咐馬謖道:「這三百軍馬,乃是最後涓滴,你可領了殺出城去,相助趙雲、糜芳、張裔三位將軍,一舉擊破林沖之軍,然後速速回來。今番我出戰不曾得利,只好將來再圖良策,切不可貪功戀戰!」馬謖應了,率三百人吶喊殺出。此刻梁山軍八千軍馬,三停中早折了一停,兀自尚在苦撐;被這支精兵一衝,頓時陣腳大亂。東面糜芳、張裔;西面趙雲,乘機一起夾擊,林沖大呼鏖戰之際,被趙雲劈面一槍,急急閃避之時,耳邊喀嚓一聲,頭盔上右邊護面金翅折斷。林沖心中一緊,又看周圍士卒紛紛敗退,只得勒馬橫矛。緩緩向後。馬謖匯合兩路軍,急道:「敵軍雖敗,卻不曾潰滅。丞相有令,速速退回城中!」趙雲道:「如此甚好,我來斷後!」恰在此時,林沖軍馬稍退一箭之地,又反衝回來。於是張裔、糜芳先退,趙雲挺槍躍馬,再殺入梁山軍隊中,槍挑鑽打,殺二十餘人。宣贊正待上前,看趙雲勇猛,不戰而退。林沖心中暗自驚歎,也不敢緊逼。這邊馬謖等人,要緊安排撤兵。   忽然東邊火把大起,明如白晝,龐統躍馬揚鞭,大叫:「諸葛孔明,今番教你臥龍難入水,轉作釜中游魚也!」身邊花榮張弓搭箭,倏地射去。火光下張裔正待回頭,狼牙已到跟前,情急之下,翻身後仰,一箭從額頭上穿進,端端插入發盔之間,片下頭皮,血流滿臉。張裔叫聲「啊呀」,摀住額頭,身邊糜芳嚇得肝膽俱裂,撥馬便自顧往城門奔走。他這一驚不打緊,尚留城外的數千軍卒,頓時大亂,紛紛往城中搶路,一時你推我攘,自相踐踏起來。諸葛亮在城樓上看見,氣的連連跺足:「豎子!豎子!」此時馬謖在後,急急拔劍大呼:「丞相有令,諸軍按序進城,不可擁擠,違令者斬!」然此刻軍心已亂,兼之外面林沖軍馬見機,又吶喊衝上;東邊一派鼓噪,龐統、花榮大軍殺到。正是:賢相空懷匡世心,英雄惜無回天力。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三回:貔貅奮武戰四門,龍鳳神機決八卦     第七十三回:貔貅奮武戰四門,龍鳳神機決八卦   且說龐統在成都,故意安排分兵,誘諸葛亮出擊,然後合圍。諸葛亮明知有計,然久困成都,別無他法,只好傾軍殺出,冀望一戰破敵一路,然後可圖長遠。誰料林沖一軍雖然損傷慘重,依然在北門併力死戰,毫不放鬆。龐統分兵擋住東門、南門、西門三處,自引八千精兵,緊逼而來。眼看勢頭緊急,漢軍中糜芳先驚惶而走,士眾大亂,爭先恐後向城中潰逃,反把自家陣腳,沖得稀爛。馬謖竭力喝止不住。諸葛亮在城頭,不由面色大變。   危急關頭,趙雲謂馬謖道:「敵軍來勢甚急,我引一軍先去抵擋,幼常可速速整軍入城!」馬謖道:「子龍將軍多加小心!」趙雲應一聲,大喝道:「無良賊寇,認得趙將軍這條槍否!」引麾下數百人,先對著林沖軍馬迎面殺去。林沖濃眉一豎,催馬上前抵擋,卻看趙雲神威大發,銀槍舞蹈,如白龍振波,上下紛紛閃亮,接應不暇。饒是林教頭藝高人膽大,也不禁暗自心驚,戰約十數合,錯馬後退。趙雲毫不放鬆,當先楔入敵陣,見兵殺兵,見將挑將,這一陣捨命反衝,殺得梁山軍卒人人色變,個個倒戈而退。亂軍之中正逢戴宗,騎一匹劣馬,提一根木桿長矛,在哪裡左顧右盼。趙雲大喝一聲:「逆賊,休走!」白龍駒如電策而到,戴宗見勢頭不好,倒也機靈,右腿一縮,就後滾落馬,手足並用,橫裡跑出十多步去,待趙雲轉過馬欲追殺,戴宗已使開神行步法,往兵隊裡亂鑽。趙雲轉頭看時,東面龐統、花榮大軍已到,城門外還有半數漢軍,於是謂部下軍卒:「隨我殺轉去!」掉頭東北,先從林沖、龐統兩隊之間,硬生生撞開一條血胡同,接著又轉頭向南,卻對龐統一路右翼,倒插進去。此時龐統原本在軍前,指揮突進城門,忽聽耳邊一片亂嚷,急回頭時,自家隊伍後面旌旗散亂,將士奔波,片刻之間,紛紛閃作兩邊,趙雲渾身浴血,直衝旗下而來。龐統眉頭一緊,正欲躲避之時,龐統身邊親衛人馬,一起殺上截住。趙雲瞠目怒戰,銀槍上下翻飛,喋血無數;怎奈敵軍精悍,此起彼伏,殺退一隊,又添來兩隊;兩邊及背後又層層包裹上來。趙雲手下,原只有四百餘人,如今折損大半。趙雲看勢頭危急,心道須先亂了他旗號;欲要張弓搭箭,四面敵軍圍得緊,無從偷空。一咬牙,槍交左手擋住刀戟,背後拔出青釭寶劍,看準龐統的帥旗,奮力振臂一擲,但見寶劍飛旋而過,青光破空,喀嚓一聲,連索帶桿,折為兩段,龐統帥旗半空中軋軋傾倒下來,落於地上。梁山軍大隊見帥旗倒了,皆驚惶無措。林沖那一路,亦不知道出了何事,各自惶惑。花榮看情形,急叫掌旗官把自家旗號搖曳,指揮軍馬。然畢竟亂了一陣,趙雲乘機奮力施威,從龐統軍後隊又殺轉出去。這邊馬謖亦將本軍存者退回城中。   龐統與林沖兩軍,會於北門之外,林沖道:「末將無能,未能擋住敵軍,空自損兵折將,叫軍師計策無著,祈望恕罪。」龐統笑道:「林將軍何必自責?這一役雖不曾全殲敵軍,卻也殺傷不少,只怕諸葛孔明心中之痛,勝我十倍哩。卻又有一條,諸葛孔明麾下良將唯有趙雲,今既被阻隔城外,必不容他回城。我在三門皆安排兵馬,這裡煩將軍引本部守禦,斷絕內外。我自引軍,追蹤趙雲,若得擒殺,則諸葛亮不足為懼也。」林沖道:「倘諸葛整頓軍馬殺出接應,我這裡兵分四門,豈不被各個擊破?」龐統道:「縱是我分於四,彼合於一,論起來還是我強彼弱。且趙雲被困,諸葛亮不可不救;我以一軍尾隨,待彼出時,上前交戰,然後四處軍馬合圍,諸葛孔明可擒也!」林沖道:「既然如此,軍師自去可也。」於是龐統與花榮、戴宗仍領本部軍,直追趙雲。林沖和宣贊自引本部,在北門外列隊嚴防。   諸葛亮等馬謖回到城中,小校卻報趙子龍將軍為掩護大隊,反衝敵陣,如今被隔在城外。諸葛亮大驚,急急上城看時,趙雲一軍不滿二百人,向東遙遙而去。龐統七八千大眾,隨後緊追,塵沙卷地。諸葛亮謂馬謖道:「子龍將軍被困,不可不救也。」馬謖道:「只是龐統一軍,緊緊跟隨,如是出擊,正中下懷也。我想如今龐統東去,林沖一軍,尚在城北。若我等復殺出去,擊破此一路,則子龍將軍可從北門回也。」諸葛亮沉吟片刻道:「軍馬苦戰一夜,方才回城,若是再出,恐力不能支也。林沖昨夜之敗,是被我兩路伏擊;今雖損折甚多,尚有不下四五千人馬;他又是宋江手下第一號良將,我這裡除了子龍,無人堪與匹敵,若是殺出,勢必成為久戰。」馬謖道:「如此,則丞相以為如何?」諸葛亮沉吟未決。忽然軍校來報,說趙子龍將軍轉過東北城角,往東門去了。諸葛亮心中焦慮,叫馬謖:「你且先往東門一看,待我細細思索。」   馬謖領命,趕到東門城樓,漢臣楊洪等亦在。遠遠見趙雲匹馬單槍,引一二百人,卷塵而來。背後數千梁山軍,吶喊追趕。這邊東門之外,原是劉寧、杜路二人數千軍馬,屯紮於此,多半皆在休息。見趙雲來,劉寧引軍一千,上前攔截。二將照面,趙雲厲聲道:「劉寧!汝枉自號稱漢將,今從賊軍,死亦負擔污名也!」劉寧被說得滿臉羞愧,卻不甘後退,叫聲:「子龍將軍,得罪了!」輪刀便砍,趙雲怒目圓睜,殺氣迸發,銀槍起處,不三合,劉寧遮攔不住,回馬便走。一千軍士,拖槍拽刀,紛紛奔逃。趙雲就勢直往東門而來,眼看將至,杜路引一千軍排開,也不交戰,只把牌刀、長槍一字列開相拒,亂箭飛來。趙雲揮舞長槍撥開亂箭,連沖三次,馬到敵軍隊前,卻被步卒圍裹上來,長槍刺人,大刀砍馬,甚是凶險。趙雲瞠目怒戰,挑殺數十敵兵,終究難以突破。抬頭望見城樓之上馬謖等人觀看,乃大叫道:「幼常,諸位大人!轉告丞相,望丞相好生保扶社稷,雲今日縱然戰死,必不負漢恩也!」馬謖、楊洪等人,無不垂淚唏噓。趙雲回看身後,龐統一軍漸漸逼近,只得撥馬出圍。杜路不識趣,高叫:「拿住趙雲,休得放走!」雲大怒,扭身張弓搭箭,流星般射去,杜路急偏頭閃時,左眼上早著,大叫一聲,倒栽下馬來。此時背後梁山軍大隊已殺到,當先三百餘騎,為首乃是小李廣花榮,看趙雲射倒杜路,亦暗取雕弓,一箭劈空而來,趙雲將槍桿一擺,把箭撥開,花榮箭及馬及,已殺到跟前,兩個雙槍並舉,戰有十數合,花榮左右鐵騎,紛紛圍上。趙雲看敵眾我寡,乃乘二馬錯鐙之機,連連刺殺三四名敵騎落馬,乘勢抽身而走,又往南奔。然所部被梁山軍截殺,余不滿百人。花榮哪裡肯捨,緊緊追去。   龐統後面趕到,先看杜路,被趙雲一箭穿透左目,直及腦顱,已是氣息奄奄。急忙吩咐送到城南大營之中,好生看護。一面謂劉寧道:「我自去追趙雲,為杜將軍報仇。諸葛亮若不出城便罷,若要出城來戰,十之八九,要從東門出,劉將軍好自為之。」劉寧諾諾。龐統自上馬,追隨花榮去了。   趙雲一路急奔,繞城趕到南門,只見前面有一軍在門口列隊,當眾旗號「梁山天富星撲天雕李應」。前面又有一隊人馬排開,當中一輛戰車,上面站立一人,儒服綸巾,卻是彭漾。再近得些,看彭漾在車上嘎嘎大笑:「趙子龍,斷無教你進城之理,何不快快來降。那劉備老革,荒悖無常,豈足道哉!」趙雲大怒,切齒道:「彭漾奸賊,昔日不曾殺得你,今番乃如此背信無禮!」彭漾冷笑道:「子龍不愧是老革麾下恩寵鷹犬,我卻是他獄中待死之囚。今僥倖得生,亦非老革恩賜,豈敢妄自表忠哉!」趙雲聽他一口一個「老革」,心頭火冒三千丈,大吼一聲,挺身陷陣。彭漾早有準備,戰車兩邊軍士,把亂箭雨點一般迎面飛來。誰知趙雲剩下這百名軍士,皆是一般心思,聽他辱及君主,俱各有捨死相報之志,紛紛不顧箭雨,忿怒直衝。雖半數中箭倒地,無有退者。趙雲一馬在前,銀槍飛舞,接連將十數名梁山兵卒,挑將起來,只看見滿天人體亂飛,四下驚呼,不絕於耳。漢軍將士,雖有中槍著箭者,怒罵喊殺之聲不絕口。梁山軍看勢如瘋虎,氣先餒了。趙雲槍馬到處,紛紛逃散。片刻之間,殺到車前,趙雲先手起一槍,刺死馭手。車上護衛舞牌刀相敵,趙雲大喝一聲,長槍刺出,穿透盾牌,直透心窩,接著奮臂沉力,連人挑起,把另一護衛撞下車來。彭漾看勢頭不好,大叫一聲,跳下車去,趙雲縱馬上前刺殺,彭漾繞車而奔,看看躲避不及,支溜一聲,鑽到戰車底下,兩手抓住車底橫槓。趙雲一時無法,將槍重重往車座上戳下去。誰知剛才刺穿盾牌時,槍頭已鈍,這次用力太猛,噹的一聲,竟把槍桿撞彎了。彭漾在車底哈哈大笑:「某在下面舒坦,豎子豈奈我何?」趙雲被他出言挑弄,卻也無計可施;看看左右梁山軍,又紛紛圍上,後面花榮漸近,城門那邊,又有數千精兵列隊,自己身邊卻僅數十人。只得恨恨唾了一口,地下挑起一桿好槍拿了,轉向西殺去。彭漾手下士卒雖多,卻也不敢阻擋,只從兩邊亂箭射來。趙雲身後,又有十數人身亡。片刻,花榮到來,問彭漾道:「先生如何?」彭漾已從車底爬出,滿身塵土,衣衫破碎,咧嘴笑道:「那趙雲有勇無謀,被某略施小計,便殺得大敗虧輸,只好落荒而走。」花榮忍住笑,欲待繼續追殺趙雲,後面龐統到來,謂花榮道:「趙雲這邊轉西門去,諸葛亮必從東門殺出,先破洞溪之軍,然後接應。我這裡要預備生力軍馬,以為迎戰。花將軍可引二千精兵,繼續繞城追逼趙雲。我卻把餘下五六千軍馬先退回營中休息,預備更換也。」花榮從命而去。龐統又吩咐戴宗,急行轉東,到城北告知林沖:倘東邊有軍情,則待轉過城角之後,全力相迎。至於北門,不守也罷。戴宗道:「軍師劃了好大氣力,只說要擒趙雲;如何又叫林沖哥哥放開北門?倘趙雲從北門進城,如何是好?」龐統笑道:「我逼趙雲,是為誘諸葛亮出兵也。諸葛軍馬既出,則趙雲匹夫,生死何足道哉?」戴宗道:「倘諸葛亮不出,如何是好?」龐統道:「趙雲於我乃皮毛之患,於諸葛亮卻是軍中長城。他不得不救也。你且順路到東門,報與劉寧將軍,若敵軍殺出,不可久戰,向北門且戰且退,到城東北角昨夜營寨去可也。」戴宗將信將疑,自己去了。   再說趙雲殺過南門,身邊只剩三十餘騎,各自人困馬乏。從人道:「如今轉戰三門,人縱然可奮勇,馬已疲憊,不如轉往近郊鄉村躲避。」趙雲道:「今四郊儘是敵軍,何處可躲?萬一遇變,恐反自取其辱。且諸葛丞相尚在城中,我寧可殺回,便死在一處,也是好的。」從人道:「眼見得三門皆有重兵守把,西門莫非得空?」趙雲道:「既已殺過三門,今日作興把四門殺遍,也叫那梁山草寇,看看漢家男兒血性!」於是打起精神,又往西門而來。將到西門,前面數千軍馬排開,當先大將,正是郝思文。趙雲也不多說,策馬上前,抬槍便刺。郝思文亦用手中鋼槍招架。此時已近午時,趙雲奔波廝殺了半日一夜,水米未進,槍法亦然減退,然氣勢不曾少減,三十合之間,殺得郝思文手忙腳亂,步步後退。欲待往城門口沖,前面梁山軍亂箭牌刀,守得嚴實,衝殺不透。趙雲猛抬頭,看城樓之上,諸葛孔明手扶城垛,含淚觀戰,不由心下大慰,高叫道:「丞相!某趙雲今日戰死於此,魂魄當附於丞相大纛之上,共討梁山賊寇,以報國仇!望丞相勿以雲為念!」聲雖沙啞,氣魄雄壯,四周梁山軍將,紛紛感激。諸葛亮在城上聽得,氣血上衝,乃答道:「子龍將軍!可速速殺轉北門,我自有接應之兵!」趙雲原本已存必死之念,猛聞此話,不由精神大振,大喝一聲,銀槍起處,郝思文肩頭早中槍,翻身落馬。趙雲卻待刺殺,身後梁山騎兵上前截住,步卒乘機救了郝思文下去。趙雲聽了諸葛之言,於是奮起餘勇,衝開陣腳,又往北門而去。此番趙雲轉戰四門,所向披靡,不亞當初長阪救主,有詩贊曰:   梁山旌旗卷波浪,子龍壯烈泣鬼神。猛虎咆哮山林懼,逆鱗怒張魚蟲驚。銀槍血透九環陣,將軍名留四城門。遙看天日罩殺氣,亦知四野盡愁「雲」。   諸葛亮看趙雲去了,下得城樓,吩咐馬謖道:「城中大隊軍馬,休息半日,精神也當回復。隨我出西門,救趙子龍也。」馬謖道:「子龍將軍身邊,不過數十人,丞相何必以傾城之軍出救?」諸葛亮道:「子龍為全軍斷後,捨死奮戰,今若坐看他蒙難,於情理有愧,亦不能使城中士眾,再效死也!且子龍轉戰四門半日,敵軍兵勢已分;我以大軍殺出,險中求勝,若能得諧,成都可安也。」馬謖道:「倘龐統大軍南北兩面掩至,何以當之?」諸葛亮道:「今番既是決戰,唯有以八卦陣迎敵。縱不能保萬全,也顧不得了。」遂令馬謖:「你引五百精兵,在城北待命。趙子龍殺來時,若林沖揮軍截擊,你不可妄出。若彼軍向東移動,那時再出,救子龍回來。」馬謖道:「丞相多加小心。」諸葛亮又令張裔、糜芳二將,各引一千軍,出東門預備接應。自率八卦陣兵四千八百餘名——按此陣,原本該當四千九百兵為滿,諸葛亮訓練之時,多備了一成之數;然昨夜血戰,損折過多,以至如今陣兵不足,好則所差不大——開了東門,吶喊殺出。   這邊劉寧因得了龐統吩咐,倒也準備得,看城門一開,先叫眾軍預備後撤,這一來自家士氣先洩去八成。諸葛亮在中央揮動令旗,八陣之兵,分處兩路,如二龍戲珠,兩面抄去。卻故意把中間旗門虛著,在中央牌刀之後,準備了十餘輛連弩車,只待洞溪兵一往中突進,立刻萬弩齊發,然後兩翼抄其後路,可一舉殲敵。誰知劉寧看漢軍陣勢一分,一邊圈馬,一邊連叫:「與我速速退兵!」七八千洞溪軍,一箭不發,紛紛拖槍往北敗逃。諸葛亮在隊伍中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叫:「全軍追擊!」於是六千八百餘名漢兵,一起繞城追去。   這邊龐統在南營得到消息,呵呵笑道:「孔明既出,今番成都卻是我得了!」彭漾冷笑道:「只恐未必。」龐統不去理他,吩咐李應道:「撤原本城門口列隊之兵,退回本寨,只守好營盤,便是一功。」一邊自率本營中軍馬一萬,傾巢出動,馬軍在前,步卒隨後,亦繞城東往城北火速趕來。   諸葛亮提兵追擊洞溪軍,從成都東門直到城東北角,劉寧退入舊寨,列隊頑抗。漢軍攻打一陣,不能得手,忽看西邊煙塵大起,林沖引軍殺來。諸葛亮道:「林沖既來此,趙子龍想已不難進城。我等不必在此死死拚殺,退回東門可也。」於是叫糜芳、張裔改作前隊,八陣兵為後隊,轉向南撤。這邊劉寧見漢軍退去,又看林沖大軍到,頓時膽氣壯了,追殺出來。諸葛亮率軍只是回走,行不片刻,只見南面旌旗飛揚,龐統大軍殺來,眼看東門是無路了。回看北面,洞溪軍近在眼前,諸葛亮忽道:「全軍反身,先殺北路敵軍,若得手,可求生也!」於是八陣之兵,轉作三才陣,朝洞溪軍直穿過去。那劉寧原本望見南邊龐統旗號,自度安全,誰料到漢軍又調頭殺來,急急欲列隊防禦之間,前面已被一擊衝破。劉寧到這時也顧不得保全兵力,親率精兵反衝回去,欲要擋住漢軍鋒銳。卻不料左右兩路,如金刀鐵剪,相對切入,轉眼之間,把劉寧反衝之兵,殺得首尾不能相顧,紛紛潰散。此時中央一路漢軍,一路挺進,兩邊洞溪軍散開,都只不顧,一直穿透洞溪軍三重陣線,然後在背後展開,反包上來。洞溪軍雖眾,本是不習陣法,如今更是大亂。劉寧看不是頭,拖刀敗走,部下軍士,抱頭狂奔,反把後面林沖首隊衝動。林教頭火起,蛇矛起處,連連戳死了十餘名潰兵,方才把前隊穩住。後面四五千漢軍,排山倒海,沖湧而來,勢不可擋。好個林沖,親身立馬橫矛,率眾軍將奮力廝殺抵擋,雖然步步後退,卻是絲毫不亂。諸葛亮看林沖這一支梁山軍陣法嚴整,進退不驚,歎道:「宋江雖是草寇,麾下有如此人物,亦不得以等閒視之也。」須臾,龐統大隊軍馬殺到。諸葛亮只得緩了攻勢,揮動令旗,但見旗分五色,軍排八方,片刻之間,布成八卦陣勢。   龐統在自家旗門之下,撫掌大笑道:「孔明,果真才略無雙,此陣布得漂亮!」諸葛亮道:「士元,迄今數戰,皆無勝敗,你何必再生戰禍,叫生靈塗炭?」龐統道:「孔明所言有理。你不如與我同保宋公明,可成大業也。」諸葛亮搖頭道:「士元既如此說,是道不同不相與謀。既如此,自來破此『八卦陣』可也。」龐統笑道:「孔明,昔日你我同窗之時,戲以兵法陣勢相拆解。那時你擺一陣,我絞盡腦汁,方才破得。如今這八卦陣,遠勝當初,我卻要多多思索,才可破之。」於是當真騎馬繞陣轉了一圈,抱頭苦想。想了片刻,搖頭道:「若是以一敵一,如何也破不得此陣。但今日我眾你寡,孔明,還是莫要害你這陣中兒郎了!」諸葛亮道:「士元休要多說。」龐統道:「甚好,甚好。」遂吩咐身旁副將:「把準備的傢伙推出來。」   只聽得梁山軍隊中紛紛攘攘,片刻之間,推出數百輛木板大車,上立竹排,可擋刀劍。諸葛亮在陣前看了,臉色大變。龐統吩咐道:「將這等木車,每二十輛一排,用粗繩鐵索穿聯,然後分三層,錯落排開。用大力士兵一千人,前面盾牌保護,一起推動車輛,慢慢向內緊逼。再用精兵七千名,每五十人一隊,於車牆之後,預備廝殺。待敵軍接近車牆,然後殺出。他這八卦陣,變動甚是巧妙,但今日我卻不給他變動地方,則他再有巧法,亦是無用也!」一面令劉寧整頓洞溪之兵,往敵住漢軍後隊糜芳、張裔;林沖引本部四千精兵,於八卦陣之北列隊;自引二千兵,於八卦陣之南列隊,各自預備增援。攻陣之兵,須得不顧生死,後退者立斬。   於是但見塵沙漫天,大車軋軋作響,一起向漢軍陣勢逼來。後面七千精兵,一起吶喊,聲威甚大。諸葛亮在陣中間,不由一驚。片刻,車牆逼近,諸葛亮急揮令旗,八卦陣兩端變動,向兩翼之敵反向突進。無奈車牆橫貫,障礙隊形,雖然殺傷不少梁山士卒,卻無法破其陣列。中央梁山軍見狀,齊聲吶喊,越過車牆殺來。便聽繃繃弦響,陣中連弩鋪天蓋地而去,一發十矢,梁山軍頓時橫屍一片。然餘部依然搶上,片刻之間,全線殺在一起。按八卦陣之法,所以能以寡勝眾,實則乃是用軍馬轉動,使敵軍混亂分離,雖然兵多無用,然後各個擊破。但龐統倚仗軍多,用車牆之法,把本軍始終嚴密連接,直至短兵相接,則諸葛亮陣法再精,亦難盡用。須臾之間,兩軍死拼,卻是單看士卒勇武,消耗兵力。諸葛亮竭盡全力,頻頻調轉軍馬,變換打擊,雖然頗殺傷不少敵軍,自家卻也損傷不小。   鏖戰半個時辰,諸葛亮因自家軍馬有限,不願死拼,乃調集一路精兵到左翼,先用強弩勁射,接著一擁殺出,砍開車牆,突出包圍。缺口既開,諸葛亮急令全軍轉作長蛇之陣,反抄到車牆之後,猛攻敵背。此時龐統破陣的七千精兵,半數進了車牆,半數尚在外面,一時之間,頓時大亂,被漢軍夾腦一衝,隊列擁擠,漢軍連弩射來,死傷慘重。龐統冷笑一聲,亦令揮旗。林沖看見,引本部四千軍,列成方陣,牌刀、長矛在前,弓箭隨後,緊緊逼來。漢軍長蛇之陣尚有小半未曾脫離車牆圍困,被方陣擠壓,頓時全軍凝滯。諸葛亮欲要驅大隊走動,躲避鋒芒,則三成後軍,必然陷沒;欲要接應後隊出來,但林沖大隊已到,如何得手?猶豫片刻,龐統引本部二千軍,迎面殺來,諸葛亮一咬牙,率所部軍馬,對衝過去,誰知龐統之兵看漢軍殺來,卻立刻連連後退,列成防禦之陣,長槍大戟,緊密佈防,只待廝殺。諸葛亮看敵勢儼然,自不敢硬衝,而車牆之敵,則以牆外半數轉向列陣,牆內半數,自顧圍殲諸葛亮掉隊之三成軍馬。諸葛亮見勢不妙,急令全軍再逆轉,切入林沖方陣左翼,以偃月之形,長矛齊進,林沖左翼一角崩亂,士卒潰退,反把大隊衝動。諸葛亮正欲乘勝追時,卻看龐統本軍復以長蛇之陣,反抄襲其後。如是兩軍在成都城外,輾轉遊走,臥龍鳳雛,各展用兵妙算。諸葛亮才雖絕倫,奈何以數千之兵,敵三倍之眾,愈戰愈虧,兵馬漸漸稀薄。戰至申時,花榮亦引軍從北門殺來,匯合林沖、龐統,軍馬不下一萬四五千,諸葛亮身邊殘卒,卻不足三千名,再也無力出擊,只得退成圓陣,以連弩車死守。眼看四周殺聲漸濃,自家陣勢,越發殘破。諸葛亮仰天歎曰:「某死何足惜,奈何有負陛下重托也!」龐統看諸葛亮走投無路,甚是高興,謂花榮道:「今番擒得孔明,則劉備基業,取之若拾草芥也!」正是:萬里血潤萬里土,幾家喜時幾家愁。不知諸葛亮可否得脫,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四回:彭漾獻計亂民意,諸葛盡節留丹心     且說諸葛亮擺下八卦陣迎敵,卻被龐統用大車聯陣破之;梁山軍又多漢軍數倍,四面湧來,苦戰一個時辰,漢軍漸漸兵眾枯竭,十餘輛連弩車,盡被敵軍砍壞。諸葛亮面不改色,指揮軍馬竭力反擊,殺傷敵軍,然心中亦暗自哀歎。忽然敵軍陣中,一陣攘動,須臾兩路軍從左右殺來,視之乃糜芳、張裔也;原本與洞溪之軍廝殺,聞聽這邊吃緊,於是來救。那洞溪兵馬雖多,戰力甚弱,又被趙雲午前射倒了杜路,個個心有餘悸,也不敢死纏。二將殺進圍來,諸葛亮道:「今番兵敗,不可久戰。南面敵勢甚強,可從北面殺出重圍,走北門進城。」張裔道:「丞相引陣兵在前破敵,我等抵擋南面之軍以斷後!」諸葛亮道:「甚好。」於是指揮余兵,變動陣形,向北突進。張裔、糜芳各自死戰,抵住龐統大隊。原來龐統之兵,為防八卦陣厲害,進退之際,必按車隊行跡,因此張、糜二將尚能招架。北面林沖之兵,原不足五千,又頗有折傷,諸葛亮既得張、糜二將擋住龐統車牆大軍,則施展陣法,往復轉折,勢如向左,反倒右折;假作突破,實在包抄,須臾之間,把林沖之兵,沖作三處,各自不能相顧。林沖大驚,急教諸軍收攏整隊,調遣之間,道路閃開。諸葛亮一面分兵回擊其背,一面旗號召斷後二將速速跟隨。糜芳看了,奔命心切,拍馬便走。張裔道:「我擋賊軍,子方先退,退後可留兵於後接應於我!」糜芳滿口答應,方逃過敵軍之陣,看林沖大隊旗號儼然,分兩翼又掩殺上來,心頭一慌,不顧諾言,只叫「快撤,快撤!」這裡走得爽快,片刻間林沖大軍合攏,頓時將張裔背後軍馬,大半圍在軍中。諸葛亮在前面引軍開路,倒不曾留意,糜芳緊跟著,卻又不報,張裔在陣中,兵不足千,竭力苦戰,身邊士卒,漸漸亡盡。看看突圍無望,大叫一聲,拔劍自刎。諸葛亮方近北門,回頭看時,只有糜芳一軍,不見張裔,急問:「君嗣何在?」糜芳道:「陷……陷在陣中了。」諸葛亮怒道:「何以不報?」糜芳無顏以對。正說時,西邊殺聲大作,一彪軍馬迎面來,當先大將肩裹白紗,挺槍高呼:「諸葛亮,不要走,郝思文在此!」諸葛亮道:「既已至此,唯有死戰!」揮軍殺入,漢兵雖苦戰兩陣,未曾休眠,賴陣法相得,輾轉交通,郝思文所部梁山軍馬,死傷無數。然背後龐統、林沖之兵卻也殺至,兩下夾擊,漢軍前隊距城門不足百步,卻是無力進逼。諸葛亮暗自搖頭, 糜芳早嚇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不料城樓之上,神機連弩如雷霆突發,鋪天蓋地,城門口梁山隊中,頓時慘呼連連,割草般倒下一片。接著北門開處,數百軍殺出,當先一將高呼:「趙雲又來矣!何人敢來交戰!」梁山軍聽得,都如青天聞迅雷,趙雲人馬到處,紛紛閃開。那郝思文今日才在西門被趙雲一槍刺中肩膀,如今裹傷來截孔明,哪敢交手,回馬便走。也是劫運難逃,不防趙雲飛騎趕上,手起一槍,從後背直透前胸,頓時挑落馬下。梁山軍皆大變色,趙雲又左衝右突,殺散郝思文部下軍士,把諸葛亮一行接入城中。諸葛亮握趙雲手曰:「子龍,今番相救,沒齒難忘也!」趙雲急下拜,熱淚滿面道:「丞相!為救雲一人,以萬金之身,親赴千險之陣,雲若不捨死以報,豈能心安!」將相二人,抱頭流涕,周圍將士皆垂淚。   龐統在城外,見還是被諸葛亮退回城中,不由哈哈大笑。林沖道:「臥龍走脫,軍師為何發笑?」龐統道:「臥龍雖脫金鉤,卻還在我罾中也!今日成都之兵,損折過半,諸葛亮縱有通天之才,又豈能起死回生?十日之內,我必得成都也!」是一役,兩軍激戰,幾近一晝夜。梁山軍馬,前後死傷八千餘人;成都漢軍,卻也損折將近六千。洞溪軍大將杜路,被趙雲射中眼睛,當夜不治身死,龐統令厚葬之,教劉寧統其兵馬。郝思文白日戰死,林沖等梁山頭領,自然無限傷懷。   諸葛亮回到相府,既痛張裔之故,又惜兵卒之損,然亦只得強支精神,先安排余兵防禦。其時成都城內,兵不滿五千,多是羸弱之卒。有張裔軍中逃生士卒,說糜芳違背約定,擅自先退,才致令張將軍身死。諸葛亮大怒,指糜芳道:「且不說昔日在荊州降敵之事,汝前一夜便是當先潰逃,攪亂軍陣;今日又自顧性命,害了張君嗣,如不斬汝,難正軍法!」喝令推出斬首。蔣琬苦苦勸道:「糜芳之罪,死不足惜,然此時敵軍圍困,城中兵微將寡,正是用人之際,望丞相姑且饒恕,容其戴罪立功。」諸葛亮道:「正為敵軍圍困,局勢危局,若不正軍法,無以為定也!」諸官再三苦勸,孔明只是不從,斥令快快推出。片刻之間,將首級血淋淋送上來。諸葛亮教把首級號令各營,無不悚然。於是整編士卒,調集城中百姓補防,直忙到二更時分;然後又獨自在相府書房查看地圖,苦思破敵之策,直到東方發白,才伏在案前,沉沉睡去。   天大亮,馬謖到相府參見,進得書房,大吃一驚,原來諸葛亮形容憔悴,滿頭添出許多白髮。馬謖不禁跪下,出涕道:「丞相年未四旬,蒼顏至此,皆是操心國事所致也!如此誠摯,天道何在!」諸葛亮聞言,反倒一笑,扶起馬謖道:「幼常何出此言。吾為酬陛下三顧之恩,雖萬死不足以報,況白髮數莖乎!」轉歎道:「可惜某號稱機謀,當初便對梁山軍有所懷疑,居然坐視不斷,致令有今日之慘烈,養虎遺患,以至於此,某之罪過大矣!」馬謖再三勸慰。諸葛亮笑道:「雖然如此,龐士元要取成都,只怕也未必容易。漢中雖失卻,陛下若早得消息,急急回師,我可望救兵也。」忽報城外龐統有書送來,諸葛亮拆開看曰:   「致諸葛孔明兄:   兩家征戰,各位其主,無須苛責。然如今天下大勢,不在劉備,成都百姓,卻懸兄手。兄才華蓋世,然以數千疲憊之卒,困頓孤懸之城,安能敵數萬虎狼之師哉?孔明兄立下壯志,欲匡扶天下,以濟萬民,然則如今死守成都,空將才智雄略與劉備殉葬,統甚為兄不值也。為兄計,何不開城揖降,相助宋江;既免成都百姓塗炭之苦,亦使天下之民得兄之萌也!誠摯所言,望兄慎思之!   弟龐統再拜」   諸葛亮看罷,微微搖頭,教取筆墨,回書曰:   「漢丞相諸葛亮,致梁山龐軍師士元:君言我等各為其主,然梁山賊寇,陰險狡詐,非亮之主;君謬讚亮才華蓋世,然亮上不能掃清國賊曹操,下不能剪除草寇宋江,豈敢自誇才華?今日坐守成都,若得天祐漢室,盡除奸黨,則自當盡心竭力,以順天意;若其不逮,則是天要我作漢室盡節之臣,焉能屈身事賊,以受再辱哉?士元才華高遠,勝我十倍。然梁山軍固是君資借之力,宋江卻遠非君托身之主也。今天下未定,陛下十萬雄師,尚在雍州;李俊、黃忠,依據江左,勝敗存亡,未可易言,而君乃張揚武略,困國都,擾百姓,我恐縱是僥倖成功,亦必被後人青史唾罵也!今言盡於此,至於亮,唯知作忠漢死臣,不敢想從賊奸佞,後毋多言,各各好自為之也!」   龐統接到回書,搖頭道:「諸葛孔明決意一死矣。」林沖道:「他城中如今算來只有數千之兵,且大都老弱不堪用;我等只需催動大軍,四面攻城,數日之內,必可破成都也!」龐統然之,於是令薛永引軍打北門,宣贊引軍打西門,李應引軍打南門,花榮引軍打東門;各帶四五千兵,聲威甚大,自與林沖引軍四門接應。諸葛亮在城中,令馬謖、蔣琬、費詩、趙雲分守四門,自居中策應。安排連弩、投石機、旋木,諸般巧計,竭力防守。入夜則以孔明燈懸空,防敵偷襲。如是兩日,梁山軍死傷慘重,不能得手。諸葛亮白日巡視四門,面容如常,夜則往各處撫慰士卒,策劃防禦,城中軍心稍安。   龐統鬱悶,再召集商議。林沖道:「這兩日雖然攻城不利,卻也殺傷了不少敵軍。成都兵馬原本所剩不多,今番更是不敷用也。只要再攻打兩日,待他兵力竭盡,自然手到取城。」龐統道:「我等取成都之後,還要往漢中交戰,及防備曹操。如此耗費兵力,實不應當。」彭漾在一旁面帶微笑,搖頭晃腦。龐統道:「永年可有巧計?」彭漾歎道:「諸葛亮才略甚加,如今據守堅城,要以巧計取之,難,難!」龐統道:「也是,雖以永年之才,卻也不如諸葛亮,要以計勝之,甚難也。既然如此,還是照林將軍所言,盡力攻城罷了。」話音未落,彭漾拍案而起道:「士元休要激將!我今日便獻一計,取諸葛亮人頭來獻!」龐統心中暗笑,乃大驚道:「永年休得戲言,諸葛亮的人頭,豈能隨意取得?」彭漾道:「若用我這計謀時,攻下成都,不費吹灰之力也!」龐統道:「願聞其祥?」彭漾道:「成都軍民,原本是劉璋所管;劉璋雖然昏庸無能,在州二十年,倒也寬和待民,頗有人心。如今劉備進川,不過數年,恩威並舉,加以諸葛亮擅用機謀,所以成都被困,而人心不散。今日既破八卦陣,可拿劉循、劉闡,把數千封文告,射入城中,教軍民各自出來迎降,並無責罰。又可於夜裡將數十封密信,亂射入城,信中只作與某將軍或某部勾結字樣。如此只需一日一夜,城中人心必散也!我卻以兵屯駐四門,只待變亂,即便攻擊,一處得手,則成都反掌而定!」林沖道:「射密信之策,甚是簡陋,只怕瞞不過諸葛亮也。」彭漾嗤笑道:「我何須瞞過諸葛亮?只要他城中諸將自相猜忌,便有可乘之機也!古語一夫夜驚,可亂滿營千軍萬馬。如今勢如累卵,只要有一二偏將心疑,何愁成都不得!」龐統道:「彭君所計,甚是巧妙也!」當即令如法炮製。於是城下準備數千封書信,用禿頭箭射入城內,曰:「大漢車騎將軍劉循、太尉龐統、征西將軍劉闡告成都軍民:劉備枉為漢室宗親,本當忠心報效朝廷,然是人狼心虎膽,內則殺害益牧,外則擅篡神器,暴虐之至,人神共憤。我等興起義兵,誓討奸凶,得天祐大道,破賊軍八卦奇陣,將近克諧。然成都人民,盡皆漢室赤子,大軍破城之時,恐遭玉石俱焚,於是我車騎將軍、太尉、征西將軍以仁心佈告:只處逆賊偽帝劉備,並其眷屬。其餘人等,上自偽丞相諸葛亮,下至軍卒庶民,凡歸降者,盡皆無論;若有獻城迎降之功,倍加賞賜,決無失言。望諸人等,可速歸正道,勿自誤也。」又有劉循手下,劉璋昔日舊屬官吏,繞城大呼宣言,於是城中民心皆動。又到夜間,數十封密信紛紛射進城來,說的都是約會各將領之事。大半被漢兵拾去,獻於諸葛亮。諸葛亮道:「此龐士元離間之計,不可聽之。」馬謖道:「雖是離間,若諸將彼此生疑,恐於守城大礙。」諸葛亮道:「既如此,可傳各營將領,前來相府,吾昭明此事也。」   於是遣人到各處,傳各營官佐,齊來相府。豈料那各營官佐,也有聞得梁山軍離間密信,心下各不自安;又兼白日梁山軍射來招降書信,彼此都有了幾分背反之意。如今聞得孔明夜裡傳到相府,也有不知凶吉的,索性有了不義的打算。當時,東門有糜芳部下副將,原本便心懷鬼胎,乾脆引兵發難,突然縛了蔣琬,開門迎降。城外小李廣花榮早有準備,立時揮軍入城。頓時滿城驚懼之聲,響徹夜空。南門馬謖不在,那裡副將聞聽東門獻了,心道城既已破,不如早早歸降,以保自家,於是也叫開了城門,宣贊軍馬,一擁而入。這兩處皆被打破,其時北門趙雲守,西門費詩守,尚在抵禦。龐統聞得破城,大喜,先急傳令,嚴禁燒殺淫虜,違者立斬;又令鐵面孔目裴宣為巡城使,引五百刀斧手,進城維持。又令諸葛亮相府,只許包圍,不許進犯。雖然,城中驚擾,百姓號哭之聲,震動天地。漢軍士卒,大半皆無鬥志,紛紛投降,亦有死戰到底者。   趙雲在北門,先見城外薛永指揮軍士,踴躍攻來。雲指揮若定,殺退梁山軍三次衝鋒。忽然背後城中大亂,雲部下軍士,同時紛擾。趙雲厲聲道:「今奉令守城,與門同存亡,何亂之有!妄動者斬!」於是士卒平息。須臾之間,只看成都城中幾處火光起來,趙雲心中道:「不知諸葛丞相如何?」正欲去尋時,前面數十騎奔來,到得近前,原來是駙馬都尉,諸葛亮過繼兄長諸葛謹之子喬,保侍郎董允及劉備二子魯王劉永、梁王劉理來。趙雲問:「丞相、太子何在?」諸葛喬道:「太子在東宮,我父在相府,俱被賊兵所圍,某與董侍郎保魯、梁二王,先來此矣!」趙雲大驚:「如此,某之失也!」謂二人道:「你等保二王先出城,尋山林之處隱蔽。某回去尋丞相、太子。」諸葛喬道:「北門外賊軍雲集,如何得脫?」趙雲道:「某送你一程。」叫開北門,梁山軍見了,蜂擁而上,趙雲躍馬挺槍,當先大呼:「要命者閃開,趙雲闖陣來哉!」銀槍攪動,如風過茅林,梁山軍士,聞名盡皆膽裂,於路翻滾,紛紛閃避。薛永在後隊叫道:「拿住趙雲,為郝思文哥哥報仇!」叫得上勁,卻不敢上來交戰。趙雲也不理他,盪開血路,諸葛喬、董允等相隨而過,二王年幼,俱是被一軍士扶持騎馬,不防扶持梁王劉理者中槍身死,梁王亦落馬,可憐金枝玉葉,頓死於亂軍之中。諸葛喬、董允雖悲痛萬分,亦只得保了魯王,向北面山林而去。薛永欲待追趕,趙雲圈馬回來,挺身陷陣,遠者槍刺,近者鑽打,蕩殺賊兵無數。怎奈部下軍卒,不滿數百,跟隨趙雲往返衝殺,卻被梁山軍四面圍剿,鏖戰一刻,非死即降。趙雲怒目圓睜,牙齒緊咬,也不顧渾身浴血,只往城內沖,欲殺回去救諸葛亮、劉禪。梁山軍數千之眾,八面雲集,如潮水起伏,此進彼退,四面長矛如林,牌刀成梳,都往趙雲身上招呼。趙雲面無畏懼,眼看著薛永在軍中,高呼其名,縱馬過去,左右阻攔之兵,紛紛翻倒。薛永看趙雲逼近,唬得面有土色,撥馬而走。趙子龍雖是絕世名將,畢竟孤身一人,並無一兵一卒相助;這番又不比前兩日轉戰四門,連個去處亦沒有。戰得久了,這裡中槍,那裡著箭,渾身鮮血流淌,卻仍是奮戰不已,威如天神。薛永看得膽戰心驚,下令:「休要纏鬥,放箭!」於是四面羽箭,如飛蝗蔽空而來,趙雲用長槍左右撥打,奈何跨下白龍駒中箭,慘嘶一聲,跪倒在地,要將趙雲顛撲下來。雲看去路已絕,將手中槍往地上一駐,霎時之間,身上射得刺蝟一般,卻是直立不倒,梁山軍過了半晌,才敢上前。後人詩歎曰:   河北多猛士,子龍冠群英。勇奪三軍志,德酬一帝恩。當陽扶幼主,成都濟危城。身殉膽猶在,鐵骨帶金聲。   於是北門已失。   馬謖原本在相府之中,聞得城中變故,急急報稟諸葛亮:「事急矣!丞相可速速出城!」諸葛亮臉色平靜,道:「某自有安排,幼常可自去,我二人於陛下軍中相會,再圖反攻也。」馬謖欲待苦勸諸葛亮同行,諸葛亮抬起頭來,神色果決道:「馬幼常!軍令如山,速速出城,去尋陛下!」馬謖不忍,只得先走。行到半路,聞得四面吶喊,急中生智,把外面袍服扯掉,寶劍拋棄,套了件尋常士卒衣服,撿起一支長槍,吶喊奔走。耳聽得西門殺聲尚遠,於是加緊奔去,方到西門,城已破,費詩被梁山軍拿獲,一般士卒,紛紛投降。馬謖混在其中,繞出城去。梁山軍只顧進城,再加龐統事先有令,不殺降人,卻也未曾管他。   那鐵面孔目裴宣,進得城中,分派四個得力頭目,各帶一百人,往四門巡查,有擾民殺虜者,先斬後奏。自家帶一百人,逕直往皇宮而去。原來劉備雖然稱帝,性甚節儉,所謂皇宮,乃是劉璋府邸改造,亦不過數間華屋,並無高牆深殿。那守衛禁軍,大半被諸葛亮調去守城,留下者原本不多,如今走個精光。裴宣先叫一半軍士守住宮門,自己大步入內。看劉備皇后,便是吳懿之妹,已然自縊身死。其餘嬪妃宮女,有死者,也有留者。裴宣再入東宮,見劉備太子劉禪,即前日趙雲長扳坡所救阿斗,如今年方十一歲,戰戰兢兢,躲於帷帳之後。裴宣道:「請劉禪公子出來相見!」劉禪只得出來,長跪曰:「裴先生,憐我年幼,若是投降,可得苟全性命否?」裴宣搖頭道:「玄德公以宗親謀逆,是滿門抄殺之罪也。公子又是其嫡子,於情於法,決無倖免之理。」劉禪聞言,跌坐於地,片刻曰:「既如此,可求速死否?」裴宣點頭,手指白練一丈:「已為公子準備也。」劉禪滿臉淒然,起身道:「多謝成全。」欲往後去,望見桌上半缶美酒,遂端起來,一飲而盡,歎息曰:「此酒甚甘,惜不得長享也!早知作太子有如此下場,何不求為庶人,反得享安康乎。」裴宣道:「若得為尋常百姓,則太平之日,頗多受人盤剝;亂世則命不如狗,只膏沃土也,何曾得享安康?公子享十年富貴,也不枉了。」輕聲下令,兩個士卒上前拿住劉禪,就於帳後縊殺之。   未到天明,全城平定,蜀漢群臣,盡皆就擒。唯有諸葛亮丞相府,遵龐統軍令,只是四下圍住,不曾攻進。龐統待闔城清明,便親到相府,只見花榮引梁山軍一千,團團圍住。龐統問:「府中可有軍馬?諸葛孔明可在其中?」花榮道:「探得裡面只有數十個護院兵丁,諸葛丞相與夫人黃氏,盡在其中。」龐統點頭:「既如此,我親自入內去見孔明也。」花榮道:「今日成都拿下,諸葛亮當為我所虜。軍師欲見他,自延入帳中可也,何必親自去他相府?萬一有甚埋伏,如何是好?」龐統道:「諸葛亮乃當世人傑,才略遠勝於我。他感劉備三顧之恩,因此盡心以報。我去時,亦當以誠意相邀,若得他助,天下不足定也!」花榮終究不放心,於是親引二十名精強士卒,相隨而進。   到廳堂外,龐統高聲道:「孔明兄,龐統求見!」聞諸葛亮在內道:「請進!」龐統振衣,大步而入,花榮欲要跟隨,被統揮手令退。龐統獨入,只見諸葛亮坐於書案之後,鬚髮花白,面容清削,然眉目之間,神情若定。雙手扶案道:「士元君此來,有何見教?」   龐統也不謙讓,在案前坐下,道:「孔明兄,今日成都城陷,兄有何打算?」   諸葛亮道:「成都失陷,是我才不及君也。今既計窮兵敗,何必多言。」   龐統道:「兄此言差矣。以兄之才,其實十倍於統,所敗者,乃軍力不逮也。昔日在荊州,若非兄引薦,統何以得入劉玄德帳下,得此重用?今日局勢雖變,統不敢忘兄之恩德,特請兄前來,共保宋公明,以濟天下之民也!」   諸葛亮大笑道:「亮才雖駑鈍,亦知大義所在。大漢丞相,豈入賊寇幕帳?士元可毋多言也!」   龐統道:「統知當日劉玄德對孔明兄三顧茅廬,殷切備至,兄所以欲以死相報也。然今宋公明愛才之心,不亞劉備。兄匡世濟民,又何苦只限一人?且昔日管仲先保公子,再事齊桓,成五霸之業;樂毅初在燕,後走趙,保二國平安。古來才人濟世,豈限一二人哉。兄在臥龍崗之時,便以管、樂自居,望以二賢為鑒,切莫自誤,拘一人之小節,而棄萬民於不顧也。」   孔明笑道:「士元縱有千般巧說,怎奈某胸中如鐵。管仲、樂毅,確係亮平生小可之比,然他二人改投明主,有他緣由;我今番義不從賊,是我道理。諸般行事,但求自家問心無愧,何以區區相比,便要照搬哉!」說完,右手抬起,緩緩放下。   龐統苦苦勸道:「孔明兄!君若自去,真如萬千庶民何?管他帝王將相,終有一死,天下庶民卻要得生。兄長高才,何忍隨身俱沒,而不令其救民水火哉!」   諸葛亮聞言,稍稍一怔,道:「士元,我且問你。且不論逆反之罪,若你那宋江,卻是個只圖自家功業,不惜禍害百姓的民賊,你當何以置之?」   龐統正色道:「若宋公明果有害民之意,則某當先取其首級也!倘有不成,萬死無悔!」   諸葛亮聞罷,緩緩點頭:「甚好。士元既有此心,則天下庶民,或望得安也。」端起面前茶盞,咕嘟飲了一大口。復對龐統道:「我這裡物事,切莫輕易搬動。士元自己多加小心。」言迄,雙目微閉,鼻孔中漸漸流出血來。龐統見事不好,正要伸手上前扶持,便看諸葛亮撲地一聲,倒伏案上。試其鼻息,已然長逝矣。終年三十八歲,自建安十二年出茅廬輔佐劉備,十有一年也。在蜀雖不長久,然治理國家,法度嚴明,己身剛廉,家無餘財,蜀人備思之,為其立祠堂,雖千載之後,香火旺盛,足見民心未可欺也。後人有詩歎曰:   大廈如傾邀棟樑,萬牛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剪伐誰能頌。苦心豈免容螻蟻,香葉終經宿鸞鳳。志士幽人空怨嗟,獨留夕陽照孤塚。   又有詩曰: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奇才枉定天下計,時勢不遂忠臣心。凱歌未奏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又有詩曰:   束髮讀詩書,修德兼修身,躬耕蓄大志,熱血隱山林。風兮思振羽,世危久沉吟,風兮思高舉,時亂待真人。   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賢士感心笙。龍兮揚鱗爪,久蟄一朝騰,龍兮風雲會,長嘯抒懷襟。   天道常變易,運數遙難尋,成敗在人謀,一諾竭忠悃,丈夫既在世,心懷天下民,丈夫當有為,播灑太平春。   歸去來兮我夙願,餘生還復壟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傾聽再撫琴。   龐統見諸葛逝世,面目肅然,先向諸葛亮屍首深深三揖,然後起身,謂然長歎。解下斗篷,覆蓋諸葛亮身上,一面吩咐花榮進來,小心查看,把諸葛屍身送入後堂,自己出了宅邸。須臾,花榮來報,說諸葛亮夫人黃氏,自縊於內室。又報諸葛亮所在,書案之中裝了機括,只要按動桌前扳機,則連弩從桌內發出,將坐在案前之人百箭穿心也。龐統聞報悚然,以手加額自慶幸曰:「若不是最後對答之間有眷顧百姓意,則我已死於諸葛孔明機括之下也!」又思索道:「孔明既心懷必死,而留我性命,是欲我規佐宋公明,以不負百姓也。」回思半晌,對諸葛亮愈加欽佩,令先好好保存遺體。然後自到劉備大殿之上來。   方上來,人說蜀漢官員,有許靖、楊洪等十餘人,自盡於各自府中;其餘生擒蔣琬、譙周、費詩等五十餘員。林沖問道:「何以處置?」龐統還未發話,彭漾道:「甚是容易。這幫蜀官,平時飛揚跋扈,看人不起。如今且綁了上來,一個個問他願降與否,願降者,收為幕賓,不願降者,當場拉下去棒殺之,以絕後患可也。」正是:大漢丞相方盡節,成都臣僚又遭殃。不知龐統可否從彭漾之計,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五回:避惡名智釋漢臣,殉忠義身沖曹寨     第七十五回:避惡名智釋漢臣,殉忠義身沖曹寨   且說梁山軍打破成都,趙雲戰死,諸葛亮服毒自盡,劉備太子劉禪亦被縊殺。成都兵將,投降三千餘人。生擒得官員五十餘人,彭漾叫個個問來,不降者盡數打死。龐統皺眉道:「如此暴行,恐失人望也。」便與林沖、彭漾坐於堂上,先叫帶進蔣琬來。蔣琬來了,傲立不跪。林沖道:「蔣先生乃荊楚奇才,今既被擒,可願歸降?」蔣琬道:「大漢之臣,豈作草寇之黨!只可惜上座士元先生,空頂鳳雛之名,卻行鼠摸狗竊之事!」彭漾在一旁,聽得哈哈大笑。林沖大怒,正欲斥令推出斬了,龐統暗地伸手拉出,一邊道:「既如此,且帶下去。」蔣琬冷笑連連,大步下去。林沖問道:「這廝無禮,何以不殺之?」龐統道:「某自有安排也。」又令帶上譙周來。譙周上來,先一揖。龐統道:「允南,今日被擒,可願歸順?」譙周歎道:「唯惜受玄德公之恩,未嘗報也,心下有愧。」龐統聽他口中已是「玄德公」,便勸解道:「玄德之敗,實是天意如此,非諸葛孔明及諸公之過也。允南才華蓋人,若是就此徇死,豈不可惜。不如與我等共圖大業,已盡人臣之責也。」譙周猶豫半晌,長歎道:「既然如此,只好愧對玄德公了。」龐統大喜,叫人釋了縛,請到席上坐。譙周也不謙讓,大剌剌坐下。   於是又帶過尚書令劉巴來。彭漾先開口道:「劉子初,當初劉備數度求你,你是萬般躲避。如今我等奪回成都,何不共事哉?」劉巴哼道:「我不降賊,可速斬我也。」龐統驚道:「子初,當日既然不肯歸附劉備,如何今日這般說法?」劉巴冷笑道:「劉備無謀無德,我自不願從之;然既受其命,則食祿忠君,禮之宜也。似汝等口蜜腹劍,負義背反,我劉巴又豈肯從汝等鼠輩!」破口大罵不止,彭漾大怒:「好言勸你,卻如此無禮。來人,推出斬了!」龐統慌忙攔住,叫把劉巴亦帶下去。   再帶上費詩來。那費詩本是劉璋舊臣,得龐統苦勸良久,歸降。又帶上秦宓來,勸降道:「子敕之意如何?」秦宓道:「要我降,卻也不難,先允某三事。」龐統道:「哪三事?」秦宓道:「其一,這座上譙周,無義背主,先拖出去砍了;其二,林沖本是梁山賊寇,黃巾一類,今日太平之世,豈能容之?亦當斬首,示眾城門也。其三,有一龐士元,受劉備厚恩,卻反勾結草寇,圖謀其主,大是不忠,更應除之,以儆世間亂臣也。若有此三件,則某當降。」席上四人,譙周掩面無語,林沖愕然,龐統不動聲色,彭漾呵呵笑道:「多謝子敕,放過我也。」秦宓道:「非也,似汝這狂徒,不過是從賊一匹夫,待某歸順之後,自尋機問罪便是,何須計入三事也。」彭漾面色大變,龐統亦笑曰:「子敕所言,甚是道理,奈何須等宋公明准允。不如三事且先記下,日後細算如何?」秦宓道:「幾時三件事得成,幾時我便歸降。」龐統道:「益州學士高才,名不虛傳。然我欲時時聽學士教誨,故敢請學士相助,可否?」秦宓笑道:「以鳳雛先生,亦須我教乎?」龐統正色道:「宋公明為解天下百姓於水火,求賢若渴,以子敕之才,若隱匿不仕,實非百姓之福也。天心人意如此,乞子敕三思。」秦宓哈哈大笑:「既如此,我便勉強俯就了。」龐統大喜,急忙延上座來。   如此這般,劉備部下臣僚,降者三十餘人,不降者二十餘人。龐統吩咐將降者各自發給俸祿、安置府內;又與林沖、彭漾商議處置餘人。彭漾道:「既是不降,盡殺之可也。」龐統道:「不可。殺之無益。」林沖道:「那以軍師看來,如何是好?」龐統道:「可將不降之人,盡送與劉循、劉闡處置,一則顯同盟之意,二者,彼若不降被殺,是二劉背負惡名也。」林沖稱善。於是龐統派人飛書告知劉循,成都已破,速來接收。彭漾道:「我等辛苦無數,折損了過萬兵馬,方才打下這一座府城,如何輕輕讓與他哉?」龐統道:「昔日諸葛孔明為劉備謀,千方百計,結交東吳。非為東吳強悍,乃佔地方之理,和之則增力,仇之則助敵也。後雖不得遂,然如今我結交二劉,亦為此也。今以梁山軍之力,欲盡佔巴蜀,有所不逮。留二劉相助,則後方安泰。至於二劉,等天下大局平定,轉成塚中枯骨,我反掌可擒也。」林沖深拜服,彭漾不以為然。   當夜,梁山全軍,皆發牛酒飽餐,慶祝攻取成都。龐統在劉備皇宮大殿設宴,眾文武歡笑飲宴。酒過五巡,林沖盛讚鳳雛先生奇謀過人,真我梁山之福也。梁山眾將皆附和。彭漾在旁,已有九分醉意,忽謂龐統道:「士元,你號鳳雛,與臥龍諸葛亮,並稱於時。而今日龍死鳳翔,卻不知孰優孰劣耶?」   龐統道:「我二人既名稱一時,則機略當在伯仲之間也。」   彭漾嘎嘎怪笑:「然諸葛孔明以數千之眾,堅守成都孤城,龐士元提兵數萬,困頓半年,最後還是倚仗兵馬眾多,死拼硬耗,勉強取勝。如此看來,優劣高下,豈不一目瞭然哉!」   龐統正色道:「用兵之道,恃眾凌寡,方是正途;以少敵多,乃是萬不得已之權宜計也。我兵既多於孔明,則以眾勝之,非為過也。」   彭漾大笑道:「所謂恃眾凌寡,方為正途,不過是無能之輩推脫之言哉。以眾敵寡,尚且如此艱難,若是孔明有對等之兵,又或者彼多我少,士元可為其虜也!」   梁山眾人看彭漾出言如此無狀,都不由大怒。鐵面孔目裴宣眉目肅然,眼看便要起來宣令。龐統慌忙以目止住,一面笑道:「永年所言甚是,我不如孔明,不如孔明多矣!今日得勝,亦是賴梁山軍眾頭領,及將士奮力廝殺所致。還有永年獻計,亂成都民心,功勞不小哉!」   彭漾大笑,搖頭晃腦,得意非凡。花榮看他醉態百出,悄悄謂薛永道:「你身邊可有蒙汗藥?」薛永道:「有。」花榮乃索了一撮,放在樽中。舀了一樽酒,雙手捧了,上前對彭漾道:「永年先生奇謀破成,功勞第一等也。末將奉此杯為先生壽,聊表敬意。」彭漾大喜,接過一口飲盡。片刻之間,咕咚倒地,人事不省。花榮對士卒道:「彭先生醉了,且扶回自家營中休息。」   李應悄悄謂龐統:「彭漾無禮殊甚也,何不殺之?久留必為後患。」   龐統笑道:「彭漾乃狂徒也。恃才放曠,藐看餘人,昔日劉璋因此不惜他,劉備亦因此欲殺之。然此人頗有歪才,倘為我用,可添鷹犬助力,至於狂言無禮,正好顯我心胸氣度也。若是殺之,反落無量之名也。」李應拜服。於是眾人盡歡而歸。   次日,忽報秦宓昨日假稱投降,卻乘夜色逃出成都去。彭漾睡了一宿,精神尚且委頓,聞之跺足道:」早聽我言,何來如此!」龐統笑道:「秦宓不過益州一學士,縱是逃去,安能礙我大局?卻顯我梁山軍仁義也。」一面傳令,厚葬諸葛亮、趙雲、劉禪等人。成都一應住民,不許騷擾,便是劉備軍中眾臣家屬,亦好生看待。   又過一日,劉循、劉闡等引眾來到成都,龐統設宴相待,曰:「如今成都打下,連同綿竹、巴西、南中諸郡,皆交還與二位公子,以復先君季玉公之業。唯巴郡連接荊州,梁山軍經營良久,暫時無法歸還。如今兩川雖復,劉備大軍尚在雍州,聞得後方有失,必然大舉回擊。稍有不慎,恐苦戰之功,毀於一旦。我欲率梁山軍馬,北上漢中,以當劉備,望二位公子出兵相助,並多發糧草資之。此兩家之事,萬望勿辭。」劉循再拜道:「西川得復,皆宋公明、龐太尉之力也,再造之恩,不敢相忘。所托之事,無不從命也。」龐統道:「既如此,我這裡尚有生擒成都偽帝所屬大臣二十餘人,亦交與二位公子處置也。」劉循深謝。龐統在成都也不多停留,修整數日,便發兵北進漢中,所屬謀士彭漾、梁山軍林沖、花榮、宣贊、李應、薛永、裴宣,洞溪將劉寧,及成都降臣譙周、費詩等三十餘人,軍馬三萬餘,一起向漢中進發,此地不留一軍。西川州郡,果然盡數交付二劉。   成都城中,劉循問黃權道:「這二十餘臣,多半是蜀中舊人。我欲問他願降與否,不降者殺之,何如?」黃權道:「不可。梁山軍擒拿劉備部下之臣,必先問過,願降者已收走,就死者交與我,此借刀殺人之計也。我若問降,徒受羞辱;若再殺之,是顯梁山軍仁義,而以惡名付我也。」劉循道:「然如之奈何?」黃權道:「索性召集二十餘臣,入席歡宴,然後盡皆釋放。他若有意者,無顏去見劉備,又心存感激,或者反誠心投靠我也未必;其餘人等,殺之無益,不如釋了,也張公子之名也。」劉循稱善。於是設一酒宴,專召蔣琬、劉巴等漢臣前來,席間不談國事,只敘舊情。宴罷,教群臣,凡願離去者,盡數發還家財眷屬,並送盤費與車馬,任憑去何處。眾人感其恩德,又多半是劉璋舊臣,劉巴等十數人歸降。七八人不願為官,半數出成都四郊居住,亦有蔣琬等人,收拾家資行禮,出成都,輾轉往雍州去。又有南中太守董和,原本據城不降,後聞之成都失陷,諸葛亮陣亡,乃大哭一日,開門揖降,之後將郡事交付呂凱、馬忠,自家卻不知何處去了。   至此東西兩川,盡皆易主。列位看官要問,這梁山起兵反漢,自章武元年十月宋江起事荊州,至今章武二年二月,為何劉備十萬大軍,卻在雍州毫無動靜?那東路黃忠、李俊與張遼、曹休輩對峙,又是如何?有道是禿筆一支,話分幾頭,容某慢慢敘來。   原來自宋江起事荊州,吳用起兵巴郡,劉循、劉闡起兵西川,各路湧動,告急文書便雪片也似飛往劉備大營。卻被那梁山丁得孫、龔旺、鄒潤在漢中,劉唐、杜千在上庸兩地,凡是消息,一律截下。因此沒有分毫到達,劉備亦不知也。這一邊,曹操與劉備對峙於潼關,以兵數計,雖佔上風,卻被漢軍勇猛,兼之法正用兵厲害,屢屢交戰,敗多勝少,雖得關東之兵,源源相繼,卻也有不支之勢。十一月間忽然得報,說宋江、二劉、馬超、士燮等聯合起兵,共討劉備。又有宋江派遣神算子蔣敬來到軍前,暗地輸誠,願奉朝廷之令,討滅「偽帝」劉備。只說恐力不能支,望大王援助。曹操大喜,撫掌曰:「此天助我也!」先對蔣敬再三褒獎。蔣敬又道:「我等起兵,全在一個密字。倘叫劉備早早得知,回師固守,則兩川非國家所有也。大王自作準備便可,切勿洩露。」曹操應允,重賞蔣敬,並褒揚宋江,令其回復。接著便要將消息通告全軍,以挫敵人士氣,然後全力攻之。司馬懿道:「大王,國家大禍,無過於劉備也。今日梁山軍、士燮、川軍等聯合討伐,是天亡此賊。雖然,烏合之眾,難當大任,若是軍前宣告,劉備必驚懼而走。若以一軍死守長安,大軍回擊,復定兩川堅守,則欲再平,勢必艱辛也。又或者他激發士氣,反與我決死戰,以取宛、洛而代巴蜀,勝敗亦未定也。」曹操道:「以仲達之見,該當如何?」司馬懿道:「今日之勢,莫若依舊堅守於此,敵不動,我不動,待梁山軍與川軍在後面發動,劉備必回走,此時再隨後掩殺,由是十萬賊軍,不戰自亂,丞相反掌而定兩川也。」曹操道:「若彼聞之消息,先回川,如何?」司馬懿道:「彼若回川,我便追隨緊逼。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劉備後方終是不穩,拖延時局,利在我也。」操頜首道:「仲達所見甚好也。」   劉備於軍中,亦曾略聞傳言,然皆以為是曹軍造謠,一面只是攻打曹營。到章武二年正月,流言再三傳來,都說梁山軍造反,川內震動。心中尤為不信,乃與法正商議。法正道:「諸葛孔明在成都,便甚是懷疑梁山軍。如今成都、荊州方面,久不通消息,陛下可派得力之人,速速去各方查看。」劉備從之,於是派人打探。未幾,回報說荊州宋江已反,張飛亡故。劉備聞張飛死,大叫一聲,絕倒於地,半晌方醒來,痛哭不止。法正再三勸慰:「陛下當保重龍體,以圖將來。」苦勸良久,劉備方才強忍,叫人再去打探。   又過多時,再來回報,說宋江、劉循、劉闡、馬超、士燮等聯名起兵,要討伐「偽帝」劉備。聯署之中,竟還有黃忠、魏延名字。漢中郡正被梁山軍攻打;上庸一邊,傳言劉唐、杜千、孫狼、侯音等起兵佔據郡縣,殺死太守簡雍,響應呼號。劉備大驚失色,急問法正:「如今,該當怎生處置?」法正道:「既已如此,唯有速速退回,先解漢中之圍,復定兩川,再作長遠之計也!」劉備道:「劉闡、劉循為報父仇,引川中眾將起兵,亦非異事。不知其餘馬超、龐統、士燮、黃忠、魏延等是否真正同謀?」法正道:「皆難定論也。如今可一面發書與馬超、黃忠、龐統等處,詢問是非;一面召魏文長來問可也。」劉備然之,於是教人去請魏延。片刻,魏延至,劉備取出細作得來的盟誓。魏延看了,牙齒緊咬,嘴唇出血,再拜道:「陛下!臣自隨陛下,頗蒙信任,如何肯作此禽獸之事!此必奸人挑唆也!」法正道:「陛下知文長將軍忠心,今喚將軍來,一則澄清事由,二則商量應對也。」魏延拜謝。法正道:「如今,有梁山軍史進、安道全二人,皆在我軍之中。可先行拿下,免得到時候作祟。」魏延道:「那史進,與某略有交情,不似這等人也。」法正道:「人心深不可測也。文長可去,拿了史進,安道全來面見陛下,再作分曉。」魏延聞這一說,看劉備臉色,劉備微微頜首,於是領命出去。   魏延回到自家營中,愁容不展。正逢武松,問道:「魏兄,陛下叫你何事?」魏延道:「梁山軍造反,陛下叫我去拿了史進來。我卻想史進乃是忠直之人,不似背反之徒。武將軍看如何是好?」武松心中,暗自吃驚,口裡道:「這個甚好,我且去見史進,試探一番,然後回報魏將軍。若果有謀反之意,則我同將軍一起擒之;若無,則我與將軍一同再面見陛下,分辨去也。」魏延聞之大喜:「如此甚好,辛苦武將軍了。」武松拍胸脯道:「一般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武松徑直去了史進營寨之中,屏去眾人,道:「史大郎,你快和我走!」史進道:「何處去?」武松道:「想來公明哥哥他們已在各處起事,那法正軍師叫我來拿你哩。我等若不快走,不被劉備剁作數十段?」史進驚詫道:「吳加亮若起兵,當先告知我等,如何這裡一無消息,那邊已動?」武松道:「這個先不管他,你還是速速收拾本部人馬,即刻起身,逃往上庸也好,漢中也好,久留此地,必為劉備所殺!」史進聽他說了,兩眼看天。武松看他一刻不動,急道:「史大郎你何等毛病?干甚不快走,在此囉嗦?」史進歎道:「武松哥哥,你可先引本部走。我這裡尚有些微事務,須得親自對付。」武松大急道:「甚麼事務,如今生死攸關,你倒頗有閒心哩!還不快走,魏延大刀劈頭砍下來了!」史進道:「我這裡數千軍馬,他卻也不是輕易砍得哩。武松哥哥,你可先走,我隨後來。」武松道:「那我等你。」史進怒道:「哥哥是信不過俺?」武松道:「不敢。」史進道:「既然如此,哥哥速收拾本部人馬,先行離開,切勿擔擱。我這裡或生或死,你都不要顧及。」武松驚訝道:「如何說出這種話來?」史進道:「你走不走?」武松道:「走,走……」史進忽道:「神醫安道全先生可在?」武松拍腦門道:「爭些忘了。」史進道:「哥哥出去,可帶了安先生一起。若是安先生被擒,則哥哥可自去,切勿為救一個,倒貼一個。」武松猶猶豫豫,自出去了。出得帳,先遣兩個嘍囉,往醫館去接安道全。誰知須臾回報,說安先生被魏延拿去了。武松聞言一震,回到自家營寨,召集親信軍馬,全副武裝,以備廝殺。一面再去打探消息。   原來魏延等武松走後,一面先去把安道全拿了,送到劉備大帳之中。只見劉備坐中,法正在側。那安道全原本在診治傷兵,被懵懵懂懂拿來,卻也明白了幾分,見了劉備,撲通下跪,戰戰兢兢。劉備問道:「安先生,梁山軍謀反之事,你可知曉?」安道全聞言,臉色大變,牙齒打架道:「小的實不知也。」法正問:「你梁山眾人,情同手足,有此事否?」安道全道:「是。」法正道:「甚好。若有半句假話,即刻將你萬剮凌遲!你那頭領宋江、吳用,俱是野心勃勃,這次謀反,儘是他二人主謀,是也不是?」安道全道:「是。」法正道:「你等早在十年前投效之時,便存了謀反之心,深謀遠慮,欲圖漢家江山,是也不是!」安道全欲待扯謊,久聞法正心腸狠毒,心中恐懼,只是點頭。法正道:「既然如此,留你無用,拖出去,亂刀砍死,以為警誡!」安道全大驚,連連叩首,哀求饒命。眼看刀斧手進來,劉備忽曰:「且慢!」下來扶起安道全,和顏悅色道:「安先生,請起。」安道全沒口只叫「陛下饒命」。劉備正欲開口,忽聞帳外士卒來報:「後將軍史進求見!」劉備、法正相視,略有驚詫,便令請進。片刻,史進自縛雙手,赤身入帳,跪地道:「罪人史進,特來陛下面前請死!」劉備大驚道:「史將軍何以如此?」史進抬頭流淚道:「不瞞陛下,我等梁山軍,久懷異心。如今乘陛下討伐操賊之際,大舉起事,要奪取陛下江山。然我史進蒙陛下厚加恩寵,三番體恤,未嘗得報,實在不忍背離。今願就陛下面前請死,以贖罪於萬一。只求陛下赦了安道全安先生。他本是郎中,行醫治病,無傷人罪過,有救命功勞,與我等武將,不是一類。陛下縱然放了他,亦無損國家。如得恩准,史進雖受萬剮之苦,不敢絲毫怨言!」   劉備看史進,沉吟片刻,雙眼淚出道:「大郎,你自投我軍中,奮勇殺敵,屢立奇功。這後將軍職位,俱是因功得來。今梁山軍造反,雖令朕傷懷,然大郎你只有忠義濟世之心,並無謀反禍國之意,我又豈能因宋江、吳用之舉,而苛責大郎?快快請起。」便要來解釋史進之縛。史進跪地不起道:「陛下若念史進些許功勞,請赦安先生之罪過。」劉備點頭道:「安先生治病救人,亦是濟世之舉,我豈能為難。」一面解開史進繩索。時天候寒冷,親解斗篷,為史進遮蓋身體。史進感激淋涕,叩首不止,泣下道:「史進雖萬死,無以報陛下也!」劉備謂然輕歎,帳中法正微微轉臉,魏延亦不覺淚下。   忽然帳外兵卒來報:「伏虎將軍武松,引本部數百軍,直衝御帳而來,口裡只叫『還我兄弟』,其勢兇猛,御林軍遮攔不住!」劉備轉問史進:「大郎可知何故?」史進道:「武松也是我梁山兄弟,先前分別來投的。許是他因聞我二人在陛下帳中,以為必死,不願棄我逃生,因此前來,以求同死。」劉備歎息道:「真義士也。史大郎可請武將軍入帳一敘。」 於是史進出去,叫了武松進來。劉備吩咐左右擺酒,親自為武松、史進、安道全斟滿,自亦舉盞道:「劉備無福,留不得諸位英雄,此亦備德薄之至也。然三位九年以來,在劉備軍中,皆有壯舉。武將軍葭萌關救備性命,力破陽平關,安先生救護將士,更是功德無量。今番離備而去,自然是龍出溝渠,鵬程萬里也。只望日後相見,念昔日舊情,少傷我部下軍士性命。」言迄,先乾一杯,為三人壽。武松、史進、安道全三人相顧,盡皆感激,武松道:「陛下,我等三人,形同反叛,陛下何以如此寬厚相待?」劉備慘然道:「梁山兄弟義結生死,同創大業,乃正道也。我昔日與關雲長、張益德桃園結義,意圖匡扶漢室,解民於倒懸,豈料費盡心機,乃有今日困厄,此乃天意也。然未知天意如何,為人卻不可缺了道義二字,猶重生死。三位此去,雖是敵手,然若就此時為難三位,備誓不為也。」劉備說著,不禁語調哽咽。武松、史進、安道全三人,盡皆淚流滿面。劉備反勸三人,多多飲酒。自說話處,泣不成聲。   一頓酒飯吃完,劉備道:「三位如今可自去了。我這裡數日之內,也必回師。梁山所部軍馬,亦盡帶走罷。」武松一言不發,雙膝下跪,給劉備叩首數個,接著站起身,雙手抱拳道:「陛下,後會有期。」劉備揖還。史進看武鬆動作,忽然舉起左手,喀嚓一聲,將小指咬下半截,頓時滿口流血。劉備大驚:「史大郎這是為何?」便聽史進單膝跪地,指天道:「神靈在上,史進受陛下十年厚恩,今若背反,心實不忍。如今嚼指立誓,願從陛下,同生共死,義不背反,若有違背,願五體分屍,死無葬身之地。亦以此指,向宋公明哥哥並眾位梁山兄弟,贖我不義之罪也!」此言一出,諸人俱各大驚。劉備待要開口,史進先對武松、安道全道:「二位哥哥,請回轉宋公明哥哥,我決心已定,毒誓已發。本是手足兄弟,今後見面,便是對陣仇敵,切勿容讓!」安道全待要相勸,武松點頭道:「好,狠好!史進兄弟,你是好漢。日後戰場相遇,我等兵刃之上,再敘舊情!」插手行禮,然後拉安道全出了劉備營帳。   剩下劉備與史進兩個,對坐慢斟。須臾,小校報進,說武松引本部數百軍,同安道全一起走了,劉備只是點頭,並不答話。史進亦無言。兩個吃到夜裡,劉備請法正來道:「如今事不宜遲,可暗自整頓軍馬,收拾輜重,明日一早,便退兵,先回長安,再圖漢中。」法正領命,自去安排了。劉備謂史進道:「大郎也早些歇息。」史進含淚拜別。   次日,劉備早早起身,正欲教人請法正軍師,忽然向朗進來稟道:「史進引本部軍馬,反投曹軍去了。」劉備大驚:「如何這等?」向朗道:「今留書信在此。」劉備拆開看時,書曰:   「陛下待我,恩如父子;梁山兄弟,情同手足。今史進若助梁山兄弟打陛下,是不忠也;若助陛下打梁山兄弟,是不義也。史進雖然愚魯,不願作不忠不義之人。若是坐觀兩家成敗,看曹操得利,心又何忍。左右合計,不如以一軍之力,直衝曹營,好歹衝亂他陣勢。陛下可乘機引軍速退也。進今生尷尬,不得助陛下到終,願來世跟隨陛下也。」   劉備看罷信,潸然淚下:「史進真忠臣也!」時法正亦來,劉備道:「我欲令大軍齊出,隨史進擊曹操之營,何如?」法正道:「不可。史進捨命陷陣,乃是為陛下拖延時機。今若不速走,既壞了漢朝興復大事,亦負了史進苦心也。」劉備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可叫各路人馬,乘勢收兵也。」   再說史進,當夜回營,召集本部五千人,說明事由。願回梁山軍者聽任也,去者六七百人。於是史進備牛酒,與餘眾豪飲到中夜,各自稍作歇息;待東方發白,一起向潼關下曹操大營而去。   那曹營今日巡哨總官,卻是大將史渙,忽聞報有軍馬逼近,急忙一面稟告曹操,一面引軍出營去看。遠遠的大旗書「梁山大將天微星九紋龍史進」。史渙自度道:「丞相曾言,說梁山軍已聯合川軍,在劉備後方起事。如今這一路梁山軍,莫非畏懼劉備問罪,前來歸降?」於是打馬上前,離開百步,高聲道:「來者可是九紋龍史進將軍?」史進勒馬,先等後面士卒一起聚集,忽然大吼一聲:「正是爺爺!」將馬韁一提,直衝過來。背後數千士卒,齊聲吶喊,奔湧而上。史渙大驚,急急迎戰,奈何心中原有懈怠之意,偏生史進懷必死之心,刀法凶狠,戰不到數合,史渙手略一慢,被一刀劈於馬下,後面步卒上,長槍齊出,刺死史渙。史渙部下曹兵,抱頭鼠竄。史進縱馬揮刀,在後押殺,追隨敗退曹兵,衝入大營——原本軍馬外出,倘被敵人緊逼,不須直進大營。但史渙本是巡哨總官,既然身死,無人監督。史進引軍殺進曹營,也不猶豫,一面大呼:「梁山軍踹營來也!」望著營盤深處,便直衝過去。沿途之上,殺得曹軍散兵游勇,屍橫遍地。片刻之間,曹營鼓號大作,令旗翻飛,諸路人馬,一起殺出,頓時將史進圍在核心。史進大呼酣戰,左衝右突,部下軍卒人人捨死格鬥,雖戰至力竭,未嘗有惜命投降者。此時曹操聞訊也出,在旗下觀戰,不由讚歎:「好一員忠勇之將也。」那史進雖然勇武,畢竟只有四千餘人,他武藝又非絕頂,戰了一個時辰,身邊士卒,大都陣亡。眼見四下裡曹軍,如潮水翻滾而上,這一路全軍覆滅,勢所難免。曹操見狀,高呼:「史進將軍!劉備與你家梁山軍,轉自相殘殺,將軍既然尷尬,何不與孤共圖大業,上扶漢朝,下救百姓?強過在此無謂戰死也!」此時史進已身受十餘處創傷,戰袍之上,血跡斑斑,聞言道:「好,且慢。」於是兩邊士卒,都停手不鬥。史進翻身下馬,以三尖刀駐地,一步一瘸,向曹操走去。圍著曹軍,都自動分開道路。曹操呵呵帶笑,欲上前迎接。眼看距離二十餘步,許褚跳出來,喝道:「先放下兵器!」史進瞪他一眼,扔下手中三尖刀,又解下寶劍。身子一歪。許褚欲伸手扶時,史進扭身躲開,緩步向曹操去。曹操微微點頭,亦邁步上前,眼看兩個相去無四五步,史進一個趔趄,作勢栽倒,曹操急忙上前攙扶,史進忽然大喝一聲,袖內流星錘挾風飛出,往曹操劈面上打來。曹操大驚,往後跌坐,流星錘擦著頭皮過去,噹的一聲,把頭上王冠打掉。許褚暴起,大刀揮處,喀嚓一聲,史進人頭已飛出丈餘開外。屍身卻不停步,作勢前撲,頸血狂噴了曹操一臉。有詩歎曰:   華陰出俊傑,人號九紋龍。巍巍英雄氣,凜凜壯士風。心重兄弟好,奈何道路窮。不負忠義死,含笑赴長空。   曹彰在後,勃然大怒,指史進餘下數百兵卒道:「與我盡數殺了!」曹軍一擁而上,劇鬥片刻,數百梁山兵卒,無一倖存。再看曹操時,滿臉鮮血。受這番驚嚇,胸中鬱悶不止,頭疼如裂,左右急扶回帳中。須臾,報說劉備大軍,拔寨而走。曹洪、曹真等,紛紛要去追襲,曹操頭風發作正劇,揮手道:「且勿妄動。可再探消息,若敵軍果退,則大軍緩緩追進也。」曹洪領命。   再說劉備,等史進去後,叫全軍收拾,輜重在前,騎兵在側,急急拔寨西去。左右軍馬,約有九萬。行近長安,忽然前面探馬飛報,大事不好。劉備聞言驚懼。正是:自古福壽少雙至,從來災禍不單行。不知又是何事,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六回:法正計破馬孟起,魏延二沖子午谷     第七十六回:法正計破馬孟起,魏延二沖子午谷   且說劉備一路行走,將近長安,忽然有哨馬飛報:「陛下,前面長安城內外,戒備森嚴,不知何事。」劉備心中一緊,忽見一彪軍馬迎面而來,君臣俱各吃驚,陳到提刀而出喝道:「何人犯駕!」當先一人出馬,卻是廖化,滾鞍下馬道:「陛下!長安城中,接應使楊儀、黃信勾結曹軍降將孫立、董衡、董超等,起兵造反,我等措不及防,被奪了城池!」片刻,王平、鄧芝皆來。劉備乃召集眾人商議。魏延怒起道:「楊儀匹夫,安敢如此妄為,待某引五百刀斧手,強登進城去,取他首級!」劉備道:「法孝直以為如何?」法正道:「文長所言是也。然城中敵情未明,我軍遠道而來,士卒疲憊,不妨暫且紮營休息,待入夜之後,再分兵四面攻城可也。」當下有王英、扈三娘站出道:「我夫婦二人,得陛下厚遇,未嘗有報。今日逆賊佔據長安,我等本是長安人,願去城中打探也。」劉備道:「甚好,甚好。」於是遣二人去迄。二人方去,魏延猛悟道:「壞了。前番史大郎曾說,此二人是他自幼朋友,如此看來,莫不也是梁山軍乎?」劉備道:「史大郎入梁山軍,也非自幼便去;且他二人若是梁山軍,前日何不隨武松、安道全共走?文長莫多疑。」正說之間,人報王英、扈三娘引本部數百人,俱各逃進長安城去了。劉備聞言一怔,搖頭歎息。魏延暴跳如雷,便要去攻打城池。劉備道:「還是按法孝直之計,且休息軍力,夜裡再去攻打。」魏延道:「如今王英、扈三娘跑脫,必去報訊,賊人準備已全,如何攻打得進?」劉備道:「我這裡近十萬大軍,他城中不過數千兵馬,就是有準備,亦不難拿下。」於是叫暫且駐紮下來。   原來黃信與楊儀守長安,因知楊儀與魏延不和,於是再三攛掇。長安這邊,先得了消息,知梁山軍攻打兩川甚急。楊儀見形勢突變,他本非忠勇之人,又想梁山軍如此大勢,劉備早晚必滅,於是趨炎附勢,答允歸順梁山軍。於是兩個再聯合孫立,等到傳來消息,劉備軍自潼關回撤之時,突然起兵。鄧芝、王平、廖化等措手不及,城池被奪。然黃信等兵馬不多,卻也不敢擅出,只是與王平等隔城對峙。這番扈三娘、王英二人逃到長安城中,說劉備大軍,當夜便要攻城。楊儀聞說,驚得兩股戰戰道:「劉備大軍如來,我長安城中六七千軍馬,豈不瞬間作齏粉也?」孫立道:「不必憂心。魏王大軍,便在潼關,見賊兵西退,必然星夜追來;西邊馬超之軍,早晚亦必到。且劉備如今歸心似箭,哪裡顧的上打這處城池?只需堅守數日,安如泰山也。唯有一條,須得有一支人馬,從子午谷穿過去,堵住谷口,防劉備走子午谷也。」楊儀道:「劉備大軍十萬,若走子午谷,豈不自相堵死?」孫立道:「雖然如此,不可小看。劉備若以精兵數千,走子午谷,二十日到漢中,則恐他復占南鄭,西川亦未可定也。哪位願去?」楊儀道:「既是如此,某與黃將軍同去可也。」孫立沉吟再三,道:「王矮虎與扈三娘亦去。我和董衡、董超二位將軍守把長安,以待魏王大軍到。」黃信道:「若是出城,倘敵軍來攻,何以制之?」孫立道:「敵軍欲乘夜攻城,見我軍出,必以為是抄襲後路,又不知虛實,當嚴陣以待。諸位卻徑轉入子午谷,可無恙也。」黃信道:「甚好。」於是和楊儀、王英、扈三娘點起三四千軍馬,出了南門,往子午谷去。漢軍見敵軍出城,原本欲交戰,故而不曾提防他轉入子午谷。   卻說劉備,待眾將散去後,留法正道:「孝直,我軍如此窘境,縱然打下長安,又有何用?」法正道:「陛下明鑒也。按此情形,縱然打下長安,也只是一個據點。大軍仍須盡快趕回漢中。以臣之見,今夜分一軍在此攻打長安,陛下卻引一軍,先往東,從斜谷回漢中。這樣兩路呼應,也好預防萬一。」劉備正要說話,外面魏延報進道:「陛下,如今兩川危急,在此打長安,總非長遠之計。臣願請精兵數千,從子午谷殺回漢中,先助劉封公子守城,以待陛下回也!」劉備問法正:「孝直以為如何?」法正道:「文長此話,倒也有理。」劉備道:「既如此,我與文長五千精兵,撥王平為副將,便於今夜出發,進子午谷,回漢中。一路切切小心!」魏延領命去了。劉備乃令國舅吳懿為主將,傅彤、趙融為副將,向朗為參謀,引軍二萬,攻打長安四門。自卻與法正並諸將,引六七萬之軍,乘夜色向西而去。   行無數日,將近郿縣。忽又有兩處急報來,一說漢中失陷,公子劉封亂軍中不知所終。劉備聞之,如五雷轟頂,片刻,強笑道:「好,好,漢中既失,我等奪回來便是。只望吾兒劉封無事也。」再叫另一人進來,卻是所封驃騎將軍馬超,殺了監軍費褘,響應宋江盟約,引三萬西涼軍,從西殺來,已過陳倉,距此無一日路程也。劉備歎道:「不想馬孟起亦負義人也!既已至此,唯有一戰,否則後路斷絕,我軍死於此也!」鄧芝道:「只是我軍兵力雖眾,久戰奔波,難免疲憊;馬超所部西涼軍甚是驍勇,他有武藝過人。須得以妙極勝之。」法正道:「西涼軍擅長野戰,若是正面衝突,縱然得勝,我軍傷亡必重。欲要克之,唯當以埋伏之計也。」遂安排下去,如此如此。劉備深然之,令眾將依計而行。   原來馬超在劉備手下,一向鬱鬱。又被吳用以反間計,挑撥得火冒三丈,加上他部下施恩、穆弘一番攛掇,於是殺了劉備所派監軍費褘,起兵造反。參謀李恢見勢不妙,也歸降於他。馬超原本便佔據了涼州及雍州之西,唯有天水郡被姜維守住,因此進退兩難;如今既和宋江結盟,與曹軍也消了隔閡,於是整備大軍三萬餘人,向東來斷劉備軍退路。方過陳倉,聞劉備軍在郿縣,便大驅三軍,殺奔過來。   次日正午,前面一軍排開,當先大將,乃關興也,手舞大砍刀,罵道:「馬超賊子,昔日兵敗勢窮來投,陛下待你恩情深厚,位等三公。今不思報效,反助賊子,真是狼心狗肺,禽獸不如也!」馬超怒道:「吾在蜀數年,劉備未嘗真心待我,今日取自家事業,焉有可說!」欲待出馬,馬岱早飛身殺出,關興截住,兩下雙刀並舉,戰有二十餘合,關興撥馬便走。馬超將手中槍一招,三萬大軍,一起跟上。但關興一軍,卻不是翻身後退,而是往左手下奔走。馬超一例追趕,無上十里,左邊殺出一軍,當先大將揮舞丈八鋼點長矛叫道:「張苞在此,反賊馬超納命來!」西涼軍一起回頭,韓德掄開山大斧,走馬上前,兩個戰十餘合,張苞亦敗走,卻又往右邊拐去,涼州軍馬,調頭緊追。李恢在後,謂馬超道:「漢軍如此,必是誘敵,將軍不可輕動。」馬超正欲收兵,右邊金鼓大作,旌旗飄揚,無數軍馬排開,當先一人,金冠龍袍,手提雙股劍,立馬華蓋之下,高呼:「馬孟起!朕何曾虧待於你,昔日自米賊張魯軍中反出,朕誠心收留,以濟犬羊之命。今乃敢從逆賊宋江而反,真真三姓家奴也!」馬超聞言,胸中火衝出頭頂三千丈,叫聲:「劉玄德!今番叫你看馬某手段!」拍馬舞槍,便殺奔劉備華蓋而來。劉備身邊,陳到揮刀殺出,兩個刀來槍架,盤馬廝殺二十餘合,馬超神勇,陳到不支,退回本陣。馬超縱馬直往華蓋下劉備而去,劉備叫聲「阿也!」回馬便走,左右軍將,一起撥馬,全軍陣勢崩亂,士卒奔逃,丟棄旌旗刀杖無數。馬超只顧追趕,後面馬岱、楊秋等只得催動三軍,緊緊相隨。   又奔一陣,馬岱道:「恐怕有詐,兄長不可莽撞。」馬超待要停住,忽聽左右,殺聲大起,南北兩邊,無數軍馬潮湧而來,卻距離尚遠。馬超呵呵大笑:「劉備老賊,欲要合圍,卻把兵馬如此分散,是自取死也!」遠遠看劉備一軍,狼狽逃進兩座矮山之間缺口,當下揮軍直進道:「眾將士,隨我殺入,擒了劉備,則大功無限也!」西涼軍起身吶喊,鐵騎大刀在前,步卒長矛緊隨,一起衝入缺口。便看前面土山之上,數千弓箭手、牌刀手巍然成陣,法正在山坡前揮舞令旗,片刻之間,將奔逃入內的劉備軍馬,擺佈停當。劉備大纛,便立於正中。馬超冷笑道:「此等軍馬,某何懼哉!」縱馬直前,將到陣前,兩邊山坡之上,殺聲忽起,無數軍馬,盡皆冒出,弩箭穿空射來,西涼軍卒,紛紛落馬。馬超衝到陣前,被長矛如林,硬逼回去。顧看三面,喊殺震天,漢軍從土山之上,四下殺來。西涼軍雖然驍勇,被關興、張苞兩軍一番游鬥,已然疲憊,如今深陷重圍,心下也不由慌了。馬超看擒殺劉備無望,調頭往來路殺回,西涼軍皆退,漢軍隨後掩殺,斬虜甚多。所喜來路上兩山之間,道路尚無阻攔,馬超一軍,方才奔出,左右關興、張苞,各引軍殺上。馬超本身雖得脫,卻把八成兵力,陷在後面。楊秋道:「事急矣,孟起將軍可速退!」馬超厲聲道:「身為主帥,豈能棄麾下將士於不顧哉!」回轉馬頭,又殺轉回去。關興、張苞正在截住馬岱、穆弘廝殺,不防馬超轉回,長槍連出,刺殺漢兵三十餘人,關興、張苞只得合力上前攔截,馬岱、穆弘乘機指揮大隊,衝破阻截,反把山口攔住,不放裡面漢軍大隊出來。恰在這時,方才在遠處虛張聲勢的兩路漢軍,亦已殺到,當先便是鄧芝、劉琰,轉又把西涼軍退路封住。此時山圍中漢軍,有衝突而出者,有從山頂翻越殺出者,四下雲集,旌旗搖曳,刀槍閃爍,吶喊之聲不絕於耳。韓德斷後死戰,不防被廖化從後殺到,一刀砍翻。馬超看得雙目噴火,大吼一聲,縱馬直衝當面漢軍而去,劉琰原本躲在盾牌之後,指揮攔截,不料馬超瞬間殺到,橫槍撞開盾牌,劈面刺去,劉琰措手不及,只一槍,前胸直透後背,倒死馬下。鄧芝大驚,不敢交戰,只得退開,這一路漢兵,頓時亂了。於是馬岱、楊秋、穆弘等方整頓兵馬,殺出包圍,往西北面急退而去。這一戰,西涼軍傷折一萬餘人,漢軍亦損了二千之數。   劉備既勝,傳令犒賞軍士,修整隊伍。法正道:「今日一戰,不過損賊皮毛。馬超西涼軍在近,畢竟危險;若是曹操大隊東進而來,亦我之不敵也。當乘戰勝之勢,先把軍馬屯駐臨近要隘,逼退馬超軍,一面飛速到長安取吳懿軍馬回來,一面以精兵入駱谷,走漢中,方保無恙也。」劉備道:「孝直之言甚是也。何人可為先鋒?」法正道:「陳叔至武藝高強,可當大任。鄧伯苗可為輔佐。」劉備便令陳到、鄧芝引軍一萬五千精兵,先入駱谷。又令廖化、關興、張苞引軍三萬,向西北面虛張聲勢,進佔縣鎮,威逼馬超。自和法正引二萬軍馬,便在郿縣屯紮,接應各方。果然馬超被劉備殺敗,心有餘悸,又看漢軍張揚西進,深怕不等曹軍到,自家便被擊潰,於是一氣退兵百餘里,以為萬全。不數日,長安吳懿、向朗、傅彤、趙融等退回。說曹操大軍,已近長安。劉備也不在意,便叫廖化、趙融引軍一萬五千為二隊,自與法正、關興、張苞引軍三萬為三隊,吳懿、向朗、傅彤引軍二萬五千為斷後,依次拔寨,向漢中退去。   話分兩頭,黃信、楊儀、扈三娘、王英等引三千餘人,進子午谷,行不數日,迎面吳用派遣小嘍囉前來通報,說已取下漢中。眾人俱大喜。王英謂楊儀道:「先生,可知我家梁山軍,真是文武俱全,又有天意保護,你跟我梁山軍,決無虧待也!」楊儀憂心道:「休說這許多,只退往漢中,方才安心。」嘍囉道:「小的來,卻是傳吳用軍師將令,這一路軍馬,不許退往漢中,須得在子午谷南口紮下寨子,防敵軍順谷襲擊漢中。」楊儀聞聽,面如土色。王英道:「這個吳用哥哥,也太無人情,我等在劉備軍中清苦了幾個月,如今又走這千百里山路,連進城歇息都不讓。」嘍囉道:「小的只傳將令也。」黃信道:「王矮虎兄弟不必抱怨,吳加亮軍師也是為軍情緊急。我等便辛苦些了。」楊儀道:「如此,下官身體不適,欲回漢中養病,可否?」王英便嚷出來:「這叫甚話,一般的造反,來這裡鎮守,偏生你這讀書的要嬌貴些?」黃信急止道:「不可胡說!」謂楊儀道:「威公先生,鎮守谷口,實在緊要,我等俱是有勇無謀之輩,尚賴威公出謀,故請威公勉為其難也。」楊儀無奈,只得應允,一邊先遣人往來路打探,有無敵情;一面眾人把軍馬再前進。再過數日,出了谷口,吳用已派人送輜重在此,於是就地安頓,紮下營寨來。分為左右兩個寨子,黃信、楊儀守左邊一個,王英、扈三娘守右邊一個。恰好把子午谷口大路端端夾住。說定若漢軍出谷口,則兩面夾擊,不叫他軍馬展開,只牢牢堵死。   卻說魏延得劉備令,叫士卒加緊進發,兩日須行三日之路。五千精兵,多是步卒,魏延親身下馬步行,歇息之時,脫下戰靴,腳底血泡也是與士卒無二。於是眾人效力。沿途聽樵夫傳言,說漢中已失。又探報谷口有敵軍紮營。王平道:「若進,則強敵截道,退恐更加不及,今當如何?」魏延道:「還有如何?強敵截道,弱敵截道,總是一戰罷了!」便教士卒進發,晝夜兼程,次日,抵近谷口。人報距離敵營,不上十里。魏延道:「既如此,一氣殺過去罷。」王平道:「我軍遠行疲憊,恐力有不支。」魏延道:「某自有安排。」遂召集眾軍,道:「我知諸君遠行,身心疲憊。然強敵在側,稍有停歇,恐我輩首級,俱不知所在也!與其坐而待斃,何如奮起拚死!今當決死一戰,望諸君助我也!」眾軍齊叫:「願隨將軍,萬死不辭!」魏延便叫眾軍,把鼓號旗幟,盡皆棄了,脫去戰甲衣服,亦不拿長槍大戟,只提短刀在手,各自尋谷口小路山坡,翻越而出:「先俱去左邊敵軍寨裡,只看著衣甲者,盡數殺之,休管他旗號陣法,至死方休!」   再說這邊,黃信等聞魏延軍馬將近,雖以其人馬疲憊,當不至立刻出戰,卻也不敢怠慢。一面遣人再探,一面叫各寨準備,看谷口有敵軍出,便一起上前交戰。誰知須臾之間,數千人赤身短刀,從各處山坡小路,鑽湧而出,轉眼之間,左邊滿營淨是。漢軍盡釋衣甲,心懷必死,口中怒喝,如瘋如狂,梁山軍心下無備,看勢已慌了,當下混戰,早被殺翻無數。楊儀在自家帳中,哆哆嗦嗦,忽然被一具屍體,撞進門來,嚇得驚呼連連,從帳後爬出,哪知一抬頭,恰好魏延手提短刀,怒目立於面前,楊儀嚇得大叫一聲,攤倒在地。魏延也不多說,手起一刀,當胸刺死。黃信正在亂軍之中,砍殺漢兵,望見魏延殺了楊儀,怒喝一聲,提馬趕來,手擎喪門劍,便砍魏延。魏延看他劍勢來得猛,將身一閃,那馬直衝過去,魏延抓住黃信絛帶,縱身躍起,黃信曲臂,手中劍朝後削去,魏延早貼著黃信後背,拔刀刺去,黃信閃避不及,雙腿一收,身子一歪,自家硬生生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隨即鯉魚打挺,翻身躍起。魏延看他身形矯健,暗自讚歎,也從馬上下來,兩個相對,正欲交手,不料一個漢兵恰好衝過,順手撿起一支長槍,朝黃信背後便刺。黃信聽得風聲,側身避開,喪門劍揮落,便將漢兵砍死,誰知魏延乘此機會,身形急動,緊逼上來。黃信砍死漢兵,正欲回劍自保,已被魏延搶近。喪門劍長大,敵人近身,便難發揮,黃信欲待退時,魏延右手短刀已出,正中左腰。黃信慘叫一聲,踉蹌幾步,仰面倒地,右手喪門劍已被魏延奪去,劍光一閃,可憐梁山地煞星鎮三山黃信,就此亡於自家劍下。   此時王平並五千漢軍,片刻之間,已把黃信、楊儀這寨梁山軍殺的七零八落。王英、扈三娘所率兵馬來援,中間有漢軍小隊未曾進去,或者追殺出來的,竭力抵禦。殺了一陣,方到寨前。魏延吩咐眾軍,就近拿起殺死敵軍兵器,上前抵擋。魏延親自上了黃信戰馬,手舞大刀,殺出轅門。王英看他威如天神,心下早懼了,上前戰無十合,魏延刀法愈猛,忽然大喝一聲,聲若雷霆,王英嚇得一抖,回馬便走,魏延追來,扈三娘嬌叱一聲,手使雙刀,上前截住。只看一團青影帶兩道白光飛舞,煞是好看。戰約二十合,亦抵擋不住,撥馬往斜刺裡走。魏延揮軍追殺,王英、扈三娘不敢戀戰,棄了寨子,一氣往漢中退去。   魏延回到黃信寨中,看那士卒,有的殺得滿身血斑,兀自大氣道:「魏將軍,何不就此追殺過去,直取漢中?」魏延呵呵笑道:「汝倒心急勝過某也。如今我久戰,疲憊不堪,再要與生力之敵交戰,豈不自尋死路?廝殺漢當有勇,卻不當無謀也!」遂先將投降之兵三百餘人,盡數斬了,再傳令:「三軍將士,將敵營中糧米酒肉盡數拿來享用,然後安睡一晚。」令一下,全軍歡聲雷動,於是片刻之間,炊煙四起。漢軍士卒久已飢餓,大吃大嚼,不亦樂乎。也有疲憊的,就在營火之旁,倒頭便睡。屍首就近,他也不管。魏延呵呵大笑,也叫士卒把酒肉擺開,與諸將開懷暢飲。王平獨擔憂道:「文長將軍,敵軍雖去,若乘夜來襲,我軍都在休息,豈不危險?」魏延呵呵大笑:「敵軍若敢再來,我輩便為他虜也不冤了。」眾人皆笑。王平微微搖頭。魏延等吃到天黑,亦甚感疲憊不堪,於是進了楊儀帳中,把楊儀多餘衣袍一裹,倒在席上,沉沉睡去。   睡到二更時分,忽然耳聽喊殺。魏延本是驚覺之人,一躍而起,拿了刀大步出帳。便看四下暗夜之中,火光四起,殺聲大作,合營漢軍,亂作一團。正是:將軍固有沖天膽,好漢豈無回馬槍!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七回:武松怒責智多星,吳用堅守漢中地     第七十七回:武松怒責智多星,吳用堅守漢中地   話說漢新平、章武二年二月,魏延兵出子午道,短刀上陣,一舉擊潰梁山軍谷口營寨,斬黃信、楊儀,扈三娘、王英不敢抵擋,敗退下去。至夜,收拾余兵,尚有將近二千。王英道:「漢軍今日勝了一戰,必然心頭自大。我等卻乘其不備,殺回馬槍去也,也好為黃信哥哥報仇!」扈三娘道:「夫君竟也會用計了也。」王英道:「甚話!俺一向文武雙全也!」兩個便引了人馬,悄悄抄小路回轉,將近谷口,只見漢軍分駐兩營之中,門口有幾個巡哨,其餘人等,盡數在各帳及外面空地倒臥,鼾聲此起彼伏。王英、扈三娘大喜,先令五十個精幹嘍囉,去兩處營寨四下放火,待火光起時,齊聲吶喊,殺將進去。那漢軍原本睡熟,哪裡防備,懵懂爬起來,早被梁山軍殺將營盤,砍瓜切菜,殺個痛快。魏延急急提刀出帳,火光之中,自家隊伍全然大亂。好個文長,揮刀怒戰,連砍十餘賊寇,無奈軍心已無,形勢漸漸危急。忽然山野之外,鼓聲大起,有人高呼:「梁山賊休要猖狂,漢將在此!」接著吶喊暴起。梁山軍正殺得上勁,忽聞背後有敵,不由懈了三分氣力,漢軍聞聽援軍,精神方振。魏延大喜,乘亂奪了一匹馬,翻身騎上,手舞大刀,往敵群中猛衝。王英、扈三娘因自家人少,又不知身後敵軍虛實,於是見好就收,退出營去。魏延縱馬追殺,無多遠,路邊一彪軍出,為首乃王平也。魏延驚喜道:「子均,原來是你。」王平道:「我見白日戰勝,賊人狡詐,若轉回來劫營,我軍疲憊,恐不能敵。於是引本部數百人,埋伏於山坡之後。看敵軍來的甚凶,於是在敵後擂鼓吶喊,以為營中聲援也。」魏延道:「我一時大意,幾為小賊所算也!今夜全是子均功勞!」王平遜謝,兩個回營,檢點軍馬,死傷了數百人。   到次日,魏延、王平整頓軍馬,帶齊兵器和必備輜重,訓誡道:「今日已過子午谷,前方便是漢中郡,已被梁山草寇所據。若能得殺奔漢中,與大王軍馬前後夾擊,可復漢室基業;若不成,則身死異地,血沃疆土也。諸君既已到此,可隨某一戰,以決生死!」全軍數千將士,齊聲高呼,士氣如虹,於是殺奔漢中來。   再說漢中,吳用自設計殺敗劉封,奪取南郡,並將周圍縣鎮、營寨一一攻克,算計劉備大軍,早晚聞訊必回,與楊志、石秀、時遷、陳達、丁得孫、龔旺等諸頭領一起商議。忽聞武松、安道全引數百人,先行退回來。吳用急忙與眾人出城迎接。便看武松騎馬跨刀,臉色鐵青,逕直到城門口,翻身下馬。眾人看他面色不對,俱各心中一凜,武松走近吳用,忽然雙手一背,拔出兩口雪花鑌鐵打造的鴛鴦日月戒刀,向吳用當頂砍下來。眾皆大驚,虧得吳學究不是文弱人,方才看武松臉色,早有戒備,雙手一舉,一對鐵尺把戒刀端端架住。武松眼一瞪,雙手加勁,吳用雖然勇健,哪裡敵得武松神力,頓時雙臂戰慄不住。武松冷笑一聲,右手戒刀收回,當胸劈來,吳用看看躲閃不及,早被旁邊青面獸楊志一把攔腰抱住武松,倒拖開三五步,口裡叫:「行者哥哥,如何這般!」武松道:「待我殺了這廝,再和楊志哥哥賠罪。」旁邊石秀、時遷、陳達等一起遮攔道:「自家兄弟,有話好說,休叫外人看笑!」武松道:「倒還知說自家兄弟,知道外人看笑哩。你自問他,作出什麼勾當來?」吳用道:「小可實不知,武二郎為何發怒?」武松一聽,更是氣惱:「還要裝瘋!今日不殺你,誓不罷休!」一邊掙扎,楊志抱得緊,哪裡掙得脫。口裡只道:「行者哥哥,吳加亮做了甚事,只先到後堂去,一杯水酒,大家慢慢說。倘真是他過錯,我等兄弟,眼睛也俱明的。」武松被眾人苦勸,方把刀收了,一面兀自切齒。石秀、楊志好說歹說,把武松拉進府衙後堂,吩咐嘍囉擺酒上來,慢慢敘說。   武松一邊搖頭,一邊大碗斟酒,連吃四五碗,方才指吳用道:「你用些甚麼借屍還魂腌臢伎倆,圖謀他漢朝江山,俺也不管。只是史進兄弟與安大夫,人盡知道是梁山好漢,如今隨在劉備軍中。你這裡既要起事,為何不早早報知他兩個,叫他躲避?若是劉備有心加害,豈不是早作了刀下之鬼!」吳用道:「許是小可疏忽,忘了派人。」武松拍桌道:「放屁!俺武二雖是粗人,眼睛倒還明亮的!你分明見史進兄弟和劉備交好,怕他得知,洩露與劉備,叫你大計落空!卻不想你既然計劃周密,史進兄弟便給劉備說了,又有甚打緊?如今為周全,生生陷自家兄弟於死地,你倒還有臉搖頭晃腦哩!」楊志道:「史大郎如今何在?」武松怒道:「還說!史大郎看你等不仗義,留在劉備軍中了,日後陣上刀槍相見,看你還有臉否!」   眾人聞之,面面相覷,吳用歎道:「人各有志,此亦天意也。」武松道:「天意個鬼!昔日一百八兄弟相聚,何等瀟灑快活,便是死在一起,卻也無怨!如今分明是有人只耍花花詭計,冷了兄弟情誼,還有臉說嘴耶!」眾人聽了,都覺尷尬,石秀、楊志便只是勸武松吃酒。武松也不推辭,只管大碗篩來。武二雖然海量,今日氣悶,喝得太急,兼之空腹飲酒,醉得快,一氣吃了三四十碗,漸漸頭暈目眩。吳用吩咐人送到後房休息。   武鬆去後,吳用與眾人商議道:「我這裡起事,未曾告知史大郎、安大夫,亦是想待這裡取下兩川之後,進兵襲劉備之後,再叫大郎、武行者作內應也,並非猜疑自己兄弟。但武行者既如此認定,多多辯解也是無益。」楊志道:「行者剛烈火暴,又心存成見,留他在此,多有不便,軍師可安排個去處。」吳用道:「既如此,可說公明哥哥在荊州須他相助,令其前去。武行者最服公明哥哥,必然去得,再待公明哥哥慢慢勸他,強過我這裡千般辯解。」楊志道:「軍師所劃甚好,只是可先送一書信與宋江哥哥,免得到時武行者去了,見宋江哥哥一無預備,又以為軍師刻意騙他。」吳用道:「楊提轄所言是也。」先寫了一封書信與宋江,說如此如此,喚個心腹嘍囉連夜送去。   次日,武松醒來,坐在房裡,餘怒未消。楊志進去,武松先道:「楊志哥哥,且不說梁山上事業,單只我等七人,昔日在二龍山上,打家劫舍,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何等痛快。今日被天雷打到漢朝,怎地卻要受如此腌臢之氣!」楊志道:「要爭霸天下,自然不如當強盜快活了。行者哥哥,卻有一事,昨日未說的。宋江哥哥在荊州,須人相助。我等尋思來,你最合適,想請哥哥辛苦一趟,不知意下如何?」原來武松在世,和兩個人最親,一個是他先兄武大郎,雖是個委瑣侏儒,對武鬆手足情深,甚是關照,一個便是宋江。因此聞聽此說,也無二話,道:「既然如此,我便自去,省得在此看著吳加亮嘴臉,心中不快。」楊志口裡勸慰,武松自收拾了,引本部人馬,走上庸往荊州去。   武鬆去不一日,聞報說劉備大軍已過長安,黃信等引軍從子午谷退下來,吳用便遣嘍囉去傳令,叫他就在谷口紮營。一面對眾頭領道:「劉備在長安,無論得城與否,必然大隊退回漢中。他有數萬大軍,我這裡兵才萬人,眾寡懸殊,需要好生提防才是。」時遷道:「小弟以為,龐統軍師那邊,料已攻克成都。我這裡既然力弱,何不索性棄了漢中,退往西川,再合兵戰之?」吳用道:「不可!漢中乃咽喉之地,其勢險阻。昔日漢高祖劉邦以此成就霸業,張魯亦雄踞二三十年。今劉備精兵數萬,若令其得據漢中,則北向嚴守關隘,阻關西曹軍,南則席捲西川,有重振之勢。故關中必守也。」楊志道:「何不一面往西川,請鳳雛先生引軍,急急來援?」吳用道:「鳳雛先生才略過人,若是勝了諸葛亮,取了成都,自然會來援。我前日已發書信,叫上庸劉唐兄弟引兵來助,不知何時可到。又一條,漢中到長安,路非一條。我只慮敵軍必以精兵從子午谷進,分我之勢,則甚難敵也。雖安排黃信等諸位兄弟,叫就在子午南谷屯兵,萬一不敵,漢軍偏師沿漢水殺到,南鄭城池危急也。」楊志道:「既如此,某願引軍,前去接應。」吳用道:「既然如此,我與你一千精兵,再請川軍劉湘公子,隨同前軍,在漢水之北安營紮寨,接應子午谷、駱谷兩頭。如有甚事端,一面飛報南鄭,一面相機處置!」楊志領命去了。吳用再整頓本處軍馬,一面急急打聽消息。   再過無十日,三處飛報,一者魏延兵出子午谷口,黃信、楊儀戰死,楊志與劉湘已引軍前去截殺;一者報龐統取下成都,正引軍北進增援;一者報劉備大軍數萬,從關西走黨谷、駱谷大道進漢中來,前部大將陳到,已近谷口也。吳用急召集商議,丁得孫道:「敵軍來勢兇猛,我軍兵只七千餘,如何抵擋?不如守樂城、漢城,等待龐士元救兵。」吳用道:「不可。劉備軍馬,不走斜谷大道,而走駱道,足見其急。今殺奔漢中,正是一鼓作氣。我若退至漢城、樂城,被他出谷口,展開兵馬,則等不及龐士元到,恐漢中易手也。今有興勢、黃金二寨,皆近駱谷口,可以兵駐守,扼住漢軍去路,如此不消數日,敵軍必勢窮也。」龔旺道:「漢樂二處,有城牆保護;黃金、興勢,地形雖險,只是山寨而已,我兵才七千,若屯駐兩處,漢軍必大舉攻擊,倘兵力枯竭,何以當之?」吳用笑道:「劉備若得漢中,只怕曹操比我更不喜也。故無需數日,必有曹軍自駱谷之後殺來。且上庸、成都兩處援軍,早晚必到,何以懼之也!」正說之間,人報劉唐、孫狼引上庸之兵三千,前來增援。吳用大喜,出門迎接道:「兄弟真乃雪中送炭也!」當下傳令,石秀、丁得孫,引軍三千五百,守黃金寨;劉唐、孫狼、龔旺引軍三千五百,守興勢寨。自與陳達、時遷引二千軍,於樂城駐紮,以為接應。留安道全守漢中,等待迎接西川援軍。   再說陳到、鄧芝,引軍一萬五千,將出駱谷南口,鄧芝道:「賊軍守漢中,有三策。上策,立營黃金、興勢二寨,扼住要隘,則我軍甚是費力。中策,守保漢樂二城,互為犄角。下策,退守南鄭死守。」正說時,前面探馬報,說谷口黃金、興勢二寨,旌旗嚴明,有賊人大兵守把。鄧芝大驚,親自與陳到兩個,前去看了一回,歎息道:「梁山賊寇非同小可也。」陳到道:「既已如此,何不大驅軍馬,攻伐過去!」兩個計議定,陳到親點三千精兵,便去打黃金寨。石秀提刀,引數百軍出寨相迎,陳到也不多說話,縱馬直取石秀,兩個廝殺二十餘合,不見高低,背後漢軍一擁而上,石秀抽個空子,跳出來,帶兵退進寨子去。陳到揮兵攻打時,上面亂箭亂石打下來,漢軍頗多損折。陳到一心開路,亦不顧惜士卒,拚力攻打。打了半日,士卒疲憊,於是叫這一路退回,又從新調一隊軍上來,輪番攻打。那寨中梁山軍,也吃下面屢次猛攻,殺傷了不少。打到天黑,陳到叫收兵回營。誰知半夜裡,黃金、興勢兩寨梁山軍,卻反殺出來劫營。虧得鄧芝早有防備,亂箭射過去,賊人靠近不得。稍稍安定,陳到引一軍衝出,欲尋敵廝殺時,梁山軍又自兩邊退回。   次日,陳到謂鄧芝道:「昨日打黃金寨,雖然損傷軍力,卻也有微功。今日再去,定要打破寨子!」於是再點三千軍,前去攻打。原來那黃金寨、興勢寨,所在地勢險要,道路狹窄,軍馬去多了也施展不開的。陳到引三千軍到寨前,那石秀、丁得孫已把昨日破損之處,修補七八,漢軍鑼鼓震天,喊殺衝擊,梁山軍只是竭力抵禦,其狀慘烈。苦戰一日,寨子略無鬆動,陳到只得又退回。   第三日,鄧芝道:「硬攻堅寨,只恐難以奏效。何不以火攻?」陳到道:「甚好。」於是引一千精兵,兩千弓箭手,並十餘部發石車,殺奔寨前,一字排開,往寨上連發火箭,並以發石車拋射油脂木塊,但見滿天火龍亂飛,頃刻之間,寨牆內濃煙四起,梁山軍士,東奔西走,鬼哭狼嚎。石秀謂丁得孫道:「若是如此下去,大家盡皆燒死也!你守寨子,我引軍殺出去!」帶了嘍囉,開寨門殺出。陳到躍馬舞刀,截住廝殺,兩下戰三十餘合,石秀雖然拚命,怎奈軍心不穩,敵不過漢軍,齊唰唰又退回寨子,只得盡力撲救火焰。陳到乘勢攻打,卻又被梁山軍在裡面,亦守得頑強。兩下相持。忽然背後殺聲大作,卻是赤髮鬼劉唐引一千軍,從興勢寨內殺將出來,攻陳到軍馬之後。鄧芝急從營中發兵阻截,兩下混戰,石秀又殺出寨來。陳到看局勢混亂,反過頭來夾擊劉唐,劉唐急急退回興勢寨了。此時天色將晚,漢軍收兵,又是無成。當夜,吳用聞二寨廝殺,乃撥兵數百,分別與二寨補充軍力。   如是接連攻打數日,皆不得手。兩寨梁山軍,固然損傷甚大,漢軍卻也浮躁不安。陳到正與鄧芝商議,人報二隊廖化、趙融來了。陳到、鄧芝連忙邀請,一同商議。廖化道:「雖然被賊軍據住要隘,何不強衝過,直取漢中?他這裡既然重兵屯守,漢中必然空虛,可一戰得手也。」鄧芝道:「黃金、興勢二寨,乃是咽喉之地,把漢中道路,幾乎封死。我若從此硬過,倘被他截斷後路,則局勢大險矣。」廖化道:「此時我軍勢如背水,當頃力一戰,焉有餘暇思慮後路哉!二公可引兵在此繼續圍攻二寨,我與趙將軍引本部軍馬,直取漢中去也。」鄧芝道:「既然如此,有勞二位。」於是廖化、趙融引本部一萬五千軍,也不顧兩寨修削,直從路口殺出,奔漢中而去。   吳用在樂城,因分撥兵馬,支援前面,身邊只有一千人眾。忽聞漢軍一二萬軍馬,氣勢洶洶,殺奔漢中而來,心中大驚。陳達道:「敵軍不顧後路殺來,必是決一死戰。我這裡兵馬微薄,軍師可速速退回南鄭城,會合安大夫,併力死守,以待援軍。」吳用道:「非也!若是如此,被他乘虛進擊,漢中之地,非我所有哉!今日無論如何,須當將敵軍封在樂城之東也!」當下咬緊牙關,背了手,在屋內踱來踱去。片刻,拍案道:「好!就用此計!」先遣一個心腹嘍囉,急急回漢中,叫把安道全手下數百殘兵,盡數發來。一邊叫將樂城諸門皆用條石封死,只留北門。然後叫過時遷,撥與他昔日漢中降卒數十人,吩咐如此如此。又派親信人馬,暗自在城內各處,堆積柴草、油脂,用竹竿內藏藥線,埋於地下連接,以備用計。   且說廖化、趙融,引一萬五千軍馬,逕直殺奔漢中。經過樂城,趙融道:「此處是漢中要地,賊人恐有兵馬的,須得遣人一看。」廖化道:「便有軍馬,也不須顧及。取了南鄭府城,何懼其他?」正說之間,城中一聲鑼響,殺出五七十人,當頭一將,提口朴刀,步行在前,大搖大擺,衝著喝道:「兀那敵將,敢來交手麼?」廖化看時,認得是梁山軍頭領時遷,大怒道:「賊子,今番取你首級,以少洩恨!」拍馬舞刀,來取時遷,時遷帶數十人,一哄而退,奔進北城門。廖化殺到城下,看城門大開,城上虛插旌旗,無一個人影,心下躊躇。正猶豫間,背後趙融督軍趕來道:「元儉不可冒失,恐有埋伏也。」正說之間,時遷從城樓上探頭出來,手起一箭,離廖化三尺,射落地上,口裡只是叫罵。廖化心頭火起,縱馬殺入。趙融見勢,不敢造次,令副將引軍一半,相隨殺進,自引一半軍,在外接應。廖化殺進城,只看四周陰慘慘,甚少人煙。時遷帶數十兵卒,只顧往裡面奔走。廖化心下雖有懷疑,自信武藝,於是緊追,眼看穿城而過,將近南門,地下石槽之上,插了一排火把。時遷忽然站住,就取下火把,雙手接連往四周亂丟。那緊要地方,各自都有油脂浸透柴草堆積,彼此又用藥線連接,須臾之間,滿城火起,熱浪襲人,濃煙籠罩。時遷轉頭再跑,數十個兵卒也相隨奔走。廖化心知中計,卻也只得緊追。直到南門,卻看條石堵門,無一絲縫隙。時遷哈哈大笑,大步上城樓,抓住城上旗桿,支溜一聲,順著翻了出去。那數十個兵卒,原本是劉封手下降兵,卻不知安排,急得大哭。廖化怒牙咬碎,縱馬殺上,吩咐把數十個兵士,盡數砍殺。無奈前面,南門已堵死,回看城中,煙炎張天,士卒盡皆慌亂。片刻,火勢蔓延,愈加猛烈,竟無立足之地。士卒有被火圍困者,自相踐踏,死傷無數。亦有少許城中百姓,在火中掙扎哭喊,無處逃生。   北門外趙融引軍列隊,忽看城中火起,大驚,待要入城相救,城門燒斷,接著北門外四下亦火起,火光中殺聲大作,吳用呵呵大笑:「劉備部下孤窮之將,今日入某埋伏,何不早早歸降,免傷士卒之命!」趙融大怒,揮軍殺來,怎奈火勢猛烈,又有亂箭射來,衝突不過。更兼四下鑼鼓不絕,士眾心中慌亂。待過片刻,城中廖化,冒火突出,趙融道:「今日中計,敵情不明,只好先衝出火圈,待整頓行伍,再做打算!」廖化道:「我不聽忠言,冒失進兵,至於此地。君言甚好,某願從之。」於是兩個引本部軍馬,轉向東北面先退。這一戰,吳用先設埋伏,以時遷行險計,將漢軍誘入火圈,然後時遷突出,再以城外軍馬,偽做攻擊之勢,驚走漢軍;漢軍前後損折一千餘人,大半死於城內,梁山軍所折,不過百人,然數十個漢中降卒,卻被吳用做了誘敵犧牲,更燒殺城內百姓數百人,吳用亦頗感慨「勢不得已哉」。   且說吳用再召集陳達、時遷道:「今日雖一戰驚走漢軍,必捲土重來。若被彼得知虛實,則我這裡千數人馬,須臾成齏粉也!」陳達道:「那該當若何?」吳用便移軍山上,把人馬滿山遍野,四處鋪開,往往一處山頭路口,只留三五人,卻扎數百人營盤,插十數面旗幟,金鼓備齊,晝夜鳴響。叫時遷引數十個精幹嘍囉,四下報訊,自與陳達兩個,引精兵四五百,在中央預備。廖化、趙融退過一陣,看梁山軍滿山旌旗,心中暗驚。廖化道:「此必虛張聲勢也,可以兵擊之。」趙融道:「雖然,吳用乃賊寇數內重將,今既如此,恐有反誘我之計也。可先以少許精兵,在前試探,逐一攻擊。倘遇抵抗,再以大軍繼之。彼若是虛張聲勢,必然一觸即潰。若真有軍馬,則我全力攻擊,可免中計也。」廖化然之,於是分派數百兵馬,當先攻擊。那吳用料知,便叫時遷在半山腰探看敵情,自與陳達,引本部精兵數百,當先準備。漢軍先頭兵馬,攻擊那些虛設營盤,吳用或者不顧,或者便引軍上前廝殺。這裡兩邊殺得緊張,後面廖化、趙融大軍欲來,時遷早看了,便鳴鑼為號,吳用、陳達自引軍退走。廖化等大軍到時,梁山軍已棄營盤而走。廖化、趙融心中懷疑,卻又擔心埋伏誘敵,不敢急進。於是亦步亦趨,節節進逼。吳用、陳達引軍,只在每處緊要時前去廝殺,卻又迴避他的大隊。如此再三,戰得兩日,滿山寨子,已被漢軍奪取半數,部下軍卒,也損折三成,虧得神醫安道全把南鄭城中軍馬數百打發來,吳用大喜,補充入隊,繼續抵禦。這邊廖化、趙融,看梁山軍在各處營寨,有的一觸即潰,有的抵抗強烈,然大軍到時,卻又疾退。廖化、趙融前日在樂城吃了一虧,不敢冒失,做夢也想不到吳用兵只千人,因此只得穩紮穩打,步步緊逼。終究實力懸殊,到第四日,吳用全軍不足七八百人,山坡諸路口,大半被漢軍所得,山頂迴旋餘地亦少了。陳達再三苦勸道:「如今情勢不利,望加亮引兵退了,切莫在此糾纏。」吳用道:「我軍若退,被漢軍看出虛實,死得更快!」再過一日,四面路口,皆被截斷。吳用山頭之上,雖尚有二三十處營盤,卻已成孤軍。   這日早上,吳用起來,到山頂看時,山坡下漢軍營盤,營火猶未熄滅,點點如繁星,把山地四面圍住,不由暗自心驚。此刻四下寂靜,忽然隱隱看得,南鄭方向,谷口外面有軍馬移動。過不多時,天色漸漸開朗,時遷眼尖,看旗號「大漢太尉龐」「大漢安北將軍,梁山五虎將天雄星豹子頭林」諸色,大喜道:「援軍來也!援軍來也!」這邊廖化、趙融看敵人大軍到了,不敢輕敵,退兵十五里,以備迎戰。   這裡龐統、林沖把所降漢官等人,盡皆留在南鄭城中;令李應引兵二千,鎮守城池。自引梁山軍及洞溪軍三萬人,並川軍黃權、吳班萬餘軍馬,星夜趕來,迎接吳用下山。兩個相見,吳用說了自己用兵之法,「請先生指點。」龐統贊曰:「加亮不畏敵勢,重兵守黃金、興勢二寨,使敵軍大隊,不得深入,甚是得法。又以一千軍馬,阻敵數萬,頗有古名將之風也。今大軍既到,此處局面便無慮也。」   再說劉備、法正第三路人馬,亦近谷口,聞之近日戰況,法正跺足道:「諸將何其如此也。我軍前有叛亂,後有追敵,進退無路,須得拚死急進,搶佔各處要地,呼應轉接,方有生機。如何竟在此磨蹭也!」劉備道:「孝直莫惱,我二人引本部大軍,即刻殺入漢中之地。」法正道:「正該如此。」於是令鄧芝引數千軍馬,在此監視兩寨之兵;自與劉備、關興、張苞、陳到等提兵四萬,直要殺過隘口,進漢中。正欲出發,忽後隊吳懿來報,說曹軍數萬,隨後追殺而來。劉備大驚。正是:面前千丈蛟龍潭,背後數萬虎狼兵。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八回:曹操分兵迫大敵,龐統棄城得先機     第七十八回:曹操分兵迫大敵,龐統棄城得先機   原來曹操大軍屯駐潼關,被史進一衝之後,聞劉備拔寨退去。程昱道:「大王,史進是梁山軍大將,卻反來衝我營寨;這宋江來狡猾賊寇,不可輕信也。」司馬懿道:「史進之舉,如同自戕。以某看來,十有八九是不願負劉備之恩,而以死贖罪也。此舉反可見劉備與梁山軍恩斷義絕,形如水火。望大王即刻進兵,切勿遲疑!」曹操於是整頓大軍,緩緩追來。劉曄道:「丞相,劉備歸心似箭,必無戰心,何不叫諸軍盡力追殺,一戰成功,而故意緩進哉?」曹操笑道:「一則,我軍與劉備長久對峙,軍力疲乏;二者,勇猛追擊,萬一劉備孤注一擲,回馬槍殺來,只怕損傷將士,動搖軍心。此時既然勝券在握,當以穩妥為重。其三,我若追逼過急,與劉備決戰關西,縱然得手,自家亦必有傷亡;而川內二劉宋江等,乘勢坐大。不如緩追,放劉備入漢中,先與川軍拚殺;我卻以大軍隨後而進。二劉若不敵劉備,必不敢拒我;我大軍入東川,先滅劉備,乘勢取漢中;漢中既得,則西川可反掌而定也。」劉曄深拜服道:「丞相高見也。」曹操呵呵大笑:「近年屢屢出戰,頗多敗局,世人多言孟德老矣。卻未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也!」   曹操正欲進兵長安,忽然得東南急報,說黃忠一路漢軍,勢不可擋,曹休節節敗退,敵軍已近壽春;張遼一軍,又被李俊絆住,進退兩難。曹操皺眉道:「不想賊軍如此凶狠。何以制之?」程昱道:「西北一面,偽帝劉備伏誅在即,東南不過爪牙皮毛之患,何礙大局?可使曹仁移軍東向擊之也!」曹操道:「不可。曹仁鎮守襄樊,乃是重任。荊州宋江,交州士燮,長沙徐寧、廖立之徒,雖然結盟反劉,卻也俱非良善之輩,合兵近十萬數。若是曹仁軍馬調走,彼萬一為禍,直取宛城、洛陽,則國家崩潰也。」劉曄道:「前番東吳被劉備攻滅,孫權所部,尚有萬餘兵馬,俱在壽春左近,何不令他相助曹文烈,以為立功?」曹操道:「若令孫仲謀立功,只恐怕蛟龍入水,再難制之也!不可,不可。」鍾繇道:「如此,何不抽調國內州郡兵馬,前往拒敵?」司馬懿道:「此番劉備三路大舉來犯,國內軍馬,俱已抽調殆盡,所餘唯鎮守北疆之軍,及州郡巡防之兵。設若抽調,恐域外之敵入侵,或是亂臣作反。國都所留,唯臧霸、夏侯惇所屬青州軍,皆不可擅動也。」曹操聞言笑道:「不想今番大局將定,卻還是如此狼狽。」思度再三,道:「既然如此,只好從這裡抽調軍馬增援了。」看了一看,便令曹彰道:「黃須兒可去增援你兄文烈。從夏侯惇駐防中原各處州郡之兵,抽調三萬,轉往揚州。卻把這裡軍馬,派遣二萬移回中原補防。你年少,少閱歷,我教劉子陽先生為參謀,你要多聽教誨,切不可莽撞行事。」曹彰道:「謹遵父王之命。」   曹彰去了,曹操留夏侯霸守潼關,自提大軍十萬,向西進發。行不遠,聞長安來人稟報,說有原曹仁部將孫立,及於禁部將董超、董衡,先前被俘歸降劉備,乃勢不得已。如今佔據長安,願迎接曹軍,將功贖罪。只如今劉備部下吳懿大軍圍城甚緊,乞請速派援軍。曹操大喜:「反正之人,有功無罪也。」便教來人回稟三將,好生準備。一面指揮軍馬,繼續西進。不日殺到長安城下,吳懿軍馬不戰而走,孫立等三將,迎接曹操入城,叩首請罪。曹操呵呵大笑:「兵敗被擒,乃為主帥者用兵不慎,諸位將軍豈有罪哉?今日反正,立下大功,孤豈責怪!」便授孫立為雜號將軍,二董為中郎將。三人各自謝恩。又查得昔日長安被魏延攻破,鍾繇滿門,多為亂兵殺害,襁褓中幼子會,亦不得倖免。鍾繇年老,今喪幼子,自然悲痛,曹操厚加撫慰。   在長安整頓二日,又聞劉備於郿縣殺敗馬超,大軍逐次入駱谷。曹操留鍾繇、張郃守長安,自與諸將,引軍追趕,便教孫立及二董為前部。進至郿縣,曹操欲親自引軍追襲,不料頭風忽然發作加急,隱痛難捱。乃召集眾將,令夏侯尚、夏侯惠引軍三萬,孫立帶路,從駱谷尾隨劉備,曹洪、程昱引軍五萬,從斜谷進漢中,兩路匯合。令曹真、孟達引軍二萬,留於郿縣,接應兩路之後。三路人馬,統歸曹洪節制。叮囑道:「軍馬入漢中,先看劉備與梁山軍、川軍廝拼,坐收漁利。但若梁山軍、川軍不敵,則當及早出戰。畢竟國家之患,劉備為大,若稍有縱容,悔之無及也。」言迄,教許褚引三千虎衛軍護送,自轉回許都,卻令司馬懿也相隨著。   劉備聞曹操大軍分兩路殺來,謂法正道:「今日無論前後,俱是強敵,唯有奮力挺進,先奪漢中,再退曹軍!」陳到道:「只是如今黃金、興勢兩寨,皆為賊軍所佔,我軍倘進漢中,豈不後路斷絕?」劉備慘笑道:「縱然奪得二寨,又豈有後路?今若取不得漢中,全軍唯有一死。我自破黃巾,征戰三十餘年,幾經生死。今日縱有不測,更何懼哉!」遂令全軍,直進漢中。後隊吳懿,不久亦至。前後八萬餘人,前鋒進駐樂城,後隊留於駱谷口,旌旗蔽野,鬥志復起。龐統先遣洞溪漢將劉寧,分本部一半軍,去漢水相助楊志,抵擋魏延,務必封堵來路,不叫動搖己方側翼。自匯合梁山軍、川軍、洞溪軍等部三四萬軍馬,去樂城以西下寨,阻攔漢軍。花榮道:「劉備雖然屢遭挫折,如今兵馬多我一倍,倘使一擁而上,何以當之?不如退兵到南鄭城中,憑城堅守可也。」龐統笑道:「漢中之地,數萬軍馬交戰,不能並行展開也。我雖只三萬軍,足當他八萬之勢。且曹軍近在咫尺,一旦交手,劉備必有後顧之憂也。若是退兵守城,被他把四周要隘,盡數佔領,反而不妙。」當下傳令,叫智多星吳用、豹子頭林沖、病大蟲薛永、鐵面孔目裴宣引軍一萬二千為頭陣,自與小李廣花榮、跳澗虎陳達、鼓上蚤時遷、彭漾、丑郡馬宣贊、神行太保戴宗引軍一萬五千為二陣,川軍黃權、吳班等為三陣,把一應要隘,盡皆封堵。   劉備見梁山軍陣勢,道:「如此安營佈陣,甚是得法,必是龐士元之手也。他佔據要隘,使我大軍,無從發揮,只好選精兵強將,輪番攻擊也。」當先關興、張苞請戰。劉備便令二人各引五千精兵,出樂城,攻打敵軍第一陣。二小將領命出戰,殺奔林沖寨子前。林沖與薛永出馬相迎,關興罵道:「背主之奴!」拍馬舞刀直出,林沖欲要出戰,薛永挺槍先上,截住廝殺。戰無十合,張苞挺鋼矛殺上,林沖亦手持丈八蛇矛,上前迎戰。兩下四將捉對廝殺,斗約三四十合,關興奮起神勇,殺的薛永汗流浹背。這邊林沖武藝雖在張苞之上,看了張苞,卻憶起張飛昔日情義,手下不覺慢了。再戰數合,薛永抵擋不住,回馬便走。林沖待要復戰,張苞罵道:「林衝!枉自人說你長相頗似我父,孰知卻無一點忠肝義膽,正有面目陣前廝殺哉!」林沖本是個忠直之人,被他一罵,自家也覺心愧,撥馬而走。關興、張苞兩個引軍衝殺上去,梁山軍小敗,退入營寨。關、張引軍攻打,一連半日,不能得手。   吳用在寨門看了,心中疑惑,謂林沖道:「林教頭,張苞武藝雖好,不是你對手,如何今日卻先退了?」林沖道:「近來在成都廝殺甚多,不得休息,因此舊病復發,手足無力也。」吳用道:「既如此,去南鄭城,請安先生前來把脈可也。」林沖道:「多謝加亮關心,略微休息便好的。」吳用微微點頭。   是夜三更,忽然梁山軍頭寨之中,火光大起,原是法正安排精幹士卒,乘白日混戰之時,雜在梁山軍之中,進得寨去,放火內應。吳用也是百密一疏,待得起身來,漢軍已殺入營寨,四下喊殺不絕,吳用看不是頭,上馬便走,火光中露了行跡,背後陳到高呼:「吳用奸賊,何處去!」張弓搭箭,倏地射去,吳用急偏,正中背心,險些墜馬,幸虧袍服內披宋時戰甲,雖然入肉,不致傷了性命。吳用忍住劇痛,鞭馬急走,陳到揮刀追趕甚急,虧得斜刺裡薛永殺出,擋住陳到,斗約十數合,不敢戀戰,伏在敗軍中走。吳用逃出營寨,回看時,黑幕之前,火光熊熊,萬千士卒,在裡面生死相搏。正欲走時,左邊兩騎包抄上來,高呼道:「吳用,今番教你死無葬身之地!」吳用抬頭看時,乃關興、張苞也。欲待拔劍作困獸之鬥,背心疼痛,全無一半力氣。要鞭馬衝過,關張二將已攔住去路。吳用正自驚惶,身後一騎殺上,截住關興、張苞,奮力大戰。視之乃林沖也。吳用乘機繞過阻攔。此時寨中梁山軍,一路奔走,後面漢軍追趕,直到二寨前,上面花榮、陳達引軍殺出,放過自家人馬,截住漢軍。兩下死鬥,直到東方發白,方才各自退去。   龐統清點頭寨軍馬,折損三千餘人,吳用、林沖各自請罪。龐統道:「勝敗兵家常事,何必請罪?只是如今劉備大軍攻我,曹軍既已出駱谷、斜谷,為何按兵不動,坐觀成敗?可去一人催促他出兵。」話音未落,彭漾站起身來道:「我去,我去!」龐統道:「此時我與劉備對峙,勢如騎虎,曹操大軍在後,反占主動。永年此去,要多加小心。」彭漾大笑道:「士元莫非以某無能哉!此去定要說得曹軍動兵也!」龐統道:「如此辛苦永年了。」一面整頓軍馬,守把營寨不提。   劉備一戰奪了梁山軍頭營,又殺奔二寨之前,劉備於黃羅蓋下,親到寨前,高呼:「請龐士元出來答話!」龐統登望樓道:「玄德公,多有得罪。」劉備道:「士元,你初到荊州之時,朕不識英雄,怠慢於你,是朕之過。然自諸葛孔明薦舉之後,言聽計從,不曾敢絲毫虧待。士元倘有覺朕相負,望明教也。」龐統道:「玄德公,你與我,若論私人恩情,龐統再生難報。然天下洶洶之時,公身為宗親,卻懷篡謀之意,擅登九五,此大逆不道,統不敢因私廢公也!今日刀兵相見,誠非統所願,然勢不得已也!」深深一揖,自家回去。劉備看龐統走了,亦自回中軍營帳,便令廖化、趙融引軍攻打。龐統設計,竭力防禦,一時相持不下。   彭漾帶幾個親隨,先向北到斜谷口,曹洪營寨,入內求見。程昱謂曹洪道:「必是梁山軍被劉備攻打甚急,要來說我出兵。大王走時有言,若梁山軍尚能支持,則不可擅自攻擊劉備。子廉將軍且不可答應。」曹洪道:「何以應之?」程昱道:「可推說馬匹從山路遠來,頗多病傷,須得休養,因此不能出戰。叫梁山軍自與劉備拚殺,兩敗俱傷之際,我再取利也。」曹洪應允,於是請彭漾進來。彭漾道:「如今我梁山軍與川軍等會盟聚義,共討伐偽帝劉備,亦是解魏王尷尬也。如今將軍提數萬雄兵,進逼敵翼,卻按兵不動,是何意哉?」曹洪道:「軍中馬匹,穿越山路而來,多有傷病,不能上陣。須得靜養。故請貴部先辛苦,待我軍馬匹養復,再出軍相助。」彭漾怒道:「馬縱然有病,步卒莫非也不能出?」曹洪一怔,道:「步卒穿越山路,亦多病也。」彭漾大笑:「是何言哉!我等梁山軍自荊州,入益州,轉戰千里,尚且奮力廝殺;似將軍等昔在漢中、斜谷、長安、潼關之地,被劉備所擊,一敗再敗,喪師辱國。如今有復仇之機,不思奮起一戰,以雪恥辱,反托詞避戰,我恐魏王一世英明,亦要為公等所敗也!」曹洪大怒,便要拍案而起,程昱急急拉住,一面道:「先生所言,亦有道理。然為將者,當遵君命,恤士卒。逞匹夫之勇,而使將士空喪者,非良將也。偽帝劉備傾所據各州之兵,三路並進,朝廷將兵,浴血雍州,與十萬賊軍,鏖戰數月,不曾得一時休息。今公等陣前舉義,實屬可欽,然轉戰益州,所敵不過守城之零星賊軍,方到漢中,才遇賊軍大隊,是當奮全軍之勇,阻狼狽之敵也。今初戰輒敗,尚有面目指責我等耶?」彭漾道:「如是,將軍是不肯相助了?」曹洪道:「非不救也,實力有不逮。公等可召集將士,先與賊戰,待我等馬力、士力恢復,必然相助也。」彭漾搖頭無語,氣哼哼自出去了。曹洪、程昱,相顧大笑。   彭漾出了寨子,心道:「我在龐士元面前誇下海口,如今空手而歸,豈不丟臉?」思索片刻,快馬加鞭,向駱谷口夏侯尚寨子奔去。原來夏侯尚大隊迫近,劉備恐被梁山軍黃金、興勢二寨截斷前後,便將吳懿之斷後軍馬,亦出駱谷口。夏侯尚之軍,便在谷口下寨。當下,彭漾先到興勢寨,會了劉唐等人,接著轉到夏侯尚軍中。夏侯尚、夏侯惠出來迎接。彭漾說了來意,夏侯尚大喜,便要答應,夏侯惠道:「且慢,不知先生可曾告知曹洪都督?」彭漾道:「說了。」夏侯惠道:「回復如何?」彭漾冷笑道:「曹洪心中膽怯,不敢出戰,卻推說馬匹生病也。妄稱宗族第一名將,真是可笑之極!」夏侯尚聞言,心中一動,夏侯惠道:「既然子廉將軍有言,則我等也不可獨出也。」彭漾道:「稚權將軍所言差矣。昔者,令尊妙才將軍戰於漢中,為劉備所害。今將軍提數萬精兵,臨疲敝之敵,不思一鼓作氣,蕩滌殘餘,以報血仇;乃畏敵如虎,坐觀成敗,首鼠兩端,欲待天擊殺仇人哉?」夏侯惠聞言,無以對,夏侯尚道:「永年先生所言是也!妙才將軍於我,私則有叔侄之情,公則有提攜之恩,竟為賊害,吾誓當報此仇也!稚權亦當助我!」彭漾道:「既然如此,我且告退,二位將軍幸無食言也。」於是樂巔巔出曹營,轉回自家營寨去了。   夏侯尚待彭漾走了,與夏侯惠、孫立等商議道:「彭漾此來,自然是為我出兵攻打劉備,免得他梁山軍抵擋困難。然其所說,卻也在理也。今當整頓本部,擊劉備之後,與梁山軍前後夾攻,可破劉備也!」夏侯惠道:「雖然,大王臨走吩咐,曹子廉是三路都督,他既不肯出戰,必有原因。我若擅出,恐違軍令也。」孫立道:「非也。今日西川已然易主,劉備軍心必亂,我若擊之,可得大功。曹子廉不令出戰,卻是怕我等建功,欲貪兩路之功於一身也。」夏侯尚道:「所言甚是!況且你我身上,有夏侯妙才將軍之血仇,不可不報。今劉備軍馬,連日攻打梁山軍寨子,已然疲敝。我這裡又有梁山軍興勢、黃金二寨數千精兵為輔,豈有不勝道理?至於軍令,我自是一路都督,大王叫曹子廉節制三路,卻沒說我等事無鉅細,皆要從他安排。為大將者,相機而行,何必拘泥!」便叫整備人馬,一邊聯絡興勢、黃金二寨,預備攻打劉備之後。正要出發,忽然曹洪軍營,前來一火急軍令,叫夏侯尚堅守駱谷口,嚴禁出戰,違者以魏王軍法論處。夏侯尚聞言,氣的跺足道:「好個曹洪匹夫,倚老賣老,拿魏王壓人!分明是自家怯懦,疾賢妒能,欲貪我之功也!」夏侯惠道:「子廉將軍畢竟是三路都督,今軍令既下,不可違也。」夏侯尚恨恨把佩劍投擲於地,轉身回帳,叫收兵不出。   再說彭漾回到自家營寨,龐統問道:「不知永年去了如何?」彭漾道:「那曹洪膽怯,不敢出戰。虧我機變,去了駱谷口夏侯尚寨中,以夏侯淵之仇,說動他起兵。夏侯尚既動,則曹洪必不堅守也。」龐統聞言,啞然道:「然則曹洪既然不出,夏侯尚何以出之也?」彭漾道:「我觀那夏侯尚,乃是性急好武之人,被我一提,定然出兵。」吳用聞言笑道:「如此,便看是彭永年說的準,還是龐士元想的對。」此時劉備軍馬攻打營寨甚急,龐統、吳用,輪番指揮抵禦。   到夜間,忽然駱谷口送來一密信,卻是孫立遣人所奉。吳用拆開看時,原來夏侯尚本欲出軍,被曹洪制止。吳用連叫可惜,遣嘍囉請龐統來商議道:「如今曹操八萬大軍,分兩路作壁上觀,卻讓我等與劉備死拼。雖說此地地勢險要,不致吃虧,畢竟是他眾我寡,長相消耗下去,卻讓曹軍得利,我心甚不甘也。」龐統沉吟道:「曹洪如今,立定了一個觀望之態,必是曹操主意,欲削弱我梁山軍和劉備兩家也。」吳用道:「先生可有計策?」龐統微閉雙目,思索片刻,道:「卻有一計。」吳用道:「敢問之。」龐統道:「漢中之地,三軍鼎立。我與劉備相鬥,則曹軍得利。然曹軍之利,在並弱制強。我若與劉備交鋒,尚能抵擋,則彼定是坐觀成敗,以收漁利。但我若不敵劉備,他亦恐怕劉備坐大,必以軍攻其後也。」吳用聽了,自度片刻,拍案道:「妙哉!我軍可偽做不敵劉備之勢,如此則曹軍必急急出,攻打劉備。他兩個兵力相當,自相拚殺,我反可示弱而收實利也!」龐統笑道:「然也。加亮可知,何以示弱?」吳用道:「倘佯作不敵,再棄第二寨,何如?」龐統道:「不可。我軍若棄第二寨,不過是皮毛之患,且主力尚存,曹軍必繼續觀望也。」吳用道:「以先生看來,何以示弱?」龐統道:「甚易。可棄南鄭,退往漢城固守也。」吳用大驚:「南鄭是漢中之治,當初耗盡辛苦,又送了鄒淵、鄒潤兄弟性命,方才奪得這一處地方,如何便棄了?」龐統道:「天下之勢,不在一城一地。三軍環視,則南鄭乃道路之璧,懷者得罪。我若守,則劉備必揮軍來奪,而曹軍必觀望。我今棄之,曹劉無論一家得,一家必驅兵來奪,則我可看兩家相爭而坐收漁利也。捨一孤城,息數萬軍馬,豈不甚好?」吳用點頭道:「先生所言,如撥雲見日,用實佩服!」龐統呵呵大笑:「某尚有連環之策也:曹軍既到,須防劉備孤注一擲,反衝川內。可叫黃權、吳班所部川軍,退往葭萌關,嚴守要隘,若劉備軍到,可加抵擋。一面可遣神行太保戴宗趕回成都,見劉循,說如此,以備萬一。我這裡梁山軍馬,可大部退往漢城,然南鄭之地,不可不留兵少守:若是不守,一者恐曹劉兩家懷疑,二者若被劉備輕易佔據南鄭,萬一曹軍攻之不下,反成助敵也。因此我把大軍撤往漢城,則曹洪、劉備必競相來奪;待他兩軍來時,再以精兵守南鄭城,而以餘眾在漢城應之,可坐觀曹、劉決戰城下也。既要堅守,須得智勇雙全之將,非林衝將軍莫屬也。我這裡只顧慮一路,楊志、劉湘、劉寧、扈三娘、王英一路軍馬,於漢水之濱抵禦魏延,若有閃失,則怕這裡大局動搖也。」吳用再拜歎服。正說之間,楊志遣人來報,說原先匯合劉湘,並王英、扈三娘殘兵抵禦魏延,頗有吃力。後得劉寧援軍,於是漸漸好轉。如今駱谷口已是曹軍夏侯尚屯紮,後顧無憂,魏延並不曾討得便宜。   龐統聞訊大喜。於是安排,一面請來黃權、吳班等,說如今戰況不利,請川軍先退葭萌關,以守把後路。黃權、吳班等自然求之不得。一面又飛書往斜谷口與曹洪,說我軍抵擋不住,南鄭將棄守,請曹軍即刻增援,梁山軍情願讓出南鄭。又遣神行太保戴宗回成都一走。幾面安排停當,先叫李應、安道全把南鄭軍馬退到漢城,然後吳用、陳達、時遷為第一隊,龐統、宣贊、彭漾、花榮為第二路,林沖、裴宣、薛永為斷後,逐次拔營,連夜棄了寨子,經南鄭退往漢城去。南鄭距離梁山軍二道寨子四五十里,距漢城六七十里。梁山軍足不停步,只一晝夜,盡數撤退下去。只留林沖一軍五千餘人,留駐南鄭。   劉備、法正天明,正欲再攻打梁山軍營寨,忽聞敵軍退走。心下躊躇,恐有計謀,於是使人再探。一面叫廖化、趙融為前隊,一路進發。過得半日,探得梁山軍盡數退走,一無埋伏,且大隊離南鄭,直趨漢城。南鄭之中,只有數千兵馬守把。劉備道:「分明是梁山軍勢孤計窮,因此棄南鄭而欲奔西川也!今可急進,奪占漢中郡府,則興復漢室,尚有回天之力也!」催動大軍,急行直取。誰知距離尚有半程,人報曹洪大軍自南谷口亦來搶奪南鄭,又報夏侯尚軍馬,從背後殺來。劉備大怒:「豎子敢耳,今番定要決一死戰!」正是:捨去一處是非地,引來二路虎狼兵。未知曹劉交手,勝負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七十九回:劉玄德鏖兵求生,龐士元縱虎觀鬥     第七十九回:劉玄德鏖兵求生,龐士元縱虎觀鬥   且說後漢新平三年,蜀漢章武二年三月,劉備大軍退往漢中,曹操令曹洪、夏侯尚等以軍馬隨之,分屯斜谷、駱谷南口。原本欲等待劉備與梁山軍拚殺,以收漁利。忽然得到消息,說梁山軍只以數千軍馬守南鄭,大隊退往漢城;又得龐統遣人送來書信,說自家兵馬不多,情願讓出南鄭,請曹軍屯駐。曹洪看了,便與程昱商量。程昱道:「梁山軍與劉備戰無多時,焉有此時便力竭之理?定是棄南鄭而引誘我與劉備相鬥也。」曹洪道:「雖然,他既書信明言讓出南鄭,我等可進佔,然後一舉擊劉備可也。須得加緊,莫叫劉備搶先。」於是叫王雙為先鋒,郝昭為後應,曹洪自與孫禮、程昱引大軍居中,從南谷口殺奔南鄭城來。又令駱谷口夏侯尚、夏侯惠軍馬,直取漢軍之後,以為牽制。一時之間,戰雲密集,殺氣沖天。   劉備聞曹軍兩路殺來,便與法正商議。法正道:「曹軍兩路殺來,是分我之勢也。今南鄭城中,尚有數千梁山軍守把;其後又有漢城之軍接應,若是急切攻打,數日之間,難以得手。待曹洪、夏侯尚兩軍合圍身後,則我三面受敵,凶多吉少也。」劉備道:「然如之奈何?」法正道:「敵軍既分兵而來,我可以一路軍佯攻南鄭,卻把大隊轉向北,先打曹洪之軍。彼三路軍,曹洪最強,若得擊破,則餘下兩部,無足為慮也。然後進取南鄭,是為萬全之策!」劉備大喜:「孝直之計甚好。」當下令廖化、鄧芝引軍五千,佯攻南鄭;令吳懿、向朗引軍五千,佔據要隘,抵禦後隊夏侯尚。自同法正、關興、張苞、陳到、傅彤、趙融等,引七萬軍,北進擊曹洪。   這邊曹洪先鋒王雙正引軍急進,前面漢軍排開,陳到拍馬舞刀殺來。王雙策馬相迎,兩個交鋒,斗不數合,背後劉備持雙股劍,揮大隊殺上。王雙力寡,不能抵擋,遂勒軍後退。走數里,曹洪大軍接住,就地兵對兵,將對將,一番好殺。戰不多時,漢軍兩翼,關興、張苞麾軍殺出,三面夾擊,曹軍大敗而走。再退數里,程昱急急排開弓弩牌刀,壓住陣腳;後隊孫禮引軍殺出,抵擋漢軍,兩下死戰,但見旌旗進退。法正調遣軍馬,抄襲曹軍兩翼,程昱在陣中,卻令王雙引一隊鐵騎,反衝漢軍側翼,以為緩解。各出其法,酣鬥甚急,苦戰一日,曹軍畢竟人少,漸漸抵擋不住。   此時梁山軍大隊人馬,正在漢城。龐統叫吳用統管大軍,自與彭漾等,又引數千軍馬,趕回南鄭。聞報劉備大軍向北,曹洪軍勢不利,彭漾大笑道:「這廝自找,前番叫他急急進兵,兩下合擊,他偏說甚麼馬匹生病。如何南鄭一讓出來,馬匹便都好了?自食其果,我等樂得相看也。」林沖道:「軍師,前番既然撤出南鄭,如何又回軍來了?」龐統道:「撤出南鄭,是為引曹劉兩家交兵。今日兵刀既起,我軍自然回來。只是以曹洪一軍,抵抗劉備,甚是吃力。為何後隊夏侯尚未見?」林沖道:「劉備遣數千精兵,在樂城內外險要處抵禦,因此夏侯尚一軍,尚在樂城之下也。」龐統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等亦不可坐視,否則曹洪若被擊潰,劉備軍勢復張,翻身殺回,則漢中難保也。」當下令林沖:「這裡我自守把。你引五千精兵,殺出南鄭去,相助曹軍。劉備既攻打曹洪,必傾全力,這裡只是佯攻也。」林沖道:「劉備數萬之眾,皆在褒中與曹洪廝殺,我以五千人去,豈不太少?」龐統呵呵笑道:「不少,不少。我付將軍錦囊三個,將軍殺出城去,可先拆開紅線封鎖者視之,便有安排也。」林沖領命,便點五千精兵,開了南鄭東門,殺出城去。廖化引五千軍在城外,作勢攻打,原本只是虛張聲勢。看林衝開城殺出,上前交手,戰無十合,被林沖衝陣而過。欲待追襲,南鄭城門再開,薛永引一軍殺出,截住廖化。兩個廝殺一陣,林衝去得遠了,薛永自收兵回城。廖化欲待攻打,城上亂箭射下來,他兵力又薄;只好復到城下,列隊抵住。   林沖一陣衝過廖化之營,將近原先舊寨之地,有千餘漢軍駐紮,被林沖一陣殺散。立馬山坡之前,遠眺北面,劉備七萬大軍,正急攻曹洪,殺聲遠近相聞。林沖亦看得心驚,拆開龐統交付紅線錦囊看時,上書:「將軍以五千軍馬,若投身劉備大隊,無可用也。今可轉戈向東,擊劉備屯守樂城之軍,把夏侯尚軍馬放過來,叫他襲取劉備之背。此乃『引水澆火』之計也。待夏侯尚軍馬過了,方拆開藍線者。」林沖看罷大喜,便令全軍,向樂城轉進。此時夏侯尚引軍三萬,正猛攻不捨。漢軍向朗守城池,吳懿引軍在城外要隘列隊,竭力抵禦,正當艱難之時,忽聞背後殺聲大起,林沖躍馬在先,蛇矛掃蕩,漢軍腹背受敵,頓時崩潰,正面曹軍一擁而上,頃刻之間席捲漢軍隊列。林沖看曹軍兵將橫衝直撞,砍殺漢兵,毫不留情,心下惻隱暗動,把軍馬排開,中間留出一條路,令士卒一起高呼「降者免死!」於是漢軍士卒,有被曹軍隔斷退路者,紛紛奔逃過來,旗下不一時聚了千餘人,林沖叫收去兵器,嚴禁虐殺。吳懿引殘兵不滿千,倉惶奔到樂城之下,高叫:「向巨達!此處抵擋不住,速速隨我走!」向朗在城樓之上搖手道:「我若亦退,這裡敵軍一無制約也!吳子遠可自走!」吳懿勸解幾句,向朗只不聽。看看背後曹軍迫近,吳懿只得引本部,狼狽往劉備大隊處奔去。   夏侯尚欲追擊,卻看樂城橫在前面,乃令人招降。向朗在城上,冷笑嘲罵,夏侯尚暴跳如雷,便要麾軍攻城。夏侯惠勸道:「如今劉備大軍,向北面攻打曹子廉,我等須急急去救方可也。」夏侯尚道:「當日我要出戰,被這廝所阻攔,還拿魏王軍令壓人。今日他自家和劉備交手,我何必著急!偏要先攻下樂城,再去相救!」夏侯惠道:「伯仁兄,曹子廉是大王愛將,今軍令急召赴援,若是延遲,致令有失,怕大王怪罪也。」夏侯尚道:「只是這樂城若不管他,待我軍馬過後,襲我之背,如何是好?」夏侯惠道:「現有梁山軍林衝將軍在此,可以制之也。」林沖正欲開口,孫立出道:「二位夏侯將軍,小將不才,願引本部軍馬及董衡、董超二位中郎將,屯兵於此,抵擋樂城敵軍。二公可自去也。」夏侯尚道:「如此甚好。」於是大驅軍馬,轉向劉備之背殺去。   林沖看夏侯尚去了,心下稍安。孫立暗地道:「林教頭,何不入寨中,同飲一杯?」林沖道:「如今漢中戰局正酣,無心飲酒也。孫提轄自也要多加擔心。」孫立歎道:「林教頭無愧武人表率也。只是這朝秦暮楚,未免有些提心吊膽。你等如今自樹旗幟,倒是痛快,我卻不知還要受多少煎熬也。」林沖寬慰幾句,拆開龐統所與藍線錦囊,上曰:「夏侯尚軍馬若去,必被劉備頃力回師相擊,恐怕抵擋不住。將軍可急急召黃金、興勢兩寨之兵,大半前來。再匯合本部軍馬,於此處佔據要隘,等夏侯尚軍馬潰敗下來,劉備若追擊,可反擊其軍,如此則劉備勢單也。陣腳穩住之後,再拆開黃線錦囊。若夏侯尚不敗,則也拆開錦囊看。」林沖看了,連連點頭,先對孫立說了局面。孫立笑道:「我便預料夏侯尚此去,多半被劉備殺敗,因此請命留下來看守樂城也。林教頭既然如此說,我便把本部三千軍馬,一半守住城門,一半佔據城外路邊高地,以防萬一。」林沖自遣人,往黃金、興勢二寨,調遣軍馬。一時未曾回來,林沖便令士卒,在北去道路上,安排大車裝載柴草,暗藏油脂,以為截斷道路之用。   再說劉備、法正,指揮軍馬,竭力衝進,幾番大戰,直逼南谷口,殺傷曹軍過萬,自家也折損數千人。曹洪見力不能敵,退到南谷口營寨,佔據四周要隘,竭力防守。劉備正欲揮軍攻打,忽聞夏侯尚引三萬軍,自背後殺來。法正道:「如今曹洪退入險要,急切難以攻克。可以一部軍馬於此攔截,大軍回師,擊潰夏侯尚也。」劉備道:「我軍若走,曹洪必然殺出。何不佯作回師,卻把大軍埋伏,待曹洪軍馬殺下來時,伏兵齊出,一舉圍殲?」法正道:「非也。曹洪久經戰陣,程昱又多謀,必然謹慎。夏侯尚銳氣正盛,洶洶而來,倘不全力擊之,恐受其害。然其進銳者其退速,只要迎頭痛擊,順勢追殺,可獲全勝。三路敵軍,曹洪已被我重創,若再攻滅夏侯尚,則漢中大局定也,然後可回兵收復西川,解成都之圍也。」劉備聞言大喜,便令關興、張苞引軍一萬,在南谷口之外屯紮,故意作大張旗鼓撤退之狀。自與諸將引五六萬兵,轉戈向東南,迎頭來戰夏侯尚。沿途正遇吳懿,於是收在軍中。   這邊夏侯尚、夏侯惠麾軍正進,前面一軍排開,為首大將乃傅彤也。夏侯尚便招降傅彤道:「汝主劉備,與我家大王作對三十年,如今敢擅自篡位,為天下所討,損兵折將,如日薄西山,汝何不早降!」傅彤大罵不已,挺槍殺奔夏侯尚,夏侯尚截住,戰不數合,傅彤回馬便走。夏侯尚引軍追進,無二里,左邊趙融引軍殺出,右邊劉備自引軍殺出,三面夾擊,曹軍大敗。夏侯尚待要走時,被圍困核心,奮力廝殺,僅保不失。危急關頭,夏侯惠從後面殺進,救了夏侯尚出來。兄弟二人方欲整軍再戰,後軍大亂,原來陳到引精兵自山谷殺出,衝動後隊。夏侯二將看軍容已亂,只得奔走,劉備親自隨後押殺,一路斬獲,不計其數。夏侯尚、夏侯惠無暇顧及,只往來路奔走。   此時林沖在樂城,已得石秀引軍二千,從黃金寨來;劉唐、孫狼引軍二千,從興勢寨來。林沖便叫石秀軍馬在左邊,劉唐軍馬在右邊,自家在中間,各揀選險要之處,安扎陣營,把路口牢牢堵住。轉過日,前面煙塵喧天,聞報是夏侯尚軍馬,敗退下來。林沖歎道:「龐士元軍師所料,分毫不差也!」便叫三路人馬,各自做好準備。片刻,夏侯尚、夏侯惠灰頭土臉,引潰兵潮湧而來,林沖吩咐引導到後面。看看曹軍過盡,便叫把預先準備的大車推到道路中間,放起火來。頓時烈焰沖天,直把道路截斷數層。漢軍先鋒陳到,追擊到此,煙火燎人,不得通過,只好停止下來。兩邊高地之上,劉唐、石秀又吩咐嘍囉,把預備的柴草垛子、布袋碎木等,不時拋滾下來,以續火勢。陳到欲待兩邊攻打,從漢軍所在到兩邊山頭,卻無道路,漢軍螻攀蟻附,上面箭石下來,徒增死傷。陳到攻打一刻,損折二三百人,無計可施,只好先待後面援軍。須臾,劉備、法正等皆到,陳到說了情形,法正道:「可一面用布袋裝土,以水浸濕,壓滅火焰;一面分派精銳士卒,從小路迂迴其後。彼預備之柴草,畢竟有限,豈能持久哉!惟其怕曹洪軍馬,若是得知,定要尾追而來,關興、張苞力弱,恐難抵擋,故這邊須得速戰速決也。」於是一邊用土袋壓滅攔路火焰,一面遣人分兵迂迴,逐步進逼。   再說夏侯尚、夏侯惠敗退下來,檢點軍馬,折損七八千人。夏侯尚欲要退回駱谷口,孫立道:「此時劉備軍左衝右突,乃是迴光返照,拚死一擊也。只要我等堅持,則賊勢頃刻自敗,焉能便退哉!如今合朝廷軍馬與梁山軍,於此尚有三四萬人,只需堅守要隘,竭力抵禦,不上兩日,背後曹洪將軍定將來援,腹背夾擊,可破劉備也。」夏侯尚、夏侯惠然之,於是一面仍叫孫立擋住樂城內向朗,一面整頓軍馬,抵禦劉備。   劉備待道路口火焰熄滅,大驅士馬,殺奔過來。前面夏侯尚引一路軍,迎頭攔住。兩邊廝殺,劉備令吳懿引軍從左面殺進,傅彤引軍從右面殺進,被石秀、劉唐截住廝殺。兩個梁山寇分外勇狠,據地死戰,吳懿、傅彤難以取勝。劉備大怒,親冒矢石,與陳到引精兵衝擊曹軍正面。一連三番,死傷蹈籍,終於衝開一個缺口。陳到拍馬舞刀,殺入敵軍隊裡,但見血光飛濺,曹軍屍橫遍地,劉備揮軍大進,曹軍支持不住。恰在此時,林沖引梁山軍五千精兵殺來,擋住陳到。兩個刀矛相交,戰有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劉備後隊,趙融引軍上前接應,這邊夏侯惠亦起兵截住,兩下混戰,殺到天黑,各自收兵。   是夜,法正遣趙融、傅彤二將,引五千精兵,從小路抄襲曹軍營寨。不料夏侯惠早有防備,在各處路口,皆點燃大火,一堆一堆,相距數十步,火光映得白晝一般,把自家營盤圍住。卻叫守夜軍士,隱在矮牆之後,張弓搭箭,大刀長矛盡皆預備整齊,漢軍偷襲數次,皆被殺回,只得作罷。   劉備在營寨之中,忽得關興、張苞急報,說曹洪重振軍馬,又殺將過來。便與法正商議。法正道:「我軍兩番交戰,把兩路曹軍,俱各殺得膽寒。如今曹洪雖捲土重來,其勢已不如也。但程昱在他軍中,策劃計謀,總是威脅。如今前面夏侯尚軍馬,死守不出,我若久攻營寨,彼曹洪從背後殺來,則難以抵擋。今可乘夜,全軍往西北面去,以為轉擊曹洪之勢;卻暗揀選精兵,埋伏於道路兩側,待曹軍過半,突然殺出,大軍再反殺回來,可全殲夏侯尚一軍也。」劉備甚喜,便令陳到斷後,自引各軍,連夜拔寨,往西北去。   夏侯尚待到天明,見漢軍攻打營寨,其勢比昨日大減。遣人探之,原來劉備大軍,已往西北去矣。林沖看這裡勢頭平緩,於是拆開第三個錦囊,上寫「若夏侯尚軍不曾戰敗,或劉備攻打樂城營寨,不克離去,則可叫黃金、興勢二寨之兵,一半回去守把,一半往漢水之濱增援楊志,攻打魏延;林將軍可引本部精兵,從樂城之南,繞回南鄭,就在敵軍背後點火為號,一舉進攻,我城中必然內應也。」林沖看罷,乃辭別了夏侯尚,遣劉唐引軍二千,去助楊志;石秀、孫狼引軍二千,回守二寨;自引本部軍馬,又從樂城南迂迴過去。   這邊夏侯尚見劉備大軍去了,便要起兵追趕;無奈自己身邊,只有二萬軍馬,勢單力孤。忽然駱谷口旌旗飄揚,卻是曹真聞遣郭淮、鄧艾,引一萬軍馬,前來增援。夏侯尚大喜,謂郭淮道:「如今劉備攻打我營寨不下,轉往西北,去擊曹洪將軍所部。我欲與伯濟同引大軍,尾隨追殺,何如?」郭淮尚未答話,鄧艾道:「不可。我軍總數,多於劉備,然分在兩下,是自散其勢,利於堅守營壘,不利速戰也。今若屯兵本處,遏制樂城與斜谷口,兼與梁山軍成鼎足之勢,劉備困頓其中,日久必糧盡而自敗亡。倘隨意追擊,彼兵合而我兵分,於路擊殺,則是以我之半,當敵之倍,勝少敗多也。」夏侯尚怒道:「汝年齡幼小,豈知兵法!奉大王之命,入漢中討賊,倘畏敵不戰,豈不墮朝廷威嚴?」鄧艾一急,口吃道:「倘倘貿戰而敗,更更更墮朝廷之威嚴也!」夏侯尚大怒,叱道:「小小校尉,敢在此胡言亂語,與我轟出帳去!」郭淮慌忙勸解。夏侯尚道:「既如此,你與我起兵,同去追劉備也!」郭淮道:「如此,請伯仁將軍在前,小將願附驥尾。」夏侯尚欣然,於是夏侯尚在前,夏侯惠隨後,郭淮押尾,每路各一萬兵,共軍三萬,浩浩蕩蕩,追襲劉備而去。   是日漢中天氣,霧靄重重,視野不清。曹軍三萬之軍,在道路之上,隊伍拉得甚長。行出二十里,山谷之中,殺聲大起,兩邊軍馬殺出,恰把夏侯尚前軍截斷。中軍夏侯惠看見,慌忙上前接應,前面漢軍,略微廝殺,即便退去。夏侯惠方欣然,卻不覺自家軍馬,走入狹谷之中,忽然之間,兩邊山頭火光燃起,四下伏兵聞號,皆吶喊衝出,鼓噪迴盪山谷之間。曹軍大亂,夏侯惠策馬左右奔走,整頓士卒,不料濃霧中殺出一將,大喝道:「賊人休走,陳到在此!」夏侯惠大驚失色,早被陳到一刀斬於馬下。此時前面金鼓大作,卻是劉備麾大軍殺回,頓時把夏侯尚及夏侯惠所部軍馬,團團圍住。後隊郭淮看見,急忙欲上前相救。鄧艾急道:「將軍不可。敵軍伏兵山谷,把我軍截斷,分而圍之,必有軍馬防我後隊。今若前進,是自投埋伏也。」郭淮道:「然如之奈何?」鄧艾道:「某來途中,詢問鄉間樵夫,得知此處山谷之側,有一淺谷。將軍可引一軍在此相距,卻分一軍,乘濃霧從淺谷悄悄迂迴,佔據高點,然後殺下。敵軍必然錯亂,然後可救出夏侯都督也。」郭淮盛讚道:「士載精於地形,實乃少年奇傑也!我引軍在此拒戰,士載可引三千精兵,迂迴去救也。」鄧艾道:「謹從將軍命也。」便引三千軍,從後方淺谷,迂迴山背。郭淮依舊留兵正面,吶喊攻打。此時埋伏漢軍,大半皆已下到谷地,截斷曹軍退路,山頭之上,只有少許兵馬,鄧艾令士卒略無聲息,突然衝上,將山頭漢兵百餘人,盡數擒殺。便叫百餘士卒換了衣服,手臂纏白巾為號,打所得漢軍旗幟當先,眾曹兵隨後,從山頭小路,轉折而下。大霧之中,看不清服色,只見旗號,因此漢軍盡皆不疑。待到谷地,三千曹軍忽然齊聲吶喊,四下砍殺。兼有百餘作漢軍服色者。人雖不多,漢軍措不及防,皆大驚恐。鄧艾又使人高叫:「魏王大軍來也!大將曹洪來也!」一邊叫,一邊衝殺,片刻之間,殺的谷口當道的漢軍,紛紛潰散。夏侯尚在前面,原本聽得四面敵號,自歎難以逃脫,忽聽敵軍亂了,亦乘機突圍。此時漢軍中路大將陳到,尚橫刀躍馬,指揮軍馬,竭力抵禦兩頭。鄧艾見狀,又令數百個軍士,跑到右邊山坡之上,大聲喊殺擂鼓。一時之間,漢軍中路截敵之軍,以為身陷包圍,不覺慌亂,被夏侯尚乘機一陣殺過,與郭淮匯合。兩下集齊,夏侯尚向郭淮道謝。郭淮道:「出謀救都督,並引軍亂敵者,鄧士載也。」尚滿面羞慚,向鄧艾謝罪。鄧艾慌忙回禮,一邊道:「如今雲開日出,霧氣將散。敵軍經此一戰,士氣大張,必再向我軍撲殺而來。」郭淮道:「如此,速速再退回樂城?」鄧艾道:「此戰失利,恐怕退回樂城,亦未必保險。以某之見,不如仍從方纔那條淺谷,轉到西南。」夏侯尚道:「有何益處?」鄧艾道:「我軍與曹洪都督之軍,分作兩處,而梁山軍幾乎按兵不動,此所以我軍屢屢失利也。今我軍棄樂城之圍,轉向西南。敵軍若進兵迫我,則我繼續且戰且走,再轉西北,可與曹洪將軍會師,以合力當敵。劉備攻我不得,則必進軍南鄭。進南鄭,則梁山軍必與之交戰,然後我再從後襲之,可少費士力而得大利也。至於樂城,邊鄙之地,彼若以大軍佔之,自分其勢;若以少兵守之,我重奪易如反掌也。」夏侯尚道:「只是我軍讓開東面道路,倘劉備再分兵進犯長安,如何當之?」鄧艾笑道:「曹子丹、張雋乂等將軍,於關西尚屯兵二萬有餘,且有馬超為輔。彼如今糧草、輜重,盡皆缺乏。若敢犯長安,是自取死也。」夏侯尚大喜,便從鄧艾之言,一面遣人到樂城,叫孫立退兵黃金、興勢兩寨,與梁山軍匯合;一面將本部軍馬檢點,濃霧之中,又折損五六千人,夏侯惠陣亡。雖然,主力尚存,於是從淺谷出,與漢軍隔山相望,急轉西南而去。   且說劉備原本設下五路伏兵,欲待一舉殲滅夏侯尚所部,卻被鄧艾奇兵衝亂,夏侯尚因此逃走,懊悔不已。欲待追殺,霧氣甚重。人報西北面曹洪引軍追殺關興、張苞,離開無二十里。劉備一邊叫士卒休息,一邊使人再探,須臾來報,夏侯尚軍馬往西南去了。劉備道:「未知彼這是合意?」法正道:「想是欲退往南鄭也。」劉備道:「如此,則樂城之圍空虛,可分兵一路,回解樂城向巨達之困也。」法正道:「不可,此去樂城,縱然得把城池堅守,亦不能破黃金、興勢二寨,徒然分散兵力。如今夏侯尚既往西南去,我等可引軍先擊曹洪也。」劉備道:「正合我意。」遂令諸軍加緊向西北,再去轉敵曹洪。   原來曹洪被劉備一陣攻打,損傷頗重,縮於營寨之中死守。後忽聞報,說劉備回師去攻夏侯尚,與程昱商議,若是坐等,恐夏侯尚難以支持,遂起大兵前來。偏生關興、張苞一路截殺,且走且戰,甚是艱難。到這日正午,聞劉備大軍已擊退夏侯尚,距此無十里,正加急趕來。程昱道:「敵眾我寡,不可交戰,可速退也。」曹洪然之,揮軍後退,卻被關興、張苞拖住廝殺。無一個時辰,劉備大軍滿山遍野,直殺過來。曹洪無奈,只得與王雙、孫禮等併力死戰。其時,劉備軍馬六萬餘,曹軍才三萬多,眾寡懸殊。虧得程昱頗通調兵之法,兼之漢中山地,道路起伏,漢軍人多,無從施展,才得且戰且走。然劉備不顧年邁,親提雙股劍,在陣中督戰。漢軍無不奮勇衝殺,曹軍漸漸不支。曹洪在隊伍之中,朝劉備連射三箭,皆被護衛用盾牌擋住。戰至申牌時分,西南角鼓號大起,卻是夏侯尚、郭淮引軍殺到。原來漢軍連日兩頭奔波苦戰,皆已疲憊。今日自早起伏擊夏侯尚,又轉急行軍,迎擊曹洪,士力不能支撐。見曹軍援軍殺到,法正道:「久戰無益,可收兵也。」劉備應允,乃南退二十里,紮下營寨。曹洪、夏侯尚與劉備兩次交鋒,亦頗吃虧,不敢追襲。兩個合兵,約有六萬,自回南谷口大營屯駐。   劉備連日往返奔走,數番大戰,雖殺得曹軍三萬,卻未損其根本,自家也折了近萬兵馬。如今南谷口、南鄭、駱谷口三處,盡皆落於敵手,不免焦急。忽然又有廖化、鄧芝二人,引敗兵過來,說被林沖從後面偷襲,南鄭城內,龐統又引軍殺出,因此大敗,五千軍馬,損折半數。劉備怒道:「叵耐龐統,欺人太甚也!如今曹軍彙集一處,強攻難下,我當發兵,直取南鄭城,然後進取西川,以懲逆賊!」正是:只因鳳雛得意謀,激起老龍沖天怒。不知劉備發兵南鄭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回:劫漢糧鄧艾獻計,聞蜀歌劉備     第八十回:劫漢糧鄧艾獻計,聞蜀歌劉備托孤   劉備往返奔走,重創曹軍之後,遂分撥人馬,預備攻打南鄭。令吳懿、傅彤引軍一萬為前鋒,趙融引軍五千為策應,自引大軍隨後,卻叫關興、張苞引一萬軍斷後,以防斜谷曹軍趕來。前後大軍,滿山遍野殺來。陳到入帳道:「陛下,我軍雖連勝曹兵,然南鄭城池堅固,以大軍圍攻,恐非易也。」劉備道:「叔至所言是也。孝直早有策謀,我軍此去,前軍佯攻南鄭,大隊人馬,卻繞過南鄭,直取漢城也!一旦取了漢城,則留一半軍馬,屯於此地,抵擋曹軍;朕親率一半軍,直取葭萌關。川軍乃羸弱之卒,不堪一擊,必能一戰破之也。」陳到道:「只是前日,軍中有傳言,說成都已被敵軍攻破,所以龐統才得到此。」劉備變色道:「再有亂傳者,斬無赦!成都是諸葛孔明守把,他有經天緯地之才,梁山賊何等人物,豈能取了成都?此分明是敵軍故意造謠,亂我軍心也。眾人不可聽之!只整頓軍馬,預備去抄襲南鄭可也。」   於是吳懿、傅彤引軍一萬,奮勇進發,殺奔南鄭城下。卻看城門緊閉,城頭虛插旌旗,並無一人。二將心下疑惑,遣精幹士卒近城探看,亦不見動靜。再教人用雲梯翻入城中,片刻,城門開處,派去的士卒出來道:「將軍,南鄭已是空城也!」吳懿大驚,叫人詢問四處百姓,都說梁山軍自殺退城外廖化軍馬之後,便叫城中百姓,盡數疏散四鄉,而把軍馬撤走。吳懿、傅彤聞言,不敢造次,遣人急急報後隊劉備。劉備聞之也驚,謂法正道:「敢是龐統看出我軍圖謀,因此撤走也?」法正道:「雖然,兵不血刃,得了一座城池,卻也不枉然。」於是叫吳懿、傅彤屯兵城西,趙融屯兵城南,劉備與法正入城。看時,倉廩之中糧食草料,大半皆被搬走,所餘盡數焚燬,不留顆粒。法正道:「壞了!龐士元心腸好毒,料我軍自雍州撤回,人馬眾多,糧草耗費巨大,故而把南鄭倉廩,盡數搬遷焚燒,欲困死我軍也!」劉備道:「何以制之?」法正道:「如今,只好發兵攻打漢城,以求生也!不然,雖得南鄭,不過死城一座,更何益哉!」劉備便盡驅兵馬,去攻打漢城。那漢城城小牆高,龐統引梁山軍二萬餘據守,嚴密防禦,糧草又足,水井亦多,漢軍竭力攻城,數日不能得手。軍中糧食,漸漸匱乏。   劉備心下煩憂,獨坐苦思。法正道:「陛下,如今漢城堅固,難以驟然攻克。困頓漢中,終非良策。某尚有一計,可惜頗為弄險也。」劉備道:「何計?」法正道:「如今,可留一路軍馬,於南鄭駐紮,牽制曹軍。陛下引一軍,繞過漢城,直取川中。那裡雖然道路險阻,有南鄭軍馬接應,料想漢城之敵,亦不得奈何陛下。待兵出漢中,取葭萌關。陛下在蜀數年,頗有恩義,川中二劉,實無武略,全仗梁山軍支持。故王師出處,必能所到克諧。待平定川內,則大業可望復也。」劉備沉吟道:「計策雖好,只是如今軍中乏糧。此去葭萌關,一路都是貧瘠之處,倘糧草不足,甚是可慮。如今我大軍在南鄭,卻於樂城,頗有糧草囤積,向朗守把的。可去運來也。」法正道:「只是如搬運糧草,往返二日,倘被敵軍察覺,只恐時機順勢既逝也!」劉備到:「只往返二日矣,糧草倘不備足,如何作戰?」遂令趙融,引本部五千軍馬,往樂城去搬運糧草。   卻說曹洪、夏侯尚、郭淮三路軍馬,匯於南谷口營寨之中,合兵六萬。聞得劉備大軍皆往南鄭去,曹洪道:「我軍前日接連被劉備殺敗,元氣大傷,不可貿然出戰。待到劉備攻打南鄭數日,耗得精疲力竭,我軍方隨後掩殺,可獲大利也。」正說時,須臾又有探馬來報,說梁山軍不發一箭,棄南鄭而退漢城,劉備軍已據南鄭。夏侯尚聞言大怒,拍案道:「梁山草寇,真不足與謀哉!如此堅城,竟然委而去之,而令大耳賊所據也!」程昱獨哈哈大笑道:「伯仁何必忿怒!此必是龐統計策,棄南鄭與劉備,卻把大軍屯駐漢城,封堵他入川之路。劉備雖得南鄭,梁山軍卻必把糧草盡數搬遷,坐待劉備困斃也。」眾意稍解。鄧艾道:「既然如此,小將卻有一謀。」曹洪道:「士載請講。」鄧艾道:「如今劉備糧草,大半尚在樂城。向朗守兵,不過二千。劉備必令人前往搬運。我等於此處發兵,於路截之,則劉備既失糧草,必然大亂。」曹洪道:「只是若劉備得知,必以大軍回擊我,如之奈何?」鄧艾道:「自南鄭至樂城,中途有一隘口,名青雲谷。地勢險阻,以萬人屯駐於此,可當十萬之眾。我等可兵分三路,一路徑直往青雲谷,截斷道路;一路取樂城,奪糧草;一路卻進逼南鄭。彼大軍若出,我在青雲谷以一萬精兵,足以截斷。待東路迫近南鄭,則劉備必然驚惶回救。」夏侯尚道:「若彼以軍回攻我西路之軍,或者直取這邊南谷口大營,何以當之?」鄧艾道:「彼若如此,則我三路軍馬,一起退回南谷口便是。我等出兵,只為劫奪其糧草,得手便罷,何必再三廝殺?」曹洪呵呵大笑道:「士載此計甚好也!」程昱道:「可令孫立聯絡黃金、興勢二寨梁山軍,自東攻取樂城,以為策應也。」於是曹洪一面遣人往孫立處送信,一面分撥軍馬:夏侯尚引軍一萬,往樂城截取糧草;曹洪自引軍一萬五千,同了鄧艾、王雙,往青雲谷攔截劉備軍馬;郭淮引軍一萬,往南鄭虛張聲勢。卻留程昱守把營寨。   劉備這邊,趙融去後不久,吳懿入帳,諫道:「糧草為軍中根本,陛下宜防敵軍劫奪也。」劉備道:「既如此,你可引軍一萬,往東去於路巡防。倘若有事,朕自提大軍接應也。」吳懿領命去了。   趙融趕到樂城,與向朗相會,說了劉備打算,又道:「樂城距離南鄭甚遠,巨達孤軍在此,甚是危險。如今運了糧草,何不棄此孤城,隨我同往南鄭,與陛下相會也?」向朗搖頭道:「樂城險要地也。我以二千人守,則敵軍萬人,不得擅入。萬一魏文長之軍從漢水來,亦有接應之處。倘若擅自棄了,梁山軍自黃金、興勢二寨來據,則我之勢愈孤也。轉告陛下,郎在此守城,誓與城共存亡也。」趙融嗟歎不已。於是打點樂城糧草,裝運三十萬斛,約是全軍一月之糧,裝車沿大路運送。向朗送出,再三叮嚀:「千萬小心。」趙融押送糧草,出樂城約十數里,忽然北面山谷之中,殺聲大作,邊看旌旗揮揚,夏侯尚引大隊曹軍,遍地殺來。趙融怒道:「匹夫,前日陛下饒你不死,今敢如此!」躍馬來戰。兩個相鬥三十餘合,趙融不是夏侯尚對手,轉看部下,當不得曹軍人多,亦被殺得節節敗退。趙融招呼士卒,奮力抵擋,指望西邊救兵到;誰知苦戰一個時辰,無有蹤影。漢軍畢竟人少,支持不住,漸漸讓出來,有曹軍小校,就勢尋到火種,在糧草車上放起火來,於是烈焰逐車而起,照得刀光劍影,分外詭異。   吳懿引軍,於路巡防,忽然聽得東邊山頭後面殺聲起,心頭一驚,急急督促諸軍上前,將近青雲谷,前面旌旗招揚,殺出一彪軍馬,當先大將提刀喝道:「王雙在此,賊將休走!」吳懿大怒,拍馬上前交戰,兩個廝殺十餘合,王雙刀法勇猛,吳懿不敵,被王雙將兵馬衝動,一路敗走,王雙卻也不來追趕。吳懿退出數里,正欲整點軍馬,上前再戰,背後金鼓大作,劉備引大軍趕到,於是合兵一路,反殺回去。卻看曹洪萬餘軍馬,在青雲谷路把道路截斷。劉備驅兵攻打,曹軍箭石如雨點下來,路口又是長槍大刀,嚴密死守。反覆再三,只是徒傷軍馬。眼看得青雲谷東邊,黑煙從山谷裡升騰,心知趙融運糧之軍,必凶多吉少,卻也無可奈何。   趙融苦戰甚久,部下軍馬,折損大半,糧草盡被曹軍所焚。眼看難以支持,只得引殘兵敗卒,奪路往西走來。夏侯尚引本部軍馬,在後窮追不捨。看看前面將近青雲谷口,已聞得殺聲。趙融謂左右道:「必是陛下在與賊軍交手也。如今我等兵雖少,從背後殺過去,與陛下夾擊,可破此處敵軍。雖然失陷糧草,卻也有微功折罪也!」於是當先直衝過去。誰知鄧艾早率五百弓手,埋伏路邊,看趙融近前,一聲梆子,亂箭齊發,前部漢軍,倒下一片,趙融身中十數箭,頓時從馬上栽倒下來,氣絕身亡。所率漢軍,紛紛大亂。須臾,背後夏侯尚兵到,殺戮殆盡。   劉備在西邊,竭力攻打青雲谷,但被曹軍佔據高處,驟然之間,難以大進。忽然又報,說有曹軍一支,不知多少,向南鄭城去了。劉備聞言一驚,吳懿道:「若失了南鄭,則我軍無處可歸也!當急急回軍救之!」劉備道:「否!南鄭有法孝直把守,旬日之間,不得便失。彼既分兵攻我三處,則我這裡引軍直取南谷口,斷其歸路,可叫數萬曹軍,死無葬身之地也!」計議一定,便叫陳到在前,吳懿在後,自己居中,引軍轉向北,直取南谷口曹軍營寨而去。這邊郭淮、夏侯尚兩路,聞漢軍果然直逼南谷口,於是按照安排,也急急回撤。三路軍馬,彷彿競賽一般,俱往南谷口去。   漢軍既去,曹洪欲也回軍南谷口,鄧艾道:「不可。南谷口有程仲德守把,必無可失。劉備攻打,必然失利退回,既退回,必經褒中過也。將軍不如引軍,悄然跟隨其後,埋伏於褒中附近山谷之中,待劉備軍馬回歸之際,放過前隊,再突然殺出,可獲全勝也!」曹洪從之。   劉備一路急行,趕到南谷口,恰好截住夏侯尚軍馬隊尾,大舉攻殺。夏侯尚回軍應敵,戰不多時,抵擋不住,節節敗退。須臾,郭淮兵亦從西邊退下,與夏侯尚合力抵禦,依舊不是劉備對手。漢軍大張旗鼓,直進敵營之前,曹軍兩路,拚死抵擋。忽然曹營中號鼓連連,令旗飛舞,孫禮、郝昭引軍殺出來,衝動漢軍兩翼。劉備急令關興、張苞上前交戰,孫禮、郝昭卻不死拼,只是且戰且走,掩護郭淮、夏侯尚兩軍退回營中,死守不出。劉備餘怒未消,指揮軍馬,奮力攻打營寨。程昱調遣兵將,防守自若。攻打竟日,不能得手。入夜,吳懿謂劉備道:「陛下,敵軍堅守南谷口營寨,攻打困難。還是回南鄭為好。」劉備道:「甚是。且叫各營士卒,暗自收拾,三更動身可也。勿令南谷口曹軍得知。」於是數萬漢軍,連夜起身,往南鄭城而去。   天色方明,經過褒中。前隊人馬過去,忽然兩邊山谷,金鼓又起,曹洪、王雙引兵兩路殺來。漢軍奔走半夜,已然疲憊,並無戰心。關興、張苞斷後死戰,保護劉備,衝過隘口去,漢軍眾將各自奔走,不能相顧。曹洪、王雙追殺一陣,後面鄧艾鳴金。於是大勝收兵。歸問其故,鄧艾道:「兵法雲,窮寇莫追也。我軍倚仗埋伏,僥倖得勝。劉備軍馬,數倍於我,倘若定神反擊,則勝敗未可知也。故末將鳴金,以防萬一。」曹洪贊之。鄧艾道:「這一番交戰,焚燒敵軍糧草,又挫敗劉備銳氣,可先回營寨,再作打算。」曹洪從之。   劉備一路退回南鄭,休養軍力。經此一敗,士氣漸漸低落。南鄭城內軍馬,尚有五六萬,然糧草只足十餘日之需也。劉備與法正商量,欲分兵兩路,一軍於此地抵擋曹軍,一軍繞過漢城,進葭萌關。法正道:「此地留誰人可守也?」劉備道:「吳子遠本是川中人,當隨我進川。可令陳到為主將,傅彤副之,鄧芝為參謀也。」於是檢點軍馬,留陳到、鄧芝、傅彤,引軍馬一萬餘人,守南鄭。自與法正、吳懿、關興、張苞、廖化等,引四萬餘軍,出南鄭西門,直趨漢城。臨別之時,各自面有不捨,彼此皆知生死無久也。   林沖在漢城之上,看漢軍洶湧而來,道:「劉備以傾國之兵,大舉而來,必有決死之意。可竭力守禦也。」龐統呵呵笑道:「不須驚惶。劉備此來,非欲攻取漢城,實欲去西川也。」林沖道:「若是如此,我等可引兵截殺。」龐統道:「引兵截殺,是自損軍力也。不如就任他自去。」林沖疑惑。當日,劉備軍到漢城下,著力攻打。吳用、龐統等盡力守禦,絲毫不落破綻。果然,入夜之後,漢軍便繞城而過,直往葭萌關去。林沖道:「劉備此去葭萌關,恐川軍不能抵擋也。」龐統道:「我先前遣戴宗回成都,搬取若干人來,算起時機,應已到葭萌關也。無需三個晚上,可令劉備四五萬大軍,自相敗散。」吳用道:「如今南鄭守軍不多,可一鼓取之也。」龐統道:「南鄭便讓與曹軍罷了。」吳用道:「如何要讓與曹軍?」龐統道:「前日便曾說棄南鄭,讓與曹軍。今我就算復取了,曹軍來索,你不與他,強結仇隙。與其如此,不如任他自取。我這裡只尾隨劉備,收拾殘兵可也。」遂請吳用守城,自與彭漾及林沖、花榮、宣贊、時遷四個頭領,點精兵一萬二千,出漢城,遠遠跟隨劉備而來。   劉備引軍,殺奔葭萌關下,關隘之上,黃權、吳班等引川軍萬餘防守。漢軍初到,欲乘氣勢攻關,卻被川軍守備嚴密,不能得手,只得暫時駐兵關下。當夜劉備正在與法正商量之間,又有兩處報來。一處說魏延自兵進子午谷,連殺敗梁山軍數陣,先一戰斬黃信、楊儀,又一戰殺退楊志、劉湘。然被梁山軍源源不斷,添兵相助,終於不敵,如今反向東南退卻。劉備看了,搖頭道:「文長剛猛雄烈,如此苦戰,是虧他了。」再喚另一路進來,這一看不打緊,卻是蔣琬,從成都逃得性命,輾轉到劉備軍中來。劉備急問成都情由,蔣琬含淚,說了成都失陷,阿斗太子、諸葛丞相、許司徒、吳皇后及趙子龍將軍等皆殉節。劉備聞言,牙關緊咬,暈倒在地。左右急救,半晌清醒,淚如泉湧道:「諸葛軍師、子龍,隨朕多時,卻是明珠暗投,被朕所累也!」蔣琬、法正勸道:「陛下休要難過。保重龍體,重振軍威,以為眾位死節之臣報仇也。」劉備道:「成都餘人如何?」蔣琬道:「聞說梁王殿下死於亂軍之中,魯王得諸葛喬所保,突圍出去,不知所終。」劉備聽完,慘笑道:「成都既陷,諸葛孔明與子龍盡皆殉節,則我大漢事業,恐無望矣。」法正道:「陛下此是何言!自古勝敗兵家常事,今麾下尚有雄兵數萬,比之陛下當初起兵徐州,頗為優越,豈能自亂陣腳,而叫將士心寒哉!」   正說,關興進來報曰:「陛下,大事不好。各營士卒,紛紛逃亡!」劉備道:「何事逃走?」關興道:「白日便有流言,說成都淪陷,諸葛丞相與趙子龍將軍等盡皆身故,軍心擾亂。又聞葭萌關上,忽然有婦孺哭喊之聲,卻是我將士父母家眷,被川軍脅迫,在關上呼喚。將士思親心切,故頗有逃走者。」劉備大驚,急與眾人出營去看,卻看四野火光點點,隱約見老幼相扶攜,四處漫步,呼兒喚夫之聲,於夜空之中,四處迴盪。又聞遠近營寨,皆有士卒哭泣之聲。偶有官佐責罵,罵聲未出口,先已哽咽。又聞四面山野,蜀地歌聲悠揚悲淒,不絕於耳。劉備潸然淚下,一言不發,起身自入內帳。蔣琬、法正等面面相覷。正是:   垓下楚語曾催淚,葭萌蜀歌亦動情。總為英雄意氣短,難解尋常百姓心。   劉備在內帳之中,燈火一夜不曾熄滅。蔣琬、法正坐於外面,也是一夜無話。天明時分,劉備喚蔣琬到密室,道:「公琰,如今托你一事。」蔣琬道:「何事?」劉備道:「你今夜可便服,離開漢中,往西川各處,尋找我兒劉永下落。」蔣琬下拜道:「臣定不辭生死,護送魯王到陛下駕前也!」劉備搖頭道:「非也。切莫送他來此。」蔣琬又道:「如今,黃忠、李俊將軍尚佔據江東,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陛下可要臣保魯王去江東立業?」劉備搖頭道:「亦不是也。」蔣琬詫異道:「然則陛下欲臣何為也?」劉備道:「你若尋到吾兒,則保他尋個僻靜地方,隱姓埋名,躬耕讀書,娶妻生子可也。只是切莫再出頭征戰殺伐。」蔣琬大驚:「陛下何出此言也?」劉備笑道:「我自起兵討伐黃巾,一心欲施展才華,建立盛世,為天下百姓得幾分清平。當初與關雲長、張益德桃園結義,誓同生死;其後東奔西走,雖屢經挫折,無有頹喪;終得諸葛孔明輔佐,於是據荊州,進西川,取漢中,平江東,北伐中原,一時皆以漢家重振,孰料梁山背義,四下戰火,乃有今日之禍!細細想來,某才能平庸,雖得賢士輔助,無以成功,故有今日困頓。想我數子,才更下我,若也要空懷豪情,豈不自尋禍端!天道大勢,不在我身,人力強為,何以逆轉!故而,只願他平安一生,終老山野,不失為劉氏宗脈,流傳一支也。。若此重托,實為難公琰,只請公琰憐此兒孤苦,勉力為之。」言罷,默歎不語。蔣琬已是淚流滿臉,頓首道:「琬雖萬死,不負陛下之托也。」劉備道:「可速速收拾金銀盤纏,便服出漢中。遲則恐生變也。」蔣琬強忍悲痛,拜別劉備,自出去了。   劉備等蔣琬去了,復到中軍。法正道:「方纔看蔣公琰面帶淚痕出去,陛下告他何事?」劉備道:「我自吩咐他,孝直休問也。」須臾,關興再入,報稟昨夜逃走軍士,三千餘人。法正道:「陛下,如今只可奮力攻打關隘,強過在此坐以待斃也!」再三苦勸,劉備方點頭答應。於是點起御營軍馬,並各營副將,一起出營上馬,來打葭萌關。正是:已消千丈衝冠火,獨留一分壯士心!不知劉備攻關,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一回:奮鞍馬不辜帝脈,輕生死無負君恩     第八十一回:奮鞍馬不辜帝脈,輕生死無負君恩   且說劉備與眾將,繞過漢城,進逼葭萌關下。夜來卻聞蜀歌四起,軍士散去數千。劉備乃與諸將一起上馬,併力去打關隘。黃權、吳班看華蓋到,心知必是劉備,於是各自加緊戒備。劉備到關前,指揮漢軍,竭力攻打。無奈人心大半皆已懈怠,縱然有一班軍將,在後督促,士卒精神卻不起來。兼之葭萌關堅固,黃權、吳班又守禦得法,因此再三攻擊,不能得手。攻打將近一日,漢軍折損千餘人,毫無寸進,只得又收兵。是夜,四野呼兄喚弟,喝爺叫子之聲,悠然不絕。劉備軍中士卒,大半皆是川人,更加惶惑,紛紛散去。各營將官,喝止不住,也有自相逃去者。劉備在御帳之中,也知此事,惟抱首獨坐,無計可施。   次日凌晨,劉備召吳懿來,道:「子遠,如今卻有一事,須得辛苦你一趟。」吳懿道:「陛下有用時,萬死不辭!」劉備道:「葭萌關守把川將吳班,與你是一族兄弟;黃權亦與你舊交。今日朕有一封密信,托你帶去。」吳懿道:「陛下欲待何為哉?」劉備歎道:「這裡一軍,不免於覆滅。然朕心之中,時刻未忘『興漢』二字也。今曹操尚且盤踞中原,把持朝政;又有梁山軍出身草莽,行事詭異,皆為漢之大賊。劉循、劉闡兄弟,總歸是漢時宗親。我欲把這裡軍馬,交付於他二人,以留下基本。」吳懿聞言大驚,欲待勸說,劉備道:「速速去吧。今日我也不打關隘,免傷諸多士卒生命也。」吳懿聞言,涕淚俱下,再三拜別劉備,往葭萌關去了。須臾天明,關興、張苞來抱劉備,昨夜士卒又散去四千。劉備微歎不語。二將請今日如何攻關。劉備道:「士卒疲憊,各自把營盤守定,不出來即可。」   吳懿來到關下,叫開關門。黃權、吳班心存懷疑,用繩索縋上關去,吳懿說明來意,奉上劉備書信。黃權、吳班拆信觀之,說「備征戰半生,自問為興復漢室,解濟萬民,均捫心無愧。然唯一慚愧之處,豪奪同宗劉季玉西川基業,又被強徒害了季玉性命。雖逆取順守,勢若必然;季玉之死,亦非我意,然吾豈能脫其咎哉!今天下紛擾,民情更淒,曹操、宋江,並起為患。劉循、劉闡乃季玉嫡子,亦是宗親之秀,備願將所在兵馬,盡數交付,以為日後根基也。備不肖,壽已不長。然漢室與百姓,依舊倒懸。往二位公子勿忘宗親血脈,盡心竭力,以求盛世也。」   黃權、吳班看罷,盡皆感動。吳班猶思索道:「莫非劉玄德見攻打葭萌關不下,用此詐計?」黃權搖頭道:「休得妄自猜疑,玄德公豈此等人哉!今既有書信來,可回復也。梁山軍奸險狡詐,非我黨朋。倒不可不加提防。」遂對吳懿道:「子遠,玄德公之意,我等盡已知之。這裡回復,還需子遠辛苦。玄德公兵馬如何交付,玄德公自家又欲如何,尚盼相告。」吳懿答應,於是又出城了。   再說劉備在御營中,忽然法正進來道:「陛下,今日為何不攻打葭萌關?」劉備道:「攻亦無用,何苦傷殘士卒?」法正道:「聞陛下遣吳子遠上關隘,聯絡吳班、黃權,可有此事?」劉備道:「是也。」正說之間,吳懿回來,稟明經過。法正道:「此事易耳!可叫黃權、吳班開門,將本處軍馬帶進關去,卻暗自埋伏精兵其中,乘其不備,突起奪了葭萌關,然後席捲西川,可無敵矣。」劉備搖頭道:「朕征戰天下,從來惟仗仁義誠信。唯有進西川一節,頗負季玉,以至遺患至今。日下大勢既去,何苦再弄這等手腕,既害他人,亦於己無補也。」乃謂吳懿道:「明日午時之前,朕自離營他去,合營軍馬,皆交付子遠掌管。」法正聞他這般說,亦微歎不語。吳懿只是流淚,劉備道:「子遠可再上關去,與黃權吳班商議交付之事。」吳懿拜別而去。   劉備獨在御帳之中,沉思片刻,又提筆寫了一封書信,用錦囊密封,喚關興、張苞二人進來,道:「二位賢侄,朕在此有火急錦囊一封,事關漢室生死。二位賢侄可換便裝,乘了今夜,從小路去江東,見過黃忠、李俊二位大人,方許拆開。若是江東亦有變故,則可在荊州拆開看它。裡面自有交代,切勿先拆!」關興、張苞聞令,面面相覷。須臾,張苞道:「陛下如今臨難,正要各人盡力,以脫危急。我二人如何能走?」劉備正色道:「此去聯絡江東,亦是要務也。休得記掛!」關興、張苞對看一眼,關興道:「我兩個留一人在此保陛下,一人去江東,如何?」劉備道:「然則何人去江東,何人留下?」張苞道:「某留此地,安國去江東可也。」關興道:「不可,某要留下。」兩個相爭,劉備笑道:「如此,還是兩個都去江東。」二人待要再說,劉備道:「此去江東,關係重大,所以遣二位賢侄同去也!不可違旨!」興、苞二人,方才不爭。劉備又道:「昔日我與汝二人之父,桃園結義,誓同生死。孰料如今,只剩朕獨自一人。你二人又同伍征戰多年;亦可在此結為兄弟,以不忘先人也。」興、苞從命,就帳前結拜。張苞年長一歲為兄,關興為弟。折箭立誓,永相護持。兩個結拜畢,同拜劉備。備道:「如今你二人已是手足,可速速換了便裝,準備乾糧盤纏,黃昏之前,不許前來稟告,自己離營出發!休要作兒女態,貽誤大事!」關興、張苞泣別劉備,各自準備去了。   當夜,劉備召集身邊文武道:「朕自昏庸,誤信小人,以至基業垂危。諸公皆是今世俊才,相隨劉備,實在埋沒。今大勢已去,朕已令吳子遠率身邊軍馬,投奔劉循、劉闡。諸公亦可自去也。」眾皆大驚。須臾,法正道:「陛下,如今這裡大勢已去,陛下可換便服,帶數從人,輾轉逃去江東。李俊、黃忠尚且地方千里,帶甲十萬,籍長江天險,足以為立身之處也。」劉備道:「江東消息隔絕,此時情況如何,不可知也。縱然得以保全,吾丟失基業,又有何面目對天下人哉!」法正道:「陛下昔日創業之時,亦頗多曲折,敗於徐州,潰於汝南,棄新野,奔當陽,皆是狼狽困窘,未嘗見絕望也。今日雖然挫折,卻未如當初險惡,何以自棄?」劉備笑曰:「昔年敗時,天下群雄割據,頗多機會,且朕亦年青也。如今年近六旬,卻轉遭大敗,後方基業,盡皆淪喪,手足肱股,折損殆盡。縱使苟延殘喘,豈有面目見雲長、益德、孔明、子龍等諸人哉!」法正待要再勸,劉備揮手道:「孝直,吾決心已下,諸公可無勸也。今夜可整點軍馬,明日朕當親率御營將士,反殺奔漢城。朕征戰三十載,雖以仁義號令天下,卻也難免殺戮。今日捨生陣前,姑且報應罷了。」   於是叫召集各營將士,宣言曰:「朕大漢皇帝劉備,詔告合營將士:朕無才德,因看奸雄當朝,先帝被害,不忍社稷傾覆,故妄續漢統。旋因識人不明,為奸佞所乘,有今日之敗。朕自知天時不在,欲捨死一戰,以殉社稷,但諸將士皆為漢室子民,朕豈能強諸位殉難?故已聯絡劉循、劉闡二公,托付照顧。現通告合營,欲隨朕出戰者,可至御營。其餘各營,可待明日從吳懿、廖化二位將軍號令,以歸川軍也。」詔令既下,滿營只聞得士卒感激哭泣,然亦有乘亂出營逃匿者。時漢軍尚有三萬餘眾,至御營願隨劉備者,五千有奇。劉備歎道:「不想尚有如許人心,朕真有愧也。」吩咐御營軍馬,各自整備戰甲乾糧,預備明日出戰。其餘士卒,皆聽從吳懿號令。   劉備方在御帳之中,忽然廖化求見,泣拜道:「臣自隨關侯征戰,誓為漢臣。如今陛下蒙難,臣豈得獨生!願為先鋒,衝擊敵陣,卻請陛下從小路走江東,勿要自誤也!」劉備道:「元儉多有功勞,朕心何忍!且朕心意已決。」廖化拔劍道:「陛下若不允者,化便自刎於陛下面前!」劉備歎道:「元儉既存必死之意,與朕同赴敵陷陣可也,何必輕言!」廖化聞言,再拜:「既如此,臣遵陛下旨意也!」   須臾,法正又入道:「陛下,明日可叫廖化引一軍直衝漢城,吳懿留於此地,陛下卻乘機便服走也。此非懦弱畏死,乃是以圖將來。陛下勿要耽於意氣也!」劉備揮手道:「朕意既決,又宣言合營軍卒。今有五千死士,願隨朕同殉社稷。朕若再首鼠兩端,以求偷生,豈不枉為人哉!既然敗局已定,何不死得轟轟烈烈,亦無愧漢室威名。趟尋機遁形,希冀萬一,恐徒遭後人笑也。」法正聞言,默然不語。劉備笑道:「朕雖必死,卻不可強群臣相隨。孝直明日,亦隨吳子遠同歸川中如何?」法正搖頭道:「我引陛下入川,劉循、劉闡,恨我入骨。恐不能相容也。」劉備道:「既如此,孝直可乘明日朕引軍沖漢城之時,便裝逃匿。或去江東,或隱鄉間,亦足自保也。」法正聞言,忽然跪地,泣曰:「陛下高德恩典,正沒齒難忘也!」劉備扶起,淒然道:「若朕得振興漢室,令諸君封妻萌子,此是恩典也。今以朕昏庸,帶累諸君,頗多勞苦慘烈,何敢相望哉!孝直休要遲疑,自己去準備可也。」法正再三頓首,方才去了。劉備獨自準備盔甲,在孤燈之下,直坐了一夜。   次日,劉備整頓御營軍馬,預備出發。忽又有哨馬來報,說梁山軍萬餘軍馬,自漢城殺奔本處而來,相距無十里。劉備呵呵笑道:「來得好,來得好!」遂翻身上馬,提了雙股劍,把杏黃大纛展開,謂眾軍道:「人生百年,誰無一死?諸君既自願捨生,請隨備一戰。雖不得富貴長壽,亦要留武人名節也!」令廖化在前,自己相隨,引五千敢死之軍,反衝而去。這邊吳懿自聯絡葭萌關,引眾歸降川軍不提。   原來龐統督率梁山軍,連夜接近,聞得戴宗報告,劉備欲以所部漢軍交付川軍。龐統聞之,心頭一凜。時遷嚷道:「我等費心費苦,滅了劉備兵馬。若說西川還給他,豈有連軍馬也被盡數收了的!」龐統道:「時遷頭領所言也頗有道理。今劉備軍既已存投降之意,必無戰心,雖有數萬,可一擊而潰之。我等引軍急急前往,莫叫川軍坐收漁利也!」遂令天明便殺奔葭萌關來。誰知離開數里,便聞前面殺聲震天,飛馬報曰:「有敵軍數千,迎面而來,軍中遙見劉備旗號!」龐統歎道:「不想劉玄德年雖六旬,竟有如此氣魄也!」遂傳令,林沖為第一陣,宣贊、花榮為第二陣,上前迎敵。此時卻不見了彭漾、時遷。   這時廖化引漢軍前隊,已然接敵,正逢豹子頭林沖躍馬而來。廖化大罵:「林沖賊子,今日我與你拚死也!」拍馬舞刀,捨命殺上。林沖橫丈八蛇矛抵住,部下軍卒各自混戰。兩個大戰二十餘合,廖化怎敵得林沖,刀法漸亂,卻是牙齒緊咬,毫不放鬆。劉備在後隊,看廖化不支,熱血直衝頭頂,高呼一聲:「大漢皇帝劉備在此!」揮舞雙股劍,殺出陣去,左右劈砍,梁山軍士卒皆不敢當。忽然山頭上旗號揮動,花榮、宣贊自兩翼殺來,漢軍大亂。劉備看山上大旗下正是龐統,搖頭道:「士元,士元,今日害吾也!」著力揮劍衝殺。左右漢軍為之激勵,都捨死奮戰。梁山頭領看他鬚髮皆白,卻是奮勇無畏,都不禁忌憚三分,也不敢近前。因此戰況一時膠著。然梁山軍畢竟兵多將勇,戰了一個時辰,漸佔上風。其處地形,左邊是深谷,右邊是山坡,前有雜林,因此梁山軍三面佔據地利,漢軍傷亡慘重,陣形漸漸散亂。廖化力戰不支,被林沖一矛打飛手中大刀。林沖原不忍傷他性命,欲要上前答話,廖化卻拔出佩劍,自刎身死。   戰至午時,五千漢軍,折其大半。劉備大纛,已被梁山軍所奪,備孤身一人,戰袍破碎,渾身浴血,加之年邁,已是氣喘吁吁。只是梁山眾將,皆不好下手殺他,因此尚未喪命。便看劉備忽然撥轉馬頭,向道路左側衝去。梁山士卒,皆被殺散。劉備馬到懸崖邊上,回頭高呼:「龐士元何在!」龐統從山坡上答:「在。大王,公匡扶漢室,原本好意,只是不該擅自篡位登基。今日之事,統寧負大王,不敢負天下也!」劉備呵呵笑道:「說的好,說的好。士元既心懷天下,則可看到時是誰個先篡漢自立也!」其時有梁山嘍囉十數個,握長矛,朝劉備進逼兩步,被劉備怒目圓睜,鬚髮噴張,嚇得連連後退。劉備看了,哈哈大笑,撥轉馬頭,催馬前行。那馬看前面深谷逾數十丈,戰戰兢兢,不敢向前。劉備歎道:「馬猶愛生,何況人乎?然事到如今,豈有生路哉!」橫下心,將劍身在馬背上重重一拍,那匹良駒長嘶一聲,四蹄蹬地,飛躍出去有一二丈遠。但見馬踏雲,人挾風,須臾之間,竟似在空中飛騰一般,梁山軍士盡皆看呆。霎時,連人帶馬,墜入深谷,頓時摔死。時年五十八歲。自中平元年起兵討黃巾,征戰三十四年。仁義之名,聞於天下。有詩歎曰:   俊傑出樓桑,桃園結關張。力踐黃巾血,梟雄自翱翔。運交多坎坷,惟君意如鋼。草廬風雲會,宏圖得張揚。逆取入蜀郡,漢中逐魏王。亦怒孫吳叛,萬馬踏長江。時運偏轉折,災禍起蕭牆。忠臣孤城殉,烈士陣前亡。雖雲天未佑,總恨謀不長。宵小虎狼意,君子少度量。威武留青史,仁義著八方。策馬飛天渡,無愧漢家郎。   劉備既死,尚殘餘千餘士卒,皆久戰疲憊,有投降者。龐統、林沖叫好生看待。一面令人去山腳之下,尋找劉備屍首,預備厚葬。一面遣人去葭萌關問時,吳懿已引漢軍近三萬,投降吳班、黃權了。宣贊怒道:「我等滅了劉備,損折不少軍馬,卻叫他川軍得利哉!」龐統笑道:「宣將軍何必憤怒,此等兵馬,皆已久敗膽寒,縱有數萬,亦難用也。計較過多,反自煩惱。只是如今卻要調動軍馬,轉回去攻打南鄭也。」   再說法正,辭別劉備,獨身一個,往通上庸小路走,行約二十里,正欲休息片刻,忽聽得山崗之上,有人咯咯怪笑。法正抬頭看,卻是彭漾、時遷。四周也冒出數十個梁山兵士。法正看了,微微笑道:「永年可安好?」彭漾道:「還好,還好。我預料孝直必不肯隨劉備送死,又不回川中,因此特到此處恭候也!」法正呵呵笑道:「以永年之才略,料我行蹤,自是手到擒來。然則如今永年欲何為也?」彭漾道:「我兩個雖是昔日好友,如今卻為敵國,只怕要得罪孝直了。」法正道:「今劉玄德大勢已去,永年既念昔日情誼,何不放我離去?」彭漾笑道:「孝直說的好輕巧。當初你在劉備部下,言聽計從,那老革要取我首級,你卻為何不念昔日情誼?」法正頓足道:「我亦同士元苦勸,然玄德公不從,何以得法!」彭漾道:「我亦從士元處得知,特戲言也!今日老革既然必死,孝直又不見容於川中,莫非欲去投曹操乎?」法正道:「我在玄德公麾下,與曹公數番交鋒,頗多殺傷,恐亦無顏去投也。」彭漾大笑道:「既然如此,何不投宋公明,共成大業?」法正搖頭道:「某既得劉玄德重用,豈能背之投敵!」彭漾道:「好說得!某念昔日情誼,幫你說項,你竟如此迂腐。」法正道:「迂腐也罷,只請永年放某一條路也。」彭漾道:「你若肯投降宋公明,必受重用,我兩個也好共事。今要放你,卻是不行。縱我念舊情,這裡時遷頭領也不答應。」時遷聽得,喝道:「說的是!兀那法正官兒,你降是不降!」法正聞言,閉目不語。時遷道:「也不囉嗦,綁了回去,交吳用哥哥處置!」於是嘍囉上來,拖了法正,便往漢城而去。   且說林沖一行,回到漢城,吳用道:「如今曹軍已兵臨南鄭城下,攻打甚急也。既然劉備已死,可引軍前去,宣詔此事,則南鄭可復得也。軍師去得辛苦,便請留此處休息。」於是自己同李應、花榮、林沖三將,引一萬軍馬,往南鄭去。不一日,到南鄭城西,吳用令士卒手提劉備遺下黃羅蓋,高呼道:「城上軍馬聽好,偽帝劉備,已然身死,君等可速速歸降,以保性命!」陳到、傅彤等在城上看見,皆氣的咬牙切齒,淚流滿面。陳到道:「賊子忒可惡,吾當引軍出城,一刀斬之!奈何曹軍在城東,恐受牽制也。」鄧芝道:「敵強我弱,倘出城戰,恐不能歸也!」陳到流淚道:「今日陛下既崩,我等身受隆恩,敢不以死相報!」傅彤道:「陳將軍可自去,某願守城,以當曹軍。」陳到道:「既然如此,有勞將軍!我二人各自死戰,」遂引七八千軍馬,開了西門,殺出城來。吳用道:「陳叔至!今劉備已亡,以你一身武藝,何不投效梁山軍,以建功業!」陳到怒罵:「無恥豎儒!吾寧死,不與鼠輩為伍也!」策馬殺奔吳用而來。李應挺槍上前,截住交鋒。陳到心懷激憤,大呼揮刀,戰無十數合,李應遮攔困難。林沖看了,挺丈八蛇矛殺出,陳到呵呵笑道:「來得好,來得好!」也不迴避,上前擋住。再戰三十合,陳到雖然武藝過人,焉能擋住兩個天罡煞星?只是林沖與陳到有幾分交情,又因劉備之死,心總有愧,故而不狠心下殺手。吳用在旗下,看得微微皺眉,喚過花榮來,吩咐幾句。花榮點頭,摘下雕弓,抽出狼牙箭,躲在旗門之下,倏地一箭射去。陳到正著力招架林沖、李應,哪有餘隙閃避,一箭正透面門,大叫一聲,倒撞下馬,氣絕身亡。有詩贊曰:   汝南陳叔至,名亞趙子龍,殉主節烈在,豪氣貫長虹。   陳到既死,部下軍卒,多有投降。吳用令花榮、李應,乘勢引軍衝入南鄭城。城中各自大亂,曹洪、夏侯尚等,乃發兵馬,從城東攻打。漢軍兵微,更兼皆無戰心,須臾之間,曹軍攀登而上,大開城門。傅彤仗劍城樓之上,曹兵團團圍上,併力鏖戰,傅彤左右士卒,陣亡略盡,身受重傷。曹軍齊叫投降。傅彤切齒大罵:「某為漢將軍,豈有降曹狗者!」遂力戰而死。有詩贊曰:   揚旌轉戰三千里,瀝灑碧血捨一身。臨死猶然罵「曹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時有參謀鄧芝,被曹軍擒獲,送到曹洪帳中。曹洪問曰:「君欲生,還是欲死?」鄧芝道:「自然欲生。」曹洪道:「既然欲生,可歸順朝廷,魏王必有重用也。」鄧芝道:「不降。」曹洪道:「君言欲生,不降則死。」鄧芝道:「吾不願死,更不願降也。」曹洪道:「然降則生,不降則死,君可自計較。」鄧芝呵呵大笑:「倘若換是將軍,何以計較?」曹洪一時語塞,旁邊夏侯尚道:「你要生要死,只一句話,說這多作甚?」鄧芝冷笑道:「我若願降,豈會與將軍如此耗費口舌?自家要湊來說這許多話,尚且不明,足見曹瞞闔群,皆是無腦之輩也!可速殺我!」曹洪怒,斥推出斬首。鄧芝長笑就死。有詩贊曰:   蜀帝兵敗投漢中,忠臣義膽殉真龍。臨難調笑魏家將,捨身赴死亦從容。   這邊陳到、傅彤、鄧芝皆死,曹軍自東門進城,梁山軍已從西門入,佔據城中要隘。曹軍大隊皆在城外,曹洪、夏侯尚引軍進城,與吳用相見。曹洪道:「吳加亮與宋公明,雖曾失身從賊,今日反正,共滅逆帝劉備,可稱識時務也。」吳用心中不悅,口裡道:「曹將軍過獎。將軍與劉備交戰多時,知其深淺,我輩不如也。」曹洪道:「只如今,梁山軍可撤出南鄭,並讓出黃金、興勢二寨,讓朝廷軍馬進入也。」吳用道:「我軍力戰劉備,方奪取這個城池,將軍何以開口便要了去?」曹洪道:「當初便說好,梁山軍讓出南鄭,如今怎可反悔?」吳用還未開口,花榮道:「當初我軍是讓出南鄭,將軍卻進不來,反被劉備奪了。如今我乃是從劉備軍手裡再奪回,將軍一句話便要了去,也見得不好。且黃金、興勢二寨,我軍久已駐紮,豈能讓出?」曹洪道:「將軍此意,莫非譏諷某不如劉備?漢中諸縣,皆是朝廷地盤,官軍駐紮,豈可抗拒!」兩個眼看要僵,吳用道:「請將軍且回,容我等整頓軍馬,再作商議不遲。」曹洪道:「既然如此,我等明日再議。」一拱手,自顧走了。   花榮謂吳用道:「這曹軍將領,好生無禮。若不是我等在劉備背後發動,只怕洛陽許都,也早丟了,如今卻這般蠻橫。」吳用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正說間,小校來報:「曹軍營寨,把南鄭城池東門、北門、西門盡數封住了。」吳用臉色大變,咬牙道:「罷了,不想曹軍如此放肆。」花榮道:「何不整頓軍馬,也叫他知道我梁山軍非同等閒!」吳用道:「此時力不足也。罷了,既然如此,便讓南鄭與曹軍也好。」正說之間,人報神行太保戴宗來了。吳用急急請進,戴宗道:「奉龐統先生之命,送一密信來也。」吳用拆開信看了,初時臉色微變,漸漸開朗,呵呵笑道:「鳳雛先生,果真名不虛傳,此英雄所見略同也!」   於是在軍中設宴,令人再去請曹洪、夏侯尚前來,酒席上道:「我等梁山軍,想將軍征戰辛勞,願將南鄭城池,並黃金、興勢二寨相讓。連那樂城之地,也請將軍自取。」曹洪自然大喜。吳用又道:「只是如今,有劉備支黨魏延軍馬,在漢水威逼南鄭。請將軍發兵擊之。」曹洪道:「此事易如反掌,加亮莫憂也!」於是賓主盡歡。次日,吳用令軍馬讓出南鄭,撤往漢城;一面調黃金、興勢之兵,並漢水之軍,如那楊志、劉唐、石秀、王矮虎等。俱各撤回,都往漢城取齊。林沖暗自問龐統道:「士元先生,我等如何便讓了漢中與曹操?」龐統道:「曹軍數萬,已入漢中,倘急與之爭鬥,恐不敵也。今讓出漢中,一則我佔據漢城,則隨時可復取漢中;二則,曹軍得漢中,則川中二劉必然驚疑,憂患吞併,由此我可居中挑撥;三則,曹軍得漢中,必分兵駐紮。如今江東李俊、黃忠尚在抵禦曹軍,曹操必大軍東下,待其在長江困頓,我再聯合二劉、馬超,一舉出擊,先並了曹操漢中之軍,再出雍州,中原反手可定也!」林沖深為拜服。   不多時,彭漾、時遷帶了法正前來。吳用道:「孝直先生才略蓋世,如今劉玄德已亡,何不輔佐梁山,共成大業?」法正叱道:「無信草寇,勿污我耳目也!」龐統道:「孝直,宋公明敬才,不在劉玄德之下。孝直當初在劉璋部下為官,轉投玄德;今玄德既死,再投宋公明又有何不可?」法正大笑道:「不想士元亦有愚時!劉璋雖我舊主,以常人相待,故轉投明主。今上待我,輸肝瀝膽,推心置腹,正吾君也,若背之,何異禽獸哉!且朝廷三公,豈反助草寇。無復多言,可速斬我!」吳用、龐統再三相勸,法正不為所動,只得推出。彭漾道:「這法孝直如此不識時務,如何是好?」吳用沉吟片刻,笑道:「可亦送往西川二劉處也。」彭漾驚道:「二劉深恨法正勾結劉備入川,害了劉璋性命。孝直若去,必為所殺也。」吳用道:「彼既不肯降我,久留終為後患。故借二劉之手除之。」彭漾嗟歎不已。   於是梁山軍將法正送往葭萌關。恰好劉闡來到,便把法正推上帳,切齒罵道:「法正逆賊,我父昔日待汝不薄,汝為何勾結大耳賊,害了我父性命!今日被擒,尚有話說耶?」法正呵呵笑道:「公子如今高居坐上,叱責於我,實是仗梁山軍撐腰也。季玉若泉下有知,知二位公子復基業,報父仇,卻是托草寇庇佑,恐不悅矣。」劉闡大怒,吳懿在側道:「孝直,今玄德公既已殉身,孝直可向公子賠罪也。」法正斂容道:「此是何言!陛下乃英明之主,雄才蓋世,有匡扶天下之志,今雖為宵小所害,亦當世英雄也!某寧從明主而盡節,不附庸主而苟且!公子既無能進取天下,而欲洩私憤,速速斬我可也,休令畏死諂媚之輩,搬弄口舌!」吳懿面有慚色。劉闡大怒,叫武士推出,亂刀砍死。法正面不改色,大步出帳,至死無畏。後人歎曰:   得志曾報睚眥怨,臨難方顯慷慨心。總為英雄少寂寞,賢臣斷首伴明君。   此時梁山軍各路人馬,皆已撤回漢城,而將南鄭府城及黃金、興勢二寨,交付曹軍。樂城向朗,聞劉備身死,大叫一聲,墜城身亡。漢水魏延、王平軍,聞得劉備死,連夜拔寨而去。梁山軍楊志等奉吳用之命,只顧撤回漢城,也不管他。待曹軍到時,已不知去向。於是漢中之地盡屬曹軍。   梁山軍駐紮漢城,合計有吳用、林沖、楊志、石秀、劉唐、戴宗、薛永、李應、花榮、宣贊、時遷、陳達、龔旺、丁得孫、王英、扈三娘、裴宣、安道全,共計是一十八個頭領,以及軍師龐統、參謀彭漾、洞溪、宛城將孫狼、侯音、劉寧,及投降漢官費詩、譙周等,軍馬共有四五萬人。龐統與吳用在帳中,計議後繼。吳用道:「只如今劉備身死,他的屍首卻待怎生處置?若按律法,則是篡位之賊,當戮屍示眾。然又頗有仁名,辱之不義也。今若戮其屍,恐失民望;若厚葬,又恐曹操不悅,藉機發兵來攻,如何是好?」龐統微微一笑,伸出兩個指頭,說一番道理。有分教:烽火未滅三秦地,狼煙忽驚九州民。不知龐統說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二回:劉玄德歸葬成都,吳加亮暗入中土     第八十二回:劉玄德歸葬成都,吳加亮暗入中土   龐統對吳用道:「我等起兵,背反劉備,號稱幾家結盟,盟主卻是劉循、劉闡。雖然,彼兵微將寡,徒有虛名也。如今劉備既然身故,何不將屍首送回成都,交盟主發落。劉循、劉闡若戮屍洩憤,是他無禮,非我不義;若厚葬,則曹操軍馬,也指不到我頭上也。」吳用大喜:「士元先生此計甚妙也。如今劉備平定,我二人何不分一人回巴郡,連接荊州,以備後事?」龐統道:「加亮所言甚好。以後計謀,我兩個皆已商定。加亮可自回巴郡,我留於此地可也。」於是安排:劉唐、孫狼、侯音仍回上庸守把;吳用引戴宗、石秀、薛永、李應、宣贊回巴郡。龐統、彭漾、林沖、楊志、花榮、時遷、陳達、龔旺、丁得孫、王英、扈三娘、裴宣、安道全等引三萬軍馬,留守漢城。   再說劉闡在葭萌關,殺了法正,恢復劉璋基業,心意少平。忽報梁山軍將劉備屍首送來,聽任「盟主」處置。劉闡心中疑惑,便請黃權、吳班來商議。黃權道:「梁山軍此次起事,雖奉我為盟主,實則不過是各為其利罷了。如今送來劉備屍首,分明叫我左右為難。」劉闡道:「然如何是好?」黃權道:「以某看來,劉玄德雖對季玉公不義,然名傳天下,畢竟是宗室俊傑。且力抗曹公,亦有匡扶之志。今可以『漢中王』之禮,將其厚葬也。」劉闡道:「只恐曹操若知,必然發怒。」黃權沉吟片刻道:「如此,可厚葬屍身,而將首級送往許都與曹操,何如?」劉闡道:「公衡所言甚好。只是當葬於何處?」黃權道:「原當葬於漢中,然漢中為曹軍所據。如此看來,只好歸葬成都也。」商議既定,遂遣劉巴為使者,將劉玄德首級送往許都。一面留吳班守把葭萌關,一面遣人飛報成都。劉闡、黃權及吳懿等降人,扶送劉備屍身,西歸成都。沿途百姓,皆有傷懷者。   無數日,前面劉循親引一隊軍馬趕來,迎接劉闡。劉闡說了黃權之議,劉循初時尚有猶豫,劉闡道:「兄長,劉玄德當初取成都,雖害了父親性命,恐亦非本意。他待我弟兄,又多照拂。若是劉玄德身在,我等奮軍馬報父仇乃本色也。今既已死,厚葬屍身,亦不為多禮。」劉循方釋然。黃權又道:「劉備在蜀中,刑法嚴謹,倒也頗有些民意,今我若厚葬之,則臣民心中,或有思念劉備者,必然感激。此顯一時慷慨,而為二位公子得固基業,何以不為?」劉循拜謝之。   一路逶迤行來,抵達成都東郊,龐羲、費觀等引眾出迎,中有一班劉備之臣,感先前君臣恩義,撫棺垂淚。迎畢,以「漢中王」禮儀,於城郊與吳後合葬。其餘「皇子」劉闡、劉理等,盡以王公子之儀隨葬。成都百姓,多有祭奠者。而於二劉與劉備奪地之怨,卻盡淡了。有詩歎曰:   傳首中原葬屍身,西川二劉顯胸襟。總為宗室匡扶志,英雄幾個無私心?   既葬劉備,忽報備所置護軍、討逆將軍,「國戚」吳懿,在宅內痛哭一場,自縊身死。留書與劉循、劉闡曰:   「懿既受漢中王恩典,有君臣之義。君死臣殉,禮之宜也。且懿本為季玉信臣,主死而改從漢中王;今漢中王又薨,倘再留殘生,無以見世人也。所以苟延,以玄德臨終之前所托,以所部將士交付二位公子。重任在責,恐不能卸也。今軍馬交付已畢,則當於泉下見季玉、玄德二公矣。二位公子雖得復基業,如今西川諸郡,殘破不必當日;梁山之勢,囂張有勝劉備。遠則曹操竊據中原,近則南蠻侵凌益州。望二位公子多多信用賢士,不負宗室之托也!罪臣吳懿再拜。」   二劉看罷遺書,各自歎惋,令厚葬之。黃權道:「吳子遠所言,甚是道理也。如今梁山佔據荊州、漢城,其勢與當初劉備入川之時,頗有類似。又據我巴郡,成都如在其爪牙之下也。而西川之中,兵寡將微,賢士流散,實是累卵之局。二位公子切不可大意也。」劉循道:「如此,何以是好?」黃權道:「如今,只好一面整頓軍馬,堅守要隘;一面安撫人心,並多方探聽曹操、宋江各路消息,以便打算。」二劉然之。遂以劉循為車騎大將軍,益州牧;劉闡為征西大將軍,蜀郡太守;整頓州郡軍民,以為長遠。   又說劉巴,送劉備首級,往許都去。原來曹操因頭風發作,先回都城。原本有神醫華佗醫治,卻被曹操一時疑心殺了,因此無人可以根治。發作起來,痛入腦髓,幾欲咬爛被頭。所幸曹彰軍馬,去了東南之後,回報黃忠、李俊兩路攻勢,漸漸緩了。曹操心下稍稍寬慰,一面教人代筆書信,令曹休、曹彰、張遼等竭力守禦,萬無懈怠;一面令夏侯惇調集後方軍馬,再去增援。   忽報西川劉循、劉闡,遣劉巴送劉備首級前來。曹操聞言一驚,便教更衣,上殿會見。許褚勸曰:「大王身體欠安,在內室接見便可也。」曹操道:「若內室接見,豈不大失禮數?」許褚道:「西川二劉,乃紈褲子弟,公貴為魏王,身體不適,故相迎塌上,豈有失禮!」曹操淒笑道:「某言禮數,非為劉循、劉闡,乃為劉玄德也!他與我半生交戰,今若見我如此病態,豈不笑我?」許褚愕然,曹操叫左右近侍,更衣整冠完備,排開群臣,會見於殿前。劉巴進殿,見魏王,口稱千歲:「今奉益州牧、車騎大將軍劉循,蜀郡太守,征西大將軍劉闡之命,送偽皇帝劉備首級與魏王也。」曹操親自開盒視之,果真是劉備首級。端詳再三,心頭百感交集,忽然呵呵笑道:「玄德,玄德,昔日我二人青梅煮酒,共論英雄之情,君尚記否?隨後交兵殺伐,二三十年。如今孤垂垂老邁,君傳首千里,此時相會,君心意如何也?」言迄,抬首大笑,笑聲振蕩殿前,卻是略帶悲愴。笑了片刻,猛拍案道:「劉玄德一世英雄,竟身死小人之手!是何天理!是何天理哉!」堂下眾人,皆面面相覷,不敢做聲。曹操如瘋似狂,猛地衣袖一掃,把那盛放玄德首級木盒,推翻在地。口裡高聲道:「英雄末路,便是如此乎!」劉備首級,骨碌碌滾出來,忽然殿下群臣列中,一人搶步出,伏地抱住頭顱,放聲大哭。曹操視之,乃御史中丞徐庶也。因感昔日劉備厚德相待,捱不住心頭悲痛,因而哭之。曹操看了,亦潸然淚下,左右無不感激。惟劉巴一人,面不改色,立於殿前。曹操待了片刻,轉問劉巴道:「玄德首級既然送來,不知屍身在西川,如何處置?」劉巴道:「某來時,實不知也。但以二位公子,皆知禮法也,必不致唐突。」曹操微微點頭:「既如此,待孤奏明聖上,封劉循為益州牧,建平侯;劉闡為司隸校尉,東鄉侯。子初既來,何不便留於許都,以效命朝廷?」劉巴道:「奉令而來,若留此不歸,恐世人笑我貪戀富貴也。今劉循、劉闡二位公子皆朝廷忠臣,則某身在何處,皆可為朝廷效命也。」曹操呵呵笑道:「甚好。」於是遣劉巴回川覆命,一面奏明天子,將劉備首級,用沉香木雕刻軀體,葬以宗室之禮。操親引百官相吊。是日,原本陰雲彌合,待劉備下葬之時,忽然下了一場透雨,雲開日現,金光耀目。曹操望天,唏噓不已。有詩歎道:   憶昔青梅伴黃酒,半世天下對刀兵。今朝一笑泯恩怨,獨留青塚隔死生。   曹操因劉備之死,無限感慨,又於歸葬之日,淋了些風雨。回到王府之中,頭風發作轉劇,病情漸漸沉重。操自感壽命不長,遂遣人往鄴城,迎王太子曹丕來,以囑托後事。   再說吳用與龐統分別,同戴宗、石秀、李應、薛永、宣贊等引一萬餘軍馬,回轉巴郡。到了巴郡之後,安排守禦之策,一面再同戴宗兩個,架起神行甲馬,直趨荊州,見宋江去了。   原來宋江自張飛死,奪占荊州之後,在荊州整頓軍馬,一面救濟民眾,宣揚梁山軍仁義,卻也頗為忙碌。初時聞成都戰局不妙,未免擔憂。後得知克西川、漢中,劉備、諸葛亮等盡死了,方才寬慰。如今得吳用前來,大為歡喜,便教在南郡城池之中,殺牛宰馬,大擺酒宴相待。   吳用問宋江道:「哥哥這裡,情形如何。」宋江道:「還好。徐寧兄弟把江南四郡,整頓完備,又編了精兵三二萬人。交州柴大官人同士燮,亦足為後盾。唯有曹仁大軍在襄陽、樊城,總有進逼江陵之勢。」吳用道:「曹仁是曹操宗室名將,如今劉備既平,必然窺測我等。只是有呼延將軍在內,哥哥不須擔憂也。武二郎如何?」宋江道:「武二郎前日氣沖沖回來,整日喝酒。我多方言語勸告,方才漸漸舒展,然猶有怨氣。加亮,你平素作為,還當少少顧及兄弟情分。這裡弟兄,多有草莽氣節,若是被他誤解,恐難以辯解。」吳用歎道:「我如何不知,但勢在必行,卻也無可奈何也。」兩人各自歎息。   吳用又問:「不知嫂嫂近來如何?」宋江道:「休說,一說氣破肚皮。近日我屯兵荊州,她是整日無所事事,又誇口是她哥子西涼軍厲害,才斷了劉備西面一路,在我眼前,飛揚跋扈,只怕要上天去哩。」吳用笑道:「嫂嫂是將門虎女,累世公侯,又久在羌地,因此不習禮法,哥哥要多忍耐些。」宋江拍案道:「好,她是將門虎女,俺是鄆城小吏,這等高攀,實是為難也!」吳用勸解道:「哥哥要起事,馬超在關西一軍,至關重要。那馬孟起又是個隨性之人,若非親戚連接,難以鞏固。哥哥只好生管待嫂嫂就是。俺也知哥哥為人,丈夫豪氣,喜好結交英雄,不沉溺巾幗脂粉。但嫂嫂弓馬嫻熟,亦非等閒之女。哥哥閒下,還當用心撫慰也。」宋江勉強答應,口裡兀自嘀咕:「我如今卻知當初劉備在江東為婿,是何等滋味了。」   吳用又道:「如今李俊兄弟與黃忠尚在江東,曹操必將大軍往東南去。一旦江東平定,則揮戈西南,非足怪也。我等須乘其攻江東之時,進取中原也。」宋江道:「只是曹操部下,名將甚多。我梁山軍合漢城、巴郡、荊州軍馬,亦不過十餘萬,恐難與之匹敵也。」吳用笑道:「曹操年邁,壽不長矣。彼若身故,則我梁山可乘虛而入。」正說之間,忽然窗外天空驟暗,強風刮進窗來,竟把案前酒具,盡皆打翻。吳用心頭一動,到窗前向外一張,只看天上黑雲圍裹太陽,龍掛驟起,扶搖而上,甚是驚駭。吳用看了片刻,吩咐小嘍囉:「請公孫先生來。」須臾,公孫勝入,吳用道:「公孫先生,適才驟風,所主何事?」公孫勝掐指算了半天,道:「所主今日漢家,當喪一位極權臣也。」吳用聞之,呵呵笑道:「是了。必是曹操壽限將至也。」宋江道:「曹操若死,我等何以處置?」吳用想了片刻道:「某前日曾設下一計,如今可以收用。現須得與戴院長同入中原一趟。」宋江道:「入中原作甚?」吳用道:「曹操若死,則其諸子必然相爭。曹丕為人陰險狠辣,諸子皆非其對。然我此去,欲與聖手書生蕭讓兄弟,扶持曹植。植若得其位,則曹魏基業,半數為我掌握;植若不得其位,也可亂曹軍陣腳也。」宋江大喜:「既如此,便辛苦了加亮。多加小心也。」   吳用在荊州歇息了兩日,又同了戴宗,收拾停當,預備往北去。宋江設宴相送。席間,吳用密謂宋江道:「哥哥,還有一事,須得小心。」宋江道:「何事?」吳用道:「龐士元蓋世奇才,今孔明既殉,則當世無雙也。然其雖誠心輔佐,終究非梁山軍一路。又,如今入漢十年,眾家兄弟分散久了,恐人心不聚。我觀林教頭,對龐統言聽計從。他本是我梁山一等名將,萬一心有所失,恐大不利。故哥哥可將我荊州、漢城兩處兄弟,略作調防。林教頭可叫他回荊州來,而把秦明換過去,此謂未雨綢繆也。」宋江道:「加亮所言是也。」吳用、戴宗告辭,宋江依依惜別。   吳用、戴宗一路架起甲馬速行,不數日,先到許都,找到菜園子張青、母夜叉孫二娘店面。張青、孫二娘急忙燙酒切肉,請吳用、戴宗吃。吳用一邊問道:「如今這裡消息如何?」張青道:「近來許都紛紛傳言,說魏王病重,又說太子曹丕不日將來許都,以繼其位也。」吳用聽了,微微點頭。張青道:「加亮哥哥此來,可有甚要事?」吳用道:「自然。」囑咐道:「你二人在此間,多加小心。不日將有大舉措也。」張青、孫二娘滿口答應。   吳用又在市井之間,看了一回。停留兩日,遂往洛陽去。進得洛陽,尋得小尉遲孫新、母大蟲顧大嫂兩口兒。兩個都是十分歡喜,沒迭口道:「我兩個在此地耽了十年,少看自家兄弟,如今軍師竟來了。」在店裡宰雞燙酒招待。吳用道:「二位頭領休要多禮。那聖手書生蕭讓先生,可在洛陽?」孫新道:「在。如今他在臨淄侯曹植府邸,頗為座上賓客也。」吳用道:「城中可還有其他兄弟?」顧大嫂道:「蔡福、蔡慶兩個也在。」吳用道:「甚好。你們幾人,可有聯絡?」孫新道:「蕭讓及二蔡,常來小店。我等被扔在這邊,多日不見消息,也甚鬱悶。」吳用呵呵笑道:「無妨,無妨,便有事了。」吩咐道:「可設法聯絡蕭讓及二蔡,來店中與我相晤也。」孫新道:「是了。哥哥請先到客房歇息,待小弟聯絡了幾位兄弟,再作商議。」於是吳用、戴宗自引去店內客房。沿途駕甲馬,日行數百里,身心疲憊,倒頭便睡。   次日,吳用、戴宗正在店內閒坐,外面孫新引蕭讓、蔡福、蔡慶三個進來,見了吳用,抱拳相拜,各自不勝歡喜:「久不見加亮哥哥,如今聞得公明哥哥那邊做的好大事業,如何有閒暇來此?」吳用笑道:「我這裡亦是無事不來,卻有要緊,須得諸位兄弟相助。」蔡福道:「哥哥但請吩咐便是。」吳用點頭,先問蕭讓:「你在那臨淄侯曹植幕中,親信如何?」蕭讓道:「曹植見某文采好,對某十分看重。楊修之下,某與丁儀、丁廙諸人,皆用為心腹。平素進言,亦多相從也。」吳用道:「甚好。那曹植平時,對其父兄,可有甚言辭?」蕭讓道:「曹植甚鄙夷其兄曹丕,以為無才無德,專好做作邀寵;又以曹彰乃無謀武夫,更不足提。因曹操立曹丕為世子,心中著實不滿,常於痛飲之餘,拍案大罵,對我等諸人訴說委屈也。」吳用聽了,大喜道:「如此,則我計可成!」蕭讓道:「軍師何計?」吳用道:「如今曹操身染重病,眼看要亡。他死之後,曹丕必然篡權。我欲請蕭讓及二蔡兄弟,輔佐曹植,出來爭奪魏王之位。若能得手,則天下如在我梁山軍手中了!」蕭讓聽了,沉吟道:「只是那曹丕既為世子,必然爪牙甚多。我等要擁立曹植,實力懸殊,豈不甚難?」吳用撚鬚道:「非也。曹丕黨羽雖多,若是乘曹操新故,人心混亂之時,迅疾出手,制其要害,則曹丕如砧上魚肉也!」蕭讓道:「倘如此,請以梁山軍馬,遙為呼應,可否?」吳用道:「這個,公明哥哥與某是自有安排,斷斷不叫自己兄弟吃虧也。」蕭讓道:「既如此,加亮且說,怎生安排?」吳用遂授技如此如此。蕭讓聽了,神色凝重道:「如此看來,須得加倍謹慎才是。」吳用道:「正是。」又對蔡福、蔡慶道:「二位兄弟,如今在何處?」蔡福道:「在洛陽軍營之中,作到步軍偏將也。」吳用道:「主將是誰?」蔡福道:「便是那胡車兒。自張繡死後,被調撥洛陽為用。」吳用聽了,暗自點頭。   正說時,孫新、顧大嫂早安排心腹夥計,殺了一口豬,兩隻雞,又買了條二尺長黃河鯉魚,把一盆蒸魚,兩隻烤雞並一大盤子肉,端進來,燙上一罐村酒,叫眾人吃。七個好漢亦不多禮,各自斟酒吃肉,不亦樂乎。一邊吃喝,一邊敘舊。直從己時吃到天色發暗,吳用道:「且住了,改日再飲。如今三位兄弟可各自回去,按計策行事也。」蕭讓、蔡福、蔡慶各自告退。   只說蕭讓,轉回臨淄侯府。門口持戟衛士,皆知是侯爺心腹,不加阻攔。近侍道:「公子與楊修、丁儀、丁廙等人,皆在後堂飲酒。蕭先生快去。」蕭讓緊步入後堂,門外便聽得有人放歌,一推門,只聞酒氣沖天,看後堂之中,杯盤狼藉,曹植一邊亂舞,一邊高歌,丁儀、丁廙各自拍掌相和,惟楊修端坐,不動聲色。曹植正歌得起勁,看蕭讓進來,呵呵笑道:「來來來,謙之,同飲一杯!」蕭讓退後一步,道:「公子,某這裡有要事相稟!」曹植冷笑道:「要事,要事!如今這漢家天下,遲早是子桓所有,我這裡何來要事!」楊修聞言,微微皺眉,起身到門口,喝令左右盡皆出去,只留曹植、楊修、蕭讓、丁儀、丁廙五人。一面掩門窗,一面謂曹植道:「公子,可靜坐聽謙之所言也。」曹植聽楊修說,方到席前坐下,一仰頭,灌下半盞冷茶,面上酒色,漸漸褪去,一面開口問道:「謙之,何等要事,請說來。」   蕭讓道:「某今日出去,得到一密報。說大王自雍州迎擊劉備歸來,身染重病,如今眼看不起。五官中郎曹丕公子,已自鄴城入許都,欲取後事也。」曹植聞言大驚:「父親既然不好,子桓為何不告知我等兄弟?」不覺淚下。蕭讓道:「公子,事到如今,某亦直言,請恕無罪。想大王平素,原本最愛公子。曹子桓以玩弄詭術,構陷公子於大王之前,故得立嗣。子桓素來嫉公子甚也,倘大權在手,必要為難。公子不可不防。」曹植聽了,搖頭不語,丁儀早大罵道:「曹丕這賊子,慣於耍弄手腕,若非如此,我家公子安得如此落魄!」曹植怒道:「如今說此,尚有用耶!」丁廙道:「莫非我等便坐等子桓掌權,好放手謀害公子?」幾人正說,楊修止之曰:「且莫爭吵。謙之平素多有策謀,今既來報信,可有主張?」蕭讓道:「某有一想法,但不敢講耳。」曹植道:「這裡儘是自家心腹,說了何妨?但講無慮。」蕭讓道:「既如此,容某唐突。」不慌不忙,說出一番道理。有分教:龍虎之闕多爭鬥,手足情誼難保全。不知蕭讓所說何計,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三回:間手足吳加亮謀定,傳遺命曹孟德壽終     第八十三回:間手足吳加亮謀定,傳遺命曹孟德壽終   蕭讓對曹植道:「如今大王病重,五官中郎將既已入京,倘有意外,必然不利於公子。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為強,準備軍馬。大王倘無事則好,大王若有事,則乘出城安葬之時,公子擁兵進京,繼魏王之爵,誰敢不從也!」曹植聞言,倒是一愣。思索片刻,想起當日漢獻帝死,曹丕引兵進京,相奪權柄之事,點頭道:「謙之所言甚好。只是我與子桓,總歸兄弟也,相動刀兵,恐人非議。」蕭讓正色道:「公子尚且念兄弟之情,卻不知子桓心中,早有相害之意。如今尚且耽誤,恐子桓掌權之日,大禍將臨頭矣!」楊修道:「雖然,若大王遺命教子桓繼位,群臣推戴,只怕我於名分,終究有虧也。」蕭讓道:「群臣有子桓黨羽,亦有漢室忠臣。公子只需力擁漢室,豈懼名分不正哉?」曹植聽了,心念方動。楊修道:「今日已晚,不妨各自歇息,明日再去打探。」丁儀道:「公子不妨先派遣心腹人,往許都去,打聽詳細,若大王有事,即刻回報。」曹植然之,遂叫了兩名心腹,連夜出城,往許都去了。   當夜曹植酒意全無,通宵未眠。至晨起身,便衣出府邸,沿街行走。約一刻,到一僻靜街角。看迎面一個先生,一目眇,精神委頓,擦肩過來,神色忽變,朝曹植深深一揖,並不答話,逕直便走。曹植心頭一跳,急轉身,聞那先生口中歌道:「風雲突變兮,大廈將傾;大廈將傾兮,兄弟無情。兄弟無情兮,舉步艱難;舉步艱難兮,禍在旦夕!」曹植聽他作歌,正說中心事,急急上前,對那先生道:「請教先生,尊姓大名。」那人微笑道:「化外之人,姓名無用也。」曹植道:「方纔聽先生作歌,甚是有趣,可否到舍下一談?」那人笑道:「我這歌,只唱當今丞相,魏王家事,豈能隨意與人詳談?」曹植道:「魏王家事如何?」那人道:「兄弟相爭,手足難全也!」曹植道:「魏王尚在,兄弟如何相爭?」那人大笑道:「魏王在日,尚且鉤心鬥角,天意國喪棟樑,豈免家起內禍!」曹植道:「手足情深,如何不能全?」那人道:「弟念手足之意,兄有相殘之心!」曹植聞言悚然:「兄弟相爭,那便如何?」那人道:「勢不兩立,汰弱留強。」   曹植聽他句句說中心思,然尤猶豫。那先生忽冷笑,再作歌道:「佳人坐幃兮,鎖眉憂愁;心許其弟兮,身侍其兄。公子多情兮,空自長歎;盼君立業兮,相迎相悅。」曹植聞此歌,如被雷擊,震怖異常。傾之,泣下再拜曰:「在下便是曹植,請先生教我,如何是好?」那人呵呵大笑,轉歎息道:「有能無用,公子好自為之!」曹植待要再問,那先生搖一搖頭,轉身走了。曹植愣在哪裡,片刻,待要追時,先生已轉過街角不見了。曹植口中不住自語:「此天意叫異人點撥也!」   原來曹丕之妻甄氏,乃中山人也,少年之時,與曹植生情,曾有婚姻之約,卻被袁紹強為其子袁熙納之。及曹操破鄴郡,曹植又欲前往,不料被曹丕先行迎娶,名分既定,植雖癡情,只得悵悵自顧。自古情字,最難化解,曹植又多才放曠,頗輕禮法。今日先聽先生說以利害,再以情相動,竟頓生豪氣,頗有與曹丕勢不兩立之心。那先生卻是吳用裝扮;因聽蕭讓說曹植有便裝出府習慣,故預先在哪裡等待。被他一番鬼話,說動曹植心思,以此亂曹家江山也——那吳用自說了曹植,便躲在孫新、顧大嫂店中,暗中操縱。   再說曹植,被吳用一番話說動。在府中,日日與蕭讓相議。蕭讓得了吳用指點,出些主意,頗合曹植心意。過一些日,派去許都心腹回來,說魏王病重,確有傳言。五官中郎將曹丕已入許都,密封消息。又傳曹丕與許都大臣華歆、王朗等往來密切,並秘密調集鄴郡軍馬,晝宿夜行,分批入京。曹植聞之大驚,拍案道:「父親病危,子桓只顧爭位,莫非真欲使我等不得見父親之面!」言罷泣下。蕭讓道:「如今事如箭在弦,稍有遲疑,反取禍端也!往公子早決!」曹植道:「請先生教我也。」蕭讓道:「如今有二策,一者,公子舉兵入許,得大王榻前相囑,可免子桓毒手也。」曹植道:「萬萬不可。父親病危,我若舉兵,豈不驚擾病體,乃大不肖也!」蕭讓又道:「計之二者,可在此坐待消息,一面將所部軍馬,悄然調到許都左近。大王若薨,子桓必扶靈往鄴郡去。我等可引軍,急擁公子入城,佔據武庫,一面聯絡漢臣,請天子詔命,罷子桓之爵,而以公子代之。如此則大局可定也。」曹植猶豫片刻,道:「此計倒還使得,只是不得見父親之面,豈非大不孝?」蕭讓道:「子桓斷絕消息,分明內外佈置,公子若獨身去許,是自入虎口也!且大王素日,最愛公子,子桓因此妒忌。若為之害,是令大王泉下不安也。」屢屢相勸,曹植心意稍定。   楊修道:「只是公子臨淄侯府直屬之兵,不滿千人,且無將官統帶,何以為之?」蕭讓道:「洛陽駐軍,有精銳步卒二千餘,足堪用也。為首將官乃中郎將胡車兒,本是張繡部將。張繡與曹子桓一向不睦,胡車兒又頗得公子厚待,公子倘求助於他,必可得援也。又有曹子廉,乃宗室重將,如今獨鎮關西,統兵十萬。此人舊時與子桓亦頗有不睦,若得消息,可說之而反也。」曹植大喜:「是天以謙之先生賜我也!」楊修道:「只如今,怎生說動胡車兒?」蕭讓道:「胡車兒乃胡人也,性情戇直。我可先教人在軍營散佈流言,使之心疑。洛陽軍中,有兩個壯士,一命蔡福,一名蔡慶,可為公子所用也。」曹植便教召二人來。隔日,蕭讓引二蔡前來,曹植看二蔡顧盼之間,頗有豪傑姿態,不由大喜,重賞二人。蕭讓下去,便教二人在胡車兒軍營,傳說流言,只講曹丕因記掛舊怨,欲不利於胡車兒。   於是曹植設宴,請胡車兒前來飲酒。那胡車兒是個戇直之人,也不推辭。來了之後,曹植酒席之間,只敘些常事。胡車兒素敬曹植才華橫溢,又知曹植是曹操之愛,因此言語間自是推崇。酒過三巡,曹植忽然潸然垂淚。胡車兒驚道:「公子為何悲傷?」曹植不語,只是搖頭,一邊痛哭,胡車兒再三勸道:「公子甚事如此悲哀?」曹植道:「我命在頃刻也!」胡車兒大驚:「公子這是怎說?」曹植道:「父王病重,子桓兄秘入許都,封鎖消息。想父王待我,一向甚好,人所知也。只怕子桓兄怕我爭位,必不見容。如之奈何!」胡車兒聞言,心中一震。原來當初張繡在官渡戰前,歸順曹操;只因先前宛城戰中,殺了曹操長子曹昂。曹丕與曹昂交好,故而心中怨憤難消;又因曹昂死,曹丕因而得為世子,終存了小心,生怕外人說他竊喜,故而對張繡,一向三分無禮,七分相拒,張繡生前,因此鬱鬱。胡車兒乃張繡心腹之將,早有不滿,對曹丕亦多幾分敵意。又被軍中流言,心頭不自安。此刻聽曹植如此說,心想曹丕若得掌權,自家是張繡心腹,兼之久在洛陽,與曹植接近,只怕也難討好。心中這般想,臉上便躊躇起來。這邊楊修在屏風後面看見,便踱出來,道:「胡將軍,如今公子有心向子桓討個公道,不知將軍可能相助?」胡車兒看時,拱手道:「某多蒙公子關照,如今公子與我俱有難也,正當效命。」楊修道:「只恐曹丕公子勢大,爪牙耳目甚多,將軍畏懼,不敢盡心也。」胡車兒聞言,拔出隨身匕首,割指立誓道:「胡車兒願保曹植公子,倘有二心,天地不容!」曹植大喜,與胡車兒盡飲,教他回去,整編軍馬,以備萬一。各處安排妥帖,只待許都消息。   這邊吳用在孫新店中,卻又喚蕭讓來,道:「未知曹操部下各人筆跡,謙之可能模仿?」蕭讓道:「在曹植府邸,多見諸人書信,大都能仿也。」吳用道:「甚好。你如今只去,尋找曹洪、曹仁、曹休三人筆跡。一旦聞曹操身死,曹植起事,便仿三人筆跡口吻,作罵曹丕、擁曹植之書,速速與我,有要務也。」蕭讓道:「是。」吳用又道:「可有曹操筆跡?」蕭讓道:「有。」吳用道:「可再偽做曹操遺囑也,立……」蕭讓道:「立臨淄侯曹植繼位?」吳用道:「非也,偽做遺書,立鄢陵侯曹彰為後!」蕭讓一驚,旋即大悟:「加亮計謀,深不可測也!」吳用呵呵大笑,得意非凡。蕭讓道:「可惜金大堅兄弟不在左近。倘能偽造印記,豈不更好?軍師何不遣戴院長速速去巴郡取金大堅來作印?」吳用道:「縱然偽作印記,亦難隱瞞長久。我只為一時,且曹操大限,旬日便到,若是遣戴院長去巴郡,縱然神行,恐亦不及也。」於是派戴宗趕往許都,一聞消息,即刻回報。戴宗得令,架起神行甲馬,不日便到許都。   此時曹操在許,病勢漸漸沉重。諸將百官,盡皆焦慮。世子曹丕整日泣下,以淚洗面。令眾家醫官,多方療以湯藥針石,盡皆無效。操頭風發作加劇,夜不能寐,稍有入眠,則夢見劉備、袁紹、呂布、漢獻帝等,皆往來招呼。操心中暗歎,召集群臣道:「孤戎馬半世,頗多見聞。如今睡夢之中,故人來訪,是召我同去也。」華歆道:「大王心中擔憂,故有此幻景。可請善法之人,設醮修禳。」曹操呵呵笑道:「若孤天命未盡,何須修禳?倘天命已盡,縱然設醮修禳,又有何用?倘設醮修禳,貪生畏死,徒為天下笑耳。」遂不允設醮。   再過一日,操自覺體內氣中上焦,目不能視物,心知大限將近。遂叫世子曹丕及夏侯惇、陳群、賈詡、司馬懿等來榻前,道:「孤征戰三十載,得天下大半,惜兩川、荊州、江東之地,仍未歸王化。如今天命將至,惜不得與諸君再敘也。奈何心事未平,特以交代,有勞諸君。」曹丕只是流淚,叩首不已,夏侯惇等皆道:「大王善保玉體,不日定當康復也。」曹操呵呵笑道:「人生百歲,豈免一死。孤縱橫天下三十年,壽過六旬,今可無憾也。諸君勿徒傷懷,今以家事囑托也。」遂引曹丕之手道:「孤長子曹昂,劉氏所生,不幸早年歿於宛城;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愛第三子植,為人虛華少誠實,嗜酒放縱,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無謀;四子曹熊,已病早殞。惟長子曹丕,篤厚恭謹,可繼我業。卿等宜輔佐之。」教曹丕向眾人拜謝。曹丕聲調哽咽,遵令謝過眾人,眾官急急還禮,夏侯惇泣下道:「大王放心,臣等捨命,亦當保世子也。」   曹操微微點頭,又道:「劉備世間梟雄,本是國家大患。得其國劇變,所以傾覆,亦漢室之福也。惟今天下之事,尚未平息。群雄之中,西川劉循、劉闡,不過膏粱匹夫,難成大氣。西涼馬超,有勇無謀。交州士燮,邊鄙之人,不足為患。惟宋江盤踞荊襄,手下名將甚多,堪為大敵。又有李俊、黃忠,乃劉備餘孽,占東吳地利,憑長江天險,亦足疲憊國家。此二賊者,不可但以力討,可分其勢,使彼此相並,然後平之。東吳孫權,乃後輩之人傑,孤之諸子,無有及之。如今雖居我羽翼之下,實乃龍困淺水,切不可使其得勢,否則縱龍入海,復成大患也。當嚴加防範,若有異動,宜先除之。切記,切記。」眾皆涕泣領命,再拜而出。   曹操復謂曹丕道:「尚有數語,交代與汝。汝繼我位,必有波折,當謹慎處之,當斷則斷。然我生諸子,皆是你兄弟手足,汝為兄長,縱有隔閡,亦當寬懷化解,切勿作袁本初諸子相殘,為外人所笑。汝之弟曹植,好酒狂放,恐常有無禮,汝當諒解也。」曹丕流淚道:「孩兒記得。」曹操又道:「朝中群臣,多為我腹心,若有事,可多商量。唯有司馬仲達,此人鷹視狼顧,極有城府,才略蓋世,非庸人也。汝可用其才,卻不可重用其人也。切記,切記。」曹丕面色凝重道:「亦知了。」曹操囑完,揮手教曹丕退下。丕再三叩首,含淚依依出門。   再喚眾侍妾來。眾妾皆拜倒榻前,大哭不止。操用手逐個撫其面龐髮髻,分辨其人,低聲相慰。又教近侍,取平日所藏明香,分與諸妾道:「孤雖貴為魏王,家未嘗巨富。今以香與汝等,聊作資財。汝等可勤習女工,多造絲履,賣之,可以得錢以給衣食也。」又命諸妾多居於銅雀台中,每日設祭,必令女伎奏樂上食。再囑眾官曰:「我死之後,可葬於漳河之濱,尋常之所。自古人好厚葬,著實無益,徒引後人貪心。今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畢,皆除服。其將兵屯戍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以時服,無藏金玉珍寶。」華歆奏道:「大王可令人於漳河之畔,立疑塚七十二座,以防後人盜墓也。」曹操笑道:「子魚此言差矣。孤棺槨之中,並無金銀,縱有盜墓,何以所得?再者,縱設疑塚,若有人盡掘疑塚七十二,又將如何?徒費民力矣!孤乃大漢中興之臣,今為匡扶朝廷,竭力終生,何須疑塚,以惑後人哉?」言迄,長歎一聲,淚如雨下。須臾氣絕。終年六十四歲。時漢新平三年五月也。後人有詩感曹操之死曰:   一棺何須塚如林,誰復如公表此心。橫槊躍馬真快意,分香賣履暗傷神。銅雀春情拂漳水,金戈秋淚罩浮生。至今猶望埋骨地,空教台上望佳人。   後人又有《鄴中歌》一篇歎曹操云:   「鄴則鄴城水漳水,定有異人從此起:雄謀韻事與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沒豈隨人眼底?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氣,豈能苟爾化為群?橫流築台距太行,氣與理勢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為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兒女鳴,無可奈何中不平;向帳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謂無情。嗚呼!古人作事無鉅細,寂寞豪華皆有意;書生輕議塚中人,塚中笑爾書生氣!」   曹操既死,文武百官,盡皆悲傷。又以幼帝劉傑傳詔,故魏王曹操,匡扶朝政,功勳卓然,今薨,許都一城素縞。此時戴宗隱在孫二娘、張青店中,時時留意打探,自然得知,遂急往洛陽,前去報知吳用。   且說眾官將曹操用金棺銀槨入殮,設祭奠於許都。一面遣人去洛陽臨淄侯曹植、壽春鄢陵侯曹彰及曹操諸庶子宛侯曹據、譙侯曹林、東鄉侯曹袞等各處報喪。世子曹丕,整日痛哭,幾近昏厥。眾官相聚,各自苦苦相勸,曹丕悲痛稍止。這日,正與眾官哭於殿上,忽華歆入,道:「今大王既薨,天下震動,中外不可無主事之人。宜早立嗣王,以安眾心。何但哭泣哉!」群臣道:「冊立魏王,須得天子降詔;然天子尚幼,我等欲扶棺入鄴郡,一面奏情卞王后,以定嗣主也。」華歆厲聲道:「今四方割據,虎踞鷹揚,正國家多事之日,宜早定嗣主,方主大計。鄴郡距離許都,千里之遙,往返奏報,倘有變故,則社稷危矣!今曹丕公子既為世子,則繼王位,無二理也!」遂拔出佩劍,割下衣袖道:「某請立世子,以繼王位。百官有不從者,以此為例!」群臣卻有待異議,王朗引數百甲士,衝上殿來。眾官無不懼悚,華歆便令眾官歃血,立誓共保曹丕。賈詡道:「今若立嗣主,須得天子詔書也。」華歆道:「某即刻便去取來,諸君可在此準備也。」   於是華歆引甲士,直入宮中,見過幼弟劉傑,及皇太后曹節。因劉傑年幼,國政須經手者,儘是曹太后把持也。曹節看華歆進來,心中預料幾分,問道:「華子魚此來作甚?」華歆施禮道:「今群臣計議,欲立世子曹丕,繼魏王之爵,特來請天子降旨,望太后准奏。」原來曹節心中,於其兄曹丕,頗有不喜,卻與曹植交好。當下道:「我父魏王,嫡子有三,當擇賢而立。如今可赴鄴郡,等卞王后主張也。」華歆道:「如今事態緊急,且世子繼位,於禮法既合,又是魏王遺囑,豈可不從!只請太后速速降旨!」曹節大怒:「便是汝這般佞臣,挑動我手足不合,如今尚要脅迫於我乎?」華歆看情形,牙一咬,喝令武士上前,將預先寫好聖旨,強幼帝握筆批點。曹太后戟指華歆大罵,歆充耳不聞,一面叫取了玉璽蓋好,遂持聖旨,出宮門。於是眾官便在王府殿上,立世子曹丕為魏王、丞相、冀州牧。眾官舞蹈而拜。一面佈告天下聞之。曹丕登了王位,哀聲大減,乃設飲宴,與群臣相賀。   未過數日,忽聞鄢陵侯曹彰,引精兵二萬,自揚州殺奔許都而來。曹丕大驚道:「黃須小弟,性情剛猛,深通兵法武藝。今統兵遠來,必與孤爭奪王位也,如何是好!」早有夏侯惇站出道:「大王勿憂,老夫願提許都人馬,前往相勸。鄢陵侯若肯退去,自然是好,若不然,老夫兵馬屯處,不叫他近京師也!」曹丕心中稍稍寬慰。正欲發令,忽然殿外來報:「大事不好,許都所駐青州軍,因先王去世,紛紛鳴鼓散去也!」曹丕聞言大驚。正是:卻看曹魏昆仲鬥,堪比河北袁氏爭?不知曹丕如何應付,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四回:謀權位兄弟相殘,起兵火京郊俱亂     第八十四回:謀權位兄弟相殘,起兵火京郊俱亂   原來當初劉備數路起兵,其所置征東將軍黃忠,與鎮東將軍李俊兩個,引江東數萬軍馬,北渡長江,攻揚州、徐州之地。張遼、曹休兩頭拒住,往來鏖戰良久。後黃忠聞得荊州、兩川變亂,只是不知劉備下落;原待要引兵溯江而進,西取荊州。呂義勸道:「如今我渡長江,迫合肥,進徐州數百里,曹軍膽寒。倘若移軍西向,則被曹軍追擊,兩頭俱失也。不如保守江東,以待陛下。倘陛下奪回西川,則我於此呼應;倘陛下不得克諧,則亦可迎接陛下來此也。」黃忠然之,又道:「西川既亂,則操賊必得調集軍馬,迫擊陛下也也。我與其退保長江,何不奮力北進,使曹操不得安生也!」於是一面叫李俊防禦荊州一邊,圍住合肥張遼;一面督率本部精兵三萬,奮力進擊。黃忠雖年邁,武藝過人,兼以兵法嫻熟。曹休雖然亦是名將,如何抵擋得住,因此連戰不利。幸得曹彰來援,兩下堪堪擋住。黃忠因看曹軍勢大,亦不敢造次,遂整頓軍馬,一面再探川中消息。那曹彰、曹休雖然止住敗勢,卻也無力進取,把兵馬分開兩下,成犄角之勢屯駐,以待戰機。   魏王曹操死時,戴宗在許都,得知曹操死訊,即刻架起甲馬,趕往洛陽,報知吳用。吳用聞說,便叫蕭讓把預備好假作曹操遺囑之筆,只說叫曹彰繼位。又遣戴宗喬裝打扮,火急往揚州去。戴宗行到揚州曹軍營地左近,卻不敢去見曹彰,悄悄乘到黃昏時,把那偽造遺囑包於布囊之中,拴在箭桿上,插到曹軍營寨之外。有兵士撿起,便送進給曹彰。曹彰正在營中與劉曄兩個談論行軍之事,拆開看時,外面先附一簽,道:   「臣乃魏王近侍也。如今大王病在彌留,甚思念子文公子。惟左右皆子桓公子之人,大王甚苦不得相見也。手書遺囑,遣我來送。奈何卑微之人,不敢相面,故送信於此,以苟全蟻命也。公子恕罪。」曹彰看來,眉頭一皺,再拆開裡面布囊,赫然便是遺書,全是曹操口吻,說子文勇武剛健,欲令繼位,叫當心其兄曹丕也。曹彰認得筆跡,渾身顫抖,傳與劉曄看道:「先生教我,如何是好?」   劉曄接過看了,沉吟片刻道:「此遺書不知真假也。」曹彰道:「父王手筆,如何有假!」兩個正說之時,忽報許都有使者帶喪而來。劉曄拍案道:「咿!定是大王凶信!」曹彰大驚。須臾,使者進來,報魏王曹操凶信。曹彰聞言,撲倒在地,放聲大哭。劉曄道:「公子身率數萬雄兵,擔國家安危,須得節哀。」曹彰痛哭多時,方才止住,問使者:「大王薨時,可有遺命?」使者道:「有,小人不知也。」曹彰聞言,遣退使者,自己在帳中思索了一夜。次日早上,請劉曄道:「父王既有遺書與我,則我當順父王之意,回許都繼位也。」劉曄大驚道:「公子,如今黃忠軍馬就在近前,倘若以主帥隨意回京,恐朝廷怪罪也。」曹彰道:「父王遺命不遵,才是不忠不孝,國之大賊也!至於黃忠,有文烈軍馬在此,何必擔心?」劉曄道:「當初若是文烈獨力可當黃忠,則何必調公子前來?今公子若去,此地兵馬盡作散亂,如何抵擋!」曹彰道:「此地軍馬,我皆隨身帶回。待繼位之後,再發大軍來援文烈便是。」劉曄道:「諸侯引軍進京,不合禮也!」曹彰道:「事態緊急,不得已耳!若孤身入京,恐為宵小所害!」劉曄道:「遺命無有印章,不知真假,豈能貿然相信。」曹彰道:「父王身染重病,左右儘是子桓心腹,他又為人有心機,不得取印章,何足為怪!且未管如何,先引軍進京,再作打算也!」劉曄再三苦勸,曹彰心頭一股氣,只是不從。當即傳令副將,教全軍預備拔寨,往許都而去。劉曄心頭焦急,欲待留下,又恐曹彰一人去,更闖出大禍,於是一面遣人飛書往曹休軍營,告知事變,教曹休整頓本部軍馬,預備接防此處,免被黃忠乘虛殺入中原;一面跟隨曹彰而去。   再說曹丕在許都,方才登上王位,忽聞曹彰引軍殺來,又聽說青州軍鼓噪而去,京都兵馬,所餘不滿萬人,不由驚駭。當下有司馬懿站出道:「大王休要驚惶,臣保舉一人前去見鄢陵侯,不費半箭,只憑三寸之舌,片言折服,教鄢陵侯數萬之兵,卷甲自去!」曹丕驚喜道:「仲達保舉何人?」司馬懿道:「諫議大夫賈逵可也。」群臣皆曰:「仲達保薦甚是,非梁道不能解也。」於是丕令賈逵前去。司馬懿下來,暗謂曹丕道:「梁道此去,必可退鄢陵侯。然鄢陵侯自負勇力,終必心意難平,望大王祥查之。」曹丕默然點頭。   逵出許都,行無數里,望見前面曹彰軍馬排開營寨,連接十餘里,旌旗獵獵,甚是威嚴。原來曹彰兵馬進發許都,沿途官兵,俱不敢相拒;進至宥水,使人往許都打探,說曹丕已登基王位。彰大怒,自提兵殺過宥水,劉曄再三勸阻,皆不聽。大軍一路進發,距離許都二十里,且下營寨,曹彰令全軍飽餐,預備前往與曹丕答話。   忽報賈逵前來,曹彰道:「此人素有賢名,如之奈何?」劉曄道:「公子可請梁道入營,詢問許都事情也。」曹彰從之,便令左右引賈逵入,問道:「父王印綬何在?」賈逵正色道:「先王太子子桓,已在許都,國有儲副。今奉天子詔書,已然繼位。公子都督軍馬,抗敵於外,先王印綬,非公子宜問也。」曹彰道:「今有父王遺書在此。」即取出戴宗送來遺書。賈逵接過,覽畢,笑道:「此是偽書也!有大王筆跡,卻無大王印章,足見其謬!」曹彰泣下道:「父王筆跡,豈能言『謬』?大夫勿欺我也!」賈逵道:「大王文武雙全,詩書行天下,偽造非不能也。且大王遺命,群臣俱當面領受,明言太子繼位,豈能有假!今公子被偽書所惑,引兵入京,欲亂社稷,倘為外人所知,只恐罵名難脫也!」言迄,將蕭讓所偽造遺書,扯個粉碎。曹彰大驚,欲待搶奪時,賈逵厲聲道:「今某毀此書,是脫公子惡名,公子切莫自誤!」曹彰看書已被撕碎,只得道:「請大夫教我。」賈逵道:「如今公子既到許都之外,可先入城,祭拜先王靈位,然後引軍星夜趕回,勿耽誤軍情也。」曹彰遂與賈逵並馬,往許都去。將近城門,賈逵顧謂曹彰道:「公子入城,是奔喪耶?是奪位耶?」曹彰道:「蒙大夫教誨,是來奔喪,非奪位也。」賈逵道:「既非奪位,引這數萬軍馬作甚?」曹彰頓時醒悟,便教劉曄引軍馬依舊屯駐城外二十里,先遣副將,陸續引軍往揚州交戰處調撥回。   曹彰自獨身與賈逵入城,曹丕親出宮,道路相迎。兄弟兩個,抱頭痛哭。曹丕含淚道:「父王大病仙逝,家國飄搖,我等兄弟當戮力同心,不可為奸人所惑,以自殘手足也!」曹彰潸然下淚,只是迭聲答應。哭了一會,曹丕攜曹彰手,一起上車,進宮到曹操靈前,拜祭父王。曹彰本是個直性子之人,傷心處,放聲大哭,幾欲暈厥。曹丕一面勸,一面哭。兩個促膝密談,直到夜深,方才各自歇息。   次日,曹丕在宮中設宴,大會群臣。令在主位上擺兩張案桌,含淚謂眾臣道:「我與子文,近來少有相會。如今父王去世,我兄弟若不托以生死,更待何人相扶持也?」便拉了曹彰同坐,與群臣共飲。   酒過三巡,有一近侍上前,手捧托盤,上有精緻酒壺十二把。曹丕道:「此乃西域進貢葡萄美酒也,須得冷飲了,方才甘醇。今邀諸公共享。」於是自己挑了一壺,放在案前。近侍取其餘十一壺,斟與眾官。曹丕自把手中一壺,先斟入曹彰樽中,再自斟一樽,舉起道:「諸公滿飲,以禱祝父王在天之靈也。」群臣皆舉杯。曹彰聞得酒香,一飲而盡,果然入口冰涼甘醇,與中原佳釀頗不同也。曹丕再提壺自斟一樽,與曹彰滿一杯,道:「這一樽,願我眾兄弟,情同手足,永不相負也。」曹彰再滿飲。曹丕頻頻相勸,兄弟二人推杯把盞,把一壺葡萄酒飲得涓滴不剩。席上群臣,亦各盡歡。曹彰酒量大,只是微醉,曹丕卻已醺醺失態,抱住曹彰,滿臉流淚。這時司馬懿起身道:「大王酒醉,宴席可散。公子亦不宜久留,可速速返回軍中去也。」於是各自散去。   曹彰多飲了些,雖然神志清醒,卻也有些不適。曹丕遣人護送回城外營中,交代與劉曄。劉曄聽從人說了酒席間事情,聞他兄弟二人和睦,心中寬慰。便吩咐營中軍馬,整備行程,只待明日便起身回揚州去。   誰知次日,曹彰起來,忽覺身體虛弱,神志有些恍惚。初時以為是昨日多飲,以至傷身。於是抱病起行。未到日暮,已不能騎馬,劉曄暗自吃驚,只得以車載之。當夜,曹彰驟發寒熱,腹內隱隱作痛,直徹五腑。第三日,病勢更重,口鼻之內竟流出淡淡烏血來。劉曄大驚,欲送曹彰回許都,曹彰在病榻上搖頭道:「去也無益。此病甚怪,恐難醫治。先生可送我回鄴城,見過母后也。」劉曄便轉移車駕向北。時曹彰病重,不能速行。不二日,彰竟暴死於路。劉曄心中疑竇,卻不知緣由,只得往許都飛報曹丕。曹丕聞噩耗,大哭不止,令厚葬之。   列位,你說這事情如此蹊蹺,曹彰方才從曹丕酒宴回來,便病倒了?若說是酒食之內有手腳,他兄弟二人,卻又是同席飲食。原來機關全在那西域葡萄酒中。曹丕令從人端上十二把酒壺,外觀一般無二,卻有一把內設機關,一壺裝了兩種酒。曹丕把盞之時,為自己斟酒,放開壺柄上按鈕,倒的便是一般好酒;為曹彰斟時,摁住鈕,卻把壺下面裝的毒酒倒出。曹彰不知,心中無疑,直把半壺毒酒喝個乾淨;曹丕又恐當場被人發覺,因此所下毒慢性發作,故曹彰數日之後,方才身故。此是因曹丕顧慮曹彰勇猛,深恐爭位,因此下此毒手。曹彰既死,曹丕遂放下心來,一面少不得於人前大悲大苦,一面暗下重賞司馬懿。又令劉曄將曹彰所部軍馬,歸屬曹休統帶,抵禦黃忠。賈逵又曰:「武王薨,青州軍擊鼓擅去,雖有過,如今宜相撫之。曹丕從其言,逵乃作檄文,撫慰青州軍,容歸故里,且傳令所在倉廩供給。青州軍皆感激拜泣。   華歆奏道:「武王病故,諸公子盡奔喪弔唁,唯有臨淄侯曹植,至今未來,可使人問罪也。」司馬懿道:「如今子文公子方死,問罪之事,不可急切。先大王薨已多日,可扶靈柩回鄴城安葬,面見太后,然後追究也。」曹丕聞言,點頭稱是。司馬懿又道:「大王既去鄴郡,須防此間變故。可把印綬隨身攜帶也。」曹丕從之。於是留夏侯惇、王朗、華歆、王必鎮守許都,曹丕攜王后甄氏、王子曹睿,同眾官齊扶曹操靈柩,出許都東門,逶迤往北去。教大將許褚引三千精兵,隨駕護送。   再說曹植在洛陽,得知曹操病逝,急請蕭讓、楊修等前來商議。蕭讓道:「且先派遣得力人手,潛入許都之中,暗自埋伏,連接城中漢室忠臣;一面溝通消息,然後靜待其變也。」曹植從之,於是叫來蔡福、蔡慶,引數百精幹之人,分散化妝,三三兩兩潛入許都之中,卻教與孫二娘、張青勾結;曹植這邊,令胡車兒整頓洛陽兵馬,預備起身。不數日,又報曹丕立魏王之事。楊修道:「子桓稱王,兼有華歆、王朗等輩為爪牙,必不容於公子。今日之勢,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望公子切莫遲疑也!」曹植道:「如此,先生何以教我也?」楊修道:「公子可分派軍馬,遙遙往許都去;公子自己卻輕車喪服,只作奔喪之狀。於中暗藏勇士,只待相見時,拿住子桓,則大事諧矣!」曹植甚善其策。蕭讓又道:「臣認得一夥好漢,為頭兩個,乃是孫新、顧大嫂夫婦,甚有勇力,可以重用也。」曹植喚入,看二人凜凜,大喜留用。於是留丁廙、丁儀兄弟同孫新守把洛陽,自與胡車兒、楊修、蕭讓、顧大嫂等,引數千軍馬,往許都而來。一路迴避哨卡,卻也不曾發覺。將近長社,忽然前面又有密報,說鄢陵侯曹彰離奇身故,曹丕已扶送曹操靈柩,出許都往鄴郡去了。曹植聞言,淚下道:「子文剛勇,必是被子桓所害也!如此不顧手足情誼,實在可恨!」蕭讓道:「子桓心狠手辣,公子若不除之,亦當為他所害也!」曹植道:「如今怎生是好?」蕭讓道:「探聽得如今子桓離了許都,城中是夏侯惇守把。此人勇力雖強,少些計謀,兼有年邁。公子可輕車以奔喪,前往相見,如此如此,可以拿獲之。然後軍馬續進,可得許都。許都既得,扶天子以令州郡,無往不克也!」曹植甚喜。於是教楊修與胡車兒帶二千精兵,隨後跟來;自與蕭讓、顧大嫂引百餘人,輕車喪服,馳奔許都。   早有人報知夏侯惇,說曹植公子前來奔喪。夏侯惇道:「此輩小兒盡皆無禮也,前番大王死時,不曾看有動靜,如今卻來奔喪。」王朗心中疑惑,問道:「臨淄侯來了多少人?」報曰:「不過百人也,因違期,不敢擅入,卻在城西紮營,請候王命。」夏侯惇道:「大王又扶靈往鄴郡去了。可請皇太后示下也。」王朗道:「臨淄侯奔喪來遲,本當治罪。今大王不在京畿,若令其入城,恐非禮也。」夏侯惇道:「如此,便教他城外紮營如何?」華歆道:「可也。」   次日,人報曹植公子請夏侯都督、王司徒、華大夫,出城相會。王朗道:「會無好會,如何去得。」夏侯惇道:「子建是我侄輩,若不去,恐人非議。」華歆道:「既如此,元讓將軍可去赴會,我二人於城中鎮守也。」夏侯惇道:「你二人如此,是有二心耶?」華歆道:「不敢,只是先王方薨,國家危難,非比尋常耶。我等受大王重托,守衛京畿皇城,實不敢稍有懈怠也。」夏侯惇聞言,也不好多說,氣哼哼道:「既如此,二公可自決也。」   於是夏侯惇自出城赴會,卻也不敢托大,隨身佩戴寶劍,並引數十精兵。進得城西曹植營帳,曹植滿面悲淒,出見夏侯惇,大哭拜倒:「元讓叔父,父王去世,真乃天禍家國也!」夏侯惇亦淚下,扶起曹植,連連寬慰。於是曹植吩咐擺酒來。夏侯惇看帳中,只有曹植一人,自負勇力,於是教隨身精兵,盡退出去。叔侄兩個,在帳中把酒相敘。   飲了一杯,曹植道:「叔父,不知子桓何處去了?」夏侯惇道:「子桓扶送先王靈柩去鄴郡了,你如何不知?」曹植道:「嫂嫂甄氏,與侄兒元仲何在?」夏侯惇道:「也一路去了。」曹植聞言,心略有不定。酒過數巡,卻看進來一個中年婦人,眉目英武,為兩人各奉上一樽熱酒。夏侯惇接過,一飲而盡,曹植忽問道:「叔父,卻有一事不明。」夏侯惇道:「何事?」曹植道:「人盡傳子文身死,乃是子桓所害,可有此事?」夏侯惇怒道:「汝又聽了何方奸佞挑唆,在此胡言亂語!」曹植道:「只怕此事蹊蹺,叔父莫要欺我也。」夏侯惇道:「老夫隨先王三十餘載,看待你諸兒輩,皆如一般,豈有偏袒!」曹植冷笑道:「只恐未必。」夏侯惇大怒,拍案而起,卻被那婦人一把按在肩上,竟一時動彈不得。夏侯惇火起,待要拔劍,忽然一陣眩暈,四肢無力。便看婦人拍手笑道:「倒也,倒也。」夏侯惇眼花足軟,撲通倒地。那婦人正是顧大嫂,送上熱酒,內有蒙汗藥,夏侯惇英雄一世,卻栽在下三爛法子裡。外面那數十兵士,也被曹植部下送上參合蒙汗藥酒肉,盡皆麻倒。   蕭讓從後面進來,從夏侯惇腰間,解除兵符,謂曹植道:「如今可急進城去也!」曹植然之。於是傳令,埋伏在城外精兵二千,吶喊而起,直衝許都。華歆、王朗在城中,原本不放心,忽聞城外殺聲起,急急調集兵馬,上去防禦。只看城下,曹植全副戎裝,指城頭大罵道:「子桓鳩殺父王,殘害兄弟,日久必篡漢室基業也!吾今奉大王遺命,前來討伐,降者無罪!」華歆、王朗心頭緊張,只在城頭張望。   不料忽報城中四下火起,原來是蔡福、蔡慶引數百人,在城中往來衝殺,高叫:「隨同曹植公子,共殺欺君奸賊曹丕,匡扶漢室也!」那許都御林軍總督王必,聞得大亂,乃引數百精兵,殺出皇宮來。前至路口,恰逢部下偏將金褘,引數十人來。王必急問道:「逆賊何在?」金褘遙指:「便在南門也。」王必便教金褘同往南門去。行不遠,見司直韋晃,引家童二百餘人,當街高呼:「殺賊。」王必怒道:「汝昔日早存背反大王之心,如今托病在家,卻原來伺機作亂!」當下叫道:「誰人將韋晃拿下!」話音剛落,身邊金褘喝道:「某去!」手中大刀蕩出,卻往王必砍來,王必大驚,措不及防,人頭滾落。原來韋晃、金褘等人,皆是漢朝忠臣。昔日見曹操專權,便有相圖之意。如今曹操既死,曹丕繼位;乃乘曹植起兵攻許都,意圖借曹植之勢,剪除曹丕,而歸政漢室也。又有太醫吉平之子吉邈、吉穆,其父與董承合謀曹操被殺,因此各引人眾,在城中張揚聲勢。又有孫二娘、張青夫婦,亦帶領黨徒,各處喊殺攪亂。許都城中雖有數千官兵,群龍無首,兼以城中四處大亂,各無戰心。   韋晃、金褘並引軍入宮中,面見皇太后曹節,請降詔止息內外兵亂。曹後原本便不滿曹丕,當下傳懿旨,教內外軍馬,皆不得交戰,開門放曹植入城。懿旨一下,城中軍馬更是渙散。華歆急謂王朗道:「事急矣,可速走!」於是兩個只帶數名從人,往南門去。將近城門,忽然蔡福提鬼頭大刀,引數人殺出截住。王朗道:「華兄,我二人可併力逆之也。」華歆道:「甚好。」於是王朗持戟,殺奔蔡福而去。兩個戰無數合,王朗只待華歆來助,回頭看時,卻見華歆乘虛奔出城去了。王朗心頭又驚又怒,加以年過六旬,再戰數合,體力不支,一個眩暈,早被蔡福把手中大戟盪開,一隻手劈胸抓住,拖下馬來,嘍囉上前綁了。   未到半日,許都城中已平,曹丕黨羽,或死或擒,亦有少數逃出。城中兵馬,盡數歸附曹植。曹植與蕭讓、顧大嫂入西門,至皇宮前,韋晃、金褘等人相迎,韋晃道:「曹丕欺凌天子,害死伏皇后,天人共憤。我等皆欽佩子建公子乃漢室忠臣,顧情願擁公子繼魏王之位。公子勿令我等空勞也。」曹植謝道:「諸公忠直,植亦知也。若能得克諧,必教漢室重振。」兩下見禮,一面入宮,皇太后曹節抱幼帝劉傑出見,曹植禮畢,曹太后傳旨,除曹丕魏王之爵,以曹植繼之。一面派出使者,往征西將軍曹洪、征南將軍曹仁、鎮東將軍曹休三處,各令效命。   一面令帶過王朗等一幫曹丕黨羽來。曹植道:「王景興,你前番欺凌先皇,殺害國母國丈,可知罪乎?」王朗惶惶道:「朗惟知奉武王之命,忠君以報,實不敢有欺君也。」曹植待要發話,蕭讓拍案道:「汝這佞臣,膽大妄為,罪惡滔天,如今反要誣賴先王耶!」曹植聞聽,點頭道:「便是汝這等奸臣,令我父王與先帝頗有罅隙,如今豈能容你!」斥令將王朗等推出,斬於東市,懸首諸門。王朗面如土色,默不做聲。須臾,斬首示眾。王朗自建安中入許,頗奉承曹操,甘為鷹犬爪牙,因此人多不滿。今被曹植所殺,卻也快意。   再說曹丕與眾臣,護送曹操靈柩,緩緩北行。這日將至渡口,忽然南面路口,有人高呼:「大王且住!」曹丕回頭看時,卻是華歆飛馬而來。須臾,馬到跟前,華歆下來,衣冠不整,滿臉土塵,哭拜道:「大王,臨淄侯作亂,許都已然淪陷也!」曹丕聞言大驚,眾官聽了,俱各面面相覷。尚書陳群道:「如今許都既生變,可暫停車駕,細細打探,然後從長計議也。」太尉賈詡道:「非也。急變既起,當速速定下決議,雷厲風行,以除禍患。若再首鼠遲延,必受其害!」曹丕道:「太尉所言甚是也!請諸公相議!」話音未落,蔣幹出道:「大王,臣有一計也。」正是:如今新禍起,且聽老臣謀。不知蔣干如何獻計,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五回:東嶺關美人斷魂,許都市好漢赴義     第八十五回:東嶺關美人斷魂,許都市好漢赴義   且說曹丕繼位之後,與眾官扶曹操靈柩去鄴城歸葬,不料未到渡口,得華歆飛馬來報,說曹植佔據許都,俱各大驚。蔣干獻計道:「如今臨淄侯既佔據許都,又收編了那裡軍馬,則勢不可力敵也。依某看來,大王可急扶靈柩回歸鄴城,一面留虎侯精兵守把黃河渡口。待退到河北,徵集地方官軍,再號召天下討逆可也。」曹丕聞言,不覺點頭。司馬懿搖手道:「不可,不可。如今臨淄侯輕騎突進許都,佔據皇城,則天子與太后,盡為之所虜。當前之際,唯有乘其未安,提本部精兵,殺回許都,率從州郡,大張討賊,以定大局。若從蔣子翼之計,先退河北,則臨淄侯挾制天子,矯詔佈告天下,悉令為爪牙,則恐大王雖欲保河北而不得也!縱然調集後續,得以破逆,必大損國家元氣,而為黃忠、孫權、宋江輩所乘也。望大王明察。」曹丕道:「只慮我這裡兵馬不多,恐難制之耳。」司馬懿道:「臨淄侯具文才而乏武略,部下亦無良將,所部官兵雖多,皆為烏合之眾。大王此間有虎衛、虎豹騎精兵,縱不能得城,亦足令臨淄侯偽令不出許都也。」曹丕聞言,大悟道:「多謝仲達提醒!」便先令陳群、桓階,扶送曹操靈柩渡河回鄴郡。自與諸軍,折返許都。令典滿引一千虎豹騎當先,許褚引五百虎衛軍環衛,司馬懿同眾官引余兵斷後,復往許都來。將至東嶺關,正是黃昏,天降大雨。曹丕看王后甄氏座車單薄,須臾被雨水打穿,乃令從人將華蓋移到王后車上,自己卻換騎馬,與司馬懿、華歆並騎而行。甄氏欲叫公子曹叡同乘,丕曰:「為父尚乘馬行軍,豈有與母同車以避雨者也!」曹叡道:「父王見教極是。」於是亦乘馬相隨。將近關隘,賈詡道:「東嶺關地勢險惡,如今許都既失,又兼天雨,視野模糊,不可妄入。可走關下山路繞行也。」曹丕從之。   再說曹植自奪取許都,將曹丕黨羽盡力剪除,夏侯惇軟禁於府邸之中。檄文到處,附近縣鎮,也有送錢送米者,卻少兵來。蕭讓道:「曹丕公子若得知,必然兼程趕回。大王遣一支軍馬,於東嶺關埋伏。曹丕公子只道我等在許都死守,若有不防,我可乘也。」曹植甚善其言,沉吟片刻道:「某自去也。」蕭讓道:「把關伏路,將官事也,大王萬金之軀,只坐守城中便可,何必親自冒險?」曹植搖頭道:「我須得自去。」乃留楊修、胡車兒守許都,自與蕭讓、蔡福、蔡慶、顧大嫂等引軍三千,抄小路往東嶺關去。關上原本只有偏將引兵三百守把,看曹植來了,不敢相拒。蕭讓又道:「可在關門兩邊,埋伏油脂引火之物,兩邊刀斧手準備,曹丕若進,起火燒斷道路,一起突出拿下;又恐他不進東嶺關,公子可派遣弓箭手五百,長槍手一千,於山下小路埋伏。曹丕若走山下小路,亂箭下去,公子這裡再從關上殺下接應,萬無一失也。」曹植猶豫道:「子桓是我胞兄,如今此為,毋太過耶?」蕭讓道:「只怕若是易地而處,子桓卻不記掛兄弟之情也!」曹植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自引兵去小路埋伏也。」蕭讓道:「小路埋伏之事,我去便可,公子坐鎮關隘即是。」曹植執意道:「我去,我去。」蕭讓只得從之。於是曹植同蔡福、蔡慶引一千五百兵到山下埋伏,蕭讓同顧大嫂在城關守禦。曹植又再三叮囑蕭讓道:「若是子桓從關上來,埋伏起時,但擒殺阿附黨羽,中間眷屬,切不可傷害。」蕭讓道:「這個自然。」曹植方放心而去。列位,你道曹植為何有這等行徑,自己不肯坐守許都,偏要到東嶺關;又不肯坐守關隘,偏要到路口來?原來曹子建心之中,只記掛甄氏安危,從他看來,甚麼魏王爵位,甚麼江山事業,卻都不如甄氏。此等話語,丁儀、丁廙、蕭讓、楊修等雖是心腹,他亦不敢直說;又怕伏擊曹丕之時,倘使他人領兵,不知輕重,一下玉石俱焚。故而再三要自己親自帶領。   只說曹植同蔡福、蔡慶兩個,引一千五百軍,在東嶺關山腳小路一側秘密排開。曹植先叮囑道:「只看華蓋之下,便是曹子桓,可亂箭射之。隊伍中有女眷,卻不可傷害。」時逢大雨,便看曹丕一路人馬,逶迤而來。前頭是虎豹騎,且先放過。接著中間華蓋大張,護車而來。曹植心想車中必是曹丕,瞪大眼看,卻不見甄氏在何處。心道若是甄氏與曹丕同車,豈能妄動。心中猶豫,因此不曾發令,看看華蓋將過,旁邊鐵臂膊蔡福按捺不住,將手一揮。頓時小路上梆子連響,五百弓手一起放箭,齊齊往華蓋之下招呼。那車雖有錦簾遮攔,怎當得強弓勁射?轉眼之間,透簾而入者數十箭,甄氏在車內,無處躲避,兼以何曾提防,頓時慘呼數聲,撲倒車下。可憐如花似玉身,頓作香消玉殞人。   曹植在山坡上,聽得車中慘叫,心中大驚,再看甄氏倒出車外,不由心肝碎裂,痛叫一聲,拔劍向蔡福刺去。那蔡福倒也機警,急忙閃開,口中道:「大王,如何刺我!」曹植含淚罵道:「你害死甄姑娘,還問我如何!」蔡慶旁邊看見,趕緊攔住。原本山路埋伏一千五百兵士,只待號令。第一陣亂箭射死甄氏,又把左右軍士,射倒數十人。若是立刻殺下去,曹丕身邊軍馬盡在混亂之時,自然不難擊破。如今亂箭雖發,三個為首的卻在自相糾纏,於是士卒皆只是吶喊,卻不知殺下來。如此關頭,片刻耽誤,都是生死之門,許褚引虎衛軍,立時殺上去,道路邊上,兩邊混戰。曹丕在後面,聽得前方大亂,心知埋伏;片刻間都嚷王妃被射死,又不見後續發動,猜到三分,乃厲聲高叫:「子建惡弟!你若要爭奪王位,儘管前來,為何把我夫人射殺,她又不曾開罪於你!好不歹毒也!」曹植在坡上,聽得曹丕罵聲,更是淚流滿臉,如癲欲狂。這邊許褚、典滿等指揮軍馬,攻殺上來,又看東嶺關門大開,顧大嫂引軍殺出,截曹丕軍馬後尾。曹丕隊尾有一員小將,卻是許褚之子許儀,拍馬舞刀,上前抵住,兩個廝殺二十餘合,不分勝敗,許儀咋舌道:「這婦人好生了得!」此時大雨如注,兩邊軍馬,竭力廝殺。許褚暴怒,揮舞大刀,登上坡去。坡上一士卒,捻槍來刺,槍頭從許褚面頰擦過,被褚夾住槍桿,往後一摔,扔下坡去。許褚順勢一躍上坡,恰好撞見地損星一枝花蔡慶。蔡慶看許褚鬚髮濕透,卻怒目大睜,心頭寒凜,正不知當戰當走,已被許褚手起刀落,首級滾落,死前口中吶出一句「好快刀」。許褚上得山坡,環顧四面,曹植手下軍兵,盡皆惶恐,許褚大吼一聲,嚇得士卒紛紛逃散。蔡福看情形不好,倒拖了哭得淚人一般的曹植,抄小路往許都奔去。許褚待要追趕,司馬懿道:「虎侯休要急,且回頭把背後這一隊亂軍掃清!」許褚便依言,轉往後面殺過。顧大嫂正與許儀交戰,卻看許褚殺來,她畢竟是女流,氣力不加,部下軍馬又不敵虎衛軍精銳,因此往東嶺關上退去。   曹丕此時方才從隊中出來,查看軍士,損傷數百人。王妃甄氏身中十餘箭,血透衣衫,已然氣絕。曹丕想起昔日恩義,亦不由傷神。忽然蔣干來報:「大王,公子曹叡,同校尉典滿兩個,引前軍虎豹騎,追擊敵軍,殺奔許都去了!」曹丕聞言一驚,司馬懿道:「孤軍前去,必然有失,大王可引這裡軍馬,前去增援也。」曹丕道:「東嶺關中敵軍如何?」司馬懿道:「東嶺關雖是要隘,賊人據之無用,可以不理也。」曹丕便同眾官,引軍一起趕去。   原來曹叡年方十三歲,因見母親橫死,心頭憤怒,乃同典滿兩個,引軍殺奔許都。前面蔡福拖了曹植,一路奔走,楊修在城頭看見,急叫開門,蔡福與曹植敗兵,一起奔進東門。後面典滿軍馬殺到,城門緊閉。曹叡大怒,下令攻城,典滿道:「公子,我軍俱是馬隊,不便攻城也。」曹叡道:「那便叫軍士下馬攻城!」典滿不敢回絕,只得叫虎豹騎軍士一起下馬攻城。虎豹騎乃天下精兵,雖然步戰,亦是甚強。奈何未帶多少器械,唯有竹梯、套索,螻攀蟻附。城上只把亂箭、滾石打下來,可憐無雙鐵騎,卻填了城池溝豁。戰不多時,一千虎豹騎折損近百人,楊修看虎豹騎士氣已散,便叫胡車兒引一千軍,開了南門殺出。典滿望見胡車兒,想起昔日宛城之事,牙齒咬碎道:「胡賊卑劣,害死我父,今日大仇可報也!」揮舞大戟,驅馬殺來。胡車兒笑道:「今日卻叫你舊仇轉添成新恨!」手提熟銅棍,步行出馬,兩個交手二十餘合,不分高低。楊修見狀,又開東門,令蔡福引軍殺出。兩下夾擊,虎豹騎大敗,典滿斷後,保了曹叡且戰且走。行不遠,背後曹丕、司馬懿、許褚等引軍殺到,紮住陣腳,與曹植軍馬交戰。須臾,背後蕭讓、顧大嫂又引軍從東嶺關殺來,兩下混戰,殺到東方發白,蔡福、胡車兒並蕭讓等引軍退回城。   曹丕軍馬到城東十五里紮營。召集眾官商議道:「今日一戰,雖挫了敵人銳氣,卻也損折不少。如今這裡兵力單薄,倘敵軍大舉來攻,何以制之?」華歆道:「大王印綬,帶在身邊,可去附近郡縣調撥地方軍馬,自足破敵也。」曹丕道:「只恐遠水不濟近渴,若待四下軍馬調遣到時,子建氣候已成也。諸位還有良方否?」司馬懿道:「今有一策。前番先王薨時,許都青州軍皆鳴鼓擅去。大王不曾怪罪,略加安撫。如今青州軍雖散去,許都左近,尚有不少,可遣幾個使官,許以重賞,擊鼓召之,則千萬軍馬,可一時而集也!」賈詡道:「又有一條,如今這裡軍馬雖少,卻不可坐待。大王可遣能員幹吏,攜帶使命,四處奔走,教周圍郡縣,切莫附賊,以張王師之勢也。」曹丕大喜,當下分派使者,往返奔馳,往附近郡縣,各令出軍馬糧草,都要彙集。又令賈逵為使官,往附近縣鎮,徵召青州軍舊部。賈逵初時曾專作檄文,撫慰青州軍,因此眾皆敬之。果然不數日,青州軍帶甲歸營者萬餘人。曹丕乃諭之曰:「君等隨先父征戰南北,頗多功勞,本當各歸故里,以享天年。今乃因子建違先王之命,欲殺兄奪位,禍亂國家,故不得已召諸君重歸行伍,乞諸君合力同心,平亂之後,必有厚報。」青州軍同聲效忠。又得許都左近郡縣,皆送米糧來。曹丕大喜,便令許褚父子為先鋒,司馬懿為大將,典滿為護衛,賈詡、賈逵為參謀,整頓軍馬,殺奔許都而去。   再說蕭讓自退回城中,謂曹植道:「如今城內軍馬,尚有數千。曹丕公子屯兵城外,彼寡我眾,大王可親自出馬,與眾將併力攻打,逐走曹丕,再遣使官巡遊四方,則天下可定。否則被他屯兵許都城外,則附近郡縣,俱不從我號令,斷了兵馬糧草接濟,只怕難以持久。」誰知曹植因甄氏死,心頭悲痛,每日只是飲酒,堅決不肯出。下面副將,又皆因曹植是曹操愛子,方才壯膽附從。曹植自己如此頹廢,誰個還敢死戰?因此人心漸漸散了。周圍縣鎮,也不再遵從號令。蕭讓心頭焦急,又謂曹植道:「如今長安、荊州、揚州三處,消息未通。可遣人往洛陽請援兵也。」曹植道:「謙之作主便是。」蕭讓微歎而出,請戴宗來道:「戴院長,如今局勢不好,請院長辛苦一趟,往洛陽去見吳加亮,發動各處兄弟起兵接應也。我這裡有一草率之計,請加亮審看。」以一書相隨。戴宗應允,乃喬裝改扮,取了書信,駕了神行甲馬,出許都北門往洛陽去。   不日到洛陽,吳用自教唆曹植爭位,便隱在孫新店中——孫新入曹植府中為軍官,店子交與心腹夥計看管。孫新與顧大嫂有一子,名曰孫厚,年八歲,頗聰明伶俐,也留在店中。戴宗進了店,見到吳用,說了情由。吳用皺眉道:「這曹植耽於心情,自毀前程,卻又送了蔡慶兄弟性命。」拆開蕭讓書信,原是叫梁山軍馬,以擁立漢帝、曹植為名,便就於漢中、荊州、青州各處起兵。吳用看了,連連冷笑道:「真是書生之見,此時我若起兵,西川二劉、江東黃忠、揚州孫權、交州士燮、西涼馬超,豈不盡皆對我生疑;且邊境曹軍二三十萬,壁壘森嚴,我漢城、荊州兩處軍馬尚且未曾妥當,倘強進軍,必然損傷慘重。原本挑動丕植之爭,是叫曹魏自耗其力,我梁山軍好從中取利;倘曹植自不足以成事,我又豈肯此刻起兵,為他做了犧牲?」戴宗道:「只是蕭讓兄弟意思,頗想扶助曹植也。」吳用搖頭道:「我等兄弟分散在外十年,難得俱沒變心。只是蕭讓兄弟書生意氣,卻不要糊塗了。」沉吟半晌,謂戴宗道:「你可回許都去,叫眾位兄弟預備先走。」戴宗道:「莫非對蕭讓兄弟明言,只說援軍等不得了?」吳用道:「直說不發援軍,恐傷了兄弟和氣。你可說我這裡盡力預備,怎奈各處兵馬分散,恐怕來不及。叫諸位兄弟先做好打算,莫等危急時自亂手腳。戴院長你有神行之數,自然不怕;顧大嫂、蔡福、蕭讓等兄弟,可急急趕來洛陽,就與我等會齊,然後再走。孫二娘、張青兩口兒,原本在許都隱匿,便可再藏起來,以待日後。切莫暴露也。」戴宗領命而去。   於是戴宗再駕起神行甲馬,回到許都,與蕭讓、蔡福、顧大嫂等一起會於孫二娘、張青酒店之中,商議大事。蕭讓道:「院長,加亮軍師主意如何?」戴宗道:「加亮軍師欲調兵遣將,然如今各處曹軍勢大,倘若起兵,恐未必能如願也。軍師吩咐,若是這裡事情緊急時,諸位兄弟萬不可意氣用事。蕭、蔡、顧三位可便裝走洛陽,張、孫二位可留於此地,依舊內應。見機行事,切莫與官兵硬拚也。」眾皆答好,蕭讓道:「然則援軍來與不來,究竟何以知之?」戴宗道:「某明日便出城,去見宋江哥哥,求發援軍也。然軍馬遠來,沿途曹兵甚多,設使不克,諸位兄弟當好自為之。」蕭讓聞言,獨默然不語。張青道:「戴院長哥哥說的是,我等梁山好漢,何必管他王公貴人家事!」便教小二送酒肉上來,六人痛飲一番,各自散去。次日大早,戴宗便駕起甲馬出了許都南門,卻不曾往宋江處去,只留在許都左近,查探情報。   這時蕭讓、蔡福、顧大嫂各自於許都城中,與楊修、胡車兒同整頓軍事。第三日,忽報曹丕親引大軍,殺奔許都城下。蕭讓大驚,與眾人登上東門城樓望時,只看城外一派煙塵,萬千軍馬迫近。楊修慘笑道:「大勢去也!」蕭讓緊咬嘴唇,默然不語。日後,曹丕軍馬近城,立時攻打。胡車兒等引軍竭力守禦,青州軍攻勢甚猛,蕭讓見事情緊急,乃與楊修一同進宮,見過曹太后道:「太后,子桓公子引軍馬圍攻皇城,恐驚聖駕,特請太后尊駕,以退去兵馬也。」曹太后怒道:「哀家與天子皆在,我兄子桓竟如此無理!」遂令起駕,到城頭張道:「下面可是漢家軍馬?為何圍攻許都,莫非欲造反耶!」典滿見了,飛報曹丕,曹丕急問司馬懿:「太后雖是我妹,實偏袒子建。倘以天子之名喝止我軍,當何以處置?」司馬懿笑道:「甚易,如此如此便可。」於是曹丕大張魏王儀仗,護送曹操靈位,到城下,高聲道:「太后容稟!臣父曹操,親冒矢石征發三十餘年,為漢家除殘去穢;今日一旦身故,被二三鼠輩,乘隙佔據皇城,脅持天子,欲亂朝綱。恐太后為奸人所惑。臣所以冒死犯駕,實不敢因個人毀譽,而致社稷顛覆也!乞太后明察!」話罷,城下士卒齊聲高呼:「魏王千歲!千千歲!」城上守兵,俱各膽寒。賈詡又令人在四門招呼:「汝等皆在武王曹孟德部下多時,如今臨淄侯為權位欲背父命,殺兄長,你若助他,恐日後無顏見先王也!」那城中之軍,原本參差不齊,有曹植心腹,亦有漢家忠臣,到強敵壓境,自相猜忌,人心更加散亂。不時有逾城出降者。曹植聞訊更愁,卻也不管,只是飲酒。楊修、蕭讓等商議,欲保曹植出城,北投洛陽去,卻因洛陽兵微將寡,拿不定主意。   到第五日,曹丕卻遣蔣干喬裝打扮,混入城內,聯結城內少許餘黨,說動了南門守將,到一更時,忽然開了城門。曹丕早令許褚、典滿、賈逵、司馬懿引諸路軍馬,嚴加準備,立時突入城中。城內守兵原本無戰心,少加抵抗,紛紛投降。菜園子張青早派了嘍囉於四門望風,得悉,急急前往軍營,把蕭讓等三人叫起來:「哥哥,城已破,可速速走也!」三個早已收拾停當,便裝趕到北門,遇見胡車兒部下軍卒盤問,蕭讓取出令箭道:「奉大王令,有緊急軍務也。」士卒看令箭不假,於是放行。三人引了十數個伴當,方出得城門不一里,城中火光大起,闔城驚惶嘈雜之聲,遠近可聞。蕭讓呆了一呆,忽謂顧大嫂、蔡福道:「二位,且先走洛陽,某須得辦一急事也。」顧大嫂道:「此等火急時候,有甚急事?只怕命都難保!」蕭讓道:「此事若不辦了,某心難安也!」蔡福道:「究竟何事?」蕭讓道:「在城南門外,有我一故人,我欲去約他同走。」顧大嫂道:「既是哥哥的故人,我等何不同去幫了來?」蕭讓搖頭道:「不可, 南門接近曹軍營寨,若是多人去,反而引人懷疑。我自個去悄悄取了,再來尋諸位。」蔡福道:「那我等在此等哥哥來也。」蕭讓怒道:「這許多人一起等候,倘被曹軍發現,豈不一起俱亡?我一人行動,反是方便,你等可速速往洛陽,匯合吳加亮軍師。我這裡有密信一封,寫的是中原軍情,必須交加亮軍師面啟也!你等可速行!」顧大嫂還要勸說,蔡福道:「既然如此,我等先走,哥哥多加小心。」接了書信,同顧大嫂往洛陽走去。   蕭讓看顧大嫂、蔡福等去了,長歎一聲,回轉馬首,復往許都北門去。進得城不幾步,恰看見楊修扶了曹植,帶百餘兵卒,狼狽奔來,見了蕭讓,大喜道:「謙之,我等遍尋你不見,卻原來在此也!」蕭讓道:「天子、太后何在?」楊修道:「韋晃、金褘二位大人各引人眾保扶去了!」蕭讓看曹植,依然酒醉,未曾全醒,心頭悲苦泛起,謂楊修道:「我二人保公子出北門,先走洛陽可也。」於是一路奔走。此時天空無月,城中四處民居起火,驚呼之聲此起彼伏。行不遠,背後殺聲大作,無數軍馬追趕而來。楊修、蕭讓只得驅車速行,卻被前面潰兵與百姓擋住。眼看追兵漸近,橫地裡殺出一彪軍馬,當先大將手提熟銅棍,高呼:「胡車兒在此,休傷我主!」把軍馬一字兒排開,攔住街口。曹軍如潮水沖湧上來,胡車兒掄起熟銅棍,左右揮舞,曹軍當者皆喪。奈何部下軍卒,不滿數百,怎當得曹軍數千之眾,洶湧進發,胡車兒切齒怒戰,打殺曹軍數十人,身邊士卒,漸漸亡故。忽然前面街市中鼓點大作,虎衛軍分開眾兵士殺出。當先許褚,拍馬舞刀,直衝胡車兒。胡車兒雖奮力交戰,畢竟廝殺多時,氣力有損;兼之許褚勇猛,戰無十合,被褚當頭一刀,連盔帶腦,劈成兩半。時金褘、韋晃、吉邈、吉穆等各帶死士,於城中截殺曹軍。吉邈、吉穆死於亂軍之中,金褘、韋晃死守皇宮,被曹丕令許儀、典滿引一千精兵,奮力攻擊。戰不多時,金褘、韋晃兵敗被擒。許都遂又為曹丕所得。   再說楊修、蕭讓保了曹植,出北門,走小路西去。行不二里,一聲梆子響處,路邊殺出數百兵士,攔住去路。當先華歆呵呵大笑:「果不出司馬仲達所料也!子建公子,可下馬就擒!」楊修冷冷笑道:「華子魚,汝這等禍國佞臣,面諛鼠輩,今狐假虎威,在公子面前一逞威嚴,頗躊躇自滿乎?」華歆亦冷笑道:「德祖果然口舌伶俐,且面見大王,再展未遲也。」遂縱馬上前,招呼甲士拿下。不防蕭讓窺得近處,右臂抬起,裡面暗藏袖弩,倏地發出。華歆大驚,急偏頭時,左眼早著,痛叫一聲,栽下馬來。左右急急搶救,華歆自強撐起,滿臉血流。乃一手捂眼,怒道:「暗箭傷人也無用!與我拿下!」於是曹植、楊修、蕭讓等盡被曹軍所擒。曹丕又強假天子劉傑之名頒旨,只說曹植謀逆,脅持天子,自封魏王,罪大惡極;曹丕護駕有功,無愧魏爵云云。先將金褘、韋晃滿門宗族老小,盡數在市曹斬首。金褘臨刑破口大罵曹丕奸賊,韋晃以面頓地,皆不屈而死。又將曹植進城時留於許都眾官,盡數斬首,前後所殺三百餘人,換成自家親信,教華歆、賈詡、賈逵、司馬懿、陳群、蔣濟等掌權,朝中除曹丕一黨,幾近無人。王朗厚葬,封其子孫;府邸內放出夏侯惇來,賜酒壓驚。曹丕調笑道:「元讓將軍身陷大賊之中,而毫髮無損,果然宿將也。」夏侯惇聞言,甚是慚愧。又教重賞青州軍。   曹丕又使人勸楊修、蕭讓道:「汝二人各有經天緯地之才,若肯立誓,忠心保大王,則可活命也。」楊修、蕭讓俱各回絕,且嘲罵不止。曹丕聞回報,大怒,便教在東市將蕭讓、楊修斬首。   佈告四處張貼而出,早被張青所派嘍囉揭了,回報二人。張青聞言大驚,與孫二娘商議道:「吳用軍師早有計劃,如何蕭讓哥哥卻吃人家拿了?明日便要斬首,好不淒慘也。」孫二娘道:「既然如此,我等盡起這裡人眾,去救了蕭讓哥哥如何?」張青道:「只吳加亮意思,教我等莫管曹氏家事也。」孫二娘道:「他曹家哥子殺兄弟,兄弟殺哥子,干我甚事?但如今蕭讓哥哥是自家弟兄,既然失陷,總得要捨命相救便是!」張青道:「只怕顧大嫂、蔡福他們已走,我們這裡人手單薄,救不得蕭讓哥哥,反把自己陷進去了。」孫二娘道:「若是救不得,最多同死罷了,豈能顧惜自家性命,卻不要義氣二字!」張青猶豫道:「我倒不是顧惜自家性命,只顧慮吳用軍師再三叮嚀,我等在洛陽,須得好生潛伏,以備大計,不可妄動。我只怕壞了他的安排。」孫二娘唾道:「安排個鳥!若不是看晁天王與宋公明哥哥面上,誰認他有用無用!但知道攛掇陰謀詭計,把梁山上兄弟們一般義氣,盡數壞了!我今日主意已定,明日便去劫法場,救蕭讓哥哥。你若不肯,我自去也!救得蕭讓哥哥,也不在許都呆了。他若不肯留,我等自尋魯達哥哥去!」張青聞言,將桌上一大碗酒,揚脖子喝盡,一摔碗道:「甚好!」於是召集店內。原來當初入宋朝,帶了一百個精幹嘍囉隨身用,如今稍有病亡,又招了數十個精幹義勇之人,因此約有一百三四十條漢子。張青、孫二娘教殺兩頭豬,開十多罈酒,請眾人吃道:「我夫婦兩個,明日要去劫法場救一個兄弟,就是那蕭讓哥哥。此去九死一生,你等若怕的,可先分些盤纏,今夜便自回鄉去。若不怕死的,跟我夫婦同去!」那些漢子聽了,個個熱血起來,都叫:「同去,同去!」卻也有十餘個怕事些的,在那裡猶豫。張青、孫二娘便教不願去的,各分些盤纏,連夜出城自奔前程;寫一封書信,教兩個精明的小夥計帶去給吳用、宋江。其餘諸人,大吃大喝到二更時,各自去整備兵器。一面把店中積攢細軟收拾了,又在各處放好引火之物。那孫二娘、張青在許都內外,合計有十餘處鋪面,盡皆準備好。   次日將近午時,市場口數百軍馬排開,將楊修、蕭讓押解出來。典滿、吳質監斬,正欲開刀時,忽然許都城內外,十多處地方起火,蔓延附近人家,紛紛驚擾。接著一個大漢手提鋼槍,一個潑婦揮舞雙刀,齊聲高呼:「休要傷我哥哥!」引百餘人,砍開重圍,殺進法場來。正是:拼灑頸內兩斗血,無愧頭頂三尺天。不知孫二娘、張青劫法場可曾成功,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六回:吳加亮反間害大將,盧俊義興兵進徐州     第八十六回:吳加亮反間害大將,盧俊義興兵進徐州   且說菜園子張青與母夜叉孫二娘兩個,見蕭讓被曹軍拿下,連夜商量了,待法場開刀之時,先教夥計把四下自家的十多處店舖都放火燒了,乘亂引百餘人殺進法場,高叫:「休要傷我哥哥!」監斬官吳質待要喝問,孫二娘撞到跟前,手起一刀,吳質急拔佩劍格擋時,孫二娘刀快,左手一刀斬下右臂,右手刀劈面剁翻,再加一刀,眼看不活了。百十個漢子,齊把官兵亂砍殺。也是不識得大體,這許都乃皇城要地,屯駐上萬軍馬,他這百十個男女,若何能得手?典滿早跳起來,揮舞大戟,便斗孫二娘。張青乘機挺槍挑翻五六個軍士,把蕭讓、楊修身上繩索,一起扯斷,叫道:「快走!」蕭讓道:「兄弟,你兩個來此作甚?」張青道:「既然結義,便水裡火裡,皆要一起去,今日便是來陪哥哥,要生同生,要死同死!」這時法場上數百官兵,一起圍裹上來,母夜叉孫二娘銀牙緊咬,斷後廝殺,張青開路,叫小嘍囉扶了楊修、蕭讓。才拐過一道巷子,前面一聲號令,卻是許褚聞城中亂,引虎衛軍殺出彈壓。蕭讓、楊修皆色變。張青叫道:「容我死戰,保哥哥出去!」正欲上前,早被一箭射中面門,向後便倒,眼看不起。後隊孫二娘聽得丈夫慘叫,心頭一慌,回首看時,被典滿一戟刺死。蕭讓看張青、孫二娘夫婦為自己而死,心頭萬般感激,一發俱起,長歎道:「我原以子建公子恩典,不忍背離,所以捨命相報。孰知又害了兩個兄弟,有何面目見吳加亮也!」撿起地下腰刀,自刎身亡。楊修聽得莫名其妙,早被曹兵上前,再次拿住。此時張青、孫二娘所帶百餘人,盡數被殺。片刻,曹丕親自前來視事,法場殺死監斬官吳質以下百十人。丕怒道:「天子降詔,斬殺二賊,竟有黨羽前來劫奪,可知賊人氣焰猖獗,可速斬之以儆也!」便教將楊修立斬。修亦歎曰:「某自恃才略過人,卻死於此庸夫之手也,必為後世所笑。」引頸就戮。有詩歎梁山三雄曰:   曹丕淫威壓許城,好漢全義同捐生。天罡地煞百八位,幾個如他一處明?   又有詩歎楊修曰:   五車八斗未可恃,聰明自誤總關心。敢理君王嗣權事,身死何必記虛名。   又有詩歎金褘、韋晃並二吉等漢臣曰:   苦心扶政盡謀劃,成敗在天不由人。曹魏雄霸張四海,此間未絕漢家臣。   只說吳用在洛陽,先得到戴宗飛報,說曹丕調集青州軍,復圍許都。吳用聞報,冷笑不語。戴宗道:「軍師,如今眼看曹植不敵曹丕,何以是好也?」吳用道:「曹植空有文才,原本便不是曹丕對手。我之所以挑動他奪位,原也未當真指望他成事,卻是另有深意也。院長是個實在人,如何知之?」戴宗道:「請軍師相告。」吳用道:「此刻還說不得。如今只等蕭讓、顧大嫂、蔡福兄弟來了,我好安排,然後回見宋公明哥哥,再說計策。」   不二日,卻看顧大嫂、蔡福從許都來,說蕭讓別有事情,路上耽誤,特送書信與加亮軍師。吳用心頭一跳,拆開書信看時,信中道:   「罪弟蕭讓,再拜宋公明與吳加亮眾位頭領:   讓本書生,得眾位相待以兄弟,感激淋涕,本存同生共死之志。然自入漢十年,蒙曹子建推心置腹,古豫讓有眾人國士之論,子建既待我如腹心,敢不輸膽瀝膽以報!今曹氏兄弟相殘,勢如累卵,我若棄子建而去,豈不愧對聖賢?許都城危,讓誓保扶子建,若得脫身,再轉尋諸位兄弟相會;倘有不諧,則望諸位恕讓情義不終之罪也!」   吳用看罷,連連跺足道:「迂儒!迂儒!我梁山兄弟忍辱負重,安排如此大計,他卻輕飄飄便去,真真捨大義而就小義也!」顧大嫂、蔡福、孫新三個聽了,面面相覷,各自不悅。吳用道:「蕭讓既然回去尋曹植,只怕凶多吉少。如此,我遣戴院長再火急去許都打探。這裡三位兄弟,可從我安排,往三處去。」便教孫新往漢中處,尋他哥子孫立;授予錦囊一個,並蕭讓偽做曹洪輸誠曹植的信函;教顧大嫂往荊州,尋呼延灼,亦授予錦囊一個,並蕭讓偽做曹仁的信函;教蔡福先去曹植衙門中,把蕭讓偽做的曹休輸誠信件,放入其中。蔡福入去,藏了書信;出來看丁儀、丁廙在堂上,俱各神情委頓,只是飲酒。左右軍士、衙役,七歪八倒,顯見大勢去也。蔡福回來,吳用安排他去青州見盧俊義,如此如此。三人各帶伴當,立時出發,不得延誤;又遣戴宗往許都再去探看消息。   不過二日,又有張青、孫二娘心腹人前來送信,吳用觀之,信中說今日蕭讓哥哥被拿了,我等欲捨命去劫法場,恐怕難得倖免,在此先別過諸位哥哥;違背軍令,還望恕罪云云。吳用看了,氣的將桌上器皿,一把掃到地上。再等半日,戴宗回來,說許都內外,紛傳曹丕進京,殺了群臣,囚了兄弟;處斬楊修、蕭讓當日,有一個惡漢子,一個潑婦人,如此形狀,引人劫奪,反被官兵所殺。又報說探得官兵數千,正從許都往洛陽殺來。吳用搖頭不語,也不敢再待洛陽,自己收拾細軟,與戴宗兩個,走投荊州尋宋江去了。孫新、顧大嫂在洛陽店舖,總店已為官兵知曉,自然不可留人;卻在各處留下了十餘處小鋪子,也藏匿了六七十人在中。   顧大嫂一路急行,趕到樊城,秘密見了呼延灼,交付錦囊。呼延灼拆開看了,是吳用安排,教他殺一小校,卻把這封書信拿去與徐晃、文聘,假說是於路追殺細作所得,然後等徐晃、文聘自與曹丕相說。呼延灼仔細看了一番,微微皺眉道:「此等反間計策,毋太卑劣乎?」顧大嫂道:「軍師安排,俺也不知。」原來呼延灼自入漢不久,便投效在曹仁麾下,相處十年,兩個俱是名將大家,因此頗為相得。因此此刻,略有猶豫。前後思想半天,一狠心,教人請徐晃、文聘前來:「有要事相商也。」   片刻,徐晃、文聘進來,與呼延灼見了禮。灼屏退眾人,道:「某部下軍士,數日之前,拿獲一個細作——那人拒捕,已然被殺。卻取得一封密信,諸君看如何。」出蕭讓偽做曹仁手書。徐晃、文聘看時,滿篇儘是背丕向植之事。此時許都立嗣之爭,這裡眾人也各自聽得,並亦知曹植曾召曹仁相助。只是心知內主爭位,外將不宜插手;且梁山軍便在江陵,防寇責重,因此都嚴守軍營,不敢多想。如今看了信,俱各大驚。文聘道:「昨日聞報,子建公子爭位造反,已被大王所擒。子孝以書信勾結,亦是附逆之罪也。」呼延灼道:「何以處置?」文聘搖頭不語。徐晃沉吟片刻,道:「大王與子建公子,皆是武王骨血,兄弟相爭,先未論是非,甚可哀痛。征南宗室重將,有所偏頗,亦不足怪。只如今塵埃已定,若再起波瀾,恐於國家無益。且書信自外來,不知真假;倘以奸人構陷,而自亂大將,非為明也。」文聘點頭道:「公明所言有理。」呼延灼聞言,心頭卻不禁大鬆一口氣,道:「既然二君所見如此,我等便將此書信銷毀,如何?」徐晃道:「如此最好,全當無此事也。那細作屍首,炎之要好生處置,並得知此事之軍校,切勿外洩也。」呼延灼道:「看過此書信者,只有我幾個心腹,並不妨事。」於是事情平定。有詩贊曰:   吳用深謀設新計,呼延苦慮念舊情。片言消弭讒陷禍,「公明」稱道徐將軍。   曹丕進許都,一面遣許褚、許儀父子,引軍三千,去往洛陽,將曹植餘黨根基,一舉蕩平。許褚、許儀領命,殺奔洛陽。守城兵不滿千,又無人出首,早已自散。許褚兵到,即開門投降。許褚父子一路殺進去,丁儀、丁廙並黨羽前一日出城逃跑,卻被追兵拿獲,連同搜羅文案,一發解押到許都,任曹丕發落。曹丕檢視文案,卻發現內中有曹休所寫與曹植書信,只言效忠之意。丕覽罷,大怒。正欲發作,轉念想時,便請司馬懿來,秘以書信與之。司馬懿看罷,道:「此書必是偽造也。」曹丕道:「何以知之也?」司馬懿道:「曹文烈鎮守揚州,擁兵數萬;倘是與子建公子早有勾結,則許都危急之時,子建公子何不直往揚州去?且這封回復書信,既已早在臨淄侯文案中,則兩人盟約,必在之前。然文烈何不廣張旗號以為子建長勢耶?」曹丕笑道:「若真要計較,許是文烈首鼠兩端,故而不及應。然仲達之言,亦有理也。」遂把書信焚燒了,不再追究。   曹丕雖放過曹休,卻又欲殺曹植。賈詡諫道:「如今許都迭次變亂,子文公子又死,流言紛起。外則宋江、劉循、馬超、黃忠仍為國家之患,內則先王諸公子並將士,各不自安。倘再殺臨淄侯,恐更難收拾也。不如奪其權而赦其罪,保留爵位,如此,吏民見子建如此重罪,依然赦免,責眾心可安也。」曹丕初尚不以為意,後思慮再三,教先把曹植禁在許都,遣甲兵嚴密看守,斬了丁儀、丁廙,以下盡赦其罪。一面留司馬懿鎮守許都,自家快馬先趕回鄴城,以完曹操葬禮。那皇太后曹節在宮中,生怕曹植被殺,急遣心腹火急往鄴城報與卞太后。曹丕到鄴,太后迎著,哭謂丕道:「我生你兄弟四人,皆是一般看待;如今曹熊早夭,曹彰又暴病生故;汝三弟曹植生性疏狂,作亂之事,必是奸人慫恿。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也!」曹丕道:「子建才華,某亦愛之,然此造反,恐國家發令不行矣。」卞太后道:「子建是汝父生前最愛,他若死,汝有何面目見汝父也!」曹丕口中寬慰母親,只不答話。   曹丕在鄴城,送曹操歸葬。過不多日,忽有鎮南將軍夏侯尚,遣人飛報征西將軍曹洪謀反,有曹洪寫與曹植密信為證。尚為防變故,已然誅殺,並送首級於此。曹丕聞言大驚。   原來孫新領了吳用計策,星夜趕往漢中之地,見了孫立,授以錦囊。孫立看過計策,默默點頭,連夜去見夏侯尚道:「末將親自巡夜,見一可疑人走動;上前喝止時,那人拒捕,格鬥中不慎殺了,卻搜出密信也。」於是奉上。夏侯尚取信看時,卻是曹洪輸誠於曹植,自言曹丕無才無德,不足為王,願竭力保扶曹植之語。夏侯尚再細細看了筆跡,拍案道:「不料老賊這般大膽,竟欲勾結子建謀反耶!」孫立道:「將軍宜速拿主意也。」夏侯尚道:「我欲遣人飛馬回稟大王,如何?」孫立道:「只怕若曹洪勾結漢城梁山軍、西川二劉,驟起事變,他營中軍馬又多,我這裡難於招架也。」夏侯尚道:「然以文直看,該當如何也?」孫立道:「以某看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況如今臨淄侯造反於京畿,征西倘起兵接應,國家大禍到矣。將軍宜就擒住曹子廉,奪其軍馬,則功勞莫大也。」原來夏侯尚自幼與曹丕交好,二人曾往曹洪家中,告求錢財。曹洪雖然富裕,卻性吝嗇,不肯與之,因此結下仇怨。洪頗賞識曹植,更與曹丕不合。夏侯尚此次與曹洪合力進兵,攻滅劉備,兩個於行軍戰策,卻又彼此牴觸,心中不滿,思奪曹洪兵權。如今被孫立一說,心頭不由動起來。又謂孫立道:「曹洪兵多我一倍,如欲擒拿,何以制之?」孫立道:「可設酒宴,請曹洪會飲。洪必不防,然後於酒宴上擒之。」夏侯尚道:「又有程昱、孫禮、王雙等於曹洪幕帳中輔佐;我若擒曹洪,他們要干涉,何以是好?」孫立道:「倘如此,便當場殺之,以絕後患可也!」那夏侯尚與曹洪,若真論起來,曹洪還算夏侯尚之叔。如今為兵權,亦不顧得了。   於是夏侯尚在自家軍中設了酒宴,請曹洪去。可憐曹洪接到請帖,滿心歡喜便要去,哪裡想到卻是送命筵席。去到軍中,夏侯尚滿面堆笑,連連敬酒,曹洪也不提防。喝了幾巡,夏侯尚忽曰:「近來臨淄侯植起兵許都,欲奪魏王之位,上次亦曾來招我效命。未知將軍以為如何?」曹洪答道:「子建與子桓,皆是武王骨肉,兄弟相爭,本是家國不幸。我等鎮邊武將,又豈能干涉其中?」夏侯尚冷笑道:「答的妙,然則此是何物也?」展開孫新拿來的密信與曹洪看。曹洪看時,大怒道:「此乃奸人構陷也!」夏侯尚將酒杯一摔,刀斧手四下湧出,曹洪待要抗拒,措手不及,早被打倒綁住。夏侯尚道:「子廉將軍,汝自家寫下親筆書信,於今被我拿獲,早早認罪,何必抵賴?」曹洪恨的牙齒咬碎,罵道:「豎子!某追隨武王三十餘年,豈能為此謀亂之事!分明汝欲奪我兵權,因此設此圈套害我!」口中「匹夫、奸賊」罵個不住。夏侯尚被他說中心思,不由無名火起,便令於酒席之上斬之。曹洪廝殺了大半生,槍林箭雨裡穿過,今日卻死在自家刀下。夏侯尚又遣人持了曹洪首級,去招降所部軍馬。   曹洪從人聽得帳中混亂,急急逃回營寨,報知程昱。程昱大驚。待要前去見夏侯尚分辨時,只聽營寨外無數軍馬來,當先夏侯尚,令人持曹洪首級,高聲道:「曹洪勾結臨淄侯造反,已然誅殺了!」曹洪營中將士聽得,俱各大亂。程昱挺身而出道:「伯仁說征西將軍造反,有何憑證?」夏侯尚道:「有曹洪寫與臨淄侯的書信為證!」程昱道:「書信易於偽造,豈足為證!」夏侯尚道:「卻是曹洪親筆,仲德請自看!」從懷中取出密信,遞給程昱。程昱接過,就火光下細細看了一回,狐疑頓生。轉謂夏侯尚道:「縱然此信為實,亦當交大王發落,伯仁怎能擅自殺人?」夏侯尚道:「事態緊急,不得以常規行之也!」曹洪治軍良久,頗得將士之心。孫禮、王雙等各自憤怒,欲率本部軍馬,抵抗夏侯尚。程昱急止住眾人,謂夏侯尚道:「既如此,伯仁可將事情飛報大王,聽憑決斷。我等暫且各自整頓軍馬,切不可先亂。」夏侯尚看程昱正氣凜然,不敢再強求合併兵馬,勉強應允,自回軍營,一面飛報曹丕。   曹丕聞報殺了曹洪,不由悚然。前後想了片刻,已知曹洪之事,多半又是有人構陷。然夏侯尚與己厚交,且曹洪往日仇隙尚在,此時免去一個後患,亦非全是不妙也。思度半日,乃令曰:「曹洪書信連接臨淄侯,意圖不軌,夏侯尚當機立斷,是為一功。然洪隨武王征戰多年,功勞非常,今雖有過,罪不致死。特謚恭侯,撫恤遺屬,所部軍馬,盡歸夏侯尚統管也。」是軍中血案,不了了之。有詩歎曹洪曰:   昔日摧鋒冒萬死,今朝糊塗筵前亡。君王豈有悔恨處,飛鳥未盡良弓藏。   曹洪既死,卞太后流淚謂曹丕道:「昔日你父戰於汴水時,若非曹洪捨命相救,則已死矣。如今老臣被殺,只恐人心俱為不平。你三弟曹植,也是一般。汝不可再害他也。」曹丕只好答應。於是貶曹植為庶民,令偏將送回臨淄軟禁。曹植至郡,初時監督甚嚴,衣食皆不得自由也。後曹植於中夜含淚吟詩,云「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監者偷錄其詩,送於曹丕,丕閱之,不覺淚下,待曹植稍寬。又有吳王孫權上表,稱賀於曹丕。丕冷笑道:「這廝卻待我大局安定,方才來賀也。」令重賞來使,好生回報。自曹操新平三年五月身死,歷時三月有餘,方才諸州安定。   曹丕待父喪禮畢,返回許都。司馬懿迎接,卻報說衛尉程昱、長史劉曄,俱各告病請辭。曹丕再三挽留,只是不從;心知二人必為曹洪、曹彰之死,而不自安。乃厚賜貨幣送歸。忽然曹休從揚州急報來,說黃忠兵馬勢不可擋,竟渡淮水而犯徐州境界。曹丕大驚,急與賈詡、司馬懿、華歆等商議。賈詡道:「黃忠勇烈宿將也。今劉備已亡,所餘良將唯忠,兼以懷必死報仇之心,率江東精銳之眾,故而先前曹文烈與之交戰,敗多勝少;後武王令鄢陵侯增援,方才緩住。前番武王薨,鄢陵侯帶兵奔喪,因此亂了軍伍;又兼隨後鄢陵侯暴薨,臨淄侯許都作亂,種種紛擾,因此文烈一路,招架不住。今可遣能戰老將,前往迎敵也。」華歆道:「老將頗多物故。今有安東將軍臧霸,屯兵青州,可令其就近往徐州去戰黃忠也。」曹丕大喜,便叫人往青州去調遣臧霸軍馬。   臧霸聞令,只帶數騎,星夜入許都拜見曹丕。丕曰:「如今黃忠據江、淮而犯揚、徐,公乃名將,可引本部往敵之。」臧霸叩拜道:「大王過譽,末將敢不捨死相報。只有一事,末將部下軍馬,數月前聞武王薨,多有乘亂離去,末將無能,不得禁止也。如今兵力薄弱,恐難當大任也。」曹丕愁道:「如此,豈不坐看黃忠猖獗?」臧霸道:「末將斗膽,保舉一人,可叫淮揚安若泰山,便踏平江東,亦非難事也!」曹丕道:「公欲保何人?」臧霸道:「乃我青州一個好漢,姓盧,雙名俊義。此人本是一豪強大戶,建安中昌郗造反,臣引兵平定,此人頗有大助也。如今屯於泰山之南,廣開土地,納糧進貢,四方盜賊亦不敢犯,地方由是大安也。他莊園擁農丁數萬,本人文武雙全,名下又頗有些英雄好漢。若叫此人為將,則抵禦黃忠,何足掛齒!」曹丕大喜道:「如此大賢,宣高將軍為何早不曾保與國家效力?」臧霸道:「大王有所不知,此人自稱不喜做官,只欲躬耕田園,因此末將幾番欲推薦,都被他攔住。如今談及黃忠犯境,這盧俊義便看來有些心動;我又再三勸說,他方應允,前來拜見大王,為國出力。」曹丕大喜:「如此說來,此人已在許都?」臧霸道:「便在殿外候大王宣令。」曹丕急令請入,便看臧霸出去,引了一人,雄赳赳大步邁到殿下。生得如何模樣?   輕揚三捋鬚,正分八字眉。身材凜凜九尺上,兩膀氣力七百斤。虎體熊背,英雄氣蓋萬千軍馬;猿臂狼腰,論使槍棒天下數一。眼目自透大志,胸中更有豪情。河北道上有名姓,江湖號稱玉麒麟。躬身且拜堂上君主,起手要掀天下風雲。   這個正是河北玉麒麟盧俊義。自當初受了吳用之計,引數十個好漢,隱匿在山東之地,與藏霸結交,收拾大志,一直窩伏十年。前不久得了吳用遣蔡福送來錦囊,因此待臧霸推薦往征黃忠之時,便應允,相隨來許都見曹丕。曹丕哪裡知道這許多陰謀,看盧俊義儀表堂堂,大為歡喜,降階下來,親握盧俊義之手,連勝讚歎道:「好壯士也!未知盧員外有多少軍馬?」盧俊義答道:「親養帶甲防身壯士,約有三四千人;莊中佃戶,丁壯一萬餘人,惜無兵器馬匹也。」列位,要說盧俊義當初留在山東,麾下便有二十七個頭領,二萬餘軍馬;如今聚集十年,又不曾經歷大廝殺,實有軍馬四五萬人,盔甲兵器也充足;此處故意說少,為示弱與曹丕,免遭猜忌也。曹丕聞盧俊義有一萬多丁壯,甚喜,又問:「盧員外可知反賊黃忠進犯徐州,聲威甚猛?」盧俊義道:「黃忠乃劉備餘黨,元兇既沒,此輩不過孤魂野鬼也。只要國家以精兵討之,不難除滅。」曹丕壯其言道:「既然如此,員外可願引兵討伐?」盧俊義道:「某有兄弟十餘人,皆是雄烈勇武。只要大王付與糧草、馬匹,待某引自家弟兄前去,保將黃忠首級獻於大王也!」曹丕大喜,便頒王命,拜盧俊義為定東將軍,付與盔甲三千副,戰馬一千匹,糧草、兵器、弓箭、令旗等不計其數。又問盧俊義道:「員外起兵為國立功,可有名號?」盧俊義道:「我等屯兵泰山之南,叫『南山軍』可也。」曹丕便賜「南山軍」旗號與盧俊義,只叫剋日起兵。一面賜宴慰勞。   華歆聞之,暗地謂曹丕道:「盧俊義是山東豪強,臧宣高原本亦是草莽出身。如今盧俊義去平亂,不可不稍加提防。可派監軍,若盧俊義無異心,則自助之;若有異心,可早稟報也。」曹丕道:「何人可作監軍?」華歆道:「蔣干可作也。」曹丕便令蔣干為監軍,隨盧俊義同去。   且說盧俊義得了曹丕之令,領了押運器物,自己先回山東。原本留在山東二十七個好漢,孫立在夏侯尚軍中,呼延灼在曹仁軍中,蔡慶、蕭讓已死,故這裡共還有二十三人,乃是:玉麒麟盧俊義、神機軍師朱武、雙槍將董平、百勝將軍韓滔、天目將彭祀、聖水將軍單廷珪、神火將魏定國、浪子燕青、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船火兒張橫、浪裡白條張順、混世魔王樊瑞、喪門神鮑旭、鐵叫子樂和、鐵臂膊蔡福、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轟天雷凌振、青眼虎李雲、九尾龜陶宗旺、金錢豹子湯隆、插翅虎雷橫。盧俊義與諸人密密商議道:「我去揚州,必破黃忠,然後可進江東。然這裡須有一得力之人帶領。待吳加亮號令到時,則兩路一起發作響應,奪取他東面江山也。」商議一會,便分撥人力,叫雙槍將董平為統帥,混世魔王樊瑞為輔佐,部下引十個好漢:乃是韓滔、彭祀、單延珪、魏定國、張橫、凌振、皇甫端、李雲、湯隆、侯健,隱藏在莊園及附近山寨之中,整備軍務,只等接應。盧俊義自己帶了朱武、燕青、解珍、解寶、張順、鮑旭、樂和、蔡福、陶宗旺、雷橫,一共是十一個好漢,引精兵一萬五千,出青州,殺奔徐州而來。曹丕所派監軍蔣干,在小沛匯合,於是往南大舉進發。   行到彭城,前面哨馬飛報:「鎮東將軍曹休,被黃忠接連殺敗,退過淮水。豈料黃忠不攻壽春,卻渡淮緊追,官兵抵擋不住,繞過洪澤湖,往淮安去了。」盧俊義笑道:「不想曹休枉自稱宗室名將,如此不堪也!」忽又報:「黃忠引二三萬軍馬,往彭城來了!」盧俊義大喜,謂眾人道:「我等且去應敵,殺退黃忠,便是功勞一件也!」蔣幹道:「黃忠雖老,甚是勇猛,盧將軍不可輕敵也。」盧俊義道:「先生且寬心,今日看某去戰老黃忠也!」便教眾好漢催動軍馬,前去交戰。正是:十年打熬在山東,今朝一舉顯英雄。不知盧俊義此去會戰黃忠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七回:玉麒麟大戰黃漢升,孫仲謀奪取淮南地     第八十七回:玉麒麟大戰黃漢升,孫仲謀奪取淮南地   且說當初劉備在葭萌關之下心存必死,卻封了一個錦囊,教關興、張苞兩個帶了,便裝抄小路去往江東,尋見李俊、黃忠,然後拆看;若江東已失,也便拆開。二人從漢中小路,輾轉巴西、巴郡一路,將到荊州,見沿江宋曹兩軍對峙,戒備森嚴,便轉往南抄五溪一帶,走荊南過境,直入江東。晝宿夜行,說不盡一路辛苦。到了江東,聞說李俊在合肥,黃忠在壽春,各自與曹軍廝殺,於是二人再渡江尋見黃忠,一路顛簸,前後數月。二人見了黃忠,拆開劉備所封錦囊看時,原來裡面是劉備遺言,只說:「某空好功業,如今大勢既去,難為回天。黃漢升、李文顏二公,皆當世人傑,今可視大局,自定前程;或自立為王,或隱歸故里,且莫為我一人而再累諸君也。二位賢侄,我與汝等父親義結金蘭。今關、張二弟已死,汝二人是兩家血脈,萬不可自輕生死,而再令二門絕後。如你等到荊州時江東已陷落,則可自行歸隱,毋再出仕也。」關興、張苞看畢,再拜大哭。黃忠亦老淚縱橫,切齒大罵宋江、吳用、龐統。須臾,折箭誓曰:「老夫雖萬死,必擁漢旌,與國賊不共戴天也!」關、張二小將哭了一會,齊向黃忠道:「今天下群賊猖獗,漢室忠臣,唯老將軍也。我兄弟二人,蒙陛下多有恩典,願投效老將軍麾下,共殺國賊,以報陛下!」黃忠道:「我這裡廝殺,雖然屢屢得勝,然賊勢不斷增添,局勢亦然凶險。二位賢侄既蒙陛下所囑,不可再犯險也。」張苞聞言,嚼指出血道:「老將軍此是何言!社稷傾覆,我等豈顧身家!」黃忠歎道:「二位賢侄各有令尊之節烈也。然關雲長、張益德皆是蓋世名臣,今若二位賢侄有所長短,則英雄後續香火,怎生是好也?」張苞道:「老將軍說得是。我有二弟張紹,已隱居閬中。安國賢弟,你家大哥戰死於麥城,三弟與小妹皆不知所終,恐難倖免,如今雲長叔父僅此一脈。你可勿出戰也。」關興怒道:「此是何言!我二人既結義,同生同死;又有國仇,豈以香火而退哉!我父當日曾言,若是臨難苟且,縱養出百子千孫,一般若路人;如身死國難,浩氣長存,則千載之下,華夏子民,盡可續存香火,縱然無後,亦不愧祖先也!」一番話說出,張苞、黃忠俱各感激。黃忠道:「二位賢侄有此心,老夫願捨此殘生,隨賢侄等同去廝殺!拼將一死,以報漢室!」   於是黃忠、關興、張苞一起上馬,引軍殺奔曹營。曹休出來交戰,不數合,被張苞一箭射中肩頭,伏鞍敗走。黃忠揮大軍進發,關興、張苞兩翼齊出,殺的曹軍魂飛魄散,連敗數陣,退過淮河去了。黃忠叫渡過淮河,直逼彭城。參謀呂義道:「曹休軍往淮安去,恐他繞過洪澤湖,卻抄襲我後路也。」黃忠呵呵笑道:「曹休豎子,接連被老夫殺敗十餘陣,早已膽裂。他若敢繞襲我後路,是自尋死也。如今老夫卻直取彭城。若得彭城,則徐州、豫州,俱震動也。」呂義道:「我等合江東之兵,不滿十萬,豈能與天下抗衡。老將軍進攻過急,恐軍力損耗分散,一旦有變,則難保全也。」黃忠轉淒然道:「我何嘗不知行軍當謹慎,然此刻陛下既死,我等為漢臣,唯有死戰以圖盡節,豈望其他哉!」於是留張著、霍峻引一支軍馬,屯兵淮上,接應兩頭;又飛書叫李俊連接江東,自與關興、張苞、呂義等,引二三萬軍馬,殺奔彭城去。   這邊盧俊義同眾頭領已到彭城,聞黃忠起兵殺來,便商量出去迎戰。朱武道:「敵眾我寡,他又是連勝之際,銳氣正盛。與之正面交鋒,非合兵法也。如今可分四隊軍馬,於四下埋伏。將軍卻自引一隊兵,出城迎戰。待敵軍齊來攻我,卻把左右兩隊殺出夾擊;彼若原預備了接應兵,則再把我三隊四隊殺出截住,如此必可大勝。」盧俊義聞言大喜,便傳令下去:左一隊解珍,右一隊解寶,左二隊陶宗旺,右二隊鮑旭。各引一千軍馬,四面埋伏。盧俊義自同雷橫、張順、蔡福、樂和、燕青五個兄弟引軍一萬出城迎戰,卻留監軍蔣干、軍師朱武守城,並掌鼓號令旗。   須臾,前方軍馬大至,如隆冬飛雪。二三萬漢軍,盡皆白衣戴孝,神情肅穆。當中一面方丈「漢」字大旗,盡修白幅。旗下黃忠滿面皺紋好似刀刻一般,鬚髮如霜,唯雙目怒火洶洶。左右關興,張苞,盡皆悲憤。盧俊義看漢軍聲勢如此,不由一凜,卻看身邊燕青,面帶感傷。正在看時,聽得黃忠高聲道:「對陣賊軍,是何方蝦兵蟹將?」盧俊義道:「我乃南山軍大帥玉麒麟盧俊義也!今奉魏王命,來討反賊!」黃忠聽得「南山軍」名頭,怒道:「南山軍,梁山軍,無非一幫無信草寇!誰敢來戰!」插翅虎雷橫聞言火起,把馬一拍,舞刀衝殺出去。張苞挺蛇矛相迎。兩馬盤旋,斗有二十餘合,張苞勇力倍增,雷橫漸漸不支。盧俊義恐雷橫有失,叫聲:「雷橫兄弟且回來!」自家把馬腹一踢,殺出陣去。黃忠看了,呵呵笑道:「好,且看老夫陪你過陣!」拍馬舞刀,抵住盧俊義。兩個刀槍並舉,戰作一團,殺到酣處,刀槍如電火遊走,但看得一道金光,一道銀光,團團裹住,並不見人在哪裡,馬在哪裡!有詩贊曰:   猛虎廝撲震山野,蛟龍奪寶驚魚蟲。槍刺刀擋,正弈者遇強對;刀砍槍架,是良將恰相逢。槍來勢如銀蟒吐信,刀去形似金龍興波。老黃忠不服老氣,鐵骨偏帶英雄膽;玉麒麟無愧玉門,熱血欲成不世功。沙場前人喊馬嘶,長空裡風起雲湧。誰道漢宋兩隔世,今朝乘雷會英雄!   那盧俊義與黃忠兩個陣前酣鬥,約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兩邊軍將,俱各看得呆了。蔡福對燕青道:「小乙哥,你家盧員外槍棒當世無對,這個老頭竟能抵擋數十回合,好生了得!」呂義亦對關興、張苞道:「不想曹賊軍中,竟還有此等人物,卻不曾聽得姓名!」這兩邊看得人膽寒,兩個廝並的自己也暗自心驚。盧俊義暗道:「曾聞老黃忠是蜀漢五虎將之一,如今看時,果然厲害。他鬚髮皆白,尚能抵擋如許,倘在盛年時,只怕我未必是對手也。」黃忠亦道:「這一『南山軍』賊目,槍法神出鬼沒,若論武藝,竟似不在關雲長之下也!」彼此存了一絲敬意,手上卻不敢放鬆。再戰三十餘合,盧俊義興頭上來,大呼酣戰,精神倍添。黃忠畢竟年已七旬,血氣不足,手裡面漸漸滯了。再戰二十合,黃忠刀法不支,心道此人如此厲害,當以神箭取之也。想到這層,用刀把盧俊義的槍一格,回馬便走。盧俊義喝道:「哪裡去!」策馬來趕。黃忠暗取弓在手,回頭射來,誰知盧俊義是宋時人,遍聽三分,早知黃忠善射,故而有所提防,看黃忠身形動時,急急閃在一邊,那箭擦耳過去了。盧俊義大怒,縱馬再趕來,黃忠故意把馬放慢,看看前後相隔約有二丈遠近,忽然回身射,盧俊義急閃時,黃忠卻是捏箭在手,虛曳弓弦。盧俊義被這一唬,閃避之時,身形已亂,黃忠立時搭箭再射,那箭劈胸而來,離得又近,看看無處避時,盧俊義將身往後一仰,箭端端擦著鼻頭飛過去了。黃忠回馬再戰,看盧俊義抖擻精神,坐正身子,挺槍上前。兩個又鬥三十餘合,黃忠老邁年高,終是當不得盧俊義正值壯年,刀法漸亂,只得退回本陣。盧俊義敬他是個老英雄,卻也不追趕。   關興在陣中,看見黃忠戰敗,心頭大怒,便要揮軍馬衝上。張苞止之道:「安國且慢。敵軍如此列隊,恐有詭計,不如我引軍衝他旗門,你卻在後掠陣也。」關興從之,於是張苞驟馬挺矛,引軍殺奔過來。盧俊義自回本陣,雷橫、張順、樂和、蔡福等指揮士卒,列隊抵擋。兩邊軍馬混戰,漢軍人多,漸佔上風。忽然城頭上號角長鳴,左右兩邊殺出兩隊軍馬,為首卻是步將解珍、解寶,各挺鋼叉,把漢兵兩翼衝動。關興看見,引後隊軍馬殺出截住。再戰片刻,城頭號角又鳴,卻是陶宗旺、鮑旭引軍殺出。朱武在城頭揮舞令旗,指揮四隊兵馬,往來交錯,把漢軍半數陷住,首尾不能相顧。梁山好漢,各自廝殺進去,後面漢軍參謀呂義見戰不利,急急鳴金,黃忠、張苞,關興三人苦戰斷後,撤退下來。朱武看勢,便也叫收兵,自退回城中。   盧俊義收兵回城,謂朱武道:「這老黃忠果然名不虛傳也。」朱武悄然道:「我等今日一戰,雖不曾落得下風,好歹他兵多,若是在這裡孤軍與他交戰,沒來由替曹丕做了火中取栗。不如明日且守城,卻遣人叫曹休兵馬繞湖過來,合力一處廝拼,如此方好。」盧俊義稱善,便遣喪門神鮑旭,前去洪澤湖畔,尋曹休,言合力之事。鮑旭領命,帶幾個從人,快馬加鞭,繞洪澤湖尋見曹休軍營,入內說了。原來曹休聞知盧俊義戰退黃忠,正同朱靈商量進兵,見了鮑旭,大為歡喜,道:「盧將軍忠勇過人,一戰而敗老賊。如今我這裡正待起兵與將軍通力破賊也。」朱靈道:「我軍退在淮安,往西百里之地,易守難攻。倘被黃忠佔據要地,難以施展也。可分兵一路,乘戰船木筏,經洪澤湖過去,抄襲賊軍之後;然後盧將軍從彭城向南殺出,都督自提兵從淮安向西殺出,再叫路昭從壽春殺出,四面夾擊,可擒黃忠也。」曹休大喜,便謂鮑旭回復盧俊義;一面叫朱靈引一萬兵馬,分乘百餘隻船筏,從洪澤湖水面過去,襲漢軍之後;自帶大將張普、薛喬等,提兵三萬,自淮安陸路進擊。   誰知派往壽春下書人,卻被漢軍巡哨拿住。黃忠得了書信,怒道:「曹休賊子,竟還敢前來。又欲四面攻我,計策好毒也!」呂義道:「既然得了他書信,可將計就計,把原封書信,另遣精幹人送去與路昭;卻叫淮河渡口霍峻、張著兩將,秘密準備,截殺其兵,奪取壽春。老將軍可自提兵,戰他兩路也。」張苞道:「賊人欲四面圍攻,但曹休一路過來,想必不能立到。老將軍可裝敗詐輸,先設下埋伏,圍殲了盧俊義一路,然後曹休必喪膽也。」黃忠然之。便安排關興、張苞兩路埋伏,自引軍馬,預備誘敵敗戰。   盧俊義得到鮑旭回復,心頭高興,便整備軍馬,只待出戰。日期將近,卻見黃忠引一支軍馬,殺到城下叫罵道:「草寇!汝等死守不出,無非欲等曹休來援耳!那曹休早被老夫殺得半死,安敢前來!遣個會事的,與老夫戰三百回合也!」便叫部下軍士,一起大罵。盧俊義怒道:「我敬你老,不與你計較,這廝卻忒無禮!當我怕你麼!」便要出戰。朱武再三勸告不聽,乃曰:「若必出戰,可將出城之軍,分為前後兩隊;一隊在前廝殺,一隊接應,如此方保無恙也。」盧俊義從之,點兵一萬出城,教解珍、解寶、鮑旭、陶宗旺引一半為前隊,自家和燕青、雷橫引一半為後隊。出得城來,只見黃忠手提大刀,陣前叫罵。解珍大怒,挺鋼叉步行出戰,與黃忠戰不數合,解寶看黃忠刀法剛利,恐怕哥子不支,也殺出夾擊。老黃忠一口寶刀抵住兩頭蛇、雙尾蠍兩柄鋼叉,激鬥十餘回合,不分勝敗,卻看遠遠煙塵大起,正是曹休引軍殺來。黃忠神色大驚,刀法不覺落了,匆匆一擋,回馬便走。解珍、解寶哪裡肯捨,大步追上,後面鮑旭、陶宗旺催動兵馬,一起追擊,漢軍隊中,呂義連連鳴金,向後便退。南山軍分前後二隊,緊緊追來。一氣退出二十里地,兩軍皆走得汗如瓢潑,氣喘吁吁,忽然兩邊鼓號大作,關興。張苞引軍兩翼殺來。南山軍大驚,卻待迎戰,黃忠亦翻身殺回。解珍、解寶急急上前招架,老黃忠大施神勇,寶刀挾風,招法威猛。二解雖然強悍,看中埋伏,不由手忙腳亂。關興一口大刀,早殺進賊群,刃鋒過處,人頭滾落。鮑旭、陶宗旺兩個,上前抵擋,不數合,又被張苞從後面殺來,軍勢大亂,解珍、解寶、鮑旭、陶宗旺各自混在亂軍中敗走,張苞窺得真切,一箭朝鮑旭射去。張苞箭法准,那鮑旭卻也機靈,半邊臉盯著馬後,看箭影一閃,急急抬手格擋,手腕裹了皮甲,恰好把那箭擋在一旁。鮑旭正在得意,不防黃忠張二石強弓,搭三尺利箭,倏地一聲,流星般射去,正中鮑旭後腦,射得腦漿迸流,倒與馬下,被亂軍踏成肉泥。可憐地暴星,就此做了沙場一鬼。   解珍、解寶、陶宗旺見折了鮑旭,更是不敢抵擋,亂紛紛往後逃竄。黃忠、關興、張苞各自引軍廝殺,不一里,盧俊義引後隊軍馬殺上,見狀大怒,高呼:「賊軍休要猖獗,河北玉麒麟在此!」挺槍躍馬,殺入陣中。關興輪刀上前,與盧俊義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張苞恐關興不是對手,縱馬挺矛,上前相助。盧俊義一人抵住兩個,面無懼色。三匹馬丁字形又酣鬥四五十合,不見高低。黃忠看盧俊義勇猛,心念一動,拈弓欲待射他。早被燕青機靈,看得黃忠拿起弓來,便就軍士手中搶了一面盾牌,攔在黃忠面前。黃忠左右轉折欲射盧俊義,都被燕青攔住。心頭焦急,提刀上前,要斬燕青。燕青看他相去不遠時,卻將袖內弩箭,劈面射出。黃忠眼前一花,心知不妙,好在擅長弓箭,急急偏頭閃過,那弩箭早把面頰割破,流出些鮮血。黃忠被燕青一箭,不由悚然。正待再上前,又看北面,曹休大軍來得不遠,再戰亦難以取勝,只得教鳴金收兵。盧俊義看前隊被黃忠殺得大敗,亦不敢緊逼,便教後退十里,整頓人馬。亂軍中尋到鮑旭屍首,痛哭厚葬。計點軍馬,折損了二千餘人。於是自與曹休相見。不過一個時辰,朱靈引軍從洞庭湖上來,報說黃忠軍馬已退往下蔡去了。曹休道:「賊軍西去,恐他進犯豫州,如之奈何?」朱武道:「都督寬心,黃忠西去,必不敢攻豫州,而是欲從壽春渡淮也。今可整頓軍馬,一起追擊。」曹休大喜,便與盧俊義合兵,前後有五七萬軍馬,分隊進襲而去。   再說吳王孫權,自建安二十年被劉備連接東海軍殺敗,盡奪其地。自與隨身將士,投降曹操,前往壽春安身。後操又令其出壽春,改屯於穎上。走散臣僚,陸續尋來。曹操忌憚其仍擁兵馬,欲要奪其兵,未及下手,卻被劉備三路大舉攻打,忙於應付,只得叫他留屯地方,危急時刻尚可抵擋一二。孫權在穎上,佯裝沉醉聲色,暗自招納兵馬,集聚糧草,並借圍獵之機,整訓兵馬。曹操雖有耳聞,卻不得禁之。後權聞風雲突變,宋江反水,劉備勢危,暗地召諸謀臣商議道:「如今之勢,諸君有何高見?」顧雍道:「梁山軍既反,劉備必敗於曹操。然劉備雖然是我大仇,今若亡了,曹操必不容我等在此也。」周循笑道:「非也。那宋江非只草莽之徒,必有野心。他反叛劉備,卻定然不肯作曹操忠臣。江表、兩川之地,眼看得更要大亂也。大王宜早作打算。」孫權然之,於是拜蔣欽為左將軍,大都督,總領軍馬,以備萬一。一面遣人四下打探各方消息。   未過多時,急報連番而來,說荊州已被宋江奪占,漢軍旗號,煙消雲散;又報川中亦有廝殺,唯東面一路,黃忠、李俊與曹休、張遼鏖戰正激。孫權只叫觀望。聚集臣僚再商議,闞澤道:「臣有一策,可重振江東聲勢也。」權問其計,澤曰:「如今梁山軍謀反,劉備甚是尷尬。大王不如起此間兵馬,直取荊州,助劉備討伐宋江。如能得諧,則劉備免於覆亡,必感激大王。由此可重聯孫劉,以成鼎足也。」孫權聽罷,搖頭道:「劉備自稱皇帝,我若與之聯盟,是受辱也;我殺他義弟關羽,他奪我基業,又害我忠臣良將無數,兩下血海深仇,豈能勾銷。」闞澤再三苦勸,權怒不從,只得怏怏退下。   待到曹操身故,丕、彰、植兄弟爭位之時,權意欲聯絡曹彰,而助其奪王爵。顧雍止之曰:「曹氏內鬥,非外人可插手。曹彰雖然勇悍,素無心機,必非曹丕之對。大王此時若出手,必招禍也。」未幾,果然曹丕繼位,曹彰橫死,曹植貶為庶民。孫權看曹家自相爭鬥,心中雄心更盛,只是等待時機。   到七月,黃忠連敗曹休,勢頭甚猛。孫權便存了向曹丕請纓之心。忽有劉備所置鎮東將軍,東海軍大帥李俊,遣心腹人朱富,來見吳王,秘言願以江東之地,迎接吳王回去立業。孫權聞之,又驚又喜,問朱富道:「你等當初起兵攻我後方,把八十一縣並南徐、建業等處盡皆打破,害了我多少官員將士。如今為何前來輸誠?」朱富答道:「我家李俊將軍,原本看劉備是皇家人,又有仁義的名聲在外,因此欲想歸順了他,上報漢室,下立功業。誰曉得那劉備卻空有其表,皇帝一死,他便忙不迭自己當了皇帝;又信任奸人,叫宋江一幫人奪了江山,原來不是個托身之主。那曹丕一夥,原本就欺壓皇帝厲害,自己兄弟又自相殘殺,也跟不得。黃忠七十以上年紀,還想北伐徐州,豈不是自己不活了?思來想去,單靠我等,斷斷不能保護這江東。還是來請大王,不計東海軍往日冒犯之過,從我等之意,起駕回江東稱王。我等東海軍願跟隨大王,永不變心。」孫權聽了,心頭有喜有疑,再盤問幾句,朱富對答如流。權便叫朱富且下去休息,自己召集心腹臣僚,再作商量。步騭道:「這穎上之地,在曹丕眼目下,終非長存之處。如今東海軍既然有心尋主,不可錯失機會也。」顧雍道:「昔日劉備信任梁山軍,結果後方烽煙暴起,落得國破身死。這等草寇,不知由來的,素無信義,原本信賴不得。」周循道:「雖然如此,以某愚見,還是乘此機會,取得江東之地。至於東海軍,可待安頓之後,設計除之。以吳會之地,憑長江天險,則足與天下抗爭也。」顧雍道:「我等若退入江東,曹丕發怒,起大兵攻伐,何以當之?」周循道:「如今西川二劉、西涼馬超、荊州宋江,俱各擁兵自重,曹丕關心處尚多也。我等佔據江東,名義服從朝廷,進貢禮品,則曹軍不得先伐我。然後乘他與西面諸將相鬥,我再乘勢起兵,則進可並天下,退可保長江也。」孫權聽了,大喜道:「小周郎所計,甚合孤意,真有乃父之風也!」顧雍道:「雖然如此,卻如何得離此地,前往江東?」周循道:「可叫李俊退回江東,沿江死守。曹軍無善戰水軍,必難過大江。然後大王可主動請戰,替朝廷平定江東。曹丕若允,則我乘勢還吳,此上策也。倘若曹丕不許,則可叫李俊引軍一路,進犯豫南。大王屯兵穎上,出兵應敵乃分內也。卻於陣前動手,擁入江東去,此為中策。」孫權連連點頭,便傳朱富進來,重賞之。叫他回報李俊,如此如此。又說李俊如肯以江東逢迎,則必使永享富貴也。朱富歡歡喜喜回去了。   看官要曉得,朱富此來,卻也是李俊奉了吳用命令,如此安排。當下見了李俊,稟告如此,俊笑曰:「果不出吳加亮所料也。」便令軍馬自合肥拔營而走,往江南退去。卻不通知黃忠。此時張遼、樂進、李典等引軍在合肥與東海軍對峙,已有一年。原來曹軍用將,往往重宗室,故張遼之兵,遠少於曹休。雖然,遼、典、進皆名將,兼之李俊不曾有決死心,因此互有勝敗。如今忽報李俊所部東海軍數萬人馬,一時拔寨俱走。遼心頭奇怪,不敢便追擊,只是守城關營寨,一邊遣人打探各處消息。待聽得李俊軍馬確實退遠,乃謂李典、樂進道:「國家大患,唯有劉備;今數路俱平,只餘江東。李俊不過是草莽賊寇,今既退回,難以急攻。可分兵北進,助曹文烈圍殲黃忠孤軍也。」李典、樂進皆稱善。遼又道:「黃忠兵既西趨,防其渡穎水而走。文謙可守合肥,我與曼成引一半兵,往穎水之南紮營去也。」二將從之。   再說曹軍壽春守將路昭,原本絆住黃忠後路。得了曹休密信,便留偏將守壽春,自點八千軍馬,乘夜渡淮而入徐州。誰料軍馬方才半渡,一聲號鼓,伏兵齊出,正是黃忠部將霍峻、張著,提淮上之兵,前來此埋伏。路昭原本不曾提防這裡有兵,頓時大亂,鏖戰半夜,所部大半被殲,路昭死於亂軍之中。霍峻道:「休得遲疑,就此乘勢追趕敗兵過淮,取壽春城池!」張著從之,兩個起兵過淮河,往壽春殺來。一路追趕甚急,潰兵多不及進城,繞城亂跑。城中守將召集殘兵,竭力抵禦,從辰時打到未時,城門將破。霍峻、張著看看成功,忽然背後鑼鼓齊鳴,旌旗驟起,湧出無數軍馬。當中華蓋下坐一人,碧眼紫髯,威儀萬千,口裡道:「跳梁賊子,吳王孫權大軍在此,還不早降!」霍峻、張著大驚,正欲整軍反擊,左邊蔣欽引軍殺來,右邊凌統引軍殺來,中間周循、孫奐、孫輔催動大軍,一起殺上。漢軍廝殺了半日一夜,早已疲憊,被吳軍精銳衝到,頓時崩潰。孫權親自揮動寶劍押殺,漢軍中原本就有不少是江東地方士卒,紛紛投降。張著待要死戰,被凌統一刀所斬。霍峻引敗軍,三停中剩不到一停,拚力殺出重圍,往北便退。孫權令蔣欽渡淮追擊,卻叫孫輔、孫奐引本部軍沿河殺過去,把漢軍淮南營寨糧草,盡數劫掠。霍峻渡過淮水,立營不住;欲待等李俊來救援,派出幾個使者,都不見回音。只得盡棄輜重,尋黃忠去了。吳軍遂奪取淮河。   原來周循聞得南山軍與黃忠大戰與彭城,便道:「曹休屢敗於黃忠,如今急於雪恨,必大舉反攻,而壽春之曹軍亦當動也。我等不如把軍馬離了穎上,往壽春潛伏。若得便利,便先奪取了淮南,再去江東,可重建基業也!」孫權從之,即留顧雍、程咨等守穎上寨子,自己同孫奐、孫輔、蔣欽、凌統、周循、呂琮等文武,帶所部軍馬,傾巢出動。方盡壽春,便聞漢軍殺敗路昭,奔壽春而來。周循便叫孫權急急進兵。果然一舉殺敗漢軍。此刻壽春城中,守兵剩不得數百人,孫權便叫進城。守將欲抗拒,被權喝令拿下,就在城頭斬首,罪名「勾結反賊,圖謀不軌」。孫權入城,檢點本部軍馬,受降之人,數倍於戰中折損,又繳獲糧草數十萬斛,兵器甲仗無數。孫權大喜,便令凌統、孫奐二將:「如今淮南地方,曹軍盡被逐走,黃忠留兵卻又甚微。二位將軍各引三千兵馬,前往掃蕩各縣鎮。」二將領命而去。果然淮南空虛,二將所到,望風歸順。於是十餘日間,淮南數百里地面,盡歸附孫權。權一面向許都上奏天子,言「臣權願助王師討賊,今托天子之福,已定淮南,權作安身之所。後當掃清群賊以報聖恩。」一面招兵買馬,囤積糧草,不多時,聚集了二萬餘軍馬,勢力大增。江淮英雄,紛紛前往歸附。   再說黃忠,一戰殺敗南山軍,卻被曹休大軍趕來,只得且退。向西近下蔡之地,使人探聽壽春消息,欲前往匯合,誰知卻看霍峻引敗軍數千狼狽而來,只說:「孫權引吳軍忽出,張著將軍戰死,淮河南北營寨,盡皆丟失了!」黃忠驚道:「李俊將軍就在合肥,相去不遠,何以未曾支援?」霍峻道:「派遣使者,皆不見回;後有一人回報,說東海軍已自退回江東去了!」黃忠切齒道:「不想這般豎子,貪生怕死至此也!」正在發怒,又報曹休、盧俊義合兵一處,從東北方向殺奔而來。正是:獨支殘局甚惶恐,孤旅歸路更伶仃。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八十八回:黃忠捨生殉大漢,曹丕廢帝篡炎劉     第八十八回:黃忠捨生殉大漢,曹丕廢帝篡炎劉   且說蜀漢征東將軍黃忠,與盧俊義大戰兩回,第一戰不相上下,第二戰雖殺敗其前部,斬了鮑旭,卻被盧俊義後隊敵住,又兼曹軍大至,只得退兵。黃忠自奉劉備令出師北伐,一路殺的曹休連連敗北,今奉強對,軍士不覺氣沮。退到下蔡附近,卻又聞淮河之兵,被孫權殺敗;黃忠急與眾將商議。呂義道:「孫權既取了淮南,必全力東向防備。我等卻向西南渡過穎水,走安風津道路,再歸江東可也。」黃忠從其言,令人拔寨往西南。行到穎水邊,前哨卻報穎水對岸河濱,一派旌旗鼓號,儘是曹軍。黃忠不信,自到河邊來看,果見對岸營寨重疊,卻是張遼、李典旗號。黃忠歎曰:「張文遠非庸才,料我行蹤,非可怪也。」乃謂眾將道:「如今之策,唯背水列隊,與曹休、盧俊義死戰。若得克諧,則尚有生計,倘敗,只好一死殉國了。」關興慨然道:「我自離陛下,無時刻不思報國,今日是也!」正說間,人報曹休遣人前來招降。黃忠大怒,也不看信,叫把來使亂棍轟出轅門,只叫傳話:「老黃忠白頭在此,叫曹休引兵來取便是!」   使者回報,曹休怒道:「老匹夫如此無禮哉!」便與諸將商議進取之事。朱武道:「黃忠雖是名將,兵馬不滿三萬,我軍倍之。當設法全殲,而勿令餘黨漏網也。明日交戰,都督可引大軍,兩面進發,合攻他營寨。我南山軍卻去東邊河流拐道處埋伏。黃忠被趕急,必投東邊走,我於那裡起兵截之,黃忠可擒也。」曹休甚善其言。便令朱靈引兵二萬為左翼,自引兵三萬為右翼,兩路攻漢軍營寨;卻遣盧俊義所部南山軍往東邊江邊埋伏。安排妥當,叫各營自去歇息。次日大早,人喊馬嘶,殺奔漢軍營寨而去。   且說黃忠令呂義、霍峻守營,關興為左,張苞為右,自統中軍,謂眾軍將道:「今日不求生,但求死,諸君與我共圖之!」金鼓喧天大作,齊往曹軍殺去。關興在前,恰逢曹軍大將張普,斗無十合,被興手起刀落,斬於馬下;正待衝散敵陣,背後大隊曹兵都上,團團圍住。關興奮力苦戰,卻被圍在核心。黃忠看勢,急急引中路軍馬,抄襲曹休的左翼。曹休親自出馬,兩個戰無數合,朱靈引軍插入,轉去包抄黃忠隊尾,張苞卻又領兵截住。兩下八九萬軍馬,在穎水河畔,奮力廝殺。漢軍人雖少,倚仗將士用心,暫不落下風。約莫混戰了半個時辰,穎水上舟船並進,卻是張遼親引三千精兵,渡河來殺入漢軍營寨。呂義急待相迎,斗無數合,被張遼斬了;霍峻沒命殺出圍去。張遼縱兵襲漢軍後隊,漢軍頓時亂陣,被曹軍分割包圍,多有棄甲降者。原來黃忠所部漢軍,征戰整年,屢破強敵,其實疲憊至極。所能力戰不懈者,全仗一股士氣支撐也。如今敵眾我寡,退路斷絕,又被四面包圍,再是英雄,也不免洩氣。於是轉眼之間,作土崩瓦解之狀。黃忠看左右斗兵漸漸稀少,也無他法,唯奮力死戰。不一刻,張遼拍馬舞刀,從陣後衝突而來,漢軍大亂。黃忠笑道:「如今是我死期也!」正待上前戰時,左右兩邊,關興撞進圍來,謂黃忠道:「老將軍,快隨我走!」黃忠道:「死在此便是,走又何用?」關興道:「且先殺出圍再說!」於是兩個雙刀齊出,掃蕩曹兵,當者披靡;殺開一條血路,又匯合了張苞、霍峻,引數千敗兵,突破曹軍包圍,沿穎水北岸往東去。   行不遠,左右殺聲暴起,伏兵突出。盧俊義橫槍立馬於穎水之濱,背靠一派波濤,朗聲道:「漢升老將軍,今劉備已亡,老將軍何必固執?某素來敬佩老將軍,願與將軍同謀大業,如何?」黃忠唾道:「豎子,枉自你一身武藝,甘作奸賊爪牙,休說老夫欲以死殉漢帝,縱然不死,如何與汝同謀大業,沒的壞了老夫名聲!」拍馬舞刀,直取盧俊義。盧俊義挺槍截住。兩個二馬對戰。關興、張苞在後面,待要上前相助時,朱武把令旗擺動,解珍、解寶、雷橫、張順各引兵馬,四面殺出,把漢軍沖得七零八碎,彼此不能相救。關興、張苞兩個合力奮戰,奈何賊軍眾多,殺退一路,轉上兩路,背後曹軍又殺聲漸進,因此鏖戰片刻,多有傷亡投降。興、苞二將倚仗渾身武藝,奮力衝開包圍;也顧不得方向,看左邊有一條小路拐過丘陵之後,便打馬過去了。這邊梁山好漢,卻分解珍、解寶引一路軍追趕,張順、雷橫徑直攻黃忠之兵。霍峻一人抵住兩個死戰,不上十合,被雷橫一刀斬了。黃忠原本在自家營寨外便劇鬥了一個時辰,又與盧俊義酣戰近百回合,已是力虧。盧俊義敬他是個白頭英雄,有心收他,因此不曾下十分氣力;此刻看部下軍馬盡沒,自知無從倖免,轉棄盧俊義,往那亂軍之中衝殺過去,只求陷陣而死。盧俊義急下將令:「眾人皆不可傷了黃老將軍!」於是所到處,眾軍只把盾牌長槍逼住,一邊用牌刀手往來包圍,消耗他氣力,一邊朴刀就砍馬腿。黃忠只怕落馬被擒受辱,只顧馬,不顧人,團團鬥了片刻,更是精疲力竭;大叫一聲:「罷罷罷!陛下,老臣今日隨君來也!」拔出佩劍,自刎身亡,年七十一歲。有詩贊曰:   南陽多義士,勇武數黃忠。身托英明主,心存不世功。駿馬取南郡,孤膽鎮江東。白頭殉炎漢,無愧真英雄!   關興、張苞兩個,沿著小路,離了江邊,不覺走進丘陵叢中。行無多時,轉到林木茂密處,關興皺眉道:「此間恐又有伏兵也。」言未迄,林中金鑼連響,吶喊聲起,殺出數百兵卒,把兩邊道路牢牢封住,為頭一個大漢,身長八尺餘,筋骨雄健,極其壯碩,扛一柄雪也似鑌鐵大鍬,卻是九尾龜陶宗旺。關、張待要退時,後面解珍、解寶引軍逶迤趕來,前後圍定。山坡上站出一人,身長七尺上下,年約三旬開外,面相如玉,拱手道:「小可是浪子燕青也。二位將軍皆是忠良之後,我等兄弟,一向敬重,可同來就大業,以叫天下百姓皆得安生也。」關興、張苞相視一笑,關興道:「汝既知我等是忠良之後,卻又用此淺薄言語,勸我等從賊以辱先輩之名,好不可笑也!」張苞咆哮道:「我今日便是必死,也先挑你幾個草寇也!」縱馬挺矛,先往陶宗旺殺去。陶宗旺把手中大鐵鍬一擋,卻被張苞蛇矛直刺到胸前來,慌張之下,就地滾倒,扔了鐵鍬,兩手緊緊握住張苞矛桿;背後解珍、解寶急步上來,雙叉齊出,張苞待要回身迎敵,陶宗旺在地下拖死不放。張苞用力爭奪,當不得陶宗旺力大,一時哪裡得脫;燕青看情形不對,待要喝止,早被解珍、解寶兩柄鋼叉,穿透張苞胸腹,大叫一聲,倒下馬來。可憐後輩名將,死於獵戶叉下。關興看了,急縱馬去救,不料山路崎嶇,又兼戰了半日,戰馬帶傷,氣力不繼,竟然失蹄,連人帶馬,翻滾到路旁深溝之中。燕青急叫救起看時,頭顱跌破,已然氣息奄奄。燕青原本敬重二人,心頭大是含悲,不覺淚下。卻聽關興口中輕聲歎道:「某為漢朝盡忠而死,死何足惜?堪恨處,我父漢壽侯英雄一世,竟絕血食。真忠效難兩全歟!」燕青看得不忍,去關興耳邊,輕輕說了數語。關興聞言,竟爾面有喜色,含笑而逝。陶宗旺大不解,問道:「小乙哥哥,你說了甚麼給他?」燕青搖頭微歎,只不做聲。叫把關興、張苞屍首收拾好,出去見盧俊義。   這時外間戰鬥皆完,黃忠所部三萬漢軍,降者太半,余悉數被殺。曹休匯合了盧俊義、張遼、朱靈等,吩咐整頓軍馬,收拾輜重,一面將降兵各自編排,一面把黃忠、關興、張苞、呂義、霍峻等人屍首,盡數安葬。在穎水之濱,大擺酒宴,相互慶賀。至此,漢軍全滅。劉備征戰三十餘載,創下蜀漢基業,半壁江山,自章武元年十月宋江起兵荊州,到今恰近一年,便盡數消融,涓滴無存。也正是運道無常之理。   酒宴之上,曹休舉杯道:「想那劉備初時氣勢洶洶,大有一舉傾覆天下之勢;如今轉作覆滅,此雖國家調度得當,亦諸位將軍協力之功也。」眾將各自遜謝,於是滿飲為賀。酒過三巡,張遼道:「如今孫權乘我軍與黃忠交戰之時,佔了壽春、淮南二三十個縣城,招兵買馬,不可不防也。」曹休道:「他若要坐大,我這裡匯合三路軍,有十萬之眾,便就此乘勝去取壽春,再奪江東,豈不快哉!」盧俊義道:「黃忠雖滅,李俊尚在江東,佔據天險,難以輕取。孫權乃世之梟雄,今佔據淮南,卻是打著報效朝廷之名,又確有斷黃忠後路、擊叛軍偏師之實。若以軍馬討之,一則師出無名,二則恐他反與李俊聯合,則淮南江東連成一氣,實國家大患也。如今之勢,不如一面整頓這裡軍馬,一面飛報朝廷,等候定奪。」曹休沉吟片刻道:「還是盧將軍想得周到。」   回頭說吳用、戴宗自洛陽奔回南郡,見了宋江。原來宋江按照吳用叮嚀,這數月之間,一邊整訓兵馬,一邊把麾下將官略加換防,漢城一路,仍以龐統總管,卻把豹子頭林沖調回荊州來,換霹靂火秦明過去領兵。一面調丑郡馬宣贊、青面獸楊志兩個引兵數千去上庸之地,統管兵馬,都作出征準備。見吳用回來,甚是歡喜,擺酒席接風。席間說起雖挑得曹丕、曹植兄弟相爭,曹植卻轉瞬被曹丕所敗;反折了蕭讓、蔡慶、孫二娘、張青四個地煞星,宋江不由垂淚。吳用歎道:「我設此反間之計,挑動他兄弟爭位,原本非為指望曹植定了曹丕,卻是另有深意。可惜蕭讓兄弟書生氣太重,竟然自蹈死地,不惟斷我一條路,還連帶了張青兩口兒。今後若要取許都,須得花大功夫了。」宋江道:「加亮說有深意,是何意思也?」吳用道:「那曹丕心中,其實頗有篡漢之意,只是看天下未定,尚不敢妄動。我挑動曹植挾漢天子以爭,恰是敲山震虎。曹丕恐自己內部不穩,必廢漢稱帝,以圖名分,斷外臣之心。然他若稱帝,則我聯合諸侯,起兵討伐,名正言順也。」宋江恍然大悟:「加亮深謀遠慮竟止於此,實是舉世無匹也!」吳用道:「我不過是略覽史籍,知道曹丕這廝心思罷了。唯有擔心一點,我眾家兄弟,分散在外有十年。這裡數十個倒還罷了,其他的雖是當初手足情深,又領受秘計,只恐日久心變。前者魯智深、史進、蕭讓等舉動,便是如此。所幸至此時,如史大郎雖捨生殉劉備,尚未洩露我軍全盤大計。倘再擔擱下去,萬一有變,則十年忍辱謀劃,恐怕毀於一旦也。故須得抓住時機,速速起兵為要!」宋江聞言,不由凜然。吳用乃留在荊州,四方策劃計謀;又謂宋江道:「等到起兵之日,各處須得有良將指派。漢城一路,我有一條狠計策在此,須得親自前去調度,方才可以。我走之後,哥哥多加小心。」宋江道:「加亮既有計策,何不告與鳳雛先生,叫他依計執行。我這裡倘離了加亮謀劃,如何是好?」吳用道:「哥哥,這個計策,甚是巧妙,鳳雛先生才略勝我十倍,但總還不是自家兄弟,不好用計也。」宋江道:「如此,把鳳雛先生換來荊州與我,何如?」吳用道:「西邊一路,實要調遣馬超、西川二劉、上庸楊志、漢城秦明四路軍馬;是我進擊根本。龐士元與我兩個,竭力調度,只怕也分身不過來哩。荊州這一路,是我梁山軍主力所在,曹丕必然提防。我設下計策,只借呼延灼內應,倘若成功,則不費半箭之力可定襄樊,而使十萬曹軍自亂。倘若不成,則兩軍必有大戰;哥哥可任林沖、徐寧統兵,聽廖立、蔣敬謀劃,用武松、李逵廝殺,不必勢成大進,只要絆住曹軍,待其他各路動時,也可成功。非某不欲助哥哥,實是兵略所需,不得為此也。」宋江聽了,方才點頭。   再說曹丕在許都,聞東南捷報,曹休、盧俊義、張遼聯軍,將黃忠一舉蕩平,心中大喜,假天子詔命,封曹休為定陶侯,盧俊義為平昌侯,張遼為東安侯,其餘諸將,各加重賞。又把朝廷官僚,盡皆升賞;又欲回譙郡祭奠祖先。賈詡道:「今黃忠雖平,李俊尚佔據江東;且孫權據淮南、宋江領荊州、馬超占西涼、士燮控交廣,劉循守西川,皆是國家之患。大王宜慎察也。」曹丕聞言,不以為然道:「文和君多慮了。孫權雖是英雄,如今依附淮南寸土,如赤子在襁褓,不離我掌握也。其餘眾人,非碌碌庸夫,便是山野草寇,何足道哉。」遂率甲兵三萬護衛,南巡沛國譙縣,大饗先塋。鄉中父老,揚塵遮道,奉觴進酒,效漢高祖還沛之事。曹丕看著得意,謂華歆道:「人生至此,尚有何事可更快慰哉?」原來華歆被蕭讓袖弩射穿左眼,雖教醫者調治,終究失明;時人背後議論,比作與夏侯惇相配也。曹丕重加賞賜,以為慰問,又令隨伺在側。席間忽報東吳孫權,遣使來見曹丕,厚加奉承,內有勸進之意。曹丕看了,呵呵大笑道:「孫仲謀亦識得天命哉!」華歆聽曹丕話,只是不語。   入夜,歆秘入帳中,稟曹丕道:「大王繼武王尊位,四海巨寇多已平復。近來頗有瑞兆,大王當受漢推位讓國也。」曹丕聞言,大驚道:「卿欲置我於不臣之地哉?」華歆道:「武王掃蕩群賊,匡扶朝政;庶民心中,但知魏恩,不念漢德也。今天意民心如此,大王若不受禪,恐反遭禍也。」曹丕聽了,沉吟不語,華歆又道:「如今之勢,魏權頃於天下,莫有能力敵者;然蛇鼠之徒,終未絕跡;必在暗處窺測,欲待機而噬矣。大王若不受漢社稷,則終究漢臣,當受漢帝制約;今上年幼,不明事理,倘被奸人所劫,矯詔為患,恐大王雖欲作庶民而不得矣。若受國稱帝,則君臣名分定,有反者便是謀逆,亦可令宵小之徒不敢為患也。」曹丕聽華歆如此說,想起前番曹植兵變許都一事,不由起了一身冷汗。然沉吟半天,終不好直說,遂道:「孤自非貪位者也;然倘為庶民計較,卻也不敢為虛名所累——雖然,相國所言之事,容孤徐徐計議。」華歆看他口風已動,乃告退。   曹丕自譙回許都,乃是十月時候。月末,各地紛紛入奏瑞徵:報稱石邑縣鳳凰來儀,臨淄城麒麟出現,黃龍現於鄴郡。於是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商議:各處瑞徵,皆乃魏當代漢之兆,可安排受禪之禮,令漢帝將天下讓於魏王。遂同華歆、辛毗、賈詡、劉廙、陳矯、陳群、桓階等一班文武官僚,三十餘人,直入內殿,來奏漢帝,請禪位於魏王曹丕。   那漢帝劉傑乃曹丕外甥,時年僅三歲,如何省得?便由皇太后曹節垂簾輔政。華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位以來,德布四方,仁及萬物,越古超今,雖唐、虞無以過此。群臣會議,言漢祚已終,望陛下效堯、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禪與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則陛下安享清閒之福,祖宗幸甚!生靈幸甚!臣等議定,特來奏請。」漢帝尚不知,曹太后聞奏大驚,謂眾官曰:「漢高祖提三尺劍,斬蛇起義,平秦滅楚,創造基業,世統相傳,四百年矣。今上雖年幼,並無過惡,豈可將祖宗大業,等閒棄了?汝百官再從公計議。」華歆引李伏、許芝近前奏曰:「太后若不信,可問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來,麒麟降生,鳳凰來儀,黃龍出現,嘉禾蔚生,甘露下降。此是上天示瑞,魏當代漢之象也。」許芝又奏曰:「臣等職掌司天,夜觀乾象,見炎漢氣數已終,帝星隱匿不明;魏國乾象,極天際地,言之難盡。更兼上應圖讖,其讖曰:鬼在邊,委相連;當代漢,無可言。言在東,午在西;兩日並光上下移。以此論之:鬼在邊,委相連,是魏字也;言在東,午在西,乃許字也;兩日並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許昌應受漢禪也。願陛下、太后察之。」曹太后曰:「祥瑞圖讖,皆虛妄之事;奈何以虛妄之事,而遽欲顛覆漢家基業乎?」華歆奏曰:「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家乎?漢室相傳四百餘年,延至今上,氣數已盡,宜早退避,不可遲疑;遲則生變矣。」曹太后聞言大怒道:「汝等奸佞,慫恿我兄子桓,殺害骨肉,如今又要篡位,謀百世罵名哉!我父武王,畢生皆漢朝忠臣,不想子孫無德,為此亂逆之事!」拂袖而起,抱帝入後宮去了。百官相顧,嬉笑而散。   次日,百官又聚於大殿,請出天子、太后,再議讓國之事。曹太后怒曰:「俱是汝等亂賊,希圖富貴,共造逆謀!吾父功蓋寰區,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竊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幾,輒思篡漢,皇天必不祚爾!」華歆充耳不聞,只道:「陛下可速速依臣等所奏,免遭禍端也。」曹太后道:「汝等皆食漢祿久矣;中間多有漢朝功臣子孫,何忍作此不臣之事?」歆曰:「太后若不從眾議,恐旦夕蕭牆禍起。非臣等不忠於陛下、太后也。」曹太后道:「誰敢弒君耶!」歆厲聲道:「天下之人,皆知漢運將盡,大魏合當受禪。今敬太后是魏王之妹,所以相商。若非魏王在朝維護,天下弒君者,何止一人!今太后固執,是欲待天下人共相伐耶!」曹後聞言大怒,振衣起,戟指華歆大罵曰:「汝這蠅營貳臣,敢於朝堂之上,威逼天子。哀家乃魏武王之女,豈有畏懼汝等鼠輩哉!汝等若有膽謀逆,先將哀家殺了,到時任汝等胡作非為也!」欲抱漢帝回後宮。華歆早縱步上階,扯住漢帝龍袍:「今日許與不許,唯一言也!」漢帝不醒事,被他牽扯,頓時大哭。曹太后大怒,舉手便打華歆,華歆急招呼階下甲士上殿,架住曹太后。夏侯惇拔劍高呼:「符寶郎何在?」祖弼應聲出曰:「符寶郎在此!」惇索要玉璽。祖弼叱曰:「玉璽乃天子之寶,安得擅索!」惇喝令武士推出斬之。祖弼大罵不絕口而死。   於是華歆便在殿上,教陳群草了禪位詔書,歆自握帝之手謄寫,然後蓋傳國玉璽。華歆教甲士把曹太后軟禁於宮中,自引眾官,奉玉璽入魏王府邸。曹丕大喜,開詔看時,詔曰:「朕賴祖宗之靈,得承帝位。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跡,今王又光耀明德,以應其期。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竊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丞相魏王。王其毋辭。」   曹丕便欲受詔。司馬懿諫曰:「不可。雖然詔璽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謙辭,以絕天下之謗。」丕從之,作表自稱德薄,請別求大賢以嗣天位。此時曹太后被囚,朝廷之事,卻是華歆把持。當下又令桓階草詔,遣高廟使張音,持節奉璽至魏王宮。曹丕開讀詔曰:「咨爾魏王,上書謙讓。朕竊為漢道陵遲,為日已久;幸賴武王操,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除凶暴,清定區夏。今王丕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八區;天之歷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勳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袛,紹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皇帝璽綬。王其受之!」   曹丕接詔欣喜,謂賈詡曰:「雖二次有詔,然終恐天下後世,不免篡竊之名也。」詡曰:「此事極易,可再命張音繼回璽綬,卻教華歆借漢帝詔命築一壇,名受禪壇;擇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盡到壇下,令天子親奉璽綬,禪天下與王,便可以釋群疑而絕眾議矣。」丕大喜,即令張音繼回璽綬,仍作表謙辭。華歆乃借帝名,遣太常院官,卜地於繁陽,築起三層高壇,擇於新平四年元月禪讓。   至期,魏王曹丕登壇受禪,壇下集大小官僚四百餘員,御林虎賁禁軍三萬。華歆扶了漢帝,捧玉璽奉曹丕。丕受之。歆又代漢帝宣冊曰:「咨爾魏王!昔者唐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漢道陵遲,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亂滋昏,群凶恣逆,宇內顛覆。賴武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於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全曰爾度克協於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君其袛順大禮,饗萬國以肅承天命!」讀冊已畢,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禮,登了帝位。賈詡引大小官僚朝於壇下。改新平四年為黃初元年。國號大魏。丕即傳旨,大赦天下。謚父曹操為太祖武皇帝,華歆奏曰:「『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漢帝既禪天下,理宜退就藩服。乞降明旨,安置劉氏於何地?」扶帝劉傑跪於壇下聽旨。丕降旨封帝為山陽公,特撥隨從內侍、宮女數百人服侍,連同曹太后,即日啟程。壇下軍民人等見之,傷感不已。丕謂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萬歲。後人有詩歎曰:「兩漢經營頗艱難,一朝失卻舊江山。更替本是尋常事,何益蔓延四百年?」有報曹太后於路大罵曹丕亂臣賊子,丕笑曰:「朕妹子性剛烈,如今朕大典方行,由她便是。倘日後有不中處,別有計較也。」百官請曹丕答謝天地,又登殿受群臣朝賀。大小官僚,一一升賞。又以夏侯惇為大將軍,曹仁為車騎將軍,曹休為驃騎將軍,夏侯尚為衛將軍,曹真為左大將軍,分領魏軍。其餘張遼、徐晃、李典、樂進、張郃、許褚、文聘、呂虔、夏侯霸等大將亦各自升賞,盧俊義討黃忠有功,遷安東將軍。定都於洛陽,大建宮室。   曹丕定都洛陽,慶賀畢,陳群入奏曰:「今陛下新受禪登基,天下同慶。然有馬超、宋江、劉循、士燮、李俊、公孫恭之流佔據州郡,尚自不服恩命。或剿或撫,陛下可早定計策也。」曹丕問群臣之計,賈詡道:「可先派遣使命,往各處封官進爵。彼若受我封,則是我臣,再若不從我令,則自背逆名也。若不從,可興兵討之。」曹丕善其言,乃遣使者,往各處去。封馬超為左車騎將軍,涼州牧;宋江為左驃騎將軍,荊州牧;龐統為安南將軍,巴郡太守;吳用為平南將軍,江夏太守;劉循為右車騎將軍,益州牧;劉闡為安西將軍,蜀郡太守;士燮為鎮南將軍,交州牧;孫權為右大將軍,揚州牧;李俊為鎮東將軍,會稽太守;公孫恭為右驃騎將軍,遼東太守。部下干將,亦各封賞;且多賜予侯爵,更以孫權襲漢時吳王爵位,賜予九錫之尊。   詔書下去,馬超、劉循、宋江、公孫恭等處,尚未回復,卻有東海軍李俊回書,破口大罵曹丕篡漢之賊,揚言欲盡起江東六郡之兵,踏平許、洛,為漢室報仇。曹丕看罷,勃然大怒道:「匹夫占江東蕞爾之地,而口出狂言,以朕無懲戒之師乎!」便教夏侯惇起兵,討伐江東。陳群道:「李俊雖然狂妄,然憑長江天險,我大魏雖有鐵騎,無以用處。若貿然興師,縱然得勝,亦傷國力。如今可一面整備軍馬,防他入寇,一面訓練水軍,打造戰船。待萬事齊備,再興師討逆可也。」曹丕聞言,尚未答話,又報有淮南孫權上表,稱賀魏帝受位,拜受吳王之爵。又自薦引本部軍馬將官,渡長江,討伐李俊。曹丕笑道:「孫權乃世之梟雄,安肯如此替國家出力?無非欲借討伐李俊之機,自己復領江東也。雖然,朕有一計,可教他一番苦心,皆成畫餅,而我坐收漁利也。」正是:吳王縱有掠地計,魏帝早存戒備心。不知曹丕安排如何,且看下回。         正文 第八十九回:孫權宏圖復舊業,朱武定計擒曹休     搞錯沒有,居然說我的章節名太長?????請版主看看問題。   第八十九回:孫權宏圖復舊業,朱武定計擒曹休   話說吳王孫權,以曹休、黃忠鏖戰之機,乘隙奪取了淮南之地,便思慮恢復舊日基業。李俊佔據江東,已遣人來輸誠;卻顧慮曹休、盧俊義、張遼之軍在左近盤旋,因此亦不敢造次。呂范密進言道:「曹丕早有廢漢稱帝之心,大王可上書勸進。他若篡漢,則大王可樹義旗討之也。」權大喜:「子衡之計,正合孤意也。」於是上表。及至曹丕稱帝,遣使者來,封孫權為吳王、右大將軍,揚州牧,並賜九錫。群臣計議,顧雍道:「大王宜自稱吳王,漢大將軍,九州伯;不宜受魏之封也。」眾多以為然。孫權道:「九州伯,於古未曾聞也。昔者高祖亦受項羽之封,此迫於時宜,豈有損哉。」於是拜受之。蔣欽聞之,拔劍磔石,泣下曰:「某為武將,不能為大王平定海內,反受曹丕之封,此大恥也!」權麾下官員,頗有非議。後人有詩歎曰:   劉備稱帝殉社稷,孫權降曹受九錫。等看漢家英雄聚,二三其節報可知。   未幾,江東李俊再遣朱富前來,送書稟道:「曹丕賊子篡漢,李某心頭憤怒,恨不能寢其皮而食其肉,奈何力不足也。願請大王盡早入江東。如今卻有一個計策。那曹丕賊子,遣人來招降我們,被大罵回去,他必然憤怒,要起兵攻取。北地人馬,卻又不習水戰,因此大王可主動請戰,同魏軍一起南下。待半渡長江之時,我等擊其江南之軍,大王擊其江北之軍,如此十萬曹軍,舉手而定也。然後背靠江東,足踏淮揚,進可吞徐、豫而窺天下,退可據江、淮而保東南也。」權看了書信,便與周循、顧雍、朱治等商議。顧雍道:「以臣意思,原本不欲大王受曹丕之封。然今既已受,李俊這條計策,卻也可行。只怕李俊本人,未必真心。」周循道:「李俊本是江東地方豪強,聯劉備奪我地。今劉備覆亡,他又不甘降魏,因此欲投靠我,也合情理。若說有詐,無非欲借我之力與曹丕拚鬥,自己好坐保江東。然我既與他有約,卻可自渡長江,然後設法並其眾,與中國爭衡。」幾個計議再三,孫權遂定計,向曹丕上表,請討江東報效。   曹丕在洛陽得表,自己想了片刻,呵呵笑道:「孫權之計,無非欲藉機回復江東之地也。」華歆道:「陛下既識破其謀,不可從之。」曹丕道:「非也,我卻恰要從他所請,派他討伐江東,然後可使國家一舉而除二隱患。」便傳旨,准孫權討伐江東之策。卻以驃騎將軍曹休為都督,率大軍五萬,並盧俊義一路南山軍,和孫權一同起行。又令張遼引本部軍,在合肥整頓,「只待孫權一破江東,便攻佔淮南之地。」諸路人馬,安排停當:「如此,我坐看孫權和李俊火拚。孫權若勝,則以大軍掩進江東,留其爵祿而盡奪其地,不使為國家之患。孫權若敗亡,李俊亦必大損元氣,然後我以數萬大軍攻破長江,可收復江東也。」   賈詡諫道:「孫權,世之梟雄。武皇帝崩前,亦曾囑托,不可令其坐大。今坐困我翼下,猶然乘隙奪取了淮南。陛下安排計策,卻叫他起兵入吳會。雖然巧妙,萬一有疏漏,則是縱龍入海,後患無窮也。以臣只見,陛下當暫捨江東,而親引大軍,逼近荊襄、南郡之地,脅迫宋江投降。降則以詔命收復,不降則以兵力收復。然後一路自荊州逆江而上,一路自漢中越嶺而入,兩路收取西川之地。待各處平復之後,再取江東。那李俊不過草寇起兵,所能據江東,全仗當初劉備伐吳使東吳無以防備也;待各處平定,則造船從荊州下,可反掌而收也。今捨心腹之患,而致力皮毛之恙;驅荒野之狼,卻縱籠中猛虎,臣恐四疆皆不得安也。」曹丕聽賈詡所說,倒還頗猶豫幾分。但轉思再三,自以為計策安排,並無紕漏,乃道:「朝廷諸賊之中,馬超勇悍,宋江兵卒將勇,劉循佔據西川險阻,各難驟取也。唯今李俊乃劉備收編草寇,實力薄弱;且數處皆未曾回復,偏他最是凶悍,有與朝廷不兩立之勢。正好速討之,以震懾四方。今若從太尉策,先攻取荊州、兩川,恐兵勢一起,難以完結,反待李俊養成氣候也。至於孫權,只要叮囑驃騎將軍多加防備即可。」遂不聽賈詡之言,詔令曹休起兵。賈詡道:「必如此,可派賈逵為參軍同去。」丕從之,便叫賈逵為使命,前去宣詔,並輔助曹休。   詔令到揚州,曹休便同賈逵、朱靈、薛喬等,引麾下軍馬五萬,渡淮河。一面遣人發書到盧俊義軍中,一起出發。賈逵謂曹休道:「太尉文和公心中,不以江東賊寇為念,卻擔心孫權有異心。文烈不可不防。」曹休道:「這個某自知也。」賈逵又道:「南山軍盧俊義,新近所來,並不知其底細。他若與孫權聯手,則禍患更大,亦不可不防。」曹休聞言不悅道:「盧俊義久居山東,又是臧宣高推薦,豈能有詐?梁道勿亂言。」賈逵遂不語。孫權得曹丕詔書,留孫奐、顧雍、程咨等人守壽春、淮南之地,自同諸文武,引二萬軍,與曹休、盧俊義會師。   三軍集齊,曹休道:「吳王順天命,受陛下之爵,如今又奮勇起兵,為朝廷討賊,真英雄也。」孫權聞言,心頭惱怒,面上談笑自若。於是曹休叫大擺酒席,諸人會飲。席上,孫權看盧俊義一表人才,心頭凜然。下來打探,又知曾於徐州城下,百餘回合戰退老將黃忠,不由愈加敬佩。回到自家營中,召眾謀士商議道:「山東盧俊義一軍,不是曹氏黨羽。他又極勇武,倘能收為我用,豈不平添大力也?」步騭道:「他已被曹丕委任安東將軍,權祿皆重,如何肯服我?」孫權道:「我於酒宴之中,暗自觀察,他看曹休出言傷我時,心念有不平。後飲酒之時,面帶鬱鬱之色。我想曹丕篡逆,天下不敢言而敢怒者甚多。若盧俊義也是,則我設法收用,豈不復興大業有望?」周循道:「唯恐人心難測,大王若前去聯絡,倘不如意,被他告知曹丕,則反遭禍哉!」孫權聞言,正在無策,忽有謀士周魴挺身出道:「某有一策也。」權大喜:「策何以出哉?」周魴道:「某受大王厚待多時,無以為報。今願前往盧俊義軍中詐降,只說大王欲殺我,因此投奔,卻暗地探他口風也。」權道:「此計雖好,子魚卻危險。深入敵營,若被盧俊義所害,孤追悔何及也!」周魴毅然道:「大王承破虜、討逆遺志,欲平天下,成不世基業。今多磨難,以至忠臣勇將,多有夭亡。如今機遇便在眼前,臣安敢惜命而不為大王謀哉!」孫權聞言感激,握周魴手而淚下。魴遂連夜奔盧俊義營寨而來。   盧俊義正與朱武在營寨中商議起兵,忽報有吳王部下謀士周魴,緊急事情前來。盧俊義問朱武:「此來為何事情也?」朱武道:「周魴乃孫權部下數內機變之人;若按正史,曾詐降賺曹休入吳,而損其軍馬數萬。如今此來,敢是探我消息。」盧俊義道:「如何處置?」朱武道:「且喚進來。哥哥只作沒事般,和他應答。我卻在帳後相機而動。」盧俊義從之。於是朱武出去,一邊請周魴進來。周魴進來,哭拜道:「盧將軍救我也!」盧俊義大驚,急忙扶起:「周先生何處此言?」周魴哭訴道:「那吳王孫權,因小事不合,卻要殺我。盧將軍乃大魏重將,因此前來投奔,望盧將軍救得我命也!」盧俊義聞言,心頭一震;口裡道:「你要我如何救你?」周魴道:「將軍可容我在你營中,一面報與曹休都督,只說孫權謀反,卻起兵攻之。孫權軍營內情,並淮南軍伍,某盡瞭如指掌。將軍若肯從我計策,必能奪其兵而佔其地。如此大功勞,上可安邦報國,下可光耀祖先也。」說到這裡,忽然帳門掀開,朱武引十餘名武士,撞進來,周魴驚時,早被摁倒綁了。盧俊義道:「軍師為何如此?」,朱武持劍,厲聲道:「將軍今日還欲自欺欺人哉?我等迫於勢,苟安於魏軍中,真本意歟?吳王孫權,乃英雄之士也。為東海軍李俊所害,因此淪落至此。我等縱不助之,豈能反壞其事?周魴這廝,欲背主求榮,如此奸徒,可殺之以儆後來也!」周魴聽了,嚇得面如土色,上下牙齒捉對兒打架。盧俊義道:「但周子魚是吳王部屬,今臨難來投我,倘因一言殺之,我亦不義也。且安對吳王?」朱武道:「如此,將軍不妨把周魴押送回去,交吳王自己處置,何如?」盧俊義道:「甚好。」於是遣陶宗旺、樂和兩人,引一百精兵,把周魴繩捆索綁,押送回吳軍營寨。   孫權派周魴去了多時,正在擔心,卻看陶宗旺、樂和兩個把周魴綁了回來,口稱:「這賊子心懷叵測,欲說動我家將軍,謀害大王。我家將軍特把他抓了,交與大王處置。」孫權聽了,又驚又喜,連連稱謝,又寫一封書信,重賞二人叫帶回去與盧俊義。兩個去了,孫權把周魴釋放,問其經過,周魴說了,孫權聽盧俊義對他敬重,卻也不禁得意。   次日,曹休傳令,三路軍馬,一起出淮南,進取江東。此時長江以北縣鎮,尚有少許為東海軍所據。然些許散兵游勇,焉能抵擋三路大軍?不過數日,盡皆平復。聞報李俊把軍馬與戰船,皆沿長江南岸排開。在江北望去,對岸旌旗聯營,江面檣櫓往來不絕。曹休屯兵於橫江,雖也整備了大小戰船數百隻,怎奈皆不習水戰,乃請孫權道:「吳王部下,頗多能水戰將士,可當先破賊人長江之軍也。」孫權歎道:「自當初東海軍發難,部下將士多遭戰隕,十不存一。如今軍中,皆是北地招募士卒,水戰亦不成也。」曹休道:「以吳王之見,當如何為之?」孫權道:「倘能撥與我戰船二百艘,精壯士卒六千名,則某合編操練數日,然後可以破賊也。」曹休聞言大怒,正欲發作,賈逵暗自拉住,附耳道:「如今之計,不妨與之軍馬戰船,待渡江之後,再作處置不遲也。」曹休便道:「既如此,便照吳王所說,撥與兵馬船隻。可盡早整備停當,以備出戰。」孫權稱謝而去。曹休問賈逵道:「孫權既心懷叵測,如何再與之兵馬戰船,豈不為虎添翼?」賈逵道:「孫權雖是心腹之患,然當前之計,在渡長江;孫權要我兵馬,無非增其兵力,以備造反所用。今我與之六千軍馬,卻暗藏精幹小校百餘人在內,倘有急變,傳遞消息,我有備而對,可大利也。」休方才釋然。過一日,盧俊義來求見,道:「聞都督撥與吳王孫權數千精兵,二百號戰船。權雖受九鼎之貴,卻非朝廷正軍,萬一尾大不掉,何以是好?」曹休呵呵大笑,以賈逵之言告知,盧俊義恍然大悟,深感佩服。休亦以盧俊義真為曹魏,遂更不以南山軍為備也。   盧俊義回到自家營中,說了此去經過。朱武笑道:「賈逵果然也是足智多謀之人也。方才對江李俊哥哥遣人來,說孫權秘密使人聯絡他,預備渡江。也是劍拔弩張,這邊曹休算計孫權,孫權算計曹休,各等待渡江之後,想一發動手。我卻可以居中得利也。」盧俊義道:「前番送周魴過去時,我等詐作同情孫權模樣。如今卻要設法慫恿他起兵也。」朱武道:「哥哥說的是。卻待他造船完畢,再作計較。」   只說孫權在江邊訓練軍馬,過得十餘日,遣人稟報曹休道:「前鋒水師,編練成熟。可以一戰也。」休便教三日之後,以吳王水師為第一隊,自家水師第二隊,迭次出戰。後面是陸路大軍,相隨渡江。賈逵稟道:「長江千里之地,賊人倚仗戰船,往來穿梭。倘大軍盡數渡過,被敵人用水師反攻北岸,後路斷絕。可留一支軍在北岸駐防也。」曹休道:「梁道所言甚是。」遂教朱靈引一萬二千軍馬,戰船一百五十號,屯於橫江。暗自叮囑道:「此去若江南有異變,則可設法接應也。」一面令其餘軍馬,悉數渡江。   當夜,盧俊義便備了酒席,同朱武到孫權寨中稱賀。權大喜,與盧俊義暢飲一會,說不盡仰慕之話,漸漸投機。俊義斟酒為權壽曰:「大王奮父兄之業,立不世功勞,我等山野鄙陋之人,不勝欽佩也。」孫權搖頭冷笑道:「以我看來,卻是盧將軍深得大魏朝廷重用,自有封妻萌子之福也。」盧俊義聽了,借酒意,滿飲之後,將杯一摔道:「是何言!我等再有功勞,也不過是山野草寇。休說朝廷,便是曹文烈都督,也不把我等當一般看待也!」孫權聞言,佯驚道:「盧將軍文武雙全,部下兵精將勇,曾在徐州殺退黃忠,解了曹文烈大急;如何不一般看待也?」盧俊義罵道:「那曹休狗眼不識英雄,以我出身低微,便屢次小看也!俺好歹亦是南山軍大帥,豈能受此腌臢氣!」權聞言,歎道:「如此是文烈不是了。英雄豈有看出身乎?那宋江、李俊不也是起於山野,一個據荊襄而取巴蜀,直逼殺劉備;一個掠吳會而占江東,令孤惶惶也。盧將軍才略,勝二人十倍,豈能不建功業!」盧俊義道:「某也思建立功業,奈何不得明主也!昔者曹孟德倒頗有識人用人之德,偏生去了,曹子桓,哼哼,不過是假父威勢一匹夫耳!」低頭拍案。   孫權聽盧俊義說這話,心頭暗自轉動,乃佯醉道:「將軍看我如何?」盧俊義抬頭,看孫權道:「以某淺見,王乃當世英雄,足與曹孟德、劉玄德並駕齊驅。二公俱沒,則大王當世無敵,今卻屈居曹丕之下,甚是可惜也!大王若有志,某當效犬馬之力!」權大喜,引為心腹。遂謂盧俊義道:「實不相瞞,曹丕篡漢,乃逆天之人。孤受漢恩久矣,豈能坐視?先前受偽魏冊封,實權宜計耳。眼下便當起兵討伐,以恢復漢室也。」盧俊義亦大喜道:「如此,某得其主也!願供大王驅使,萬死不辭!只是如今前有李俊東海軍,後有曹休大軍,此刻起兵,豈不太過艱險?」孫權待要說出東海軍已暗中投降,看周循眼光從一旁來,權便道:「雖然艱險,卻可乘討伐李俊之機,據江東而抗賊。否則若四方平定,賊勢愈強,更不足定也。如今只等渡過長江,即便起事。」朱武道:「曹休詭計多端,必然提防大王;其令朱靈引軍一路在北岸,正為此也。大王若要起兵,只怕不易得手。某家卻有一計。他一貫看輕我南山軍,不甚防備。待渡江之後,我家盧將軍設宴請曹軍將帥前來,就席間擒之;大王卻引本部軍馬,進攻曹營。如此曹休數萬之兵,一舉瓦解也。」權大喜,親自斟酒,敬了盧俊義、朱武。兩邊商量定了,盧俊義、朱武方才告辭。   黃初元年四月,魏軍大舉渡江。先頭戰船,便是孫權從曹休處所取六千軍馬,二百號戰船,大張旗鼓,前突江心。權令大將凌統,引自家戰船三百號相隨;曹休令大將薛喬引戰船二百附從。其餘陸軍船隻,相隨掩進。進到江心,只見對面鼓號飛揚,李俊親引大小戰船近千隻,截江迎上。兩下在江心廝殺,東海軍戰船雖小,往來靈便,分割包抄;李俊又親引大船數十隻,隨後督殺。北軍先頭艦上,儘是曹休撥與孫權之兵;雖然訓練多日,卻哪裡比得江東本地士卒?大江之上,船隻一蕩,難免不穩。中箭著槍,落水而死者不計其數。曹休望見,急急教孫權上前迎戰,誰知凌統所帶船隊,不徑直上前救援,卻從右翼抄過、薛喬只得引曹軍戰船上前,被李俊、童威引水軍,大加截殺,死傷頗重。眼看曹軍抵擋不住,凌統三百隻戰船,逕直從東海軍左翼抄到後面,成夾擊之勢。東海軍畏懼,掉轉船頭,往下游建業方向飛駛而去。魏、吳兩軍水師,追襲數十里,各自返回。於是北軍渡過長江,在南岸紮下營寨,連接三十餘里;曹休、盧俊義、孫權,各駐一處,相距約數里;曹軍在東、吳軍在西,營盤臨江,各有水寨;盧俊義無有水軍,卻把寨子離岸四里屯紮。   渡過長江,約是申時。朱武謂盧俊義道:「可按計策。」遂遣浪子燕青,往吳營稟報孫權,只說今夜請曹休來赴宴,按計策行事;一面卻請監軍蔣干來,說吳王孫權,有如此如此舉動。干大驚,親往曹營見曹休,說以計策。這邊盧俊義自整頓本處一萬數千軍馬,預備出戰;又遣人往李俊處聯絡。   蔣干去到曹營,面見曹休,告知:「那孫權心懷不軌,今番渡過長江,前來我處,卻是要一同反叛朝廷。幸得盧俊義將軍虛應付之。權要盧將軍今夜請都督赴宴,就酒席上擒拿,他卻引軍攻官兵營寨。都督不可不防。」曹休聞之,大怒道:「叵耐碧眼賊子,敢如此狠毒也!」便要整點軍馬,去攻打吳軍營寨。賈逵止之曰:「都督不可唐突。此時若去問罪,彼必有備。不如都督遣士卒中形貌相似者,冒充將帥,今夜前去赴宴;都督卻引點起軍馬,埋伏在營寨兩邊,待吳軍來劫寨時,一起殺出,卻教盧俊義將軍起本部兵馬,去奪取吳軍營寨,可一戰擒孫權也。」休善其言,便重重拜謝蔣干。幹得意笑曰:「在下功勞何足掛齒,卻也須得盧俊義將軍忠義,方才得識破吳兒奸詐也。」休連連稱是,請其回盧俊義如此如此。於是和賈逵兩個,整點營中軍馬,埋伏兩側,只待迎戰;又叫水寨薛喬,提防吳軍水師。   又說燕青到吳營,見了孫權,只說按當初議定計策而行。權大喜,叮囑燕青回稟盧將軍,務必擒住曹休,再出兵相助襲擊曹軍營寨;重賞令去。便一面遣人告知李俊東海軍,今夜起兵來助戰;一面與諸將商議,點兵於今夜襲擊曹軍營寨。周循道:「計策雖高,不可不備萬一。如今去劫寨,當分三隊;主公親引一隊在前,大張旗鼓,殺到曹營前,先遣精兵殺入。倘無埋伏,然後大進;若能得諧,則此一隊軍便能定大局;卻分二路兵,在江邊道路埋伏。若大王得手,可相隨掩殺;若有不測,殺出接應可也。」凌統道:「曹休撥與我六千兵士,今日江上一戰,損折近千人;餘下在水寨,何以處置?」周循道:「此輩之中,必然有細作。今夜之戰,乃是奇襲;兵力多寡,倒在其次。故只叫他連人帶船,泊於江邊,不須顧及。待天明大局定了,自然降服。」孫權道:「小周郎此言甚善也!」便分撥人馬:自引六千軍並大將凌統、呂琮為第一路,前去劫營;周循引軍三千為一路,蔣欽、闞澤引軍三千為一路,此二路於道埋伏;朱治、呂范統管水軍;孫輔、步騭、周魴等守把營寨。只待曹休去了盧俊義營寨,即便出兵。   曹休早遣了幾個形貌相似小卒,冒名頂替,去了盧俊義營寨。盧俊義這邊,便按約定,使人懸掛燈火旗號。孫權看了,大喜,揮本部軍,殺奔曹營。二更時分到營前。先遣呂琮引五百精兵,衝入營中去。呂琮得令,拍馬殺進,卻看中央乃是一個空營。大驚欲退時,四面梆子起,亂箭如雨,頓時把呂琮連百餘士卒,射死營中。接著鼓號大作,營寨兩邊,曹休、賈逵各引軍馬殺出,曹休指孫權斥道:「碧眼豎子,紫髯鼠輩!我大魏皇帝,待你恩重如山,特賜九錫。今何故敢造反耶!」權冷笑道:「汝主曹丕,乃篡漢之賊,天下人無不欲取之性命,孤今躬行天罰也!」休大怒,挺槍來取孫權,凌統殺出截住,兩個戰無數合,曹軍大隊衝殺而上,孫權回馬便走。曹休哪裡肯捨,率軍窮追不捨,賈逵道:「敵人未曾潰敗,又兼夜間追擊,恐中埋伏。不如先守營寨,待天明再作打算。」曹休道:「是何言,我這裡數萬軍馬,豈怕吳賊!」賈逵道:「如此,將軍可去追擊,某守營寨接應。」休怒道:「梁道有異心哉?」強賈逵一起,引軍追襲。吳軍且戰且走。看看退到江邊,忽然號鼓起處,周循、蔣欽兩邊殺出,把曹軍截作三段。孫權回軍復來戰,魏軍雖眾,被殺的七零八落,首尾各自不能相顧。賈逵道:「都督,敵軍銳氣正盛,可且退到營盤前整頓,然後可以多取勝也。」曹休雖看局面不好,卻自恃兵力強大,又有盧俊義為援,道:「此時若退,豈不更喪銳氣?我軍倍於彼也,可奮力戰之!」於是兩下便在道上混戰。這時長江之上,東吳朱治、呂范戰船在西,曹魏薛喬水師在東,兩邊各自開出交鋒,檣桅錯雜,那曹軍水師如何敵得吳軍,真個節節敗退。   曹休正在奮戰,忽然東邊有無數潰兵,奔逃下來,一直把自家陣腳衝亂。曹休大驚,抓住一個問時,士卒道:「南山軍半個時辰之前,直到我軍寨前;只以為是來相助,被他一舉衝進來,那盧俊義又英勇無敵,寨中軍士,多有投降!」曹休聞言大驚:「盧俊義既請蔣子翼來把孫權計謀告我,如何又這般作為?」正在驚惶,背後殺聲震天,燈球火把驟明,中間盧俊義、燕青,左邊解珍、解寶,右邊陶宗旺,樂和,麾軍分三路殺過來。曹休急出馬,驚問:「盧俊義,你如何造反?」盧俊義笑道:「汝曹家篡奪帝位,罪不容誅,我豈能作附逆之人!」曹休方才醒悟,罵道:「豎子狡詐無信也!」縱馬迎戰盧俊義,無十餘合,遮攔不住,左右兩邊解珍、解寶、陶宗旺、樂和四個頭領一衝,曹軍立足不住,頓時崩潰,前面又有孫吳三路精兵。兩下六路夾擊,曹軍士卒走投無路,降者無數。下游又有戰船二百餘隻,乘東風急行上來,為首恰是李俊、童威,往曹軍船隊背後便衝殺。曹軍水師原本就敵不過吳軍,哪裡還擋得住兩面夾擊,於是亦潰。水陸兩邊,盡聞得哭喊連天。   賈逵見勢急,謂曹休道:「大勢已去,將軍可速走也!」曹休道:「如今有何處可去?」賈逵道:「此刻混戰正激,倘隨大隊,恐難以走脫。將軍可把旗號、頭盔換與我,待某引大隊人馬,往江邊退,登水師船隻走北岸;將軍可單人獨馬,往江邊向東,若能尋到漁夫小船,則可渡江,到朱靈寨中,再收拾殘局也。」曹休道:「只是如此,則梁道委屈。」賈逵道:「事情緊急,將軍勿以我為念!」於是曹休把旗幟、頭盔換給賈逵。原來曹休頭盔,乃是曹丕御賜金盔,雖在亂軍之中,亦是顯眼。賈逵戴了,東吳與南山六路軍馬,盡皆盯著;又兼曹休旗號在內,紛紛擁著追襲。此時曹軍潰亂,畢竟有數萬軍馬。賈逵指揮左右,一路戰,一路退,在各處狹窄隘口,皆留下精兵死守,或以樹木遮斷,或張旗幟、懸鼓號為虛張,故雖然狼狽,卻把小半兵馬,退到江邊。六路兵馬,一起圍上,江中薛喬,急一面引戰船抵擋東海軍、吳軍攻勢,一邊打發大船前來接人。船方靠岸,後面盧俊義兵馬已到,曹兵大嘩,紛紛搶船而渡,擁擠下水溺死者數百人,又有為爭渡自相砍殺者,有滿載之船依然搶攀,致使滿船傾覆者。一時之間,江邊鬼哭狼嚎,慘不忍聞。賈逵同左右親兵,亦只得砍殺潰兵,搶了渡船,離岸而去。岸上丟下士卒數千,見敵軍殺到,紛紛投降。   再說曹休換了金盔、旗號與賈逵,單人獨馬,布衫禿頭,往江邊小路奔走。耳聽得殺聲漸遠,心下稍稍疏緩。行十餘里,看江邊泊一小漁船,休大喜,叫道:「漁父,船載我渡江,多與你金銀也!」那漁人原本在船艙中打盹,聞聲起來,口裡嘀咕:「此刻離天明還早,卻這般麻煩,便是皇帝升朝,也不趕這會哩。」曹休道:「我多與你錢財酬謝!」漁人方才起身,到船尾,卻把斗笠遮了半邊臉。曹休大喜,一步上船,待要牽馬,漁人道:「小船江心顛簸,馬匹只好留在這邊了。」曹休心頗不捨,也只得把馬留在岸邊。自家上了船,漁夫用竿一撐,蕩出十餘步,一邊只是埋頭划船。行不多時,離岸半里上下,漁人忽然磔磔笑道:「曹都督,你可認得我是誰?」轉過臉,把斗笠取下,藉著月光看時,渾身一身白練也似筋肉,卻是盧俊義手下張順。曹休大驚,心知中計,待要拔劍時,張順腳一蹬,翻身下船。曹休心念方動,那船自己在江心打轉。休原本不熟水性,心頭一慌,身形一亂,撲地翻下江去了。在水中才掙得個頭出來,被人揪住髮髻,一把摁下去。欲要伸手抓時,人只在身邊遊走。不一時,連喝了十餘口江水,神志漸漸模糊,方被人提上小船,捆綁起來。原來朱武只恐曹軍大將單人走脫,故派張順化妝漁夫,在江邊守候,果然拿獲。正是:   都督雄兵下江東,清掃草寇竹成胸。誰料難逃神機算,蛟龍自投漁網中。   再說賈逵這邊,雖帶得數千人登船,卻被東吳、東海軍兩邊戰船,團團圍住,薛喬正逢李俊,卻待迴避,被李俊將兩船逼近,一步跳上船頭,薛喬待要迎時,早被李俊手起一刀斬了。曹軍戰船,或沉或俘。賈逵身邊,只帶得不上十條船,數百人,因看東面,東海軍水師層層迭迭,把江面封住,遂往西北面走。背後吳軍戰船,緊緊追趕。眼看過了江心,北岸越來越近,忽然前面又殺出一隊戰船,攔住去路。賈逵大驚。正是:水中已擒知兵帥,江上又困善謀官。不知來軍是誰,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回:孫仲謀悔一招失算,吳加亮排十路起兵     第九十回:孫仲謀悔一招失算,吳加亮排十路起兵   且說曹休大軍渡過長江,原是與孫權相互暗算;卻不料盧俊義、朱武先把孫權軍計謀說與曹休,待兩軍廝殺起,卻去劫了曹軍營寨。魏軍因而大潰。賈逵上得船,一陣混戰,只餘數百人,往西北岸駛去。背後吳軍戰船緊追,忽然前面又殺出一隊戰船截住。賈逵大驚,長歎:「吾命休矣!」正說,卻看前面來船上,戰旗招揚,當先旗幟大書「大魏左將軍張遼」。賈逵看了,正是絕處逢生,急到船頭高喊:「文遠將軍救我!」張遼聽得喊聲,指揮部下把戰船往兩邊一分,放過賈逵船隊。前面東吳軍,看見張遼旗號,俱各不敢上來。後面朱治、呂范,看張遼船不過百隻,道:「他再是勇猛,終究馬上將軍。如今在這大江之上,豈有威力也?」便叫戰船進發。張遼立在船頭,看得吳船接近,張強弓,放冷箭,倏地一聲,把吳軍先鋒船上掌旗小校射中,翻觔斗倒下江去。吳船一時亂,遼早令部下把亂箭一起射過去。東吳將校雖善水戰,士卒多是新近召集,因此陣形後退。遼乘機叫全軍一起便退。待朱治、呂范粗略整頓欲再上前時,魏軍已退多時矣。原來張遼聞得魏軍一戰便破長江,心中不安,便叫李典、樂進守合肥,自帶精兵數千,疾馳到江邊;恰看對面火光大起,知道不妙,糾集沿江官兵水師,前來接應,恰好救了賈逵。遼把賈逵接到對江,問了情由,頓足道:「盧俊義、孫權、李俊若連接一氣,則江東復成國家心腹大患也!」賈逵道:「文遠可速速整頓軍馬,扼守江北,不讓賊軍過來也!」張遼道:「孫權、李俊、盧俊義既連接一黨,彼水師勝我,大舉渡江,無以為敵也。倘沿江劫寨,敵軍一擁上岸,則反易亂。只好守合肥,以阻敵登陸之兵。」賈逵道:「如此,則文遠可著人火急聯絡橫江寨朱靈將軍,相互接應,一面遣精幹人,接著曹休將軍。一面派飛騎回報許都,調豫州官兵來援。」張遼道:「梁道可速去橫江告之朱靈。這裡我自處置。」賈逵去了。   再說長江之南,李俊、盧俊義、孫權三路兵馬一戰成功,生擒了曹休。卻有報監軍蔣干,不知從何處看出端倪,竟爾在出兵之前,從營中逃走,不知去向。盧俊義笑道:「他倒機靈。」其時天尚未五更。朱武道:「可一鼓作氣,奪江北朱靈營寨也。」權然之。於是安排盧俊義引百十隻小船,伏旌歪帆,惶惶向江北逃去。背後孫權、李俊引大軍追趕。朱靈在橫江,聽得對面廝殺,不明情形。到三更余,對江先有小校來報,卻說是孫權作亂,曹休都督與盧俊義將軍合力討之。朱靈一邊吩咐這裡準備。到五更,更是混亂,跑來有說孫權作亂,有說盧俊義作亂,又有說曹休作亂,欲擁立曹植的。朱靈頭腦中一團亂麻。忽報江上,百餘號自家戰船逃奔過來,背後一派火光,不知多少水師追掩。到水寨門口,第一隻船上,朱武高叫:「孫權連接李俊,攻襲我營寨!曹休都督與盧俊義將軍皆戰死也!朱將軍快快預備迎戰!」朱靈聽他如此說,心自慌了,忙叫開了水寨門。卻不料所來船隻進得寨,上面軍士一起殺下來,在曹軍寨裡左衝右突。朱靈大驚之時,背後吳軍戰船相隨掩進,魏軍水師早已自亂,如何抵擋,被吳軍一起擁上來,又有盧俊義手下解珍、解寶、雷橫、陶宗旺四個大蟲,各引軍士,奮力廝殺。朱靈往後寨奔逃時,又被東海軍李俊、朱仝、歐鵬等引軍從魏營東邊棄舟登岸,夾擊過來。幾面合圍,曹軍崩潰,大半投降。朱靈引殘兵左右無路,正自驚惶,卻看賈逵飛馬而來。賈逵原本欲來告知朱靈好生提防,卻恰碰上魏軍覆滅,當下引了朱靈,往張遼屯兵處奔走。背後朱仝、歐鵬不捨,引軍追趕。行不遠,一聲號鼓,張遼引軍殺出,威風凜凜,截道呼戰。朱仝、歐鵬二人曾見識張遼手段,又兼不知虛實,不敢迎戰,回頭便走,張遼追殺一陣,因想自己身邊只得三千兵馬,勢單力薄,於是匯合了賈逵、朱靈,一起往合肥退去。   是役,曹休五萬大軍,只一夜盡遭潰滅。前後收得降兵三萬餘人。孫權大喜。忽報盧俊義遣燕青前來,有機密事情商議。權令入,燕青密道:「大王,今日大勝魏賊,固然可喜。然這東海軍李俊,原本是劉備餘黨。他雖助大王,實不可信也。」孫權道:「李俊將軍與孤早有連接,今日倒戈,助我剿平操兵,實是大義之人。可回報盧將軍,勿復多心也。」重賞燕青令回。須臾,又報東海軍李俊遣朱富來見,亦說:「托大王洪福,一戰成功,江東可重振大勢也。然而這南山軍盧俊義是何來頭,他原本北地,非我江東人士,恐怕不可輕信。」孫權呵呵大笑:「可回復李俊將軍,這盧俊義乃是河北忠義之人,不滿曹丕篡位,因此激於大義,倒戈歸順,今後興漢安民,與李俊將軍俱是孤左右手,勿相猜忌也。」朱富回去了。孫權謂左右道:「盧俊義、李俊雖為草莽豪傑,各識大義。今彼此有不睦,也是難免。孤當設宴替二人和之也。」朱治道:「孫奐、顧雍、程咨等守淮南,這裡既然事發,恐被曹軍所攻。」權曰:「孤在長江整頓一日,即發兵往救。如今曹休一敗,曹魏東南空虛,孤這裡合諸路軍馬,有十萬之眾,淮南必無礙也。」闞澤道:「大王蟄伏曹操翼下數年,如今得南山軍、東海軍相助,乃天意也。然此等草寇,用必慎重。昔劉備重用梁山軍,雖勢頃華夏,卻轉瞬傾覆。前車之鑒,大王不可不防也。」權道:「劉備是自家稱帝,因此犯了眾怒。且我非不知提防,只是如今立業之初,力量薄弱,故借彼之勢也。待有小成後,自有安排。」周循道:「大王請二人來營寨赴宴,須叫我營中軍馬戒備,以防不測。」孫權道:「我請他來赴宴,卻在營中設軍馬戒備,豈不了無誠意?」周循再三苦勸,孫權道:「如此,你可與凌統、蔣欽引軍戒備。」於是一面安排,當晚在江北營寨之中,宴請李俊、盧俊義。   晚間,盧俊義引雷橫、燕青;李俊引朱仝、楊雄,各帶數個從人,前來赴宴。孫權安排席位,自己居中,叫李俊在自家左手,盧俊義在右手;雷橫、燕青、楊雄、朱仝及東吳呂范、朱治、周魴、步騭等人,具在兩邊。筵席開始,孫權舉杯道:「蒙盧俊義、李俊二位將軍,心懷漢室,與孤同討篡逆之賊曹丕。今得會殲東南之敵,正是開門大吉。日後據江東而進中原,還有頗多苦戰,望二位竭力助我,以上報漢室,下扶庶民也!」眾皆滿飲。過數巡,權叫推出曹休來,問道:「文烈,魏王孟德,乃漢朝重臣。其子曹丕篡漢自立,既為謀逆之臣,也是不孝之子。孤今起兵討之,文烈何不助我也?」曹休瞪視孫權、盧俊義,破口大罵道:「汝等無信之人,以詭計壞我,我大魏有雄兵百萬,上將千員,天子震怒,定叫汝等成齏粉矣!可速殺我!」孫權聞言大怒,楊雄早跳起來:「汝這廝已然被擒拿,還要口出狂言,爺爺殺不得你麼!」便要拔刀,朱仝急忙當住。孫權碧眼閃爍,紫髯顫動,思了片刻,吩咐將曹休帶下去。盧俊義道:「此人既如此無禮,大王何不殺之?」權笑曰:「既已被俘,殺之何益。此人是曹魏宗室重臣,若能收復,則更可振奮天下。若不肯降,不過是囚犯耳,留之也無妨也。」盧俊義、李俊聽了,俱各心驚。   此時周循、蔣欽、凌統引軍馬,暗中戒備。忽看西邊火把一片,解珍、解寶、陶宗旺引軍前來。蔣欽喝道:「何處軍馬,來此作甚?」解珍道:「聽說那李俊不是好鳥,要害我家盧將軍,我等特來保護!」蔣欽道:「聽甚人胡說,吳王設宴,豈有人敢害盧將軍!」解珍道:「你只說,我只不信。」正對峙間,東邊也是一派火光。解寶嚷道:「還說哩,那邊來的不是軍馬!」蔣欽一驚,凌統早往東去看,卻是歐鵬、鄧飛引軍來,凌統道:「二位將軍來此作甚?」鄧飛欠身道:「有傳言,盧俊義乃曹丕派的奸細,欲害我家李將軍,因此來保護,以防萬一。」凌統道:「此必是曹魏散佈謠言,欲叫我軍自亂也。盧將軍、李將軍皆是吳王左右倚重之人,汝等勿自相猜忌。」一邊說,南山、東海兩軍只是劍拔弩張,耽耽相向。凌統、蔣欽也只是戒備,不叫兩家衝突起來。   內帳之中,酒宴又過數巡。忽然楊雄乘醉起身,道:「席間無以為樂,待俺來舞一套刀法,為各位大人助興也。」拔腰刀出來,舞蹈一番,眾皆喝彩。楊雄舞幾路,漸漸往孫權右邊盧俊義挨過來。盧俊義不覺將身長跪,手按劍柄。孫權忙用手攔住。便看燕青盈盈起身,躬身道:「舞刀須成對,我願陪楊將軍對舞也!」拔出一對短刀,翩翩起舞,身形如雛鷹試翼,小龍游海,煞是好看,眾人都不由得喝彩。楊雄舞腰刀,幾次在盧俊義身前進退,燕青皆只把雙刀面前弄影,當得水洩不通。孫權正看時,雷橫挺身而起,道:「末將不才,也願獻舞與諸公之前,以博一笑!」拔劍而起,盤旋舞蹈,卻往李俊去。只聽得一聲輕響,卻是朱仝推開桌子,拔劍上前,與雷橫對舞。此時東海軍、南山軍四個好漢,在中間孫權三人面前捉對舞蹈,刀光劍影,往來穿梭,甚是緊張。席間眾人皆看出端倪。孫權眉頭微皺,想了片刻,欲要起身份解。忽然左右李俊、盧俊義,各自拔劍而起。孫權心頭悚然,正欲起身份開二人,不料盧俊義、李俊一刀一劍,卻皆指向孫權咽喉。此時席上對舞四個,雷橫箭步上前把住呂范,朱仝擒了步騭,燕青、楊雄各自護住。孫權大驚,責李俊、盧俊義道:「公等心有不合,孤好意勸解,如何卻以劍指孤也?」李俊、盧俊義相視,齊聲呵呵大笑道:「吳王,我等原本是一路也!」權愕然,又道:「既是一路,公等盡可隨我討伐漢賊,封侯非難也,如何又作下這般事情!」李俊道:「吳王,曹丕篡漢,我等自要討伐,卻是與宋公明哥哥聯結,共圖大業也!」孫權聽他這般說,如夢方醒,悔恨無極道:「原本這東海軍、南山軍,俱是梁山一路,我卻受此騙也!」正是:   機關算盡太聰明,方知難測是人心。雄圖偉業只堪笑,吳主今作尷尬人。   這時周魴暗中舉酒壺,往盧俊義投擲過來。盧俊義揮左手擋在一邊,燕青小弩早發,把周魴射死在座位上。朱治乘機逃出帳外,引了百餘吳兵,包圍過來。只看孫權被擒,不敢亂動。此刻營寨外面,解珍、解寶,歐鵬、鄧飛兩路軍馬,突然發作,一起衝進吳營。凌統、蔣欽雖然措手不及,各自引軍,佔住柵欄死戰。兩軍在帳外拚殺,一時膠著。帳中,盧俊義厲聲對孫權道:「吳王可速令部下軍馬投降,不傷大王性命也。」孫權臉色淒然,道:「甚好,帶我出去。」於是盧俊義、李俊兩個,挾了孫權,雷橫、朱仝迫住呂范、步騭,喝開衛兵,出得大帳。營中吳軍看孫權被擒,盡皆嘩然。周循、凌統、蔣欽等俱各大驚。李俊高呼:「東吳兒郎,今吳王孫權已降我,你等不可再頑抗。早早順我梁山軍,一起創大業也!」「梁山軍」三字一出,又是嘩然。便看孫權碧眼圓睜,厲聲道:「諸位將軍!孤無謀,為賊人所擒,今日死矣!卿等不必以孤為念,速整軍馬,與賊人決一死戰!」凌統、蔣欽聞之,皆是萬般為難。周循心念一動,拔劍高聲道:「兒郎皆聽好了!吳王已決意殉死,可奮力殺賊,為大王報仇也!」於是吳軍齊聲高呼。李俊、盧俊義聽此言語,反而有些慌了。正沒計較,燕青卻謂孫權道:「吳王,我等若不傷大王,並送歸臣僕妻子;大王可願交出兵馬?」孫權聞言,思索片刻道:「也好。但汝等不可再背信棄義也。」李俊聞言,乃指天道:「兩軍皆聽好!我李俊立誓於此,只要吳王孫權交出兵馬,則必不傷其君臣也!若有違誓言,天誅地滅!」盧俊義亦道:「我盧俊義若有傷吳王君臣,死無葬身之地也!」兩個發誓畢,孫權方欲開口,旁邊步騭掙扎道:「大王!賊寇狡詐,豈有信義,且莫自取侮辱也!」這邊凌統、蔣欽等吳將,盡皆咬牙出血,悲憤異常。孫權略躊躇時,聽得凌統大叫:「大王!先前在江東時,子明、伯言、興霸、公覆、德謀眾人戰死,皆為大王而不惜身也!大王切不可屈從草寇,令諸位將軍泉下蒙恥也!」蔣欽道:「大王,丈夫在世,爭霸天下,死又何妨!今若令賊人得逞,雖苟生,亦再無面目見世間英雄也!」   孫權聽得眾將慷慨,再看士卒,卻多帶惶惑之色,不由感歎:「孤自承父兄基業,幾二十年;赤壁一戰,走曹孟德,定三分之勢;又有子明白衣之計,襲取荊州,如日中天;轉眼西川來伐,東海軍起,六郡基業,一時崩潰;近者,以為可復江東基業,重振雄風,誰料今日尷尬。此非天意歟!既如此,何必再叫士卒枉自送命。」遂叫:「諸將可交出人馬,各投明主去也。」那吳軍士卒,大半都是新近徵召,聞孫權此言,頓時散亂,多有放下兵器。蔣欽、凌統等,俱各放聲大哭,拔劍砍地。孫權只是不語。   梁山眾頭領看孫權及江東群雄如此狀,多有感激。李俊道:「吳王為士卒所計,實是仁者所為也。」便放開孫權回。權滿面羞慚,回到自家隊伍裡。周循急謂:「如今大王歸來,可急召士卒同時奮起,共擊逆賊,以洗前恥也!」權道:「既已許罷戰釋兵,倘再發難,枉自傷損士卒性命,無益也。」周循、凌統、蔣欽等聞孫權這等說,俱各眼中噴火。盧俊義、李俊一面安排,將吳軍士卒各自分遣到幾個營盤中。未到天明,吳軍二萬,盡數編散,只留孫權親衛人馬千餘。李俊、盧俊義乃重設酒宴,款待孫權道:「今日之事,實在愧對大王。只因我梁山兄弟,欲以己之力,重扶朝政,而拯天下百姓。失信於大王,還望恕罪。」孫權笑曰:「公等計謀,勝權十倍,今既得勝,何必多言客氣?亂世爭霸,原本力者勝之,權輸與二公,心服口服,不必再說也。」盧俊義道:「如此,大王此後欲何往也?」孫權道:「今日既把基業丟個乾淨,只怕也無面目再進中原。當與親隨,泛舟遠洋也。」李俊道:「我在江東,卻也造好大船十號,可容數百人。大王欲去遠洋,可取用也。其餘糧食、種籽、軍械、布匹,在下自當竭力供奉。」權笑曰:「多謝。原本江東皆是孤所據,這等物事,多拿些卻也無妨。」賓主各自歎息。有報所擒魏將曹休,乘這裡內亂之時,打倒看守軍士,奪馬而去。權冷笑道:「不想勝敗兩重,卻是殊途同歸也。」   未醉而散,孫權出來,凌統、蔣欽及群臣接著,君臣相對,各自無言。權說了自己打算,問諸人意思如何。闞澤道:「既在中原基業盡喪,卻也不妨海外安身。某聞自會稽往東出海,再折向南,一千里水路,有夷州之地,未通王化,大王可前往取之,尚足為尊也。」步騭道:「臣賤體不適,願乞留故國,守祖宗墳墓。望大王允之。」孫權道:「是孤愧對諸卿,子山有此請,孤豈不允乎。」周循道:「在下亦願留本土也。」權允之,並厚饋金帛,周循、步騭各灑淚別去。權乃引孫輔、呂范、朱治、闞澤、凌統、蔣欽,前後軍卒一千二三百人,及招募民夫、家眷、軍民老小,合計五千餘人,乘了李俊所送十隻巨艦,並大小木船百餘隻,多載糧食、牲畜、各色貨物,揚帆出海。行二月餘,到夷州之地。此地只有土著,頗多瘴氣猛獸。權身邊人眾,無一年,死者三成。後終熟悉地理,繁衍人口,又教土著耕種紡織,卻漸漸把夷州經營成世外桃源。權終身稱王,年七十五而薨。此為後話。有詩歎曰:   碧眼紫髯本異像,坐擁東南萬兜鏤。世間未敢窺吳會,天下強對唯曹劉。一時墮計枉堪恨,三軍卷幟放自流。釋甲泛舟多非議,獨看夕照笑白頭。   權既出海,其淮南所留孫奐、顧雍、程咨等,聞權去,乃棄城池,遣散軍士。孫奐往東追尋孫權,不知所終;顧雍、程咨各歸故里。又有權舊臣陸績,當初與虞翻同守建業孤城,後翻死而績降,以保百姓。潛在江東,暗自集結壯士,只欲迎孫權。權起兵淮南之日,甚是興奮。後聞權釋兵權而出遠洋,大悲憤,將佩劍棄於山中,泣曰:「大王失志,此亦為臣之恥也!」淚至暈厥,數日即不治身故。年三十一歲。績年六歲時,曾在袁術席間,藏橘以敬母,一時孝談。如今則殉東吳國威。有詩歎曰:   孤城落日開門降,忍辱負重待君王。吳主福壽享海外,獨負席間懷橘郎。   不說孫權泛舟海外,這裡李俊、盧俊義兩下匯合,收魏軍、吳軍,五六萬人,汰弱留強,編入各自營中。此間彙集玉麒麟盧俊義、混江龍李俊、病關索楊雄、笑面虎朱富、火眼狻猊鄧飛,出洞蛟童威、美髯公朱仝、摩雲金翅歐鵬、神機軍師朱武、浪子燕青、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浪裡白條張順、鐵叫子樂和、鐵臂膊蔡福、九尾龜陶宗旺、插翅虎雷橫,共計十七員頭領,都甚是歡喜。李俊安排筵席,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彼此歡慶。這亦是梁山軍自四散以來,第一次重會。分別十年,各自灑淚歡笑,不勝喜悅。有詩道:   猛虎聚山谷,群龍掀波浪。原本是北宋草莽,如今占東漢廟堂。昔日如手足兄弟,今番方得訴衷腸。大塊葷腥油膩,暢英雄快意,全不知殺翻幾多豬羊;海碗瓦盆倒酒,喜兄弟重逢,便村醪入口亦賽瓊漿。十年蟄伏多苦悶,今日一笑盡張揚。   盧俊義道:「李俊兄弟在江東地面,多有辛苦。」李俊道:「哥哥在山東,也是一般。如今怎生說?」朱武道:「現放著吳加亮計策在此,叫我等並了孫權、曹休兵馬之後,分兩路:盧員外一路,向北取徐州,然後折往西,接應各方;李俊哥哥一路,亦從這裡起兵,攻豫州。」李俊道:「如今曹魏東南空虛,但若我兩路並進,彼必調大軍前來,何以當之?」朱武笑道:「軍師早有安排,我這裡只管起兵,宋江哥哥在荊州、龐統先生在漢城,自有接應也。」李俊又道:「盧員外起兵,卻恐留山東一眾兄弟,為曹魏所害。」朱武道:「此也是軍師有安排,先前在山東,借相助臧霸之際,已把水泊梁山梁山之中,打造山寨,足以立足。數萬軍馬,大多屯駐其間。如今我這裡起兵之時,董平將軍、樊瑞先生想已佔了梁山,足以對抗曹軍也。」眾頭領聽了,俱各歡喜。朱富嚷道:「在江東此地,憋悶甚久,終於有一番好殺了!」於是眾人大吃大喝,盡興而去。次日,整點軍馬。盧俊義、燕青、陶宗旺、解珍、解寶、蔡福、雷橫引三萬軍,北進徐州;李俊、楊雄、朱富、鄧飛、歐鵬、樂和引五萬軍,西進豫州;朱武、童威、張順、朱仝留守江東之地,屯兵於橫江,接應兩路。分派已定,兩路軍馬大出,殺奔中原而去。正好道:   平地忽見烽煙起,十萬虎狼出牢籠。王侯縱然隱海外,兵火安能息江東?邊州刀戟映鐵血,上邦貔貅歎虛空。莫訴黎民淚已盡,苦恨紛亂仍無窮。   這裡盧俊義、李俊兩路起兵,且按下不表。卻回說半月之前,吳用尚在荊州時,與宋江道:「曹丕頒旨,遣盧俊義大官人與曹休一同討伐江東李俊。我已安排李俊與盧俊義,各自向孫權輸誠。卻挑動孫曹火拚,先皆孫權之力,並了曹休;然後再擒殺孫權,奪其軍馬,合力之後,可北進也。」宋江道:「只恐曹魏雖然失了曹休一路,畢竟有數十萬雄師,我等力不能支也。」吳用呵呵笑道:「曹軍先前與劉備苦戰數載,已自折損不少;又曹操身死,曹丕繼位,屠戮宗室功臣,使人人膽寒。魏軍雖貌似強大,實已大不如前也。雖然,若只以盧員外、李俊兄弟兩處起兵,他兩個手段再強,豈能成功?我這裡已各處安排停當,只待江東烽煙起,各處迭次動手,共計有十路大軍,必叫曹丕首尾難以接應也。」宋江聞聽,又驚又喜道:「敢問加亮,是哪十路?」吳用笑一笑,便掐指數來,共是十路軍馬,驍勇無比:   第一路玉麒麟盧俊義,起兵揚州,攻取徐州。   第二路混江龍李俊,起兵江東,攻取豫州。   第三路霹靂火秦明,起兵漢城,攻取雍州。   第四路劉循,起兵成都,亦攻取雍州。   第五路及時雨宋江,起兵荊州,並傳檄佈告天下,攻襄陽、樊城。   第六路馬超,起兵西涼,攻取并州。   第七路雙槍將董平,起兵青州,攻取兗州。   第八路青面獸楊志,起兵上庸,威脅宛城、洛陽。   第九路小旋風柴進,起兵交州,接應宋江、李俊兩路。   第十路公孫淵,起兵遼東,攻取幽州。   吳用笑謂宋江道:「此十路軍馬,少則一二萬,多則四五萬,十路共計雄兵數十萬,各有指向,且又相互合力掩進。那曹丕縱有三頭六臂,豈能抵擋也?哥哥在荊州發動,盧大官人取徐州,李俊取豫州,曹丕必以大軍前往分頭迎擊,卻把後檔空出,我再叫董平發動,必可一擊得手,席捲中原。此為剖其心腹,斷其首級也。其餘各路,則是斬其手足,十路並進,必可一舉平魏也!」宋江道:「只恐你這十路之中,有三路不是我一家,那柴大官人處,也實在是士燮為主,他若不肯配合,則恐有些差池也。」吳用呵呵笑道:「這個哥哥放心,小弟早有安排,管教十路軍馬,一時發作。只是西涼馬超一處,卻還要哥哥對嫂嫂多用幾分心,方好計謀也。」宋江道:「加亮不說還罷,這婦人,近來頗不舒服,請安大夫把脈,卻是有了三月身孕也。」吳用一聽,大喜道:「恭喜哥哥,賀喜哥哥,哥哥必喜得麟兒也。」宋江苦笑道:「麟兒未見,倒先惹起個河東獅子也。」吳用忍笑道:「嫂嫂有身孕之時,脾性自然急躁些;哥哥須細心扶慰則個。」宋江道:「便盡力依你就是。只是按加亮謀劃,我十路起兵,五路皆在西邊。曹魏卻也屯駐了重兵,何以當之。」吳用笑道:「正有這個,所以前次所說,小弟須得親自去走一趟。待事成之時,我遣戴院長前來稟告,哥哥即便起兵荊州。小弟這裡留下幾個錦囊,交代到時諸般事項,哥哥照辦即可也。」宋江受了錦囊,於是吳用同戴宗兩個,駕起神行甲馬,往西入川而去。只因吳用這一去,有分教:三分天下,化作英雄遍地馳騁;十路精兵,攪起華夏萬里風煙。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一回:吳用三軍出秦川,宋江一檄震天下     第九十一回:吳用三軍出秦川,宋江一檄震天下   漢新平四年,魏黃初元年四月,智多星吳用安排十路起兵,共伐曹魏。自己同戴宗兩個,乘神行甲馬,趕往漢城之地,與龐統等會齊。說了自家安排。龐統讚道:「加亮此計安排,環環相扣,甚是巧妙也。」亮亦自得。便遣鐵面孔目裴宣,攜帶物事,前去成都見劉循、劉闡。   劉循聞裴宣來,延入相見:「先生此來,有何見教也?」裴宣道:「二月間,魏王曹丕,在許都廢漢稱帝,曾有勸降詔書來荊州,要我梁山軍歸順;不知可有詔書到成都?」劉循聞他此說,不知用意,乃反問:「未知梁山軍宋公明接到詔書,欲何往也?」裴宣道:「我家宋公明將軍,深明大義,忠勇佈於天下,豈能與漢賊曹丕,同流合污哉!今遣某前來,特與明公商議,聯手興兵抗曹之事。」劉循道:「前番承宋公明看顧,助我取回了西川故土;公明卻也得了荊州之地;如今曹魏兵力強大,夏侯尚近在漢中,卻要我出兵去,只恐川中久經戰亂,人民疲憊,不敢從命也。」裴宣道:「只恐虎無傷人意,人有害虎心。今曹丕篡逆,則漢賊不可兩立。夏侯尚屯兵漢中,公若不順偽魏,他卻要圖西川了。」劉循道:「何以知之?」裴宣當下取出一物,卻是曹丕密詔,教梁山軍分兩路,一路荊州之兵,從巴郡入川;一路漢城之兵,引導南鄭夏侯尚所部魏軍,大舉攻蜀;兩路會於成都,滅劉循、劉闡,卻許以車騎將軍,楚公之爵封宋江也。上面曹丕玉璽赫然。劉循看罷大驚道:「不想曹丕奸賊,凶霸至此也!」裴宣道:「我主宋公明,亦知此為曹丕驅虎吞狼之計。然此賊篡逆,占天下過半,我等若欲不被併吞,只得攜手一擊也。」劉循聞之,慨然起道:「曹丕既如此逼我,某願以西川之地,與梁山軍共抗偽魏!」裴宣大喜,道:「明公既允,則我家吳用軍師,有一計策在此。」說如此如此,「待滅曹魏之後,明公便是中興之臣,又有宗室血脈,貴不可言也。」列位,要說劉循之祖劉焉,其實頗有野心。當初聞益州有天子氣,遂請來牧此地。劉循聽裴宣一番話,心頭竟生了些許幻想。當下允諾,整點川軍,照計而行。裴宣自回報吳用,用大喜,便按計策安排。   再說夏侯尚在漢中,自兵變殺了曹洪,奪其軍權;卻和曹洪一般舊將,如孫禮、王雙、郭淮等,漸漸疏遠了,只與孫立一人為心腹。偏將郝昭與夏侯尚負氣,請引偏師,往陳倉之地築城,以當要隘。夏侯尚心頭惱怒,只與他八百兵士,五十匹馬。昭自去了。尚成天價在軍中,只與孫立誇誇其談,謀劃吞併巴蜀之事。卻煩惱梁山軍漢城屯兵三萬餘,如鯁在喉,甚是不便。這一日,忽報有人自漢城來,欲見夏侯都督。尚令傳進,來人進帳看時,卻認得是彭漾,見了夏侯尚,連聲稱賀道:「恭喜都督,賀喜都督。」夏侯尚道:「先生少禮。不知喜從何來也?」彭漾道:「一則,恭喜文烈公得鎮西軍都督、衛將軍之職;二則,眼前便有一樁天大功勞,送與都督也。」夏侯尚道:「是何樣功勞也?」漾道:「那西川二劉,皆膏粱子弟,無才無德。原本是借梁山軍打下西川基業,如今卻反要我還他巴郡,甚是可惡。前者,吳懿降蜀,又把劉備三萬多降兵盡數帶去了。後來吳懿自殺,劉循遷怒吳班,多方排擠。班不堪忍受,欲引我梁山軍,破葭萌關,取西川。但如今我這漢城兵馬不足,荊州一路又被江東李俊牽制,因此前來與都督商議,借都督兵馬,合力攻取西川,平分土地,如何?」夏侯尚聽了,大喜應允,重賞彭漾令去。便召諸將來商議。郭淮道:「梁山賊乃無信草寇,其言不可聽也。倘與川軍勾結,反算計我軍,則禍患不小。」孫立道:「伯濟所疑,甚是在理。以末將只見,可教梁山軍為前驅,先進關去。倘川軍有埋伏,則坐看他兩軍火拚;我卻以大軍在後,隨後取之。待西川平定,卻先下手把梁山軍一併剿滅,盡取其地,然後下巴郡,出三峽,豈不是不世之功也?」尚聽得歡喜,道:「孫文直所言甚好。便以此計可也。」郭淮道:「縱是梁山軍在前,亦非萬全。不可妄動,去恐中計也!」夏侯尚怒曰:「世間安有萬全之計哉!今得西川吳班異心,梁山軍輸誠協力,正是平定西部大好時機。皆如汝等貪生怕死,則天下何日可定也!再有阻我者斬!」孫禮、王雙等聞言,皆不做聲。郭淮道:「都督必欲去時,可留我與王、孫諸位將軍守南鄭。」孫立附夏侯尚耳邊道:「諸將不滿都督處決曹洪,倘教其留在後方,恐生異心也。」夏侯尚信之,便道:「休要推脫,盡隨我去也!」郭淮道:「若盡隨都督去,萬一有失,何人接應?」夏侯尚大怒道:「你屢次三番,阻我進兵,今又出不詳之言,真有異心哉!」斥令武士,推出去斬首。孫禮、王雙慌忙相勸,孫立亦勸:「郭伯濟計策中與不中,總是好心,都督且寬恕則個。」尚聽了,方叫釋放:「倘再不從軍令,定斬不饒!」於是議定,下來各營皆整軍備戰。   又過數日,彭漾再來營中,與夏侯尚約定日期。並帶了梁山軍頭領陳達、時遷兩個:「為表誠意,押二人在都督軍中為質;倘有異變,都督盡可把我兩個千刀萬剮也。」夏侯尚大喜,更是不疑。於是與彭漾約定於四月某日,一起進兵葭萌關下。彭漾去了,夏侯尚問孫立道:「這兩個梁山頭領,如何處置?」孫立道:「他雖是質當,為表誠意而來,不可失禮。然若留於軍前,又恐他跑了。不如教舍弟孫新,軟禁於南鄭城軍營之中,倘前方梁山軍有異動,可要挾之也。」尚從之。   於是到約定之日,夏侯尚令董超、董衡、孫新引軍萬餘,守南鄭之地;自與孫立、郭淮、孫禮、王雙、鄧艾等諸將,帶五萬軍馬,先過漢城;龐統、吳用已引軍等候,兩下相見,龐統道:「吳班已遣人來,萬般準備完畢。只等明晚大軍到葭萌關時,便即開關延入也。」夏侯尚道:「梁山軍在劉備部下時,對西川地理頗熟,可為先導。我引軍隨後進。」龐統道:「誠如將軍之命也。」吳用道:「如今攻取西川,自然要把主力派出;然我梁山軍在漢城,尚有營寨。須留少許軍馬駐守,都督莫見怪。」夏侯尚聞言,心中沉思,孫立早道:「既如此,我大魏官兵,亦要留兵一路,在此接應,加亮亦莫要見怪也。」吳用沉吟片刻道:「彼此一家之事,豈會見怪。」孫立密謂夏侯尚道:「都督可與末將一萬兵,屯駐於此地;萬一有變,則可與南鄭之兵連接救應也。」尚從之。梁山軍是龐統領軍,與秦明、花榮、龔旺、丁得孫四個將領,起兵二萬。吳用自留於漢城。   於是夏侯尚大起余兵,與梁山軍近葭萌關下,卻是黃昏。龐統謂夏侯尚道:「吳班約定,今夜二更,城頭上火光三現,便是信號,我等引軍殺到關下,自有接應。」夏侯尚道:「甚好,龐士元可引軍先進。」龐統默然應允。於是兩軍各自準備,二更時分,果見城頭上火光三現,龐統指揮梁山軍,直衝城關,果然一無阻攔,殺進關去。須臾,城上城下,喊殺聲大作。無一刻,漸漸平息。夏侯尚只道梁山軍得手,便與諸將一起麾軍,衝殺進去。進得半數兵馬,忽然城頭號鼓一聲,萬般寂靜。接著燈球火把,照耀明如白晝。抬眼望時,劉循端坐城樓,左是黃權,右是龐統,呵呵冷笑道:「夏侯尚!汝曹篡漢,禍亂天下,如今又來犯我西川,還不速速下馬受死!」旁邊小校令旗一搖,城上亂箭滾木,一起打下來。城關內外,殺聲大作。先前進關的梁山軍秦明、花榮、丁得孫、龔旺四將,引軍兩面殺來。夏侯尚怒道:「梁山草寇,果然無信也!」看身邊軍馬甚多,尚且不慌,急令眾將一起向外衝突。梁山軍卻也不過於進逼,只是隨後掩殺。王雙一口大刀斷後,雙戰龔旺、丁得孫;郭淮、孫禮奮力衝開關門,卻看葭萌關下,煙霧瀰漫,火光中,左邊吳班、雷同,右邊劉湘、吳蘭,各引川軍殺來。內外夾擊,魏軍大敗,中槍被箭不計其數。夏侯尚亦顧不得抵抗,同眾將一路奔走。將近漢城,又是一聲號鼓,吳用策馬立於大旗之下,輕搖羽毛扇道:「夏侯伯仁,今日至此,何不歸降?」夏侯尚大怒:「草寇以詭計算我,某誓殺之!」挺槍躍馬,直取吳用。吳用回馬便走,尚揮軍追,不一里,兩邊旌旗搖曳,王英、扈三娘引軍殺出;黑夜裡只是混戰,背後秦明、花榮、丁得孫、龔旺、劉湘、吳班、雷同、吳蘭引梁山軍同川軍一起殺到,腹背夾擊,曹軍漸亂。忽然吳用軍馬背後,自相紛擾,一彪軍馬殺入圍來,當先一將,勇不可擋,正是孫立也。夏侯尚大喜,忙叫:「文直救我!」孫立縱馬過來,與夏侯尚道:「都督休慌,隨我殺出重圍去可也!」尚正感欣慰,立忽遙指:「那邊是誰?」尚回頭看時,早被孫立右手抽出竹節虎眼鞭,劈頭一鞭,打的頭顱粉碎,倒撞下馬而死。尚早先讒害曹洪,獨掌軍權,才半年,卻死於孫立之手。有詩歎曰:   安鎮關右何不好,一心只圖大功名。誰知所信非忠義,大功未就死無墳。   夏侯尚既死,孫立大呼:「我乃梁山頭領病尉遲孫立也!今日諸君可早降!」曹軍更亂。郭淮在軍中,厲聲道:「諸路將士,倘欲生者,無問左右,與我盡力向東衝殺便是也!」魏軍落後人馬,陸續投降,諸將引大隊,竭力廝殺。王雙拍馬揮刀,正逢王英,戰無數合,一刀斬落王英馬首;英大呼落馬,手足並用,爬了開去。郭淮乘機揮軍衝進,撞開陣腳。鄧艾吩咐把軍中車輛,一併放火焚燒。後面梁山軍、川軍追襲來,卻被滿地潰兵草車,攔住去路。魏軍眾將乘機走脫。一路奔波,將近南鄭城池,卻看一些敗軍,七零八落,往這邊奔來,哭拜道:「那孫立將軍胞弟孫新,卻也是梁山叛黨,同了董超、董衡及梁山人質時遷、陳達,一起鬧將起來,把南鄭奪了!下面軍馬,多降了他。」孫禮聞聽,大怒道:「這廝敢如此無禮!可乘他新叛,眾心未附,急以左右軍馬,復奪其城,然後擋住賊軍也。」鄧艾道:「不可,敵軍大隊,便在身後,若是攻其堅城,恐反受害也。今漢中之地,已不可守,可以一軍屯於黃金、興勢二寨,暫緩敵軍之勢;卻把大隊人馬,穿褒道退往長安,匯合曹真將軍,再圖反攻。若死戰城下,徒受其害也。」郭淮、孫禮、王雙等聽他說的有理,遂以王雙引軍五千,在箕谷口興勢、黃金二寨屯兵;其餘諸將,引軍從褒道走。六七萬軍馬,所餘不足半數。   梁山軍、川軍一戰成功,收到降兵萬餘,更兼孫立、孫新、董超、董衡軍馬加入,勢力大張。吳用在漢城設宴,款待川軍諸將,席間道:「偽魏起兵犯境,為我殺退,曹丕必然惱恨,起大軍來報仇也。與其等他來,不如我等先就這裡起兵,出秦川,取長安也!」劉循道:「但曹丕竊據中原,以我巴蜀兵力,焉能與天下三分之二相抗也?」吳用道:「明公不必擔心。曹丕篡漢大逆,天人共憤。我家宋公明哥哥,不日將於荊楚之地舉義。屆時,天下各處,必雲集相應。我兩家相聯,進可吞天下,退可保蜀、楚,不世之功,便在眼前,明公休要遲疑也。」劉循沉吟道:「加亮此言自是不假,但我川中歷經戰亂,人民疾苦,士眾匱乏,今若出師……」吳用道:「明公若允出師,則義軍打下長安之後,當以巴郡交還明公;若得取洛陽,割漢中之地相謝也。」劉循被吳用如此一說,道:「加亮既如此好意,我當以川中相繼也!」於是各自盡歡。   回來與黃權、劉湘、吳班等商議,權曰:「主公為宗室大員,匡扶朝政,討伐逆賊,本是理所當然。只是梁山草寇,慣於兩面三刀,實不敢信之。公欲出師伐魏,只可以一部精兵出戰,而重兵留於國內,以防巴郡梁山軍乘勢奪我西川也。」劉循道:「正合我意。」商議再三,便以劉湘為主將,雷同、吳蘭為輔,劉巴為參謀,共起步兵二萬五千,騎兵一千,川將數十員,參與北伐。吳用得到准信,遂與龐統商議,整點軍馬。一面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回荊州,教宋江起兵;漢城軍馬,分為三路,第一路,遣秦明、丁得孫、龔旺三將,引軍馬一萬五千,彭漾為參謀,走下弁、武都一路,經散關,捫長安之後;第二路,龐統、陳達、王英、扈三娘、石秀、孫立、董超引二萬五千軍馬,出斜谷。第三路,川軍劉湘、吳蘭、雷同、劉巴,引本部,出箕谷,吳用、時遷、花榮、董衡引五千軍隨同。三路會擊於長安;卻留裴宣、孫新及洞溪將劉寧守漢中之地。三路軍馬所到,旌旗沿山谷招揚,百里蜿蜒。秦川之地,一時震動。   且不表吳用出師。單說宋江在荊州,整點軍馬。其弟鐵扇子宋清,於建安十九年娶妻,有一子宋安平,方才三歲,居住巴郡。近日卻發了一場風寒。宋清愛子心切,便向宋江請求回去探望。宋江想了一想,便教宋清回巴郡鎮守,又遣安道全與宋清一起回去,診治了侄兒,立刻回來。神算子蔣敬道:「這裡起事在即,倘有要務,卻離不得安先生也。」江道:「去了待小兒病癒便還,何足道哉。」只遣二人速速去。公孫勝在一旁,始終不語,唯暗自歎息。未過兩日,戴宗從西川來,說吳用已取漢中之地,三路軍北伐。又聞得江東,李俊、盧俊義以計策,一舉滅曹休、孫權。宋江拆開吳用第一個錦囊,卻是教誓師討魏,並云:「我等昔日聚義梁山,自知道『官逼民反』道理。哥哥檄文之中,不妨多多為百姓作想。如此,若得中原民心響應,則我大事可諧也。」江遂在江陵城南誓師北伐,自稱「興漢大將軍宋」。先教譙周寫檄文一道,無奈譙周文筆雖好,總有迂腐之處;滿篇駢四驪六,多是空言。江只得教神算子蔣敬重寫畢,昭告天下,檄文曰:   「天道不幸,屢降災禍。然則天道不幸,是在上為之因;屢降災禍,卻教在下者承之果。昔時黃巾作反,固是妖人藉機亂國;然百姓雲集而從,豈非是當政者失朝綱,而令民不聊生所致?後黃巾雖平,閹黨之禍不滅;宦豎雖定,董卓再起;董卓方死,而天下群雄虎據鷹揚,殺伐無數,使千萬生民,如沐水火也!嗚呼,百姓何辜,而受此大難,致令父子流落,夫妻離散!往者難諫,來者方追。今有曹丕,本魏王操之子,世受漢室之恩;得承王位,外則欺壓君父,屠害大臣;內則自殘手足,顛倒人倫。曹操之子曹彰,驍勇過人,為國家北御匈奴,而丕鳩殺之;更有無端擒殺許都官僚三百餘人,使人聞而發指也!其又荒淫無厭,至其父生前姬妾,亦盡納之也!嗚呼,人之無道,止於此乎!乃不思修身養德,竟廢聖帝而篡神器,造作偽魏,以待罪之身,登九五尊位,使天下臣民,莫不激憤,恨不寢其皮而食其肉也!江雖是草莽之徒,亦曾受漢室之恩,更不敢不竭誠以拯天下百姓。今特傳檄天下,大起義軍,合涼州、益州、梁州、荊州、揚州、交州、青州、幽州之眾,雄兵五十萬,鐵騎千群,誓誅篡逆之黨,而復清明之國。有得曹丕首級者,賞萬金,封萬戶侯。望天下義士,各起相迎,捐彼此之力,而造大同江山。待蕩除偽魏之時,比得光耀祖先;州郡百姓,皆免賦稅三年。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觀曹丕,凶暴殘虐,一匹夫耳。四海竟起,九州忿怒,皆以討伐,如擎干將而斷朽木,舉泰山而平碩鼠也!試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誰家之天下!」   江聽完檄文,謂蔣敬道:「這最後二句,甚是剛烈,與全文相較,頗有勝出。然則似是唐朝洛賓王所作乎?」蔣敬道:「哥哥博學,正是《討武氏檄》之句也。姑且借之。」宋江便以檄文佈告天下,無不震動。接著遣人往長沙、交州,調遣軍馬。無多時,徐寧、廖立引荊南軍馬二萬,士燮遣柴進引交州軍馬二萬,各來投效。宋江留公孫勝、孟康守荊州,自提江陵、江夏、公安各處軍馬四萬餘,蔣敬為參謀,李逵為先鋒,呂方、郭盛為護衛,林沖為中軍大將,一起進發。旌旗遮天,鼙鼓動地,直逼襄陽而去。宋江又遣人製作一面「替天行道」杏黃大旗,旗桿高數丈,軍中迎風招展,煞是威風。有詩為證:   刀山箭林卷風沙,黃塵蔽日洗兵馬。草寇一朝展雄武,試看江山入誰家?   至半途,開吳用第二個錦囊,卻是安排呼延灼起兵襄陽城中,擒拿徐晃、曹仁。宋江大喜,教且把軍馬屯駐於襄陽城南五十里處,遣心腹人送信於呼延灼。誰知人還未出發,前面哨馬飛報:「襄陽城中,曹魏大將呼延灼,引本部數千兵馬,反出城來了。」宋江一聽,捶胸頓足,連稱可惜。一面謂林沖道:「可教諸軍,各自準備作戰,以接應呼延將軍也。」   當晚,呼延灼引軍到宋江營寨,宋江急出來迎接,道:「將軍在曹營十年,頗多磨難也。」呼延灼默默無語。宋江便設宴與呼延灼接風,席上作陪頭領,乃是武松、林沖、戴宗、李逵、項充、蔣敬、呂方、郭盛、阮小七。連宋江、呼延灼,一共十一人。席間,呼延灼舉杯遍敬眾人,卻少言語。眉宇之間,略帶憂鬱。眾人看他如此,都不甚痛快。武松道:「呼延將軍,我等入漢以來,用吳加亮那齷齪伎倆,整整憋悶十年。如今好容易眾家兄弟團聚一處,共同一刀一槍,討取天下,你又如何這副面目?」呼延灼端起酒杯,沉默片刻,道:「說是自家兄弟歡聚,我等當初在梁山上,足有一百單八人,如今這裡,為何才十一人?又聞說十年之間,前後已有二十餘個兄弟喪了命,我卻連面也未得見了一次。我為武人,原本陣前殺敵,保境安民;或是手足扶持,爭霸天下,俱為本分也。但如今這般零落,卻又為何?卻又為何?」眾人聽他說,俱各辛酸。那李逵早嗚嗚哭出來。呼延灼自顧一面說,一面飲,不一時,酩酊大醉。宋江看酒宴不歡而散,心頭略有不悅;教嘍囉送呼延灼回去歇息。次日起來,便讓呼延灼與林沖一同統兵。原來呼延灼聞之宋江起兵荊州,心知必有計策,教自己內應。但凡名將,俱各有一種風範;倘是戰中用計,自是各憑本事,卻不願借他人好心,詭計害人。呼延灼在曹軍十年,與曹仁各自相惜;雖知日後必有刀兵相見,卻不願相負。前番吳用計策叫他構陷曹仁,便不曾照搬;如今想縱與曹仁決斷,切不可辜負信任,當堂堂正正辭別。於是留了書信一封與曹仁,只說自己曾受宋江大恩,當以死報。將軍十年關照,頗留於心,日後疆場,也只得各為其主云云。一面引了本部親隨軍馬六七千人,離襄陽,投梁山軍來。宋江雖不知底細,卻也大致有譜。亦不多說,便令明日,徐寧、廖立軍在左,柴進軍在右,梁山軍在中,滿山遍野,一起去攻打襄陽。   再說曹仁在城中,先聽報東面曹休一軍,盡數覆滅,李俊、盧俊義起兵作反;又聞宋江在江陵誓師,傳檄天下,要討平曹魏,急請徐晃、文聘、滿寵等前來商議。忽又報呼延灼引數千軍馬,出城投南去了。仁大驚,又報呼延將軍有書信留與車騎將軍。曹仁急取信來拆開看了,搖頭歎息,謂徐晃、文聘等曰:「不想梁山宋江勢通中外,連炎之這等良將,亦為其用也!」徐晃道:「炎之是忠勇之人,今叛去梁山軍,必有難言苦衷。他雖叛去,當不致狠心與將軍為敵也。」曹仁正色道:「我與炎之交情,乃是私誼;大魏與梁山軍廝殺,卻是公事。炎之留書辭別,自然是君子風範,然日後陣前交鋒,卻是各為其主,性命廝撲的,我等豈能再存留情念頭?」徐晃聞之歎服。人報宋江大軍七八萬,浩浩蕩蕩,殺奔襄陽而來。曹仁道:「敵我兩軍,兵馬相去不遠。今彼大舉而來,士氣正旺盛,我若死守,恐怕助長彼力也。當精選強兵猛將,出城一戰,挫其銳氣。」遂教文聘、滿寵等守城,自與徐晃、牛金、呂常引兵三萬,出襄陽迎戰。   兩軍會於城南十里,各自排開。「替天行道」旗下,宋江出馬,左有呂方,右有郭盛,兩邊軍馬排開,其勢甚大。曹仁在自家旗門,指宋江道:「宋公明,汝果真無信草寇,今番反叛,尚有何話說?」宋江笑道:「子孝,曹丕篡漢,你若相助,是助逆也。今我引十五萬大軍,來取襄陽,子孝何不速速反戈前驅,共滅偽魏。」曹仁大笑:「汝等草寇匹夫,以為朝廷大臣,盡皆如你汝等卑劣哉!」話音未落,宋江身邊先鋒李逵跳出來,掄起一雙板斧,砍過對陣去。呂常出馬截住,戰十數回合,李逵斧頭兇猛,呂常招架不住,牛金拍馬而出,替下呂常。兩個再戰十餘合,林沖挺丈八蛇矛,殺出陣去。徐晃迎上,兩個刀來斧往,戰不數合,曹仁在陣中教擂鼓,三萬魏軍,直衝對陣。此時左右兩邊,徐寧、柴進兩軍,尚未到來;宋江獨以中軍抵擋魏軍。曹仁拍馬舞刀,殺進梁山隊中,恰逢呼延灼。呼延灼看曹仁迎面來,提雙鞭上前攔住。兩個戰約十合,曹仁厲聲道:「炎之!今日怎與我如此相見!」呼延灼被曹仁一說,心頭略有不安,虛晃一鞭,撥馬退去。曹仁放馬衝亂梁山軍一隊,後面武松提雙刀上來擋住。兩下混戰約半個時辰,宋江兵馬雖多,其中頗有草草湊合;當不得曹仁軍馬精銳,漸漸吃力。卻得柴進、徐寧兩軍,從後面趕上,曹仁乃收兵自回。宋江一戰,未曾取得便宜,也不敢迫擊。兩下只算打個半斤八兩。宋江便教全軍,離城十五里下寨。諸軍聯營,左右二十餘里。   當夜,宋江在中軍帳中,拆開吳用所留第三個錦囊,一看不由拍案道:「好計,好計也!」遂教人去請蔣敬、林沖、呼延灼、徐寧、廖立等來商量。只因這一計:英雄垂淚,未償舊夢;襄陽鏖兵,再添新魂。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二回:滿伯寧智截水路,霹靂火力取陳倉     第九十二回:滿伯寧智截水路,霹靂火力取陳倉   宋江拆開吳用錦囊,中教授一條計策,說明倘若呼延灼未能擒殺曹仁、徐晃,魏軍堅守襄陽、樊城,可用此策。原來當初顧大嫂從洛陽逃出,便隱於襄陽城內。吳用計策,教先以大隊兵馬,迫近襄陽交戰,吸引守軍;一面遣良將往上游渡過襄江,威脅樊城,分其兵勢;卻以精銳士卒,於夜間從城東北水門,突進城去,與顧大嫂裡應外合,然後西面軍馬乘船順水下奪城,襄陽可破。   宋江看罷,請眾人道:「吳加亮此計如何?」廖立道:「此計中間關節,太過花哨。諸葛孔明曾用錦囊計策,俱是思慮了敵我情勢,方相機作出,故能奏奇效。襄樊重鎮,仁、晃、聘等皆名將,加亮此計,料敵未見盡然,安排也未必周全。先把自家兵馬分散,然後欲待乘敵之虛,是其中諸般變化,尚須隨機而作。若是他親自調度,或可得手。今只以一個錦囊安排,我恐明公未必能如一用計也。」   宋江聽他言下之意,分明小看自己,微微不悅。蔣敬忙道:「加亮此計,極是高明。然調度之間,卻須得謹慎。顧大嫂在襄陽城中,不過數十人,雖可以弄出些聲勢,稍有遲緩,則必為曹軍所破。至於分軍渡江,務必打出聲勢,而令曹軍分心。否則是自散兵力也。」   宋江道:「這個是自然。不知襄陽水門地勢如何?」呼延灼道:「襄陽有兩個水門,東北水門,長久未曾用。城外草木豐茂,城內則與民居相混。」宋江大喜:「此天助我也。」當下升帳,發佈軍令。教柴進引本部軍馬,又遣呼延灼引軍一萬相助,往西北方向,渡過襄江,作勢抄襲鄧縣、樊城。只看襄陽火起,便分兵順水而下,奪他城池。一面自提大軍,拔寨再進逼襄陽。曹仁聞報,即與徐晃、牛金引軍出戰。兩軍戰不多時,宋江令梁山軍佯作不支,後退五里。早準備了幾個精幹小校,穿著魏軍服色,乘混戰之機跑過去了。徐晃待要追擊,曹仁道:「賊軍昨日一戰,未曾得手,今日重振旗鼓而來,必有圖謀。現戰不多時,便不支而去,必然有詐,我等不可追襲。」正說間,人報梁山軍數萬兵馬,往襄江上游渡河去了。牛金驚曰:「此必是欲襲樊城,何如是好?」曹仁道:「樊城是呂常守把。只要好生謹慎,必無所失。賊軍迂迴數十里渡河,是自分其勢;我只需把當前敵軍殺敗,則彼數萬偏師,歸路截斷,盡皆死於襄水中也!」眾聞得一番安排,俱各振奮。曹仁自與徐晃、牛金在襄陽城南立寨。   城中文聘、滿寵,商議守城之策。文聘道:「襄陽,樊城,互為救應。曹子孝、徐公明大軍在外,樊城只有呂常守把,兵不滿萬。現又有賊軍數萬,渡襄江,必去取樊城。萬一有失,不惟襄陽孤城難支,更恐後路斷絕,我軍自亂矣。可把本處軍馬,分些去助守也。」滿寵搖頭道:「襄樊一體,然襄陽為主,樊城為輔。只要襄陽不失,樊城自安;倘為樊城而減襄陽之兵,恐二城俱失。且敵軍雖渡襄水,不曾離得,又多拘船隻在江上。若是順水乘船來攻,則須臾可到襄陽,故襄陽之兵,不可減也。樊城城小,賊人縱以數萬軍馬圍攻,自足應付。」文聘然之。於是兩個整點軍馬防禦。   滿寵自帶了幾個親信,繞城巡看。經過東城時,忽然踏著一個石子,歪了一歪。忙用手扶住身邊樹木,卻看見城牆上一個二三丈寬門洞,問道:「此是水門乎?」左右有軍士答曰:「正是襄陽東北水門,多日不用,如今只把一排竹柵欄擋住也。」滿寵眉頭一皺,親自步行,到門洞周圍一轉,又看了城外地形,歎道:「向在襄陽多時,竟忘卻此處。」吩咐左右道:「此地內接民居,外多草木,若賊軍以精兵數百突入,恐我滿城數萬兵將,俱自慌亂,而為賊人所乘也!可取鐵鉤數百個,用漁網穿聯,放下到此處,又添二百長槍手鎮守,以防萬一。再往城外東門、北門一線,多派細作,探得消息,隨時回報。」左右遵令而行。到黃昏時候,卻報離城十里樹林之中,有數千兵馬,悄悄進逼。滿寵笑道:「此便是欲用計策圖我也。」一面教人去報知城外曹仁、徐晃,早作提防;一面與文聘預備城中廝殺。曹仁得滿寵相報,與徐晃、牛金計議道:「賊軍奇兵洩露,此天助我成事也。只是他既遣人迂迴襄陽東邊,必然乘今夜之時,一面奇兵攻我城東,一面以襄水之兵順流下來攻城;賊人大軍,也必自南上來。先令牛金引一萬軍馬,去城西襄水之濱埋伏,以待西面來敵;我與公明,分兵埋伏營寨可也。」徐晃、牛金道:「將軍安排極是。」   原來宋江白日與曹仁戰,詐敗一陣,放過數個細作去襄陽聯絡顧大嫂。便遣活閻羅阮小七引五百會水士卒當先,蔣敬、呂方引六千精兵隨後,從小路繞道城東埋伏停當。到一更時分,留徐寧、戴宗、廖立守營,自同武松、林沖、郭盛、李逵、項充五個頭領,引兵四萬,大舉北進,二更時分殺到曹仁營寨前,卻看營裡偃旗息鼓,全無半點動靜。林沖道:「曹仁乃名將,決不至無備到此,必有詭計。我軍不可妄動。」宋江道:「休催,待俺細細想一想。」話音未落,李逵早提起一雙板斧,和著項充兩個,帶一隊步軍砍進魏營去了。宋江見狀,恐他有失,只得教眾軍進攻。那李逵殺進轅門,一連砍進十幾個營帳,都是空空。正待尋人廝殺時,黑暗裡梆子響成一片,亂箭三面射來,早把梁山軍前隊步卒,射翻一片躺著。李逵虧了項充蠻牌遮攔,不致受傷,卻也衝突不過,只得退下來。宋江在後面,方欲接應時,左邊曹仁,右邊徐晃,各自引軍殺出,把宋江圍在核心。梁山軍驚惶之下,雖然死戰,卻被魏軍勇悍,殺得節節敗退。徐晃提手中戰斧,直衝入中軍,來擒宋江。李逵兀自在前面揮舞雙斧,狂吼亂殺;待要回救,被曹軍馬隊衝斷歸路,不能接應。郭盛上前迎戰徐晃,不數合,抵擋不住,只得退開。宋江大驚時,背後武松步行殺出,一雙鑌鐵日月寶刀舞得白光兩團,連劈殺曹兵二十餘人,截住徐晃。兩個馬上步下,大戰三十回合,不分勝敗。曹軍勢略緩,林沖引二隊上前混戰,宋江心稍安。   襄陽城中,文聘、滿寵相約戒備。聞梁山軍大舉攻襄陽,又有城東伏路軍人來報,說敵軍悄然近城而來。滿寵對文聘道:「先發制人,將軍可引精兵,從北門出城,繞到城東,擊其奇襲之師;然後順勢殺到城南,助子孝將軍抗敵也。」文聘從之,點了精兵一萬人,正欲出發,襄陽城中,忽然數處起火,軍營一起混亂。原來是顧大嫂得了白日混進來的士卒聯絡,乘宋江在城南進兵之時,率領部下五七十個嘍囉,各處造亂。左右皆驚,文聘厲聲道:「城中混亂,不過是少許賊人混入,虛張聲勢。彼若有力,豈不早奪城哉!諸軍皆各依本營隊伍,不可自亂,亂者立斬!遣壁壘中尉,引巡哨緝拿細作!」滿寵道:「城中我自鎮壓,仲烈可出城也!」聘乃引本部軍,出城而去。   這邊阮小七、蔣敬、呂方一路,埋伏在城東。到一更過,悄悄逼近,看城上並無異常。待到望見城中火光起,阮小七便拿了一把潑風快刀,引五百會水健兒,一起從水門跳下去。內中有持刀斧、鐵鑿的,幾下將竹柵欄劈開,一起擁入。誰知方才進去,忽然前面人眾一起撲騰起來。接著便看水色漸漸暗下去。卻是滿寵將漁網穿了鐵鉤,布在水門道口。梁山軍士卒不知,鉤著手足皮肉,哪裡掙得開。用力扯時,皮開肉爛,鮮血噴湧。那一般慌亂的,張嘴呼時,水便嗆入口鼻,只看水面上氣泡連著血泡,咕嘟嘟翻騰,便如開鍋一般。滿寵又早令偏將引二百長矛手,守候在側,見狀一面把漁網上纜繩攪動,一面用長矛亂刺。可憐眾軍士水性再好,被這索命鐵鉤絆住,掙扎不得,上面鋒利矛頭刺下來,胸裂腹穿,盡皆待死。有掙扎往後的,自相擠壓,五百人裡,早亡了二三百。阮小七雖是當先,水性機靈。被鐵鉤把左臂鉤住,他心疾手快,早用快刀割斷了鐵鉤上繩索。待要救助同伴時,那前面幾百人已亂掙起來,更有伸手抓扯;小七若不速退,便得給眾人帶住,同歸於盡。只得拳打腳踢,盡力先退出,左臂帶鐵鉤,鮮血淋漓,也顧不得。誰知方把身子掉過,游了丈餘,聽得頭頂上撲通一聲,小七急閃避時,一塊斗大方石,直砸下來,正中背心,阮小七隻覺眼前一黑,身子直往下沉。到得水底,心思稍明,盡力把身子一掀,從石頭下鑽出來,只覺得背脊疼痛如裂,牽動五臟四肢,無不似刀割針刺;滿嘴腥味,七竅火辣。小七急躥上水面,換口大氣,一眼看時,卻是城上曹兵,把磨盤方石,雨點般往水門外面水道裡面砸下來,可憐士卒方逃得漁網災厄,又被打得頭腦開花,肢體折斷。小七見勢不妙,鑽下水去,盡力往外一潛,出溜五丈開外,方才爬起來。回看水道上,浮屍漂滿,又有少許未曾氣絕者,在那裡哀叫,慘不忍睹。小七雖然上岸,渾身氣力早無;外面蔣敬、呂方看城上旌旗搖曳,士卒吶喊,早知中計。蔣敬上前攙扶阮小七,不料阮小七撲地一口鮮血,直噴上來,吐了蔣敬一臉。蔣敬也顧不得,扶起阮小七,看他昏迷不醒,口鼻中兀自不住流血,急謂呂方道:「曹軍既有防備,不可多戰也。可速退兵。」話音剛落,北面殺聲大作,無數軍馬卷地而來,當先一將高呼:「文聘在此!」蔣敬、呂方慌了,呂方道:「我上前抵擋,哥哥整軍先退!」蔣敬便指揮軍士後撤,文聘挺槍上前,呂方截住,戰無十數合,抵擋不住,只得混在敗軍中奔走。文聘追殺一陣,斬獲無數,呂方、蔣敬丟下無數軍械,帶阮小七從東邊小路走脫。文聘乃令:「全軍急行,轉城南去也!」   此時城南,宋江、曹仁兩軍,各自廝殺,難分高下。戰至四更時分,卻被文聘軍馬,從右翼撞來。梁山軍原本抵擋曹仁、徐晃,亦甚辛苦,被文聘包抄,頓時大亂。宋江掉頭拍馬先走,武松、郭盛只得保護而去。李逵、項充兩個倚仗蠻力,砍開一條血路,也在亂軍中走脫。林沖引一隊精兵,斷後大戰。曹仁與徐晃分兵掩殺,梁山軍皆只顧南走,死傷無數,一路潰奔到自家營前,兀自停足不住。背後魏軍大隊殺來,但聽路旁一聲鼓號,殺出一軍,當先大將手捏金槍,卻是徐寧。徐晃提斧上前,戰不數合,兩邊山谷之中,鼓噪大作。曹仁自度此地離城尚遠,敵人有營寨立足;自家倘中埋伏,卻難以救應;今夜大勝,已獲全功,不必畫蛇添足。於是鳴金北退。徐晃謂曹仁道:「何不轉向西北,截殺襄水敵軍?」仁從之。於是整軍前往。   再說呼延灼、柴進引三萬軍,看襄陽火起,便乘船沿江殺下來。到城西,棄舟攻城。滿寵在城上早嚴加防備,攻打一個時辰,不能得手。忽然南面旌旗樹立,牛金引軍殺出;梁山軍亂陣;呼延灼、柴進待要分兵迎戰時,滿寵開了西門殺出;呂常又引軍從樊城殺來,隔江吶喊。三面夾擊,梁山軍大敗。又有顧大嫂,在城中縱火造亂,卻不見東門軍馬殺來響應,反被壁壘中尉引巡哨人馬,將黨羽殺戮大半。顧大嫂立足不住,尋思東門、南門、西門皆在廝殺,防禦必嚴。靈機一動,奔北門而去,拼了老命,殺開一條血路來,再轉西門,卻投到呼延灼軍中。呼延灼聽顧大嫂說城中接應已沒了,謂柴進:「如今之勢,只好拚力殺開南面,去與宋江哥哥匯合也。」柴進道:「不可。我若南進,且萬一哥哥不敵曹仁,被曹仁騰出手來,斷我歸路,兩面夾擊,我軍恐盡死於襄江中也。今可再登船,順水東下,抄到襄水之東,然後回歸大營。」呼延灼從之,於是教柴進、顧大嫂引步軍先登船,灼自提一對水磨鋼鞭,引馬軍斷後。呂常看梁山軍上船,以為將攻樊城,急急回守;牛金、滿寵畢竟兵力不抵,也不敢死死進逼。於是柴進、呼延灼、顧大嫂引軍乘襄江穿越襄樊之間,自從東面轉回大營。曹仁、徐晃卻引軍往西北去截,自然撲空,亦自收軍進城,犒賞士卒。   宋江一路潰逃到自家營寨,幸虧徐寧殺出接應,又有廖立預先安排軍士,虛伏於營寨側山谷之中,擊鼓吶喊,以懾曹軍退去,方才無恙。宋江道:「多勞徐寧兄弟了。」徐寧道:「此是廖公淵安排也。」宋江再謝廖立。及至天明,呼延灼、顧大嫂、柴進軍馬走水路回來;蔣敬、呂方亦帶了敗兵同阮小七,抄小路回歸。計點三處軍馬,合計折損一萬餘人,丟失馬匹甲仗軍旗無數。阮小七所帶五百水軍,只回來三十餘人。小七身上皮開肉爛,筋骨青腫,吐血不止。宋江急教隨軍醫官,以金瘡膏藥治療,醫官看了道:「小七將軍體外之傷,非關緊要。只是背心被巨創,傷了脊柱五臟,若無神醫診治,則命不過數日。在下技藝不精,恐難效命。」宋江聽了,慌得手足無措。蔣敬道:「事到如今,可速請神行太保戴宗哥哥,去巴郡去安大夫來救命也。」宋江流淚道:「我一時失於計較,未聽蔣敬兄弟忠言,卻是害了小七兄弟也。」便遣戴宗快快去。阮小七忽道:「戴宗哥哥,去白帝城、巴郡時,可教我二哥、五哥,順江下來,見兄弟一面也。」戴宗道:「小七休要亂想,好好養病,我自去取安大夫來救你。」當下並不遲疑,駕起神行甲馬而去。宋江一面吩咐醫官好生看顧阮小七,一面教緊閉營門,堅守不戰。   過得數日,阮小七精神,漸漸不支。每日吐血數升,吃下飯食,盡皆和血嘔出,又發高熱,數日之間,形銷骨立。宋江每日只是垂淚不止。眼看得小七氣若游絲,卻始終不見安道全蹤影。這日宋江及眾好漢皆圍在塌前守候,忽阮小二自白帝城前來。原來戴宗去巴郡,途經白帝城,見小二而告知。阮小二大驚,急把防務交與鄭天壽,自己輕舟快帆東下,趕來軍營。到小七病榻前,握其手,未曾開口,先已淚流滿面。阮小七原本昏昏沉沉,聽得阮小二聲音,睜開眼,緩緩道:「二哥,我如今想是陽壽盡了。當初我兄弟三個,在石碣村水泊打漁,奉養老母。因看不得貪官欺壓,跟晁蓋哥哥上了梁山,眾位兄弟打官兵,殺贓官,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好生快活。如今來這漢朝,分散各處,仰人鼻息,受了十餘年腌臢鳥氣。好容易宋江哥哥豎起大旗,眾兄弟痛痛快快聚義再廝殺時,我卻先走。哥哥見了五哥,要竭力保公明哥哥成就大業,殺盡天下貪官,教百姓不受欺壓,則我在陰間也快活了。」阮小二聞言大哭,宋江眾人亦在旁垂淚。忽小七緊握小二手道:「若以我願,亦不要發財做官,只宋江哥哥大事成後,我三個兄弟依舊回石碣村,打漁喝酒,以終天年,豈不……」話未完,身子一僵,已自去了。 阮小二放聲痛哭,正是手足情深,男兒落淚。饒他立地太歲,如今衣衫盡濕。梁山好漢,無不傷感。宋江跪於榻前,抓住小七衣裳,呼天搶地,號啕大哭;邊訴說道:「小七兄弟,都是愚兄之錯,不該教安大夫去巴郡。愚兄死有餘辜也!」拔出佩劍,便要自刎。阮小二急忙抱住,泣道:「哥哥,各人生死由命,豈能怨哥哥也!」蔣敬亦上前道:「小七走時,囑托我等忠心保哥哥,哥哥若如此舉動,豈不教小七泉下不安?」眾人一起勸住,宋江方罷。便教為小七設靈祭奠。   當夜一更時分,正在守靈時,忽然外面嘍囉報「戴院長、安大夫和小五將軍回來了!」眾人聞之,面面相覷。宋江急忙出迎。阮小五看眾人皆戴孝,大叫一聲,暈死過去。一邊蔣敬早上前,拉住安道全,嘀咕幾句。安道全點頭,乃泣道:「不想我來遲一步,致令小七不幸去也!雖然,某為醫者,當為小七看診,以不負宋公明哥哥千里傳喚之苦心!」呼延灼道:「小七既然已逝去,何必再看?」蔣敬道:「安大夫既然一片誠意,不妨請他看。」於是安道全檢看小七屍首,約一個時辰,乃搖頭道:「如此看來,小七受石頭撞擊,五體經脈已俱斷裂;縱是我當初在,也不過延得十餘日生命,終究不治。天意,天意也。」眾人聽他如此說,暗地裡反略有釋懷。其時柴進、徐寧,各在彼此營中,不曾來看。宋江乃吩咐厚葬阮小七。有詩歎曰:   昔時勇取生辰綱,聚義山寨豪情揚。如今異地作野鬼,魂魄安得歸水鄉?   阮小七既死,阮小二、小五盡皆憤怒請戰,要殺進襄陽,拿住曹仁碎屍萬段。宋江道:「曹仁賊子,殺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豈能不報。然行軍作戰,不可不謀。二位兄弟可在我軍中相助,早晚拿下襄陽也。」於是這裡兩軍對峙,按下不表。   再說兩川之地,梁山軍與川軍合起軍馬七萬餘人,分三路進。北一路霹靂火秦明,引軍一萬五千,取道下弁、武都,抵達陳倉要隘。參謀彭漾指點道:「此陳倉古道,便是昔日淮陰侯韓信出三秦之地。過此隘口,則關中如在手掌中也。」正說,人報前面道口,築起一城。彭漾一驚:「魏軍中有這般人物也!」秦明道:「卻管他那般人物,我先引軍出戰。若被他取得援軍,須多廢手腳。」便令龔旺守營,自同丁得孫、彭漾,引五千精兵,前去探看。   原來魏將郝昭,前番與夏侯尚不和,來此築城。部下有八百兵。副將勸道:「今聞夏侯尚都督中敵計策,已然喪身。梁山軍連接川軍,起兵二十萬,五路殺奔長安。我城中兵不滿千,何以當之?可急退也。」郝昭淡然道:「夏侯伯仁剛愎自用,故有此失。陳倉乃咽喉之地,倘被敵人奪得,則關西之地,盡非國家所有。若有二千軍馬守禦此處,賊軍縱得十萬,不能擅過。今我兵八百,固然嫌少,卻也非不可戰。憑險而立,阻擊敵軍,等候援軍,則大功可成也。萬一不逮,則以身殉國,有何憾哉?卻不可畏敵而逃,失武將氣節也。」於是召集人眾,預備器械防守。   那城恰好築在要道最狹窄處,甚是險阻。秦明等看了一回,彭漾道:「此城堅固,難以破之。」秦明道:「縱是固若金湯,某也不懼!」遂提了狼牙棒,引三千軍,殺奔城下。高呼:「城中守將,可出來一戰也!」郝昭在城頭道:「賊將休要誇狠,我不與你戰,你自管來攻城便是。」秦明聞言大怒,便指揮軍馬,攻打城池。郝昭在城頭防禦,應變不亂。秦明原先只想廝殺,又未曾帶器械,豈能攻打得過?折損了百餘人,毫無寸進。彭漾急教鳴金,秦明引軍回。彭漾道:「今已探得城中守兵,不滿千人。明日備齊器械,再來攻打!」秦明道:「如此小城,豈能當我也!來日破了城,看他如何囂張!」   次日,秦明教丁得孫守營,自帶龔旺,引軍五千,駕起雲梯數十乘,吶喊攻城。郝昭在城上,教眾軍火箭齊發,梁山軍雲梯多被引燃,上面士卒,有燒死者,亦有跌死者。秦明大怒,親自拍馬衝到城下,城上亂箭下來,左右軍士,多被射死。明衝突三次,俱被射回,只好退兵。   隔日,秦明又準備沖車,教士卒推動,吶喊鼓噪而,衝他城門城牆。郝昭急運一批大石穿孔,用繩索繫了,飛打沖車。石從城上下來,力道驚人,梁山軍沖車俱被打毀。士卒亂時,郝昭拍馬舞刀,殺出城來,把城下士卒,一陣砍殺。秦明提狼牙棒趕去廝殺時,郝昭又自進城了,秦明欲戰不能,氣得要死。   秦明回到營中,異常鬱悶。彭漾道:「某有一策,可破此城。可教丁得孫引二千掘子軍,乘夜間挖地道入城也。」明從之。丁得孫便帶二千軍士,多備鍬鎬,連夜挖掘。十餘日,已達城牆。誰知郝昭早有防備,遣人沿城牆埋下大甕,聽得聲響,已知地道方向;乃運來巨石,猛擊地面,下面地道塌陷,掘子軍死百餘人。此計又敗。   彭漾觀陳倉城西有一土山,距城甚近,乃遣兵士登上土山,欲以弓弩壓制城中。不料郝昭亦曾防備,早使人將山上草木盡皆焚燒盡了,梁山軍上去時,並無一處可隱蔽;郝昭自城頭以霹靂車、強弩先擊之,土山上士卒多有死傷,不能立足。   前後近二十日,梁山軍損折近千兵卒,陳倉城巍然不動。探馬飛報,說魏軍援兵將近。秦明惱羞成怒,親自披掛,引五百精兵,殺奔城下,戟指城上叫罵道:「郝昭匹夫,你若是男兒,可下來。我兩個單人獨馬,廝殺一回。我若仗兵多勝你,不算梁山好漢!」郝昭在城頭笑道:「秦明將軍,若是陣前廝殺,我自認不及你。如今兩軍交戰,不是逞匹夫之勇。你縱然武藝高強,亦休想破我城也!」秦明火冒三千丈,又要攻城,被亂箭射退,灰溜溜回營。   秦明回到營中,怒自心底起,惡向膽邊生;自己思想了一回,令人請丁得孫、龔旺、彭漾來,道:「我今日有法子破城了。」彭漾道:「孫子雲,攻城為下,將軍還需以計謀勝之。」秦明道:「先生休要多說,你若有計謀時,便不至如此尷尬。」端一碗酒,一飲而盡,乃謂丁得孫道:「我與你三千軍馬,自己去準備器械,明日自辰時開始攻城,直到午時。須得死傷五百人。若只死傷四百九十個,也休要來見我!」丁得孫聞言愕然。秦明又謂龔旺道:「與你三千人馬,自去準備,明日未時開始攻城,直到酉時,亦是一般須死五百人。」再謂二將道:「待時辰到了,你兩個可各自引軍,看時機繼續攻打。縱然兵馬死剩一個,我也不罪你。」丁得孫、龔旺面面相覷,彭漾眉頭早起了老大皺紋。秦明又謂彭漾道:「我亦與先生三千軍,你可爬土山、掘地道,用盡方法,只要取城。」彭漾道:「此等方法,前番盡為所破。將軍如此損耗士卒,究是為何?」秦明怒道:「我是主將,先生聽我便是!」彭漾冷笑不語。   秦明乃又召集三千軍士,傳令道:「你等各領書寫姓名白布一塊,明日,各自準備工具。到戌時,聽營中鼓號,一起衝到城下,各要取城牆土石一方。取了之後,便用白布包裹,投於城下,然後一起衝入城中。待我破城之後,清查白布姓名,有不遵令者,盡數斬首!」眾軍無不悚然。然後秦明再自點精兵五百人,如此預備。   次日辰時方到,丁得孫引三千軍馬,殺奔陳倉城下,吶喊攻城。郝昭在城頭防禦,卻看今番梁山軍,不顧生死,前仆後繼,其勢與前日不盡同也。虧得魏軍人人奮勇,抵擋半日,不曾有失。那丁得孫麾下,早折損了二三百人,因聽得秦明令,全然不顧,繼續猛攻,魏軍亦有傷亡。到午時完結,方才退下。郝昭卻待整點城中軍馬,城下鼓號大起,龔旺引三千軍殺奔而來,圍城攻打。郝昭只得盡力守禦,看梁山軍人人如瘋似狂,拚死攀城,也不僅悚然。又有軍校報,說探聽得有敵軍掘子軍,從前番地道處,又在挖掘。郝昭急令人前去堵截;又有報土山之上,有敵軍搬運弓弩,不可不備。郝昭再是幹練,城中原只有八百魏兵,連日苦戰,又頗有傷折;如今被梁山軍數千,反覆攻打,四面齊上,猛烈異常,於是窮於應付,漸漸不支。連那弓箭、木石、引火之物,亦有匱乏。直到戌時,看敵軍攻勢漸漸緩下。郝昭心頭擔心敵軍再來,教士卒皆在城頭吃飯休息。忽然梁山營中鼓號震天般響,數千軍士,各帶兵器、鍬鎬,衝到城下,一起掘城。郝昭大驚,急教魏軍投石放箭,無奈梁山軍軍令所迫,不顧生死,盡力挖掘。那陳倉城池,原本草草修築,總不甚堅固;片刻之間,城牆被挖出兩個缺口來;梁山軍士把挖掘下土石,包在白布中,盡投城腳,便又做了攀登之物,一起往裡面衝去。郝昭急引軍士,一面奮力截殺,一面趕緊修補。忽然秦明全身披掛,引五百精兵,一起突進城去。魏軍欲擋時,被他狼牙棒掃蕩,打得肢折頭破。秦明一路衝開,丁得孫、龔旺各引本部,就近攻城。城中魏兵甚少,城池一破,便無力抵抗。郝昭渾身浴血,引十餘親兵,奮力苦戰。或勸:「城池已破,將軍可走也!」郝昭笑曰:「我以身率八百人,扼守陳倉道路。今若臨難苟免,豈有面目對戰死士卒哉!」乃大呼道:「秦明!郝昭在此,今可來一戰也!」話音未落時,亂軍中一箭飛來,正中額頭,頓時鮮血如注。郝昭連日守城,原本疲憊,眼前一黑,暈厥墜地。卻被幾個親信拖了,混入亂軍中,走小路跑了。未到亥時,陳倉城破。魏軍只走脫十數人;被俘者二百餘,秦明因在陳倉傷折士卒頗多,又未曾擒得郝昭,一股惡氣發洩,遂令盡數斬首。梁山軍這一日亦戰死七百餘人。   秦明取了陳倉,重賞士卒。雖然,耽誤二十日,前後損折近一成兵馬,心頭亦頗惱怒。次日,報曹軍鎮西將軍夏侯霸,引軍來援陳倉,離此二十里。彭漾道:「我軍方苦戰,士力疲憊。且夏侯霸是夏侯淵長子,乃曹魏名將也;鼓氣而來,勢不可擋。今可堅守陳倉要隘,休養士力;待彼氣洩勢窮,然後擊之。」秦明道:「我方破陳倉,正是士氣旺盛之時,豈能畏敵避戰!」便不聽勸告,叫彭漾守營,自同龔旺、丁得孫引一萬人馬,前去迎戰。兩軍相接,秦明道:「夏侯霸!我已取得陳倉,你可早降,以免一死!」夏侯霸大罵道:「無謀草寇,敢犯朝廷,今叫汝死無葬身之地!」明大怒,拍馬來戰,夏侯霸舞刀迎住,兩個戰無十合,霸回馬便走,秦明引軍追趕。不上五里,山谷裡一片鼓聲,左右夏侯威、夏侯和兩軍殺出,截斷去路;夏侯霸回馬復來,三路軍把秦明困在核心。秦明左衝右突,不能出圍。正是:才攻要隘城池破,又陷良將雄兵圍。不知秦明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三回:設虛兵龐統奪寨,援友僚姜維立功     第九十三回:設虛兵龐統奪寨,援友僚姜維立功   且說秦明兵出武都,力克陳倉,又遇夏侯霸。兩個戰不多時,霸詐敗走,秦明追來,被霸弟夏侯威、夏侯和伏兵殺出截斷。秦明苦戰,不能出圍,正自驚惶,後面丁得孫、龔旺引軍來援。兩下混戰,梁山軍皆無心戀戰,死傷頗多。秦明、龔旺、丁得孫各自走脫,虧得彭漾在路口安排弓弩射住。夏侯霸自收軍回。秦明檢點軍馬,折損一千餘人,方知彭漾之言不虛。於是下來復與商議。彭漾道:「我這一路出來,牽動魏軍,卻不可太過冒進。今既有敵軍攔路,可一面遣人翻山去探聽龐士元、吳加亮兩路消息;一面教丁得孫、龔旺二將,各引一千軍,每日輪番出,抄兩邊山路進退,擾敵軍心。然後將軍引主力緩緩進逼可也。」秦明從之。夏侯霸見梁山軍每日以偏師在兩邊山道吶喊鼓噪,而秦明親引大軍,一日進十里,心中疑惑,謂其弟夏侯威、夏侯和曰:「敵軍乘勢而來,今觀其行軍,奇正結合,非可易與。我軍當堅守要隘,不教其出得山口,便是功勞也。」於是分兵,結成三個寨子,把山口牢牢封住。秦明大軍推進到魏軍寨前,相隔十餘里,再不能前軍。明性急,每日到寨前挑戰,夏侯霸只不出。秦明愈加煩躁。   過數日,彭漾派出哨探軍士回來,報以事情。彭漾大喜,來見秦明,道如此如此。明聞言亦喜。於是傳令,丁得孫引一千軍,依舊走東邊山道,搖旗吶喊;龔旺守陳倉營寨,自同彭漾,點五千精兵,穿西邊山谷,往魏軍後寨迂迴。夏侯霸聞之,同威、和商議道:「秦明在我軍左翼虛張聲勢,必以精兵繞道我營後,前後突襲也。今可將計就計。季權引三千軍馬,往右翼山谷之中埋伏;義權守寨。我親引五千軍,佯作反攻其陳倉中軍本寨,卻也往右翼,反抄到他左翼軍馬之後,與季權埋伏之軍,前後夾擊,可盡殲敵也。然後再合三路軍馬,一起攻打敵營,則是全勝。」威、和皆以為好,於是依計而行。夏侯威引軍往西邊山谷埋伏,夏侯霸率五千精兵,出前營,佯作殺奔陳倉梁山軍大營,卻反抄西南去了。夏侯和在大寨之中,只等兩處消息;兩處消息未來,忽然報梁山軍丁得孫引一路兵馬,殺到自家營寨前,吶喊挑戰。夏侯和道:「此是虛張聲勢,只要提防,不可理睬也。」於是魏軍皆在轅門前防禦。不防東邊山谷之中,忽然煙火大起,多少軍馬,從營後面殺將出來,為首一將手提長槍,高呼道:「我乃病尉遲孫立也,今奉龐統軍師之名,引一萬精兵來此,要命者閃開!」魏軍措不及防,被他一舉撞進營來,勢成混戰。夏侯和正欲調兵抵禦,丁得孫引軍殺進來,兩下夾擊,魏軍大敗;三個寨子,丟失了兩個,夏侯和死守右邊小寨,一面遣軍速速去夏侯霸、威處通報。再說夏侯霸引五千軍,欲抄襲秦明之後。轉過山道,卻報前面敵軍,不知去向。使人前往山谷埋伏之處,問夏侯威,威遣人回道:「我軍在此埋伏,只不見敵軍來。」霸心頭疑惑,正使再探,人報南面有梁山軍不知多少,出陳倉大營,順山谷殺來。霸大驚,急整軍相迎,便看龔旺當先大罵道:「夏侯霸!你已墮龐統軍師妙計,還不歸降!」霸大怒,拍馬舞刀殺來,戰無數合,魏軍後面殺聲大起,秦明引軍翻山殺來,彭漾在山頭上,呵呵怪笑道:「夏侯仲權!汝欲要抄襲我後路,反被我抄襲,還不認輸乎?」霸不理睬,只是引軍左衝右突,當不得梁山軍人多,又是前後夾擊,魏軍漸亂。危急關頭,東南角鼓噪起,夏侯威引山谷中埋伏之軍撞出,衝亂秦明左翼,救了夏侯霸出圍;然兩個部下軍士,死傷極多。夏侯威道:「方纔義權遣人報,大營有失。這裡不可戀戰也。」兄弟兩個,相互掩護,奔回大營。秦明、龔旺乘勢追殺,卻被夏侯霸安排強弓,於山路隘口處盡力阻截,不得進逼。霸、威二人引軍,回自家營寨;卻看三寨已失二寨。霸謂威、和道:「今日中計,折兵無數。雖得回營,難以持久。可一起退往雍縣去,再作計較。」於是兄弟三人連夜引本部軍馬,往北撤了。   原來龐統同諸好漢,從斜谷大道,步步進逼。出斜谷口,知郭淮等已引軍阻截,幾次進兵奪取,皆不得手。又得知秦明奪取了陳倉,卻被夏侯霸截於山口,心道先叫秦明一路破敵,可牽動魏軍陣線也。便設一計,遣孫立、董超引五千軍馬,從綏陽小谷往西北面穿插;並授予一個錦囊,教與秦明、彭漾合計,如此如此,可破夏侯霸營寨而出渭原也。孫立受計,引軍去走山野小道密行;恰好碰見彭漾派來哨探,於是教回報如此。彭漾、秦明依照安排,果擊破夏侯霸。此一回,便是鳳雛計傳三百里,而令秦明、彭漾成功也。   再說曹真奉命鎮守關西,為夏侯尚後援;聞報尚輕進喪命,丟失漢中之地,不由震怖;一面遣人去洛陽稟告魏主曹丕請援,一面調遣本處關西軍馬,以備抵禦;派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引一萬軍馬,馳援陳倉;教郭淮、孫禮、鄧艾等從漢中退出來兵馬,趕往五丈原駐守。真自同張郃、費曜、曹遵、朱贊諸將,引關西之軍三萬,屯駐於武功、郿縣一帶,嚴防佈陣。正安排妥當,坐等洛陽回報;忽看郝昭親信負昭帶傷而來,說陳倉失陷;真先遣送郝昭去長安養傷。旋又聞夏侯霸兵敗,梁山軍已臨渭原。真大驚,急與費曜、張郃商議。費曜道:「賊軍若過渭原,則關中之地,再無安寧。都督須得親起大軍前往;一面可教郭淮、孫禮堅守五丈原,勿令敵軍從中路出;五丈原地勢險峻,多日難分勝敗;待都督戰敗左翼敵軍,然後回師,可定大局也。」曹真道:「駱谷一路,是王雙抵禦,敵眾我寡;倘被他兵出駱谷,直取長安,如何是好?」費曜道:「末將保右將軍張郃,前往鎮守,可萬無一失也。」曹真大喜。便令張郃引軍一萬,去駱谷抵禦吳用一軍;自和費曜、曹遵、朱贊,引軍二萬,往西去截殺秦明一路。   秦明、孫立聞曹真殺來,相互計議。孫立道:「曹真把關西主力,盡數遣來;必欲先擊破我軍,然後顧中、東兩路。我卻不可乘其心意。便背靠山口,佈陣抵禦可也。」秦明道:「然若是不戰而退,豈不自墮威風?」彭漾道:「秦將軍所言,卻也有理。可分兵二隊,一路出戰,一路接戰;卻不可與魏軍硬拚。接戰片刻,即便回營。然後待中路可也。」秦明道:「中路龐統軍師,也不過二萬人;魏軍堅守五丈原,旬日之間,如何得出?」孫立笑道:「秦將軍休要心疑。某這裡卻敢打賭,不出十日,龐統軍師必可奪曹軍五丈原之寨也。」秦明道:「孫提轄如此說,某自不敢不信。」計議定秦明、丁得孫出戰,孫立、董超接應。龔旺、彭漾守寨子。秦明、丁得孫引軍五千前出,行不遠,恰逢魏軍,費曜與秦明戰十數合,曹真看秦明武藝高強,於是揮軍一起殺過去。丁得孫亦引軍截住,兩邊廝殺一個時辰,梁山軍人少,步步後退。曹真道:「加緊進發,今日定要生擒梁山匪首,獻於洛陽!」魏軍一起追擊,行不遠,孫立、董超殺出,攔住魏軍;曹真、費曜分頭督率大軍,步步進逼;秦明、孫立軍寡,相互掩護,退入本軍營寨;曹真欲待攻打,早被彭漾安排亂箭射下來,不能得手;只好一面屯駐原地,一面調雍縣夏侯霸軍來。霸便留夏侯和守城,自與夏侯威帶六千兵馬,前來助戰。與曹真匯合一路,將梁山軍營寨牢牢困住,步步攻打。魏軍來勢甚猛,秦明、孫立、彭漾雖竭力守禦。亦被奪了幾個寨子。彭漾略有慌張,欲教退兵陳倉城堅守。孫立道:「若退陳倉,被魏軍重奪山口,則我軍前番苦戰,皆白費也。今以我之偏師,牽制曹魏大軍在此,以待戰局,實是有利。望秦將軍、彭先生堅持。」彭漾、秦明從之。   再說龐統,待孫立去後,引軍且屯駐斜谷北道口,一面探察敵情。聞曹真引軍西向,乃謂眾人道:「曹真軍馬西向,則秦明、彭漾、孫立必然吃緊。我這裡加緊進攻五丈原。倘能得手,以之為依托,可橫掃三秦之地也。」王英聽得,暗自嘀咕道:「昔日諸葛亮六出祁山,屯兵五丈原,不也……」話未所完,扈三娘一旁掐他一下,趕緊閉嘴。龐統未曾聽見,自顧傳令道:「扈三娘、王英聽令。你兩個各引三千兵,走兩邊山路,包抄五丈原兩側;若是寨中曹軍殺出,則如此如此。」扈三娘、王英領命去了。龐統又道:「石秀聽令。與你三千精兵,卻走武功水邊,如此如此。」石秀亦去了。龐統乃再命陳達,引三千軍,往五丈原營寨前挑戰。   那邊廂郭淮、孫禮、鄧艾守把五丈原寨,只是堅持。卻看一路梁山軍,約三四千,來寨前挑戰,當先旗號大書「先鋒陳達」。孫禮道:「此等草寇之兵,某視為草芥。可一擊破之也。」郭淮道:「此是誘敵,我若出戰,正中彼計。」於是教堅守。陳達挑戰一陣,看魏軍不出,竟到轅門口攻打,被一陣亂箭射退,於是又原地列隊。如是半日。郭淮心中疑惑道:「賊軍挑戰,見我不出,卻為何一直在此?」忽報兩路梁山軍不知多少,翻山往五丈原之後去了。郭淮拍案道:「是了。彼明裡攻我營寨,卻暗引兩隊軍馬,繞過五丈原,攻我後路。曹子丹大軍皆在西面,若被他以數千精兵截斷,則大勢亂也!」孫禮道:「既然如此,何不急出軍追襲之?」鄧艾道:「不可。出兵從這裡追襲,必然離開營寨甚遠;又不知敵軍兵力。去的兵少了,不是彼對手,反慮安危;去的多了,這裡勢孤也。」郭淮道:「士載所言有理。與其出軍追敵,不如我這裡發五丈原之兵,出擊他斜谷大寨。彼既分兵出,則斜谷兵少;我以眾擊寡,縱不能獲全勝,只要能殺傷他軍力,便能挫其計謀。」鄧艾道:「亦不可。我軍守五丈原寨,萬無一失;若出寨,與彼野戰,彼以左右兩路軍合圍,則我軍不利。」郭淮道:「雖然,但我若坐等他調遣,亦是不利。士載既有顧慮,你可與我同引一軍,擊其斜谷大營;孫德達可引一軍守五丈原;彼若攻五丈原,德達可退之;若彼合圍我,則德達引兵解圍,如此萬無一失也。」   於是郭淮、鄧艾引一萬軍出寨,郭淮挺槍便取陳達。兩個戰不數合,達回馬便走。郭淮欲追,鄧艾道:「彼是詐敗,追恐有失。」郭淮道:「彼雖是詐敗,待我直取斜谷,卻看他計謀如何!士載可引三千兵,在後接應。」於是縱軍追趕,一路到斜谷營寨。只聽得寨中號炮連連,左右殺出兩軍;陳達翻身殺回。郭淮引軍奮力交戰,梁山三軍,兵力俱弱,戰了半個時辰,漸漸不支,向後退去。郭淮笑道:「此即埋伏之兵也!」教步步進逼,殺進營寨去。梁山軍竟不迎戰,穿營而過。郭淮追到後營,卻看只有柴草,並無糧食軍械;心知不妙,待要退時,只聽得鼓點大作;兩邊山上火箭連發,火把亂丟,斜谷營中,頓時燒成一片。魏軍兩邊士卒,煙熏火燒,鬼哭狼嚎。郭淮急教整頓軍馬退出時,山頭上龐統令旗輕揚,四路伏兵,左右齊出;前面陳達等三路軍又翻身殺回,魏軍無法抵擋,只得沒命朝來路奔走,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恰在亂時,後面鄧艾引軍來援,抵住梁山軍;郭淮方整頓兵馬,且戰且走,龐統、陳達引軍窮追。   離開五丈原大寨尚有十數里,又聽得連聲號鼓,卻是王英、扈三娘兩路軍馬,截斷郭淮歸路。郭淮大驚,與鄧艾並肩死戰。鄧艾道:「如今勢急,可往左邊小道突圍,再歸五丈原。」郭淮道:「小道難行,又不知有無埋伏;不如就此抵擋,等候五丈原孫禮來援。」鄧艾道:「兩軍交戰,當爭主動。若原地待援,恐為敵所乘。」郭淮道:「士載所言有理,但此時若妄動,恐也無利。還是奮力往來路殺回。」於是鄧艾抵住陳達、龐統,郭淮引軍向來路突圍。又戰多時,接近黃昏,背後殺聲大作,卻是孫禮引軍從五丈原寨中殺出增援。郭淮見來了援兵,精神大振,奮力突圍。背後孫禮把扈三娘、王英兩軍衝開,與郭淮相會。鄧艾道:「雖然得手,恐怕五丈原大營空虛,當速速回營,整頓軍馬!」郭淮從之,正欲走時,忽然五丈原大寨方向,烈焰沖天而起。郭淮、孫禮俱大驚,急往回趕,龐統、陳達順勢掩殺,加上扈三娘、王英兩邊修削,魏軍死傷極多。郭淮、孫禮等奔走一截,將近大營,忽然武功水旁鑼鼓齊鳴,衝出一彪軍,為首大將高呼:「我乃梁山好漢拚命三郎石秀是也!五丈原營寨已被我佔了,曹家的狗官,快快來領死!」魏軍原本畏懼,頓時大嘩。郭淮上前,與石秀斗無十數合,只覺得刀法凶狠,不敢戀戰;背後龐統、陳達、王英、扈三娘大隊軍馬,呼嘯追襲而來,兩面夾擊,魏軍大敗虧輸;郭淮、孫禮跟隨鄧艾,從左邊小道狼狽奔走。道路狹窄,騎兵多有棄戰馬而攀爬逃命。   原來曹軍五丈原營寨,其時實不曾丟失;龐統命石秀引三千軍繞武功水近魏營埋伏;待孫禮殺出之後,分五百人,在五丈原寨子附近擊鼓吶喊,放火造勢;石秀卻自引軍在水畔埋伏,殺出截擊。果然郭淮心中恐懼,竟不敢回營,率殘兵往西北突圍而去。龐統乃飭令各將,轉戈再去打五丈原寨子。此時魏營中並無一個大將,兵卒也只得三四千,兼之士氣衰竭,哪裡抵擋得住?不到一更,已被梁山軍奪取了營寨。是戰二萬餘魏軍,折損十之三四;丟棄戰馬兵器無數,並營中糧食數萬斛,盡皆被梁山軍劫奪。   郭淮、孫禮、鄧艾兵敗斜谷口,淮欲向西撤退,與曹真匯合應敵。鄧艾道:「將軍不可。我軍西向,雖能與都督匯合;梁山寇若不西進,卻留一軍守五丈原,把主力渡渭河,克郿縣,然後沿渭水北岸掃蕩,則我關西數萬軍馬,盡皆成孤軍懸掛也。可即退兵渭水,河上架起浮橋,兩岸立營寨,以為長久之計。」郭淮道:「然賊軍若西進,則何以當之?」鄧艾道:「我軍馬在渭水,背靠郿縣,則他主力必不敢西進。倘以一軍沿渭南西進,我也以一軍沿渭北西進,隨時可斷其歸路,彼軍自無功也。」郭淮聽罷,贊曰:「士載真乃奇才!」便與孫禮、鄧艾立營渭水。   龐統得了五丈原寨,把投降魏軍,擇其精壯者,分編入本隊;一面與眾商議。陳達道:「如今秦明哥哥在西邊廝殺;吳用哥哥在東面廝殺。軍師指示,我等先去那一邊?」龐統沉吟片刻道:「倘先往東取長安,恐被魏軍堅守,反把西邊輸與曹真;今可興兵往西攻打曹真,然後再等吳加亮消息。」乃命扈三娘駐守。自與陳達、王英、石秀,引二萬兵馬,前出渭水,謂眾將道:「曹真聞我取了五丈原,必以為我將沿渭南西進擊他。我卻先克郿縣,再西進克雍縣,抄襲其後,則曹真數萬軍馬,不戰自亂也。」陳達、王英、石秀都說:「軍師妙計,無愧鳳雛,比那臥龍諸葛亮真真高明許多。」龐統聽提到諸葛亮,略有傷感,卻也受聽,於是呵呵大笑,傳令諸軍渡渭水。誰知出得五丈原,卻報渭水上架起浮橋,兩岸魏軍營寨連接,十分嚴密。龐統歎道:「原來魏軍中尚有這等人物,是我小看天下英雄了。」龐統看魏軍立寨嚴密,倘若猛攻,恐難得手;但若不取,又自束手腳,於是遣陳達引五千軍,沿渭南西進,牽制魏軍;自督率王英、石秀兩個,分兵先攻打魏軍渭南營寨。渭南營寨,卻是孫禮守把;兵力雖寡,孫禮親冒矢石,指揮將士,抵禦攻擊。梁山軍攻勢愈猛,亂箭穿營而入,牆上士卒,多有射死者。孫禮大呼:「一敗於漢中,再敗於五丈,武人之恥辱極也!今若又失渭南之營,則吾輩何面目存於世間!」引百餘敢死之士,大盾長戟,步行殺出寨去。前面梁山軍,多被砍翻。孫禮衝突一陣,正遇見王英。兩個交手十餘合,王英看孫禮英勇,不能抵擋,回頭便走,周圍士卒一起潰退。後面石秀急引軍上前接應,孫禮已回去了。梁山軍攻打一日不能得手,銳氣暫墮,又死傷頗多軍馬,只得先退回。夜間,魏軍卻從渭北營寨,過浮橋遣了生力軍士,入渭南營寨助守。次日再戰,梁山軍大舉圍攻,孫禮死戰不退,又是一日,各自死傷無數,未見分曉。是夜,龐統遣王英引一千精兵,欲偷渡渭水,被鄧艾設埋伏,弓弩齊發,前後船上梁山軍,多被射中落水身死;損折二百餘人,只好作罷。   曹真在渭原山口,忽聞龐統一軍奪取五丈原,大驚。夏侯霸道:「五丈原既失,我軍再留於此,恐為敵軍所斷。今都督可引軍沿渭水屯駐,我仍背靠雍縣,抵禦敵軍東路可也。」曹真然之,便令費曜引五千軍在渭南,自引大軍在渭北,多備船隻,水陸並進沿渭水下來。南面費曜行了一程,正逢陳達,兩個交戰,不多時,背後魏軍一起上來,更有鐵騎。陳達軍馬抵敵不住,沿渭河敗潰。龐統正麾軍攻打渭南孫禮營寨,看西邊魏軍大至,也只得暫且收兵。曹真與郭淮會師,聽了五丈原兵敗詳情,乃慰之曰:「此是龐統計謀過人,非郭伯濟之過。如今某軍馬來,共守渭水,以待陛下關東援軍也。」   再說龐統攻渭南不克,退回五丈原營寨,鬱悶道:「若以曹真、郭淮等計謀,原本非我之敵。只是這西面三路軍馬,卻少大將之才。石秀雖然勇猛,統兵非其所長,其餘王英、扈三娘、陳達,皆是爪牙之用,竟無一人可以當魏軍郭淮、費曜、孫禮輩也。如此用計之時,頗多牽制。」思索半夜,心生一計。遂寫了幾個錦囊,遣人往西邊秦明寨中,送與眾人。秦明、孫立、彭漾等看了錦囊,分別下去準備,次日大早,秦明乃親引軍馬,渡過涎水,進逼雍縣。   曹真聞報,與眾將商議道:「彼秦明之軍,渡河攻打雍縣。我若不應,夏侯霸恐難抵擋。」郭淮道:「只是我軍若西向,則龐統再麾軍從五丈原來奪渭水,何以制止?」曹真道:「某自提軍馬在此,而教費曜引軍西進,截秦明後路;再教夏侯霸殺出雍縣夾擊,可破梁山賊。」於是點八千兵,令費曜率領,往西而去:「倘吳用有異動,則某自發兵救援。」費曜領兵去了。未幾,忽又報:「有一路梁山軍,出五丈原,而向北原進發!」曹真正欲發兵前往援救,又有報:「有一路軍,揚旌往武功而去!」曹真道:「敵軍左右分兵,必有偽動。諸位將軍,何以見之?」郭淮、孫禮皆道:「北原、武功,俱是重地;如今唯有分兵前往,以保不失。」忽鄧艾出道:「艾有一計。梁山賊軍既敢分兵攻我,我卻也可攻他。今艾知一條小路,可通渭原山口。請都督與我二千精兵,某抄去山口,先取秦明一軍營寨;如此彼軍必亂,都督可縱兵擊之也。」真聞之大喜,與精兵二千五百名,去抄襲小路;一面令孫禮仍守把渭水營寨;曹遵引三千軍,東出接應武功;自同朱贊引五千軍,西出扼守北原渡口。   只說鄧艾引二千五百精兵,從渭河河曲處渡水,先遣百餘人,多打旌旗,只作勢迂迴五丈原梁山軍側翼;卻自引本隊,從小路直取渭原山口。將近山口時,看梁山軍營寨轅門虛言,只有少許幾個士卒,心頭甚喜,教眾軍一起吶喊殺入。誰知方才衝近,號鼓連連,左右兩邊殺出兩軍,乃孫立、董超也。鄧艾大驚,便聽孫立呵呵笑道:「鄧艾小兒,汝之計策,豈瞞得過鳳雛軍師!今可速速投降,以免一死!」鄧艾大怒道:「汝汝汝這背逆之徒,詭計害了夏侯都督,尚尚尚敢陣前誇口哉!」拍馬舞刀,直取孫立。孫立挺槍相迎。兩個戰約二十合,兩邊梁山軍一起殺來,魏軍人少,又兼遠離本軍,中敵埋伏,心下都是虛的,漸漸不支。鄧艾引軍左衝右突,不能扭轉,不由歎息道:「不想我今死於此也。」忽然背後陳倉地方,煙火大起。孫立看了,大驚道:「若陳倉有失,我軍後路斷絕也!」急令諸軍不顧鄧艾,轉回去救援。誰知軍馬方才移動,山谷裡殺聲大起,一彪軍撞出來,當先小將勇不可擋,縱馬入陣,槍花起處,董超翻身落馬。孫立急急挺槍來戰,數合間不分勝敗。立看小將槍法精奇,不由問道:「汝是何人,敢來與我爭鋒?」小將叱道:「某乃天水姜維也!汝等無信背主匹夫,今日且來槍上領死!」孫立知姜維乃三國名將,心頭不由微懼;鄧艾見來了援手,精神大振,拍馬上前,夾擊孫立。立雖然藝高膽大,一人抵擋姜維、鄧艾兩個,甚是吃力。又兼記掛著陳倉那邊軍情,無心戀戰;鬥了十餘回合,撥馬引軍便退。姜、鄧二將追殺一陣,斬獲數百餘人。   兩個方才以軍禮相見。鄧艾道:「曾曾曾聞伯約兄昔日守天水,以數千兵卒,制約馬超數萬軍馬,可謂威震三郡也!不知卻如何來此?」姜維道:「士載兄謬讚。我守天水,因聞渭原一帶,官軍與賊軍鏖戰。我想長安為本,天水為末;且馬超前番起兵西涼,曾在天水損兵折將,此次多半不取天水,而攻并州。我因此引本郡軍馬千餘,前來助戰,把軍馬伏於渭原之西二十里,已近十日矣。探得賊軍秦明大隊渡涎水而攻渭原,乃前來襲其後路;恰好助得士載兄,是某榮幸也。」鄧艾讚道:「兄以孤軍潛伏敵營側十日,竟能保萬全,可謂膽識無雙!未知陳倉煙火,也是兄所為乎?」維笑曰:「是某派少許精幹士卒,前往陳倉周圍放火鼓噪,以為疑兵。只是孫立此去,倘見陳倉無事,必然回軍來攻我。我兩個合軍不滿三千,孤懸於外,不可久留。」鄧艾道:「甚好,便一同回歸曹子丹都督渭水大寨。」於是兩個合軍一路,向東返回。沿途收羅了派出小股軍士。忽然又有哨馬報,說渭水浮橋已斷,梁山軍大舉圍攻渭南營寨!原來龐統今日安排,教秦明渡渭水攻夏侯霸,卻是聲東擊西之計;他一面派遣王英領二千軍,大張旗鼓,往北原作渡水之勢;一面分派副將,以少許軍馬,往武功方向佯動。那王英軍馬到了北原渡口,不待曹真殺來,卻放出三十餘隻筏子,順流而下,往魏軍渭水浮橋而去。相隔半里,兩岸魏營軍士,正待阻截,前面十餘隻筏子一起點起火來,濃煙熏人,直往浮橋撞上去;後面二十隻筏上軍士,一半人持長槍大盾抵禦,一半人火箭齊發,頃刻間渭水上浮橋整個燒著,煙炎張天。渭水南北既斷,孫禮隔絕在渭南,左右軍馬,不足四千。龐統乃與陳達、石秀,引萬餘軍馬,一起攻打,其勢甚猛。孫禮在渭南,一面要抵敵,一面又要救火;更兼後路斷絕,士卒不由恐慌。郭淮在渭北要待支援,卻苦交通不便。眼看局勢危急。姜維道:「我兩個可引軍攻敵之後,以解渭南之圍也!」鄧艾道:「龐統用兵,舉世少有匹敵。我等縱攻其後,倘彼分兵迎戰,我等亦難招架。今伯約兄可引二千精兵,轉去攻北原渡口賊軍之後;若此一路賊軍被擊破,則彼軍也折了羽翼;我精兵在側,龐統又不知我軍虛實;倘不分兵,恐我擊其後;倘分兵,則自減其勢,此謂『圍魏救趙』之勢,勝於出兵直擊也。我卻引餘部,抄綏陽小谷,亂敵軍心。」姜維道:「士載兄高見!」乃引二千軍馬,殺奔北原渡口去。王英燒了浮橋,原本屯駐於此,同曹真隔渭水交戰;忽然背後姜維軍撞來,自己先慌了,急往東走;曹真乘勢殺過渭水來,姜維兵亦到,兩面夾擊,梁山軍不敢抵擋。王英走得快,卻被姜維把尾巴上四五百軍馬截住,盡數殲滅。曹真會了姜維,便一起向東來。此刻龐統已把魏軍渭南營寨大半佔領,孫禮殘部千餘人,倚著幾處營寨,死死抵禦。忽然王英大敗,曹真、姜維合兵殺來,龐統歎道:「果然是將才匱乏也。」分派陳達引軍擋住曹真。正廝殺間,五丈原營寨扈三娘遣人報,說有魏軍不知多少,往斜谷口營寨殺去。龐統聞之,心念一動,便教退軍。曹真要追趕,姜維道:「賊軍退兵,乃是鄧士載引少數軍馬,虛張聲勢擾敵也。但龐統睿智之人,須臾必然明白。渭南營寨,今已被毀,無險可據;浮橋也被焚燬,我等還是盡快撤過渭北去為好。」曹真從之,便救了孫禮,一起乘船渡渭。龐統退軍,尚未到五丈原,忽聞魏軍北撤,仔細一想,搖頭道:「不想又中魏人計策也。以前常笑諸葛孔明過於謹慎,如今看時,某卻也是一般。」石秀道:「何不再殺回去,強渡渭河,把曹軍渭北的營寨一起掃蕩?」龐統笑道:「我軍今日拔取他渭南營寨,已是得利;士力疲憊,早早休養為是。」於是令陳達引三千生力軍,在原渭南魏營處伐木壘土,重扎新寨;其餘軍馬,依舊在五丈原。秦明與夏侯霸、費曜對峙,不曾有激戰。到晚間亦自退過涎水,回渭原口營寨去了。是一戰,魏軍各處折損兵馬四千餘人,又失了渭南營寨;梁山軍雖也損折二千人馬,畢竟佔了起手。   當晚,費曜、曹遵軍馬,各自轉回渭北營寨;鄧艾率數百軍士,往斜谷口擾亂之後,亦取小路回營。曹真乃大擺酒宴,為諸將壓驚解乏;席間,皆盛讚鄧艾、姜維二小將智勇雙全。次日早上,忽然又有軍情飛報而來,說馬超起兵西涼,反叛朝廷;有一路軍馬,直向天水而去。姜維聞言,大驚道:「不想馬超竟又攻天水!某失於計較也!」乃拜泣曹真道:「維自幼喪父,是母親撫養成人。今母居於天水冀縣,維若不歸,恐郡為賊軍所破,母親性命難報!乞都督准維回天水,以保地方也!」正是:此間方得敵軍退,彼處又聞烽煙來。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四回:劉封安身天水郡,張郃大戰西川軍     第九十四回:劉封安身天水郡,張郃大戰西川軍   姜維方才助曹真一陣,卻又聞報,馬超進兵天水。大驚之下,向曹真乞回援救母。曹真道:「我此地若得伯約相助,猶勝一萬雄兵,今伯約欲去,甚可惜也。雖然,為子孝母,某豈敢攔阻?」便准其率原班千餘軍馬回去;又於軍中,選一百馬軍,五百步軍相隨:「恨我此地鏖戰正激,不敢多與也。」姜維感恩不已,再拜而去。孫禮道:「昨日一戰,折了四千軍馬,又失去渭南營寨,這裡軍情正是吃緊。都督如何教姜維去了?」曹真道:「彼母親在天水,若強留於此,必無心助戰;倘有疏忽,反而怨恨我。且天水亦國家之地,今令彼去,可教安心守禦也。」孫禮歎服。   再說馬超,自與宋江聯結,反了劉備,便自稱「西涼大將軍」,在西涼之地,招兵買馬,以建宏圖。因與曹操有殺父之仇,心中怨憤,絲毫未減。後又聞曹操死,曹丕廢漢稱帝,大怒道:「老賊殺我父,此仇生不能報,當掘棺戮屍,以洩吾憤也!賊子竟冒天下之大不韙,篡奪神器,某當盡起西涼精兵,以雪國恥家恨!」李恢道:「將軍大義,令人欽佩。然曹賊竊據中原,兵足將廣;倘以我一州之力討伐,恐有不逮。」超道:「那荊州宋公明,是我妹丈。他有十萬雄兵,若是協力而起,曹丕豎子,豈堪一擊!」於是教穆弘、施恩、李忠、侯選、楊秋等整頓西涼軍馬,預備起兵。未久,先聞西川劉循、劉闡,與漢城龐統、吳用,會殲夏侯尚於漢中之地,旋即兵出秦川;又聞宋江於荊州誓師,傳檄天下,以討曹魏;並送宋江親筆書信,及妹子馬雲祿家書,說的皆是同心扶漢討曹一類話語。馬超大喜,即教出兵。令道:「天水郡當雍涼咽喉,前番進兵時,屢攻不克,反折了穆春。今日大軍起處,要先攻取!」李恢道:「天水有姜維鎮守,若是強攻,難以驟克。不如引一軍牽制,將軍卻自提大隊,穿羌胡之地,臨長安而奔襲并州,直擊偽魏之背;否則大軍困頓天水城下,反不妙也。」馬超問馬岱:「瑾之以為若何?」岱曰:「先生所言甚是。」超便問諸將:「誰敢引軍牽制西涼姜維?」話音未落,沒遮攔穆弘站出道:「末將願去。」馬超道:「我知你因兄弟穆春戰死,心有仇怨。但引軍不可冒失,小心為上。」穆弘滿口答應。馬超遂令楊秋、李忠留守西涼,教穆弘引五千軍馬,牽制天水;自家同馬岱、施恩、李恢、侯選、韓瑛、韓瑤等引西涼軍二萬,並借羌兵萬餘,穿河套之地,而趨并州。前鋒馬岱、韓瑤,引五千軍馬,並羌兵三千;馬超自引大隊隨後,兵臨涇水,尚未出發。   穆弘心中,卻是甚急報弟穆春之仇,於是便點齊軍馬,殺奔天水而來。太守馬遵,因姜維不在,心中惶恐;召集梁虔、梁緒、尹賞商議。眾皆曰:「姜伯約不在此地,恐難以抵擋也。」馬遵道:「不若與他求和,何如?」眾亦無他法;便遣梁緒出城求和。穆弘見了,破口大罵道:「狗官殺我兄弟,還敢花言巧語,妄圖求和!只叫城中,洗頸待戮!」把梁緒趕出營寨。梁緒回報,馬遵愁曰:「如此怎生是好?」尹賞道:「事已至此,只得引軍出戰。」馬遵遂披掛提槍,同梁虔、尹賞引軍出城。穆弘原怵姜維,卻看姜維不在陣中,信心大振,引軍殺過來。梁虔上前交鋒,不數合,大敗而走。穆弘麾軍追趕,亂軍中撞著馬遵,未及交手,被穆弘抬手一槍,直透後背。天水軍見殺了太守,皆亂奔回城;穆弘一路追到城門口,眼看不及關閉,城上城下,俱是驚惶。忽然斜刺裡殺出一軍,約數百人。當先一個小將軍,白馬銀甲,風塵僕僕,挺槍便取穆弘。兩個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穆弘看天色已晚,不肯苦戰,於是收兵。天水軍馬,乘勢整頓回城,小將亦退入城中。梁虔、梁緒、尹賞大喜,請到衙門相敘。那青年將軍道:「某姓風,名蔻。因聞天水遭難,特來相救。你等若肯推我為天水太守,則某當盡心力以保地方也。」梁緒、梁虔、尹賞商議道:「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劉備稱帝於前,曹丕代漢在後。我天水邊鄙之地,無所適從,唯『保境安民』為要。今馬太守戰死,姜伯約又不曾回來;西涼軍穆弘又不肯准降;要保百姓,別無他法。觀風蔻此人武藝不俗,又頗有氣度,推他為太守就是。」計議定了,當即取太守印綬及天水郡戶籍與風蔻。   風蔻取了印綬,又觀城中兵馬,道:「城外賊將穆弘,乃有勇無謀之輩。今日大戰一日,又殺了太守,必以為城中無備。我等乘夜出城劫營,可破之也。」梁緒等道:「全聽風太守安排!」風蔻點頭,先喚自家軍中一將:「此乃偏將艾飛,武藝過人。如今西涼軍在長離川河畔紮營;可令艾飛與梁緒各引五百軍馬,抄到彼之後,待我城頭舉火,一起夾擊。某自引一千軍士,出城掩襲;卻留梁虔、尹賞守把城中。」眾皆領命。於是風蔻點軍出城。   再說穆弘,白日一戰,未曾全勝,但也殺了天水太守馬遵,心中自滿。回到營中,大吃大喝,酩酊大醉。不想三更時分,忽然營外喊聲大震,天水軍殺進寨來;慌忙披掛起,提槍迎戰時,火光下風蔻躍馬挺槍,直取中軍大帳。穆弘上前架住,戰數合,因酒未全醒,抵擋不住,被風蔻一槍刺中肩窩,翻身落馬。風蔻待要取其性命,後面穆弘心腹嘍囉拚死上前抵擋,救了穆弘,拖起便走。此時營寨後面,艾飛、梁緒兩軍抄襲殺來,三路夾攻,西涼軍大敗,死於水中者無數;穆弘得幾個心腹保護,混在亂軍之中敗逃。風蔻、艾飛、梁緒各引軍馬,遍地剿殺潰兵,殺到五更,收兵回城。穆弘到次日收羅敗軍,剩餘不足半數;只得退兵安定,一面飛報馬超。   風蔻一戰擊潰穆弘,郡中吏民,盡皆心服。乃召諸官商議道:「天水一郡,地方狹小,倘敵大軍來攻,難以應付。可乘西涼軍敗退,分兩路軍,打下安定、南安二郡,以為相互支持也。」梁虔道:「皆由太守安排。」風蔻便令艾飛、梁緒引一千軍馬,去取南安;自與尹賞引二千軍馬,去取安定;留梁虔守郡。準備一日,正欲分頭出發,從人報:「有一先生,自稱故人,欲見太守。」風蔻一征,道:「請進。」從人引入一個先生,全身青袍,卻連頭面遮住。入得衙門,謂風蔻道:「某有機密事,須面陳太守。」蔻屏退左右,請先生入內室。先生看左右無人,乃問:「敢問風太守尊姓大名?」風蔻道:「先生言笑了,某自然姓風名蔻。」先生道:「然則太守之父,可是名備?」風蔻悚然,先生呵呵長笑道:「劉封公子,休得隱瞞我也!」伸手拉下自家面罩,劉封望見,大驚道:「卻是元直先生!你早投曹魏,如何在此!」   徐庶默然坐下,歎道:「自建安十三年當陽之敗,老母被擄,只得北歸曹操。與玄德公一別,孰知竟成永訣。之後十載,人世滄桑,風雲變幻;唯有天下之亂,百姓之苦,依舊不改。去歲玄德、孟德二公,先後逝去,而曹丕篡漢自立,我母又已病逝;因此辭官。聞玄德公雖故去,尚有後人,故特來西蜀之地,尋訪其後也。」劉封道:「元直先生既是入蜀尋訪父皇后人,為何又得來此?」徐庶道:「某在蜀中,得見秦子敕,說了公子欲往西北來。某循跡而來,聽得天水新來太守,如此模樣;又自稱『風蔻』,便料到八九分也。公子近者如何?」劉封道:「某自漢中一敗,同高翔引敗軍混跡於山野;走祁山道路,原本欲往雍州尋父,卻被馬超將雍西道路切斷,只得潛伏壟右之地。聞父皇戰死於葭萌關下,雖欲報仇,卻恨力薄。忽又見曹丕篡漢稱帝,梁山軍舉旗反魏,馬超亦起兵西涼,天下復亂,尋思漢室尚有振興之望,唯西川之地,劉循、劉闡與我彼此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同高翔引數百軍入天水;願欲用計奪取天水郡以圖復興,又恰逢太守馬遵戰死,遂殺退西涼軍,為吏民推為太守;此亦天意不絕漢室也。不欲以真名示人,因歸宗之前,本名寇封;故自稱風蔻。元直先生既來,何不與我一同以此為據,興復漢朝也?」   徐庶聽了,沉吟片刻,謂劉封道:「公子,庶斗膽一問。如今天下,曹魏三分佔其二,其餘群雄,唯宋江為大,亦非善類;而公子如今僅有一郡之地,數千之軍,還是隱姓更名。如此尷尬,未知公子以漢室興復之望,還在何處?」   劉封聞言,慨然起曰:「我以為漢室興復,在人心也。自高祖斬白蛇起義,掃除暴秦,已四百年,恩德佈於天下,人心無不感激。昔王莽篡逆,百般小惠淫威,終是一夫作反,天下震怒,乃有光武中興。今曹丕篡逆,宋江不軌,雖各有威勢,然天下人心,未忘漢室;兼之父皇在兩川施政,頗得民意;我於南鄭敗亡之後,所到處,鄉民多有接濟米糧,通報消息,方搜羅得這數百人馬在此。由是觀之,人心未嘗背漢,則尚有可為也。」   徐庶聽罷,再思索片刻,問道:「以公子之意,欲興復漢室,當何以為之?」劉封道:「如今宋江、曹丕,兩逆相鬥,恰是我從中立業之日。今已取得天水為本。以某看來,可再分兵取安定、南安、武都、廣魏諸郡,連接羌胡,然後伺機入兩川,出函谷,可復大業也。」徐庶道:「馬超近在西涼,公子何以敵之?」劉封道:「馬超雖然勇猛,卻少謀略。我以壟右諸郡之軍,自足抵抗。彼若敢來犯,則我乘勢取西涼可也。」徐庶搖頭道:「公子,你自比曹孟德如何?」劉封道:「不如遠也。」徐庶道:「昔日曹孟德以中原能征慣戰之師,戰於渭水,猶然被馬孟起逼得登船避箭。公子以數郡之力,而欲抗西涼虎狼之師,豈不危險之極?」劉封道:「雖知危險,然為振興社稷,完父皇宏願,豈能因之畏縮?」徐庶道:「公子勇氣可嘉。然欲興復漢室,某卻另有一計也。」劉封喜道:「先生請教我。」徐庶道:「此一計,名曰『西北互保』。那馬孟起乃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累世公侯;雖心氣浮躁,卻也有忠義之處。如今曹丕篡漢,他自然要起兵討伐。然天水地方,卻本是漢地。今若遣一舌辯之士,往見馬超,曉以利害。只說天水郡不欲與西涼為敵,願與馬超盟誓互保;使超不以天水為患,則公子可立足於此。由是,地方得全,吏民必感激公子;而馬超亦當以天水為羽翼,然後可尋機立業也。」劉封聞言,起身下拜道:「乞先生看父皇面上,不辭辛苦,助我立業!」徐庶慌忙扶起劉封道:「公子休要多禮。庶本漢臣,昔在新野,蒙玄德公看重,推心置腹,計無不從;後敗當陽,玄德公心胸廣闊,令我歸北,保全家母。此等恩德,庶當肝腦塗地以報。今願輔佐公子,以興漢室也!」劉封大喜,即拜徐庶為師。又叫來高翔參見——翔便是前番將佐自稱「艾飛」者也。徐庶道:「既是準備西北互保,則與馬超交兵,非所利也。南安、安定二郡,暫不可取。然自古文事須有武備。征發軍馬,卻不可疏忽也。」   於是劉封、高翔與天水官吏繼續整頓城防,編練軍馬;徐庶獨自去郡府上下及左近鄉鎮走訪巡查,遍看山川地形、城防民情。不數日,忽梁緒來報:「姜伯約從渭原回來了。」劉封問徐庶道:「姜維文武雙全,曾被曹操封為中郎將,他此來若與我爭奪天水郡,恐難應付。」徐庶笑道:「中郎將者,乃漢官也。我知姜維事母至孝,已使人厚饋其母;此番容庶前去,曉之以理,管叫姜維卷甲而去,天水有多一強援也。」封大喜道:「如此,先生可速去也。」於是徐庶葛巾布衫,單人獨馬出天水城,往西南行。行約二十里,見姜維營寨。原來維引千餘軍,趕到天水地界,卻聞百姓傳言,有一風蔻將軍前來,佔了天水。維心頭疑惑,叫軍馬且駐下,一面使人四處探聽消息。忽報「大漢前御史中丞徐庶」來訪。姜維慌忙迎進,行禮道:「大人此來,有何見教?」徐庶不慌不忙,問道:「姜伯約年紀幼小,已頗具戰功,可謂少年英傑。不知所任何職?」維遜道:「謬領中郎將也。」庶道:「是漢中郎將,還是魏中郎將?」姜維聞之一驚。徐庶厲聲道:「實不相瞞,天水太守馬遵已同西涼軍戰死;今有劉封公子,為保一郡百姓,挺身而出,領取太守職位。然劉封公子是漢宗室俊傑,既立天水,則斷不叫偽魏旗幟,揚於城頭也。姜伯約倘要作曹魏忠臣,則可先斬庶首級,再引本處軍馬,殺奔天水郡,決一死戰;伯約若還自認漢臣,則可與我相安無事也。」姜維聽徐庶如此說,心下躊躇;只覺徐庶說的甚是有理;但曹丕代漢之時,滿郡官屬,卻又盡皆效忠;因此十分猶豫。徐庶道:「伯約可三思,某且告退。」起身告辭。   姜維在帳中坐了一夜,次日,維母聞訊來軍營中,說「風蔻」太守自入郡,十分優待。姜維心念方動。中午,又有各處哨探回來,訪問百姓,皆說風蔻太守整頓軍紀,遣人巡查民間,撫問疾苦,勝昔日馬太守多矣。姜維聞聽,方才下定決心。乃單人獨馬,入郡見劉封道:「蒙公子厚德,今領天水而百姓得安,又厚待家慈,甚是感激。維自不敢與公子相爭。即交割軍馬,維自同老母出關東去。」劉封未曾答話,徐庶道:「多謝伯約慷慨。然如今宋江起兵反魏,關東萬里之地,將無寸土安寧;令堂年邁,若遠涉江湖,豈不辛苦?且伯約心中,分明未嘗忘漢室之恩,今若東去,必為曹魏所用,豈免內疚哉?以愚見,不如請伯約引本部軍馬,駐於冀縣,保護令堂。與我天水郡,相互支援,保境安民,豈不甚好?」姜維聞言,感激不已;拜謝了劉封、徐庶,回到軍中,先把曹真所與兵馬,好言遣送回去;自引一千軍,鎮守冀縣。徐庶又教人多送糧食布匹前去,供姜維養兵。維感激,與劉封盟誓,相扶如手足,共保天水。   又過二日,忽聞馬超引精兵三萬,殺奔天水來。滿郡俱驚恐。姜維急來郡府見劉封、徐庶道:「馬超之兵,號稱三萬,雖是誇口;然論其數,亦不下萬人。公子與先生當早早謀劃。維願效犬馬之力也。」徐庶道:「伯約且休慌。合我兩軍之力,馬超雖勇,我等亦未必不能敵。然某尚有一策,可叫西涼軍自去。倘有不應,再作廝殺。伯約可先整頓冀縣兵馬,等候消息。」姜維看徐庶頗有自信,乃回去了。徐庶便叫劉封準備許多牛酒,自己帶了迎西涼軍而去。   再說馬超原本借到羌胡之地,以取并州。已出西涼界,卻得穆弘急報,說兵敗天水城,不由怒道:「匹夫甚是無能,既有膽進兵,如何敗潰如此之速!」侯選道:「雖然,天水既交兵,則我不可不應也。」超道:「天水滿郡,唯姜維一人是某勁敵。姜維既不在,那『風蔻』小兒,豈堪擋我!」便令馬岱、侯選引軍屯駐於此,自和李恢、韓瑛,引一萬軍轉回,取道安定,直指天水。忽報天水使者,多攜牛酒,前來勞軍。超令請進。徐庶昂然而入,道了姓名,拱手坐下。馬超驚訝道:「聞元直先生向在許都為官,如何來此?」徐庶道:「皆因曹丕廢漢,某乃漢臣,豈作魏官。因此棄官西來。孟起將軍是忠良之後,今起兵反曹,大見武略也。」超大喜,道:「既如此,先生可助我一臂之力,共滅曹魏。」庶道:「天水有故人之子,庶留天水便是。」超聞言變色,又問道:「既如此,先生來勞軍,有何見教?」徐庶道:「敢問將軍,偽魏在東,將軍卻南向,是圖天水郡乎?」超曰:「正是。天水太守,乃曹魏一黨;今殺我不少將兵,必平天水,以報其仇。」庶曰:「今姜維已回天水。請將軍細細計較,自度所部軍馬之精,將士之勇,若取天水,可否手到擒來,毫髮無損?」馬超道:「不能。然天水一郡,能抗我大軍否?」庶笑道:「將軍神威,當世無雙,天水自然不能抗衡。然將軍亦自知兵發天水,難免兩下損傷。倘我能說得天水,背離曹魏,歸附將軍旗下,那又如何?」馬超驚喜道:「果真如此,某必無虧待先生也。」徐庶呵呵笑道:「豈敢。實不相瞞,如今天水城太守已死,眾吏民推劉封為主。他本是漢室忠臣,今既得郡,只求保境安民,並不願逆附偽魏。故遣我來,一則勞軍,二則示和好之意,願兩家西北互保,安頓庶民。」馬超道:「只是我曾反出劉備麾下,自立西涼;我妹丈宋江,更與劉備舊部,皆有深仇。彼如何肯與我聯手?」徐庶道:「曹丕篡漢,乃國仇也。劉封雖為玄德螟蛉之子,卻以興復漢室為先。玄德雖殉,乃亡於曹魏,非亡將軍之手。將軍是忠良之後,累世公侯,正宜相互扶持也。」超尚有躊躇,問李恢道:「君意如何?」李恢道:「九州皆亂,將軍是有大志之人,正須廣結天下英雄;今劉封既願輸誠,則我少一勁敵,卻得一後援,甚好。以某之見,如今南安郡少人管轄,百姓流離,田舍荒蕪;不如將南安郡也讓與他,教統二郡,為我羽翼。」超道:「既然如此,便煩勞先生回報劉封太守,我西涼、天水,可約盟誓,相互救援,以興漢室。」徐庶道:「蒙孟起將軍美意,天水上下吏民,盡皆感激。」乃告辭而去。回報劉封,俱各歡喜,又去接受了南安郡。從此劉封便在天水、南安二處,休養氣力。馬超自提兵越羌胡之地,直取并州。   再說川軍劉湘,引本部軍馬,奔駱谷口。王雙立寨於黃金、興勢,奮力抵禦,因眾寡懸殊,不能持久,遂退入駱谷。那駱谷地勢險要,王雙於各處要隘,步步抵禦,川軍雖眾,卻也急進不得。直到六月,近駱谷口。王雙退兵長城之地,忽報張郃來援。雙急忙請進。張郃道:「川軍勢大,只好乘彼位於駱谷中,難以發揮,設法擊破之。否則被彼出來,則關西危矣。」於是把兵馬在險要出立下營寨壁壘,川軍連日攻打,不能得手。這日,人報川將雷同引二千餘軍,殺到寨前挑戰。王雙道:「待某去斬之!」張郃道:「彼來挑戰,倘若數合敗走,必是有詐。將軍不可追趕也。」雙從之,於是出戰。與雷同戰約四五合,同回馬便走,王雙自回營寨。次日,吳蘭又來挑戰,王雙又出,戰十餘合,吳蘭亦敗走,王雙又不趕。第三日,劉湘親引軍出挑戰,王雙出馬,戰無三合,雙先撥馬詐敗。劉湘心頭疑惑,亦不趕而回。   張郃謂王雙道:「川軍連日挑戰,我皆不應,彼士氣已洩。可調遣軍馬破之。」正說間,雷同又來隘口挑戰。張郃道:「此次出迎,倘雷同再用詐敗誘敵之計,將軍可詐作追襲,卻分兵兩隊,從兩邊山脊上進兵,然後三面夾擊,可獲勝也。彼若有救應軍馬,我也自有後援。」王雙便引軍出。雷同截住,戰無三合,詐敗而去。雙按張郃計策,分兵兩隊,兩邊齊上,自家居中追襲。雷同退到沈嶺,山谷中一聲號鼓,陳蘭、劉湘兩路伏軍左右殺出,雷同翻身回戰;王雙之兩路軍馬,亦各自從山脊上殺下,彼此混戰一團,良久未分勝敗。將近黃昏,忽然川軍之後,火光起五六處;接著張郃躍馬挺槍,引一隊生力軍馬,殺入圍來。川軍雖眾,在這山道之中,難以發揮,反被張郃一軍沖得七零八落。吳蘭欲待引軍截住,恰逢張郃。兩個戰十餘回合,張郃大喝一聲,槍挑吳蘭下馬。川軍皆怖,四散驚走。劉湘抵擋王雙,無十數合,心怯遮攔不住。欲要退時,左右魏軍圍裹上前,衝突不出;幸得雷同殺開重圍,保劉湘出,於是川軍皆滿山遍野,四處潰散。張郃謂王雙道:「賊軍如此景況,再無詐矣。我等當引軍追殺,殺得一分,日後國家禍患便少一分!「於是兩個盡力追殺,一路趕出十數里,到川軍二道營前,劉巴安排守寨軍士,在兩邊山坡,擊鼓放火,以亂追兵。張郃笑道:「彼若有伏軍,則何須如此舉動?無須畏懼,都與我攻打營寨!」於是魏軍皆吶喊攻寨,直把川軍二道營前面寨子,佔領半數。劉巴見狀,急調集強弓硬弩,齊到後部防禦。此時天色已晚,魏軍苦戰大半日,漸有疲憊。張郃道:「今日也殺得夠了,且回長城去。」叫把佔領川軍營寨,無論軍械、糧草、營盤,盡數放火燒了,直燒得半天透紅。此時西川軍馬,大半隨劉湘等出戰,敗散於四處山路;小半隨劉巴在寨中,只好竭力守禦,哪裡還敢追襲?張郃令魏軍士卒高呼:「張雋乂大破川軍,得勝而歸!」聲震山谷,揚旌自去。   折返行到半途,已是一更天氣;魏軍士卒鏖戰多時,如今得勝歸,只欲極早回去。張郃、王雙卻也疲憊。王雙只在馬背上衝盹,張郃卻兀自強打精神,環顧四周。正行之間,忽然號鼓迭起,兩邊山嶺,火把明如繁星。道前殺出一軍,當先大將舉槍高呼:「張郃休走,我小李廣花榮在此等候多時也!」張郃大驚。正是:躍馬已破聯營寨,凱旋卻逢攔路軍。不知此戰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五回:司馬懿凱旋并州,龐士元計斬費曜     第九十五回:司馬懿凱旋并州,龐士元計斬費曜   張郃一戰大敗川軍,毀其頭道營寨,又追殺二十餘里,斬獲無數;豈料夜間回師,卻於狹道,被梁山軍截住去路。當先花榮挺槍躍馬殺出,王雙舞刀抵住。戰不數合,四下伏兵齊出;張郃未知梁山軍虛實,又兼自家兵將鏖戰一日,多有疲憊,不敢戀戰,奪路而走。花榮引軍隨後追殺。張郃、王雙一路到長城,方欲進寨子,卻聽一聲鼓號,寨門豎起,牆上火把搖曳。火光下一人羽扇綸巾,正是吳用,撚鬚大笑道:「張雋乂,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乎!」張郃大怒,戟指吳用罵道:「汝這山野草寇,犯朝廷邊境,猶敢口出狂言!」拍馬便來沖寨子,吳用羽扇一揮,亂箭齊下,張郃衝突不得。須臾,寨子後面,左右兩軍突起,左邊時遷引軍殺出,右邊董衡引軍殺出,把魏軍夾在中間。張郃待要迎戰,背後花榮引軍殺到,魏軍雖眾,自相擾亂。張郃切齒瞠目,挺槍在亂軍中衝擊,恰逢董衡迎面來;頜大罵:「背主庸奴!」上前交戰,只一合,刺死董衡,衝開陣腳,往東北小路上突圍。吳用在寨牆上,看張郃於亂軍中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感歎道:「張郃不愧曹營五虎之列,必為我梁山大業之患。」因想窮寇莫追,便發號令,叫軍馬只是修削魏軍尾翼,放他大隊過去。   次日晨,川軍劉湘、雷同搜羅潰散軍馬,清點其數,折損了三千數百餘人。然梁山軍抄襲曹軍之後,奪佔了長城魏寨,卻是成功。於是合兵再進。張郃、王雙一夜苦戰,也折將近二千軍馬,又失了營寨,只得北退。吳用與劉湘商議,川軍沿駱谷水繼續進發,吳用卻引梁山軍,逕取武功。張郃只得與王雙各分一半兵馬,分守武功、槐裡,以為犄角之勢。吳用既出得駱谷,震動長安;曹真、夏侯霸諸軍,盡皆惶然。   再說曹丕,自二月登基篡漢,忽然接連噩耗傳來:先是東南張遼飛報孫權、李俊、盧俊義一起造反,曹休大軍,一夜覆滅,休不知所蹤;又接曹真報,說夏侯尚輕進欲取西川,卻中梁山軍計謀,身死葭萌關,梁山軍連接川軍,三路出雍州;又接曹仁報,說宋江誓師荊州,傳檄天下,發大兵攻取襄陽;又報盧俊義進犯徐州,李俊進襲合肥,亦各打梁山軍旗號;又報三路梁山軍,各自出谷口,臨渭水,魏軍連戰不利;又報馬超亦起兵西涼,過羌胡之地,掠并州。曹丕聞各處兵火一股腦壓來,心頭甚急,忙召群臣商議。太尉賈詡出曰:「陛下,今大魏初立,恩威未遍,故四方逆黨,起兵造反。陛下可親禱祝上蒼,以求庇佑;並發朝廷精兵,平定天下煙塵。」曹丕道:「如今名將多有亡故,可使何人引軍?」辛毗奏道:「司馬仲達觀天下大略,極有見識,陛下何不問他?」曹丕便令司馬懿入朝,問道:「天下亂兵迭起,曹文烈、夏侯伯仁國之名將,皆一夕兵敗,兩處失卻十萬精兵,賊軍大舉入寇,社稷震動。仲達以為如何是好?」司馬懿道:「曹休、夏侯之失,乃貪功冒進,輕信賊人,疏於防範,因此喪師辱國。然朝廷占天下三分之二,邊鄙小賊,縱以詭計得一時之利,豈能長久乎?願陛下無憂,整頓軍馬,派遣名將,分路討賊,必可保社稷。」曹丕道:「然則仲達以為王師平亂,如何分兵是好?」懿道:「以臣看來,關西之賊勢甚大,難以驟平。當遣能征之人,扼守長安、潼關,以斷賊東進之路;一面先發朝廷精兵,掃蕩東、南二路,然後可以安四海也。」曹丕道:「朕令子丹守關西,可否?」懿道:「子丹乃久戰宿將,然守關西,與龐統對峙,猶恐兵力不足,陛下當遣干將援之;又恐子丹未知進退,於渭原之地與賊人相持,設使賊以精兵突襲長安,斷我歸路,則關西數萬大軍,皆自滅也。陛下可使人告誡子丹,務須背靠長安,方展軍事。」曹丕又道:「馬超越羌胡而取并州,仲達之見如何?」懿笑曰:「超若集西涼精銳,合攻長安,則國家甚危。今彼捨近求遠,越羌胡之地而取并州,看似洶洶,其實自耗士力。彼從西涼至并州,數百里間,軍力耗散三分之二;只要遣能員扼守邊廂,則彼自敗。」曹丕又問:「朕欲平叛,仲達還有何見識?」司馬懿答道:「如今賊人氣勢雖猛,各有利害,勢難一心。我若只守,助長賊人氣焰。俗語雲,擒賊擒王。臣看天下之亂,首惡在宋江。彼從西川至江東,勢如長蛇。陛下可令車騎將軍曹子孝、後將軍徐公明引襄樊之兵,就勢攻之,斷其首尾。子孝乃武皇帝遺留名將,統軍才幹,國內無匹;而彼龐統、吳用盡在雍州,以宋江螢火之光,安能與皓月抗衡?倘得破荊州之地,則賊勢自亂;然後順江而下,平定江東。東南若定,則西部巴、蜀、雍、涼之賊,亦不長也。」   曹丕聽司馬懿所言,句句有理,乃曰:「孤欲卿前往關西,助曹子丹破敵,如何?」司馬懿道:「非臣畏敵。只是如今并州馬超犯境,雖難有大成,若有閃失,亦足為國家患。故臣請陛下與我一萬精兵,先北進并州,戰退馬超。待并州稍安,臣再赴關西。」曹丕道:「關西援軍,何人可去?」當下華歆出曰:「臣保舉征東將軍秦朗,可當此任。」原來朗乃曹操義子;其父名宜祿,乃呂布部將,後被張飛殺;其母杜氏,為操所娶養,遂收秦朗為義子,諸子一般看待,與曹丕亦頗交情。曹丕然之,便拜秦朗為安西都督,戴陵為副將,辛毗為參軍,撥二萬精兵,西進援曹真;又拜司馬懿為平北都督,引一萬軍,往并州敵馬超;再令臧霸引本部軍馬,南下徐州,抵敵盧俊義;遣毛玠引軍一萬往助之;又令呂虔引一萬五千軍馬,南下增援張遼,抵禦李俊;夏侯惇仍鎮守中原,為諸軍後援。   只說司馬懿領了聖旨,同其子司馬師兩個,引一萬軍馬,出洛陽,北上并州。一路兼程,到上黨郡,太守毋丘儉迎接。司馬懿道:「賊勢如何?」毋丘儉道:「馬超已渡黃河,入西河郡。所隨羌兵及匈奴人甚多,劫掠四鄉。幸得下官與常山太守王凌,各自引兵據住。今馬超引軍攻太原郡,王太守竭力守禦;我雖欲引軍前往增援,只恐反失了屏障,被他直下洛陽,故而不敢出擊。」司馬懿聞言,呵呵大笑。司馬師道:「馬超挾羌胡而來,聲勢甚大;又攻太原,父親何故笑之?」司馬懿道:「馬超既引軍遠來,本當避實就虛,以待中原之亂;如今裹脅羌胡,看似氣勢洶洶,實則軍伍混亂,此等軍馬,只可勝,不可敗,一敗則易反噬耳。又不分精銳襲擊河北,卻把大軍往太原堅城之下困頓,此自敗也。仲恭可引郡中精兵,隨某共往擊之。」遂起本部一萬軍,並上黨郡之兵四五千人,進至汾水下寨,只叫深挖壁壘,立營防禦。司馬師道:「父親,我等引朝廷精兵,遠道而來;且四方賊寇起,此處兵馬,不止一用。倘在此堅守,豈不背離初衷?」司馬懿笑道:「我亦不願長相對峙。然馬超乃勇武少謀。他若看我立營作死守態,必心焦;因此定要以軍前來,然後可乘隙破之。」   果然馬超攻太原不克,忽聞魏軍進至汾水,卻又不渡河。道:「魏人如此,定是欲乘我攻太原疲憊,再渡水斷我歸路。某不可中計。」便留侯選引軍數千於太原外;自提大軍,趕來汾水;耀武揚威,以求決戰。毋丘儉道:「都督,馬超初來,士力疲憊;我可乘機擊之也。」懿道:「不可。彼雖疲憊,銳氣正盛;出擊必為之敗。」儉不服,堅決請戰。司馬懿乃道:「既如此,你可引三千精兵,渡水去戰;若有不諧,即刻退回。」毋丘儉得令,引三千軍,渡汾水。馬超遠遠望見,笑道:「此欲乘我疲憊而攻之。不與小兒厲害,未知我西涼馬超手段!」吩咐馬岱:「你等自安營紮寨,待我前去破敵!」點了五百鐵騎,披掛上馬;一聲胡號,潑啦啦放開衝了上來。毋丘儉方才渡河,只看馬超引西涼軍如飛箭激射而來,急叫佈陣相應時,馬超已殺到陣前;魏軍亂箭齊下,馬超把銀槍擺動,紛紛撥開。片刻,撞入陣中,手起槍落,魂飛屍撲。殺得三千曹魏精兵,四下潰散,再不成個陣勢。毋丘儉亦非尋常之輩,急叫親信官兵,擊鼓揮旗,召集士眾,四下圍攻。馬超瞠目大呼,挺槍躍馬,五百鐵騎緊緊跟隨,便如一朵烏雲,在魏軍隊伍裡左衝右突;馬超當先在前,銀槍到處,衣甲破裂,血肉翻飛,當面曹兵無不喪命。毋丘儉上前抵擋馬超,無數合,遮攔不住;後面馬岱看馬超得勝,便叫擂鼓,於是西涼軍上萬軍馬,一起殺出來;毋丘儉看勢不好,急叫退時,被馬超數百鐵騎,緊緊追殺,步卒多有喪命;逃到汾水邊,幸虧司馬懿令司馬師引一千軍乘坐木筏,在水上放箭,阻攔得西涼軍一陣;毋丘儉殘兵方才逃過來,回營清點,折損一千餘人。毋丘儉向司馬懿請罪,懿道:「不必請罪。然亦可見西涼軍凶悍;我待要以計勝之,不可再冒失出戰。」諸將皆從。   於是司馬懿叫只是堅守營寨,與西涼軍隔水對峙;馬超若在對岸挑戰,只不理睬;倘若過來,則以亂箭射之,馬超終不能立足。一連二十餘日,魏軍糧草,漸漸匱乏;雖有毋丘儉令人自常山調運,終究杯水車薪。司馬師道:「父親,長此對峙,糧草將近,可別圖之。」懿笑道:「我軍糧草尚且不足,西涼軍糧草更如何哉?」毋丘儉道:「聞報西涼軍在西河郡中,四處劫掠鄉鎮;因此雖然困乏,卻當好似我軍。」司馬懿拍掌道:「正好我用計也。」遂叫司馬師道:「你可引二千精兵,都作西涼軍打扮,乘夜色,從汾水下游三十里處渡河,卻抄襲到西涼軍後面去;渡汾水之後,轉向黃河渡口去,沿途見西涼軍小隊,盡皆趕殺之。到渡口,焚其渡船之後,卻把軍馬零星分成小隊,只作西涼部落援軍,回到此處,抄在他大營之後匯合。只等我這邊信號,即便攻之。」司馬師引兵去了。   原來那馬超在此對峙二十餘日不得戰;欲要分兵抄襲,被司馬懿大軍扼守正面,難以發揮;各處小路,也俱被司馬懿安排精兵阻斷;若要全軍繞行,又不敢如此托大;如此猶豫之時,糧草漸漸耗盡,軍中羌人、漢人、匈奴人,都偷空四下劫掠糧食;并州原本貧瘠,西河郡人民,大多逃散,所得亦不敷。於是各有怨言。馬超尋思道:「西涼民風彪悍,軍心卻易散;如何是好?」忽又報一路魏軍,直取黃河渡口去了。馬超大驚:「彼若取黃河要隘,斷我歸路,則大勢去也。」急令馬岱引五千軍,回守黃河。施恩道:「魏軍既分兵去取黃河,則這裡必然空虛。將軍可引一部精兵,往上游五十里渡河,詐作欲從他處奪取并州之勢;魏軍若轉迎擊將軍,則我乘勢渡汾水攻他;魏軍若不動,則將軍可抄襲到他營寨之後,然後攻擊;我再從汾水西岸渡河夾攻,魏軍必敗。」馬超大喜。於是留施恩與羌軍越吉元帥、布石將軍守汾西營寨,自同韓瑤、韓瑛引一萬軍馬,連夜往上游五十里處渡江;約定第二日黃昏,一起渡江攻擊。   且說司馬懿派遣探子,早已得知,乃謂毋丘儉道:「將軍,馬超分兵渡河,欲要夾攻我。正好將計就計,一戰破之!」毋丘儉道:「下官前番冒失,敗於馬超,今日正好雪恥。就請為先鋒!」司馬懿壯之,先叫眾軍飽餐足睡,養好精神;卻選次日午時,令毋丘儉引三千精兵為先鋒,自率大軍隨後,號鼓連綿,殺過汾水去。原來施恩只待乘黃昏馬超來時,殺過魏軍去;卻不防魏軍竟先殺過來,頓時慌亂;所幸原本預備黃昏進攻,所部軍馬,大多做好戰備;因此兩邊廝殺,雖然吃虧,倒不致崩潰。忽然西涼軍背後,又是吶喊大作;卻是司馬師引二千軍馬,躲避馬岱之軍,從黃河渡口回來,看魏軍渡河,於是在西涼軍陣後殺出接應。馬超所部軍馬中,原本就有不少羌胡之人,又多有烏合之眾,雖然勇悍,卻不通行伍軍紀,看勢頭不妙,都欲逃走,隊伍頓時亂了。施恩原本文武皆有限得緊的,哪裡還有法子,撥馬便走。那越吉元帥、布石將軍,倒是各引羌兵死戰;怎奈四下裡魏軍層層包裹上來,亦只得突圍。毋丘儉亂軍中看得布石將軍,開弓放箭,正中大腿;布石痛極,正欲俯身拔箭,毋丘儉第二箭又道,射中肩頭,布石大叫一聲,翻身落馬,被魏軍所殺。是一戰,西涼軍遺屍三千餘具,汾水河西,水流盡赤。   又生擒八百餘人,羌漢各半。司馬師道:「可盡坑之,以絕後患。」司馬懿道:「此輩盡皆喪膽,不足為患。可縱之,以使散佈恐慌,亂敵軍心。」遂留其馬匹兵器,發給少許乾糧遣散。毋丘儉道:「雖殺敗賊軍,彼河西尚有數千軍馬;若與回救渡口之軍回師重來,亦足為害;馬超大軍,又在河東,可以重兵擊之。」司馬懿笑道:「馬超聞得汾水河西營寨丟失,必然惶恐而無心戀戰。我可先擊太原之敵,破彼一翼;然後則西涼軍自敗。」便令毋丘儉引三千精兵,往太原:「助王太守攻破城下之賊。」自與司馬師,引軍回到河東。至黃昏時,馬超軍到,卻聞報河西營寨已散。超大驚,不敢攻司馬懿營寨,逕往原路退回。司馬師欲縱軍追之,司馬懿道:「不可,馬超勇武,天下屈指可數。今雖勢窮而退,若論陣前交鋒,我等尚難擋他;大功已成,不必畫蛇添足。」不數日,毋丘儉、王凌遣人來報,說大破西涼軍於太原城下,殺敵幾近三千,斬其羌漢將領十餘首級。又報馬超攏合諸軍,退過黃河去了。司馬懿乃召集王凌、毋丘儉道:「馬超退去,則數月之內,當不致復大舉來犯;縱然來犯,必心有餘悸。公等可盡撤西河郡居民往東,卻把兵力,守住汾水、太原二處,則西涼軍不敢大進。功勞待某上奏朝廷,必無欠缺。」王凌、毋丘儉道:「全仗都督調遣有方。」於是懿同師引軍回洛陽。   話頭回轉雍州,那西路秦明、中路龐統、東路川軍及吳用,皆出秦川而臨渭原,曹真連折數陣,只好叫軍馬各守營寨。忽得秦朗、辛毗、戴陵引二萬軍來,大喜道:「如今兵力充足,可與賊軍一戰。」辛毗道:「我軍來時,司馬仲達曾有言;雍州渭原,地勢起伏;梁山賊一戰殺夏侯伯仁,奪取漢中,乘勝而來,難以力敵;我軍利在多守,不可貿然出擊。待曹子孝攻取荊州之後,再作後繼。」曹真道:「仲達此話,固然得計,卻也有不妥之處。自古交戰,若是一味死守,任敵揚旌往返,則終有失也。先前於渭水死守,是迫不得已;今秦元明援軍既來,我軍轉優,正可進兵,以破敵勢;若能克諧,則國家無憂矣。」辛毗待要再勸時,秦朗道:「子丹兄所言甚好,某願從命,若有所失,與兄共承責。」曹真大喜道:「如今賊軍分作三路進兵,其左路秦明,甚是凶悍,中路龐統,人稱鳳雛,乃天下奇才。唯有右路,是川軍為主,吳用雖然詭計多端,畢竟兵馬不多。二賊原非一路,兩下聚合,各懷鬼胎。前番張雋乂雖被他殺出道口,卻是偶中奸計。我欲以兵擊之,若得破其右翼,賊軍心必墮;然後回師西向,可保全雍州。」秦朗道:「妙極。」曹真道:「如此便請元明引本部軍,往武功之地,匯合張郃、王雙,攻劉湘、吳用之軍。佐治可留此處助我。」辛毗只好從命。於是秦朗、戴陵引二萬軍去了。既到,便與戴陵分兵兩路:自己到武功,匯合張郃,攻川軍;戴陵引偏師到槐裡,匯合王雙,攻吳用。   早有小校報知龐統。龐統呵呵笑道:「曹真這廝,倚仗多了些軍馬,竟欲反來攻我。我原本還擔心他渭北兵馬雄厚,難以驟然攻克;今既分兵大進,則我可乘隙取之。」扈三娘道:「軍師,那秦朗軍馬既往東路去,川軍又弱;恐怕吳用哥哥難以抵擋。可發兵前往支援也。」龐統道:「三娘放心。川軍士卒精悍。雖少名將指揮,然依山結寨,聊以自保卻還有餘;吳加亮兵馬雖少,他甚是精明;昔日在漢中以一千軍士擋住劉玄德一萬軍馬,如今多守幾日,何足道哉。待我這裡平了渭北曹軍,則自解圍。」扈三娘道:「渭北曹軍,不下三萬,如何短時便得手?軍師還是發援兵為好。」龐統道:「不必,不必,某自有安排。」便寫了一個錦囊,遣人送往秦明、孫立營寨之中,說如此;一面令五丈原軍馬拔寨而起,都往渭南去。又叫士卒,把五丈原的糧草,源源不斷,皆運往西邊綏陽谷。   曹真得知,乃請眾人商議道:「如今賊軍一面拔寨五丈原,直趨渭原;一面卻把後方糧草轉運。我等不可讓他得手。」郭淮道:「某有一計。可一面將渭北軍馬,暫時後退五里;一面遣精兵強將,從郿縣渡渭水,往南襲五丈原,先奪其營寨,再攻綏陽谷,焚其糧草。然後縱軍從後掩殺,敵軍心必亂;前後夾擊,可一舉盡殲賊軍。」辛毗聽了,皺眉道:「我軍劫糧之軍去了,又把渭北軍馬退後五里,讓出路來;倘賊軍自渭南大舉衝殺過來,如何是好?」郭淮道:「彼若敢渡河,則我可半渡而擊之;縱有不諧,我軍在北原有營寨,足擋強敵;待抄襲之軍動手殺來,可叫賊軍盡淹死渭水之內。」曹真聞之,道:「此計甚妙。」費曜道:「計策雖妙,我恐龐統非無能之輩;此等糧草轉運,許是誘我;倘以軍馬伏擊,何以當之?」曹真道:「我自有應對。」遂令費曜、郭淮兩個,引軍一萬,從小路抄襲五丈原。囑咐道:「汝二將行軍之時,須分前後二隊,前隊過了,倘有埋伏,後隊上前接應。再以火光三拄為訊,我在大營看見,便引軍從渭北殺過,為君解圍。」郭淮、費曜兩個去了。曹真便叫渭北之軍,退後五里之地。   龐統在渭南看見,仰天大笑道:「曹真這廝,竟自退營寨,欲誘我過渭水,半渡擊之。實是自取滅亡。你誘我過,我卻不過,且看如何。」乃令石秀、扈三娘二將,各引五千軍馬,如此如此;自把其餘兵馬,只是在渭水虛張聲勢,卻不渡河。   只說郭淮、費曜兩個,引一萬軍馬,從郿縣之南渡了渭水,順路到五丈原。看梁山軍營寨,雖是要害,只有不滿數百兵守把,盡多老弱,一擁而上殺散。內中擒得數個,卻是原先被收編魏兵,告之曰:「前番龐士元下令全軍大舉進逼渭水;後方糧草轉運,皆在綏陽小谷;數日之間,積累了十餘萬斛。」郭淮聽罷大喜道:「今次該我等成功也!」費曜搖頭道:「只怕是計。」郭淮笑道:「費將軍何以這等膽怯。都督有吩咐,倘怕埋伏,我兩個可分前後二路進;某便打頭,兄為我接應,如何?」費曜拗他不過,只得各分了一半軍馬,郭淮在前,費曜在後,逶迤往綏陽谷而去。行到谷口,已近二更;郭淮派出探子,回報:「綏陽谷口,糧草堆積如山;只有數百個兵士守把。」郭淮更不遲疑,便叫麾軍殺入。前隊方入,忽然谷內梆子齊響,火光大作,不知多少軍馬殺出。當先一將,乃跳澗虎陳達,呵呵笑道:「郭淮,汝又中我家鳳雛先生之計也!」郭淮大驚,急叫退軍。山路狹窄,魏軍驚惶時自相踐踏,死傷頗重。只聽得背後梁山軍吶喊鼓噪,奔得更急。郭淮沿山路潰逃數里,卻不見軍馬追來。正疑惑間,忽然來路上殺聲再起,淮驚道:「不好!賊軍攻費曜去矣!」   費曜在後,忽看前面谷口火光起,聽得殺聲震動山谷,心知不妙;一面令小校點火柱報訊,一面催促軍馬前去救援。誰知方才起步,前面一彪軍馬殺出,當先將厲聲道:「我乃中箭虎丁得孫也!汝等已中埋伏,可速速納命!」魏軍大亂,卻待後退,背後一軍殺出道:「休走!花項虎龔旺在此!」前後夾擊,魏軍進退無路;費曜為難,只好一面分派軍將抵擋兩頭,一面盡力往小路口突圍。卻行數步,路旁撞出一將,大吼一聲,宛若天上打個暴雷。費曜大驚,措手不及,來將已到馬前,手起釘釘狼牙棒,只一棒,打的費曜頭骨碎裂,翻身落馬——此人正是霹靂火秦明。費曜既死,魏軍無主,多有降者;秦明亦不多管,便叫丁得孫在左,龔旺在右,自己居中,再整軍馬去戰郭淮。郭淮發覺其計時,費曜之軍,已喪大半;又見梁山軍三路殺來,勢不可擋,只得引軍退到五丈原,據險死守。原來龐統安排計謀,綏陽谷只叫陳達引一千軍馬埋伏,虛張聲勢,驚退魏軍;卻暗自把西路秦明大軍調過來,在山谷中伏擊,陳倉、渭原山口則只留孫立虛守;又在錦囊中囑咐秦明,魏軍倘分前後兩隊入綏陽谷,可放過前隊,先截殺後隊。果然一戰成功。秦明還要追殺,丁得孫道:「哥哥,鳳雛軍師有令,大破魏軍劫糧軍馬之後,無須追殺;可留一軍在此,大隊轉往北去。」秦明從之。便叫丁得孫引三千軍馬綏陽谷屯駐,自與龔旺兩個,帶大軍殺奔渭水而去。   再說曹真,在渭北列隊等待梁山軍過來,以便半渡而擊,卻始終不見;等到二更時候,忽報南面綏陽谷方向三拄火光沖天而起,真驚道:「原來梁山軍在綏陽谷埋伏,所以不敢過渭水來戰。既如此,我可盡驅渭北軍馬,殺將過去!」辛毗道:「卻不可冒失。」曹真道:「彼精兵既在綏陽谷埋伏,渭南必然少兵;我殺過渭水,先破其營寨,再南下接應郭淮、費曜。」遂留辛毗與孫禮守把營寨,自同曹遵、朱贊、鄧艾引二萬軍,殺過渭水來。便看梁山軍營中,勉強開出數千軍馬,列隊抵禦;曹真令朱贊出馬,對陣王英挺槍出,戰無十合,大敗而回。朱贊隨後追殺,龐統回馬便走,梁山軍自焚營寨,盡皆敗退。曹真便要麾軍追擊,鄧艾道:「彼不曾傷亡,卻先退走,是誘我也。」曹真道:「士載多心了。他為伏擊郭淮、費曜,把精兵良將都擺綏陽谷去,這裡空虛不堪戰,故燒了營盤自走。我當追進,方可援郭費二將。」於是叫軍將一起追趕。龐統、王英且戰且走,步步南撤,卻把曹真引得離渭水越遠。   不料到四更時候,渭水之南,忽然突出兩軍,當先大將正是扈三娘、石秀,一起渡過渭水,往魏營殺去。營中魏軍,雖在關切前方戰局,哪曾料到自家眼前殺出敵兵?又兼人少,招架不住。轉眼之間,梁山軍衝進營來,奪了寨子。孫禮保著辛毗,拚死殺開重圍,左右不滿千人;只得勉強逃去了郿縣。一面遣人急急來報曹真。曹真正追殺龐統,忽聞噩報,大驚道:「又中了龐統計策矣!」朱讚道:「都督,可速速回軍,奪回營寨!」曹真道:「我若回軍奪取營寨,這裡龐統乘機掩殺;梁山軍又守住渭水渡口,我軍難以得手。」曹遵道:「如此,我等先盡力殲滅此處賊軍,生擒龐統,則渭北營寨縱失,也是大勝!」曹真道:「此處敵軍雖弱,他恃險自守,卻也厲害。我軍失卻營寨,軍心已亂,再要攻堅,難以力持。倘被敵軍四下圍來,則更險惡!」曹遵、朱贊面面相覷。忽然鄧艾出道:「都督,某有一策,可解如今之厄,反叫梁山賊損兵折將!」正是:失卻營寨笑宿將,重振軍伍看後生。不知鄧艾獻計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六回:守長安郝昭終殉魏,結草寇孟達再背曹     第九十六回:守長安郝昭終殉魏,結草寇孟達再背曹   且說曹真叫秦朗引兵攻打川軍及吳用,又遣郭淮、費曜抄襲五丈原、綏陽谷,又自引軍渡過渭水,攻梁山軍營寨;卻被龐統安排計謀,調秦明殺敗郭淮,力戰費曜;又以石秀、扈三娘奪了渭北營寨。曹真正慌之間,鄧艾道:「都督,末將有一計。如今敵軍既占渭北,我等縱然回奪,難以得手;不如分兵兩路,一路取五丈原,接應郭淮、費曜,封鎖斜谷;一路連接夏侯霸,奪取陳倉之地。如此,再叫秦朗將軍把駱谷切斷,則賊軍雖佔了渭水兩岸,卻被我把後路盡皆切斷,不出三日,軍心自亂。」曹真聽了,再想一想,道:「士載之計,卻還是冒失了些。我軍戰本不利,再分兵進襲敵後,如得手自然大好,萬一有失,則我數萬軍馬,恐怕皆要遭難。」鄧艾道:「自古交兵,豈有計出萬全。都督若不用我策,則白白失卻渭北營寨。」曹真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不妥。我受命都督關西軍事,豈能冒失。然士載之計,卻也頗有可取。」於是令曹遵、鄧艾引五千軍,往五丈原去,接應郭淮;自引大隊,先詐作西進之勢。龐統看魏軍如此舉動,心道:「倘被他孤注一擲,竟去迂迴攻我陳倉、五丈原兩處,則我數萬軍馬後路斷絕,反而危險。今已奪得渭北,不必冒失。」便叫王英,把軍馬緩緩後退。曹真乘機退兵郿縣。南面秦明引軍出綏陽谷,直逼五丈原,卻被朱贊、鄧艾引軍殺到,兩下混戰,各自不相讓,也只得兩頭據住。這一戰,曹真留於渭北之軍,傷亡殆盡;南面郭淮、費曜,折損大半。兩路損兵萬餘。   龐統既奪得渭北,整頓諸軍,各計功勞。又有探馬報各處魏軍,盡皆退守。陳達道:「軍師既敗曹真,可引軍去救援吳加亮。」龐統道:「今吳加亮在東路,與魏軍相持,少時不見輸贏的。其餘夏侯霸在雍縣,曹真在郿縣,郭淮在五丈原;若要一一攻打,頗費手腳。然渭北既克,則無需與他糾纏,只要以我為主,把軍馬直逼長安,則彼自亂也!」遂傳令,叫孫立引一軍在渭原西山口抵住夏侯霸,龔旺、彭漾引一軍在綏陽谷抵住郭淮,扈三娘、王英引一軍在渭北抵住曹真;自與秦明、丁得孫、陳達、石秀四個好漢,引二萬餘軍馬,繞過郿縣,直逼長安而去。   此時長安城中,只有鍾繇引數千軍馬守把;被梁山軍大隊湧來,慌忙一面往關外關內各處魏軍報急,一面閉城死守。龐統即令諸將著力攻打,限二日破城。於是秦明、丁得孫、陳達、石秀,各自引軍,四門攻打。鍾繇乃文官,雖然幹練,卻是顧此失彼,難以招架。幸郝昭前日自陳倉走脫,因負重賞,曹真令送到長安養傷。此刻聞得四門緊急,乃強支病體,上城指揮防禦。他原本精通此道,又與鍾繇兩個身先士卒,竭力抵禦。因此士卒用命;又兼龐統繞道而來,不曾備得多少器械,士卒螻攀蟻附,損傷頗重。從己時到申時,長安城上城下,血流成河,攻者不退,守者不潰。   鍾繇看郝昭時,臉色慘白,氣喘甚急,道:「伯道,你重傷在身,病體衰弱,不可強支,速速下城休息!」郝昭笑道:「若是城破,則這裡數千軍士,數萬百姓,豈不盡被屠戮?今番某就是死,亦要死在城頭,以不負陳倉殉難軍卒!」魏兵聞之,盡皆感動。於是各自奮力守把,縱有帶傷,亦不畏縮;城中百姓亦上城,精壯者助守,老弱者搬運木石,燒水送飯;戰至黃昏,長安士卒雖死傷千人,城池卻巍然而立。龐統看魏軍如此頑強,叫且收兵。鍾繇在城樓上方才松氣。轉看郝昭,矗立城頭,手扶垛口,雙目緊閉。鍾繇招呼數聲,不見回應;再看時,卻原來已累死在城上。正是:身無福壽享錦玉,名有節烈留汗青。   鍾繇看郝昭力竭而亡,大慟,親解外袍覆其屍身。左右士卒,無不垂淚。繇一面忍悲,叫密不發喪,安排軍力,守把城池:「賊軍白日猛攻,必乘夜色再來偷襲。我等當小心戒備!」   再說龐統收兵,自思量道:「我軍直取長安之地,則後隊兵馬不足;倘不快破城,恐孫立等不是曹真對手。今日猛攻一晝,兩軍士力皆疲憊,彼必以為我當休養士氣。我卻偏要攻城。」遂叫各營,黃昏造飯吃畢,一更不到,召集諸軍道:「白日鏖戰,諸君辛苦。然前有堅城,後有強敵。今當鼓足余勇,一氣破城。不可稍有懈怠。畏敵不前者盡斬!」叫全軍點起火把,盡數擁到城下,鼓噪攻城。前隊方才上去,城上一聲號鼓,大鍋滾油倒下,前面士卒翻滾嚎啕,聲若厲鬼。接著紅星閃爍,城上火箭破空而來,但有射著,滾油燃燒起來,梁山軍皆不得前。龐統大怒,傳令諸將:「盡力攻打,不破長安,誓不收兵!」於是秦明、丁得孫等各自督率士卒死戰。城上鍾繇早有防備,任你如何攻打,只是死死守禦,梁山軍依舊不能得手。石秀看得火起,提了一把風快也似朴刀,抓住雲梯,飛身躍步上城。將近城頭,上面軍士亂槍戳來,石秀揮舞朴刀,盡數格開;刀鋒起處,連斬三人,一隻腳已上城頭。不料魏兵人人不避生死,數人又持槍上前,石秀窘於招架,緩得一緩時,被魏兵長柄鋼叉,叉住雲梯,推下城去。石秀身在半空,還要躍過,魏軍幾支箭劈面射來,石秀身中三箭,大叫一聲,摔下城頭。左右急忙救起時,,口吐鮮血,昏迷不醒。秦明、陳達等梁山好漢見了,俱各牙齒咬碎,發狠攻城;城上鍾繇高呼:「眾位弟兄,皆隨老夫奮戰,莫負了郝昭將軍一片苦心!」此時兩軍各自殺得瘋魔一般,便是鳳雛先生,也顧不得施展無雙妙算,只是走馬揮劍,督促諸軍猛攻。到四更時分,兩軍死傷無數,長安城牆,復被打塌兩處;鍾繇雖令軍士匆忙堵截,怎奈身邊無一個戰將,被秦明、丁得孫兩個各自往缺口猛衝,殺傷魏兵甚多。城外梁山軍鼓噪吶喊之聲,響動夜空,城中居民婦孺啼哭,雞犬驚鳴不絕於耳。鍾繇看大勢已去,口內兀自鼓舞士卒,心中暗存念頭,只待城破之時,便自刎身死,免得受辱。   忽然間城西殺聲再起,梁山軍營寨之中,火光熊熊。鍾繇看見,大驚大喜。待片刻,無數軍馬殺奔城下。當先一將,威風凜凜,大纛上高懸「大魏左大將軍曹真」。左右二將,正是曹遵、朱贊。原來曹真聞龐統麾軍往長安去,與左右商議:「長安是關西首府,鍾元常非武將,恐難抵擋。萬一有失,我等豈有面再見陛下!連番鏖戰,喪師辱國,今日何不孤注一擲,去解長安之圍!」遂令夏侯霸、郭淮諸軍牽住各處敵人,曹真自同孫禮、曹遵、朱贊、鄧艾等,兼程倍道,往長安來,恰於此刻趕到。時梁山軍圍城攻打一日一夜,已然疲憊不堪;更兼長安數里大城,分散包圍,一時難聚集成隊伍,故被魏軍殺來,頓時大亂。龐統不料曹真竟有此魄力,一時不及應付,已被魏軍衝垮三處營寨;急把中軍生力兵馬,點起付與陳達,前去抵擋。陳達領命出戰,恰逢曹真舞刀殺來,兩個斗無十合,曹真手起一刀,斬達於馬下。梁山軍俱潰散。龐統心頭如何不慌,幸得秦明拍馬殺到,截住曹真。兩個戰二三十合,未分勝敗,卻被鄧艾引一千精兵,從後面殺來。秦明只圖自己戰得痛快,隊伍一亂,頓時失了方寸。這時丁得孫保了石秀,亦從城北退出。龐統即號令左右道:「夜戰不利,可讓開當中大道,從小路西撤,天明於扶風整合。」梁山軍從其令,兩路退走;雖然損折了不少軍馬,倒是井井有條,連陳達屍首,亦搶得回來。一日一夜之間,兩軍鏖戰長安,死者數千,城頭城腳,屍骨遍地,血氣撲鼻。   曹真只為救長安,看梁山軍敗退,又兼夜色朦朧,也不追趕,叫整軍進城。鍾繇迎接,兩個相見,恍如生死相隔,都不禁垂淚。又說道郝昭死戰殉城,俱各欽佩。鄧艾稟道:「大將軍,今賊人西遁,銳氣喪盡,然若假以喘息,必捲土重來。艾請得三千精兵,乘此時從渭南小道趕去,明日午時之前,渡渭水截住去路,將軍再以大兵從後面掩殺,可盡殲梁山賊軍也。」曹真道:「士載計策雖妙,然我軍在關西連戰不利,亦是疲乏;今夜兼程趕來,雖出敵不意,擊而走之,安有力續戰?且龐統非無用之輩,長安又是重鎮,我軍不可妄動,當守把城池為要。」鄧艾只得怏怏作罷。辛毗道:「都督若不出兵關西,則當急告知夏侯霸、郭淮、秦朗諸位將軍,莫要被敵軍各個擊破了。」曹真道:「佐治先生提醒得是。某即修書告知。」遂遣心腹騎校,前往三處送信。   再說龐統奔襲長安,功虧一簣,反折了陳達;天明在扶風地界,暫歇士馬,暗歎道:「果然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某號稱鳳雛,然這梁山草莽之軍,良將寥寥,如何好用兵?倘使林沖在此,可獨當一面,便不如此尷尬了。」轉念想時,宋江在荊州之地,並無良謀;曹仁、徐晃之力,又哪裡弱過曹真了?林沖倘不在彼,則恐彼處更難抵擋。兩頭核計,不由自己苦笑道:「前番在劉玄德軍中,名將如雲,調遣何等得心應手;今番反了劉備,討伐曹魏,聲威雖大,黨羽雖多,竟至這般捉襟見肘,亦是報應也。」一邊笑,一邊靜心下來思索片刻,便叫召眾將入見。原來秦明、石秀、丁得孫三將,因陳達死了,少不得悲慟一陣;唯入漢以來,梁山兄弟死得多了,亦不似當初時那等慘痛。石秀攻城受傷,臥病在帳,秦明、丁得孫入見龐統,龐統道:「今攻打長安失利,當乘曹真在東,進兵槐裡。我料秦朗聞長安有失,定回軍增援,正好於路伏擊;彼若不動,我也可與吳加亮合兵攻之。」秦明、丁得孫兩個面面相覷。秦明道:「我軍若去槐裡,倘曹真引軍從長安殺來,如何抵擋?」龐統道:「我料曹真守把長安,決計不來。」丁得孫道:「雖然,我軍連日奔波苦戰,甚是疲憊,何不且整頓歇息?」龐統怒道:「汝等只知軍士疲憊歇息,卻不知用兵之道,在先發制人,方可為主。今我軍先攻長安,再回槐裡,正欲出敵不意;倘若多多耽誤,為曹軍所圍,豈不坐以待斃!軍令如山,再無復言!」秦明、丁得孫看他發火,自不敢再頂嘴;又信他用兵高妙。龐統便令全軍拔寨,殺奔槐裡去。   此時王雙、戴陵二將,正把吳用軍馬,困在營寨之中。前日忽聞梁山軍疾往長安去,急忙商議。王雙道:「戴將軍,長安若有失,則關西數萬軍馬,盡成孤懸也。何不撤此軍馬回救?」戴陵道:「不可妄動,還是先遣人去問秦都督、張雋乂將軍,方好前後接應。」雙然之,遣人去書信詢問。尚未見得回音,忽報梁山軍數萬,左右兩路,殺奔此處而來。王雙、戴陵大驚,急急分頭迎戰。王雙抵住秦明,戴陵抵住丁得孫,混戰之下,一時不分勝敗;忽然吳用大開營門,左右花榮、時遷,分兵殺出,腹背夾擊,曹軍大亂。戴陵正在死戰,被花榮一箭流星般來,急躲閃時,肩膀已著,伏鞍敗走;王雙一口大刀抵住秦明,原本不落下風,卻看戴陵潰敗,只得也且戰且退。龐統、吳用乘機縱兵掩殺,魏兵俱無戰心,一路敗退,入槐裡城堡之中死守。   吳用、龐統等相見,各自說了戰況。用聞陳達又死,垂淚道:「不想梁山兄弟,凋零至此也。」統道:「加亮當節哀順變。今王雙、戴陵既敗,秦朗、張郃必引兵來,我等當早應之。」吳用道:「全聽鳳雛先生發令。」龐統便令丁得孫引二千精兵,抄襲到武功、槐裡之間山谷中埋伏,若看外面煙火起時便殺出,將魏軍截作兩段;又令吳用引軍,監視槐裡城中魏軍;再遣時遷帶五十名精幹軍士,埋伏於道路兩側,待魏軍半數過了山谷,即四下放火,令敵擾亂,一面也作了訊號;自同秦明、花榮,引一萬五千精兵,埋伏在槐裡西十里丘陵之後;叫士卒一律偃旗息鼓,不得露出破綻,就彼此亦不能望見,全等時遷煙火為訊。   再說張郃、秦朗引二萬軍馬,在武功截住川軍廝殺,一連多日,不見高低。忽聞長安有失,秦朗驚道:「長安若失,我輩盡成斷根之木也!可速速東撤回救!」張郃道:「不可,關西戰事,乃是全盤一局,守援長安,自當有曹真都督安排。我今在此圍困川軍,亦是重地。倘貿然撤圍而走,數萬川軍解釋出來,則雍州之地,更難收拾也。今都督必欲救長安,遠則須聯絡子丹都督,交通意圖;近則當與槐裡王雙、戴陵軍馬協同進退。以一部軍馬馳援即可。此地至少須留一萬五千軍馬。」那秦朗聽了,不以為然道:「張雋乂所言亦有可取,然長安乃關西第一重鎮,豈可不救?若以少許軍馬去時,豈不為賊所破?以本督只見,還是全軍去救為好。」張郃苦諫,秦朗只不聽,兩個爭執半天,秦朗不耐道:「某是都督,軍中事務,自然有我擔當!雋乂若不肯捨這裡,可引五千軍在此留守,某自引一萬五千軍回救長安。」張郃忍氣到:「若只留五千軍在此,恐難當川軍數萬之眾。都督必欲去時,望留一半軍馬與末將。」正說間,人報槐裡遭梁山軍攻打,損折慘重。秦朗道:「軍情緊急,耽誤不得了!某引軍先去救了戴陵、王雙,再同去長安。此處雋乂好自為之!」強引了一萬五千軍馬,便往槐裡去。張郃拗他不過,心中痛恨,只得把軍馬佔據險要處,勉強結成三個營寨,於武功縣城相互聯結;還不放心,遣人跟隨秦朗,沿途報訊。   秦朗聞槐裡緊急,一路催軍前往。行至三分之二路程,天已黃昏,忽聞四下鼓號大作,十餘處煙火迭次而起。朗大驚,士眾紛擾。接著山谷裡殺聲震天,丁得孫揮舞鋼叉,引精兵殺出,將魏軍截作兩段,更是驚恐。秦朗待要整軍上前交戰,前面吶喊聲迭起,秦明、花榮左右殺出,魏軍首尾不能相顧。秦朗與花榮戰十數合,料難取勝,又看左右軍士,紛紛潰敗,不由心怯,棄了花榮,欲突圍而走。不料龐統與身邊掌旗軍校一起登上山坡,昏暗中盯住秦朗大纛,以燈火為號,投左則左指,投右則右指,引導秦明、花榮往來截殺。秦朗左衝右突,身邊士卒漸漸稀少。慌亂中欲調頭回奔,被丁得孫趕上,飛叉打出,正中肩窩。朗痛叫一聲,險些落鞍,幸得弓馬嫻熟,又兼體質強健,伏於馬背上敗逃。看看難以脫身,背後殺聲復起,卻是張郃挺身殺入圍來。秦明、花榮、丁得孫一起上前交戰,張郃奮勇挺槍,力敵三將,護了秦朗且戰且走。一些殘兵敗卒,也紛紛相隨。龐統在山頭,看張郃左衝右突,甚是英勇,不由感歎:「張雋乂無愧河間名將,實乃我之大患也。」看看天色已晚,追殺恐不利,便叫收兵。   張郃保著秦朗,一氣退出十餘里之外,檢點朗軍士卒,折其四五成。秦朗中叉,所幸身裹戰甲,傷痕不深,令醫官治療,便向張郃賠罪。郃道:「都督何必如此。如今只想去路。」秦朗道:「退守武功,如何?」張郃道:「我來救援都督時,軍馬幾乎悉數帶來。只留空營,料武功恐也難保。且縱入武功,亦是被圍。」正商議間,探馬飛報,武功已被川軍佔了。朗歎道:「悔不聽君言。今番如何?」張郃道:「只得先往長安去匯合子丹都督。倘天明被梁山軍與川軍前後夾擊,我這裡萬餘士卒,恐盡無遺也。」遂連夜走北面小路,欲投長安。卻看各路口,多有懸掛梁山軍旗號,燈火鼓號之聲,數十里不絕。魏軍愈加慌張,安知虛實,竟不得尋路。秦朗、張郃焦急萬分。忽報前面有一軍數百當道。郃急提槍上馬來迎,卻看是魏軍鄧艾旗號,方才放心。艾道:「曹大都督回兵長安,已擊走賊軍;恐他必來襲取關西各路軍馬,故末將特請令聯絡諸軍。今既失武功,則關西我軍已勢弱,只好先到槐裡,背靠長安,以為犄角。」秦朗道:「惜被賊軍所迫,無路可走。」鄧艾道:「都督可引軍隨我來。」於是鄧艾引領秦朗、張郃軍馬,從渭北小路直取槐裡。龐統原本聯絡川軍,欲前後夾擊,盡殲秦朗一軍;忽聞魏軍走渭北往槐裡去,已錯過數里。一驚之下,急急調頭東進。此時吳用引數千軍馬,正與槐裡城內王雙、戴陵對峙,不料秦朗、張郃、鄧艾大驅士馬,殺將過來,王雙亦開城殺出。吳用雖善用兵,身邊並無良將輔佐,更兼勢力懸殊,只得一面用強弓硬弩射住道路,一面急退。張郃、秦朗丟失武功,心下正怒,麾軍猛進,直入梁山營寨;吳用守把不住,被郃走馬取營,沿大路往西退卻。魏軍佔了梁山營寨,心意稍舒;鄧艾道:「可盡發軍馬,令鐵騎在前,追殲敵軍,休待彼援軍到來,多費手腳。」張郃道:「不可,龐統大隊與川軍,皆離此不遠;我軍既退槐裡之敵,不必續成蛇足也。」鄧艾待要力爭,秦朗、戴陵等皆被龐統殺得怕了,各勸道:「張雋乂久經行伍,所言必真。士載休要逞一時之強也。」鄧艾只得默從。   吳用這邊,一路敗走,迎頭遇見龐統大隊匆匆趕來,馬前請罪。龐統道:「此非加亮之過,乃某失於計較也。今敵軍既回師槐裡,難以急切攻打,可暫把大營扎於武功,再作長遠之計。」檢點吳用軍馬,所幸走得及時,只折了三成。於是龐統與吳用、川軍四萬餘軍馬,屯紮武功以為進取之勢。   統稍安營寨,便欲發兵,先將夏侯霸、郭淮兩支魏軍偏師,逐一翦滅。吳用道:「大軍不可妄動,當先遣人哨探仔細。」統從之,乃命時遷精選良卒,打探各處消息。未幾,戰報傳來,卻是五丈原郭淮、孫禮,雍縣夏侯霸弟兄,乘兩軍俱往長安會戰時,兩路出兵,復奪渭北。王英、扈三娘寡不敵眾,更兼將略匱乏,竟被他一戰殺敗,復趕過渭南。陳倉口孫立、綏陽谷彭漾、龔旺兩軍救援不及,乃避實就虛,又奪取了兩處魏軍營寨。這兩處原本孤懸難守,所以一擊即棄。龐統聽了,搖頭歎道:「孫文直、彭永年,各好小利。五丈原與雍縣兩地,倘先截斷外路,我再以大軍攻之,可令魏軍萬千之眾,盡作俘虜。今乘其兵出而奪之,雖得其地,反令其軍馬匯合了。」吳用聽了,略有不然,道:「兩處皆是咽喉,若令魏軍長相佔據,我後路糧道,統被威脅,故孫、彭二軍取之可也。軍師之策,欲留敵於咽喉而殲其眾,終究行險了些。」龐統笑道:「加亮用兵謹慎,倒頗似諸葛孔明也。」吳用亦笑道:「諸葛孔明用兵謹慎,未敢奇謀犯險,所以敗於軍師。今軍師數戰,雖未得長安,卻頗殺傷敵眾,且令渭南盡屬我有,渭北我得其半,勝孔明多矣。」龐統呵呵大笑。   龐統自五月出秦川,至今八月,連戰敗少勝多,已把雍州半數郡縣,並於麾下。只因魏軍雖失利,計較軍馬,尚且足以相敵;今佔據渭北郿縣、槐裡、長安,以為連環接應,曹真、郭淮、秦朗、張郃、鍾繇、辛毗等又皆能戰善謀之士,且梁山軍連番激戰,頗需休養士力,遂令孫立、彭漾、龔旺軍馬進屯北原,威脅渭北郭淮軍;龐統自與川軍,駐紮武功,窺測長安。一時無事。曹真、郭淮、秦朗等損兵折將,也無力反擊,一面各自堅守本地,一面再發書往洛陽,告請關東援兵。   兩邊正待對峙,忽上庸楊志有書信寄來,龐統、吳用看了,撫掌大笑。原來青面獸楊志、丑郡馬宣贊,奉吳用令趕往上庸,匯合劉唐、杜千、侯音、孫狼四將,頃發軍馬,共是馬軍八百,步軍一萬五千餘,出上庸,欲斷宛洛道。上庸邊地,卻是申儀、申耽守把;二人曾屬劉備,後隨孟達投曹;如今看兵馬大至,急急預備迎戰,並飛報孟達來援。孟達聞之,亦自引部曲前來,與二申合兵萬人,預備抵擋。楊志看了,同宣贊、劉唐商議道:「來時吳加亮付與錦囊一個,說若是孟達引軍來,可按計策行之。今日是也。」拆開錦囊看了,連讚:「果然好計。」便叫軍士俱緊閉寨門,不與魏軍交鋒。杜千卻扮作一個魏卒,乘夜往孟達營中去。早被巡哨喝住,杜千道:「轉告孟達將軍,有故人來訪哩。」小卒通報,孟達心中疑惑,請杜千入,大驚道:「將軍如何來此?」杜千正色道:「將軍一向作的忠臣,所以萬人景仰。如今曹丕自己當了皇帝,便是一個奸賊,將軍為何替他賣命?」孟達道:「當初不見容於劉備,所以奔逃出川,幸孟德公收留,頗見恩惠,因此報之。」杜千道:「這般說,如今我等兄弟前來討伐曹丕,孟達將軍是要和我等為難了?」孟達道:「將軍與劉唐將軍前番在上庸,不顧生死,告我避禍。如此恩義,達豈能相忘!」杜千道:「說的倒好。不知將軍現是什麼官兒?」孟達道:「初時孟德公封我建武將軍;今魏帝登基,晉陞安西將軍是也。」杜千冷笑道:「我只說如何舊故交情一些沒有了,卻得了這等大大的官。既如此,我也不難為你,兩家各自回去,陣前廝殺罷。我等武藝兵法,俱差你甚遠,倘被你斬了,正好助你加官進爵。」起身欲走。孟達忙扯住:「兄長這等說法,是叫達愧殺了!」杜千道:「孟將軍,非我說嘴。如今曹丕稱帝,不得人心;我宋江哥哥順應天人,起兵討伐,將軍何不與我等一起跟隨?那曹丕待人,最是奸詐,親兄弟曹彰,叔叔曹洪,俱被他害死,你又如何能當得他心腹?且如今我梁山義軍百萬,兵分二十路,四下起來,又有鳳雛先生這等高人指揮,魏軍如何抵擋?將軍的好友彭漾,就在龐統先生手下,送來書信一封。將軍可多多打算。」懷裡取出信,送與孟達。達接信,亦不即拆,沉默不語。杜千道:「望將軍細細思考。小弟先走,改日再聽答覆。」自己去了。   孟達在營寨之中,拆開信看時,說的無非是曹魏篡逆,必不長久;梁山兵強馬壯,兼有天下響應,必得成功;又說宋公明禮賢下士,且創業之初,求賢若渴。我二人深交,何不來此同扶明主,以建功業云云。詞句誠摯,確係肺腑。達觀書苦苦思索,直到東方發白。申儀、申耽前來尋見商議軍事,他只托病不出。至夜,乃召心腹人李輔、外甥鄧賢商議道:「魏帝待我,其實甚好。但我本川將,前因劉備痛關羽敗亡,欲加誅殺,因此避禍來此;今看梁山軍起兵發魏,端的聲勢浩大;宋江、杜千等前番又於我有活命之恩,勸我倒戈。你等以為如何?」那李輔、鄧賢皆是趨炎附勢,好謀功利之徒,異口同聲道:「聞梁山軍反掌之間,盡殲曹休、夏侯尚、孫權三路十數萬大軍,悉並其眾。今大舉征發中原,勢不可擋;宋江以草莽出身,十數年得此興亡,實乃天意。將軍既然有舊情在彼,不可逆之。可速速倒戈,上順天意,下成功業。」孟達又自計議片刻,乃定。遂遣李輔往梁山軍中通報。   楊志、劉唐、杜千等聞報甚喜,重賞李輔,便叫回報孟達,可約日期,共舉兵取先取宛城為立足,截斷曹魏南北交通,然後襲洛陽。孟達得信,亦喜。鄧賢道:「今有申儀、申耽在此,舅父可思一良策除之,以免牽制。」孟達道:「申儀、申耽,隨我在上庸多時,有袍澤情誼。今當好言勸之共投宋公明,豈能擅殺之!」鄧賢道:「二人平時與舅父雖有往來,眉目間未見親密。今若告知密事,恐有不利。」孟達歎道:「受魏帝恩典而背之,本已有愧;豈能再害同僚?」   便請申儀、申耽前來飲酒議事。二將來,飲無三盞,孟達起身道:「如今曹魏篡逆,天下民情激憤。宋公明起兵三路,誓討逆賊。不知二位將軍,可有打算?」申儀、申耽聞之愕然,正張口結舌,鄧賢引刀斧手擁出道:「今日乃商議天下大事,不可稍有遲緩。倘不從者,某請為國家誅之!」申儀急以目申耽,口中笑道:「曹魏篡奪漢家社稷,確是人神怨憤。我兄弟早有不平之心,奈何力不足也。今子慶將軍既肯出首振臂,某等兄弟,自當附驥尾!」   孟達大喜,便與二人歃血為盟,共議起兵助宋伐曹之事。申儀道:「以將軍所言,若能引梁山上庸之兵,共取宛城,則進可並許、洛而震天下,退可斷兗、豫而指襄陽,實乃大計。然兵進宛城,恐遭曹魏四方守軍圍攻,故兵器糧草,須得準備齊全。今軍中物資匱乏,不如先修書一封,叫洛陽送軍資糧草前來。接受之後,再起兵舉事未晚。」孟達聞言,深以為然。一面通報楊志、劉唐,一面發書洛陽,求速速打發軍資前來。楊志亦以為然,便將此間詳情,細細隨書信告之雍州大營。   再說龐統、吳用接到楊志報訊,俱各歡喜。龐統呵呵笑道:「孟子慶若肯助我,則中原可反掌而定也!加亮此策,可謂一計而舉乾坤哉!」吳用亦頗自得。忽然眉頭一皺,再看一遍,拍案道:「壞了壞了,某失計較,忘記叮囑,恐孟達將死也!」正是:才思妙計興波浪,忽得疏漏悔當初。不知吳用想起何事,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七回:司馬懿快刀斬叛將,吳加亮辣手施反間     第九十七回:司馬懿快刀斬叛將,吳加亮辣手施反間   且說龐統,吳用率領梁山軍,在雍州與魏軍反覆周旋,步步進逼,令曹真節節敗退。又聞報楊志、劉唐引軍出上庸,用吳用計策,說得孟達歸降。兩個俱各歡喜,忽然吳用拍案叫道:「某失於計較,孟達性命不好也!」龐統道:「願聞其祥。」吳用道:「孟子慶這番舉義,把申儀、申耽俱作腹心;卻不知此二人乃曹魏死黨,必去報知魏主也。」龐統道:「上庸有楊志、劉唐諸位將軍接應,縱然魏軍殺來,亦可抵擋。加亮緣何言『孟達性命不好』?」吳用道:「我只怕司馬懿尚在中原,若是曹丕使他領軍前來,孟達休矣。」龐統笑道:「加亮過慮了。這司馬懿昔日在曹操軍中參謀,小有名氣,自然不可看輕。然亦不過如此爾爾,加亮又何必畏之如虎?」吳用搖頭道:「士元先生不知的,這司馬懿名雖未噪,實才略遠勝在下,堪為先生強對。今若出山,勢成我梁山大敵也。」龐統道:「既然如此,加亮可修密信告知孟達,小心提防。」吳用從之,遂寫一封密信,略云:申儀、申耽,雖稱同起兵,切不可輕信,宜小心提防;若是司馬懿領兵前來,務不可輕敵。寫畢,遣一個心腹嘍囉,送往上庸楊志軍營之中,再轉與孟達。   再說司馬懿同子司馬師,并州擊退馬超,即引軍回洛陽。魏主曹丕大喜,重加褒獎。司馬懿謝恩道:「陛下厚望,懿當捨身相報。唯今兵烽四起,國家須全力應付。幽州公孫恭,前番封為右驃騎將軍,遼東太守,尚未回報。今若被梁山賊利誘,起兵犯北疆,恐為國家之患。」曹丕道:「幽州有閻柔、鮮於輔、田豫、牽招等鎮守,此皆良臣,可保無憂。」懿道:「雖有良臣,若令北國震動,亦不利平賊。以懿看來,可使人再拜公孫恭為車騎將軍,燕公,厚賜金珠,以結恩義;並使其遣數千精兵,乘海船擾襲江東之地,如此可保萬全。」丕大喜,便遣尚書令桓階持節,往遼東去。   司馬懿又問曰:「盧俊義既原起兵山東,則其餘黨,皆在泰山南北。若不剪除,必為禍青徐,陛下宜早斷之。」曹丕笑道:「仲達果熟慮。然臧宣高早上書,說昔日盧俊義造反時,他便已引軍,圍住盧俊義泰山南之莊園,盡皆剿平餘黨。故仲達可無慮此路。」司馬懿道:「拿得甚家屬頭目?」曹丕道:「只有三四千人,大半皆是婦孺。殺了一半,拿了一半。虜群未曾見有魁首家眷,想已格殺。」司馬懿道:「若如此,臣恐草寇於山東,別有隱匿之處。望陛下再遣能員祥查之。」丕道:「仲達所言有理。」便令中郎將夏侯廉往查。復問司馬懿道:「如今關西之地,賊寇王師,交戰甚急。我欲令卿前往,可否?」司馬懿道:「關西之賊,乃龐統、吳用統帥,是彼精銳。然臣尚有一慮,上庸之地,在賊掌握;倘以精兵萬人,出上庸而取宛城,則恐襄洛截斷,南北失應,令我軍首尾難以兼顧。故先請往上庸一行,整頓防務;倘無差池,再北進長安,馳援子丹未晚。」丕歎道:「仲達深謀遠慮,甚慰朕意。」懿道:「尚欲請一將作先鋒。」曹丕道:「仲達欲用何人?」懿道:「滎陽令諸葛誕,年齒雖幼,剛勇多謀,願借軍前相助。」丕從之,便拜司馬懿為安西都督,撥與兗州新調之兵二萬,連同本部,先去宛城。拜誕為平逆將軍,使作先鋒。曹丕自續集各地軍馬,以為後援。   司馬懿得令,晝夜兼程,便往西南進發。將次漢水,前面有申儀、申耽心腹人來告發孟達密謀造反。司馬懿看了書信,以手加額道:「天幸國家!若非我思慮上庸一層,則大魏敗也。」思度片刻,令來人回報二位申將軍,虛以委蛇,勿驚動之。來人去後,司馬懿便令軍馬到漢水東岸下寨。遣人去孟達營中,約達前來相見。   孟達得信,急召申儀、申耽、李輔、鄧賢商議道:「上庸一路,雖是咽喉,然以我等兵馬,尚能抵禦;魏主卻令司馬懿引三萬大軍前來,隔漢水對峙,必是疑心。今來書約我去營中會面,我若去,恐遭其算;若不去,又恐暴露內情,何以是好?」申儀道:「以某見來,司馬仲達來此,當是助將軍抵禦上庸梁山軍;所以加兵,不過欲一舉戰勝,然後移師他處。既然約去營中相會,並無猜疑。將軍自去可。若有擔心,可由我兄弟二人引本部軍馬,相隨護送。倘有變故,便好廝殺。」孟達聞言,雖覺有理,終歸不安。鄧賢道:「舅父乃一軍之主,不可妄動。不如推脫生病,留在營中。某願代舅父一行,會見司馬仲達。若有變故,舅父這裡掌握兵馬,足以自保也。」孟達喜道:「此計大妙!」轉問申儀、申耽道:「軍中糧草,預備如何?」申耽道:「尚須再準備二日。」孟達道:「既如此,鄧賢可先去,待他回來,即聯合梁山起兵。」於是修書一封,教鄧賢送與見司馬懿。只說身染疾病,不能出營,特遣外甥鄧賢代致問候都督云云。   鄧賢去了未半日,忽然上庸杜千親入孟達寨中,送吳加亮軍師緊急書信。孟達拆開看時,卻說小心司馬懿;更道申耽、申儀非誠心為謀,乃懷二心。孟達看了,猶不然道:「申耽、申儀與我共事多時,豈會背我?加亮先生忒多心了。」杜千道:「孟將軍休要過於信人。加亮軍師有博古通今之才,他既如此說,必非戲言。」孟達便令幾個精幹小卒,跟隨杜千前往申耽、申儀營寨之外,埋伏窺視。果然半夜拿住一個下書人,卻是二申與司馬懿聯絡的密信。孟達覽書大怒道:「我待二人如同腹心,竟如此對我!」便要發營中兵馬,前去攻打二人。杜千道:「若是此時起兵前去,恐二人負隅頑抗,司馬懿再提兵殺來,難以抵擋。不如設宴請二人前來,就於席間殺之。我上庸梁山軍馬,一起殺出,合力並其營寨可也。」孟達大喜。便留杜千在身邊出謀劃策,請他修書一封,令李輔送去上庸,催劉唐、楊志速速發兵來。一面令人去請申儀、申耽赴宴。   申儀、申耽得到邀函,申儀便要輕裝前去,申耽道:「且慢。大敵當前,孟達請我等赴宴,莫非是勘破我等與司馬仲達連接?宴無好宴,會無好會,貿然前去,恐被毒手!」申儀道:「但怎生回絕?」申耽想了片刻,咬牙道:「事到如今,唯有一面送書信,請司馬都督速發兵渡漢水前來接應,一面點起本處軍馬,先發制人!」兩個計議片刻,別無他法。於是點起本處數千軍馬,殺奔孟達營寨去。孟達聞報大怒:「豎子敢爾!」便同杜千提槍上馬,出轅門迎敵。申耽、申儀破口大罵:「孟達反賊,某今奉聖旨前來擒你,快快下馬就死!」孟達切齒不答,挺槍殺去,申耽上前迎戰,斗無十合,遮攔不住,申儀拍馬助戰。兩邊正鬥得激烈,西邊鼓號大作,卻是梁山軍得到李輔送來書信,發兵前來;楊志引五百馬軍,先行殺到,衝動申儀、申耽陣腳。孟達精神大振,越戰越勇。二申正在焦急,東邊也是殺聲大起,無數軍馬湧來。當先一將喝道:「反賊孟達休走,大都督司馬懿來也!」達聞聲大驚。   原來司馬懿在漢水,得報孟達遣外甥鄧賢來見,即令拿下拷打。鄧賢熬痛不過,招認孟達聯結梁山軍謀反。懿令畫供簽字之後,拘於後軍。便召司馬師、諸葛誕道:「孟達既遣外甥前來,反心已露。申儀、申耽雖然出首,倘被孟達得知,必然發兵攻打。又有梁山軍後盾,二申必非對手。今我等可急發此處軍,前去平叛!」便令全軍渡漢水,殺奔上庸而去。孟達未曾料到司馬懿來得如此迅疾,心中一慌,槍法便施展不開,急撥馬回陣。司馬懿指揮大軍,潮水般沖湧而來,孟達手下只有六七千軍馬,楊志亦才五百馬軍,寡不敵眾,立時大亂。司馬懿揮動號旗,令魏軍盡力趕殺,孟達部下軍士多是中原人口,紛紛投降。孟達見勢不好,混在敗軍中潰退;不料諸葛誕策馬趕到,手起一刀,砍中背心。達慘叫一聲,翻案落馬,被後面魏軍齊上,亂槍刺死。杜千亦急急奔走,卻被前面殺出一將,年不滿二旬,長得圓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一個黑瘤,上生汗毛數十根,正是司馬懿長子司馬師。杜千看沒了去路,發聲喊,提起手中朴刀,便砍司馬師;被司馬師劈面一槍,朴刀脫手而飛,師復一槍桿,把杜千攔腰打下馬來。杜千尚不甘俯首,翻身爬起,拔出腰間匕首刺去,正中司馬師左股,入肉三分,鮮血濺出。司馬師吃痛大怒,手起一槍,戳穿杜千咽喉,地妖星摸著天杜千,頓時一命嗚呼,屍身仰倒馬前。魏軍一陣掩殺,孟達手下軍馬,死降殆盡;楊志引五百馬軍,奮力擋住申儀、申耽,朝西邊退去,更有孟達親隨軍士數百,跟隨奔逃。申耽、申儀軍前來見司馬懿,懿一面褒獎,一面傳令道:「諸軍不可歇息,緊隨敵軍追擊,要取了上庸方回!」申儀、申耽驚道:「上庸山城,地勢險惡,如何能易取?今既已殲滅叛軍,何不先行整頓?」司馬懿厲聲道:「休要多問,隨我進擊,止步者斬!」於是眾軍一起奮力追擊。楊志只在前奔逃,行無十里,迎面梁山軍劉唐、侯音引近萬步卒,前來接應;卻待佈陣迎擊,先被自家敗兵,沖得陣腳混亂,背後司馬懿麾軍一擁而上,梁山軍不能抵敵,紛紛後撤。劉唐、楊志捨生忘死,斷後死戰,方才稍緩其勢;一路退,一路追,司馬懿直驅兵到上庸城外;梁山軍立足不住,退入城中,魏軍乘勢奪占城外浮營。所殺戮梁山軍馬無慮二千餘人,繳獲軍械旗幟甚多。   司馬懿先令軍士,把梁山軍浮營加固,進駐其中;這才召見申耽、申儀,嘉其忠誠,具表稟明魏主。並謂諸將道:「孟達造反,是自取滅亡,然國家大患,還在梁山軍。今其雖敗,他日定要捲土重來,上庸一路,總是危急。故我令大軍緊緊追殺,借其潰退之勢,重挫其銳,奪占城外要隘。日後防禦,也好憑借地利。若是前番休兵整頓,則彼據城外險要之地為根本,頻出犯境,終非了期。」諸將這才明曉,盡皆拜服。司馬懿又令申耽、申儀道:「孟達降兵,恐你二人不好指揮,待本督悉數收編;另撥與你三千兗州軍。你二人屯兵此地,可佔據要隘,只守不戰,勿令梁山軍進犯漢水,便是大功。我這裡安排了上庸防務,便須得往雍州去馳援曹子丹,你等好自為之。」申耽、申儀點頭答允。司馬懿先把鄧賢提出,就在軍前斬首,與孟達首級一起懸掛示眾;便精選了五千軍馬,自與諸葛誕為前隊,加緊趕往雍州去;其餘大隊二萬餘人,連同輜重,交司馬師帶領,隨後跟來。   再說龐統、吳用在雍州,既佔了數十縣鎮,便把那興漢反魏的大義,在當地招兵買馬。關中雖遭李、郭焚略,至今二十多年,民戶大減,然畢竟土地肥沃,又經鍾繇苦心經營,勝於不毛。此地又是前漢京畿,士民多感漢恩,因此無十餘日,募得壯士三千餘人,統大喜,編為一營,號「忠義軍」。忽上庸有報,說司馬懿兵到,孟達身死。龐統聞言一驚,吳用連連感歎:「果不出某所料也。司馬懿既擒殺孟達,必轉戈往雍州來;匯合曹真,是吾強對也。」龐統沉吟不語,掐指算來,道:「司馬懿方在上庸動兵,趕來長安,尚須數日。我等便趕在前面,先取此處魏軍便是。」吳用道:「曹魏屯兵長安、槐裡、渭北,連環接應,如何能在數日之間取他?」龐統道:「計策卻是有,但需借川軍之力。」便請劉湘來道:「漢賊兩軍,在雍州對峙百日,某已有計策破敵。只恐川軍力弱,不足為用。」劉湘聞言大怒道:「士元先生何故小窺我川軍!」龐統道:「非我小窺,實在西川軍士,難與中原兵卒抗衡。縱以三倍之兵圍攻,也難得勝。」湘拍案道:「先生要這等說,我卻欲賭賽一回!便請先生發令!」龐統笑道:「公子既有如此壯志,如今夏侯霸、郭淮屯兵渭北、郿縣,約有一萬餘軍馬。我欲請公子引本部川軍,前往攻取,如此斷魏軍右臂,則長安亦不長久。可能克諧?」劉湘奮然道:「區區萬餘曹軍,何足掛齒!」龐統搖頭道:「公子休要誇口,曹軍雖一萬,俱是精銳,郭淮、夏侯霸又皆中原後起名將,公子必須從長計議,不可莽撞行事也。」劉湘怒道:「軍師如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某只需半日,便取了渭北營寨來獻!」龐統道:「單以渭北守軍,自也不在話下。只恐彼從槐裡調兵增援,則公子腹背受敵,便不好了。待我先安排軍馬,佯裝大舉從武功攻打槐裡,引敵注目;然後公子再提川軍攻渭北,必可大勝。」吳用道:「倘若魏軍自長安來援,何以當之?」龐統道:「彼從長安出,則煩請加亮引一萬軍馬,沿渭水竭力狙擊,務必使劉湘公子得手。」劉湘聞言甚喜,自回營寨點兵去了。   吳用與龐統兩個,相對大笑。龐統道:「用兵貴在虛虛實實,川軍大舉攻伐渭北郿縣,吾料曹真必不肯捨棄,將以重兵往援,我卻乘勢起兵取其左翼。」吳用道:「士元先生計劃甚好。只恐曹真不中其計。須得用間。」龐統道:「加亮欲如何用間?」吳用道:「某欲用反間也。」便說了計策。龐統臉色微變:「此非反間,乃死間也!」吳用笑道:「反間,死間,只要曹真中計,軍師大計便可得諧。此事交用安排便是。」   於是吳用從前番歸降魏軍中,提出一個士卒來,喚入帳內,秘密道:「某如今卻欲用你成一大事。」士卒戰戰兢兢道:「大人只管吩咐。」吳用道:「汝只逃亡到槐裡,面見魏軍都督,詐降告密。我軍欲要奪取渭北,你卻送個假信,只說我要大舉攻打槐裡,引得魏軍調兵槐裡防禦。只要渭北奪下,你便是大功一件,賞百金。」那士卒如何敢不答允。吳用又板臉道:「若用計不成,必斬首為罰!」士卒聽得膽戰心驚。吳用便教了他說辭,正待遣送,忽道:「這般前去詐降,恐那魏軍都督不信。只得委屈你吃些苦頭了。」士卒大驚,待要分說,吳用帳後轉出幾個親兵,摁住士卒,把他耳朵割一個下來。那士卒鮮血淋漓,哭喊不絕。吳用喝道:「你去詐降,只說我尋小錯慘虐於你,故而憤恨報仇,曹軍必然相信。用計成功,重重有賞;若懷二心,定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言罷,教把小卒推出營門。   降卒出了大營,便往槐裡去,求見都督。魏兵中有認得是原先自家弟兄,便帶入見秦朗。那降卒無辜遭吳用荼毒,心頭悲憤,哪裡還與他用計;一面哭,一面把吳用計策,和盤托出。秦朗聞之,心頭尚不全信,請張郃、戴陵、王雙等前來,教降卒再說一遍,魏將聞得經過,各自憤怒。王雙看降卒滿臉鮮血,切齒道:「吳用這狗頭草寇,這般殘忍,梁山賊不亡,天理何存!」張郃道:「只不知他所說,是真是假?」降卒聽了,大哭下拜道:「俺本是大魏兵卒,被賊人所虜,又何必為他行這苦肉計?實在吳用那狗賊心腸太毒,我因此來求都督報仇!若有半句謊言,願受千刀萬剮!」秦朗正無計較,忽報梁山軍無數軍馬,滿山遍野,來攻槐裡。張郃道:「某引軍一支出戰,看他虛實。若士卒所言是真,這邊軍馬並非主力,可一鼓而敗,則都督當發大兵救應渭北營寨。若這裡敵軍並非虛張聲勢,則此士卒所言必假也。」秦朗道:「雋乂所言甚是。」便點兵五千,令張郃出城迎敵。   張郃提槍上馬,引軍出城。但見梁山軍滿山遍野,十餘里儘是旗幟鼓號,聲勢驚人。對陣排開一隊人馬,旗門下吳用出,手搖羽扇,高呼道:「張郃,如今我梁山五萬大軍在此,量爾小小槐裡,有多少軍馬?可速速投降也!」張郃看他左右,旌旗多而刀槍少,心頭明白幾分,回道:「汝是無謀草寇,豈配與我答話!可教龐士元出來!」吳用道:「鳳雛先生自有妙計,豈肯與汝相見!」張郃大笑道:「某知妙計,不過是佯攻槐裡,實則分兵去取我渭北罷了!」吳用聽了,臉色大變,撥馬回旗門。張郃叫聲:「休走!」縱馬挺槍,直衝對陣。吳用身邊,丁得孫殺出抵擋,戰無數合,遮攔不住,亦回馬敗走。張郃揮槍,招呼士卒一起殺上;梁山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而走。四周旌旗鼓號,盡皆消聲匿跡。郃亦收兵回城。秦朗等已在城上看見,當下迎著。戴陵道:「如此看來,小卒所言是真,龐統必親引大軍打郿縣去了。」秦朗道:「某親引一萬五千精兵,去救援郿縣。賊軍既大舉攻打渭北,我攻其後,必能破之。張雋乂可留守此處。」郃道:「彼攻槐裡,雖然是虛張聲勢,但不知計謀落在何處。還是先稟告曹真都督,聯絡行動為好。」秦朗道:「若再稟告長安,恐怕渭北已陷落了!」遂與王雙、戴陵,引副將數十員,馬步軍一萬五千,出槐裡,沿渭水往郿縣去了。武功只留張郃引七千餘雜兵守把。   槐裡距離郿縣,約近百里。秦朗催軍加緊進發,行至半程,天已全黑。朗令點起火把,小心趕路。前面哨馬飛報,說敵軍數萬,正大舉圍攻渭北營寨。朗更焦急,忽然道路兩旁,金鼓齊鳴,吶喊聲起,一彪軍馬殺出,當先大將橫槍高呼:「我乃病尉遲孫立也!郿縣已被我取了,汝等還不早早投降!」魏將看見孫立,皆咬牙切齒。王雙怒吼道:「汝這背主反賊,今番定要取汝性命!」拍馬舞刀,殺上前去,孫立截住,兩個戰無十合,孫立回馬敗走。王雙緊緊追來,看看趕上,手起一刀砍他後腦。不料孫立把馬一勒一閃,讓過王雙大刀;左手持槍,右手早擎起竹節鋼鞭,劈頭打下來。王雙亦急急閃身避讓,橫刀招架,噹的一聲,刀鞭相碰,火星四射。兩馬交錯,王雙反衝到前面去了,孫立左手抬槍便往背心刺去,王雙將身一扭,左臂夾住槍桿,右手早取流星錘在手,劈臉打回來。孫立掄鋼鞭去擋,砰的一聲巨響,鋼鞭飛出一丈開外,流星錘亦反彈開去,孫立急忙一把捏住鎖鏈。王雙力大,用力扯時,孫立左手棄了槍,雙手握住鐵鏈用力一拖,王雙爭些摔下馬來,只得放開流星錘,手中一刀一槍,回馬來殺孫立。孫立見狀,把流星錘舞個盤頭,朝王雙面門之上,狠命撞過去,王雙急急封擋,孫立早棄了流星錘,策馬奔逃。秦朗看王雙得勝,麾軍一起殺上;黑暗中亂箭射來,前進不得。魏軍連沖幾次,均未得手,只好停下歇息,等天明再進軍。秦朗心頭,自然更是焦慮。   回頭看槐裡,張郃雖送走秦朗,心中還是虛的;遣人把詳情飛報長安。曹真聞報,頓足道:「我恐秦元明又墮其計也。龐統、吳用皆多謀之輩,用兵虛虛實實。今既傷兵卒,而遣之來降,安知不是死間之計哉?張雋乂守槐裡,兵馬不足,若再被彼所取,則我東西兩軍被截斷,敗局定矣。某當親引軍去接應槐裡。」鄧艾道:「敵軍行蹤,尚且未明,都督引軍去時,倘被他反攻長安,如何是好?」曹真道:「我多留軍馬,鎮守此地。一半屯駐城中,一半在城外為犄角,敵軍縱來數萬軍馬,尚可抵擋。而槐裡、郿縣皆小城,我兵既分三處連環接應,今兩處臨敵,若長安按兵不動,則是以我之六成軍馬,抵擋敵軍全師,甚是不利!」辛毗道:「都督欲接應槐裡,遣一二上將便可,何苦親身犯險?」曹真道:「軍前瞬息萬變,我為都督,正當親去調度。」不顧勸告,留朱贊、鄧艾守城,自同曹遵引一萬軍馬,西進槐裡。   行了大半路程,迎面殺出一軍,當先大將銀槍白甲,正是小李廣花榮。曹真親自上前,斗約二十合,花榮不支,撥馬敗走。曹真麾軍續進,再行數里,花榮復回馬,曹真正待交戰,高處站出一人,呵呵笑道:「曹子丹,今番又中某之計也!」曹真抬頭看時,卻是龐統,心中大怒,便教士卒上前放箭。龐統將手中羽扇輕輕一招,頓時兩邊山坡,梁山軍卒佈滿高處,旌旗搖曳,殺聲大作,亂箭滾石雨點一般打下來。花榮回馬殺來。曹真、曹遵正欲迎戰,背後又殺出霹靂火秦明,腹背夾攻。此處原本道路狹窄,魏軍一萬兵馬,隊列長達數里,被梁山軍自高處兩邊修削,首尾已難相顧;曹真率領前隊,尚在抵擋花榮,後隊被秦明衝突,軍卒四散潰走。曹真心頭著急,急教曹遵鎮住前隊,自己撥馬往後隊去,正逢秦明揮舞狼牙棒,趕殺魏軍,所向披靡。真大怒,揮刀上前,截住廝殺。此時後隊魏軍早亂,見主帥趕來,勉強列隊,卻也士氣低落;前面花榮大展威風,戰無數合,一槍將曹遵挑下馬背,復一槍結果性命。魏兵前隊,頓作鳥獸四散,自相踐踏,死者無數,道路前後哭喊震天。曹真正統兵抵擋秦明,不防後背陣勢崩潰,自知敗局難免,於是整頓軍士,排成陣型,以大盾長戟,死死抵擋兩頭。花榮在亂軍中一箭飛射而去,曹真窺著清楚,揮手撥在一旁。花榮再發第二箭,曹真低頭,正中頭盔;心頭火起,伸手從身邊拿過一支手戟,大吼一聲,飛擲出去。花榮看手戟旋轉如輪,劈面而來,急閃避時,光輪從耳邊擦過,卻把身後掌旗小校戳死。秦明、花榮看曹真雖處重圍而不亂,不敢小看;抬頭卻看龐統令旗變換,於是各引軍馬,前後圍住,一邊修削四處散兵游勇。曹真雖善於領兵,也只保得身邊將士;外兵大半投降。   龐統在山頭觀戰指揮,忽看西邊有一軍自槐裡而來,當先將旗,卻是張郃。原來張郃聞曹真引軍來援,反被圍住,便欲接應;又恐梁山軍埋伏甚多,反取了槐裡,連個退路盡無,於是留下許多軍馬守城,自己只引二千精兵,殺出增援。不多時,殺過路口,加入戰團,郃一馬當先,鋼槍上下飛舞,挑動梁山士卒,屍骨橫飛。龐統在高處看郃勇不可擋,乃揮舞令旗,花榮軍馬看了旗號,急急兩邊分開;張郃乘勢殺進重圍,見了曹真道:「都督,賊軍狡詐,如今怎生是好?」曹真道:「雋乂來此,槐裡可曾有失?」張郃道:「我留了五千守軍,想來無事。」曹真道:「既如此,且先退去槐裡城,再作打算。」於是兩個刀槍並舉,一起往來路衝突。花榮軍馬,原本已經散開,因此曹真、張郃一衝而過。部下魏軍,約過一半模樣,龐統再揮令旗,花榮軍馬復又從兩邊合攏,將魏軍後一半軍馬圍在中間。曹真、張郃欲回馬去救,看梁山軍勢大,只好不顧而走。那一半魏軍見前有花榮,後有秦明,主帥又突圍而走,不堪再戰,多有投降。   張郃、曹真兩個,損兵折將,往槐裡城回奔。看看離城尚有數里,忽然一聲號鼓,前面一軍殺出,大旗之下,吳用手提寶劍,呵呵大笑道:「張雋乂,我說士元先生另有妙計,你偏不信。如今槐裡小城我不要,你與曹大都督,卻須得留下了!」張郃大怒,拍馬挺槍,直取吳用;龔旺、丁得孫雙馬殺出,抵擋數合,梁山軍隊中牌刀長槍,如森林般齊排上來;曹真正待麾軍接應,後面花榮、秦明尾隨趕來,與吳用匯合,頓時又把魏軍圍在核心。此刻張郃、曹真身邊,只有六千餘軍馬,且久戰疲憊;被龐統、吳用三萬大軍,重重包圍,左衝右突,皆不得脫。曹真歎道:「未料龐統用兵,真有神鬼沒測之機。某今死於此也!」龐統看圍了曹真,心中大喜,傳令:「諸路軍馬,各不得鬆懈,生擒了曹真,則關西可反掌而定也!」正是:欲取中原錦繡地,先擒關西統兵人。不知曹真生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八回:仲達遠謀守西線,林沖點兵救宜城     第九十八回:仲達遠謀守西線,林沖點兵救宜城   曹真引兵出長安救援槐裡,為龐統設伏,曹遵戰死。張郃來援,亦被圍住。龐統、吳用指揮軍馬,四下重重包裹,志在必得。張郃瞠目怒戰,槍挑鑽打,蕩殺不少敵兵。然秦明、花榮、丁得孫等各統兵馬,輪番衝擊,魏軍傷亡亦多。郃衝突七次,均被亂箭射回,天色漸黑,正自心驚。忽然四下數處火光起,吶喊震天。南面梁山軍自亂,一彪軍馬,殺上山脊,乘居高之勢,衝入圍來。為首一員小將,拍馬舞刀,勇不可擋。曹真,張郃大喜,各自迎著衝去,裡應外合,殺散梁山軍。來將高聲道:「我乃司馬仲達麾下先鋒諸葛誕也。大都督可急整軍馬,隨我殺上高坡,再轉回槐裡。」真、郃從之,於是三將一起奮力衝殺,梁山軍畢竟苦戰甚久,被諸葛誕生力軍一衝,抵擋不住,更兼四下火鼓,不知敵人虛實,遂被魏軍殺破重圍,翻山而過。吳用在西邊看得不忍,令軍馬圍追上去,還要再戰。不料剛轉過山坡,樹林之中,弩箭飛蝗一般下來,當場射殺百十人。梁山軍銳氣不由洩了,魏軍乘機退走。   曹真、張郃跟隨諸葛誕,先退到林中,見司馬懿全副戎裝,上前施禮。曹真又驚又喜道:「仲達如何這般速進也?」懿道:「某素知關西戰火,關國家存亡,故精選五千精兵,倍道兼程趕來,所幸未曾誤大事也。今可乘敵未合攏,退回槐裡。」真從之。   龐統、吳用只恐魏軍大舉來援,於夜嚴守營寨,修整軍馬隊伍,一面四下打探提防。到天明,方知昨日所來援軍,亦不過五千人,龐統連叫:「可惜,可惜!」吳用道:「士元先生何必歎息?他城中兵馬,不過一萬五千,我這裡卻有三萬之眾,且累勝之下,士氣更甚。只要進兵前去,截斷他城池交通,再乘隙圖之,曹真必為我擒也。」於是引軍再到槐裡城下,安營紮寨。龐統又令丁得孫,引二千「忠義軍」,大張旗號,詐言去攻長安,以亂魏軍軍心。   曹真雖得入城,所部軍馬損折過半。登城看時,四下都是梁山營寨,連接旗號,甚是威嚴。又有探馬自西邊來報,說川軍攻打渭北營寨甚急,秦朗又被孫立絆住,不能脫身來援;又有報梁山軍不知多少,揚旌鳴鼓,往東奔長安去。真擔憂道:「敵軍困住槐裡,城中兵力,不敷出擊之用;四下又聞警訊,如何是好?」司馬懿道:「子丹勿憂。我從上庸過來,到藍田聽得此處交戰,已算到龐統必是聲東擊西之計。故一面親提前部,兼程來援,一面已飛馬傳報,教長安官兵速速西進。明日之內,救兵必到。」真驚道:「然仲達既把長安軍馬調來,倘被賊人再以精兵突襲城池,豈不大壞?」懿笑道:「犬子司馬師,已提二萬之兵,隨後進發長安,一則休養士力,一則補防城池,鎮守後路。都督自可放心。」曹真聞言,轉憂為喜道:「原來仲達妙算至此,西線可無憂矣!」   果然次日拂曉,人報鄧艾、辛毗引長安之軍,自東來援。龐統、吳用見前有重兵堅城,後有生力援軍,亦不欲腹背迎戰,便自退回武功。孫立、彭漾引軍與秦朗激戰數日,終是勢弱,被朗軍衝破阻擊,殺到郿縣。此時西川軍馬,正圍攻渭北魏營甚急;然劉湘雖有將略,畢竟不如郭淮、孫禮、夏侯霸之流,故而魏軍雖然艱苦,盡還抵擋得住。待聞曹魏援軍將至,劉湘還要分兵迎戰,劉巴勸止,也退回渭南。於是雍州之地,復歸均衡。秦朗回到武功,遷怒那投誠告密小卒,欲亂刀斬之。司馬懿道:「此人實為賊酋奸計所用,殺之何益?」遂與其醫藥,留於軍中,小卒感恩戴德,誓死效命。   司馬懿謂曹真道:「自五月賊軍犯境來,大小數十戰,朝廷非軍不精,糧不足。所以屢遭敗績,連折兵將,實因龐統在彼。此人既號鳳雛,與諸葛孔明齊名,用兵果決凌厲,實大魏之敵。諸將因仗兵力強大,各欲一戰成功,與他分兵合戰,故屢為所乘。以某看來,賊利在速戰,我利在持久。今援兵既到,不需對戰,只要堅守郿縣、槐裡兩處,阻斷關中道路;一面連接長安,源源運糧添兵;一面出輕騎馳騁渭原,擾其後路,彼必無力。」曹真道:「仲達所言,也頗有理。但擁重兵在此,只守不戰,倘被養成氣候,為患大矣。」司馬懿道:「陛下餞位未久,人心尚未固;又兼武皇帝與劉備激戰數年,國內久戰精兵,十損其五,新徵士卒,尚未慣戰,故被梁山賊寇數路蜂起,措手不及。今當穩固防線,操練軍馬。彼終是盜賊出身,乘勝之下,氣焰囂張,稍有挫折,即便氣洩;又無士民支持,內變必生。假以時日,以中原之大,何愁不能勝山野草寇哉?只看曹子孝在襄陽,早晚擊敗宋江,斷其腰腹,然後沿江並進,賊寇可平。須知雍州局勢,我軍多於賊,而賊帥強於我。若是堅守要隘,足以扼敵自保;倘意氣用事,急於決戰求勝,反中彼下懷也。」曹真讚道:「蒙仲達提醒,感激不盡。」於是再聯絡秦朗,重整兵力:曹真自同郭淮、孫禮、王雙引軍二萬五千,駐於渭北、郿縣;司馬懿同司馬師、諸葛誕、張郃、辛毗引軍三萬,駐於槐裡;秦朗、朱贊、戴陵、鍾繇、鄧艾引軍二萬,駐於長安以為後援。三軍堅守營寨城池,只不妄動。龐統見魏軍生力又至,己方兵力已弱;分兵誘敵,魏軍只不出,攻打營寨,又不能得手;已知司馬懿乃善戰名將;上庸一路,孟達又事敗身死,單憑秦川一路,孤掌難鳴;於是亦只得整備軍力,兩下對峙,這日忽然荊州來了一報。龐統、吳用急急拆開,卻又出了不大不小一事。   再說荊州,宋江自五月一戰,用吳用錦囊計策不成,反折了阮小七。心頭憤怒,稍加整頓,一面遣人往江陵、公安、荊南諸郡及交州等地催發後續兵馬,一面教身邊大小將兵,齊去攻襄陽。魏軍聞訊商議,徐晃道:「前番破敵夜襲,大挫銳氣,今日正好出城應敵,乘勢再殺一陣,倘能亂軍中擒得宋江,賊軍自解也。」滿寵道:「公明將軍之言,雖然有理,然賊人氣盛,前番吃虧,今次洶洶而來,必懷復仇之意。我與之對決,非上算也。不若先閉城避戰,待彼攻打城池,氣洩之時,然後縱軍出擊,方為有利。」曹仁道:「伯寧所見甚好。」便把軍馬盡數收入城中;一面吩咐樊城呂常,嚴把城關;一面與徐晃、文聘、牛金、滿寵等,安排守城。   宋江引軍氣勢洶洶而來,先排開行伍,只叫曹仁出戰;仁高懸免戰牌,江挑戰數日,心頭更怒;便教眾將各統兵馬,圍城攻打;阮小二、阮小五兩個,引領水軍將士,從襄江溯流而上,吶喊造勢。聲威雖大,城中曹仁、徐晃、文聘等盡皆名將,兵馬數萬,乘勝之勇,士氣高漲,弓箭木石充足,以宋江之武略,雖有豪傑相助,焉能一時得手?攻打多日,損折士卒不計其數。林沖、呼延灼、蔣敬等俱相勸暫且罷兵,宋江只不從,又飛令調柴進所屬交州軍,與徐寧所屬荊南軍,替換上前攻打。柴進、徐寧兩個商議道:「哥哥因小七兄弟之死,心中憤怒,故叫捨死攻城。然人死不得復生,為死者之仇,如此蠻幹,只怕大仇未報,又新損手足士兵。我等當併力勸止。」於是聯袂往中軍大寨來。宋江接入,道:「二位兄弟來得甚好,可各引本部,上前攻城。」柴進、徐寧舉目對視,便把先前言語,說了一番。宋江聞言,微怒道:「此是何言。小七兄弟殉死,還不是為了我梁山義氣。今二位長久在外,莫只顧惜自己軍馬,卻全拋兄弟情分也!」徐寧啞口無言。柴進思索片刻,道:「哥哥欲要報仇,卻也無須只攻打堅城。如今魏軍大隊皆在襄陽,我願與徐寧兄弟各引本部,再渡襄江,攻打樊城;一面略取他荊北諸縣。如是則襄陽成孤城,早晚必下。」宋江方點頭。於是柴進、徐寧引軍三萬,渡江而去。呂常守樊城,看梁山軍勢大,自不敢出;於是柴進引軍困住樊城,徐寧卻率本部,掃蕩鄧縣、蔡陽諸邑。其時曹丕篡漢未久,人心尚未平服;又兼徐寧所到處,號召義兵齊起,待誅殺曹丕,還漢朝天下,當減免賦稅徭役云云。那荊北地面,自中平時便頗亂,後雖經曹操、曹仁經營,畢竟難以素淨。此番徐寧到,又有豪傑流民,蜂起相迎。大小十餘股,累積不下萬人,遠達新野、欀城,皆有震動。不過十日之間,卻把襄樊二鎮,頗加孤立。   曹仁聞之,召眾商議道:「賊分兵迂迴,我若坐視不理,則大局亂。只好亦分兵回援。」文聘道:「不知當分兵多少?」曹仁道:「若去得少了,形成對峙,恐襄陽為敵所乘;今徐晃、文聘、牛金三位將軍引四萬軍馬,渡江北進,務須十日之內,擊破賊軍。仁與滿伯寧保守襄陽。」文聘道:「城外賊軍,約有四五萬眾;曹都督之兵,恐不敷用。」仁笑道:「當初關公十萬之眾圍城,某亦不怕。宋江乃何許鼠輩也!某不懼彼軍多,但恐諸位將軍不能擊破江北之敵耳。」晃、聘、金聞言,俱各慷慨,奉酒為誓,以壯豪情。即引四萬大軍,出襄陽渡江北而去。   宋江在營中,聞報襄陽曹軍大舉北渡,急召林沖、呼延灼道:「敵主力既去,可發兵乘虛攻城。」林沖道:「哥哥金枝玉葉,不必親自赴陣。待某與呼延將軍去便可。」宋江道:「我若不去,眾兄弟安肯上前?」點起大軍,殺奔襄陽。曹仁、滿寵料知宋江必來攻打,早已準備齊全。梁山軍來時,亂箭滾木打下,自不必說。宋江在城外土崗之上觀戰,從旦到暮,不得寸進,不由心頭大怒,縱馬來到城下,高聲叫罵。曹仁在城頭看華蓋之下一人,身著錦袍,頭頂玉冠,料知必是宋江,於是暗叫左右取毒箭來;仁自伏於城垛之後,悄然張弓,倏地一箭而去,宋江眼前一花,急閃避時,正中右臂,大叫一聲,墜下馬來。左右大亂,曹仁即令開城殺出。虧得豹子頭林沖,仗馬挺矛,引數百騎當於陣前,魏軍衝突三番,戰不退林沖;後面呼延灼引兵趕來,滿寵恐寡不敵眾,鳴金收兵。林沖不知宋江生死,亦不敢戀戰,叫部下軍馬先退,自己橫矛立馬,緩緩斷後。曹仁看林沖威勢儼然,不由暗自讚歎。   當夜回到營寨之中,宋江中箭左臂,腫起老高。急請安大夫看視,大夫道:「此箭頭有劇毒,若不急療,性命危矣。須將右臂割開,切去腐肉;倘毒已入骨,還需刮骨,方可治療。」眾人聽了,俱各面帶恐懼。宋江牙齒微顫,問道:「除此之外,莫非別無他法?」安道全道:「若要他法,除非截去右臂,則瞬時劇痛,或輕於刮骨。」宋江沉吟片刻,咬牙道:「聞評話說,關雲長中曹仁毒箭,刮骨醫療,面不改色。俺宋江豈不如他!且四肢骨肉,受於父母,豈肯因畏痛便諱醫斷臂!」眾人聽了,各自佩服,李逵早嚷道:「哥哥卻是個頂天立地漢子!」宋江復問:「可否先飲酒爛醉,以減痛楚?」安道全道:「哥哥身中箭毒,若飲酒時,血脈加速,恐毒質四散。」江沉默片刻,道:「既如此,大夫只管動手。」   安大夫既得宋江言語,便先備好刀剪藥物及裹傷白布,俱用沸水煮過;先叫手下把宋江洗剝乾淨,取粗麻繩結結實實綁於竹榻之上,右臂伸出固定。便取刀具,先切開右臂箭創之處。一刀下去,宋江大聲慘呼,安道全狠心續刀,割一刀,呼三聲,須臾之間,聲嘶力竭。帳上帳下,聞聲皆面如土色,掩耳抱頭。安大夫眉頭緊鎖,切開創口,仔細查看,乃大喜道:「恭賀哥哥,毒質實未曾入骨,可免刮骨之苦!」宋江聞言,不惟大赦,狠狠點一點頭,卻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安道全恐他咬碎牙齒,便用麻布塞入他口中,然後下刀,切割創口腐肉。血淋漓而出,滴落於盆中,初時淡黑,漸漸顯出鮮紅來。看宋江時,面皮緊崩如鐵,喉中嗚咽有聲,滿頭大汗,雙目似要崩出眼眶一般。身如擱淺魚蝦,掙扎不止,壓得竹榻嘎嘎亂響。安大夫幾次下刀,被他一掙,險些割斷筋脈,只好叫李逵上來,摁住宋江。約莫小半個時辰,手術完畢,切下一盤腐肉,接了半盆毒血。安大夫先敷止血之藥,再上去腐生肌之藥,然後以藥線縫合,裹以紗布。回看宋江,早已暈厥過去。所幸生死無憂,營中眾人各自歡喜。   次日宋江起來,只覺渾身無力,頭暈目眩。安道全道:「哥哥中毒箭,雖得割肉治療,然失血過多,體質又有損傷,須得靜養百日,方可痊癒。」林沖道:「既如此,何不退兵宜城,一面哥哥養病,一面也好休養士卒,待後方糧草兵馬調集,再來報仇。」宋江在病榻上聽得,怒道:「我恨不能一日踏平襄陽,為小七兄弟報仇,今豈可退兵!」林沖、呼延灼再三相勸,江只是不肯退兵。沖、灼見他固執如許,再與蔣敬等商議一陣,便道:「哥哥既不肯退兵,何不由我等兄弟引軍在此攻城;哥哥先回江陵去歇息;待傷勢痊癒之後,再提援軍前來?」宋江道:「我若遠離襄陽安享清福,卻教眾兄弟在前死戰,於心何忍!」眾人一番苦說,江乃勉強答應道:「既如此,我且退到宜陽去養病。這裡戰報,日夜都與我送來,不得有誤!」林沖、呼延灼見他鬆口,心頭大慰。於是遣小溫侯呂方引兵三千,護送宋江南下到宜城,休養病體。安大夫也欲跟隨照料,宋江搖頭道:「多謝兄弟們好意。我手臂既已割肉療畢,自己保養便是。安大夫但開藥敷用,每隔五七日前來探看便可。前方交兵,將士傷亡救治要緊。」眾人無不感激。宋江把襄陽戰局,交與林沖、呼延灼掌管,自己南下宜城養病去了。   宋江既走,林沖、呼延灼計議,以此處兵馬,自保或有餘,要攻克襄陽,實非一日之功;且曹仁又是名將,宋江又中傷,軍心未定,不可死戰。恰好柴進、徐寧、廖立一軍飛報,說徐晃、文聘大軍渡江夾擊,連戰不利。林沖便教守住營盤,聯絡縣鎮豪傑,莫與魏軍死戰。一邊在襄陽,屢屢佯攻,耗散魏軍氣力。柴進、徐寧便堅守不出,只是聯絡流寇,四處騷擾,擊東則西起,伐南則北應,竟教徐晃、文聘數萬精兵,首尾難顧。徐晃見狀,與文聘商議道:「江北之勢,難以驟平;曹子孝在襄陽,當敵主力,恐怕兵力不敷用。仲烈可引一萬精兵,折回襄陽相助;我當此處敵軍。」文聘從之,引軍轉回。自此襄江兩岸,梁魏兩軍對峙,又是多日。林沖原本每日分派將佐,圍城佯攻,後來也懶得消耗軍力。   宋江在宜陽養病之事,卻被魏軍探之,報與城中。文聘大喜,急向曹仁請令道:「敵酋在宜陽,聞得只有三四千軍馬,且必多無準備。不如末將引五千精兵,乘夜幕出城,走襄水東岸,偷襲彼地。若一擊得斬宋逆,天下可寧也!」滿寵搖頭道:「恐怕宋江乃梟雄,未可易得。將軍此去,若反為所乘,得不償失。」文聘笑道:「伯寧果然謹慎,然某乃荊襄人士,熟知地理,此去縱不能得手,亦無所失。」滿寵只覺不妥,曹仁看文聘意思堅決,乃撥與五千步軍,一千馬軍,囑咐:「多加小心。」   文聘得令,便點了六千兵馬,及身邊家將、敢死壯士二百餘人,自去準備。先遣壯士中荊襄土人數十人,各作民間裝扮,三三兩兩,盡往宜城去;自引兵馬,結束停當,先從襄陽北門出,走水路到漢水之東,然後棄舟登岸,急步兼程,第二日黃昏至己縣復渡,然後往宜陽去。只是這般數千軍馬舉動,又如何能盡瞞於人?早被襄陽梁山軍探馬得知。報入中軍,林沖大驚,急令擊鼓,把梁山眾頭領都召入帳中,道:「曹軍數千向東南而進,必是去抄襲宜陽也!哥哥嫂嫂倘有意外,如何是好?」蔣敬看他慌張,勸道:「林教頭,宜陽小城,尚有數千軍馬,哥哥又是英雄,也未必便險。速速發援軍便是。」林沖搖頭道:「若是守城,呂方兄弟引三千軍,守數日亦不在話下。只怕哥哥抱病,疏於提防,為他所乘!」便發令道:「呼延將軍,蔣敬先生,此處大營,交託與二位,嚴加防守。要防曹仁乘我軍動時,出城偷營。」呼延灼道:「林將軍且放心。」林沖又令:「阮小二巡防水寨,李袞、郭盛守護中軍,皆聽呼延將軍、蔣敬先生調遣。」三人道:「遵令!」 林沖又道:「神行太保戴宗兄弟,同黑旋風李逵兩個,即刻駕甲馬出發往宜城,告知哥哥小心提防;若去時城池已破,急尋宋江哥哥保護,倘有差池,軍法從事!」戴宗、李逵應諾,兩個出帳去了。林沖又道:「某引五百鐵騎在前,武二郎、顧大嫂引五千步軍隨後,陸路前往宜城;阮小五引三千水軍,順漢水往宜城,無論水陸,都要捨命搶救哥哥!」武松、顧大嫂、小五齊道「遵命」,蔣敬獨道:「林教頭,哥哥不在,你是軍中元首,今何必親自赴陣?萬一不便,非其宜也。」林沖道:「公明哥哥為激勵將士,不離前線,今既有難,我安可畏死而居後?」說畢,又想起一事,道:「安大夫,你也隨武二郎一起,把金瘡傷藥,及婦女用胎藥,盡皆帶齊,以防萬一。」安道全從命。林沖便與武松、阮小五等引兵出發。   先說戴宗和李逵,綁起神行甲馬,行走在前。怎奈那李逵白日,吃了許多酒肉,沾染污穢,因此甲馬之法,行得頗不暢快;饒是如此,畢竟神行奇術,依舊快逾奔馬。宜陽距梁山軍襄陽大營,原只數十里;約莫一個時辰,已近城池。此刻夜幕已落,卻看城上城下,火光亂繞;喊殺哭喊之聲,不絕於耳。戴宗大驚:「壞了壞了,哥哥險了!」李逵早狂吼一聲,蹬落甲馬,一廂提起兩柄板斧,砍進城去。戴宗待要拉他,已然不及。聞得喊殺聲大震,只得壯起膽子,尋覓宋江。   再說宋江自割肉療毒畢,移居宜城,叫了幾個能幹嘍囉,每日聽他說些故事,卻還是悶。襄陽軍情,林沖派來嘍囉只是敷衍,不肯詳述,料來也沒甚勝敗。安道全每五七日來察看一趟,把脈開藥,漸漸康復。夫人馬雲祿原本住在南郡,胎氣起來,甚是犯膩;聽說宋江受傷。雖然雲祿平日瞧宋江黑矮,兩個有三分不合,畢竟夫妻之情,便抱孕乘車,北上宜陽相陪。夫妻兩個見面,初時動了恩愛情誼,你我問安,倒也溫存;過不三日,彼此又瞧不順眼;再加宋江重傷臥床,形容委頓,更現黑瘦鄙陋;馬雲祿懷胎數月,大腹便便,也沒甚花容月貌。一個負傷,一個懷孕,心頭煩惱重疊起來,於是日日拌嘴,相互譏諷,把那山東西涼,東漢北宋時粗俗俚語,拋灑滿處,卻苦了呂方在中間兩頭為難。所幸一個帶傷不敢妄動,一個懷孕怕損胎氣,故只是口頭相絆,尚未動手廝打。   自宋江到宜城,不覺已近兩月,傷勢好了大半。這晚吃了些鮮魚羹,正自躺在榻上,胡思亂想。忽聽外面人聲嘈雜。心頭一悚。忙強撐起身來,教左右出去看何事。須臾,呂方來稟告:「哥哥,城外火光大作,無數敵軍遍野殺來!」宋江大驚,急忙教:「快快與我備馬,以防萬一!」正慌亂間,外面又報:「城中數處起火,民眾奔走,士卒皆亂,敵人已打破城門,將軍快快出城躲避!」宋江赫得三魂飛散,急急邁步出門,從人帶馬來,宋江翻身上馬。卻要出門,轉問呂方:「你嫂嫂何在?」呂方道:「已著人去保護嫂嫂出來。」片刻,馬雲祿被僕婦攙扶出來。時身孕已有七八月,行走不便。所幸衙門中備有一輛小車,即上了車,兩個僕婦扶持,宋江騎馬在側,呂方引親兵百餘隨後,出了巷子,轉看遍地亂民、潰兵沖湧,把道路塞住,進退不得。呂方急教眾親兵上前,推開道路,卻聽左邊殺聲大作,一彪魏軍,衝進隊來,兩下頓時混戰。宋江隨著亂民一湧,卻往西門去。將到門口,宋江看火光下一個黑大漢,手提兩柄板斧,正把潰兵與百姓,舉斧一陣亂劈亂殺。可憐百姓潰兵本欲出城逃生,逢了這個煞星,板斧下去,頭腦開花,血肉橫飛。一邊口裡大叫「宋江哥哥何在!」,不是李逵是誰?宋江大喜,欲要喊叫「鐵牛!」奈何久病之餘,聲氣不足,那李逵竟木頭木腦,自追著幾個百姓拐進旁邊巷道了。宋江無奈,只得引著小車,隨人流出西門。卻聽城外鼓號大作,一彪馬軍橫列殺出,當先一將手提金槍,口裡高叫:「宋江休走,文聘在此!」宋江驚得股慄欲墮,急急鞭馬圈回。文聘策馬挺槍,引魏騎殺過來。呂方高呼:「哥哥快走,我來擋住敵人!」率數十騎,持方天畫戟,擋在城門口,與文聘交戰。以呂方本領,原本差文聘甚多,如今奮發起來,只求死,不求生,招招皆是同歸於盡,片刻之間,竟鬥個不相上下。宜陽城門窄小,被他攔住,魏軍皆進不得。文聘大怒,把擒拿宋江之心暫且一放,奮力挺槍鏖戰。畢竟是荊楚名將,三十合內,槍挑呂方於馬下。然後殺散從兵,引軍進城搜尋宋江。   宋江得呂方擋住片刻,同馬雲祿車輛,一起回轉。怎奈原本大眾皆是要從西門出的,不料刀兵忽起,前面的紛紛倒退,後面的不斷湧上,兩下一擠,便在西門附近,把人流做了個漩渦,團團亂轉。片刻,四面曹軍殺到,更是你擁我擠,紛紛嚷嚷。馬雲祿所乘車輛被人群湧到道旁,喀嚓一聲,車軸斷裂,頓時傾覆。雲祿雖是將門虎女,畢竟身孕八月,一跤跌倒,頓時起不來。幸得左右僕婦,急急扶持。口中教:「宋將軍快救夫人!」宋江到此時看四周局面,牙齒一咬:「罷了,我便下馬也救你不得,反把兩口子性命都送於此。先走也好!」遂高叫一聲:「夫人保重,江有朝一日成就大業,必為夫人報仇雪恨!」竟狠狠加鞭,策馬從人流衝突出去。馬雲祿車輛傾倒,行走不得。四下人腳如林,喊殺不絕,怎生得脫?便踩也踩死了。兩個僕婦在旁扶持,各自掩面;雲祿心想身為西涼累世公侯之女,嫁與此黑矮猥瑣之人,又不見關切,今日竟喪命於此,實是不甘。想到傷心處,熱淚滾下,主僕三人,倚著牆角,抽抽搭搭,真個柔腸寸斷。不知馬雲祿生死,請看下回。         正文 第九十九回:雲祿一怒斥宋江,董平雙槍震中土     第九十九回:雲祿一怒斥宋江,董平雙槍震中土   且說宋江兩口兒在宜城休養,卻被文聘引精兵突襲,瞬間破城,一時大亂。江自顧打馬而去,丟下馬雲祿,被兩個僕婦扶著,擠擠挨挨,穿過一條小巷往北門去。雲祿有大半年身子,步履蹣跚,滿頭汗珠。行了不知多少時候,忽聽巷子外面,喊殺聲逾大,卻有一隊步軍到口子前。望見馬雲祿主僕三人,衣著不是平常百姓,早起疑心,衝將進來,欲要拿她。兩個僕婦俱是雲祿從西涼帶來親信,各有武藝,奮不顧身,揮刀上前護主,奈何女流之輩,如何當得住數十精兵,斗無片刻,早被刺死。雲祿見了,心知大勢已去,一咬銀牙,拔出雪亮匕首,只待敵軍近前,便要刺喉自盡,免受玷辱。轉又想起腹內幼兒,不禁心腸如刀絞一般,淚珠兒噗哧噗哧滾落下來。眼看曹兵逼近,雲祿把眼一閉,便要舉刀。忽然巷子口暴雷一聲大喝,雲祿心驚,忙開眼看時,眼前數十魏卒,都在倉惶轉身。巷子口立馬一人,豹頭環眼,燕頜虎鬚,正是梁山五虎將天雄星,人稱小張飛林沖也。   原來沖心知宋江、馬雲祿在宜城遇險,急急策動跨下良駒,風馳電策般趕去救援。待得近城,卻把部下五百騎拋開數里之地。看城中已亂,也顧不得勢孤,單人匹馬,闖入城中。火光下四處走馬,搜尋宋江、馬雲祿,卻得眼界好,看見數十曹兵堵住一巷子,因此發現嫂嫂。當時一聲暴喝,放馬衝過來,攪起血光飛濺,轉眼間連殺十餘人,餘部紛紛抱頭而去。林沖急下馬問候。馬雲祿原先已立志一死,不勝悲苦;忽看來了救星,禁不住放聲大哭,林沖慌忙寬慰。忽然背後,吶喊聲又起,無數軍馬殺來,林沖急道:「嫂嫂且自保重,小弟去抵擋敵軍!」   原來林沖獨馬闖入宜城,早被曹軍小校報知文聘。此刻原先駐宜城梁山軍,大半已沒,曹軍數千都在四散搜捕宋江。聘便親引步騎數百,前來交戰。只看林沖一人一馬一矛,立於巷口,威風凜凜,殺氣逼人。文聘不知就裡,還道巷子裡面便是宋江,不由起了立功之心,也不多說,拍馬舞槍,上前交戰。林沖截住,兩個在巷口斗了二十餘合,文聘看林沖矛法精奇,難以招架,急呼部下兵馬齊上。但見鐵甲馬軍,數十人一隊,輪番湧上,刀矛如林,直逼核心。林沖蛇矛掃蕩,格擋兵刃,乘隙刺人咽喉,苦鬥良久,殺二十餘騎,逼退敵軍。馬軍方退,步軍又來,長矛牌刀,上刺武將,下砍馬蹄,林沖瞠目大呼,奮力招架,蛇矛如蛟龍翻騰,寒光所到,魏兵喪膽。刺殺數十人,忽聽身後響動,回頭看時,卻是一隊曹兵,從旁邊巷子翻牆跳入,欲拿馬雲祿;林沖大急,敵軍當前,不及回馬去救,又怕馬衝撞了嫂嫂,便把長矛一掃,逼開敵軍,順勢跳下鞍,朝巷子裡面衝去。裡面魏兵,紛紛拔刀來迎,林沖揮舞長矛,刺殺數人,嫌丈八長矛在步下發揮不開,棄矛拔劍,扭身殺入敵群,但見銀光閃爍,須臾又連殺數人。此時林沖既下馬入巷,文聘遂指揮眾兵,一起湧進巷子,卻看林沖所護不是宋江。初時驚異,即便知曉必是貴人,於是教眾軍一起上前,兩個都不准走脫。林沖一人在敵群苦戰,殺得多人,手中寶劍卷刃,於是奪了一把刀,一張盾,奮力招架,掩護馬雲祿。畢竟寡不敵眾,又兼遠道急奔而來,漸漸體力不支;戰得久了,不禁中槍著箭,雖皆是浮傷,只看鮮血點點,沾濕衣服,更四處飛濺。馬雲祿倚牆而坐,竟也有幾點殷紅血跡,濺到面上,看林沖捨身護衛,對比宋江寡情,不由感激道:「林將軍,你不必顧我,可速速突圍。轉告宋官人,他縱有負我,我卻不曾負他也!」林沖只是揮刀大戰,並不回答。雲祿催促幾次,方才答道:「嫂嫂,梁山弟兄,最講義氣。嫂嫂既不負哥哥,俺林沖也不負嫂嫂也!」雲祿看他不願突圍,心頭又是欽佩,又是焦慮,眼前一黑,竟暈厥過去。   再說宋江,亂軍中棄了娘子,撥馬自走。行不遠,迎面一隊魏兵追趕梁山兵趕來,兩下一衝,宋江原本病體未曾痊癒,頭顱裡金星一冒,頓時仰翻下馬來。聽得四下魏兵齊叫「捉拿宋江!」心頭正自哀歎,忽然一人腳步如飛,奔到面前道:「哥哥休要慌張,戴宗在此!」宋江大喜:「兄弟來得好,快快負了哥哥逃生!」戴宗道:「不知嫂嫂、呂方兄弟何在?」宋江流淚道:「呂方兄弟已力戰身亡。你嫂嫂陷於後軍,想來凶多吉少。」戴宗聞言也是一痛,便負了宋江,使開神行術,大步往南門去。所幸此時文聘以為林沖守護的便是宋江,調集各處兵士一起包圍,因此二人得以乘隙走脫。誰知到南門口,卻看百餘魏軍,盔甲整齊,守得嚴嚴實實。宋江叫苦不迭;欲要翻城牆走,上面亦有魏兵巡哨,火把通明,必為所擒。正沒奈何處,忽然一個黑大漢揮舞板斧,從面前殺了過去。江、宗大喜,齊聲呼:「鐵牛!快來保護哥哥!」李逵回頭看時,大喜:「哥哥卻在這裡也!這一番卻吃我殺了百十個鳥人,真真痛快。」戴宗道:「休要濫殺,快些保護哥哥出城。」李逵道:「出城作甚,就在城中,把那魏兵來一個殺一個,還怕傷了哥哥?」戴宗道:「不得胡說!快些走!」逵伸舌道:「不說,不說。」掄起板斧,便朝城門衝去。城門口魏軍,見這黑漢凶悍,慌忙各自抵擋,早吃砍翻了七八個。一時亂,戴宗乘機背了宋江,風一般穿過城門去了。回頭看時,不見李逵,竟又殺進城中去了。宋江待要招呼,戴宗道:「鐵牛武藝高強,只有他殺人,必無干係。」此刻城外,潰兵難民,以及魏軍小隊,滿地穿梭。戴宗道:「此地也未必安全。我和鐵牛來後,林教頭必發兵隨後增援,我等不妨繞道城北去接著。」宋江稱善。戴宗使開神步,不多時到了城北,恰看數百梁山鐵騎,奔騰而來,殺散魏軍小隊。戴宗忙上前招呼,問:「林衝將軍安在?」為頭副將道:「林將軍馬快,先已殺入救宋頭領去了。」宋江、戴宗面面相覷。戴宗道:「哥哥決斷,這五百馬軍,是留於此地保護哥哥,還是殺入城中去救林教頭?」宋江微微沉吟時,馬軍副將道:「林將軍尚派遣了五千步卒,隨後就到。」宋江聞言,大大鬆口氣。所謂心定則謀斷,乃令:「既然如此,你等可多打火把,大張旗鼓,遍野朝城池衝去,只叫『梁山軍大隊在此』。他遠道來襲我宜城,兵馬不甚多,聽這般喊,必然自亂。林教頭武藝高強,便可無事。」 副將便教五百騎兵,吶喊鼓噪,作出莫大聲威,朝城池逼去。一些城中潰兵,聞得來了強援,也頓時個個奮勇,雖不敢尋敵死戰,也是喊殺助威,宜城頓時動搖。   此刻文聘在巷子口,原是敬佩林沖英勇,有生擒之意。忽聞城外殺聲大起,士卒來報敵人千軍萬馬,潮湧而來。不禁心頭一跳道:「我引孤軍千里奔襲來此,未曾捉得宋江,今只好除掉他一員大將,切不可一念之仁壞國家大計也。」遂令馬步軍退下,調集百餘弓箭手,一起張弓搭箭,把巷子口密密堵住。林沖看魏軍退下,已知其意,一手持刀,一手掌盾,擋在馬雲祿身前,面目嚴峻,一聲不響。文聘心頭暗暗讚歎,手中槍一招,弦響連片,箭如飛蝗射去。林沖刀撥盾擋,護住馬雲祿。然畢竟廝殺許久,又要保護一人,難免顧此失彼,右臂又被箭傷,只覺疼痛無力。文聘道:「林將軍,再不歸降,休怪無情!」林沖揚眉道:「我幾時要你留情!只是你若好漢,只取我命,勿要傷及婦人!」言迄,索性把右手刀丟開,雙手持盾,虎視耽耽。文聘長歎一聲,正要教弓箭手再射,忽然一聲怪叫,身後竄出一個黑大漢,兩柄雪亮板斧下三路劈來。文聘大驚,圈腿一讓,那漢子板斧已把戰馬胸腹劈開,五臟流出,可惜一匹良駒,哀鳴倒地。文聘隨馬翻倒,旋即躍起,那漢早搶前一步,大斧當頭下來,文聘用槍一擋,那漢力大,竟有些捏拿不穩。左右親兵,方才反應,急急拈長矛來刺,那黑漢左手板斧盪開長矛,右手劈頭砍下,早把一人腦袋劈為兩片,接著右手斧子擋住亂槍,左手斧子出,又砍倒一人。兩柄板斧左右開弓,片刻之間,砍翻十數人,有不曾死絕的,倒地呻吟,更是淒慘。曹兵皆悚然。文聘看這漢瘋也似殺人,又聞報城外敵軍大致,心想今晚大計難成,只好退回襄陽。於是教收兵。   黑漢當然便是李逵。看魏軍退走,還要追殺,林沖急叫:「鐵牛!快來救嫂嫂!」李逵嘿嘿一笑:「雙木哥哥,當初在巴郡,打我好慘,如今卻也要我相幫。」提了板斧回來,先看馬雲祿,已然暈倒。再看林沖受傷幾處,血流不止。李逵便吐一大泡唾液,抓把泥土和了,給林沖敷在傷口,把血止住。自己在旁邊護衛著。文聘軍馬退出城,恰逢武松、顧大嫂引大隊步卒趕到,又看上游有許多船隻下來,不敢交鋒,匆匆渡河,自返襄陽;武松等記掛城中安危,也不追擊。一同先去見了宋江,接著進城,整頓殘兵,安撫百姓。巷子口尋得李逵、林沖、馬雲祿三人,要緊扶回衙門。宋江看林沖身上鎧甲殘破,竟無一處完好;衣衫血跡斑斑,手中刀刃大半砍缺,盾牌上裂痕縱橫交錯,幾不能維持,不禁大為悲淒,抱林沖大哭。未幾,嘍囉遍地屍首中尋到呂方遺體,送了過來。宋江更是淚揮如雨。馬雲祿已然甦醒過來,勸道:「將軍莫要過於悲傷。」宋江連連搖頭,忽道:「為救一婦人,竟害我兩個好兄弟一死一傷。壞我手足情誼,真真痛殺我也!早知今日,寧不娶妻了!」   話一出,林沖、戴宗等人,皆覺不妥。馬雲祿臉色大變,憤然指宋江道:「你這黑廝,素來無面無皮。我馬雲祿公侯世家之女,自下嫁於你,受了多少委屈,姑且不說。平日見面便無一句溫存,事到臨頭,只顧自家逃命,把妻子兄弟,都拋一旁了,虧你還妄稱仁義哩!」宋江被雲祿叱責,心頭火起,反唇相譏道:「你公侯世家,又有甚了不起處?無非仗你哥子勢力,一介婦人,卻在俺面前橫行霸道!」馬雲祿冷笑道:「我仗哥子勢力也罷,一介婦人也罷,也無愧將門血脈,敢衝鋒陷陣,敢臨敵赴難!當初在沅江,不是我殺進來相救,你怕早被吳軍剁為肉泥!如今兵馬是多了,家業是大了,還不仗著龐士元軍師謀劃,眾兄弟出力,你自家卻有甚本領!一遇敵人,抱頭鼠竄,全無主見,怕死得緊。你就算不論夫妻一場,卻也不為你宋江這八月胎兒著想!」宋江被她一罵,竟至氣緊。雲祿接口道:「呂方兄弟戰死,還不是為保你這窩囊廢物,你反推我頭上。林衝將軍一個抵擋千百曹兵,保護我弱婦胎兒。兩個比較,看你這稱『哥哥』的,還有臉面立此說嘴乎!」   這番話來,只氣的宋江渾身顫抖,伸手指馬雲祿,哆哆嗦嗦,忽然眼白一翻,向後便倒。眾皆大驚,便是馬雲祿也心頭惴惴。所幸安道全在此,上前把脈,回頭道:「哥哥脈象如一,只是病體未痊,又受了些驚動,一時氣急,所以暈倒,並不妨事。」看林沖受傷不淺,便要與他診治。林沖推辭道:「嫂嫂懷胎八月,今夜走動,恐驚了胎位。安大夫還是先為嫂嫂把脈。」馬雲祿甚是感激,道:「林將軍浴血奮戰,保我母子平安,還當先診。」林沖道:「小弟身為武將,這裡浮傷實在無足掛齒。哥哥年屆半百,只有這點骨血,還望安大夫先為嫂嫂看顧。」雲祿遂不推遲。安道全把了脈,微微點頭道:「嫂嫂雖受了些波折,所幸體質壯健,未有大恙。只要小可開幾貼保胎穩氣之藥服了,便可足月臨盆。」轉看林沖傷勢,不由微微抽氣道:「林教頭身受諸處傷,雖無大礙,卻失血頗多,如今脈象低沉,須得以良藥調劑補充,否則難以復元!」林沖苦戰之時,只憑一腔鬥氣,並無感覺。如今戰了下來,方覺得氣虛,身體沉重。聽得安大夫如此說,不覺一陣目眩,竟悠悠暈過。眾皆驚呼,宋江亦慢慢翻身起道:「林沖兄弟如何了?」安道全道:「苦戰過多,調養便好。」宋江擊掌道:「調養,調養,到宜陽來調養,養出一包氣來!」眾人面面相覷。戴宗道:「哥哥,宜陽地近前線,確乎不便。以俺看來,莫如與嫂嫂同回江陵休養。」宋江瞪眼道:「我寧死於軍前,再不養了!」說話時,眼卻恨著馬雲祿。馬雲祿是聰明女子,早知其意,不甘示弱道:「我知你心思。我這裡自到公安去生產,也不勞你費心!」眾人急忙勸解,宋江方才勉強答應,與林沖一起去南郡休養;送馬雲祿去公安。當下打點行裝,宋江等三人上船,阮小五引水軍護送,一路順漢水往江陵、公安而去。這邊武松、戴宗、李逵、安道全等自引接應軍馬返回。到襄陽城南寨子,果然曹仁乘夜色出城偷襲,卻被呼延灼、蔣敬安排兵馬殺退。曹仁到次日,得文聘回報,說夜襲未曾擒殺宋江。仁笑道:「原本便是投機之舉,若能得成當感天相助,不得成又何必煩惱?仲烈此去,大折了賊軍銳氣,可喜可賀。」便設宴與文聘相賀。自此襄樊城內外兩軍,又復對峙。   卻說宋江回到江陵,見了公孫勝。他哪裡肯好生養病?想林沖受傷,呂方喪命,自己又如此狼狽,被捍妻一番羞辱,心頭恨不得把曹仁、文聘碎屍萬段。一面在江陵,一面連發兵符,要調集荊襄、交州各處軍馬增援報仇。西川降臣費詩諫道:「將軍既受傷,當靜心調養。荊襄之地,原本富庶,然自建安十三年曹孟德南下之後,屢經兵火,人口流離,如今再要徵兵,恐農事荒廢,難以復元。將軍欲討賊,不在一時三刻,何不暫緩用兵,穩紮穩打?」宋江怒道:「先生可知我兄弟情同手足,今被曹仁匹夫詭計所害,安能不急報仇!可速往各郡縣,征發兵馬糧草。待取襄樊之後,免稅三年,如今百姓們苦些便是!」費詩不敢違背,只好照辦。又有交州士燮遣使前來,說交州自出兵二萬相助北伐,已是人物竭盡,無力再效。宋江心頭惱怒,軟硬兼施,卻教他再出兵來援。未幾,荊州各地,又窮搜了近萬軍馬;交州士燮,亦派弟弟士壹引兵五千來助。宋江看兩下依然嫌少,且多不精銳,又想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如今梁山兄弟凋零,竟不敷人手,如何得復仇。索性飛令,調巴郡撲天雕李應、白帝城白面郎君鄭天壽引所部軍馬來援、二人既得軍令,不敢違抗,便把二處防務交與宋清、金大堅、薛永,又將所部軍馬,選擇精銳帶了,總計約萬餘人,順流而下,不多日,到達荊州。此時宋江、林沖傷已養好,聞得飛報,說上庸楊志、宣贊被魏軍據住要隘,難以出山;雍州龐統連番用計進取,雖得了幾處小勝,卻被司馬懿穩守三處重鎮,巍然不動。襄陽樊城一處,曹仁守得堅若磐石,梁山軍多番攻打,反被他偷隙贏了兩陣,殺傷數千軍馬。江更怒道:「今不踏平襄樊,怎能進取中原!」遂同林沖、李應、鄭天壽整頓軍馬二萬六七千人,再起襄陽。臨行之前,入雲龍公孫勝與玉幡桿孟康前來餞行。勝曰:「哥哥為起兵事,可謂四方搜羅殆盡。如何卻忘了一處大事也?」宋江聽了,猛然醒悟道:「是了。董平兄弟一路,屯駐山東已久,如何至今尚無消息?待回襄陽軍中,卻要遣戴院長去催促。」不想軍將次襄陽,卻有大捷報傳來,說董平攻克許都,威震中原。宋江大喜。列位,要知這董平一路,如何許多時未通消息,又如何取了許都,卻要聽我禿筆轉頭略敘一二。   只說梁山雙槍將董平、混世魔王樊瑞、百勝將軍韓滔、天目將彭祀、聖水將軍單廷珪、神火將魏定國、船火兒張橫、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轟天雷凌振、金錢豹子湯隆、青眼虎李雲,一共是十二個好漢,引著三萬餘軍馬,潛伏青州。原本預料兵火一起,盧俊義莊園,必為魏軍所平。於是當盧俊義等人受曹丕之命南下討伐黃忠時,董平便把大隊軍馬,皆移入水泊梁山。那一地到宋時也是荒涼,況漢末亂世?因此竟無人得以知曉底細,縱地方官府略有察覺,只道有些蟊賊罷了。後來盧俊義在揚州起事,併吞曹休孫權兩軍,洛陽震動;曹丕令臧霸引軍,剿平盧俊義莊園,卻只拿到數千個男女。臧霸自以為已將此地根除,其餘酋首,想是潛逃;於是只留少許兵馬鎮守,自引所部並曹丕所調毛玠軍馬,往徐州去抵擋盧俊義了。   此時盧俊義三萬軍馬,自淮南殺奔徐州,真個兵足將勇,所向披靡,連占淮南諸郡,又得霍閃婆王定六、催命判官李立內應,輕鬆松取了彭城,勢力更張。一路突進,直到下邳,方才遭遇臧霸軍馬。徐州刺史董昭,引本地民軍,前來相助,兩下接著廝殺,多日難分高下。盧俊義武略過人,臧霸卻也是久於用兵,兼有董昭輔佐,雖不曾佔得上風,卻也未曾失勢。盧俊義分兵略取了周圍幾個縣鎮,下邳一城,終不曾失陷。盧俊義見正面攻擊難以得手,便遣解珍、解寶引五千精兵,去襲沛縣;卻被臧霸、董昭發兵渡過泗水,斷其後路,再以兵擊之。二解本是獵戶,有勇無謀,當即亂陣。盧俊義接應之時,已折了一二千軍馬,只得退回。臧霸又隔日寫信與盧俊義,以山東交情,責其背信。俊義看了,卻也不能無動於衷。於是這一路亦成對峙。又有李俊起兵五萬,欲殺奔豫州,卻被張遼、李典、樂進、呂虔等攔住。俊兵雖眾,其中良莠不齊,多有孫曹兩家降卒,張遼等皆北魏名將,李俊以烏合之眾,如何輕易討得便宜?出戰數次,皆無所成;有一次自己出戰引出張遼,本欲驅兵合圍,誰料被張遼乘勢引軍,衝入中陣,左右兵將,無不披靡,李俊驚得回馬便走,梁山軍數萬,竟耳一舉潰退,遼斬首四千餘具,招降三千人。李俊方知張遼厲害,從此更不敢妄動,數萬之眾便被牽制在合肥城下。   雙槍將董平在梁山泊中隱匿,原意聞宋江檄文,即便響應。誰知混世魔王樊瑞,原本頗好計謀;既入漢來,十餘年間反覆揣摩天下之勢,卻另存了一番思想。乃勸董平道:「董將軍此刻若起兵,則曹魏青州、徐州、兗州、冀州各路諸侯及京畿精兵,悉數圍來,恐我這裡十二位兄弟,三萬多兒郎盡皆難免。今日之計,臧霸既已離開青州,我等不可性急;多潛伏數月,待各路盡皆動手,曹魏內部空虛,然後起兵,則取中原如反掌,此亦將軍之大功也。」董平一聽有理,遂令全軍戒備,不得出戰。那青州留下好漢,多是宋朝官兵降將,余皆無謀,自然從命。樊瑞一面安排哨探四處打探軍情。直到九月將盡,正是秋高馬肥,探知曹魏各路軍馬,與梁山各路膠著,正是勢均力敵,進退兩難。乃謂董平:「時機已到,可出兵也!」平早按捺不住,點起軍馬,殺出梁山,先取東阿縣。縣中不過數百餘土兵,焉能抵擋,自然一擊則潰。董平進入縣城,檢點糧秣。樊瑞密奏道:「以將軍兵力,奪取青州、兗州,實如反掌。但漢時人皆重名分。將軍欲縱橫天下,須得生致二人,好生禮遇,然後中原數百郡縣,皆望風來降也。」董平大喜問道:「哪二人?」樊瑞道:「一是漢廢帝劉傑,現在山陽;一是曹丕之弟曹植,現在臨淄。將軍若取此二人為名,號召天下,則無論漢魏忠臣,皆少三分敵意,而多三分趨向也。」平大喜,乃升堂發令。遣天目將彭祀,引五千軍馬,取濟南、泰山之地,直指臨淄,然後略定青州。百勝將韓滔,引五千軍馬,取山陽、譙郡,為主力一路聲張。並令曹植劉傑二人,切不可有傷害。卻令張橫、皇甫端、侯健、凌振四人留守梁山,接應各路糧草,並整備馬匹、戰具,又防各路魏軍反擊。安排待定,董平自同單延珪、魏定國、湯隆、李雲、樊瑞諸人,引兵一萬五千,浩浩蕩蕩,殺奔兗州而去。   此時曹魏冀、青、兗諸州,皆不曾提防。董平一起,頓時千里大亂。平軍一路,先到東平。縣令看賊軍勢大,自然不敢出迎。董平笑道:「這東平縣,便是我在宋朝鎮守之處,反來逆我,你說可笑否?」便令大舉攻城。量一小小縣城,如何抵擋上萬虎狼軍馬,未到半日,城池打破,縣令戰死城頭。董平怒其頑抗,道:「此間子民甚是可笑,敢抗本將軍虎威。與我傳令,滿城十五以上男子,盡數坑死!」樊瑞聽時,心頭一驚,忙道:「將軍欲成就大事,當收攬人心,如何能坑殺百姓?」董平道:「這一城百姓可惡,抵抗大軍,傷折我不少士卒,若不稍加懲戒,後面各城盡皆如此,豈不多費許多手腳?」樊瑞道:「只要打破這一處城池,足以示威。若是坑殺百姓,恐無人敢降,盡皆死戰了。」董平方才作罷。樊瑞原知董平脾性冷酷,誰知方出兵,便要殺百姓,不禁暗自搖頭。   董平取了東平,正欲商議進兵。忽報有曹丕異母弟譙侯曹林引軍前來救援東平。董平聞之,拍案大笑道:「紈褲子弟,也敢與虎威相爭!看我單槍匹馬,闖他一闖!」眾將聞之,盡皆大驚道:「敵軍並非精銳,遣別將引軍破之,易如反掌。將軍何苦涉險?」董平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軍征戰中原,當要樹立威名。我先前欲屠東平,正為如此。誰知樊瑞先生不教屠城,卻也難辦。如今這豎子前來,正是好處。想那烏合之眾,豈能當我?看某單騎闖陣,也叫這漢魏中原子民,知我梁山天立星董大將軍厲害!」樊瑞再勸時,董平怒道:「昔日趙子龍在當陽,單槍於萬軍中衝突,救出太子阿斗。莫非這譙侯兵馬,能與曹操精銳相比?某有雙槍,又勝不過趙雲單槍?樊瑞先生不必多言了。」便披掛上馬,迎著而去。樊瑞勸不住,只得教李雲、湯隆守城,自與聖水、神火二將,引三千精兵,隨後跟去。   那譙侯曹林,年齡既輕,也無甚麼軍略;只因聞山東大亂,他還以為總是匪盜一般,如今朝廷大軍皆在外禦敵,自己身為侯爵,也是守土有責,於是召集附近郡縣土兵,及侯爵親衛人馬,約四五千人,往東而來。行至東平十五里處,前面報東平城池已陷,曹林心頭躊躇,正不知是進是退,忽報有一人一馬,朝這邊奔馳而來。林不由詫異,亦不知來歷,親到前面張望時,董平雙槍匹馬,對沖而來。林看他一無隨軍,二無旗鼓,倒還不知來歷,於是教副將甘嗣上前詢問。董平哪裡與他客氣,看得馬頭靠近,劈面一槍,把甘嗣刺下馬來,口裡高呼:「梁山雙槍將董平在此!」聲音一出,眾皆大驚。董平看這數千人眾盔甲不齊,隊伍混亂,心頭暗自好笑,於是策馬殺進。這時背後煙塵大起,樊瑞、單延珪、魏定國軍馬隨後趕來。曹林再是幼稚,至此也知來將是敵,急叫放箭。這地方土兵,弓弩都少,更無準頭,稀稀落落一陣,盡被董平撥開。片刻之間,馬蹄踏到陣前,但見雙槍如兩條白龍,縱橫飛舞,帶起血花閃爍,馬前魏兵,皆被刺死。譙城都尉王大海舞刀來戰,交馬未一合,被平一槍直透後背,翻身落馬。魏兵多半是四鄉土兵,哪裡經過多少戰陣;看了這等猛將,誰敢再戰,於是紛紛後退。董平卻不憐憫,雙槍此起彼落,一槍一個,殺得好不痛快。魏兵雖有數千,皆不敢當,須臾之間,陣勢崩亂。董平看得曹林大纛,策馬殺去。林身邊精銳護騎數十,一起上前遮攔,被平雙槍攪動,接連翻落馬下,片刻殺傷過半,直取曹林而來。林初時尚強作鎮定,立馬壓陣;待看部下騎士當不住董平,卻欲走時,平已飛馬而來。曹林身後,尚有不少忠誠軍士,一擁而上,長矛亂林般戳來,董平雙槍或架或刺,馬不停蹄,連殺三十餘人,只沖得數千魏軍,人人立足不住,個個倉惶後退,哪還有何陣勢,有何隊伍?曹林看董平一人,竟把整個陣法衝破,心頭大駭,撥馬便走,卻被自家步卒,塞住道路。他原本未經大戰,騎術平平,心下慌亂,更走不快,早被董平隨後趕上,左手起一槍,正中後心,慘叫一聲,便要翻滾下來,董平眼疾手快,右手一槍又中腰背,接著大吼一聲,兩臂用力,雙槍並舉,竟把曹林屍首,高高挑過馬頭將近一丈,哈哈大笑。曹軍看了,失魂落魄。董平笑了幾聲,把曹林屍首,挑飛出數丈之外,接著放馬,再朝魏軍追來。一邊口裡高呼:「董大將軍馬前,降者免死!」有還欲逃跑者,董平雙槍連刺,又戳死十餘人。於是曹兵多翻身拜求,黑壓壓跪滿一地。只有數十個馬軍,沒命跑脫。董平一人立馬數千戰俘之中,仰天大笑,得意非常。此時樊瑞、單延珪、魏定國三將所引軍馬,方才到來,都不禁讚歎:「董將軍真天人也!」   於是收拾降兵,強壯著編入隊伍,羸弱者放歸故鄉。又在東平設宴慶賀。席間董平喝的大醉,謂眾人道:「我這單槍匹馬,收數千降兵,比古人趙雲如何?」單延珪、魏定國、李雲、湯隆皆道:「趙雲不如將軍多也。」唯樊瑞道:「趙子龍單槍衝亂軍,救護阿斗太子與甘夫人,卻使糜夫人自盡,是不如將軍獨身收降數千;然其在敗軍之際,所對曹操部下精兵;將軍所當則是魏軍烏合之眾,又有大隊後援,這裡將軍卻不如趙雲。便是順勢下英雄易做,逆境裡好漢難當也。」董平聽了,微有不悅,卻也不做聲。   於是在東平整頓二日,隨即出兵西進。前番董平單騎逼降數千魏軍,聲名傳開,所過縣鎮,守軍皆望風而靡,故半月之間,連取十餘縣。忽報韓滔一路,有軍情送來。董平急令傳入。未知韓滔何事來報,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回:樊魔王火燒東郡,雙槍將力取許昌     第一百回:樊魔王火燒東郡,雙槍將力取許昌   且說魏黃初元年,梁山軍四路起兵,龐統、吳用出秦川,宋江攻襄陽,李俊取豫州,盧俊義進徐州,四方擾亂。魏主曹丕,調兵遣將,四下抵禦,猶然匆忙。司徒華歆,亦心憂國事。這日進宮見曹丕,說曰:「前朝皇帝劉傑雖已禪讓,倘為梁山軍擁為旗幟,號召天下英傑,恐亂人心耳。」曹丕聽了,沉吟道:「朕早有心除之,怎奈想那劉傑,好歹算朕外甥,不忍下手。」華歆道:「如此,一切在陛下決議。若遣車騎,迎回洛陽,卻也好看顧。只恐道路不平。」曹丕再想一想,搖頭道:「若留此兒在,為奸黨所用,則國家難保安寧。朕不敢因一私情而廢社稷也!卿可點禁軍五百,秘密前往山陽,便宜行事!」華歆道:「前朝皇太后曹節,如何處置?」丕道:「我妹子性情剛烈,前番禪讓之時,便不曾服我。今有心活之,恐還要擾亂國家。司徒亦便宜從事可也。」歆領了旨意,遂點五百禁軍,教典滿率領,連夜出洛陽,往東便去。才入山陽城不久,便聞山東董平起兵西進,勢不可擋。華歆不由撫膺歎息道:「幸虧早來一步。」未幾,報韓滔軍馬,殺近山陽。華歆便與典滿,引軍入宮,只說護送廢帝出城避難。太后曹節,知其不懷好意,大罵道:「汝這奸臣,既篡社稷,又要弒君耶!」華歆道:「山陽公既已禪國,便非歆君。夫人何來此說?但畢竟是前朝高祖血脈,倘落入賊手,有辱前朝,於大魏國體亦無益也。」不容分說,教武士擁入車內,扮作民間車輛,出城北門。行出十數里,遠遠望見梁山軍,歆便乘亂,教心腹將幼帝用棉被蒙頭,活活悶死;再縊殺曹後;對外報稱為賊軍先鋒所截,幼帝驚風而死,太后悲痛而絕。便教山陽城吏民舉哀,華歆自回洛陽覆命去了。可歎劉傑年幼,未曾通曉世事,既被逼迫禪國,復又遭橫死。有詩歎道:   世人空羨帝王脈,誰知亂世不由身。覆巢之下無完卵,欲求苟且豈能成?   曹丕在洛陽,令以公爵之禮厚葬,惺惺作態,不在話下。陡聞董平又起兵山東,大驚道:「這等草寇,竟潛伏下如許兵力!」華歆道:「陛下勿憂。今有夏侯大將軍屯守許昌。他用兵老矣,平定中原,當不在話下。」丕意少安。   百勝將韓滔,引五千軍,一路攻城拔寨,殺入山陽,卻聞廢帝劉傑已死。於是一面飛報董平,一面發兵再去奪取譙郡。   再說夏侯惇奉曹丕令,鎮守許都,為東南諸路總督。忽報青州梁山軍舉旗,殺奔中原。未幾,噩耗頻傳,加急流星馬報,穿梭般往來不停,皆是說梁山軍攻取許多城池,勢不可擋。惇大怒,便要親引許都軍馬,前去迎敵。尚書蔣濟勸道:「大將軍乃國家元勳,當坐鎮樞紐。今若輕引軍出,設使賊軍分路襲許都,如之奈何?」惇道:「但聞東路賊軍猖獗,某若不親去,豈不坐看賊勢擴大?」正計議間,忽報曹休、蔣干參見。惇大喜,急令請入。   原來當初曹休中盧俊義之計被擒,後乘吳軍與梁山軍火拚,奪馬逃出,避住鄉間。因思五六萬大軍,轉眼喪個乾淨,無顏再見諸將;獨自懊悔,以致重病,幾欲氣絕。呆了多日,逢蔣干灰頭土臉前來,看曹休鬱悶,便出言寬慰道:「昔日我隨武皇帝兵臨赤壁,過江勸周郎,亦被所辱;卻得除了張、蔡二人內患。文烈為大將,勝敗更是兵家常事,與其自悔前失,莫若奮起直追。」休聞言,意思稍舒,決議待病體稍好,便與干同去洛陽。其時梁山軍已分兩路,進討豫州、徐州,交兵之處,盤查嚴密;休又不欲與諸將相見,因此便服繞行,方到許都,即聞東邊烽煙起。便入見夏侯惇,以求效命。   休自縛雙手,跪地請死道:「某為一軍都督,不辨忠奸,誤中詭計,斷送數萬甲兵,特請大將軍責罰!」夏侯惇急扶起解釋道:「文烈此是何言!誤中詭計,非你之過。當初子建作亂,老夫也曾墮他圈套。這等恥辱,當陣前殺敵,以武勳洗雪,何須自請死耶!只是陛下性急,文烈若回洛陽,恐有不便。不妨先在此助老夫引兵殺賊,待立功之後,再面見陛下折罪。陛下處,老夫自替你擔當。」曹休感激流涕。惇便令曹休為主將,蔣干為參謀,韓榮、史靜為副將,引兵一萬五千,前往東郡拒敵。   休既得惇所信,自生捨生雪恥之心。於是大驅士馬,逶迤東來。入濮陽,見兗州刺史高柔。柔道:「近者東面頻傳警訊,梁山賊旗號董平,自稱為漢復仇,亂民多應,聲威甚大,不可輕敵。」曹休道:「刺史可引本州軍馬固守,某引軍出城,為犄角拒敵。」正商議間,人報有一路偏師,從山陽往譙郡殺去。曹休道:「當先破此路賊軍,挫其銳氣。」高柔道:「只恐將軍若去,賊大隊若至,此處孤城難以相拒。」曹休道:「某只引五千精兵,晝夜奔襲。大隊留於此處相助大人便是。」遂令韓榮、史靜引一萬軍馬紮營城外,休自與蔣干兩個,領馬軍一千,步軍四千,往南便走。將近穎水,蔣幹道:「何不伏兵水畔,待賊軍半渡然後擊之?」休道:「水畔伏兵,彼必有備;子翼先生可引一軍,隔水列陣拒守;某卻引據兵一支在芒暘山中,待其前隊過了,抄襲後隊輜重,彼軍必亂。」蔣干思度片刻,道:「此計甚好,但文烈切莫欺我,待敵軍大舉殺來之時,文烈倘不殺出,我這裡斷斷支持不住。」休笑道:「子翼先生何必多慮?」於是干引一軍,在穎水西岸紮營列陣。   韓滔引軍一路取虞縣,將近穎水,忽報有魏軍在西岸紮營。韓滔道:「兵不厭詐,彼既大張旗鼓於河西據守,必有軍馬伏於河東,待我半渡而擊。不可中計。」於是停住軍馬,多派斥候四處搜尋。大半日不見伏兵。滔乃親提兵到穎水東岸看對岸營寨,心頭疑惑不止。忽然背後急報,說輜重盡被魏軍劫取了。韓滔大驚,急引兵馬,朝來路回戰,行無十里,便看魏軍刀槍林立,潮湧而來,當先大將挺槍躍馬,正是曹休。韓滔大怒,提起棗陽槊飛馬殺去,兩個斗約二十餘合,曹休心懷一鼓志氣,分外勇猛,韓滔漸落下風。更兼輜重被劫,軍心紛擾。再鬥片刻,背後鼓號大作,卻是蔣干引本部軍殺過穎水來,腹背夾擊,梁山軍自亂,韓滔賣個破綻,斜刺裡撥馬便走,背後軍卒跟著奔逃。魏軍兩面押殺,斬獲極多,直到中夜方才收兵。韓滔不敢再戰,連夜東退,與董平匯合去了。   曹休一戰殺敗韓滔,對蔣幹道:「如今吾意思稍平。」幹道:「可即回東郡,固守城關。」休道:「今既得勝,何不乘勢追擊,襲敵後路?東郡有精兵萬人,並得高文惠深通謀略,不至有失;兗州當其前,我襲其後,則賊眾自潰也。」於是整頓軍馬,卻襲董平後路而去。   再說高柔守兗州城,史靜、韓榮屯兵城外;忽報賊至。須臾,看一彪軍馬,揚旌而來。當先戰將生得濃眉闊臉,碧眼赤鬢,手提大刀,背後旗號「青眼虎李雲」。背後軍馬,約有三千。史靜欲先挫其銳,遂引軍出,截住李雲,廝鬥約十餘合,未見高低。背後韓榮麾軍殺上來,攻其側翼。雲軍初來疲憊,不能抵擋,被魏軍衝擊,紛紛敗退,倒走二十里,方才遇見董平大軍。靜、榮自收軍得勝回。   原來董平先得知漢幼帝已死,復接著韓滔敗兵,心頭憤懣。偏又看前隊李雲戰敗,大怒,便要親自出馬。樊瑞道:「東郡是兗州首府,必有精兵強將守把,不可冒失。先歇息一夜,明日再戰不晚。」平方從之。次日,董平麾軍大進,殺奔東郡城下。高柔遣人告誡史靜、韓榮道:「昨日小賊敗,今日大賊前來,非比尋常。不可擅自出戰。」誰知史靜、韓榮血氣方剛,又自度兵馬精銳,不以為然。看董平列隊挑戰,便引軍出。兩陣排開,金錢豹子湯隆手提大鐵錘出陣,韓榮挺槍而出,兩個戰約二十餘合,湯隆抵擋不住。董平勃然,挺雙槍出陣。韓榮看他威風凜凜,不由先是一怔。只得交鋒,無五合,大敗虧輸,撥馬而回。董平哪裡肯捨,緊緊追來,榮麾下牙將四員,一起迎上,圍住董平。平冷冷一笑,左手槍撥開眾人兵刃,右手槍出,銀光閃處,一將翻身落馬。其餘三將,不敢抵擋,各自回奔,董平將槍一招,背後一千鐵騎,掩殺上來,韓榮部下軍馬,不戰自亂。史靜急分本部兵上前,截住梁山軍左翼。樊瑞在後面,令單延珪、魏定國、韓滔眾將,各引軍衝突上去,兩下一陣大殺,董平麾舞雙槍,殺透中軍,無人可擋;魏軍陣勢被切割兩半,首尾不能相顧。高柔在城上看激戰不利,急令鳴金。魏軍將士,皆無戰心,奔回自家營寨,欲要閉門,董平一馬當先,闖將進來。阻擋兵士,皆被他雙槍刺殺,於是梁山軍奪了魏營。韓榮、史靜失魂落魄,繞城而走,卻被梁山軍緊追。虧得高柔在城上,吩咐將大弩與霹靂車推到城樓,連連往梁山軍中發射,亂敵隊伍;韓、史二將,才乘機進城。所部軍馬,已損折三四成。   董平正欲整軍攻城,忽報曹休引軍圍廩丘,似欲斷我軍糧道。董平聞言,呵呵大笑道:「豎子亦敢囂張乎!」韓滔道:「曹休乃魏國宗室名將,前番末將在穎水,亦為彼敗。將軍須小心他埋伏。」平道:「他只埋伏得韓將軍,豈能奈我何!」滔聞言,悶然不樂。平並不在意,便令樊瑞諸將圍攻東郡,自同湯隆引五千軍,回頭往廩丘去。   行至半途,哨馬報前有魏營,董平大喜,催動軍馬,一起殺奔過去。待到營前,令湯隆道:「敵軍必欲我攻打營寨,疲憊之後,卻以軍馬突我。你可引步兵上前攻營,我引騎兵,防他出兵。」隆從之,盡力攻打。營寨上正是蔣干守把,兵員不足,又無良將,守了約一個時辰,漸漸吃力。忽然鼓號連響,曹休督率精兵,從側翼殺出。董平呵呵大笑:「豎子計謀,止於此耳!」挺槍躍馬,迎上前去。兩軍交戰,初時不分勝敗;待戰了良久,魏軍埋伏於此,究竟以逸待勞;梁山軍奔走半日,體力有虧。然董平畢竟猛將,雙槍如龍蛇遊走,反覆陷陣十餘合,蕩殺兵卒,不計其數。待看得周圍士卒,漸漸疲憊,心道:「彼魏軍雖勇,曹休卻非我對手。只要格殺曹休,彼軍自亂!」於是躍馬挺槍,專向曹休突去。所有阻攔軍士,俱被挑死。曹休看董平氣勢洶洶而來,卻也存了個計謀,欲引他入圍,四面刀槍齊下,則平縱有三頭六臂,亦必被擒殺。於是囑咐左右,一面佯作不支後撤,一面暗把精兵,調集兩側。兩邊各有心機,便看董平一馬雙槍,漸漸逼近。誰知到此生死關頭,蔣干在營寨之上,只看曹休左右親兵紛紛後撤,以為不能支撐;又看董平越發逼近,心頭慌了,怕曹休有失,急叫鳴金。諸位,這兩軍混戰正激,一方鳴金,豈不助長敵方士氣?更兼魏軍士卒鏖戰,雖佔上風,畢竟不曉大局。金鑼一鳴,皆以為己方不敵,於是陣列紛亂。曹休聽得鳴金,知道迂儒壞事,幾乎把牙齒咬碎;但軍心已懈,只得將錯就錯,回馬退兵。董平哪裡肯捨,縱馬追來,不防曹休扭身一箭,平急低頭伏鞍,正射在帽纓之上,離額頭亦不過數寸。平心頭悚然,方不敢追。唯魏軍撤退之時,被梁山軍掩殺頗多。甲仗旌旗,亦有所失。曹休回到營中,埋怨蔣幹不提。   是夜,蔣干再諫:「都督奉夏侯大將軍之令,鎮守兗州,今若遠離城池,恐非謹慎。」休亦以為然,遂連夜拔寨西去。董平聞訊,引輕銳趕來,卻被休斷後精兵截住,且戰且走,行不數里,號角長鳴,伏兵齊出。平軍不知底細,頓時心怯,被一陣掩殺,不敢再追。平收兵回本營,待等天明,魏軍已去遠。心頭憤怒,便引軍大舉追來。曹休到東郡城下,單延珪、魏定國各引兵馬攔截;高柔在城中,急令史靜、韓榮出城接應,兩邊混戰一陣,休衝破梁山聯營,殺入城中。入城兩個時辰,董平軍馬方到。至是兩邊對峙,不在話下。   過得十餘日,忽哨馬又報,魏大將軍夏侯惇,會中原各鎮之兵,號稱八萬,來救東郡。韓滔、李雲等皆面有憂色道:「我此處兵馬,不過二三萬,安能當八萬魏軍?不如退保青州。」樊瑞獨道:「夏侯惇遲暮之將,提各處烏合之兵,且不言虛張聲勢,就真有十萬,豈堪一戰!諸位手足不必憂慮。」董平呵呵笑道:「樊先生所言,甚合我意!就憑董某雙槍,魏將一千個來,一千個死!只是這濮陽城池,若不速速攻破,倒是不利。」樊瑞正待答話,忽然心動,出帳看天色;望了一回,大喜道:「今番濮陽可破!」平喜問其故,樊瑞道:「某頗曉天象。今日觀之,三更時候,必有西風大起。我早叫魏定國將軍準備一應器物,便為今日之用。如此如此,則濮陽城池,唾手可得。」平與韓滔、單延珪、魏定國、湯隆、李雲,各自安排去了。   是夜二更,魏定國引本部五百神火兵,備好放火之物,並有湯隆率一千軍士相助,齊往城西埋伏。到三更時分,果然西風大起,橫掃天地,吹得城上旌旗,城下營蓬,盡皆彭彭亂刮。猛然間一聲長號,魏定國揮舞令旗,部下軍士,架起百餘部火龍車,一起朝城頭噴射。那車中早備硫磺、炎硝,一時間百餘條五色火龍,呼啦拉直竄起來;三停中一停落在城樓上,粘著號旗、敵樓,霎時熊熊燃燒;二停多越過城牆,飛射入城中街巷營房。更有無數火鷂子、火老鴰,乘風飛騰,搖搖天降。此時因梁山軍屯兵城東,民眾搬遷近城西,多搭窩棚,誰料得遭此無妄之災。須臾之間,延燒半城,火光直映紅天幕。軍喊民哭,亂作一團。魏定國與湯隆軍士,乘勢架起雲梯,攀登上去。一千五百人頭臉手腳,皆塗了魏定國自製藥膏,因此能避煙火灼燒,片刻之間,把城上剩餘幾個守兵,盡數格殺。曹休等諸將在城中雖提防夜襲,何曾預料會乘風火攻,眼看軍民大亂,急欲整頓時,韓滔引軍從城南攻打,單延珪引軍從城北攻打;魏定國更引五百神火兵從西門殺入,推動火龍車,背負葫蘆,放出焰火,人近人倒,馬過馬傷;守兵疑是火煞星前來,更不敢敵。未到四更,三門皆被打破。城中眾多魏兵,各自不能相顧。曹休見大勢已去,急與韓榮、史靜、高柔、蔣乾等,引身邊軍馬突圍。蔣幹道:「三面皆有敵,可走東門。」休道:「敵攻三面,東門必有伏兵。我不如反衝南門,看他如何!」遂調頭往南門殺來。南門韓滔,看曹休引軍捨死撞來,亦不能擋,被休沖城而出,逕轉西奔去了。董平果引三千軍在城東埋伏,及聞曹休從南門走,前往追時,已去了十餘里,看得追趕不上。城中魏軍尚有數千,群龍無首,樊瑞使人招降,遂皆釋兵臣服。瑞方令軍士救城中余火。城內百姓,燒死數千人,傷者無數,哭父哀兒之聲,盈城不絕。魏定國默然不語,樊瑞亦愧疚。便令安葬死者,設靈堂公祭;又撫恤傷殘孤寡,心中稍安。此戰雖收得降兵數千,卻把城中糧食器械,大半燒燬,濮陽城亦殘破。故雖是大勝,卻也淒慘。   董平卻不覺,復問樊瑞:「曹休雖敗,夏侯惇大軍將來,何以抵擋?」瑞道:「如今之計,莫若分一部軍馬,誘夏侯惇前來濮陽;將軍卻親率精兵,迂迴彼左翼,直取許都。惇聞訊必退,然後以濮陽之軍藉機掩殺,其軍自敗也。」董平大喜,便令韓滔、單延珪、魏定國三將,引一萬餘軍,半是招降魏軍,大張旗鼓迎戰夏侯惇主力;自與樊瑞、李雲、湯隆,引一萬五千精銳,卻走陳留一路,進襲許昌。一路穿郡過縣,直近城下。卻待要攻打,忽看許昌城門打開,殺出軍馬,旌旗聯結,中軍大纛旗號「大魏大將軍,督天下軍馬總帥夏侯」。樊瑞大驚:「夏侯惇既已統軍出援東郡,如何竟在此地?」   原來夏侯惇聞梁山軍進圍東郡,欲往增援。蔣濟勸道:「大將軍總鎮後方,不宜親出。可使偏將打將軍旗號,大張旗鼓前往東郡,則守軍自堅,賊軍自亂。」惇從之,便令子夏侯建引州郡援兵一萬,廣張旗號,大舉前往增援。所過輒以惇之名示人,故梁山斥候,亦為所欺。後聞東郡失守,惇又欲親自前往,濟曰:「賊人精悍,常倏忽往來。大將軍若出,恐其間道抄襲許都。未若屯兵待變。至於東郡一路,可使曹文烈與公子夏侯建合兵回討。」惇善其言,於是按兵許都不動。果然數日後,聞梁山萬餘精兵,從北而來。惇喜道:「果不出子通所料!」便待彼接近,開城殺出。   梁山諸將只道夏侯惇已往東郡,不料竟在此處,一時俱驚。魏軍各振號鼓,殺上陣來。梁山軍還欲接戰,早被魏軍衝突,陣勢交錯。前隊金錢豹子湯隆,手提三十斤大鐵錘,擋住死戰;夏侯惇望見,拍馬上前,挺手中虎頭鏨金槍,直刺過去。二將戰無三合,湯隆膽怯,回馬欲走,早被惇大喝一聲,一槍刺入肋下,挑翻於地。卻待掙扎,魏兵一擁而上,亂刀砍死。梁山地孤星,一道孤魂往水泊去了。惇斬將突陣,魏軍皆鼓噪而進;董平還要恃勇頑抗,部下軍卒,卻被曹軍衝亂。樊瑞見勢不妙,急用強弩射住陣腳,緩緩後退。夏侯惇乘勢趕殺,無數里,卻聽城中鳴金,亦只得退回。董平退到許田,安營紮寨。   夏侯惇回到城中,問蔣濟:「子通何故鳴金?」蔣濟道:「我觀梁山軍雖敗不亂,堪稱精兵;又恐大將軍年事已高,難以久戰。故而鳴金。」惇不悅道:「老夫雖年過花甲,筋骨強健,槍法嫻熟,子通奈何輕老夫?來日麾軍殺奔許田,定將這路敵軍一舉蕩盡。」蔣濟道:「大將軍三十年盛名,又受陛下鎮略五州之托,奈何與此蛇鼠之輩計較?縱然得勝,無以為榮,倘有疏虞,徒損威望。」再三相勸,惇乃止。   董平退兵,於許田安營,一面將湯隆草草收斂,並召樊瑞責道:「先生計策,卻是不靈。如何是好?」樊瑞道:「許昌城池堅固,夏侯惇又是曹魏第一宿將,兵足糧多,不可輕取。當分兵略取周圍郡縣,緩緩圖之。」董平道:「我孤軍進逼許昌,利在速戰。若是長久拖延,豈不自失?明日一戰,便要定許昌!」樊瑞道:「倘或彼堅守不出,我軍自疲,還是長遠圖之為好。」董平冷笑道:「先生以我為無能之輩哉?且看我用兵便是!」   次日,夏侯惇早起巡城,看城東煙塵大起,梁山軍整齊隊伍,殺奔城下。當先一將,卻是青眼虎李雲,高聲叫罵:「城頭夏侯惇,快快出來受死!」惇勃然而起,便要出戰。蔣濟聞得,急急趕來勸阻道:「賊人如此謾罵,便是欲誘大將軍出戰,如何能中彼奸計?」惇尚未平息,卻聽李雲令手下軍士,一起叫罵道:「盲夏侯!盲夏侯!不敢出戰,守戶老狗!」惇聽了,心頭無名烈火躥上八丈高。原來夏侯惇建安初戰徐州之時,為高順陷陣營射瞎左目,故最忌諱「盲」字。如今被梁山軍士,堵城叫罵,再也按捺不住。便叫左右取披掛鋼槍來。蔣濟還要苦勸,惇鬚髮噴張,指城下道:「子通請聽,此等草寇,如此猖獗無禮,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半生征戰,未嘗示弱於人,今擁數萬之兵,豈能受此鼠輩羞辱!」遂不聽勸,提槍上馬,點了二萬軍,大開東門,殺奔出去。李雲見了,回馬便走。惇追趕一陣,恰與梁山軍大隊遭遇。待要紮住陣腳,前面旗門開處,董平雙槍匹馬,昂然而出,正是「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平看夏侯惇時,年雖老邁,虎威凜然,亦不禁暗自讚歎;口中卻道:「盲夏侯,我董大將軍在此,汝可敢來戰三百合否?」夏侯惇聽得此話,心頭怒火騰起,大喝道:「有何不敢!」將戰馬一夾,搶上前來,起手中槍劈面便刺董平。董平用左手槍一架,噹的一聲,竟而手腕微微發麻,眼看招架不住,急把右手槍亦回來。心頭暗道:「夏侯惇真乃老當益壯,無怪湯隆死於他手。只是他招式剛猛,必難持久。」於是雙槍游弋,與之纏鬥。惇虎吼連連,鬚髯戟張,兩個放對廝殺,三支槍攪作一堆,殺氣四溢;八個馬蹄盤旋,踏得塵土陣陣起來。兩邊數萬軍士,俱看得呆了。有詩讚道:   北宋草寇起山東,曹魏將士鎮中原。殺氣騰騰,正比英雄相會;旌旗獵獵,助興好漢逞雄。單槍格雙槍,而雙槍迅疾,真堪風流萬戶;雙槍架單槍,偏單槍威猛,好一白頭都督。老驥乘風趕駿馬,惡蛟興波斗蒼龍。   董平與夏侯惇兩個,在陣前往返衝殺,近百餘合,雖各自存了決死之心,卻也難分高下。然惇雖然勇武,畢竟年過花甲,戰得久了,體力漸衰;更兼只有一目,竟不覺有些頭眩。欲待圈馬退時,董平看出便宜,哪裡肯捨,兩支槍如銀環,把夏侯惇連人帶馬圈住,口裡叫:「盲夏侯,若是不敵,便乖乖下馬討饒。我憐你老邁,饒你殘年。」夏侯惇原本性急,豈能容此,氣得單目噴火,奮力死戰。怒氣既動,心脈振蕩,氣血衝突。十數合一過,氣力更是不支。稍手慢時,被董平左手槍格開惇手中鏨金槍,右手槍劈面刺去,正中咽喉。夏侯惇獨目怒睜,口中噴出一股鮮血,栽下馬背,氣絕身亡。惇自隨曹操起兵三十餘年,於軍政兩路,皆多建樹,為操父子所重。不置私產,軍中有清名。終年六十一歲。有詩歎曰:   弱冠雪師辱,臨亂興義兵。從征多留績,運籌亦建勳。終須擔重任,未嘗惜殘生。乘怒赴陣沒,壯哉大將軍。   董平苦戰半日,陣前刺殺夏侯惇,梁山軍一起山呼「萬歲」。樊瑞便叫擂鼓大進,梁山軍馬,一起掩殺過來。魏軍雖眾,多是各地召集郡縣之兵;原本倚仗夏侯大將軍威名,倒也頗有戰心。今夏侯惇戰死,無不慌亂,多不敢接戰,紛紛倒拖戈戟,抱頭潰敗。董平久戰之下,其實也感疲憊,然強打精神,縱馬前突。魏軍看他威如天神,更是膽戰,如潮水般潰退下去,便有少許想奮力交戰的,亦被敗軍一衝,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梁山軍隨後緊緊押殺。蔣濟看局面不好,急叫城上放箭,阻擋敵軍;一面開偏門放進自家軍士。然出城魏軍已被沖得七零八碎,通計三停之中,戰死近一停,走頭無路投降者有停半,得入城中者,不過四千餘人。   董平一戰大勝,受降了近萬士卒,大喜過望。一面把許都困住,一面分兵略周圍郡縣;樊瑞並叫人四處宣稱,只說董將軍起兵,乃為漢家雪恨;又說曹丕既篡社稷,復害天子,不惟是漢朝賊臣,亦是曹家逆子,天下當共討之云云。如是宣揚,果然民眾思漢之心,未曾絕跡,四方以董平真為漢室忠臣,頗有前來投效者。便是許都城中,雖得曹操經營多時,亦有騷動。樊瑞又叫人宣揚,說曹丕害死胞弟曹彰、叔父曹洪,又欺凌諸兄弟,實乃曹門敗類;已立曹操愛子曹植為魏王,使討曹丕,共撫漢室。如此一來,便是城中曹操舊兵,卻也動了心思。更兼當初許都政變,張青、孫二娘夫婦雖俱死法場,卻有少許幾個黨羽,脫出羅網,此刻乘機四處煽風點火。未到十日,城中人心浮動,謠傳頻繁。蔣濟看孤城難保,望救兵不知消息,再若耽誤,只恐走也走不得。只得引親信軍馬,保護官吏、眷屬,大開北門突圍,奔洛陽而去。又有曹休等人,自出奔東郡,匯合夏侯建軍馬,反攻東郡。數日之中,三敗單延珪、魏定國、韓滔等人,單延珪等退保濮陽城池,曹休正麾軍攻打,忽聞許都突變,夏侯惇戰死。休大驚,欲南歸救援許昌,卻又被韓滔等殺出畔住。如此反覆糾纏多日,休終於一戰重挫梁山軍,急急回軍許昌。行到半途,卻聞許昌陷沒,周圍眾多縣鎮,多為董平所得。休知回戰不利,只得勸了夏侯建,一起亦往洛陽退去。   董平看蔣濟等突圍出走,亦不追趕,便通諭城中官吏投降。城中開門相迎,平遂自引精兵五千,大張旗鼓入城。看兩邊百姓仰望,不由得意非凡道:「如今可稱快意也。」樊瑞笑道:「只恐將軍快意,尚有其他。」既入城中,接收戶籍、倉廩,改編軍馬。夏侯惇厚葬,使家人留於許都者守墓;更把湯隆屍首,大吹大擂,隆重安葬,以彰梁山兄弟義氣。董平通計軍馬,比諸半月前進兵許昌之時,平添一倍不止。更得周圍二十餘縣錢糧人口。平大喜,一面令人前往兗州韓滔、魏定國、單延珪與青州彭祀、侯健、張橫、凌振、皇甫端兩處報喜,一面大擺酒宴,與樊瑞、李雲及投降諸將士官吏豪傑相賀。殘席終了,眾人退去,獨樊瑞留下,似有欲言。正是:方覽雙槍風流狀,再看魔王混世時。畢竟樊瑞所言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一回:及時雨籠絡壯士,公孫淵奪位遼東     第一百一回:及時雨籠絡壯士,公孫淵奪位遼東   且說董平行險,奔襲許昌,一戰得手,威名遠震。樊瑞秘謂平道:「將軍今連取青、兗、豫三州,勢不可擋。宋公明必使將軍進兵洛陽。然當前之勢,三州城池,太半尚不在我手;累各處士卒,不滿數萬。若再襲洛陽,必被曹魏各處大軍,翻身合圍。三州再內亂迭起,我恐梁山大業雖成,將軍部下,卻要所剩無幾了。」董平道:「先生看來,該當如何?」樊瑞道:「如今之計,莫若不進洛陽,卻屯兵許昌,經營中原;更遣得力戰將,脅曹植聲名,把兗州、青州各處未曾降服郡縣,逐一討平;一面鎮守要隘,訓練兵卒。如此得三州人馬錢糧,潛心發展。不須一年,可擁精兵十萬。然後伺機進窺河北,南取徐州、淮揚。宋公明與曹魏兩邊對峙,勢均力敵,一年半載之間勝敗難分;將軍屆時提十萬雄兵,更有韓滔、彭祀、魏定國、單延珪皆朝廷名將,凌振火器無雙,又有前番湯隆兄弟精心打造堅甲利兵數萬件。以此實力,進可混一宇內,退可鼎足天下,豈不是王霸之業麼?」董平聽樊瑞如此說,沉吟片刻,佯怒道:「莫非先生欲要說我背離宋公明,自成大事?」樊瑞笑道:「豈敢。我不過說以目前局勢。將軍進洛陽,頗利宋公明,只是損了自家實力;若以我之策,經營三州,兵馬在握,則左可為梁山大業立功,右能自保後路,一切任君抉擇,豈不兩全?」董平聽了,亦笑道:「樊先生不愧混世魔王,說得在理!」計議遂決。   過不多時,彭祀遣人自青州來報,說攻取青州城池多處,並取得前臨淄侯曹植。平大喜,令將植護送來,便欲與盟。那知曹植自甄氏橫死,心已如灰;休說被梁山軍挾持,便是真令他為皇帝,怕也沒了精神。董平亦不管,將他軟禁許昌魏王府邸;一面自封大漢車騎將軍,領兗州牧;一面借曹植名義,揚興復漢室旗號,四處征伐兗州、豫州、青州諸縣鎮。約半月間,所到大半順服,便有些許魏國忠臣,死守城關,也難動搖大局。於洛陽方面,卻只是令韓滔引數千軍馬,進屯陽翟,以為預防。宋江從荊州接二連三催促他發兵洛陽,襲取曹魏後路,平只道兵馬不足,糧草未齊備,極力推諉。   再說曹丕在洛陽,調集後續軍馬,關注前沿。初聞荊州曹仁連挫宋江鋒銳,又聞司馬懿自去關西,不多日便把戰局穩住,張遼、臧霸亦各自在揚州、徐州擋住李俊、盧俊義,各路戰事暫平,心下稍安。未幾,桓階自遼東回報,公孫恭雖受官爵,未曾明復。丕亦不在意。到九月,東邊夏侯廉急報飛傳,說董平起兵,青州淪陷,譙侯曹林死。華歆回朝稟報,漢廢帝劉傑已「驚嚇而死」,不怕董平引為旗幟。兩封文書,一前一後,日內送來,曹丕有喜有憂。隨後再聞曹休鎮守東郡,夏侯惇屯兵許都,幾番大戰。誰料十一月間,噩耗傳來,許昌、東郡皆失,大將軍夏侯惇戰死,曹休、蔣濟引軍敗回洛陽。丕聞言,如五雷轟頂,跌坐龍椅之上,良久方問眾臣道:「夏侯元讓乃先帝所遺宿將,鎮守中原,堪稱棟樑。今一旦身死,何以為之?」太尉賈詡出班奏道:「夏侯都督年雖邁,血氣剛勇,必是恃武出戰,致為賊人所乘。雖身敗軍喪,未足為國家大難。今臣聞董平起兵青州,眾不過三四萬,一路乘銳而來,席捲三州,至今二月,士氣已乏,而郡縣多有未安。此以疲憊之卒,據未定之地,乃賊自取死矣。陛下可調集京畿軍馬,並御林精兵,使許褚為先鋒,曹休為都督,留太子守洛陽,陛下御駕親征,則六軍用命,可一舉破敵。」曹丕聞言,想了一想道:「只是洛陽軍馬,多半是四方草草徵集。賊人新克許昌,害夏侯都督,銳氣正盛,起軍往擊,恐非合用兵之道。當先整訓軍馬,待彼進犯洛陽,然後逆之可也。」賈詡微笑道:「陛下主張亦好。」遂不再言,退回班中。丕便傳令,先叫於洛陽厚厚祭祀夏侯惇,使其弟廉並諸子治喪,謚忠侯。一面派出使者,改拜曹仁為大將軍,曹真為車騎將軍,曹休為衛將軍。一面整訓軍馬,預防董平入寇洛陽。誰知平竟屯兵許都,並不進犯。丕略略鬆氣。   其時已屆臘月,宋江屯兵襄陽,屢屢攻打,不能得手。那後方徵集軍馬,原本精銳不足,怎能奈何曹仁?越急越亂,越亂越難得手。林沖、呼延灼再三相勸,方才退兵二十里,以為持久。先聞董平取許昌,只道必然再進洛陽,欲待曹軍擾動,乘勢進取;誰知平按兵不動,自顧經營三州。江心頭又焦又怒。忽得吳用從雍州送來密信。前面只述西線戰事,司馬懿守禦堅韌,更兼援兵時時到來,不能得手;又報馬超自并州一敗,損折頗重,無力進取方面,遂引五千精兵,前來雍州相助。後面謂宋江道:   「董平兄弟入伙最晚,又兼武藝高超,迭破東郡、許昌,陣斬夏侯惇,必有自傲。今提數萬之兵,擁三州之地,正當我與曹魏相持不下之時,可謂舉足輕重。倘生不測之心,非唯哥哥大業有損,亦壞了梁山兄弟義氣。望哥哥不吝官爵,厚厚加封,並以情理動之,使董平感激效命,則大局可清也。」   宋江看罷,猛悟道:「原來如此!是俺失於計較也!」思度片刻,便令神行太保戴宗,先往巴郡去,吩咐金大堅選用上等好金,篆刻印綬。戴宗去後不多日,攜印回來。宋江又遣他攜印綬趕往許昌去,拜董平為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其餘樊瑞、魏定國、單延珪、韓滔、彭祀等,各自加官進爵。並送親筆書信一封與董平。   董平接著戴宗,因心頭別有打算,面上慇勤,實則防備。待拆開宋江書信看時,略云:   愚兄宋江,敬送賢弟董平將軍。我等一百單八人上應天罡地煞之數,名分兄弟,情誼手足,前番聚義梁山,何等豪邁;今既駕雷入漢,可知天命在我,欲轉乾坤,以造清平。如今賢弟據三州之地,擁十萬雄兵,可謂威名遠播,便是愚兄等,亦為喜悅。想我梁山入漢十餘年,創業艱險,至今杳杳;旋因賢弟奮勇一擊,則如風捲殘雲,皓月九天,賢弟才略,可謂蓋世無雙,亦足我梁山兄弟之棟樑也。聞賢弟自號「漢車騎將軍」,愚兄猶以車騎名號,不足彰賢弟偉業,故拜賢弟為「車騎大將軍」,領司隸校尉,兼司、兗、豫、青、徐、並、冀七州軍事大都督。望賢弟勿負眾手足厚望,速速進兵洛陽,搗曹賊巢穴;則江山可傳檄以定,賢弟亦得列土封疆,平分天下,豈不功名俱收?為此雷霆之師,在賢弟是反掌之舉,而於天下萬姓,則有解救倒懸之功;在梁山兄弟,有義薄雲天之意。此謂手足呼應,共成大業。尚請賢弟勿辭。   董平看罷信,略微一想,便呵呵大笑道:「知我者,公明哥哥也!這般看重,便是為他赴湯蹈火,豈有二言!」便設酒宴,請戴宗上座。其時韓滔鎮陽翟,單延珪鎮兗州,張橫、彭祀、侯健、凌振俱在青州。其餘樊瑞、皇甫端、魏定國、李雲等,俱來作陪。酒席之上,董平取出宋江書信,公諸眾,面有得色。眾皆稱賀,唯樊瑞悶悶不悅。董平慇勤招待,更勸多飲。酒至半酣,當場下令,要發兵洛陽。樊瑞起身諫道:「酒宴之上,不應談軍國大事,以免昏誤。」平怪他當眾頂撞,欲要指責,戴宗道:「樊瑞兄弟說的在理,哥哥明察。」平方不說。於是盡歡而歸。   當夜二更,樊瑞再來見董平,道:「將軍莫非真欲兵進洛陽?」董平道:「正是。」樊瑞道:「其中利害,我前番已說明。將軍若此時取洛陽,恐洛陽未得,三州反失,徒為他人火中取栗也。」董平聞言大怒道:「我自起兵梁山,數月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先生如何這等輕我?且宋公明視我為腹心手足,我亦當奉他為首腦,此『士為知己者死』,又豈能稱作『火中取栗』?樊先生亦是名列石碣之內,如何這般屢進讒言,離間我兄弟關係?莫非因位居地煞,頗有不滿麼?」樊瑞聞言色變,知他已為宋江區區小計所折服,心裡自想:「聞諂諛則喜,見小利而動,此人雖勇武蓋世,非成大業之主也。我若留於此,恐為之害。」遂長揖道:「將軍既決心已下,小可亦不再囉嗦。只是既欲攻取洛陽,則恐豫州、徐州之敵,乘虛入寇兗州、青州;某欲去盧大官人軍中,相助聯絡。」董平點頭道:「甚好。樊先生你我之言,並無第三人知曉,先生勿過慮。」瑞拜辭出門,收拾行裝,帶了兩個貼身伴當,連夜往投盧俊義軍中去了。後人有詩歎道:   石碣天書標同心,魔王空設混世機。終究宋江多狡計,一字收攬董將軍。   次日,董平升帳。先由戴宗替宋江行拜將之禮。董平受了「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七州大都督」職銜,便傳將令。先遣混世魔王樊瑞,前往徐州盧俊義處聯絡,夜間已出發;再留彭祀守青州,單延珪守兗州,魏定國守許昌。自令韓滔為先鋒,皇甫端為護衛,李雲為接應使,調集各縣兵馬,合計步軍近三萬,馬軍五千餘,揚旌直取洛陽。並請戴宗回報宋江,轉呈謝意。戴宗便趕回荊州覆命。宋江聞報,撫掌大笑道:「果不出吳加亮預料!」戴宗道:「哥哥,我在董平兄弟帳前,看樊瑞兄弟神色,略有出入。恐中原異常,有他尷尬。哥哥不可不稍加提防,免得壞了兄弟義氣。」宋江歎道:「我也知樊瑞兄弟文武雙全,兼通天文地理,原本又是一山之主。及至排定座次,只在地煞中排二十五位,並列步軍將校,亦有委屈。然此天意使然,豈得因此耿耿於懷?好在董將軍頗知我意,必不為所惑。亦願樊瑞兄弟自行悔悟罷了。」戴宗拜服不止。   宋江再謂宗道:「董平軍馬既出,曹魏必亂。只是遼東一處,尚未發動。吳加亮先前曾遺下錦囊一個,院長可帶了,急赴遼東,尋燕順、馬麟、焦挺、石勇四位兄弟,照錦囊安排行事,不得有誤。」戴宗取了錦囊自去。江復召林沖、呼延灼、柴進、徐寧等,整備軍馬,只待洛陽擾動,便乘機進兵。   戴宗奉宋江命,施展開神行奇術,一路風餐露宿,不過十日,抵達遼東。早先吳用安排燕順等四人投奔到公孫康部下,十數年間,各為遼東重臣。戴宗先私下會見四人,燕順等自然親熱非常,便把野味海鮮,香米老酒,滿滿擺了一桌,款待戴宗。戴宗吃得醉飽了,謂四人道:「眾位哥哥在遼東,各自當了大官,頗風光哩。」燕順道:「院長哥哥說笑了。在這遼東,雖有權有兵,卻慮與兄弟分散,甚是想念。聞宋江哥哥起兵反曹,欲取天下,今番莫非叫我等奪了遼東,以為南北夾擊?」戴宗道:「燕順哥哥所說,對了一半。」便取出吳用錦囊,五人一起看了。馬麟道:「吳學究這個計策甚好。我等依照遵行,無有不成。」   原來遼東之地,最先是初平年中,公孫度托好友徐榮人情,出任太守。後中原紛擾,度獨霸遼東,威行海外,中原流民亦有頗多往附避難。建安九年度死,其子康嗣位。後康死之時,其子晃、淵尚幼,故眾推康地公孫恭為主。前番曹丕廢漢稱帝,特遣使封恭為右驃騎將軍,遼東太守。近者又遣桓階出使,加封車騎將軍,燕公之爵。公孫恭心懷首鼠,尚未回報。戴宗在四將處隱匿數日,便往面見公孫恭,自稱奉興漢大將軍宋江命,前來聯絡,共起義兵。恭本懦弱之人,不敢答應。在朝堂之上,支支吾吾,說話全無邊際。戴宗暗自好笑,也不催逼。   入夜之後,那錦毛虎燕順,卻前去見公孫淵。淵置酒款待,飲數杯,燕順道:「我遼東這番若起兵進取幽州,必是公子領軍。正好建立功業也。屆時多多關照。」淵聽了,正中心事,拍案道:「公孫恭這廝,畏首畏尾,豈敢出兵!」原來淵性急躁粗暴;前番被公孫恭嗣位,年漸長大,心頭不服。此刻借酒發洩,故出此無禮之言。燕順佯歎道:「當初先大人逝世,公子年幼,故永寧侯代攝內政。今公子才略膽識,俱勝過永寧侯數倍。朝堂上下,皆以為永寧侯該當還政公子哩。」淵聽了,更合心意,於是力邀燕順痛飲,一邊罵罵咧咧。喝到半醉,忽然門外進來一人,厲聲道:「好大膽子,你二人敢在此出言攻擊太守,莫非要造反麼!我這便去太守府出首!」淵大驚,急急跳起,拔劍出鞘。看來人,卻是馬麟。燕順急攔住公孫淵,謂馬麟道:「馬大人,你平日也曾為公子不平,如今怎這等陷害?」馬麟笑道:「我不過戲言耳。公子,如今宋公明起兵荊楚,天下響應。可恨永寧侯無勇無德,不敢出兵。我等軍中將士,盡皆不平。願推戴公子為遼東之主,不知意下如何?」公孫淵聞言,又驚又喜。燕順卻道:「馬將軍休要再言語調戲。永寧侯盡掌遼東兵權,我等貿然起事,豈能得手?」馬麟大笑道:「單以我二人之力,恐未必能成;然若我等連接宋公明,則又如何?」燕順道:「宋公明如何肯助我等?」馬麟道:「現放著使者在此,只要我等答允起兵,宋公明豈有不支持之理?」兩個一唱一和,只說得公孫淵樂不可支,竟如那太守位置已經到手一般。燕順道:「雖然如此,務必謹慎。」馬麟道:「這個自然。還有石勇將軍,亦對永寧侯甚是不滿。我特請他前來。」燕順大喜:「倘石將軍肯相助,大事必成!」原來石勇時任襄平巡城校尉,掌握衛戍軍馬。於是馬麟出去,請石勇來商議。石勇道:「公子遠勝永寧侯,理當得政。只是宋公明所持如何,不可不慎,我願明日去見使者,試探他意思,再來回報商量。」於是三人辭去。   次夜,再聚集府公孫淵邸,石勇道:「末將已去說了。戴宗大人甚是歡喜,直贊公子膽略過人,行事果斷。並言公子只要出兵幽州,宋江大人必無所虧;當表公子為燕公也。」公孫淵道:「前番魏國使者桓階來,也封公孫恭為燕公。哪個更強?」馬麟道:「曹丕篡漢,天下人皆怨憤,眼見得殘雪逢春,須臾融化了。便封燕公,不過是個替死名目。宋公明今虎據荊楚,擁雄兵三十餘萬,又有龐統、吳用參謀,盧俊義、李俊爪牙,便是西川劉循,交州士燮,西涼馬超,俱為所用;前者董平起兵,縱橫千里,魏兵都不敢交戰。如此大勢,豈不明瞭?如今機會,切莫失去!」公孫淵心腸早動,當下拍案道:「既如此,我當起兵誅公孫恭,以遼東響應宋公明!」燕順大驚道:「永寧侯雖然昏庸,畢竟是公子叔父,囚禁即可,何必殺他?」淵方沉吟,石勇道:「自顧這爭權奪利,哪裡顧得阿叔、侄兒哩。公子不殺他,莫非他便不殺公子?」公孫淵聽了,狠心道:「石將軍所言有理,如今不得心慈手軟了。只是公孫恭貼身護衛焦挺,身手甚好,如何近得他身?」石勇哈哈笑道:「焦挺也是我兄弟,如今正好一起報效大人!」淵大喜,便與眾人商議兵變之事。   過不數日,便是大年。恭在堂上召集眾官飲宴,且請戴宗同慶。宗於席間,再提聯盟伐魏之事,恭依舊支吾。忽然公孫淵挺身而起,拔劍道:「曹丕篡漢,人神皆憤。我公孫世受漢恩,豈能受偽魏之封!今宋公明首倡大義,正宜相從,如何這般推三阻四!」恭看他無禮,正欲斥之,只聽外面兵甲碰撞,卻是燕順引兵殺上殿來。恭大驚,一面後退,一面連呼:「焦將軍何在?」焦挺大呼:「老焦在此!」提步搶上殿來。恭只道他來護衛,便往身邊躲,卻被焦挺一把揪住,擰過胳膊。恭驚得四肢疲軟,焦挺一手扼恭咽喉,一手持刀道:「今願從公子,舉遼東討漢賊,不從者,某必殺之!」眾官、衛士看了,皆不敢動。此時石勇引巡城兵馬,扼住要隘;馬麟引本部兵,攔住城外軍營,因此無人來救應。戴宗急急出來,搖手道:「二位,皆是自家人,不可火拚,不可火拚!以某看來,先君公孫康病勢,永寧公暫且監國。今公子長成,便還政也是情理之中。諸位皆是遼東棟樑,大漢忠臣,切切不可自亂!」燕順道:「戴大人所說有理!」就勢同眾兵,擁公孫淵上座;勒令恭奉印綬下拜。那公孫恭生性懦弱,且命在人手,焉敢抗拒?乖乖依從,納了印綬。馬麟再脅迫眾官,一起參拜。眾官都是要性命的,況也頗覺恭不如淵,更無一人抗拒。淵自鳴得意,洋洋上座,自此便穩坐了遼東太守之位。戴宗與眾官俱稱賀,不多時各自散去。淵一面遣心腹出去安定四處郡縣,一面卻令人將叔父公孫恭暗地縊殺。於是從新安排文武。以馬麟為安遼將軍、燕順為定風將軍,石勇為中郎將,焦挺為校尉,各自引為心腹。   隔二日,再請戴宗來,答允起兵之事。宗大喜道:「太守忠於漢室,凡人不及也。待回稟宋公明哥哥,必以幽冀二州割讓,以酬將軍高義。」淵呵呵大笑。部將賈范勸道:「遼東新易主,不可妄動刀兵,以免無端惹禍上身。」淵大怒:「汝言遼東新易主,是蔑視我乎?」賈范再三苦勸,淵火起,令縛出斬首。謀士倫直出來勸諫道:「賈范是一片忠心。以我遼東之眾,只宜保守地方,安定百姓。貿然出師遠征,非明主所為。且主公方才奪位,永寧侯又轉日莫名身故,人心未定。倘再興兵,只怕遼東生靈塗炭,大禍臨頭,悔之晚矣。」淵哪裡肯聽,竟把二人一併斬首。便拜大將卑衍為都督,馬麟為副,楊祚為先鋒,燕順為接應使,自領後隊。前後合兵四萬餘,直指幽州。   軍馬次第起行時,忽人報管寧先生,道旁相迎。公孫淵大奇,步行上前,盡禮道:「幼安先生,可有見教?」寧道:「將軍麾軍西向,欲何為也?」淵道:「欲討伐篡漢之賊,以報朝廷。」寧微微頜首道:「如此甚好。前番永寧侯之事,卻是如何?」淵臉上色變,強辯道:「為叔父怯懦,竟欲受偽魏之封,實毀家門親譽,又陷遼東數十萬子民於不義。因此非常行事,為士眾推領印綬。誰知叔父越日暴卒,可知生死天命,人莫知也。」寧道:「逝者已去,空餘哀悼。然將軍此去,須不可自折其節。倘能終守漢制,則成敗榮辱,皆不足慮也。」淵聽得莫名其妙,只是點頭。寧作長歌道:「漢室衰敗,豪傑鷹揚。兵刀紛起,未知魚龍混鱗,何處是真英雄也!」歌罷,掉頭自回。淵心頭悵悵上馬。燕順勸慰再三,方復令進兵,殺奔幽州而去。戴宗自還報宋江不提。   且說魏主曹丕,忽聞聞梁山軍董平,被宋江封「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七州大都督」,起兵十萬來取洛陽。丕急召眾臣商議。賈詡出列道:「陛下勿慌,賊人自取敗亡,此天賜陛下太平也。」丕又驚又喜道:「前番未用君言,朕深自後悔。如今君既言有計,速速教朕!」詡道:「董平以賊寇,驟起山東,僥倖獲利,橫掃三州。為之上計,乃是把大兵分佈三州之地,內召兵馬,外圖擴張,一面以輕兵擾我諸路糧道,乘隙進取河北,此策斷我筋脈,則為我大魏心腹之患。中計則是屯重兵許都,分略我豫州、徐州兩處,與宋江、李俊、盧俊義三路賊軍前後夾擊,使我曹仁、張遼、臧霸三軍困窘,殘我手足,以脅軀幹。今彼卻用下策,頃發大隊,來打洛陽。看似氣勢洶洶,實則孤注一擲。陛下只需堅壁清野,守洛陽及堰師、陽人、虎牢關等要隘,使敵軍困頓司州,進退維谷。一面遣能員引輕銳,奔襲兗州、青州等處。賊軍新起不久,人心未附,王師所到,不難克定。待彼師老糧盡,然後縱御林精兵擊之,可一戰獲捍賊之首也。」曹丕聽了,連連點頭。司徒華歆,出班奏道:「太尉所言,雖然頗合兵法,究竟有不妥之處。」丕問曰:「為何不妥?」華歆道:「如今洛陽附近軍馬,雖有數萬。內中精銳,不足三成。尚要分佈各處,守把要隘。倘賊軍大至,萬一兵力不支,豈不危及陛下?且堅壁清野,一則動傷百姓,二則耗費時日。若任賊軍躥入京畿,蹂躪地方,萬一後方再起變故,則雖欲克復不可也。」曹丕悚然道:「然以子魚公之見,該當如何?」華歆道:「以不才看來,莫若發詔書,速召在外諸軍,一起返回京畿,先將董平賊軍,一舉盡殲。然後回鎮四方,未為晚也。」華歆話音剛落,蔣干挺身而出,搖手高叫:「不可,不可!」說出一番道理來。畢竟未知蔣干所說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二回:曹子桓回軍聚司隸,龐士元走馬奪潼關     第一百二回:曹子桓回軍聚司隸,龐士元走馬奪潼關   話說魏黃初元年末,梁山雙槍將董平,佔據中原之地,起兵西犯洛陽。魏主曹丕聚眾商議,太尉賈詡以當堅守要隘,襲敵之後,司徒華歆卻道當召外軍合擊。丕正不能決,蔣幹出列道:「陛下,華子魚之見,卻是不可。今曹子丹、司馬仲達、曹子孝、張文遠、臧宣高諸位將軍,皆在外與賊軍交戰,敵我犬牙參互,彼此相持之際。倘發詔書召回,一則亂軍心,二則敗兵勢,使賊軍長驅疆土,恐黃河以南,皆非國家所有也!我看文和所見不錯,陛下可依照而行。」華歆冷笑道:「國家以洛陽為首領,河北為腹心,臨江州郡為手足。子翼欲捨首領而保手足,且問倘洛陽失陷,雍、豫、揚、徐各州,能獨保全乎?」蔣干抗聲道:「然則亦未曾聞有自折四肢,而獨欲保全首領者!」華歆道:「子翼果然雄辯滔滔。只是司隸要地,卻自棄先機,冀敵不繼,恐非用兵之道。也罷,我二人無須再爭,全憑陛下作主便是。」蔣干氣哼哼退過一旁。曹丕原本引華歆為心腹,卻以賈詡智謀過人,頗欲信之。然蔣幹出來一說,丕素知他往往空談誤事,因此反倒有了偏見。再看賈詡,微微撚鬚,只不再出言。丕沉吟許久,計議未決。忽河北又有警訊傳來,說遼東公孫淵殺其叔父恭,奪太守之位,響應宋江。早晚便要發兵攻幽州而來。滿朝聞言,皆議論紛紛。曹丕怒,擊案道:「不想邊夷鼠輩,如此猖獗。既如此,朕當召回諸軍,御駕親征,先破董平,再討遼東。卻看鼠輩如何下場!」蔣幹道:「陛下,遼東公孫,道路甚遠,只需令幽州諸將堅守,彼勢窮自退。陛下何苦為小賊而動大怒?」曹丕道:「此輩雖偏遠,倘不早示天威,待彼侵我河北,只怕大魏再無寸土安寧。朕意已決,與其待敵自退,何不自出退敵。諸君勿復多言!」便在朝堂傳旨,往曹真、曹仁、張遼諸路軍中,各調強兵猛將,回援洛陽。眾官散去,賈詡看著蔣干一臉激憤,心頭暗自苦笑。   曹丕使命,傳到襄陽,曹仁接旨,頗驚,與徐晃、文聘、滿寵等商議道:「如今襄樊局面,賊酋宋江親提大軍前來,我等竭力苦戰,方佔得優勢;正要逐漸修削,轉守為攻,陛下來此旨意,我等當如何?」滿寵道:「聞悍賊董平起兵青州,數月間殘破中原,陛下心憂,欲先剷除此賊,亦是正理。只怕這裡兵勢一減,宋江重佔上風,則我等苦戰結果,付諸東流。」文聘道:「前些時,賊柴進、徐寧軍,繞道襄江,擾動荊北,方才稍加安定。倘此間兵馬抽調北進,荊襄之地,紛亂再起,便難以平復了。」曹仁躊躇間,徐晃道:「救洛陽,則此地勢單;不救,又陷主危。兩難之下,某以為君命不可違,還當回軍相救。」曹仁聞言,點頭道:「公明所言甚是。公明可引二萬軍回援洛陽,某自守把襄陽,絆住宋江,何如?」徐晃道:「敢不從都督令!」曹仁便點二萬馬步軍,令徐晃帶了,星夜趕回洛陽赴援;自整頓剩餘兵馬,仍分呂常守樊城,文聘、滿寵守襄陽,自屯兵城外,以為犄角。   張遼在合肥,得曹丕旨,與李典、樂進、呂虔等商議。樂進道:「既有君命,不可違之。」張遼聞,低頭不語,片刻抬首道:「我合肥兵馬抵擋李俊五萬賊軍,正是緊要時候。倘此地一撤,被彼長驅直入,恐不但於大局無補,反令賊勢更添,而李俊、董平倘得連接一氣,臧宣高在徐北也難支撐。如之奈何?」卻以目看李典。李典慨然起道:「今之計,合肥不可不守,然既有聖旨,洛陽亦不可不救。某觀之,文遠與文謙可引軍回救洛陽,某守合肥,斷不叫賊匹馬入豫州。」張遼甚壯之,道:「曼成有此意,我何憂也?然賊眾我寡,今既欲撤兵,當先以進為退,殺他一陣,然後可回援。」遂與眾人定了一計。張遼、樂進引軍馬大張旗鼓,出了合肥,作勢往洛陽而去。   李俊攻打合肥數月,連連不得手。忽聞張遼引軍北進,大喜道:「合肥敵少我多,只畏張遼勇猛。如今他既然走了,當一鼓拿下。」樂和道:「哥哥休要托大。張遼智勇雙全,只怕另有圈套。」楊雄道:「甚麼圈套,分明是董平兄弟在中原發動,因此曹丕驚恐,調張遼回去相救。哥哥當乘這機會,一舉奪了合肥,不可遲疑坐失。」李俊想了半天,便令楊雄引兵五千為前隊,前去奪城;鄧飛引軍五千為二隊接應。自與歐鵬、樂和,領三萬兵,相隨掩進,卻留朱富守營。   楊雄得令,策馬殺奔合肥而去。到城下,一聲號鼓,李典殺出,大罵道:「賊子屢敗,還敢來犯我合肥!」楊雄道:「張遼何不出來?」李典道:「張將軍豈肯會你!」兩個便交鋒。斗不多時,鄧飛引二隊兵到,李典看梁山軍勢大,退回城去。楊雄、鄧飛合兵,攻打城池。約半日,李俊大隊到,問了戰局。俊思度道:「既然不見張遼,卻未知敵情如何。二位兄弟且先圍城,我把大隊依舊屯於後面接應。卻將每日攻城兵馬,輪番更換,以使兵力得休息。」   不日,忽得朱富遣人流星馬報,說張遼軍馬突現,攻打我軍大營,恐難以抵擋。李俊大驚道:「果然有詐,我等還是冒失了。」便叫鄧飛打頭,楊雄斷後,大軍緊急回撤。卻暗自吩咐歐鵬引一支軍,埋伏在城外。果然梁山軍一動,城中魏軍殺出來,被歐鵬伏兵突起截斷;李典卻也早有準備,自安排了接應兵馬,兩下混殺一陣,歐鵬不敢戀戰,自去追李俊;李典卻也不欲死拼,收兵回城。   再說李俊急急忙忙趕回大營,行到半途,忽報有敵將樂進,截殺前隊,鄧飛正與苦戰。俊急令中軍上前接應,便聽路邊鼓號大作,殺聲暴起,突出一支魏軍,當先大將,威風凜凜,正是張遼。拍馬舞刀,殺入敵群。東南一路梁山軍,屢被張遼所敗,驚得肝膽俱裂,無敢抵禦,紛紛倒戈潰走。李俊收羅親兵,還想迎戰,無奈部下兵馬甚多且亂,無從收拾。原來朱富來報的一路,卻是呂虔打張遼旗號虛張聲勢,果然騙得李俊回師。眼下張遼突出,俊措手不及,部下雖多,無從迎戰,只是奔走。後隊楊雄趕來,欲待接住,反被中軍潰兵衝亂,張遼縱兵掩殺,斬獲無數。李俊正自叫苦,卻得歐鵬從合肥城下趕來,轉去襲張遼側翼。遼兵少,不敢等敵恢復陣腳,揚旌自撤,並叫樂進、呂虔,各自退兵。李俊被張遼一番殺敗,又折數千兵,自認晦氣,亦退十里。張遼既得此一勝,料李俊短期難於重振,遂與樂進引一萬精兵,西援洛陽。只因路程遙遠,又要避敵人截殺,不能驟至。   又說關西,司馬懿、曹真、秦朗督率兵馬,正與梁山軍龐統、吳用相持,忽接聖旨,司馬懿與曹真便在扶風商議。懿道:「陛下欲彙集軍馬,先擊破中原董平,卻也是策。只我與賊對峙關西,原本是守渭北、扶風、長安三處,取長蛇之勢與敵相持,勢均力敵。今倘減兵東援,恐無力守禦,只好棄渭原,而以大軍屯於潼關,取猛虎在山之勢。」曹真道:「棄渭北、扶風尚可,長安乃西京,仲達亦欲棄乎?」司馬懿道:「若得一智勇之將,引兵萬人,守禦長安,自可牽制敵人,使彼不得放心東進。然敵既兵臨渭原,長安幾成孤城,只怕無人敢擔此重任。」話音剛落,張郃挺身而出道:「郃受國家恩典,無以為報,願守長安!」司馬懿道:「雋乂忠心可鑒,但我兵退潼關之後,長安勢危,實恐雋乂不堪重負。」張郃瞠目道:「仲達此是何言!某願與長安同存亡,城若有失,勢不獨生!」眾皆感慨。司馬懿又道:「我等欲還兵東退,龐統多謀,必來分兵截殺。可安排伏兵,待彼掩襲之時,迎頭痛擊,挫他一陣,我方好撤退。退到潼關,再分二萬軍回援洛陽,餘部堅守,以當敵人。」曹真道:「三處軍馬撤退,當有序而行。可先退郿縣軍,會齊扶風,然後同去長安、再行東撤。」商量定,一面告與長安秦朗得知,一面安排埋伏,自行調動。   早有探馬報入梁山軍中,說魏軍從郿縣,暗暗撤離。龐統遂與吳用商議:「必是董平將軍發動,曹丕令各路魏軍回援洛陽。我不可不藉機攻擊。然司馬懿多謀,倘埋伏兵馬反擊我軍,卻當提防。」吳用道:「彼軍既撤,我便可進屯渭原,先切斷長安後路,盡取雍州,然後緩緩東進,何愁不勝?」龐統道:「如此雖可保不失,然進展甚慢。若被魏軍退往潼關守住要隘,彼北據黃河,南倚華山,則我關西大軍,俱被遏制。今我有一計,佯攻其渭原諸寨,卻親引一隊精兵,突襲潼關。若能得手,可將魏軍盡皆封死於雍州。」吳用道:「潼關距離甚遠,中途若遇敵截殺,如何是好?又兼彼城關險要,倘被阻於關下,進退不得,亦是危險。」龐統道:「行軍戰事,豈能無一絲風險。今魏軍思東歸在即,多防備西面,我恰好乘機奪取。加亮可督率大隊,不必掛心。」   於是龐統升帳點將,令龔旺引兵一支,攻渭北曹真;丁得孫引軍一支,攻扶風司馬懿。兩路各自防備埋伏,只要牽制;扈三娘、王英引三千兵,及川軍、西涼軍,做好戰備,倘魏軍大隊殺來,則上前接應,魏軍若退,截其道路。又遣孫立、董衡引三千兵,於路呼應。秦明引一支軍如此如此,吳用督率全軍,協調各路。自同花榮、時遷、石秀,點三千精兵,朝東潛進潼關而去。   是夜,魏軍渭北兵馬,分路撤離,扶風軍馬,亦相呼應。梁山軍龔旺、丁得孫截住,司馬懿早安排埋伏軍將,迭次殺出,梁山軍扈三娘、王英並川軍眾將又分頭上前接戰,便在這從郿縣到長安百餘里間,混戰不休。魏軍原本只要東撤,見敵有所防備,便不死戰,且戰且走。吳用指揮梁山軍,卻纏住不放。兩邊鬥了一夜,梁山佔據渭北營寨並郿縣,魏軍撤往槐裡。   次日黃昏,忽有一支軍馬,殺奔長安城下,當先大將吼道:「我乃霹靂火秦明是也,奉軍師將令,來取長安,秦朗快快下來受死!」秦朗知道秦明厲害,不敢造次,鄧艾道:「看彼軍馬,不過數千,何不開城殺出,可一舉擒之。」戴陵道:「士載休要欺敵,彼乃梁山猛將,更兼龐統、吳用多謀,倘是詭計,我等出擊,豈不吃虧?」鄧艾道:「曹真、司馬二位都督正安排大軍東撤,若被彼佔住城外要隘,斷我退路,甚是不利。公可與某一千精兵,從北門出,抄小路襲其側背,公卻以大軍正面擊之,可獲全勝。至於埋伏,只要留好接應兵馬,便不須畏懼。」秦朗只是持重,遣人探看,說長安南面山谷,直到子午谷口,俱有旌旗鼓號,朗更不肯出擊。秦明見狀,也不來攻城,便在城外耀武揚威,日則揚旌,夜則火鼓。   過一日,司馬懿、曹真引數萬魏軍,從槐裡撤來長安。秦明軍自退。入城相見,說了戰況。司馬懿道:「彼以數千軍,來我城下,若非埋伏兵馬圖我,便是分我心也。秦元明可曾遣人打探東邊消息?」秦朗道:「不曾。」司馬懿頓足道:「元明誤矣。」正說間,東邊飛報,說有梁山軍數千,急行潼關而去。眾皆大驚。司馬懿道:「如今郿縣、扶風兩處已經棄去,倘潼關被奪,則我數萬大軍,困守長安,進退不得,是坐以待斃!當急往救援。」曹真道:「原先便有計畫,我大軍退往潼關。只留雋乂守長安可也。」司馬懿道:「局勢更險,長安只怕難守。但若不守,則我以背與敵,更難免傷折。如此倒要多加計較了。」張郃道:「前番既有話,豈可畏死食言!諸公放心東去,某鎮長安,誓與存亡!」司馬懿道:「壯哉雋乂。可請鍾元常交代防務。」鍾繇不動聲色道:「前番賊人破城,某全家被害城中,父母妻子墳墓猶在,豈可遠離?今亦願與雋乂同守孤城。只我諸子在京,煩請仲達照顧。」眾皆感歎。忽小將諸葛誕,挺身出道:「某無才德,亦願隨二公守城,共建功勳。」真、懿甚壯之。便留兵萬餘守城。曹真、司馬懿、秦朗等引餘眾五六萬,先遣夏侯霸三千騎為前隊,夏侯威、夏侯和引五千軍為二隊,大軍各依強弱,急奔潼關而去。   再說龐統一路東行,情知也瞞不過許久。距離潼關數十里,統便與花榮、時遷並五百餘人,化妝成魏軍敗卒在先,卻叫石秀引軍隨後趕來。沿途見有真正敗卒,皆裹脅一路。到關下,潼關守將看數百魏兵潰敗而來,恐怕混雜奸細,不敢放入。數百魏軍,哭拜無著,遂轉向北,往黃河渡口逃去。誰知行不十里,一隊梁山軍橫截過來,魏軍潰兵被砍殺數十人,關外又來數千梁山軍。潰兵皆調頭奔到關下,哭拜哀求,甚是淒慘。守將不忍,叫開關放入。數百兵擁入,守將忽覺不對,急令關門,亂箭伺候。此時龐統部下兵,才進三分之一,乃拔劍大叫:「退死進生,眾人隨我上!」將馬一拍,當先搶前。眾軍聞聲,頓時奮勇衝陣。關中兩邊亂箭射來,梁山兵左右格擋,雖死甚多,依然步步逼進。片刻之間,混戰在一起。關中魏軍亦甚頑猛,雖亂不懈,奮力拚殺,梁山軍進城兵少,卻是吃虧。花榮混在其中,張弓搭箭,正中守將面門,倒下城樓。亂軍中奪了一匹馬,一支槍,躍馬陷陣,當者披靡。城外石秀髮狠,督率軍士,一起搶關。時遷施展輕身功夫,騰上城樓,斬開吊橋繩索。城外梁山軍,遂一擁而入。城中魏軍無主,當不得一群大蟲裡應外合殺來,再無力抵抗,紛紛投降。此時龐統身邊五百兵士,也已死傷半數。統身中兩箭,所幸俱是浮傷,無干緊要。花榮、時遷、石秀俱來問候,龐統道:「今日仗諸位出力得手,休要貪歇。可留石秀助我守關,花榮、時遷引一千軍,混入潼關敗卒,一起東行,出其不意,奪取弘農。如此則東撫洛陽,如觀指掌矣。」榮、遷領命而去。   這邊夏侯霸引三千鐵騎,向東急行,殺奔潼關下,卻看上頭偃旗息鼓,並無一個兵士。霸心知不妙,待要細細查看,城頭一聲號鼓,旌旗豎起,龐統呵呵大笑:「夏侯仲權,潼關我已取了。」霸大怒,便要攻關,梁山軍亂箭下來,魏軍不能抵擋,紛紛退走。行到半路,逢夏侯和、夏侯威軍來接應。兩下匯合,且安營寨,回報曹真、司馬懿、真、懿聞潼關丟失,大驚。懿道:「潼關若失,則被龐統、吳用軍入寇司州,便是河北亦難安寧。今當不避生死,合力奪了回來!」真然之。正欲安排軍將扣關攻打,又報有敵軍不知多少,尾隨而來,當先大將旗號,卻是「西涼馬超」。司馬懿歎道:「前有雄關,後有追敵。我軍孤懸於野,不堪久戰。只好全軍東退。」曹真道:「潼關被扼,如何東行?」鄧艾道:「某看來,可以疑兵一支,佯作往黃河渡口模樣。我大隊卻從華山之南,繞回弘農。敵既分小隊精兵,突襲潼關,想必未及斷華山要隘。」使人探察,果然華山無敵。於是魏軍分隊此地從華山走。繞過潼關,東行一程,卻又報弘農亦被梁山軍用計取了。司馬懿歎道:「好個龐士元,膽大包天,用兵果決,無愧鳳雛也。」郭淮道:「想來彼新取弘農,兵馬不多,我何不再分兵奪回?」司馬懿道:「潼關已失,縱然奪回弘農,於大局無補。我久戰關西,士力疲憊,困頓野外,非為上策。不如東退澠池,分守函谷關,以為長遠。」真從之。便遣郭淮、孫禮、朱贊引一萬軍,屯於函谷。自同司馬懿、秦朗引大軍駐紮澠池。一面飛報魏主,言明關西戰事。並說軍馬已近洛陽。曹丕得信,雖懊悔失了關西,卻也只得自認。   吳用得知魏軍東撤,便分兵奪占雍州郡縣。欲要全數東進,卻被長安橫在面前,威脅糧道;更聞守將乃是張郃,不敢小看。沉吟片刻,便先教孫立、扈三娘、王英引梁山軍一萬,並雷同川軍一萬,屯駐長安城下。自同其餘軍馬,東進潼關,匯合龐統,再商議軍情。龐統道:「今我取潼關、弘農,洛陽已在眼前。然此處乃魏賊心腹,頗有精兵猛將。更兼司馬懿、曹真雖從關西退出,全師尚存,只怕還有一番苦戰。」吳用道:「以某之意,當先設法攻取長安,然後大軍東進,可以無後顧之憂矣。」龐統道:「若能攻取,自然是好,然張郃乃智勇名將,守禦一城,恐難驟克。不如圍困為上。」吳用道:「既如此,長安一路,某自擔當,或圍或攻,見機而行。便請先生指揮東路,如何?」龐統道:「洛陽一帶,曹丕大軍雲集。我雖連勝,貿然進發,亦非上算。當聯絡宋公明,以荊襄、江東、徐州之兵,三面彙集,方可會戰。」正在商議,忽報馬超求見。須臾,超入,謂二人道:「今既得潼關、弘農,何不速速麾軍,殺入洛陽,生擒曹丕?」吳用道:「孟起將軍勿急,正與士元先生商議進兵之事,卻不可莽撞。」馬超道:「汝等便是過於謹慎,往往畏敵,失卻戰機。」吳用心中大為不悅,卻不好得罪馬超,只暗暗鬱悶。龐統自以好言撫之,馬超告退。龐統稍加整頓,引梁山軍、川軍、西涼軍約五萬,據弘農、潼關,虎視洛陽,一面送書信於宋江,教各路起兵,同近進魏都。吳用帶了龔旺、丁得孫並二千精兵,返回長安城外,安排軍馬,圍困四門。自己思度形勢,卻寫了一封密信,交與宋江。   再說宋江在襄陽,聞報魏軍北退了一二萬軍馬,心知必是董平發動。於是令眾將上前,乘機攻打。曹仁驟然少去了三成兵力,自然有些吃緊,然督率士眾,卻也堅守得住。宋江看敵勢雖少,己方卻依舊不能得手,未免又焦急上來,欲要硬攻,林沖、呼延灼、柴進等屢屢勸止。忽接到龐統、吳用兩人書信。拆開看時,龐統是教宋江把荊襄、江東、徐州各路軍馬,以一部絆住當前曹軍,大隊皆繞過敵堅城要隘,合擊洛陽。只要洛陽一破,則魏國亡時不遠。宋江看了,深以為然。再拆看吳用書信,卻是道:   「前番教董平兄弟西進洛陽,是為牽制曹魏兵力,使我各處得手。如今時過境遷,曹丕調回各路軍馬,共守洛陽,而我關西一路,亦迫司州。此刻正是調集諸路軍馬,合圍洛陽之機。若再貽誤,則董平兄弟恐難當曹丕大軍,他若敗時,不但動搖各路兄弟軍心,兗州、豫州、青州基礎,怕亦要丟失不少。哥哥當自引一路軍馬,繞過襄樊,走豫州西部,進取洛陽。哥哥祥查。」   宋江看了吳用書信,心中初有不解。沉思半晌,笑道:「加亮安排周密,真知我也。」遂召集身邊將佐,共是黑旋風李逵、八臂哪吒項充、賽仁貴郭盛、神算子蔣敬、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豹子頭林沖、神醫安道全、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撲天雕李應、雙鞭呼延灼、母大蟲顧大嫂、白面郎君鄭天壽、小旋風柴進、金槍手徐寧十五個好漢,並士壹、廖立等漢時文武,一起商議道:「如今中原董平西進洛陽,龐統、吳用盡取雍州,我當率各處軍馬,齊發洛陽,生擒曹丕,以安天下。」林沖道:「哥哥金玉之軀,更兼嫂嫂臨盆在即,不宜遠行。且繞襄樊而進洛陽,頗為艱險,何不從兄弟中揀選一人帶領軍出,哥哥留鎮荊州即可。」宋江笑道:「多謝林沖兄弟好意。然洛陽決戰,乃是我梁山自創業來第一場大戰,各路兄弟皆有,倘號令不齊,豈不各自為戰?此一也。路途艱險,但若我便畏難,眾家兄弟,誰肯賣命?此二也。董平兄弟為人英武,我若不去,怕誤會小看於他。此三也。故此行無人可以替換。至於你家嫂嫂,安大夫已說無事,何必多擔心?」便道:「我同武松、李逵、呼延灼、項充、郭盛、蔣敬、李應、安道全八位兄弟,引自家梁山軍三萬五千,及士壹將軍之交州軍五千,進發洛陽。此間軍事,請林教頭代理,諸位兄弟協作,不可教曹仁、文聘猖獗。」顧大嫂道:「哥哥,嫂嫂臨盆在即,安大夫還是留在此處為好。」宋江道:「安大夫臨行前,給夫人把脈開藥便可。我當初百八人結義,為梁山大業,已傷折了二三成,須知我等兄弟,俱是心脈相聯,每傷一人,俺心中必慘痛數月。此去洛陽,我三五路弟兄會戰曹賊十萬大軍,正是廝殺激烈時,豈能少了良醫?俺又豈能為自家妻子,便怠慢了眾多手足?」言罷淚下。眾好漢都感激不已。呼延灼道:「起兵洛陽,有東西二路,東路走豫州,西路走宛城。哥哥走那一條?」宋江道:「走東路,從豫西過。」眾聞皆怪。廖立道:「主公,荊州欲到洛陽,倘若從西路,過宛城、路程較近,且與我上庸兵馬呼應,豈不甚好。今從東面繞行豫州,既費時日,更兼魏軍阻攔,設有差池,恐誤戰機。」宋江呵呵笑道:「公淵莫怪。俺自有計劃便是。」帳上面面相覷,不知所以。宋江亦不再多說,便點兵將,先令神行太保戴宗,往東邊聯絡盧俊義、李俊二路,教兩軍加緊西進,合擊魏國;接著派武松為先鋒,李應為壓糧官,呼延灼為中軍大將,蔣敬為參謀,擊鼓出兵,走豫西道路,北進中原。   再說董平,被宋江書信哄得興高采烈,點起軍馬,殺奔洛陽。沿途過關克關,遇城奪城,直殺到堰師,聞韓滔差人來報,前方有魏衛將軍曹休,引軍攔住,滔不敢造次,等候定奪。董平呵呵大笑:「這等手下敗將,也敢來與我交鋒。」便令催軍大舉前進,要與魏軍決戰。正是:雙槍已得都督首,萬馬再顯貔貅威。不知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三回:董一撞逞武敗陣,宋公明奪城據兵     第一百三回:董一撞逞武敗陣,宋公明奪城據兵   且說魏黃初二年春,梁山雙槍將董平,被宋江封為「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七州大都督」,引軍數萬,進取洛陽。聞報曹休引軍在堰師紮營抵禦,呵呵大笑:「鼠輩還敢送死乎。」提軍前去交戰。兩陣排開,董平便引軍衝殺過去。曹休亦不和他對戰,只叫前面牌刀、長矛如林密密而立,卻使弓箭手一起亂箭射出;平軍雖然凶悍,畢竟血肉之軀,更兼曹軍訓練精熟,衝突不入。董平親身衝擊數十回,不能得手,忍不住破口大罵。曹休理都不理。到黃昏,收兵自回。   當夜,董平召眾商議道:「賊子卻不敢與我交鋒,怎地是好?」皇甫端道:「將軍前番英雄,殺得曹軍膽怯,因此不敢出。但我軍既已發動,不宜久久拖延。以某看來,可留一軍在此對峙,將軍自引大隊,繞過堰師,直取洛陽。」平道:「此計甚好,便留李雲在此。」李雲道:「將軍,我等雖兵精將勇,但深入魏境,後方未寧。若是處處分兵,只怕為敵人所乘。」董平道:「某橫掃中原,三州魏賊望風而靡,他如何敢來乘我?」遂令李雲引兵六千,屯守堰師;自引大隊繼續西進。   往西去不多時,卻又報魏主曹丕。親提大軍,前來交戰。董平大喜,便令進發。誰知曹丕也只屯駐於平軍前,高築壁壘,堅守不戰。董平數番挑戰,魏軍只不出;欲要強行衝擊營寨,魏軍早已全副準備,亂箭齊下,平軍到不得塹壕前,便是死傷一片。董平縱然武藝絕倫,亦無可奈何,只好依舊退下。欲待再引精兵繞過,這裡魏主大軍在前,曹休牽制在後,倘孤注一擲,直插洛陽,恐後路不保。董平因此躊躇。又兼曹休遏制堰師,使得後方糧草轉運不暢。李雲手段有限,雖竭力撲救,總被曹休今日東出,明日西出,擾襲紛紛。平軍只得設法就地徵集糧草。卻看軍馬駐紮處,沿途鄉民百姓,盡皆畏避。   原來近者司隸一帶流言紛紛,說這董平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賊臣董卓之子;董卓伏誅時年齡尚幼,潛逃關東。後糾集黨羽,更與梁山軍狼狽為奸,欲再亂天下,為父報仇。這便是魏太尉賈詡見董平打「扶持漢室」旗號,以號召民意,因此故意造出謠言,以便充抵。原本亂世民危,流言最易起來。況董平以年歲計,恰恰相宜;賈文和此人又最善用流言,當初便曾激反李傕、郭汜攻取長安,又曾以流言潰散李傕部下。此時小計略施,自然頗見成效。那司隸一帶,三十年前曾被董卓塗炭,荒蕪多時。這番傳言「小董賊重來」,自令士民皆變色。於是董平所到,人人畏避,處處保守。連消息道路,糧草補給,皆有所難。董平因此進兵甚緩。平只得叫且駐紮下來,一面查探原因,一面搜集糧草。欲要轉回去再奪堰師,卻又不甘;待要進發,力難支持。心頭憂煩,成日與皇甫端、韓滔會飲。   心腹嘍囉探聽得消息,前來告知董平,有流言如此。董平此時已帶八分酒意,聽了究竟,不怒反笑道:「敵人說我是董卓之子,是欲羞辱我。卻不想那董卓出生西涼土豪,而能獨霸半壁天下,脅持皇帝,使關東諸侯,聞之膽怯;若非墮王允奸計,險些改朝換代;縱然身死,卻還得享美女貂禪多時,此等艷福,卻也不淺。我若能得為董卓,亦無愧一身本領了!」言罷,磔磔大笑。韓滔、皇甫端聽了,各自面面相覷。片刻,皇甫端道:「以董將軍武藝精良,兵法出眾,更兼人品無雙,豈是董卓能比?且董卓慘虐人民,為惡深甚,將軍又豈能與之相比?」董平乘醉怒道:「這般黎民百姓,我董大將軍拚死拚活,要為他們掙下一般太平江山;叵耐這廝愚鈍,竟不與我方便,反去助曹賊。此等行徑,豈不該殺!我尚恨當年董卓殺得不夠!」韓滔看他醉言無度,忙與皇甫端好生勸止。董平不肯罷休,罵咧咧回中軍睡去。   次日起來,董平便傳令全軍,就地擄掠民間,錢糧盡入軍庫,丁壯編入隊伍。皇甫端大驚,苦口相勸,董平道:「我要作善人,偏生那般愚民,欺善怕惡。既如此,我何不索性作了惡人!」皇甫端道:「將軍,我等一百單八人當初聚義梁山,便是要替天行道。如今倘危害百姓,豈不自毀前言!且自古欲成大事,必要得人心。前番將軍得以馳騁中原,固然是將軍神勇,卻也有曹丕作惡,惹得人怨,四方響應將軍有關!今民眾一時魯鈍,誤會將軍,日後必解。將軍若為出氣便慘虐百姓,民心失去容易,恐再要收卻難得了。」董平聽了,沉吟不語。   忽有緊急軍情來報,說後軍李雲,被魏軍殺敗。平甚驚怒道:「青眼虎也是一條好漢,如何這般不頂用!」傳來細細詢問,原來曹休佯作分兵劫取梁山軍糧道,引李雲引軍去救;卻親率精兵,從堰師殺出,因此擊破李雲營寨。雲敗走三十里。董平聽罷,拍案道:「曹休小賊,如此猖獗,我誓殺之!」便令回師去打郾城、韓滔、皇甫端皆不敢多勸。   董平滿腔怒火,引軍回頭。方才出發,卻報曹丕親引大軍,尾追出來,截我後隊。平聞丕出,轉身迎敵,曹丕卻不與他戰,還是只紮營寨,守陣腳。此時曹休殺敗李雲,便把董平軍糧草,多多抄掠。平軍欲進時,曹丕橫截道路,欲退時,董平卻又不願,因此進退維谷。韓滔、皇甫端皆勸:「今我攻洛陽,難以驟勝,又兼後路不穩。不如暫且退回許昌,整頓數月,再來決戰。」董平道:「俺自起兵山東,未嘗一敗,今若退去,豈不威名盡喪!」執意不從,卻令皇甫端引三千軍,往西去匯合李雲,保護大軍糧道。自己倔強鬥氣,同韓滔兩個,依舊與曹丕相對。   對峙了月餘,董平屢屢挑釁,未得一戰;雖然各處抄掠縣鎮,多有小利,卻不能進步得手。更兼軍馬糧草匱乏,難免有些越軌;董平又怨恨百姓,不去留意制止。司州民心,愈發背離。這日,忽聞報曹丕大營出兵,前來會戰。董平大喜,便要迎戰。韓滔道:「賊軍對峙多時,今敢前來,必有預謀。將軍不可孟浪。」董平道:「便有預謀,我只撞入敵陣,一槍戳殺曹丕,魏軍自敗!」便同韓滔引軍出。   原來此次曹丕親征,賈詡參謀,先對峙月餘,令董平暴躁求戰,士卒卻沮氣。此時出戰,自有妙算。但見魏軍排開陣勢,中間金色麾蓋兩旁,龍鳳日月五色旌旗招揚。董平看了,教擂鼓搖旗,吩咐韓滔壓陣,自己一馬當先,引鐵騎奔突而去。須臾,衝到陣前,雙槍連出,挑殺數十魏兵,直入圍中。前面魏將,都遮攔不住,兩邊卻各出鐵騎,反圍上來。好個董平,倚仗雙槍,左衝右突,魏軍戰將,斗不數合,紛紛落馬。眼望見麾蓋趕去。曹丕正在車上,看董平威風凜凜殺來,心頭不由驚懼。一邊賈詡急叫放箭,魏軍千弩齊發,董平揮舞雙槍,弩箭皆不能傷,卻也無力前進。眼見左右士卒,紛紛中箭倒地,魏軍卻團團裹來。平大怒,揮舞雙槍,四面衝突,魏軍迎面皆倒。賈詡在陣中,只把令旗招展,指揮魏軍包抄。此時董平引軍在前,橫衝直撞,蕩殺魏兵甚多;倘是正面衝突,曹丕早已不敵。但此刻賈詡安排,只把大盾長戟,強弓硬弩擋住正面,用鐵騎從兩翼牽扯,因此董平衝突多時,並無得手。從己時戰到申時,兀自不分勝敗。賈詡看兩方多已疲憊,便叫點起狼煙。   董平廝殺半日,也有些疲累,遂回陣前。韓滔諫道:「久戰不克,不如且收兵,明日再出。」董平方欲傳令,忽聽南面鼓號連天,一彪軍馬殺來,當先大將手提戰斧,喝道:「徐晃來也,草寇速速納命!」董平大怒道:「今番不是你,便是我!」一馬當先,引軍迎著過去。徐晃提大斧廝並。兩個交馬斗無數合,董平部下,已被曹軍沖得紛紛潰退下去。原來徐晃從襄陽北回,早已到來。只等賈詡狼煙訊號,便殺出取敵。董平軍鏖戰一日,焉能抵擋得住這支生力。董平看左右皆敗,亦不能獨個支撐,相隨且戰且走。韓滔看見,正欲分兵接應,正面魏軍擂鼓大振,背後精銳殺出。當先一將,身長八尺有餘,手提大刀,虎面虯鬚,正是虎衛將軍許褚。手提大刀,背後虎衛軍、虎豹騎,兩翼展開,勢不可擋。韓滔見他來的兇猛,不敢迎戰,撥馬便走,這一走,大隊跟著潰敗,被魏軍順勢掩殺,傷折無數。董平看情形不好,親自持槍斷後,且戰且走。徐晃麾下副將欲上前擒拿,吃他十餘合內,連挑翻四五人下馬,方才知道厲害。那董平引少許親兵,在隊伍尾巴死戰斷後。曹丕親自驅車押殺,看他這般英勇,不由讚歎:「朕嘗聞武皇帝曾歎呂布濮陽死戰情形。今觀董平武藝如此,竟有當年呂布之風。」賈詡道:「那呂布本是董卓義兒,董平既也是『董卓之子』,其風正宜也。」丕呵呵大笑。   是一戰董平大敗,軍馬損折甚多。幸得皇甫端、李雲引後隊接應,方才安定。卻被曹休更從北襲擾,糧草多失去,無法立足。因此一路退往少室山,勉強紮營立足。曹丕既匯合徐晃,晃道:「今末將既來,是削襄樊曹大將軍之力。不可拖延,當先擊破董平賊軍。」丕然之。便把京畿兵馬,分撥二萬,令韓榮、史靜統帥,並歸徐晃,一起進逼少室山。   再說宋江,自出荊州,走豫西道路。此刻董平崛起青州,席捲中原;而張遼在合肥抵禦李俊,因此豫西地方,十分空虛,被宋江一路長驅直入,並無抵禦。江每到一地,輒招收豪傑,補充軍馬,一面整頓倉廩。充裕者,取其半為軍資,匱乏者,分發軍資濟民。地方守令,凡降順者盡留原職。因此一月間,平定豫西十餘城,軍民盡傳宋公明仁義。   三月間,江入豫中,便是董平地盤。平所置各地官吏守將,宋江一一遣人慰問,多加其官爵,或賞金珠。並探豫中民情。月中旬,到上蔡。遣人探問前方軍情,知董平引軍,正與曹丕對峙於洛陽之東。武松道:「哥哥,何不即刻西進,增援董平哥哥。」宋江搖頭道:「董平兄弟西征,中原未曾安泰。當先安定中原,再圖進取洛陽。」遂發令箭,以李應為兗州牧兼領青州巡閱,率五百精兵,火急趕往兗州,替回單延珪來:「兗州兵馬官屬,員外盡數接管。只叫單延珪兄弟率本部騎兵,火急到許昌會齊。青州彭祀兄弟,亦歸員外節制。」李應領命去了。宋江再率眾人,一起往許昌進發。   城中魏定國聞宋江大軍來,急遣使者迎路勞軍。宋江看了禮單,乃是肥牛五十頭,豬羊各三百口,好酒一千瓶,精糧萬斛。宋江看罷,笑道:「魏定國將軍是我手足兄弟,如今卻何必這般客氣。你只回去,請魏將軍自己前來相見。」江自把兵馬在許田下寨。   次日,魏定國親自到宋江營寨相見。江親到轅門口迎接。魏定國見了宋江,倒頭便拜,哽咽道:「許多時不見,哥哥卻蒼老許多。」宋江扶起魏定國,大笑道:「兄弟也是。只要手足得完聚,共創大業,便再老十歲,又有何干。只是近年,俺在襄樊被曹仁碰得焦頭爛額,兄弟們在中原,卻做的好大事業。」魏定國面有慚色道:「未曾多與哥哥出力。」宋江正色道:「這是何言。你等在中原馳騁千里,揚威立名,此梁山大事,怎叫未曾出力?愚兄不才,卻要重重拜謝兄弟。」深深一揖到地。魏定國大驚,急忙下拜:「哥哥休要折殺兄弟。」宋江再扶他起來,攜手進營。武松、李逵、呼延灼、項充、郭盛、蔣敬、李應、安道全等頭領俱在帳內,宋江令擺好酒肉,大家開懷暢飲。   酒到半酣,宋江道:「兄弟,今日既得重會,日後便幫愚兄一路征伐,如何?」魏定國道:「只是董平將軍去時,囑我守禦許昌。不敢分身。」宋江笑道:「前番董平兄弟在中原,左右無助,只好請兄弟守城。如今我等聚齊,守禦城池這等小事,自有手足替代,魏定國兄弟這般才華,當臨陣破敵,以建大功。」魏定國聽了,沉吟不語。宋江只是勸酒。定國飲得大醉,便在江寨中歇了。   次日早,魏定國起身來,再去見過宋江。卻看江全身披掛,在大帳中高坐。身邊神算子蔣敬高聲道:「魏定國兄弟,快上來聽哥哥授職!」魏定國只得上前,宋江親自取出一顆官印,高聲宣道:「梁山大將地猛星神火將軍魏定國,攻取濮陽,平定中原,鎮守許昌,多有功勞。特封安北將軍,並拜為大軍左路先鋒官,隨同征戰,以建功勳!彼所領許昌督一職,由郭盛暫代。」魏定國聞令,上前拜謝過。宋江拍定國肩道:「今番,卻看兄弟再多多為梁山出力!」定國惟惟。   於是宋江令呼延灼引大軍駐紮許田,自帶了李逵、項充、蔣敬三個,點三千精兵,同魏定國一起進城。原來今早魏定國尚在安睡,宋江已遣郭盛帶兵一千進許昌,把各路駐紮兵馬,盡數收編了。各處衙門,亦以安頓。魏定國被宋江好言勸慰,自然順從,況且事到如今,也無可違逆。宋江遂收許昌。   正在歡喜,卻報董平將軍有緊急軍情來,卻是被魏軍曹丕、徐晃兩路殺敗,退守少室山,遣人來許昌,叫魏定國引軍前去接應。宋江看罷,對魏定國道:「兄弟看來,可否去救?」魏定國躬身道:「盡憑哥哥作主。」宋江微微點頭:「魏軍既添了徐晃,難以力敵。我等兵馬在此雖眾,未整頓完備,更兼西邊吳加亮一路消息未通,不可冒進。」便令使者先回報董將軍,竭力守禦。言罷,便叫退堂。過一日,單延珪引千餘鐵騎,從兗州兼程趕來,參見宋江。宋江極力撫慰,拜為右路先鋒官。卻只叫兩個整頓兵馬,並不出軍救援董平。   再說董平在少室山,為魏軍所困;欲待走時,來路亦有魏軍,恐無人救應,只好堅守營寨。眼見得營外魏軍日日叫囂挑戰,董平難免憤怒出戰。誰知出戰之後,任你左衝右突,也只逞得一路威風;被魏軍陣法嚴整逼迫上來,長矛如林,弓箭如雨,董平再有通天能耐,也當不住部下潰敗。因此戰一場,敗一場,接連又損折不少兵士。皇甫端力勸,遂不再出。一面只待許昌援軍。   誰知使者回來,卻說宋江大頭領已入許昌,把兵馬盡數收去了。口稱整頓行營,不能發兵。董平大驚:「我在幫他攻洛陽,他倒取了我許昌,還這般怠慢,欲陷我死地乎?」心頭火起,便要再出營去衝殺。韓滔、李雲、皇甫端等竭力勸住。李雲道:「如今,只好再發書信,請宋江哥哥看兄弟情面,發兵救助。」董平怒道:「他如此做法,便是故意貶我。何來情分!便死,也不求他!」皇甫端再三苦勸,董平大怒,拔劍道:「再亂言者,斬首!」眾人惶惶不敢再言,各自下帳。   再過十餘日,董平寨中,糧草將盡,不由恐慌。欲派使者出去向宋江服軟,心有不甘。正在焦慮,忽報左近敵軍,紛紛拔寨退走。董平心頭不信,自去看時,果見魏軍俱卷旗北退。尚慮是誘敵之計,須臾,看一使者飛馬來報:「宋江大頭領親率五萬大軍,自許昌來救援董將軍!先頭乃是行者武松,引副將八員,精兵五千,距此無十里!」董平聞說,百感交集,皇甫端、李雲、韓滔等,卻不由歡喜。再過一刻,便看山腳旁煙塵大起,一彪軍轉過來,當先虎面行者,正是武松。董平卻也只好上前相見。武松倒頗豪爽,道:「許多時不曾見過哥哥。宋江哥哥聞哥哥被困,甚是焦急。只因怕輕進不利,戰敗事小,誤了兄弟事大;因此趕緊整頓兵馬,前來救援,便遣俺作先鋒。」董平自然感激。行者道:「眾位哥哥,可隨我一起去見宋江哥哥。」董平待要猶豫,皇甫端、韓滔、李雲皆道:「我等與董平哥哥同去。」平被眾人一擁,不好推辭,只得率眾人,來見宋江。   出少室山行無數里,只見煙塵漫天,無數軍馬肅然而來。董平心下惴惴,卻已騎虎難下,只得硬著頭皮,前去相見。方接近一箭,聽前面騎馬小校齊聲高呼:「董平大將軍來也!」接著兩邊旗門,次第分開。中間走出宋江,面帶和善,看了董平,飛身下馬。平等亦下馬,一起相見,宋江納頭便拜。董平等大驚,急急道:「哥哥,如何這般大禮?」宋江起身,語調淒然道:「是俺無能,在漢朝擔擱這十數年時間,沒了二三十個兄弟,大業成事,還不足半。如今仗眾位兄弟奮力,奪得這三州城池,為梁山事業立了大大功勞,我這裡又算甚大禮?」韓滔、皇甫端、李雲等,各自感激。宋江又拉董平手道:「董平兄弟武藝絕倫,前番槍挑夏侯惇,力取許昌,又威震洛陽,無愧當世虎將。俺宋江幸賴兄弟,得以到此,何其感激!」董平口裡道:「哥哥過譽。」心頭還是頗為受聽。宋江又道:「此次俺與眾兄弟來,便是相助同取洛陽。前番因事情緊急,代管許昌,如今這中原兵將,還是交董平兄弟獨立都督,如何?」董平如何不知他意思,只道:「我本是武夫,但知攻略,不善治理。前番哥哥不在此,故權作主。今番哥哥既來,自然我全體將士,都歸哥哥麾下。哥哥幸無推辭。」宋江流涕道:「董平兄弟深明大義至此,真無愧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也!」遂召集全軍,宣令道:   「漢車騎大將軍,司隸校尉董平,前番起兵山東,席捲中原,功勞頗大,都督七州軍事。今大將軍宋江亦入中原,不日當獎帥三軍,光復東都,以安漢室。諸州軍事,亦當並歸節制。各軍將士,俱當以大義為先,捨身報國,精誠協力,至死方休。不得以門派私見,有違軍令。犯者不赦。」   令宣畢,眾軍山呼萬歲。宋江又道:「董平兄弟卻才稍有小挫,我不可急於進兵。且先回許昌整頓,待糧草備齊,然後發兵可也。」董平如何有異議。於是一起返回許昌。回得許昌,宋江便令大擺酒宴,重慶兄弟會面。此時許昌,卻共有梁山宋江、武松、李逵、呼延灼、項充、郭盛、蔣敬、安道全、董平、韓滔、李雲、皇甫端、單延珪、魏定國,一共是十四個好漢。眾人斟酒割肉,多說舊話,不覺醺醺。   午後,宋江卻自入魏王府邸,參見曹植。但見植雖身著華服,卻形容委頓。江暗暗歎息。攀談片刻,宋江極盡慇勤之事,奈何曹植早已心灰意冷,更兼身在這許昌城中,名雖貴為王爵,實不過做了金玉囚徒。宋江談了多時,曹植精神不見起來,江只得告辭。   出府邸,宋江暗自搖頭。神算子蔣敬在旁道:「哥哥緣何歎息?」宋江道:「只恨俺我梁山軍雖佔了梁、雍、荊、揚、兗、豫、青諸州之地,卻不得一名分。漢朝名臣良將,固然來的甚少;得一魏王曹植,卻如木偶般,毫無用處。」蔣敬亦搖頭歎。忽聽得一聲怪笑,宋江驚時,卻看黑旋風李逵從背後跳出來,拍掌道:「哥哥每日裡只歎個鳥氣!以哥哥如今這許多兵馬,何必要他甚張王,李王,魏王?便自己做了個大宋王,有何不可!」宋江喝道:「黑廝胡說!」蔣敬卻笑道:「哥哥,鐵牛雖魯,這話說得卻也是理。哥哥如今已佔天下之半,僅有『梁山主帥』一銜,實是難以號令諸侯。不如便自封為王,以定名分。」江大喜,尚有躊躇道:「此等大事,卻要問過吳用軍師,方才好定。」正說間,有心腹人來道:「吳用軍師,從關西有書信來。」宋江便拆開看。因這一看,有分教:九州盡燃無名火,中原推出草頭王。不知吳用書信,說的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四回:及時雨稱王號大宋,黑旋風中計陷小屯     第一百四回:及時雨稱王號大宋,黑旋風中計陷小屯   且說宋江進軍許昌,盡收中原,忽得吳用書信來。江拆開看時,信中道:   「哥哥既進許昌,占中原,可自稱王,以令群雄,討滅曹魏,更定名分。我梁山軍自入漢起事,漢人多以『草寇』目之;今既占天下之半,人不得視作草寇。哥哥若稱王,則以王號行事,樹興漢之旗,率天下討魏,理之宜也。」   宋江看了,喜與蔣敬道:「吳加亮卻也知我心事。」蔣敬道:「既是軍師亦如此說,哥哥稱王便是。」宋江沉思道:「不忙,卻還先與龐士元商議。」於是遣人書信往告龐統,詢其意思。這裡自整兵備戰不提。   過不多日,龐統回信來,宋江拆看時,略云:   「聞明公欲稱王,竊以為不可。今兩軍對峙中原,恰是關鍵時。相決卻在智謀勇武,不在名號。公挾漢臣之名,樹討賊之旗,摧鋒陷陣,天下何敢不從?若自登王位,無益大局,反叫天下人猜疑。此一也。西川劉循、劉闡,交州士燮,及遼東公孫淵等,雖與大王同盟討魏,卻皆是借漢朝名分,彼此之間,各有利害,並無相屬。公若稱王,置彼何處?且西川二劉,當初公反劉備時,推為盟主;雖時過境遷,然彼昔日仇父劉璋為備所害,戒備之心,更添三分。公如稱王,恐引同盟相忌,二也。倘欲稱王,則必建設朝廷。然今觀天下,漢臣多為操、丕屠戮殆盡,余賢多在洛陽。明公麾下,猛將良謀固甚多,若朝廷之臣,寥寥無幾。倘以大將軍號令討賊,倒還行得,欲建王府,實有名無人。故以某見,與其稱王,莫若尋漢宗室中與前天子相近者,立為皇帝,然後公可仿曹孟德,以成王霸業,何須稱王乎?」   宋江看了,卻也有理。思度再三,再問吳用。過數日,吳用書信再回,道:   「龐士元之言,雖甚在理,卻與我心思不通。今曹丕篡逆,漢室已亡,天意如此。哥哥倘若欲作漢室忠臣,則自當尋宗室子弟,以立皇裔,復興漢朝。但以哥哥仁武俱全,便自創社稷,又何不可?立君之後,百事不由己,倒在其次;日後再有打算,豈不自束手足?昔項羽曾立義帝,待義帝駕崩,人皆說是項羽所為,由此為天下所惡。其實義帝究竟誰人所害,無人知曉,但項羽立帝,便是自尋桎梏。哥哥今稱王,天下人縱有議論,無非說野心勃勃;若先立皇帝,倘有變故,更落萬世罵名。至於朝廷之臣云云,所謂帝王將相本非種,哥哥只要稱王之後,勤政愛民,四方有識之士自當絡繹來投,又何愁朝中無人?且我梁山兄弟入漢十數年,四海隔離,更兼多人故去,頗有心冷處。今哥哥稱王,必使眾望得孚,亦令兄弟們欣慰,掃清委頓。」   宋江看罷,意思稍舒,卻還猶豫不決。與蔣敬商議,蔣敬亦不決。這邊躊躇不下,卻早被流言漸漸傳開,有雲宋江欲立新君者,有言宋江欲自稱王者,有言宋江欲自稱帝者,甚或有雲宋江欲立曹植為魏皇帝,自封魏大將軍,以篡曹丕者。李逵是日日過來纏著,問宋江哥哥何時作皇帝。那兗州、豫州乃至荊州民間,卻也時有傳言。宋江與蔣敬苦笑道:「如今再耽誤,恐人言可畏。」蔣敬道:「哥哥還是盡早稱王,以安眾人之心。」江點頭,卻又不語。   忽看武松大踏步進帳來,問道:「公明哥哥,外間傳言,說哥哥要稱皇帝,也有說要當王,究竟哪個是非?」宋江道:「流言多來,也沒個是非。倒是武二兄弟,以你看來,哥哥當如何?」武松大聲道:「以俺看,就憑公明哥哥如此人才,當皇帝當王,還不一般!」宋江連連搖手:「豈敢豈敢,這裡是大漢天下,這般說,要叫我為天下唾罵反賊了。」武松笑道:「哥哥忒糊塗的。當初是大宋天下,哥哥帶著兄弟們佔據梁山,殺官劫庫,如何便不是造反?又如何那一班被我周濟了的窮苦百姓,紛紛反來謝我?以俺看來,只要哥哥心頭有兄弟情義在,要當漢朝忠臣,甚好;要反了漢朝,也好。卻管它許多作甚!」   宋江聽了,涕淚齊下,握武鬆手道:「我在大宋時,因生為大宋人,故只知除滅貪官,報效皇上。如今進了漢朝,卻是二郎說的在理。」回顧蔣敬:「我等爭論這許多,卻不是自亂心智?還是武二兄弟快人快語!」便叫蔣敬籌備稱王之事。   再不多日,龐統又有書信來道:   「明公縱慾稱王,亦需先立漢室皇裔,然後封王,名正言順,方為號召。蓋曹丕雖篡,人心未嘗忘漢。明公起事來,破劉備窘曹丕,皆以興漢張揚。今若擅稱王爵而無顧漢室,恐名分易棄難拾,既失民望,欲再如前番以順討逆,難矣。彼時欲悔今朝孟浪,晚矣。」   宋江看了,搖頭冷笑道:「士元先生果然是漢之名士。卻不知改朝換代,本尋常事。人心真若思漢,為何曹丕建魏,天下上到公卿,下到黎民,順從如故?又為何諸葛亮、姜維六出九伐,終無寸功,反被三分天下,都送與了司馬一族?不想鳳雛先生,也有迂腐之時。」雖如此,回書一封,文辭禮敬有加。只說「今番謠言頻傳,甚雲我欲代漢自立。故權稱王,以塞眾扣。先生指點,不敢不謝。」卻只催蔣琬,快快籌備。於是蔣琬串連了一些宋江帳中文臣,譙周為首,報稱諸多徵兆,鹹示宋江當為王。正鬧得有趣,又報馬雲祿在江陵分娩所產麟兒,名喚宋安寧,近來經公孫先生相時,此子面相「極為富貴,不可測也」。江大喜,更以為吉利。一邊少不得連番推脫,這裡眾人,自是迭次勸進,甚至有中原四方百姓,聚集許昌,皆哭請宋公明大將軍稱王。宋江見眾望難逆,遂勉強應允。再與蔣敬等商議國號,或雲宋江起事於荊州,故當號「楚」「荊」;或雲稱王中原,可名「鄭」「韓」等號,宋江笑道:「楚、荊、鄭、周,盡皆地名。我卻就取『宋』為號。一來以姓氏為國號,是古時風氣;二來,也算我心不忘大宋,便於這千年之前,也要替大宋開疆拓土。」說罷,哈哈大笑。蔣敬拜服道:「不想哥哥意思深遠如此。」   宋江自反曹魏,仍用漢新平年號。遂於新平五年五月,築壇於許田,方圓九里,分佈五方,各設旌旗儀仗。只可惜宋江雖佔據五州之地,後漢文臣,少有投效,幕帳空虛。如今軍馬挺進中原,身邊更是無人;中原之士,董平日前又少有禮遇,從者更是寥寥。宋江只得從荊州把一些舊時降臣,盡皆帶來安頓,更在許昌廣招「賢才」,但凡知書識理,略有宦名,盡皆延請湊數。好容易弄來百十人,排列階下,更有武松率三千精兵佈陣圍定,呼延灼、董平等引軍中許多武將映襯,卻也煞是威風。良辰到時,由「魏王」曹植,請宋江登台,進了冠冕璽綬,便就「宋王」之爵。那宋江身材原本黑矮,貌亦不出眾,然數年間指麾英雄,縱橫天下,自有一番威嚴。如今身著王服,凜然台上,眾看之,真個五霸諸侯之相!兩邊儀仗齊備,排列大輅、金鉞、彤弓、虎賁。階下文武參拜,甲兵環繞,旌旗挾風招揚,好一番王家氣候!有詩道:   旗鼓儀仗擁宋君,宋君卻是草莽人。莫笑區區六尺體,得御烈烈十萬兵。王侯將相本無種,山河社稷多飄零。曾駕霹雷越千載,今乘大勢安萬民。欲從天意改青史,先施人謀斗群英。壯士何須論出世,江湖翻騰作朝廷。   宋江登台,受文武參拜。自封大司馬大將軍,兼討魏大都督,「代漢伐魏」。以龐統為太尉錄尚書事,吳用為司空,譙周為司徒,「大漢魏王」曹植為丞相。立馬雲祿為王后,宋安寧為王太子。更以盧俊義為驃騎大將軍,董平為車騎大將軍,林沖為征南大將軍,呼延灼為征北大將軍,秦明為征西大將軍,李俊為鎮東大將軍。其餘梁山人等,各有封賞。更作檄文佈於天下道:   「大漢四百年,恩澤遍佈,民多感懷。叵耐曹氏逆黨丕,承父王爵,不思報效,反為篡逆之舉,使人神共憤。宋江雖無才德,究曾沐漢皇恩,忍看鼠輩謀朝,以逞其奸凶之志?故勉就『宋王』之位,號令天下,皆起而討魏賊。如能平滅偽朝,還安萬民,方使正義伸張,英雄得寧。」   稱王畢,宋江又加封四方諸侯:以劉循為蜀公,公孫淵為燕公,士燮為越公,馬超為秦公。教金大堅製作印綬,前往分封,一面便在許昌調兵遣將,預備進發洛陽。   西川劉循,得到宋江送來印綬,不由火起,對黃權道:「宋江這廝,不過是區區草寇,口頭奉我做盟主,借西川兵馬反了劉備;說好交還巴郡,只是拖延,如今他自家竟敢稱王,卻傳令封我為公,位在其下,甚是欺人!」黃權道:「主公息怒。今宋江兵力強大,又有董平、盧俊義、李俊等悉聽號令,正是勢頭日上。且討伐曹魏,是光明正大之事,主公不可因憤怒而惡之。然,『蜀公』稱號,非漢朝所授,公不可受,當婉言辭之。」劉循道:「只是宋江不尊天子,卻稱大王,足見圖謀非淺!某身為宗室,焉能坐看他步步篡位!」黃權道:「宋江稱王,自有其意。然如今他畢竟奉漢室之名,且曹魏篡漢,不可不討。主公可暗作準備,待曹魏平滅之日,宋江若有不臣之心,我等再起兵討之可也。」劉循道:「只恐曹魏若平,宋江坐大,再難剪除。」黃權道:「事在人為。且漢室雖衰,人心不忘,篡逆之徒,必無善終。劉備宗室梟雄,以仁義之名號令天下,一旦稱帝,經年兵潰身死;曹丕承父之業,雄踞中原二十餘年,一旦稱帝,接連損兵折將。今宋江不過是草莽狂徒,倘敢為此倒行逆施,其亡翹足可待,主公又何必以強弱不敵而憂心?」劉循聽罷點頭,遂遜謝來使道:「宋王好意,我等不勝感激。然身為宗室,逆賊未除,不敢擅受封爵。待偽魏平滅,曹丕伏誅,再厚顏乞封。」重賞令回。   馬超得印綬,亦有猶豫。與手下商議,李恢道:「宋公明雖手握兵馬,終未得朝廷認可,彼封將軍為公,卻是名不正言不順,反倒受制於他。」施恩卻道:「差矣。如今漢朝傾覆,幼帝橫死,宋公明佔據中原,手握數十萬雄兵,代漢伐魏,豈無名義?將軍累世公侯,正當為秦公,以正名分。且將軍與宋王,姻親也。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無謂受制。受秦公封號,正是相宜。」超遂受了秦公封號。交州士燮、遼東公孫淵,自然各拜謝公爵,甘之如飴。燮更添兵助林沖攻襄陽,淵亦督促諸軍速取幽州。   龐統在弘農與司馬懿相持,聞宋江終於稱王,且任自家為太尉錄尚書事,權位第一,不由苦笑:「公明將軍雖知籠絡人心,畢竟難脫草莽之氣。」遂又寫信與宋江:   「明公既稱王,則當內募良臣,治理諸州,外練精兵,攻取洛陽,不可稍有荒廢。今大王諸軍已聚許昌,臣亦屯兵弘農,距洛陽皆不過數日之程。可即約期起兵,夾擊洛陽。倘得克諧,一則聯關西、中原為一處,二則盡驅河南魏軍,足令天下仰慕。倘多耽誤,恐彼河北之軍反襲我兗州、青州之地,則局勢錯綜。急行勿失。」   宋江看畢信,大喜道:「鳳雛先生所見,正與俺同!」便在許昌調集諸路兵馬,預備二進洛陽。正欲出發,忽有戴宗從東邊回來。宋江怪道:「院長神行,如何這許多時方才回來?」戴宗道:「此番去,先見李俊頭領,只說圍攻合肥,屢戰不利,不敢繞過西行。又因盧員外為攻徐州,把江東留守的朱武、朱仝兩位兄弟並一萬多精兵全調到淮北去,江東卻又時有孫吳舊部擾亂,因此李俊頭領尚要分派人手,以彈壓國內,無力增援洛陽。」宋江聽了,眉頭不由豎起,蔣敬待要開口,宋江止之,問戴宗:「李俊兄弟來不得,盧員外又如何?」戴宗道:「小弟即到徐州,盧員外正率兵馬與魏軍臧霸交兵。小弟說了,員外沉吟道:『俺這裡與臧宣告交鋒,正是吃緊時候,如何能抽得開兵馬?』小弟再三說是哥哥將令,卻聽混世魔王樊瑞兄弟道:『洛陽軍事要緊,徐州莫非便不要緊?且這裡若不加兵進展,被臧霸抽出身來,只怕青州、兗州,都難保住。如今我這裡兵不敷用,才從江東借了萬餘兵馬,公明哥哥卻要把此間兵力,千里迢迢調去洛陽,好不麻煩!論起,公明哥哥聚集中原之兵,怕有十萬,何必為難東邊?將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哩。』我再三勸告,盧員外只說:『戴院長不妨多待幾日,看我戰事。倘近日能得手,便抽兵西進。倘不得手,怕還要煩勞院長回稟哥哥,言明難處。』某待了多日,看我軍與魏軍交戰,確乎難分高下。因怕哥哥著急,特來回報。」宋江聽了,輕輕切齒道:「盧員外如今不下四五萬精兵,又有雷橫、朱仝、解珍、解寶一班猛將,更兼朱軍師、樊魔王參謀,卻不能勝小小臧霸,徐州半壁,久懸不取。」蔣敬道:「哥哥,盧員外不來,我這裡進取洛陽,究竟勢孤。是否……」宋江猛拍案道:「蔣敬兄弟不必多言!山東軍縱不來,我這裡兵足將廣,卻又如何不能得勝曹丕。我意思決矣,便即起兵!」   於是一面約會龐統,一面調集本部荊州軍、士壹交州軍及董平中原兵馬。合馬步軍八萬餘,便以單延珪、魏定國為左右先鋒,董平、呼延灼為中軍大將,郭盛、李雲為接應使。留蔣敬、韓滔、譙周等守許昌,大隊在新平五年六月初,出許昌,殺奔洛陽而去。   不日入司州境地,忽聞報魏主曹丕遣史靜、韓榮、蔣乾等引軍佔據虎牢關。宋江遂聚眾商議道:「此去洛陽,虎牢關雖非當路,但彼屯兵於此,卻隨時可抄襲我糧道,不可不防。」呼延灼道:「我軍自許昌西進,鳳雛先生從弘農東進,洛陽腹背受敵,所倚靠之處,無非河北。若得虎牢關,便可絕其河北之援。某願引軍前去取之。」宋江大喜道:「虎牢是中原要隘,呼延兄弟可引一萬軍馬去佔了,迂迴洛陽東北,為我大軍側翼。我中路卻暫緩行軍,只待兄弟得手,一起進發。」呼延灼領命。   卻看黑旋風李逵跳出來道:「哥哥,既是中路沒有廝殺,俺且隨雙鞭哥哥去打老虎關。」宋江道:「你又不會統兵,去了有何用?」李逵叫屈道:「哥哥如何這般說俺。俺鐵牛自從上梁山,也上陣廝殺過幾百十次哩。如今呼延哥哥去打老虎關,總要有個幫手。便讓俺鐵牛去這一回罷。」宋江想想,卻也有理。便教李逵、項充同呼延灼去。一邊暗自叮囑呼延灼:「鐵牛性情粗魯,上陣只要廝殺,你卻多多關照些。」再囑咐項充,保李逵莫有閃失。   於是呼延灼、李逵、項充引馬軍一千,步軍九千,走密縣,過雞洛山,不二日,抵汴水下寨。呼延灼遣人勘探周圍地形,並守軍情形。那李逵卻耐不住寂寞,口裡時時叫嚷,要即刻出去廝殺。呼延灼被他惹得火起,怒道:「鐵牛你這般要廝殺,便一人去攻打虎牢關,如何?」李逵跳起來:「雙鞭哥哥既有這話,俺去便是,怕他個鳥!」提了板斧,就要出營。項充慌忙拖住。呼延灼卻也急了,心想李逵是宋江心腹之人,若真個去打虎牢關,必送性命;只是留在此處,卻頗礙手腳。想了片刻,心生一計,謂李逵道:「鐵牛既要廝殺,我與你一個去處。此去虎牢關到滎陽之間,有一小鎮,名『三谷鎮』,卻是曹軍一個運糧的緊要所在。你若去奪了來,功勞不小!」李逵道:「可有曹兵廝殺麼?」呼延灼道:「有,有,守兵甚多,鐵牛要多加小心。」李逵大喜道:「怕他兵多!我去,我去!」呼延灼便令李逵與項充兩個,引步軍一千,前去襲取三谷鎮。派了嚮導,說了地形,又再三叮囑:切切多留心,不可冒失。   原來那三谷鎮,雖然確連接敖倉,不過是個尋常屯所,否則呼延灼哪敢叫李逵這等渾人去打?無非找個小地方支開了他。李逵卻也歡喜,同項充兩個帶兵一千,跟著嚮導便走。黃昏時候,離開鎮子無十餘里,前面探子來報,說有一隊魏軍,護送著糧草過來。李逵一聽,便跳起來道:「與我衝上去,殺個痛快!」便脫得赤條條的,提起板斧,當先衝過去。   這來的魏軍,正是三谷鎮守屯末將,領了二三百兵士,從附近押運百餘車糧草,送去鎮子。行到半路,卻迎頭撞上這個魔星,帶一群大蟲,直撲過來。魏將大驚,急挺槍來迎時,早被李逵一斧頭砍下馬來,再一斧頭結果性命。項充帶一千步兵上前,砍瓜切菜,片刻把二三百魏兵殺去大半,剩的四散奔命。李逵割下魏將首級,還不過癮,提起板斧四下亂砍,把運糧民夫殺得哭喊不絕,屍橫遍地。直殺個痛快,方才停下來。看四周天色已黑,便叫就地紮營。又從糧車上找到些酒肉,李逵正殺得餓了,大喜,便和項充大喝大嚼。吃得醉飽了,也不安排哨探,裹了衣服醺醺睡去。一千步卒,各自休息。   糧隊中逃得性命的兵卒與民夫,乘夜奔回三谷鎮,鎮中留兵聞主將被殺,皆六神無主。正在惶惶間,忽有一先生騎著劣馬,引數十餘人前來。卻是參謀蔣干,自虎牢關來糧屯視察。魏兵報了敵情,蔣干心頭也不由焦急;卻看魏兵七嘴八舌,皆是仰仗之語,不由豪氣上來道:「也罷,某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頗通謀略,說不得,且斗那黑賊一鬥。」遂叫小校整頓軍士,且召集鎮子附近民夫;蔣干自己乘著夜色,悄悄到鎮子外面看了一轉,對眾人道:「賊人夜裡劫了糧草,天明必直衝鎮子來;你等且在這大路上挖下陷坑,彼軍馬衝來,必然自亂,然後殺出可也。」眾軍齊讚:「蔣老妙計!」便動手掘坑。那附近民夫,聞李逵殺人如麻,也要圖活命,一起來助。忙活了半夜,掘成一個大陷坑,長數丈,寬丈餘,深亦丈餘。此時天色微明,忽有哨探來報,梁山軍往此地開來。蔣干叫把陷坑上面架設樹枝,覆上青布,再堆積些枯枝敗葉,一些看不出來。然後把軍士、民夫埋伏在兩邊,自己壯著膽子,站在路邊土丘之上,看敵人動靜。   那李逵睡飽一夜,起來又吃些酒肉,便要殺入鎮子。項充道:「哥哥,公明哥哥吩咐,不可魯莽。」李逵怒道:「我何時曾魯莽?你若怕時,且自回去!」一馬當先,招呼一千步卒,齊唰唰沿大路直衝過去。項充不敢拗他,只得跟在隊尾。行數里,看前面土丘之上,一個文人站立,左右不過數十人。李逵大喜,吼道:「看俺趕上此人,一斧頭兩片!」邁開大步,直往前趕,背後士卒跟隨。看看近在眼前,李逵一眼望著上面,不防腳底一軟,撲通一聲,栽下陷阱去。後面士卒停足不住,一個推一個,轟隆隆掉下去一串。便看山丘上那文人呵呵大笑:「黑賊,中某蔣干妙計也!」把手中小旗一搖,兩邊梆子亂敲,殺出數百兵來,長槍亂箭,朝著陷阱中梁山軍一起招呼。後面項充急要上前接應,卻哪裡來得及?正是:人頭滾滾,真逞英雄豪氣;亂箭紛紛,要償煞星血仇!不知李逵性命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五回:匯二軍君臣作歌,戰三虎將帥奮勇     第一百五回:匯二軍君臣作歌,戰三虎將帥奮勇   且說李逵去打三谷鎮,中蔣干之計,栽進陷阱;魏兵埋伏齊出,亂箭石頭,一起下去。後面項充看了,急得牙齒咬碎,怒喝道:「眾人休要怕死,都與我奮力殺去救鐵牛哥哥!」左手仗蠻牌擋箭,右手標槍,當先殺過去。衝到陷阱前,隔著先把背後飛刀拔出,接連飛射,對面魏兵應手而倒,接連翻了十餘人,項充大喝一聲,飛躍過去,一條標槍神出鬼沒,又連捅翻多人。魏兵看他勇猛,都不敢招架,項充部下軍士,一發湧過陷阱去。蔣干在山頭,見雖陷沒了前部賊軍,後面卻不能抵擋,自己又是文人,哪能硬撐?作興一溜煙,也不回三谷鎮,逕往虎牢關奔去。魏兵看蔣老走了,誰還敢尋死,有的跟著逃奔虎牢,有的四散,也有回三谷鎮。   項充雖得勝,惦記李逵,急帶眾兵往陷阱裡尋。阱裡共陷沒了二百多個,大半已喪命,餘下的多數帶傷;底下扒拉出李逵來,那黑旋風卻得第一個跳下陷阱,百十人隨後跌進來壓在身上,魏軍長槍亂箭,皆不曾招呼到他,身上無一寸槍傷箭痕;卻吃陷阱底摔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又被後來的自家兵士壓得氣息不暢,口吐鮮血。項充見了,連呼僥倖,叫把李逵救起,連同受傷士卒,敷藥熬湯。李逵稍稍緩過,還要叫嚷廝殺,卻被項充勸住:「這些文人打扮的鳥頭,個個都詭計多端,又傷了許多兒郎。鐵牛哥哥不可中他詭計。還是先回見呼延哥哥,再作打算。」逵受傷不輕,只得從之。梁山軍自收兵回,那三谷鎮只剩的百餘個老弱殘兵,竟爾得以保全,亦是奇事。   呼延灼在汴水營寨,正欲出兵攻虎牢關,卻看項充拖著個李逵回來,怒道:「教你謹慎,卻只要去廝殺,如今怎的?」李逵道:「雙鞭哥哥莫惱,俺雖有傷,還能助你廝殺,以後只聽哥哥話便是。」呼延灼也不好再責他,便起兵拔寨往虎牢關去。關上魏將,由史靜守把,韓榮出戰,鬥不過呼延灼,只得敗回。次日,韓榮守關,史靜出戰,又被呼延灼殺敗,只好堅守城關。呼延灼看虎牢關堅固,卻也不敢硬攻,只是屯駐其下。   過了數日,忽報西面有敵軍來夾擊。呼延灼出馬看時,卻是徐晃。兩下見過,徐晃道:「呼延炎之,當初在襄陽多時,武帝與子孝將軍待你不薄,何不倒戈相助?」呼延灼道:「公明將軍,某與梁山宋公明等,皆是手足,情義豈肯因富貴而移?來戰便是。」徐晃亦不多說,揮舞斧頭上前,呼延灼抵住,兩個斗不多時,虎牢關上史靜、韓榮驅兵殺下來。李逵、項充引兵擋住,但李逵有傷,雖怒吼力戰,當不住魏軍鐵騎。呼延灼只得且戰且走。徐晃與史靜、韓榮追殺一陣,一起收兵。正待相賀,卻又有飛馬告急,說宋江大軍直趨洛陽,曹休抵擋不住。徐晃道:「我與文烈商議,原本乘敵大隊未進時,先敗虎牢之敵;不想宋江卻也會用兵。既如此,只好回援。」遂留史靜守虎牢關,自與韓榮、蔣乾等,引軍又走西北小路,急返洛陽。   原來宋江使人密探魏軍動靜,一聞徐晃東去,立刻揮兵大進。手下七萬兵馬,又有猛將董平、魏定國、單廷珪等,人歡馬躍,洶湧殺過。曹休不能抵擋。副將陳泰道:「敵乘勢而來,不可力敵。且先退避鋒芒,以待回援。」休然之,令泰引軍斷後,且戰且走。宋江大喜,教董平為前隊,勇猛追襲。奔走大半日,卻近鎢鄉,兩軍士卒皆疲。忽聽一聲號鼓,前隊殺出伏兵。董平大怒,仗雙槍,倒撞伏兵而去。那些伏兵,卻甚不經打,無一刻自散。耽誤片刻,曹休軍卻逶邐而走。平不甘捨棄,又驅兵追殺過來,無數里,伏兵再出,又是稍戰則退。逗得董平火冒三丈,驅兵又走。看看天色將黑,忽然平地點燃無數火把,多少軍馬吶喊殺來。此時宋兵連走帶戰,疲憊至極,更不知敵人虛實,皆不敢當,紛紛倒退。曹休大喜,復與陳泰整軍,翻身殺回,宋軍大敗。惟董平一人,匹馬雙槍,斷後衝突,連挑魏軍十餘員偏將。卻聽戰鼓擂動,一將瞠目殺出,大喝道:「許褚在此,賊人休狂!」提刀便砍。董平心知許褚乃曹魏猛將,自未曾小窺。兩個鬥十餘合,難見高下,平卻看身後軍卒紛紛潰敗,遂回馬而走。魏軍追殺數里,斬獲無數;後面宋江親提大軍,與眾好漢接住董平。曹休、許褚也不追趕,收兵回營。進帳,卻看太尉賈詡迎入道:「某奉陛下旨意,與仲康在此接應。知徐公明東進,賊人必西來,因此設伏準備。但宋賊大軍趕到,卻須小心。」曹休拜服。   宋江接著董平敗兵,勸慰一番,次日親選精兵,與眾將到魏軍營前,鼓噪討戰。許褚欲出,賈詡道:「不可,彼銳氣正盛,且兵力倍我。當待日暮疲憊,然後擊之可走。」曹休從之,關閉營寨,任他叫罵。宋軍屢番討戰不得,欲要攻打寨子,卻被亂箭射住。半日將過,氣頭上想了一計,喚來武松、李雲、皇甫端三個,教引五千精兵,繞過魏營,去抄襲洛陽。   營頭上魏兵看見,不由驚惶。賈詡哈哈大笑道:「此賊自敗之計,休要理他。」曹休問其詳,賈詡道:「洛陽尚有御林精兵,彼眾不滿萬,縱有良將,如何能擅入?且我軍只要在此地不敗,他小股人馬,自無用處;我軍此處若敗,則他不派這一路軍也無妨。故說賊酋無謀。」休大喜,只是堅守。   宋江原意魏軍看他分兵洛陽,必然出營截擊,便好邀戰;現魏軍依然不出,待到黃昏,只得收兵;卻遣單廷珪、魏定國引五千軍斷後,防魏軍追襲。大隊將退去,魏軍只不出,二將便整軍走;只聽營頭上戰鼓震天,曹休麾軍殺出來,圍住二將廝殺。魏軍休養整日,銳氣正盛,宋軍疲憊不堪,無力抵擋;宋江大驚,急發兵反身救援,又被賈詡遣許褚引三千鐵騎,從營後抄出來,截入中路。宋軍雖眾,彼此不能相顧,頓時大亂。此時日沉西山,賈詡卻不收兵,反叫營頭上點起火號,齊呼:「生擒宋江!生擒宋江!」宋江大窘,幸得董平奮戰出圍,一路敗退下去。欲待入營,後面曹軍奔湧,許褚當先,曹休、陳泰隨後,跟著潰兵殺進。守營乃是郭盛、安道全,又苦於敵我相接,不能放箭。宋兵皆不能立足,眼看將棄草創之營。卻聽東面殺聲大作,一彪軍馬趕來,魏軍不敢輕敵,自退回去。宋軍方才松氣。看時,卻是呼延灼引本部兵來,告知攻虎牢不利,李逵受傷等消息。宋江道:「兄弟無恙便好,戰局利害,何足掛齒。今呼延兄弟既來,可同取洛陽。」呼延灼道:「沿途哨馬探來,魏軍徐晃,也自東尾隨而來。我軍進逼太速,後路空虛,還宜求穩。」宋江聞言,歎道:「某自以頗有韜略,如今獨掌大軍,方知艱難。恨龐士元、吳加亮不在此。」遂令大軍連夜往東南撤三十里安營紮寨,再探消息。一面叫安道全與李逵治傷。   再說龐統在弘農,欲要東進洛陽,卻被曹真、司馬懿扼守澠池、函谷。霹靂火秦明,幾次欲要領兵硬撞,馬超亦如此言,龐統道:「曹真乃當世名將,司馬懿用兵謹細,不可小看。」這日思度半晌,笑道:「這番我卻學諸葛孔明用兵。」遂叫花榮道:「你可引五千精兵,轉向南,聯合上庸楊志、劉唐、宣贊,卻繞過澠池,奔襲洛陽。」花榮道:「若魏軍分兵來截,如何抵擋?」龐統道:「我正要他分兵來,才好東進攻之。」榮領命而去,麾軍轉南。不多日,殺到上庸。申儀、申耽,原本佔據地形,困住上庸道路;卻被花榮從北面殺來,哪裡抵擋得住,引軍敗退。花榮見了楊志等,說龐統計策;楊志大喜:「洒家在此窩囊數月,早已不耐;如今隨同殺奔洛陽去!」便與劉唐、宣贊盡點本處軍馬萬人,會同花榮,一起北進。留孟達部將李輔鎮守上庸。   此時大魏多處受敵,黃河以南,兵力不敷;申儀、申耽收拾敗兵,不過數千,如何與宋軍花榮、楊志、劉唐、宣贊四個大蟲周旋。連戰不利,被宋軍將上庸東北、洛陽西南十數縣盡皆奪占。消息傳開,洛陽震動,魏主曹丕急傳曹真、司馬懿、秦朗回援。真、懿、朗商議,只得棄了澠池,大軍退往洛陽,以助防禦。龐統原本欲與花榮前後夾擊魏軍,但花榮亦恐司馬懿用兵厲害,不敢截斷,遂令魏軍東去。   龐統看曹真、司馬懿退了,遂與眾商量:「東進道路敞開,即刻發兵洛陽。」馬超喜道:「吾懷恨十年,早盼今日,此去殺入洛陽,定要將曹賊殺絕!」西川都督劉湘卻道:「某願引本部川軍,守把此處,為諸君接應。」龐統笑道:「那也使得。」遂請馬超所部西涼軍,從北路進討函谷關;自同秦明、彭漾、石秀、時遷,引軍三萬東進,直指洛陽。   宋江早聞報龐統東進,曹休、徐晃、許褚、賈詡所領魏軍,亦拔寨北退,心頭甚喜,便要乘勢追擊。呼延灼道:「哥哥,曹魏詭計多端,這般追去,恐中埋伏,反而不好。不如先匯合鳳雛先生,一併打算。」宋江笑道:「原是如此,甚好,甚好。」便將兵馬略微西移,六月二十四日,與龐統、馬超所率西路軍馬,會於太谷。兩邊排開旌旗儀仗,梁山兄弟各自相見,亦甚親熱。其時呼延灼與秦明、時遷、石秀等人,十數年未曾相見,感慨不止。   再過兩日,花榮、楊志等四將亦統兵趕到。三路彙集,有步騎一十二萬,偏裨戰將百十員。真個人強馬壯,兵精糧足。宋江看部下軍卒強健,刀槍明亮,心頭感慨,遂與眾人置酒高會,但見酒池肉林,杯盞交碰,絲竹鼓樂,甚是熱烈。飲到酣處,龐統慨然起身,彈劍作歌道:   「鳳凰收羽兮棲梧桐,棲梧桐兮思長空,思長空兮輔明主,輔明主兮舒心胸!」   歌罷,眾皆讚美。獨彭漾磔磔笑道:「不想士元這般傲慢人物,卻也知諂媚大王。」梁山眾人聽了,皆有不悅。宋江笑道:「鳳雛先生天神般人物,來輔佐俺宋江,屈先生大才,卻是俺宋江福分了。」龐統大笑:「這番要攻入洛陽,生擒曹丕,恢復大漢,為大王建不世功業,方為不屈!」宋江道:「全仗先生相助!」亦出,口占一首道:   「猛虎十年伏荒丘,風起雲飛得自由。卻看四海歸一日,威名赫赫滿九州!」眾人都叫好。霹靂火秦明早挺身出:「公明哥哥,此番進洛陽,俺願作先鋒。」宋江乘酒意道:「一般自家兄弟,何須分得彼此。」說到此處,不禁垂淚道:「只憐我眾多手足,一一折損。」花榮道:「哥哥不必如此。待大事成時,兄弟們便在天上,也安心瞑目。」宋江方才止淚。飲多時,各自歸營。次日,便鳴鼓祭旗,揮軍殺奔洛陽去。   再說洛陽城中,曹丕得司馬懿、曹真、秦朗回援,又召回曹休、徐晃,兵馬不下十萬,心中稍寧。聞大隊宋軍殺來,召集商議。曹真出列道:「陛下,反賊興兵犯我都城,乃自取死。陛下可御駕親征,將士自然用命。一戰得勝,天下自安。」曹丕再問司馬懿道:「仲達以為如何?」懿道:「子丹所言甚是。」丕遂不疑。拜曹真為總領大都督,曹休、司馬懿副之;徐晃為先鋒,許褚為宿衛大將,更有王雙、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鄧艾、陳泰、申耽、申儀等戰將,點兵十萬,曹丕御駕親征。洛陽留秦朗、華歆、蔣濟等人,扶太子曹叡守把。曹丕欲請賈詡隨軍參謀,詡道:「今曹子丹、司馬仲達等,皆通謀略,望陛下信之。老臣年邁多病,兼之前日隨軍,偶染風寒,實無力再相從御駕。乞陛下恕臣不敬之罪。」丕只得道:「太尉既貴體欠安,且在府邸養息。」怏然而歸,卻拜辛毗為參謀。   漢新平五年,魏黃初二年七月,宋、魏兩軍,會於洛陽之南。二十餘萬大軍排開,陣勢儼然。魏軍陣前,打龍鳳日月旗旛,張四斗五方旌旗,排列金瓜銀斧,黃鉞白茅。黃羅銷金傘蓋之下,曹丕渾身金甲,手提金槍。身旁蔣干羽扇綸巾,指對陣大罵:「宋江,汝本山野草寇,投劉備馬前,甘為附逆。前番被備所攻,乞降於我大魏,聊作犬馬。今竟敢起兵造反,妄稱大王,真乃不知死活!我大魏皇帝,統雄兵百萬,御駕親征,待將汝輩草寇盡皆活拿,傳首九邊,以為天下宵小為亂者所儆!」宋江未曾答話,身邊霹靂火秦明早聽得大怒,拍馬舞棍,殺過陣去。夏侯霸抵住。兩個戰不數合,青面獸楊志挺槍而出,王雙舞刀抵擋。四將捉對廝殺,斗不多時,惱起雙槍將董平,縱馬到陣前,高呼:「曹丕賊子,且來同俺斗槍!」曹丕正待答話,身邊夏侯惇之子夏侯平厲聲道:「賊子殺吾父,此仇不共戴天!」逕直出陣。曹丕急喝止不住,便叫申耽、申儀上前相助。二申得令,方出旗門,看陣前二馬相交處,董平只一合,刺死夏侯平。申耽、申儀看了,不禁悚然。董平放馬往曹丕黃羅傘下撞來,將到陣前,徐晃手持大斧擋住。宋江看董平得勝,便叫擂鼓,麾軍掩殺過去。將到陣前,司馬懿令旗展處,牌刀手後面鑽出弓弩手,萬箭齊發,把宋軍射倒一片。須臾,夏侯威、夏侯和引鐵騎從左右殺出,宋軍反被圍住。後面龐統看見,令劉唐、武松,各領一千步兵,列隊拚死阻擋,上用盾牌擋住刀槍,下面便用長矛亂刺馬腹,殺得魏兵人仰馬翻。正彼此混戰時,只聽一聲暴喝,魏軍中撞出一將,虎軀熊腰,手提大刀,口中道:「虎癡來也,誰人敢與我戰!」放馬奔處,大刀左右劈殺,宋兵紛紛倒斃。正撞著交州將士壹,戰不三合,士壹抵擋不住,回馬便走。許褚緊追來,士壹連帶部下敗兵,一起奔逃,反把宋江中隊衝亂。許褚望見,大喜,緊跟著追過去。賽仁貴郭盛看見,急挺畫戟來戰;斗約數合,許褚大喝一聲,郭盛不禁戟慢;被褚手起刀落,斬於馬下。宋江又驚又怒,正自惶恐時,呼延灼手提雙鞭趕到,截住許褚。戰無十合,宣贊、石秀上前夾擊。魏軍中,曹丕看宋軍凶悍,許褚又深入敵陣,忙叫鳴金。龐統鏖戰半日,不得便宜,也乘勢退去。   宋江收兵回營,折了郭盛,撫屍大哭道:「孔明、孔亮、呂方、郭盛四位兄弟,自入梁山聚義,常護衛我左右。三人次第殉我梁山大業,今番郭盛兄弟又撒手而去,皆是俺之罪過!」呼延灼勸道:「哥哥,郭盛兄弟既死,悲慟無用。何不想法打破洛陽,以報血仇。」宋江切齒道:「今日殺郭盛兄弟的,便是那虎癡許褚。曾聞前番史進、蔡慶,亦是他殺,此仇不共戴天!我軍中眾將,若有得許褚首級者,賞千金,封千戶侯!」話剛說完,雙槍將董平抱拳道:「哥哥,俺曾槍挑夏侯惇,今番倒要見識那許褚何等厲害!」宋江稱讚道:「還是董平兄弟好膽識,好武藝。」話音未落,秦明跳起來:「偏俺膽識、武藝便不好?董平兄弟挑了夏侯惇,俺便去挑許褚!」兩個正鬥氣,呼延灼道:「二位兄弟休要小看,那許褚從曹操三十年,武藝過人,猶在夏侯惇之上。便以我等,也難保取勝,還當小心。」龐統聽三人如此說,心中卻忽生一計,道:「曹丕倚仗許褚為軍中長城,倘能陣前斬之,魏軍士氣自敗。」宋江道:「以呼延兄弟所言,我宋軍無人可勝他。何以斬得?」龐統道:「如此如此,可以取之。」計議遂定。於是宋江遣人送戰書到魏營,言「宋軍大將,單擂『虎癡』許褚。」   曹丕接書,與諸人看。曹真道:「宋江陰險狡詐,龐統詭計多端,擂虎侯出戰,必有隱招。且自古上國交兵,鬥智不鬥力,陛下何必與之相較。」司馬懿道:「子丹都督所言有理。」丕遂欲不接。卻被曹真之子曹爽,引了許褚進帳來,高聲叫道:「陛下,聞賊人擂我挑戰,正望陛下恩准!」曹丕道:「虎侯乃軍中干將,何必與小賊廝鬥?」許褚道:「雖是小賊,如今氣勢囂張。待某去殺他幾個來,卻也不無好處。」曹真道:「只恐賊人奸詐,虎侯萬一有失,挫動銳氣。」許褚怒道:「昔日渭水之戰,某單戰馬超,雖未勝得,卻也挫了西涼軍威風。今番宋江,不過跳樑小丑,便有詭計,某豈畏懼哉!」決意請戰。曹丕只得應允,叮囑道:「如此,明日交戰,若賊子詐敗,切不可追趕,防他圈套。」一邊對曹真、曹休、司馬懿道:「雖是鬥將,諸將還宜安排兵力,以備混戰。」   次日,兩軍再排開戰陣,許褚渾身披甲,跨下駿馬,手提大刀,出旗門道:「對陣草寇,既要擂我,何不便來戰個死活?」霹靂火秦明手提狼牙棒,逕直殺出:「休要誇口,看俺和你戰三百回合!」許褚更不答話,舞刀上前,秦明架住,兩個往來,酣鬥數十回合;宋江在自家陣前,看秦明雖然棒法威猛,卻被許褚刀法嫻熟,更兼力大,漸欲落下風。宋江正欲吩咐,鑾鈴響處,呼延灼手舞一對水磨八稜鋼鞭,撞出陣去,高叫:「秦明將軍且歇,我乃敵他!」秦明勝不得許褚,正在急躁時,看來了幫手,卻也使得,便退一邊。許褚笑道:「便車輪戰,某也不怕!」抖擻精神,揮舞大刀,力敵呼延灼。兩個棋逢對手,盤馬相鬥八十餘合,兀自不分勝敗。   戰到酣處,宋江在自家旗下,把手中寶劍,輕輕垂下。呼延灼偷眼看得,便詐作不支,往自家陣便走。許褚戰得酣暢,早忘了曹丕須提防詐敗言語,口裡只叫:「不要走!」拍馬追來。兩人一前一後,卻往宋江陣前來,那前面一排宋軍都往後退了半箭之地,作出一個空場子來。原來宋江已叫人暗自伏下絆馬索,只待使詐引許褚過來,便好擒之。許褚不知,只是急趕,看看到時,撲的一聲,地下索子扯起。許褚眼疾手快,右手單執大刀往下一劃,崩的將繩索切斷,那馬只被磕一下,向前趔趄,許褚大吼一聲,左手抓住馬鬃,沉力一提,硬生生拉穩戰馬,口裡罵道:「賊子,這般下作!」話音剛落,身後蹄聲起,回頭看時,董平驟馬而來,挺手中雙槍,便取許褚。許褚大怒,舞刀上前,二將都是英雄,再戰六十餘合,不分勝敗。宋江在旗下看見,歎道:「許褚車輪戰我梁山馬軍三虎,真無愧『虎癡』也!」將手中劍一揚,呼延灼、秦明兩個,縱馬夾攻。許褚呵呵笑道:「好好好,三個齊來也好!」右手持刀,左手取下背後短戟,便斗三將。董平、呼延灼、秦明三將,兩條槍、一對鋼鞭,一條狼牙棒,三匹馬圍住許褚廝殺,褚口中大呼,精神奮發;遠者刀砍,近者戟架,勢如車輪,梁山三虎雖勇,一時取他不得。四個團團惡戰,只殺的馬蹄得得,旌旗獵獵,兩邊二十萬大軍,俱看得目瞪口呆。龐統不禁道:「惡戰如許褚者,真乃世間罕有!」   曹丕在自己陣前,卻看許褚雖一時擋得,畢竟難以持久。急道:「賊人竟以三敵一。諸位將軍,速去相助仲康!」徐晃道:「陛下休慌,末將便去!」提大斧殺出,武松揮舞一對雪亮鴛鴦鑌鐵刀,截住交戰。魏軍王雙、鄧艾、申耽、申儀一起出馬,宋軍劉唐、石秀、宣贊、李雲分別迎上。兩邊十餘員上將各自廝殺。曹真見鬥將不勝,便叫曹休指揮前隊兵馬,一起殺過陣去。宋江亦令大隊衝殺,於是陣前諸將苦戰,變做兩軍廝拼。但見鼓號雷鳴,旌旗招揚,刀光戟影,血肉橫飛。戰到多時,宋江從自家陣中添兵上前助戰,曹真亦親引中隊,上前截殺。兩軍各分隊伍,相互衝擊穿插,此進彼退。   約莫鏖戰半日,已是申牌時分;忽聽宋軍陣中,號角長鳴;接著左右兩邊,各有一軍殺出。左邊當先一將,戴朱紅綴嵌點金束髮盔,頂上赤纓。披繡雲霞飛怪獸絳紅袍,騎坐一匹胭脂馬,手使熟銅刀,前隊乃五十輛火車,車上都滿裝蘆葦引火之物。五百神火軍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右邊當先一將,戴渾鐵四方帽,頂上黑纓。披烏油鎧甲,騎一匹深烏馬,使黑桿槍。前隊五百聖水兵,五十輛水車。兩隊兵馬從左右突出,卻不沖正中,轉往魏軍兩翼,大包抄錯身而過。魏軍急待突出時,五百神火軍葫蘆中一起放出煙火,更兼火車上火龍噴射,魏兵所當人馬,多被燒死,餘者四處亂竄,亦有被煙熏盲雙目,不辨東西;五百聖水軍齊壓水車,噴出毒水,沾肉便爛,須臾見骨,中者皆痛呼不止,滿地翻滾。魏軍見這般慘毒,盡皆悚然,隊伍大亂,魏定國、單廷珪乘機指揮部下軍馬,掩殺上來,看著大魏十萬雄兵,便要一舉崩潰。正是:可憐神威熊虎士,先受無妄水火災。不知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六回:司馬懿智布混元陣,呼延灼力竭太極門     第一百六回:司馬懿智布混元陣,呼延灼力竭太極門   且說宋、魏兩軍,戰於洛陽之南;龐統安排計策,先引曹軍鬥將,然後混戰;卻調聖水將軍單廷珪、神火將軍魏定國,各引五千軍馬,五百神兵,從兩翼突出。魏軍不曾見過厲害,頓時大亂,兩翼陣勢紛然欲崩。卻得司馬懿在後隊,厲聲道:「草寇這等邪術,不過是些藥水毒火,無知人徒慌亂罷了!眾軍豎起大盾,用亂箭射之!」令子司馬師、司馬昭兩個,分往兩翼督戰,亂者立斬。懿一面調夏侯威、夏侯和,各引二千騎,反從魏定國、單廷珪兩軍側翼抄出,一時間混戰不休,魏軍陣型勉強穩住。但此時正面宋軍聲勢浩大,接連沖湧上來;兩翼雖止住崩亂,畢竟有強弱之分,只是勉強抵住。曹丕在華蓋之下,看己方軍情不利,不由膽戰心驚。蔣干在旁勸道:「陛下休慌。陛下若慌,將士便心亂,不能力戰。」曹丕遂強打精神,擂鼓助威。魏兵看皇帝親臨,個個竭力廝殺,宋軍雖猛,一時不能得手。   戰到日暮,魏軍漸有不支之勢。龐統看得時機,親引三千壯士,俱是身披精甲,手持利刃,從中央殺進去。那宋時兵甲,原本堅利,又是湯隆身前監造,宋軍拿得,正如虎添翼,勢不可擋,把魏軍前面隊伍,盡皆衝破。曹真看敵勢甚強,欲待安排退兵;龐統又遣花榮引五千兵,抄襲魏軍後路,司馬懿教夏侯霸引軍抵擋。雖是不分勝敗,卻教魏軍更難退走。   正不利間,南面殺聲大振,兩軍都不由一怔。看時,一支人馬,撞入圍來。當先大將,揮刀左右劈殺,勢不可擋,大旗書「雁門張遼」。魏軍見了援兵,歡聲雷動。宋江卻連呼可惜。龐統道:「大王,我軍久戰已疲,敵人又有生力到來,收兵為好。」江從之。於是龐統調度隊伍,宋軍分隊收縮。張遼一路殺到曹丕駕前,參見道:「末將與樂文謙引兵一萬,自合肥星夜前來。因豫州縣鎮,多被賊人所佔,又不欲沿途廝殺,故迂迴了些,救駕來遲,陛下見諒。」曹丕盛讚道:「文遠此來,我無憂矣。」司馬懿道軍力疲憊,不可糾纏,便乘勢退兵。兩下各罷。   當夜,魏軍背城紮營。曹丕召眾將商議。曹休道:「梁山賊寇兵精將勇,氣焰又盛,不可力敵。以某見,當背城堅守,待彼士氣衰竭,然後可擊。」曹真道:「不可。今彼佔據中原、關中之地,又進逼洛陽,若不能擊潰敵軍,恐黃河之南,盡非國家所有。當盡出城中精銳,與之決戰。」曹丕不能決,司馬懿道:「斗兵鬥將,皆無勝算。懿雖不才,倒通曉幾個陣法。若與他佈陣相圍,如有得手,可挫銳氣。」曹真道:「怕宋江軍師龐統,亦非庸才,若識破我陣,反損兵折將。」司馬懿道:「他便識破我陣,亦自有變化。」曹丕大喜道:「仲達欲布何陣?」懿道:「某欲擺佈『混元一氣陣』。此陣無頭無尾,變幻無窮。」丕教他布來。司馬懿便精選二萬兵士,令司馬師、司馬昭、申儀、申耽、鄧艾、陳泰、夏侯和七人為將,各分隊伍,教練陣法。無半月,已然嫻熟,遂請出戰。更道:「此番雖是斗陣,卻也須防敵麾軍混戰。陛下金枝玉葉,且守營寨中,可請子丹都督引軍接應。」丕盡從之。   再說宋軍一戰小勝,卻被張遼接走,宋江下來,懊惱道:「張遼從合肥也遙遙趕來,我東路李俊、盧俊義兩位兄弟,偏生不見一兵一卒來援!」呼延灼勸道:「哥哥休要焦急。兩路兄弟,各有強敵。我等便用此處十餘萬軍馬,也能破敵。」宋江遂接連排兵交戰,魏軍只不出;欲待強攻,又看魏軍聲威仍大,不敢莽撞。過得十餘日,魏軍復出壘戰,聲威更勝。小校報入來,宋江便請龐統商議。統笑道:「敵軍此來,若非有援兵新將,便是演練了甚麼陣法兵器。休要管他,且出戰便是。」遂與眾軍將一起來營。   兩下大軍排開,正是秋高之時,西風橫掠,林木搖曳,好派戰場風光!宋江看對陣不見了黃羅蓋,高聲笑罵道:「對陣魏將聽好,那曹丕如何不敢來與我相對,卻派你等送死?」曹真出馬答道:「草寇休要囂張,待我家仲達布一陣勢,看你敢來破乎?」將手中刀一揮,便見魏中軍號鼓擂動,令旗翻飛,湧出二萬餘兵馬,前後調度,須臾擺成一陣,團團圓圓,沒個首尾。陣前開門處,司馬懿匹馬出來,道:「便是這個陣勢,你等可有識得?」   宋江、呼延灼等俱不識此陣,不由都看龐統。龐統長聲笑道:「這等混元一氣陣,如小兒戲般,豈有不識?」司馬懿聽了,暗自心驚道:「鳳雛果然名不虛傳。」復問:「既然識得,汝可敢來破我陣?」龐統卻不答話。宋江急輕聲問:「先生可能破得這陣?」統尚沉吟間,彭羕跳出來,道:「汝這混元陣,我宋軍中帳下末將也能布得,如何不敢破?只是這陣法尚欠痛泰,汝速速重新佈置齊整了,方才好顯我軍本事!」司馬懿大笑:「彭永年果然狂生。如此你只管來打,莫叫世間英雄,小看梁山賊寇,儘是空口胡說鼠輩也!」   這邊話音剛落,早惱起兩個太歲,一個是霹靂火秦明,一個是黑旋風李逵,一馬一步,各引數百軍,不待軍令,便殺奔過去。宋江見了,怕兩個有失,便教龐統、呼延灼、楊志等壓住陣腳,自與花榮、項充、劉唐、石秀、武松、董平等眾將,一起掩殺過去。   出陣有先後,李逵、秦明兩個,轉眼已殺到跟前,只看混元陣渾然一體,沒個門戶。李逵哪裡識得陣法,舉起板斧便徑直砍將進去,前面魏兵放條道路,任他殺入。衝入不久,前後陣法轉動,便把李逵身後兵卒各自分割。李逵看四下旌旗往來分合,刀槍如林,辨不清東南西北;饒是膽大亡命,也有擔心,只得提起板斧,虎吼連連,在陣中左衝右砍。   秦明雖然暴躁,到底比李逵知兵,道這陣法不可易與,遂引本部軍潑開馬蹄,繞陣而行。走不多時,前面陣上開列,殺出一隊牌刀兵,截斷去路。秦明欲待回身,背後長槍齊出,兩頭逼住;稍一猶豫,已被陣內突出一隊鐵騎,裹入陣中。   後面宋江眾將,一起突到陣前,不分好歹,向內便沖。卻看那混元陣團團轉動,並無一個缺口。陣中旌旗搖曳,號鼓連連,不上片刻,裹入的兩隊兵馬,都看不見了。宋江大急,揮劍道:「與我併力衝殺,救兩位兄弟!」武松得令,手持鴛鴦寶刀,當先劈入陣去;項充、劉唐緊緊跟隨,三個步將一同殺進去了。進得陣內,四面兵馬往來如水,一忽而左轉,一忽而右轉,看得三將暈頭轉向。武松道:「休管他甚麼方向,一路殺出去,必無差錯。」項充、劉唐道:「正是!」一路殺過去,正逢申儀躍馬而來,劉唐提刀上前截住。兩個斗無三合,申儀大敗虧輸,撥馬而走,劉唐待要追時,八面弓弩勁射,宋兵多有倒斃。武松舞刀連沖三次,均被射回,險些受傷;項充仗蠻牌在手,突入一面,卻被長矛如亂草般刺來,只好又退回。三將沖了一陣,四面敵軍越厚。劉唐苦笑道:「卻不想反自家陷進來了。」武松道:「說甚喪氣話,且把兒郎整頓好,再衝出去!」   正說間,忽看一面魏軍自亂,接著後面殺出一個黑皮大漢,脫的赤條條,揮舞兩把板斧,將周圍魏兵,一一砍翻。申儀上前接戰,只一合,被那漢砍倒座下馬,急急連滾帶爬,混入敗軍跑了。武松等三人看見李逵,大喜,一起揮舞兵器上前,殺散魏兵。匯合了看時,各自軍卒,已損折大半。武松道:「如今陷入這昏天黑地陣法裡,有力氣也施展不得,不如認定一處,殺將出去。」劉唐道:「只是分不清門戶,卻往哪裡殺?」武松道:「宋江哥哥在南,我等認準日頭,往南邊走,必能脫出。」說畢,武松當先,李逵、項充跟隨,劉唐殿後,一起往南突進。行不遠,夏侯和、陳泰兩個引兵截住,武松、李逵奮力戰退二將,脫出陣來。   此時宋江、董平、花榮引三四萬軍馬,把混元陣圍住猛攻,卻被那陣不住轉動,守則渾然一體,攻則異軍突出,從陣外壁上分出小隊,把包圍的宋兵一一殺翻。彷彿蜈蚣毒爪,此起彼伏,教人防不勝防。有時一隊鐵騎忽從這裡突出,砍殺一陣,卻轉那裡退入本陣。陣中旗號,依舊分為五色,但卻並不依方位隊伍,雜亂無章。圍攻一刻,宋軍被修削不少,混元陣依然自顧旋轉。宋江看得頭暈目眩,欲待收兵,又捨不下被困的兄弟。正猶豫間,看秦明渾身血人也似,揮舞狼牙棒從西邊打出來,口裡還罵道:「這腌臢陣法,真個難纏!」須臾,武松等四個也從南邊硬闖出來。所幸個個無恙。   花榮道:「哥哥,眾位兄弟已出,這混元陣卻是厲害,不如且收兵再議。」宋江點頭,待退時,魏軍後隊鼓號大作,曹真、曹休各統帥大隊,分左右兩翼,掩殺過來。司馬懿二萬陣兵,扼住中央,緩緩進逼;兩翼魏軍鐵騎在前,步兵隨後,排山倒海,勢不可擋。宋軍皆無戰心,一路潰退,幸得龐統急調兵將,令單廷珪、魏定國統領精兵掩護兩翼,呼延灼、楊志接應中路,方才退下。魏軍勝了一陣,也不窮追,自收兵回營。   宋江退回寨中,收拾敗兵,深自納悶道:「不想魏軍佈陣,這般厲害。」龐統道:「若單論陣法,比之諸葛孔明所布八卦陣,相差豈止一日。」宋江喜道:「當初諸葛亮布八卦陣,也被先生所破。混元陣既不如他,先生定有破解之法。」龐統搖頭道:「當初破八卦陣,是我恃眾凌寡,四面合圍。今魏軍十萬屯集洛陽,與陣法相互依存,要打破卻難。」宋江道:「人稱先生『鳳雛』,與諸葛臥龍當世齊名,今諸葛既死,先生當獨步天下,如何連小小混元一氣陣也無法應付?」龐統道:「某觀司馬懿排佈陣法,其才遜諸葛孔明亦無多。若單說混元一氣陣,自然有法可破。但恐他既有才略,必暗含變化。我習陣法,不如諸葛孔明精通,難保必勝。以某看來,何不暫與之對峙,待東南二路得手,曹魏困守洛陽一隅,亦無所用。」宋江道:「長相對峙,只怕又生他變。先生才略無雙,何苦對那司馬懿這般畏懼?」龐統當不得他屢屢相激,歎道:「既如此,我且試著鬥他一鬥。」對著陣圖,苦苦思索半夜,方才歇息。   次日昇帳,宋江請龐統坐帥位。龐統道:「昨日敵將司馬懿,擺佈混元一氣陣,傷了我許多兒郎。今日某且用三才陣破他。」先點董平、呼延灼、秦明、李雲、石秀、花榮六個頭領,並步軍二萬,馬軍三千,自己親自率領,前去破陣。再請宋江督率眾將,各依隊伍,「為我後援」。   於是擁出營寨,殺奔戰場。魏軍照舊把混元一氣陣擺在軍前。司馬懿亦不出來答話。龐統囑六將道:「混元陣取天地開創之初,萬物混沌之理,將陣中兵馬往復運作,使人攻無隙,守無方。團團旋轉,便如磨盤一般,殺入千軍萬馬,亦要被他碾碎。但他兵馬運動,看似無序,實則暗分了陰陽二路,各自不能交匯。只要截斷陰陽二路隊伍,則陣法自敗。」便令霹靂火秦明、雙槍將董平:「各引一千騎兵,四千步兵,從左右兩路,殺入陣中。看準方位,一氣只是朝前,在中央相會。」二將各自領命去。龐統又吩咐呼延灼:「汝引五千精兵,做好準備,待敵混元陣轉動不靈時,便當先殺入,我這裡自有軍馬接應。」呼延灼亦領命。   於是宋軍擂鼓大作,左右兩路,一起撞入混元陣去。進得陣中,依照龐統吩咐,只把兩邊道路截斷。果然魏軍陣法轉動,立顯晦澀。呼延灼在前面看得,大喜,躍馬揮鞭,從中央直穿進去。若是得與左右兩路匯合,則這混元一氣陣四分五裂,頓時便破了。誰知沖了一程,聽得魏陣中號鼓連連,左右軍馬穿插,須臾卻變成了太極兩儀之陣,原是借太極之型,分化兩儀,各自歸屬。董平、秦明兩枝兵,雖然一路衝過,反被魏軍從外面牽扯,須臾之間,亂了陣腳,只求自保。   呼延灼從中央衝進去,雙鞭閃爍,連打死魏軍四五員偏將;原指望勢如破竹,卻看前面一排刀斧手擺開,中間一人,全副披掛,正是魏國副都督司馬懿,揚鞭大笑道:「草寇不知兵法,今入我太極門中,還想得生?」呼延灼大怒,驟馬上前,被迎面亂箭雨下,不能前進。正欲退下時,兩邊八隊魏軍,反覆衝來,將身後軍馬,接連殺散。呼延灼回馬去戰時,所到之處,魏軍便退;其他七隊,卻反衝上來修削。如是,麾下兵馬,頗多損折。呼延灼看勢頭不好,待要走時,前面殺出一將,高聲道:「兀那賊將休走,看我陳泰拿你!」灼怒道:「乳臭小兒,敢來誇口!」一對水磨鋼鞭,劈頭打去。陳泰橫刀招架,戰約十餘合,撥馬便走。呼延灼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正自猶豫,又一員小將飛馬殺出道:「司馬昭在此!草寇快快下馬!」呼延灼切齒道:「汝這等路人皆知的奸賊,也敢在我面前逞兇!」揮鞭上前,無數合,司馬昭遮攔不住,司馬師舞刀而出,雙戰呼延灼。呼延灼殺性起來,抖擻精神,力戰二將,兀自攻多守少。佔了二十餘合,二司馬各自退開。灼正欲收兵走,看魏軍八隊,團團裹上來,形如八卦。第一隊便迎著衝上。呼延灼大喝一聲,縱馬撞入,雙鞭連打,衝破隊形,魏軍第二隊又兜上來。殺過第二隊,第三隊又上前,如此車輪旋轉;呼延灼看彼用疲兵之計,欲要退回,陳泰引一隊騎兵截住道:「呼延灼若是怕死,快快跪地求饒,我放你出陣!」灼怒氣上來,捨命再上,陳泰卻不與他死拼,略戰幾合,讓過八隊兵馬,再來團團圍困。呼延灼雖勇,在陣中沖得久了,漸漸乏力;更兼怒火填膺,鬥得甚狠,看魏軍一陣接一陣滾滾而來,旌旗相聯,鼓號不絕;欲要再戰,自知不敵,欲要逃走,卻又無路。灼本名將,如今落這般處境,心下如滾油熬煎,只是捨盡全力,揮鞭死戰。   再說龐統在陣外,忽看魏軍變換,心中暗叫不好。再看一會,擊股道:「壞了,壞了!他變陣為太極兩儀,呼延將軍險了!」急令花榮道:「可引三千精兵,衝入陣中救援。這太極兩儀陣,核心乃是太極門,極其厲害。呼延將軍從中路出,必被圍於此。你撞入救援。彼若再變化圍困,你只避開他黑色大旗,便可出陣。」花榮領命,掛槍躍馬,撞入陣中。迎面夏侯和上前來,花榮挺槍交戰。斗無數合,夏侯和卻是奉司馬懿命攔截陣外援軍,花榮一時哪能討的便宜。榮心中惦記呼延灼,不由焦躁,使出平生絕學來。夏侯和再戰十餘合,畢竟武藝有遜,只得退開。花榮也不追趕,引軍直撞進去,夏侯和卻又來抄襲後路。花榮大怒,待要拈弓射時,夏侯和又躲了。正沒奈何,後面李雲策馬進來,抵住夏侯和,一邊道:「花榮哥哥,鳳雛先生叫俺來接應,你只管進去援助呼延哥哥!」榮大喜,仍引本部軍馬,向內便闖。沿途魏軍紛紛然往來穿梭,花榮只不理睬,逕直北走。衝到陣內核心處,見魏軍八隊,車輪滾進,把呼延灼困在核心。灼頂盔已落,頭髮披散,奮揮雙鞭鏖戰,口中呼聲,已然沙啞。花榮悲憤不止,策馬挺槍,衝入戰團,連挑十餘魏兵;呼延灼已殺得神志顛倒,見花榮來,揮鞭欲打;花榮急叫:「哥哥,是小弟花榮前來救援!」呼延灼聽得話,方才端詳花榮。榮道:「請哥哥隨小弟一同出圍!」便整軍南進。卻看周圍魏軍倏忽東西,或離或迫;待要衝突時,總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反覆數次,竟連自己也被裹了進去。花榮按槍張弓,八面放箭,連連射殺十餘頭目,魏軍攻勢不減。欲射司馬懿時,身邊盾牌甚嚴,連發兩箭均被擋住。榮正焦慮,卻看魏軍以五色旌旗,指揮軍馬循環包圍。心念一動,看準黑旗,反向突圍。魏軍還要追時,花榮心頭惱怒,回身一箭,把紅旗下那掌旗官射翻在地。魏軍一時混亂,榮乘機引軍突圍。   行不遠,左右兩邊殺聲齊起,榮大驚時,卻是董平、秦明二將兩面過來。原來二將依令插入魏軍兩肋,卻被申儀、申耽以步卒牽制,不能與呼延灼呼應。後得了龐統將令,急再從外圍繞過來增援。當下秦明便要引軍復衝入陣報仇,花榮道:「陣中煞是厲害,呼延哥哥又久戰乏力,還是先回見宋江哥哥與鳳雛先生。」董平道:「花知寨武藝過人,如何也這般怯懦,我與秦統制併力殺進去。」正說間,石秀引一隊步卒衝入,道:「各位哥哥,鳳雛先生有令,速速退出,違者軍法論處!」董平道:「這鳳雛先生叫我等破陣,反被司馬懿耍弄一番,如今這般冷面。」秦明道:「軍法無情,董將軍不可擅言!」一起退出。   此時龐統、司馬懿在中間斗陣法,宋江、曹真各自督率兩軍大部夾陣相對,劍拔弩張。看宋軍敗退出來,魏軍陣上,歡聲雷動。宋江心下,只惦記兄弟安危,一面叫單廷珪、魏定國、武松、劉唐等整軍防敵衝擊,一面親帶精兵,上前迎接。看龐統面帶沮喪,與眾人一起退下。卻待問時,花榮叫道:「呼延哥哥不好了!」眾都不由一悚。看時,呼延灼俯在馬上,口中吐出一股鮮血來,接著身子一歪,便要栽倒下鞍。石秀急忙扶住,再看呼延灼,雙目閉合,牙關緊咬,面如淡金,鼻息微弱。宋江慌的手足無措;又聞對陣擂鼓,魏軍衝殺過來。江急令收兵,一面叫把呼延灼扶回,自家搓著雙手,在後跟著。一面派人飛馬叫安道全大夫來探視。尚未到營門,呼延灼忽然雙目睜開,把宋江盯住。宋江急上前道:「呼延兄弟……」呼喚未了,呼延灼目光一滯,竟然氣絕身亡。宋江大驚,抱住呼延灼放聲痛哭。   須臾,安大夫急巔巔跑來,看了情形,黯然道:「呼延將軍奮戰過度,力竭身亡。」宋江聽了,並無言語,默然起身。龐統在一旁,心下不自安;欲待開口,宋江先道:「先生休要自責。是俺等不及援軍,強要先生破陣,才有此厄運。呼延兄弟乃世間名將,得力戰敵陣身亡,亦是善果。」復歎道:「只是東、南盧員外、李俊兄弟二路,如何此刻尚且不來!」語調萬般無奈,不覺潸然淚下。   這一夜宋軍敗兵之餘,又添新喪,合營十萬之眾,俱感悲淒。宋江自在中軍帳內,召集商議。花榮道:「我梁山軍內,呼延灼哥哥,乃是有數名將,統領兵馬,少有匹敵。今他身故,恐軍力士氣,難免受損。以弟愚見,如今不可再動兵攻打洛陽,還需等荊州、揚州、徐州三處有一處得手,再多添兵將呼應。」宋江怒道:「此間十萬兵馬,猛將如雲,卻被司馬懿一個混元陣,進退不得。東南二路又久不通氣。」戴宗道:「哥哥,以俺看來,我梁山三個軍師,吳學究計謀無雙,公孫道長法術高妙,若論調兵佈陣,卻推神機軍師朱武。此人現在盧員外軍中,盧員外雖因徐州戰事,未肯出兵來援,哥哥何不調朱武兄弟來協助破此陣,他卻不好推辭。」宋江聽了,沉吟不決。龐統道:「某才學不周,不能破此陣;若大王在東路部屬中有能人,正好調來相助。東路盧俊義將軍,果是尊奉大王,則大王以時節召喚,理當前來,豈能推辭。大王欲安天下而再造漢室,此等威儀,豈可含糊?」宋江聽了,拍案道:「還是先生言之有理!」遂令戴宗為使者,持親筆書信,前往徐州,見盧俊義,一面催促救兵,一面調朱武來援。這邊宋江自整頓軍馬,吩咐堅守營寨,不可出戰。   再說盧俊義在徐州,與臧霸往返相持多時;一面安排打探洛陽戰況。尚未得悉,卻看戴宗神行飛步趕來,只說奉宋江大王之命,催促東路援軍洛陽。盧俊義道:「好教戴院長得知,我這裡鏖戰正激,實無力分兵西進。」戴宗道:「哥哥亦知員外這裡兵馬不便。若如此,便請調了神機軍師朱武與我同去,破魏國司馬懿所布混元一氣陣。此干係洛陽十萬兒郎性命,亦關我梁山大局存亡,員外切莫看輕。」盧俊義聞言,便問朱武:「軍師可願隨院長一去?」朱武道:「既是宋江哥哥有命,豈敢不從。」盧俊義道:「如此,院長攜軍師同去可也。亦願大王早破洛陽,除滅魏賊,我等兄弟,也好封妻萌子,青史留名。」戴宗道:「這個自然。」便要與朱武出發。卻看混世魔王樊瑞走出來道:「院長一路神行來,也辛苦了,且我聞院長神行法術,只白天好用;何不在此歇息一夜,明早再走。」戴宗道:「只恐洛陽軍情緊急,不敢耽誤。」樊瑞道:「不爭這一宿二三十里。院長便這時上路,天黑也得住宿。留此晚宴,也教我等這邊兄弟,聊盡誼思。」戴宗想來有理,便謝過了。當夜盧俊義設宴相待。   宴罷,戴宗自去歇息,樊瑞卻謂盧俊義道:「員外,我東路大軍,此時有些尷尬。」盧俊義道:「是何尷尬?」樊瑞不慌不忙,說出幾句話來,有分教:手足情深,轉為熱面冷肝腸;將軍勇武,卻看欲擒先放縱。不知樊瑞所說何事,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七回:朱軍師破混元陣,船火兒守梁山泊     第一百七回:朱軍師破混元陣,船火兒守梁山泊   且說宋江因被司馬懿混元一氣陣困住,教戴宗往徐州盧俊義軍中尋朱武。混世魔王樊瑞密謂盧俊義道:「員外,這番朱軍師去了,我東路大軍卻有些尷尬。你想董平兄弟席捲中原,宋大哥兵進洛陽,俱是一路告捷。惟東邊一路,自入徐州來,多時不見進退。宋大哥心中,必疑員外有擁兵自重之心,所以裹足不前。此前連番來請我發兵西進,員外又不應,更添尷尬。」盧俊義道:「前番說不能出兵也是你,如今可怎好?」樊瑞道:「兄弟倒有一個計較,明日可答應戴宗哥哥,只說我這裡即刻調兵西進。」盧俊義道:「這邊兵若調開,臧宣高必下徐州,我豈不根基盡失?」樊瑞道:「非也。員外昔日在青州,與臧霸曾有交好;如今可去一封書信,說以利害,叫他不反攻徐州,卻北收青州。」盧俊義道:「便青州丟了又如何?」樊瑞笑道:「豈能真丟?只要魏軍一攻青州,我便分兵兩路,一路回援青州,一路反奪徐州。如此,二州亦得了,洛陽亦不用去了,宋大哥那邊看員外如此功勞,亦不至於責怪。」盧俊義道:「計策雖好,只是引魏軍去攻青州,那邊兄弟若有差池,豈不愧對?」樊瑞道:「若不用這個計,這裡兄弟只怕也有差池。再說是宋大哥屢次要員外西進,便有差池,也是他的。員外何必計較。」盧俊義沉吟多時,道:「便依兄弟這個計策。」   次日,盧俊義設宴與戴宗餞行。席間說道:「昨夜商量,近日便起兵西進,增援洛陽。煩院長回稟宋江哥哥寬心。」戴宗大喜道:「如此甚好。」持酒話別,帶朱武往西走了。盧俊義一面整點部下軍馬預備起行,一面卻作了一封書信,暗地送與臧霸道:   「宣高將軍,一別多時,各為其主,不能重歡。今洛陽戰事甚急,某不日將奉命西援。然我去後,恐將軍欲南進徐州,今試以利害悉之:徐州留守,是我心腹之將,將軍攻之不易;縱克徐,難渡淮,縱克淮,難渡江,與大局無補,反易牽動後方。某為將軍計,今我亦不取徐北,將軍亦不復徐南;我進兵洛陽,將軍復兵青州,兩不相犯;且我有千里救主之名,將軍有收復山東,連接河北之功,豈不兩全? 弟盧俊義再拜。」   書信送罷,盧俊義便留朱仝、陶宗旺、蔡福三個守彭城、雎水,自與雷橫、燕青、樊瑞、解珍、解寶、王定六、李立引精兵三萬,作勢西進。浪子燕青聽了軍令,疑惑道:「員外,我等若把大軍都往西去了,那臧霸南下徐州,或北上青州,我豈不又要回援?」盧俊義笑道:「小乙所見甚是。然宋江大王既嚴督西援,我等總不能有違令。」燕青自納悶。   再說戴宗同朱武兩個,一路神行法施展開,不數日便復回洛陽軍中。宋江看了朱武,倒履相迎,握手問候道:「十數年未曾見,兄弟可好?盧員外及眾兄弟安好?」朱武道:「煩勞哥哥如此體貼。」江又聞盧俊義不日起兵前來,更是大喜。於是擺酒席為朱武接風。席間,說到司馬懿擺佈混元陣之事。朱武道:「混元一氣陣是兵書上有數陣法,果然厲害;倘會諸葛孔明八卦陣,則自足相圍破之。惜八卦陣難以擺佈。說不得,且以金蛟陣試戰。」龐統道:「先生陣法精通,日後要多多指教。」朱武道:「鳳雛先生說笑了。小可智謀劣鈍,於陣法倒頗知一二。先生若蒙不棄,願常切磋。至於行兵用計,還須先生提攜。」兩個相顧而笑。宋江謂戴宗道:「院長往來奔波,確實辛苦。今番尚有一事。明日請再往青州一去,取凌振兄弟並火炮火藥前來。」戴宗道:「哥哥差遣,梁山大業,豈有推辭。」當夜盡醉,次日戴宗便收拾出發。   其後數日,朱武精選士卒二萬四千名,並武松、劉唐、石秀、李雲、花榮、秦明、皇甫端七將,教授陣法道:「司馬懿以混元一氣陣,變化為太極兩儀陣,又有四象、八卦之變,反覆無窮。若單以陣法一一相敵,無可抵禦。故用金蛟陣法。這金蛟陣,乃是兩條長蛇陣絞纏而成,形如剪刀一般。相互呼應,任它如何變化,我只保護自家陣法,步步切入,可破其陣。」便令天傷星行者武松引三千兵,打紅旗,為左路前隊;地察星青眼虎李雲引三千兵,打鑲金黃旗,為左路中隊;天彗星拚命三郎石秀引三千兵,打黑旗,為左路後隊;天異星赤髮鬼劉唐引三千兵,打青旗,為右路前隊;地獸星紫髯伯皇甫端引三千兵,打鑲銀黃旗,為右路中隊;天猛星霹靂火秦明,打白旗,為右路後隊。自引六千兵,天英星小李廣花榮護衛,打黃旗居中策應。   調遣下來,霹靂火秦明嚷道:「朱軍師卻如何叫俺作後隊?」朱武笑道:「哥哥休急。這金蛟陣變幻無窮,前隊守禦,後隊可突出殺敵。安排哥哥後隊,正好叫哥哥廝殺。」秦明方才歡喜。朱武又道:「決戰之日,公明哥哥可安排大軍為我後援;待斗陣得利,便一起掩殺。」宋江道:「這個,全仗鳳雛先生調遣。」   正在商議,報東南有援軍來。看時,卻是楊雄、朱富。楊雄道:「合肥張遼走後,我軍稍佔得上風,卻被城中李典、呂虔守禦甚嚴,不能攻取。李俊哥哥想數萬大軍坐困城下,終非辦法,故叫我兩個引馬軍八百,步軍一萬,穿越豫南,來洛陽助戰。」宋江大喜:「我這裡正是用人之時,難得李俊兄弟好意。」遂定主意,次日合軍,大破混元陣,圍攻洛陽城。一面遣人往魏營送戰書。   曹丕得書,笑道:「不知死的草寇,尚敢再來挑釁。」便批「來日會戰。」司馬懿道:「彼營中頗有謀士,這般沉寂多日出來,恐有應對。」曹丕道:「仲達陣法高妙無雙,加之我大魏兵力強健,豈怕他詭計。」教曹真、曹休安排軍馬:「只待仲達陣法再勝,便好殺過去,一舉活擒宋江。」   次日,兩家二十萬大軍擺佈開。中央司馬懿復立混元陣法,後面魏軍分左右兩翼,左翼曹真,右翼曹休,曹丕大張黃蓋,兩邊排列名將張遼、徐晃、樂進、許褚等,十分威嚴。宋軍這邊,卻是層層分列,宋江居中,數十對旗門簇立,亦別有儀態。日上三竿,宋江厲聲道:「篡賊曹丕,汝今死到臨頭,還不自縛!」曹丕只是不理。宋江亦不多說,便教擂鼓。只看宋軍往兩邊一分,讓出中央二萬四千精兵,旗分七色,陣如雙龍,朝混元一氣陣進逼而來。   司馬懿在陣中看見,沉吟道:「窺這陣法,倒似『二龍戲珠陣』演化而來,用龍尾擾敵,龍頭突襲,龍身包抄,我卻不可上當。」揮動號旗,混元陣緩緩轉動。朱武只管催陣上前,片刻兩陣相接,武松、劉唐揮刀便出,六千精兵分左右隊一擁,殺入陣中。背後朱武大隊,源源接入。司馬懿看這陣似二龍戲珠,卻既非龍頭相聯,亦非龍尾相接,恰是龍腰絞作一起,心知敵將必是異人。此時被金蛟陣兩個前隊插入,混元一氣陣陰陽二路已塞,遂變動陣法,卻分四象八卦,朝兩翼團團裹來。但朱武這金蛟陣,厲害便在兩條長蛇相互接應,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又有中央六千兵馬列成「小八卦」,厚實依托,使二陣不被敵人引導分離。司馬懿連連變動,兵分六十四隊,此進彼退,欲誘敵離散,但宋軍中央六千兵始終不動,兩條長蛇蜿蜒伸舒,直進曲退,始終若連若離。   司馬懿在中軍,看得敵勢如此,不由背心微汗,謂司馬師道:「我只道這般陣法,當世無人可敵,不料草寇軍中亦有能人!」司馬師道:「父親,眼見他是用兩條長蛇陣糾纏而成,我何不亦用長蛇陣敵之?」司馬懿道:「但混元陣變換無窮,長蛇陣乃是最後一變,若還不得勝,則不可勝矣。」沉吟片刻:「卻也只得如此。」當下揮舞令旗,魏軍團團旋轉之時,漸變作長蛇之勢,旗分五色,紅為首,青為項,黃為胸,白為腹,黑為尾,搖動上來,卻從朱武金蛟陣左邊攻上。武松、石秀欲待相互救援,各自被魏軍抵住。魏軍中司馬師、司馬昭引青旗軍,陳泰、夏侯和引白旗軍,各向中隊殺來。青眼虎李雲如何抵擋得住,三千宋兵,一時大亂。   宋江在陣前高台上觀看,不由驚惶,龐統卻呵呵笑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我軍勝矣。」宋江驚道:「鳳雛先生如何得知?」龐統道:「某陣法雖不精通,看得司馬懿把混元陣變為長蛇陣。長蛇陣在諸陣之中,最是靈動厲害,卻難變化新陣。司馬懿到此,手段已老,再鬥一時,我軍便可得勝。大王速整頓軍馬,只待乘勝殺敵!」宋江大喜。   朱武在中央,看左路招架不住,便令花榮:「引三千黃旗軍,前往增援李雲。」一面再發號令,金蛟陣忽然轉向,武松所帶紅旗軍轉向右路,石秀所帶黑旗軍卻回縮中央。魏軍青旗、白旗兩路,一時被他攪亂。梁山軍右路長蛇蜿蜒而出,分前後兩隊,顛倒包抄上來。前隊劉唐,攻魏軍尾隊申儀;後隊秦明,攻魏軍前隊申耽。原來司馬懿這長蛇陣,卻也是顛倒佈置,一頭一尾兵將不強,多是虛張聲勢;精兵強將俱在中間三隊,這亦是取了二龍戲珠陣之意。如今被朱武兩隊強兵沖襲,頭尾頓時崩壞。申耽撞見秦明,被明大喝一聲,狼牙棒揮舞如飛,無三合,一棒打下馬來,死於亂軍中。   司馬懿在中央,看前後兩路不敵,卻也未曾驚惶,再換號旗,使青旗、白旗兩軍擋住,自與鄧艾引中央黃旗軍,往後殺出,分兩隊截取宋軍右路兩隊頭尾;劉唐、秦明雖然勇猛,被這一衝,不由大亂,眼看身陷五隊魏軍包抄之中,便要不好;朱武早有防備,武松、石秀兩路往兩邊一讓,朱武親統大隊,相隨衝突出來,撞過司馬師、司馬昭、陳泰、夏侯和諸人隊伍。霎時間,金蛟陣又連接一氣,只把左右兩條長蛇交換了方位;而司馬懿所布長蛇陣,卻是首尾脫離,不能救應。懿看勢頭不好,只得連發收兵號旗,教諸將整軍撤離。朱武哪裡肯捨,指揮金蛟陣緊緊追逼上來。   曹丕在旗下看得自家失利,手足無措,急令全軍上前接應。於是魏軍諸將兵分三隊,一起衝殺過來。宋江豈甘示弱,親自挺槍在前,與董平、單延珪、魏定國、楊志、李逵、項充等眾好漢,各領兵馬迎上,兩邊一場混戰。忽然魏軍陣後,數處火起;曹丕驚惶間,魏兵各無戰心。片刻,楊雄、宣贊引數千軍,從後殺來,正是龐統安排奇兵。魏軍不覺大亂,董平手持雙槍,撞陣而來,面前魏兵,一一戳死,口中大叫:「拿住曹丕,為兄弟們報仇!」曹丕正欲退時,張遼拍馬趕到:「陛下休慌,容某擒此賊!」兩個酣鬥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曹丕方得後退。宋軍人歡馬躍,個個奮勇;魏軍斗陣失利,更兼兩面夾擊,無心戀戰,一路奔走,被宋軍乘勢大殺,血流成河,旌旗甲仗拋了一地。曹丕亂軍中掩面而逃,又被楊雄所領精兵截住;幸得許褚趕到,殺退楊雄,保曹丕一路走脫。魏營諸將各自死戰得脫。宋江、龐統麾軍掩殺一陣,大獲全勝,亦收兵回。   回到營中,檢點軍馬,折損萬餘。諸將混戰中多有帶傷。曹丕復召眾商議:「如何是好?」參軍辛毗道:「今敵勢洶洶,陛下不宜停留營中,還當回鎮洛陽。此處軍馬,只堅守不戰,再往河北征發援軍;待賊人士氣衰退,然後擊之。」蔣幹道:「不可。昔日武帝在官渡與袁紹對峙,兵馬三不抵一,糧草亦不繼,死守不退,終有烏巢大捷。今陣法被破,正是人心動搖;陛下宜留此處,穩定軍心。若是回城,恐將士無心死戰。」曹丕正沉吟不決,司馬懿道:「陛下留於此地,可鎮軍心;回洛陽,可調後援,安地方。何去何從,陛下自決可也,無須過慮。」丕笑道:「仲達言之有理。朕還依辛佐治之言,先回洛陽。此處便拜託子丹、文烈、仲達諸將。」當夜,曹丕引御林軍自回城中。   消息早被時遷探知,回報中軍。龐統大喜道:「曹丕既退,魏軍必亂。可盡起此處兵馬攻之。」宋江卻道:「軍師勿慌,某這裡自有安排,且待東路凌振兄弟押運物事前來,再一舉攻之。」龐統道:「是何物事?」宋江道:「乃火炮、火藥,一發如霹靂驚天,無堅不摧。」龐統道:「此等兵器雖然犀利,但可作用兵之輔,卻不能專一倚仗。」宋江道:「吳加亮也是這般說。故我擬把火炮調來,出敵不意,一舉用他攻陷洛陽,然後天下可定。」龐統讚道:「大王所見甚好。」於是宋江按兵不動,只是嚴防。過不兩日,戴宗回來,稟告:「凌振兄弟押運火炮百餘門,火藥二十萬斤,兼程趕來。因路途遙遠,故先教我來告知哥哥。」朱武道:「火炮,火藥,乃我利器。萬一被魏軍偵知,半路劫奪,於軍大虧。請哥哥派兵前去迎送。」宋江然之,便教石秀引三千軍,去接凌振火炮火藥過來。   過得半月餘,凌振尚未到來。忽東邊有警訊報:魏軍大舉進攻青州,通臂猿侯健戰死。宋江大驚,急問詳情。   原來臧霸忽聞盧俊義大隊人馬西去,又得書信,沉吟未決,與心腹將吳敦、尹禮、孫康等商議。吳敦道:「盧俊義此書,倒是情真意切。今天下大亂,南北對攻,將軍不如且先收復青州,背靠河北,以為立足,強過腹背受敵,進退不得。」霸道:「若我一北進,彼便掩殺,如何是好?」孫康道:「某願引軍,協同董昭太守、毛玠大人,守禦此處。將軍放心自去。」霸甚喜,便與董昭、呂虔商議,要分兵北進,收復青州,以連河北。董昭原意,不願臧霸離去,以免青州不得,徐州反失;怎奈臧霸自恃將才,拗他不過,只得同意。於是霸留下孫康與董昭、毛玠守下邳,自與吳敦、尹禮等,提精兵二萬,急速北進。   梁山軍自董平起兵青州,所留鎮守兵馬不多;雖有彭□、凌振、張橫、侯健四個頭領鎮守,也不過是分鎮郡縣,招收糧草,兼防徐北小股魏軍而已。誰料臧霸統帥大軍,北上回擊,不多日連克十餘縣。彭□急調集兵馬,親自迎敵,北海一戰,被臧霸三面夾擊而敗,士卒死者數千。地遂星通臂猿侯健挺槍死戰,為亂軍所殺。彭□不敢抵擋,一路潰逃數百;雖欲收拾軍馬再戰,卻被臧霸軍勢兇猛,窮追不捨;又兼臧霸鎮守青州多年,地方豪傑,多有響應,因此宋軍無法立足,彭□一路逃到水泊梁山,方才止住。   臧霸北進,一擊得手,不由志得意滿。令吳敦分偏師收取諸縣鎮,自同尹禮,帶一萬五千兵馬,進攻水泊梁山。此時梁山上,約有五六千人馬。彭□退到山上,謂張橫道:「臧霸是北魏名將,今統大軍殺來,恐難抵擋。不如棄了山寨,退守兗州。」張橫道:「哥哥也是朝廷將軍,怎這般膽小!梁山山高水險,正是要害所在,敵軍便來五萬又怎的!卻想棄了根本!你若怕時,看我獨力殺退臧霸。」彭□慨然道:「哥哥如何這般說!既如此,我兩個併力抗敵,除死方休!」張橫大喜:「甚好。我是個粗人,哥哥可有甚計策。」彭□道:「凌振兄弟把火炮、火藥皆帶給宋江哥哥,這裡尚留了火炮六座,彈藥數千斤,便打起來,也能頂他一陣。但火炮打不過水泊去,若放他殺到金沙灘來,卻又恐萬一招架不住,反引狼入室。故小弟看來,莫若我引一支軍,去鴨嘴灘陸上廝殺,哥哥引水師在水泊接應。」張橫道:「此計甚好。」遂去安排。   且說臧霸引軍追尋敗卒,進逼梁山泊,看這裡山勢險峻,水泊環繞,四圍港汊,前後湖蕩,不由自道:「某在青州二十年,卻不知這個所在,竟被賊人據為巢穴。這番定要踏平。」想到這,便分偏裨將官,引五千軍圍定山外道路;自同尹禮,驅兵殺奔過去。看水泊前面一彪軍馬排開,當先正是彭□,手持三尖兩刃刀叫戰。臧霸大怒,挺槍衝上,彭□舞刀抵擋。兩個戰十餘合,後面尹禮驅動大軍,一起掩殺過來。宋兵人少,不能取勝,且戰且走,彭□亦回馬走。臧霸麾軍攻來,看看要趕到水泊裡,忽然前面胡號連連,蕩出二三百隻小舟船來,一起攏了岸邊,把上面弓弩,雨一樣射過去,魏兵倒了許多。尹禮急調弓弩手來對射時,彭□所帶宋軍,皆已下船,離了岸,遠遠看著,嬉笑怒罵。臧霸心頭火起,教所部軍士,尋船捆筏,預備渡河攻打。卻被張橫帶了數十隻快船,往來如飛,連射冷箭,靠水的魏兵,皆被射死。臧霸一時無計可施,只得叫且在水泊邊安營紮寨,再圖進取。   當夜,張橫帶本部數百壯士,鳧水過來,欲要夜襲魏軍營寨。看臧霸安排營寨,守禦嚴密,不能得手,只好退回。次日,臧霸復進兵到水邊,從附近伐木造筏,徵調船隻,攻打水泊。張橫只等他動手,卻於夜間,帶水鬼潛到船塢邊,殺死守船軍士,把船放火燒了。臧霸聞之,也不著急,只叫部下夜間嚴加守禦,張橫又屢次襲擊,再難得手。   約數日,船筏俱備齊,共有數百隻。臧霸挑選五千精兵,登船往對岸蕩去,叫尹禮守在岸上。又吩咐各船兵將:「賊寇水性嫻熟,要防他作水底文章。多備長矛,看水底不對,就亂槍戳下去。」果然行到水泊中間,水底下有人影往來;魏軍急用長矛亂戳,間或紮住人體,血泡翻騰;也有二三十隻船被他扎沉。須臾間,左邊上風處,十餘隻火筏,燒得嗶嗶波波,順風飄來。臧霸便叫眾軍用長矛去擋開。正在慌亂時,前頭又過來百餘隻小船,前頭張橫手提潑風刀高喊:「那廝們快自己跳下水去受死,免得爺爺動手!」臧霸大怒,叫軍士亂箭射過去。這時水上船隻晃動,難以對準,卻吃弓多箭密,把張橫左右船上嘍囉,射倒了數十個。張橫看不是頭,搖一搖,翻身跳下水去。背後船上,卻是強弩一排排射過來,魏軍中雖也有習水性者,畢竟不比張橫手下嘍囉訓練精熟,中箭落水者甚多。但臧霸倚仗兵多,繼續往金沙灘靠過去。不多時,兩伙船隻攪在一起,士卒相互砍殺,輸的便落入泊中,血水染紅一片。魏軍人多,宋軍兵精,各不相讓。臧霸站在船頭,只環顧三面,忽然腳下一晃,心知不好,將手中長槍牢牢撐住。這時坐船搖擺更凶,左右衛士紛紛驚叫落水。臧霸大喝一聲,跳進船艙內,四面看時,船尾有人扳動,當即矮身過去,長槍往水中刺入,啪的一聲,水花四濺,那槍桿卻被水下敵人拉住。臧霸一急,奮力往上提槍,哪裡弄得動分毫。他心念一動,猛然棄了槍;水下張橫卻待用力把臧霸拖下來,不防拉個空,身子失了平衡,冒上水來,臧霸大喜,拔出佩劍便劈下去,張橫急用槍擋時,劍鋒從槍桿上滑過,卻傷了張橫臂膀。張橫見勢不妙,將腿在船幫上一蹬,身子早竄出二三丈外。梁山水軍纏鬥多時,雖得些小便宜,不曾有大收成,只是在一邊糾纏。臧霸正要下令再進兵,忽聽身後岸上鳴金。回頭看時,尹禮在水邊搖旗招呼,霸不知就裡,只得叫轉頭回航。   上得岸,臧霸問尹禮:「正要殺上河灘,攻破山寨,你如何鳴金?」禮道:「方纔來了急報,說兗州賊軍從西而來,要解梁山之圍。我想將軍獨過水泊,我軍分隔兩下,難以應敵,所以鳴金。」霸道:「處置得當。既如此,你且守住水泊,我先引精兵,去破兗州之敵。」不知臧霸此去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八回:玉麒麟喜收佳子,轟天雷炮震魏軍     第一百八回:玉麒麟喜收佳子,轟天雷炮震魏軍   且說漢新平五年,魏黃初二年八月末,臧霸兵進山東,收復大半郡縣。宋軍兗州守將撲天雕李應聞訊,一面飛書洛陽告急,一面點本部兵馬赴援。他兗州兵本不多,又要留河防,故身邊只帶出三五千兵。進至水泊,紮下營寨,與梁山互為犄角。臧霸恐腹背受敵,只分軍攻擊,李應卻也守得嚴整。   宋江得訊,頓足道:「不想臧霸如此奸猾。」龐統道:「原本叫盧將軍西援,不過是要他抽調偏裨將兵,添我力量。他卻把大隊盡往西行,勿怪魏軍乘虛北進。」宋江道:「如今怎好?」龐統道:「我這邊只待火炮到來,便要攻打洛陽;山東雖有失落,不可被他牽制。可叫盧俊義復引本部軍殺回,先進青州,與臧霸之兵決戰;解圍後,再提得勝之兵,去取徐州。吾料臧霸之軍不足與盧俊義抗衡,今分兵進擊,雖一時得逞,必為我破。」宋江道:「雖有不甘,亦只得如此。」便叫戴宗再去傳令。一面在軍中遙祭侯健,痛哭兄弟之情不提。   戴宗一路東行,碰上盧俊義軍馬,卻看他行軍多日,尚未到譙郡。宗傳了宋江之意,盧俊義笑道:「某原意便是先平定東路,再慮西征北伐,宋江哥哥偏如此性急。院長放心回稟,某即刻回師復山東之地,為侯健兄弟報仇。」戴宗稱謝而去。   盧俊義送走戴宗,與樊瑞、燕青商議道:「宋大哥教我等先救青州,但臧霸善於用兵,一旦開釁,戰事必曠日持久。以某看,不如先以一軍往青州援救,主力卻急進徐州,奪了下邳,然後從東路北進青州,可令臧宣高首尾難顧。只是這般做法,於宣高處卻有失信。」樊瑞笑道:「員外此策高明。那臧霸北進青州,原本便是背主私謀,尚何求他人信義?」燕青道:「主人若允,小乙願隨軍進援青州。」盧俊義道:「甚好,你便同李立引五千兵進青州。臧宣高武略不群,休要輕易開戰。」燕青諾諾,與李立領兵去了。   盧俊義便令所部兩萬五千軍,以解珍、解寶為前隊,晝夜兼程,轉向東進。無二日,殺奔下邳城。陶宗旺、朱仝、蔡福亦引一萬軍馬前來,把下邳團團圍住。此時臧霸大軍既已入青州,徐州一路自然空虛,毛玠、董昭不由埋怨臧霸:「只顧自貪功,全不顧國家城池。」唯有竭力防守。第三日夜,樊瑞作起妖法來,黑雲蔽日,四下昏暗;九尾龜陶宗旺率掘子軍,挖塌東門城牆,盧俊義一馬當先,挺槍殺入,背後解珍、解寶、朱仝、雷橫等一起衝入。魏軍如何抵擋這般大蟲,下邳城中軍馬皆亂,董昭、毛玠看不是頭,自引親隨人馬,出北門跑了。孫康在城中死戰,不數合被盧俊義生擒過馬。俊義亦不掩殺,先據了城池。待到天明,釋放孫康急所虜士眾,並再三道:「致意臧宣高,此次相負,是各為其主,勿生惡念。」又教蔡福、李雲鎮守彭城、下邳,朱仝、雷橫引兵一萬進東海、琅亞以聯豫州、青州。盧俊義自提二萬精兵,大將解珍、解寶、陶宗旺、王定六,參謀樊瑞,逕取城陽,入青州地界。此時青州東南,原本是曹魏所據,但兵微將寡,被盧俊義走一地,取一地。所幸毛玠、董昭皆非庸才,沿途節節抵禦,倒還拖延了些許時日。將近十月,方才迫近北海。   此時青州西部,有彭□、張橫扼守梁山泊,李應引軍為犄角,又得燕青、李雲領兵前來,三路會師,雖勝不得臧霸,卻也不似當初危急。臧霸卻聞盧俊義復回兵徐州,把下邳諸城,盡皆取了。霸心頭不由大怒:「某素以盧俊義敵國君子,於今看來,亦是無信鼠輩!」便留吳敦留守濟南,抵禦三路宋軍,自與尹禮到北海,毛玠、董昭及盧俊義釋放的孫康,皆屯兵於此,匯合一路,尚有二萬餘兵馬。不日,盧俊義大驅士馬,殺奔過來,臧霸點兵出城,與俊義相會。   兩陣對圓,臧霸出馬厲聲道:「盧俊義!你我在青州相交十年,後你雖背國家,於私恩處,未敢相負。今何至出爾反爾,明赴洛陽,偷取徐州,背信於我!」盧俊義拱手道:「宣高將軍明鑒,此回之事,西進洛陽,東攻徐州,皆是奉我主宋江大王之命,非某私心有意欺詐將軍。前番釋放孫康,已表心意,將軍見諒則個。」臧霸冷笑道:「原來我以你堂堂九尺男兒,如今看時,梁山草寇,果是一般爾虞我詐,無信無義之輩!似汝這般黨徒,便成大事,又豈能妄想真如手足,共享富貴?」言罷,拍馬挺槍,殺出陣來。盧俊義被臧霸罵得怒火亦起,綽槍殺出,兩個陣前盤馬,斗無二十合,盧俊義槍法犀利,已佔上風。尹禮、孫康恐臧霸有失,一起搶出陣前,好個盧俊義,面無懼色,抵擋三將,槍法兀自從容。酣鬥五十餘合,瞅準破綻,倒過槍來,一鑽把尹禮撞下馬去。孫康看得心慌,再鬥數合,被盧俊義一槍當頭刺來,正把頭盔刺落塵埃,披頭散髮,嚇得面如土色。臧霸見狀,情知不敵,只得退回。盧俊義只是微歎,任三將回陣,並不追趕。後面樊瑞看見,教擂鼓大進,解珍、解寶各領精兵,猛衝彼陣。魏軍用強弓抵擋,好歹混戰一場,各自收兵。   回到城中,董昭謂臧霸道:「今盧俊義兵臨北海,聲威甚猛;又報宋將雷橫、朱仝引軍取東海、琅亞,欲截我歸路。將軍宜早著準備,或北退樂安、臨淄,或東守東萊、即墨。若被賊軍兩頭堵住,坐以待斃耳。」臧霸聞言,躊躇再三,回到後營,不能定決。忽報有人求見,霸令請入,見一少年,昂然而入道:「某周循也,因梁山賊寇四海起兵,將軍獨於山東力抗,故前來投效,亦為舊主孫仲謀報仇。」臧霸大喜:「伯舜先生承父奇才,少年英傑;昔在建業逆戰東海賊,屢有功勞,今肯助我,賊勢雖廣,不足平也。尚請賜教。」周循道:「將軍與梁山賊拒戰,目下有何決策?」臧霸歎道:「只恨一時輕敵,被臧霸襲取徐州。今拒戰北海,難以力爭;欲退守臨淄,背靠黃河以為持久。」   周循道:「不可。若大軍退臨淄,則青州盡屬賊軍;且背靠黃河,倘被賊自兗州之地順河而下,腹背夾擊,則難保也。今為將軍計,可分遣部眾,往膠東、即墨駐紮,經營東萊。聞盧俊義所部南山軍,近兗州立業,故青州東部,賊勢尚未到達。沿海民風彪悍,足與中原相持。將軍引軍東退,守禦膠水,以精兵扼險要,賊軍縱有五萬,不得輕過。外觀征伐,內修兵革,保一隅之地,仗漁鹽之利;更操練水軍,鼓帆踏浪,窺虛而動,南下吳會,北聯渤海,此千秋王霸之業,豈止自保哉?望將軍祥查。」   臧霸聽了,思度片刻,欣然道:「伯舜一言,如撥雲見日。尚請伯舜隨軍助我。」周循道:「願從君令。」於是臧霸召來毛玠、董昭、尹禮、孫康等人,說了安排。諸人眼看梁山軍三面雲集,自惟臧霸令是從。霸遂令吳敦自濟南退守黃河;自同諸文武,連夜東撤,並拔北海民戶萬數,直到膠東。分略人眾,守把要隘;一面招募民兵,訓練水師不提。   盧俊義在城外,得報魏軍退走,不知虛實,只叫打探。天明得知時,已去數十里。欲要追襲,又自覺曾負臧霸,不欲絕情太甚;問計於樊瑞,樊瑞道:「臧霸退往膠東,無非割據邊角,休養生息,於將軍暫無大礙。今提兵征伐,迫他作困獸之鬥,縱有得勝,亦大傷自己元氣。某之見,未若留兵防備,將軍自提大軍,且占臨淄、樂安諸郡,並復梁山;經營地方,以養士力,再視中原戰局而動。」俊義然之。遂叫陶宗旺、王定六引軍留守北海城,自與樊瑞、解珍、解寶等率大隊,轉戈西向。半途卻得燕青飛報,說臨淄魏軍,已然棄城退過黃河。盧俊義大喜,樊瑞亦賀道:「如此,員外已定徐州全境,青州之半,堪稱功勞。」俊義與眾人,便都往梁山取齊。   時為十月之初,盧俊義上梁山,張橫做了主人,排開酒肉,與眾位兄弟相賀。來的有盧俊義、張橫、解珍、解寶、李應、朱仝、雷橫、燕青、樊瑞、彭□、李立、蔡福,一共是十二個好漢。中也有數年不見的,也有如李應同盧俊義,十數年未見的,各自快活。酒方開張,那船火兒張橫道:「燕青兄弟,以往聽你說時,跟隨盧大官人,只是光棍一個。這番看你引軍回來救梁山,卻知山寨之中,還有你一個兄弟,一個妹子,何不引見各位哥哥?」盧俊義聽了,怪道:「小乙,你一向隨我,並無親屬,入漢十數年,何處來的兄弟、妹子,叫我也不知?」燕青忙道:「員外休怪,那卻是小乙當年因蟄伏山東,久閒無聊,四出遊玩;恰逢兵災中救了一對少年男女,因此認作兄妹,教他些武藝,便隨將士眷屬住在梁山;不敢叨煩員外,尚請恕罪。」盧俊義呵呵大笑:「這才是我俠義之風。二人身世如何,年歲多少?」燕青道:「自稱是中原大戶,後經戰亂,父母俱亡;避難荊楚,因此流離。餘者不願多言,便隨了我的姓,男的叫做燕龍,年二十有二;女的叫做燕鳳,年方二九。」盧俊義便叫燕青引進來看。燕青從命退席,須臾,帶兩個少年男女入見。眾看之:那燕龍身長八尺餘,雙目炯炯,濃眉闊面,猿臂狼腰,甚是威武。女孩兒鳳目櫻唇,雖含三分嫵媚,更透十分英武。盧俊義看了,呵呵大笑道:「小乙,你這義弟義妹,真好一雙玉人!」便叫二人上前來,詢問些是非。燕龍、燕鳳對答如流,盧俊義更是喜愛,歎道:「卻有這般可愛人物,奈何身世零落,不幸,不幸。」一邊樊瑞看了,便道:「盧員外年過不惑,尚無子息。如今一對兄妹這般可人,何不收為義子義女,亦是美事。」眾好漢都道:「樊瑞哥哥說的好。」盧俊義卻猶豫道:「只是我梁山一百單八人,兄弟相稱;他兩個既是燕青所收義弟妹,若再拜我為父,豈不亂了輩分?」樊瑞笑道:「員外如何迂腐了。我梁山百單八人手足之情,乃江湖之義,並非人倫。若論輩分,不說其中多少師徒,單鄒淵、鄒潤叔侄同列,豈不更亂?且小乙自幼由員外撫養大,卻也有同父母恩典。員外這般收螟蛉,正合情理。諸位兄弟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正是,正是。員外可成此美事。」盧俊義轉看燕龍、燕鳳二人,問道:「不知你兄妹意下如何?」燕龍、燕鳳皆沉默不語,燕青急道:「盧員外天下英雄,肯收為嗣,兄弟,妹子,這是天大福分,還不快快上前拜謝。」燕龍、燕鳳便上前來,面帶三分歡喜,對義父行了叩拜大禮。盧俊義得這一對玉兒,喜不自勝,急急扶起,便叫在自家酒席邊添座,二人陪侍。又道:「不知兩個孩兒本姓如何。今既拜了我為義父,便無須再跟隨燕小乙姓氏,可隨我姓盧也。」便看燕龍站起身來,叩首道:「義父,今得義父垂憐,收歸膝下,恩若泰山。然小乙哥哥撫養我兄妹數年,不敢相忘。今乞求義父,便准我兄妹依舊隨燕姓三年。三年之後,再復義父盧姓,以報小乙哥哥之恩。」盧俊義初則一怔,旋即呵呵笑道:「兩個孩兒這般不忘舊恩,正是俠義心腸,為父豈有不從!」便教都開懷暢飲。眾人各自舉酒慶賀,一賀洛陽朱武攻破混元陣,二賀東路梁山軍打下山東,與中原連接一片,大業將成;三賀盧員外得收佳兒。盡皆吃醉,各自回歸。盧俊義令兄妹且歸梁山泊內舊屋,待過幾日再安排新居。   當夜盧俊義因歡喜,多飲幾杯,次日午後方起。遂升帳來,安排朱仝、蔡福守徐州,雷橫、李立守臨淄,策應陶宗旺、王定六,以防臧霸;張橫、解珍、解寶引軍沿河部署,以防河北魏軍來犯。更對李應道:「宋魏兩軍雖鏖戰於洛陽、襄陽、合肥之地,卻不可不防河北魏軍入寇。李員外這番回兗州,須不可輕舉妄動;當與我青州、徐州連接一氣,互為攻守。」李應道:「盧大官人所說甚是,某無不從命。」引兵自回。盧俊義自與樊瑞、燕青、彭□在梁山泊屯田練兵,招募賢才勇士,打造戰船,積蓄糧草,以為長久之計。時時把燕龍、燕鳳叫來,教練武藝;兄妹聰明,俱勝常人,盧俊義又是天下武學高才,眼看二兒精進,越發喜愛。   再說宋江在洛陽,派楊雄迎接到凌振火炮百餘門,火藥二十萬斤前來,十分歡喜,接著道:「許多年不曾相見,凌振兄弟辛苦。」凌振道:「哥哥,總是山寨之事,何必客氣。只是這般時候製造火炮火藥,百樣都不湊手;又少一般技工,故許多年才積累得這些,哥哥用時,務不可浪費。」宋江道:「這個自然。」   又請龐統來看道:「先生,這便是俺曾提之火炮,威力甚大。」龐統道:「不知威力幾許,可否試演?」江道:「凌振兄弟,便與先生一觀。」遂於營寨後空曠處,尋得合適地方;先遣士兵驅散閒人,警戒諜報;凌振架起一尊炮來,數里之外,立一土堡,便填塞火藥入內,瞄了準頭,點燃引信。但聽一聲巨響,煙火四射;石彈飛處,土堡應聲迸裂。周圍數千軍士,俱看得呆了。龐統讚道:「此等利器,真堪大用。」凌振道:「這般叫金輪炮,專一攻城合用。又有風火炮,可打千步,焚燒營寨糧草,最是犀利;更有子母炮,炮中無數子母彈,可野戰殺敵。」宋江道:「火炮之威,先生已知。更乞安排妙用,以破洛陽,為郭盛、呼延灼諸位兄弟報仇。」龐統道:「既有這般利器,此番奪下洛陽,當非虛話。魏軍倘不出戰,我便以火炮攻他營寨。」宋江甚喜,便請龐統發令。   統亦不推辭,升帳擊鼓,召集眾將道:「今番大王帶來利器,當一舉先破城外魏營,然後繼進,奪占東都。」遂拔令箭,先教小李廣花榮、神火將軍魏定國、聖水將軍單廷珪三將,引兵三萬,進至魏營前挑戰:「敵軍若出,且戰且走,若不出,便列陣以待。」卻教霹靂火秦明、雙槍將董平、赤髮鬼劉唐、拚命三郎石秀四個,引三萬精兵,俱裝備堅甲利兵,列於花榮陣後,魏軍若出,便兩翼殺出擊之。教轟天雷凌振把火炮亦排在花榮陣後,看我號令發射。又令行者武松、病關索楊雄,各引一萬軍,兩翼排開,夾住魏營;令神機軍師朱武、青面獸楊志引二萬軍,警備各方,兼防洛陽城中魏軍出擊。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時遷往來傳遞消息,偵察軍情,丑郡馬宣贊、青眼虎李雲引一萬軍往來游擊接應;宋江自同彭羕、李逵、項充、皇甫端等守把營寨。安排已定,花榮等三將便引軍殺奔魏營。   且說洛陽城外魏軍,自司馬懿混元陣被朱武所破,堅守不出。派出斥候,卻只得知宋軍從山東運來若干物事,甚是嚴密。司馬懿道:「宋江之流雖是草寇,行事多詭詐;今既運物來,必不利於我。隔日必若挑戰,我軍不可輕出。」曹真然之。這日看宋軍果來挑戰,曹真自堅守不出;花榮、魏定國、單廷珪三個在營外屢番咒罵,魏軍只閉門不應。司馬懿自身到轅門處看時,宋軍罵了多時,退出二里,卻又不收兵回營,只是列陣以待。又有左右兩軍,夾住兩翼。司馬懿沉思道:「這般舉動,似有圖謀,卻不知將如何?」正想之間,宋軍陣後霹靂般聲響,煙霧騰起,便看斗大石彈數十枚,凌空飛來,勢如天崩。墜入營寨,牆倒屋塌。打中人體,無不頭顱粉碎,手腳折斷。魏營將士,都驚得呆了,個個抱頭滿地亂跑,傷折哀嚎慘叫,手足亂爬,恍如地獄。司馬懿急令:「敵人用炮石攻寨,可用大盾掩護!」此時曹真、曹休等亦聞聲出看,只見滿天石彈,此起彼落,打到營寨中,連片混亂。司馬懿道:「想來陣後便是賊軍運來利器,用以攻我。其法無非類我軍霹靂車。」曹真道:「如此,便大開寨門,殺出應敵,強過在此受他!」司馬懿道:「不可,彼既出兵列陣,必有防備,我軍衝突出去,了無勝算。可多用木料石塊堆積,遮護營盤;彼炮石雖凶,亦不足為懼。」正說間,卻看宋軍陣法迫近轅門,約數百步處,陣中又是呼嘯連連,卻飛出許多火彈,落到寨中,立刻延燒。須臾,炎焰大作,營中魏軍,更是哭號不止。曹真道:「仲達!此時若再不出兵,恐被彼圍困營中,坐以待斃。寧拼一戰,殺退敵軍,再回城中可也。」司馬懿道:「都督必欲一戰,可盡驅營中兵出,都督自引一軍,當面應敵,不可冒進;卻由文烈將軍引一軍,擊敵右翼兵馬;得手之後,再迂迴中路,可求不敗。」曹真甚然之。司馬懿這邊廂喚過鄧艾、陳泰二小將,授以如此如此。   於是曹真、曹休大開寨門,盡出魏軍,分前後二隊;曹真引前隊直衝宋軍中路,曹休卻引後隊三萬精兵,轉擊右翼楊雄。只說曹真大軍,旗鼓齊作,許褚一馬當先,舞刀在前;看看到陣前二百步,忽然宋軍中號鼓一聲,前排軍馬紛紛閃開,露出數十架炮來,一起點燃,頓時子母彈劈面打來,勢如風雷,迅疾不得閃避,前隊紛紛撲倒,人仰馬翻。許褚被一塊石彈劈面而來,打的頭顱破裂,翻身掉落。可憐曹魏第一虎將,卻作炮下冤魂。前隊魏軍立時如鳥獸散亂,宋軍第二陣子母彈又橫掃而來,再打倒一批。魏軍士卒那曾見過這等聲勢,一起轉身就跑。卻看張遼挺身而出,厲聲道:「此等邪術,能傷幾人?皆與我奮力上去,後退者斬!」指揮親衛,早將潰兵砍了十餘人,前隊稍安,張遼拍馬舞刀,親自殺奔陣前。樂進緊緊跟隨。原來凌振放這幾陣炮時,因漢朝工藝不若宋時,炮質不佳,已自炸裂了十餘尊;更有許多震歪炮架,不能瞄準;那火炮又是打遠不打近,看張遼、樂進躍馬當先而來,心下慌亂;胡亂又發了一陣炮,魏軍已殺到當前,哪還敢再頂,收拾炮架,拖了便走。花榮、單廷珪、魏定國急引軍馬上前抵擋,後面曹真教軍士救助許褚起來看時,早已氣絕;心下大怒,麾軍猛攻上來;卻聽宋軍陣後,鼓號雷般起來,兩翼精兵二隊殺出,左邊是董平、石秀,右邊是秦明、劉唐,馬軍在前,步軍在後,各自堅甲利兵,勢不可擋。魏軍雖眾,先前被凌振三陣炮火,打的膽戰心驚,又兼喪了第一號猛將許褚,軍心不敵;張遼、樂進雖勇,被三萬宋軍精兵兩翼一夾,部卒卻自亂了;秦明、董平揮舞兵器,各引鐵騎,在魏軍中往復衝殺。曹真急教夏侯威、夏侯和各引軍馬抵擋兩翼,卻被宋軍將勇兵精,殺得節節敗退,自家兵馬反把隊伍衝散;眼看不成個行列。   卻得此時右路,曹休同徐晃引三萬精兵,橫掃過去,那楊雄手段,如何敵得他兩個狠人?勉強擋了幾個回合,便招架不住,大敗虧輸而走。休、晃殺退楊雄,正欲追襲時,卻見中間曹真兵勢危急,徐晃道:「某引五千軍追襲敵人,文烈可率大隊往中路增援都督!」曹休從之,率兵馬橫截過來,卻好抄在秦明一軍背後。這時秦明自在前衝殺,石秀看了,急回轉時,後隊已被魏軍擊潰。秀慌忙提刀到後隊抵擋,兀自難以立足;虧得楊志、朱武看見,上前擋住;徐晃兵又少,奈何不得楊雄。這一路便成相持。曹真雖得分去了一翼壓力,畢竟梁山軍威甚猛;又兼凌振在後,復整頓數十尊火炮,只把金輪炮、風火炮隔著兵陣,往魏軍密集處連放;殺傷人馬許多,更教他陣型混亂,軍心搖搖。曹真抵不住,全軍往洛陽城撤去;又被宋軍讓開正面,背後一陣字母炮卷地而來,撲倒一排;魏兵競相逃命,自己踐踏,死者無數;董平、秦明、花榮等復縱軍馬,一起掩殺上來。曹休一路,被楊雄、楊志兩邊截住,尚不及救應,宋軍卻是大軍如潮,奔殺上來。正是:等閒平地生霹靂,饒得沙場壯士驚。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九回:埋火藥龐統取城,借饑民吳用折將     第一百九回:埋火藥龐統取城,借饑民吳用折將   且說宋江接到凌振火炮,龐統調兵佈陣,先以三陣火炮,打亂魏軍陣營,再以精兵突出,魏軍大敗。司馬懿整頓後隊人馬,接戰步步後退,卻被宋軍如狼似虎,沖湧而來;魏軍自相踐踏,損折無數,後隊便多有投降。正危急時,洛陽城西門大開,秦朗、許儀、典滿引軍殺出。接著城頭鼓響,黃蓋之下,卻是曹丕渾身披掛,親自擂鼓助威。魏兵見了,皆士氣大振;曹真、司馬懿得了援軍,便調度軍馬,迎頭逆襲。此時宋軍游擊李雲、宣贊,乘虛去搶城外魏軍營寨,掠奪軍資;方進得寨子,吶喊聲中,四下火起;鄧艾、陳泰左右殺出,宋軍大亂。李雲上前迎戰,無數合,被鄧艾刀傷其臂,幾乎墮馬;宣贊急上前抵擋,救護了李雲,一起退出,部下軍卒多有死傷。鄧艾、陳泰得勝,也不停留,盡焚營中輜重,從後營撤走。龐統見魏軍雖大敗,尚有餘勇;己方若追逼窮寇,恐作蛇足,遂令鳴金。司馬懿、曹真、曹休等自不敢久戰,得了秦朗接應,退回洛陽城中。宋軍把城外魏軍寨中燒剩軍資,盡數劫掠入營。   魏軍敗北回城,司馬懿卻派遣幹員,勘察各營士卒,果然撿出奸細百餘名,都是方才敗退入城時混進的。詢問中格鬥起來,多被殺死,唯有一人輕身疾步,奪路而走,竟從城樓上飛身出去;士卒弓弩齊發,已然不及。曹丕歎道:「若非仲達仔細,被他裡應外合,我君臣堪憂。」檢點軍卒,損折三萬餘人;許褚衝鋒陷陣,被炮子打死,丕大哭,親解衣袍覆其屍,便令厚葬,謚為壯侯。並慰其子許儀;其餘王雙、夏侯霸等,俱各帶傷。偏裨將校,戰死三十餘員。更兼宋軍火炮犀利,士卒皆有恐慌之心。曹真、曹休、司馬懿、徐晃、張遼等,同眾將日夜巡查營寨,安撫軍心,稍平息。   龐統妙用火炮,一戰擊潰魏軍,斬獲無數;更收到降兵數千名;卻也被魏軍逆襲,並非無損。夜裡,又看時遷背帶二箭,單身逃回,言混入城中的百餘精兵,盡被魏軍找出殺了。統不由感歎:「曹操征戰三十年,所遺兵將,殊不可易與。」宋江道:「先生,魏賊退入洛陽堅城,何以克之?」龐統沉吟不決,彭羕挺身出道:「某倒有一策。曹丕膽氣未必若其父;又兼曹操生前多疑,必延其子。我等今日勝這一場,若大張旗鼓,迫近洛陽,必叫他軍心更亂,無力堅守。」龐統聽了,再一細想,道:「永年此計甚妙!」   於是次日,統令皇甫端引數千兵,虛張聲勢,走東路渡陽渠,作勢欲斷洛陽之後;自提大兵,到洛陽三面下寨,柵牆森嚴;更叫士兵鋸伐大木,做了數百尊假炮,在營中往來拖曳,故意叫魏軍細作看見。未到一日,曹丕在城中,已是坐立不安,召眾將道:「我軍出戰不利,賊人又圍城,多備利器,何以當之?」司馬懿道:「賊人昨日所用利器,固然犀利,亦不過霹靂車一類改進而來,聲威雖壯,非致勝之物。」正說間,探馬又報宋軍不知多少,從城東渡陽渠。曹丕大驚道:「陽渠如渡,彼豈不將我都城截斷後路?」曹真道:「陛下休慌。洛陽東有虎牢,西有函谷,皆是我精兵良將守把,萬無一失。賊軍渡陽渠,不過虛張聲勢;陛下不必自擾。」由他說來,曹丕只是不寧,再問:「朕看此處戰不利,欲遷都鄴城,如何?」曹休道:「陛下!今雖兩戰不利,城中尚有精兵近十萬,陛下御駕在此,激勵士眾,賊人豈能飛渡?更兼合肥李典、襄陽曹仁、長安張郃、徐州臧霸,均為陛下力戰;今若捨國都而就河北,臣恐中原非國家所有也!」蔣濟、賈逵亦勸不可遷都。曹丕尚自躊躇,忽然又有飛報,卻是臧霸丟失徐州,退避青州之東。曹丕看了,慌道:「若再不退,恐彼盧俊義從山東襲取河北,我後方盡失矣!」蔣幹道:「陛下身為天下威儀,切不可畏敵而退!」曹丕只不理他,問賈詡:「文和公,教朕如何?」賈詡沉吟半晌,道:「只說河北軍馬,守禦黃河,防兗州、青州之敵,尚自從容。但如今大軍盡屯洛陽,近於坐看那,卻也不利。單只後方糧草轉運,便是一難;為今之計,莫若分一員上將留屯洛陽,聯結東虎牢、西函谷,阻敵兵勢;陛下可自渡河幸鄴,為後方總鎮接應。」曹真道:「敵前分兵,軍家之忌也。」司馬懿卻道:「只守都城,何須多兵?大隊守禦城中,反難發揮,太尉之言是也。子丹可率軍保陛下幸鄴,徵集後方士眾,再圖反攻。某願留守洛陽。若有不利,或戰或走,總不令國家蒙羞。」曹丕大喜道:「仲達欲何人相助?」司馬懿道:「欲請張文遠、徐公明相助,不知二公意下如何?」張遼、徐晃道:「都督差遣,何有不從!」丕甚歡喜,計議已決。於是拜司馬懿為司隸校尉,同張遼、徐晃、司馬師、司馬昭、申儀、陳泰引兵三萬,留守洛陽;曹真、曹休等統兵五萬餘,護衛曹丕、宮眷及華歆陳群等百官,北渡黃河去了。   宋營聞之消息,皆大喜。宋江笑道:「士元、永年二公計議,果然高妙無雙!」龐統道:「今曹丕既走,可驅兵急攻洛陽。」便令楊志、宣贊、劉唐引兵一萬五千,去取孟津口,先截後路;再調董平、秦明、武松、石秀等統帥大軍,四面圍攻。楊志等兵到孟津,卻看要害處營寨森立,旌旗高揚,正是徐晃大纛,不由相顧愕然。驅兵攻時,被魏軍守得嚴實,豈能得手;洛陽城中,司馬懿調度防禦,張持有節。宋軍攻勢雖猛,傷折了不少軍馬,並無寸進。戰到黃昏,反被司馬懿遣張遼引精兵從南門突襲出來,斬偏將數人,焚燒攻城器械,轉從西門入城。隔天,統更添兵將,圍攻盡日,仍不得手,不由焦躁起來。宋江道:「某曾聽聞,攻城最難,先生不必著急。再多思良策便是。」龐統被他一勸,倒得了個主意,問凌振道:「凌將軍,你這犀利火炮,既是以火藥填入點燃,激發石彈;倘便埋藏火藥於地下,豈不也可穿牆倒屋?」凌振道:「正是。」龐統道:「以將軍看來,欲炸開這一處洛陽城牆,須幾多火藥?」凌振道:「約須三四萬斤。」龐統道:「甚好。」便令李雲引五千掘子軍,往洛陽城西,開挖地道,只作欲隧入攻之。數千人動工,焉能瞞住,不久便被司馬懿探知,謂張遼道:「洛陽有洛水、陽渠夾住,這般地勢,若要用地道攻之,甚是艱難。只恐他是聲東擊西,別有圖謀。」張遼道:「賊人前番用利器破我營盤,如今多日不曾用,可見奇計淫巧,亦只使得一時;休管如何,我只在城內挖掘重壕,橫截之,便無慮也。」懿以為然,遂更添兵,嚴守城池。一面在城各處埋伏瓦缸聽聲,並橫掘三重深壕,運送巨石,以防萬一。   到十一月,地道已至城腳,卻不貫通。司馬懿亦心懷狐疑,奈何猜不透他計劃。便遣司馬師引一百精兵,乘夜從城內深壕處突然掘破,奔入宋軍地道,只全無火燭;摸索堆積了許多莫名物事,硝氣嗆人。這時守護宋兵,一起上來格鬥。卻得地道狹窄,更兼摸黑,便有再多兵也無用;司馬師引部下勇士,奮力砍殺,擒了兩名宋兵回去;自己也折了數十名。待李雲聞訊趕來,魏兵又自從地壕退入城內了。李雲不敢怠慢,急去報知龐統。   卻說司馬懿得兒子回報,先看師取回三五斤火藥,氣味古怪;再拷問兩名宋兵,只說奉軍令挖掘地道,堆放物事,絕禁煙火,並不知其所用。司馬懿聞言,自己細細思度了多時,將火藥放置於帳外,令人用火箭射之,只聽一聲轟響,土石四濺。懿大驚道:「不想賊人尚有這等法寶!」猛一頓足,急令司馬師:「速速引水灌注賊人地道,遲則城破!」又叫小校告知徐晃,整頓城中兵馬,預備死戰。司馬師方才欲去,但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城西騰起一股煙塵,直上半天。小校來報:「西邊城下,坍塌下去!」   原來龐統聞李雲報,知已被司馬懿發覺,倘引水澆灌,則多日辛苦連同數萬斤炸藥盡皆白費。便急令地道中士卒撤出,叫凌振安置了藥線點燃,即刻引爆。頓時石塊橫飛,將城西轟出十餘丈一個口子。那處本有許多魏軍防禦地道,亦炸死百十人。被亂石打傷不計其數。此刻宋軍大隊,尚在營寨之中;龐統亦不多言,便調身邊兵馬搶城;又叫凌振安排金輪炮、風火炮,一連串往城南樓上飛打;卻去營中調各路兵馬,併力挺進。城中司馬懿,看城牆已被轟塌,倘要守禦,兵無戰心;若被包圍,則三萬兵馬,恐難逃脫一個;遂一面飛書往告函谷關、虎牢關魏軍北撤,一面叫張遼斷後,三萬魏軍,乘夜色深沉,城外混亂,開了北門,往孟津撤退。兵貴神速,一應輜重盡棄不管,不多時,走得一個不剩。龐統麾軍殺入之後,佔據全城,並不見抵抗;詢問百姓,方知魏軍已撤走半個時辰,不由感歎:「司馬懿果兵家奇才。」一面飛報宋江,安頓洛陽,一面遣董平、朱武、石秀、楊雄四將,引三萬兵馬,急行追襲。吩咐道:「司馬懿此去,必走孟津;楊志孤軍,恐難相敵。你等追到,若能截殺後隊便可,否則切勿追過黃河,以免墮他奸計。」四將從之。   再說楊志等三將,屯兵圍困孟津;忽聞洛陽方向,隱隱傳來巨響。宣讚道:「必是我軍用火藥破城。城破則賊人必走,我等可斷其歸路!」正說間,南面人喊馬嘶,司馬懿親提大軍殺來。楊志便與宣贊、劉唐分兵迎戰;兩邊一陣混殺,卻被徐晃又從孟津渡口殺出,腹背夾擊,宋兵不能抵擋,只得退到一邊;魏軍紛紛過去了。楊志等欲待追趕,自己兵力不足;欲不追,卻不甘心。正躊躇,南面董平等四將殺到,齊說攻破了洛陽。楊志大喜道:「幾位哥哥既來,便合兵一處,去追襲魏軍。他再有章法,總不能一起渡河;我等齊上,擊其後隊,必能得手。」董平然之,於是七個好漢,盡驅四萬餘兵馬,復殺奔孟津。看看接近渡口,忽然黑夜中鼓號齊鳴,左邊張遼、右邊徐晃,中間司馬師、司馬昭,一起引軍殺出。宋軍措不及防,頓時大敗下去。眾將拚力廝殺斷後,退出十餘里,魏軍不曾來追,石秀、朱武帶傷。楊志道:「是洒家貪功,累了諸位兄弟。公明哥哥面前,洒家一人領罪。」朱武道:「提轄這是何言?以某看,如今魏軍勝了一陣,必急於渡河;我等復追上去,或可得勝,稍補兵敗過失。」董平道:「此話甚好。」留石秀、朱武在此歇息,自與宣贊、劉唐等復揀選精騎,追殺回去。   原來司馬懿殺敗宋軍,急於渡河;雖知其難免復來,並無良策。遂叫申儀引兵斷後,諸軍次第渡河。尚有最後數千未渡,南面殺聲大作,宋軍漫野湧來;申儀上前迎敵,正遇劉唐;斗不多時,被唐一刀劈下馬去。此時黃河渡船,大半尚離岸頗遠;南岸魏兵,個個驚惶,撲前爭渡,一連擠翻多船。此時張遼、徐晃正引親隨兵馬,在河上巡看,見此情形,遼謂晃道:「若無人回應,南岸數千將士必無一存!」遂一同回舟登岸,正逢宋軍鼓噪而來,張遼一馬當先,衝入敵群之中,厲聲道:「雁門張遼在此,誰敢決戰!」刀光蕩處,左右宋軍紛紛落馬,後面徐晃督率數百敢死之士,人人奮勇,沖得宋軍倒退百步。此時火光之下,張遼威風凜凜,立馬軍前,宋軍大眾,俱不敢動。董平看得暴起,道:「何方賊將,這般張狂!」提起雙槍,便要上前,張遼迎面一箭射來,董平用槍撥開;不料徐晃在張遼馬後,亦是一箭,連珠射去,董平不防時,箭到跟前,急仰臉躲避,中了面頰;大叫一聲,仰翻下馬。這邊張遼早麾軍衝殺過來,宋軍大懼,發聲喊,朝後就走。劉唐、楊志等死戰斷後,尚欲再纏鬥時,又聽西面殺聲起,不知多少魏軍過來。梁山眾人再不敢托大,拖了董平,潮水般往洛陽退過去。張遼、徐晃接著西面來軍,卻是守禦函谷的郭淮、孫禮、朱贊,因得司馬懿火急書信,知函谷左右皆為敵軍所佔,死守無益,遂棄關北進孟津,恰好於此處匯合。於是一同渡了黃河。   宋江在中軍王帳,聞火藥破了洛陽,心中大喜;到天明,看北面楊志、劉唐等敗回來,略有不悅;叫安大夫與董平、朱武、石秀治傷,所幸都非要害。車蓋進得洛陽城。原來洛陽雖曾為董卓殘破,曹魏經營二十年,漸有起色;更兼曹丕定都之後,多般營建,宮室復整;城中倉廩充實,民生亦眾。宋江面有得色,謂龐統、朱武道:「此處真帝王之業也。」又有馬超遣人來報,函谷關魏軍北撤;未幾,東邊報虎牢關魏軍亦棄關走。江大喜道:「如此,中原之地,盡為我所有矣。得鳳雛先生相助,平定天下,指日可待。」龐統道:「大王,我軍雖克洛陽,魏賊主力未損;更兼凌振將軍所制火炮,已損毀許多,火藥更耗用過半。中原殘破,不當曹魏河北多年充實。今當於洛陽,把大軍稍加修整,然後乘敵未回復,渡河而戰,一鼓可成。」宋江讚道:「先生妙算。」於是宋江且於洛陽整頓兵馬,再謀進取。   再說吳用引軍圍困長安,初時不分晝夜,連番攻打。卻被張郃、諸葛誕皆名將,鍾繇又深得民心,士眾抵死效力,屢攻無效。用遂改換策略,只分兵把城池四面道路圍住,絕其糧米。長安城中雖頗有存糧,然守軍萬餘,民眾數萬,日耗巨大,城中糧價飛漲,漸漸匱乏。鍾繇雖不忍虐民,當不得軍食為要,只得從諸葛誕之意,遣士卒搜刮民間糧米,有敢私囤者立斬。此令一下,城中更是號哭連聲。自春到冬,半年有餘,長安城民食略盡,以樹皮、草根、鼠雀、皮革充飢之人,滿目皆是。街頭巷尾,時有餓斃之軀,便被饑民割了去填腹,惟留白骨森森。   鍾繇三人目睹此情,皆為寒心。諸葛誕道:「元常公,雋乂公,我困守孤城,糧草最緊要。解圍無期,便城中樹皮草根,亦是寶貴。如今城中民眾頗多,以某之見,何不留青壯助守,將老弱婦孺者盡數誅殺,一則節省口食,二則危急時亦可充軍食。」鍾繇大怒道:「公休何出此暴虐之言!我輩守城安民,豈可因饑乏噬民!寧全城覆沒,不為此不仁之舉!」諸葛誕道:「元常公宅心仁厚,然城外敵軍圍困,這般孱弱百姓,便此時不殺他,亦不過落得活活餓斃;何如囤為軍食。」鍾繇氣的言語不出道:「若無百姓相助,恐城池早陷;今汝卻欲害百姓!」張郃勸道:「公休,此等暴行,切莫再提。然所言城中婦孺,確須妥善安置。再滯留城中,徒耗食糧。以某看,不如與城外賊軍相商,放他出城自謀生可也。」鍾繇道:「倘出城為賊所害,又當如何?」張郃道:「聞賊以愛民自榜,當不致如此。且出城恐為賊害,便在城中又豈可免?」繇遂從之。於是先發書與吳用,雲欲放城中婦孺出來謀生,請宋軍莫要阻擾。   吳用得鍾繇書信,沉吟片刻,笑道:「鍾元常這般愛民,我又豈能拂他一番仁心?」遂回書答允,並請明日百姓,於未時從長安南門出,宋軍不但不加阻撓,並安排粥棚,以賑災民。鍾繇接到回書,大喜,便在城中鳴鑼宣揚,稱凡婦孺、老弱,明日皆可出城謀生。午時在南門集合,卻不得帶出糧食等物。張郃、諸葛誕聞言,亦自合計:「吳用詭計多端,此番好意,若非收買人心,便是欲乘百姓出城,伏兵搶奪。我等且嚴密戒備便是。」   次日午時,南門處聚集了四五千婦孺。原來百姓許多尚有狐疑。諸葛誕先安排軍馬嚴守四周,又遣小校出城看了,城內外數里確無伏兵,這才開門,放數千民眾出城,隨即城門緊閉落閘。那四五千百姓,相互攙扶,到得城南,便看樹林邊一大片粥棚,宋軍架起大鍋,煮了清清米粥,香味四溢。百姓多日飢腸,如何忍耐,上前便求;宋軍士卒也和善,用木碗舀了遞給大家。婦孺大口吞嚥,多有唇舌燙起水泡,也顧不得,只聽一片唏噓之聲。好在宋軍米粥熬得甚清,也不致飢腸飽脹,致令腸梗腹破而病。   百姓吃飽,個個千恩萬謝;宋軍又每人發給乾糧二斤,童稚減半。百姓更是感激,便要告退。卻有小校道:「汝等吃飽粥飯,領了乾糧;若要逃命的,便自去四鄉逃命;若不捨城中親人,可再拿了乾糧轉回城去,詳加照顧。」那些老弱婦孺,原本因城中便要餓死,只得出來逃生;如今又吃了粥,又拿了乾糧,許多便不由思念家中親人;於是三成中約有一成願回。宋軍每人再多給二斤乾糧,叫他自回。   於是一二千災民,喧喧嚷嚷,又擁回城門。此時已到黃昏,守門軍聽聞,不敢自主,報知三位大人。鍾繇聽了,不由疑惑。諸葛誕道:「這般民眾已受彼小惠,若縱入城,恐亂民心;倘混入奸細,更不堪設想。」張郃亦覺有理。鍾繇不能決,親到城樓上看,卻見民眾一個個哭喊連天,只要進城。繇心中不忍,便叫開門。諸葛誕聞之,跺足不已;只叫兵士個個仔細盤問,確無奸細,方才安心。   過得三五日,吳用卻又送來書信,道城中倘還有願出婦孺,明日一併救濟。鍾繇接書,諸葛誕便道:「眼見得吳用玩弄花樣,以數萬斤糧食,欲買我長安民心。大人不可中計。」鍾繇歎道:「總是一般生民,如何能眼看他餓死?」便回書與吳用約定次日,一邊宣告城中。原來上一次出城,百姓多有疑慮,只有四五千人出;不料出城之人,非但無事,且回來三成,都各帶了四五斤乾糧。如此饑饉時候,實在是救命一般。加之出去了還能回,於是應者雲集,卻有二三萬人,不少矮瘦男子,亦裝傷扮病,混跡其間。鍾繇也不及祥查,次日便又開了南門,放他出城。   宋軍照舊在城南數里,廣設粥棚。惟此次出人既多,粥棚雖比數日前多了一倍,卻甚擁擠。好容易出城百姓皆吃飽,宋軍再如前番,分發乾糧,詢問去意。原來上一次問時,因出城之人少,更多擔心回了城便不得復出,所以只有三四成願回城;此次有了前例,知回城的乾糧領取更多,又兼許多原本就是存了出城領糧,回去供養親人,更以為今番便回去,隔數日還可再出。因此這番問時,二萬多人中,不回城者還不滿四千。宋軍把餘者盡分發乾糧,然後遣回。   列位看官,你道吳用真這般仁厚?收買民心亦是有,眼光卻盯住城池。只因龐統、宋江一路鏖戰洛陽,董平定中原,他若取不下長安孤城,這「智多星」面目如何做的?因此第二次賑濟城中饑民,已派遣矮腳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夫妻兩個,引男女嘍囉數百名,選的男子,都是外表黃皮寡瘦,眼歪鼻斜,實則兇惡彪悍之徒。當下混入難民中,熙熙攘攘,又復往城門回去。   城上鍾繇、諸葛誕,看這次難民大部去而復回,諸葛誕道:「大人,此次百姓洶湧而歸,中必有詐。不可縱他入城!」鍾繇道:「公休此言也有理,然百姓苦難,終不忍坐視。」諸葛誕厲聲道:「大人若不忍,當初何必留守長安;今既守孤城,防禦第一;城中老弱百姓,放他出城,今復歸來,倘被賊人混入,滿城塗炭,豈敢稱仁!」鍾繇悚然道:「公休見教極是。」便親到城頭,勸百姓自出四鄉去。那些百姓,多半惦記著城中親戚,不肯便走;圍住城門,哭喊哀求;城上守卒只是不理。過多時,天色漸黑,民眾便要散去。   諸葛誕眼尖,卻看見宋軍營寨後面,黑糊糊推出無數軍馬,急道:「賊軍乘亂攻城,多加小心!」安排軍士,嚴密守備;卻調集善射之士百人,指令道:「監視城門,倘百姓中混有賊人細作,射殺不赦!」這時宋軍、川軍大隊吶喊,殺奔南門來。城外二萬百姓,不及散出,都撲到城門,哭喊喝罵,哀求進城。城上守卒哪敢放開。須臾,宋軍逼近城下,不管民眾,架起雲梯,便攻城池。諸葛誕亦不客氣,只叫亂箭滾石打下,城下宋軍、川軍自有傷亡,民眾也慘呼不斷。原來吳用看混不進去,便叫盡驅兵馬,強攻城池;原指望軍民混雜,城上魏軍,卻不手軟。一時間,兩方士卒血戰,可憐二萬百姓被夾在城下,呼天叫地,左右奔波,死者無數。   此時百姓沿城樓兩邊散開,多數擁擠在城門口;宋軍一時亦攻不過來,所以城門上下尚無鏖戰。卻看暗中忽送進來十餘架雲梯,數百個布衣男女,一起攀爬上來。下面有弩箭混在百姓之中,朝城樓上射。諸葛誕急令弓箭齊發,把雲梯上爬城之人,接連射倒;怎奈措手不及,被他爬到城上,當先一人,身材五短,驍勇異常,連砍許多魏軍。諸葛誕正欲上前交戰,門樓裡弦響一聲,那人應聲而倒。看時,卻是張郃引數十親兵,大步趕來,刀砍槍刺,把攀上城樓敵人,盡數趕下。諸葛誕出了一頭冷汗,心中大怒,也不管百姓,只叫併力守禦,亂石滾木,一個勁往城下傾倒。下面百姓吃不住,紛紛倒走,反把宋軍、川軍圍城之陣腳衝亂。吳用看用計失效,只得叫鳴金收兵。這一場混戰,前後兩個時辰,宋軍、川軍折卻數百,魏軍亦頗有損傷;卻把二萬百姓,擠在城下,死傷近半,悲慟之聲,數里可聞。鍾繇亦不禁掩面。倖存百姓受這一嚇,那裡還敢停留,便乘宋軍退卻,往四方走散了。到天明時,城外只餘二三千走不動的,伴著那幾千具血腥撲鼻的屍首,哀哀待憐。正是:混世英雄混世志,離亂百姓離亂悲。   吳用一番計劃,卻不得手,亦自納悶。回到營中,報王英頭領未曾回來,不是吃擒了,便是被殺。遍問小校,卻因隨王英上城的百餘人,不曾歸來一個,因此並無確信。扈三娘不由焦慮悲淒。吳用急忙勸解。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回:安山東吳加亮定計,拒禪代宋公明登基     第一百十回:安山東吳加亮定計,拒禪代宋公明登基   且說吳用圍困長安,先故意縱百姓出城避難,以粥飯賑之,卻欲潛伏兵士,混入其中,乘亂奪城;奈何被諸葛誕警惕,斷了計策,反折了地微星矮腳虎王英。扈三娘與王英畢竟十數年夫妻,不由嚶嚶哭泣。吳用亦歎道:「某用計不明,何以見宋公明哥哥?」丁得孫、龔旺等各自相勸。吳用便叫且退兵二十里。城中看敵軍後撤,不敢大意;屢次探察清楚了,方開城門,把城外死的數千軍民,收入城內。鍾繇意思,原要掘坑掩埋了;諸葛誕道:「孤城長圍,人相食固難免也。與其活人相害,不如把這般屍首,皆與民間分了罷。」鍾繇道:「這般事情,為官者豈能宣揚?」誕道:「無妨。可傳諭城內各家,分別認領屍首,回去自己安排即可。」繇搖頭從之。果然數千具屍首,不多時便被城內各家分領殆盡。   卻於門外屍堆中,收得宋軍送與乾糧,約二萬餘斤。鍾繇令且收藏。張郃獨道:「賊軍既有詭計,不可不防。」先與數人食之。吃後半日,腹痛如絞,口鼻出血而亡。使醫者查,原來這次乾糧之中,皆混合了緩發毒藥。食後半日身亡,無藥可解。鍾繇道:「不想吳用詭計,陰毒至此。」張郃道:「他便有千般詭計,我等亦要守這長安城,無絲毫動搖!」豪氣起來,更與諸葛誕整頓城防。果然當夜宋軍與川軍又潛近突城,被魏兵奮力打了回去;吳用看魏軍守得精神,知乾糧混藥之計,必被識破,遂重築長圍,緊緊困住,不再妄動攻城。待聞宋江破了洛陽,心念動時,將圍城重任,交與孫立,自家快馬加鞭,向東趕來。   宋江在中原,借凌振火藥之威,逐走魏軍,盡得司州土地,不由揚眉吐氣;問四處戰報,卻是李俊進逼合肥,未能便克;林沖在襄陽與曹仁相持,難分勝敗;吳用包圍長安而不能克,反折了王矮虎;公孫淵起兵遼東,卻被幽州田疇、田豫、鮮於輔等拒住,亦不得進。倒是盧俊義盡取徐州之地,兼奪青州之半,將臧霸驅到膠東;卻未進取河北,只是按兵束甲,經營二州之地。宋江心中,自是不悅。忽報吳用到,心頭一喜,擺宴款待。此處眾將之中,如董平、單廷珪、魏定國、皇甫端、李雲、朱武、楊雄、朱富、凌振等多人,與吳用俱是十數年未見的,一發開懷暢飲。吃到夜深,各自散去,宋江卻密將吳用讓入私帳中。   兩人對坐下,宋江一聲長歎:「多時與加亮不見,心中頗有躊躇。」吳用道:「哥哥可是為盧員外一路不平?」宋江道:「正是。盧員外是我水泊上第一個好漢,智勇忠義,可謂無雙。如今獨得山東一處,卻與我這邊兄弟,若即若離,令人好生納悶。」吳用道:「盧員外是一實在人,武藝出眾,心氣也高;說到兄弟之情,本是無二話。只恐樊瑞兄弟心機多了,有些誤會。」宋江搖頭不語。吳用又道:「哥哥既取洛陽,我梁山兵馬,已據雍、梁、荊、揚、豫、兗、徐、青、交九州之地,所謂天下泰半,皆入掌握;眾兄弟翹首相忘,願哥哥早登大寶,以正名分。」宋江色變道:「加亮休要胡言。」托醉回後帳去;吳用獨個冷笑。   次日,宋江再請吳用相商。忽帳外心腹人報,山東盧俊義將軍,遣蔡福前來。宋江大喜,便叫請入;蔡福進來,行禮道:「宋江哥哥,許多時不見!」江握福手,淚珠滾下。良久,方問:「兄弟此來何事?」福道:「逢盧員外將令,代山東兄弟,慶賀哥哥得克洛陽,此一也;並送員外親筆書信。」宋江接過拆了,卻是盧俊義自乞「齊王」之爵。略云:   「今托哥哥洪福,克徐州,復青州,連接中原,進窺河北。然地方廣大,吏民尚未服;惜少名分,不能鎮壓。欲請哥哥尊意,假為『齊王』,以安山東諸郡。哥哥祥查。」   宋江看罷,眉頭皺起,抬頭看蔡福問道:「兄弟,盧員外欲立齊王,卻是誰個主張?」蔡福道:「是兄弟們平定了山東,在梁山飲酒時,都說咱梁山公明哥哥第一把交椅,盧員外是第二;公明哥哥既做了宋王,盧員外無妨也作個王。」宋江聽了,呵呵笑道:「甚是,甚是。」聚眾兄弟飲宴,與蔡福接風。   當夜,吳用再與宋江密言道:「盧員外定山東,頗有功勞,今乞封王;倘不應之,恐眾心不平;應之,則與哥哥平起坐也。宜早決斷。」宋江憤憤道:「俺這裡吃心吃苦,方才打下洛陽;他擁數萬重兵,不發一卒相助,反倒要自家稱王!」吳用道:「以盧員外人才,便稱王卻也不過。但哥哥欲號令群雄,今當正位九五,使天下名分從屬;然後封盧員外為王可也。」宋江道:「然劉備稱帝,腹背受敵;曹丕代漢,群雄圍攻。此二路皆是登了皇帝,便一瀉千里;我如稱帝,豈不也成了一般?」吳用笑道:「哥哥休要這般說,今以道理計之:昔劉備三路北伐,雖節節得勝,然曹操老於軍伍,麾下精兵尚數十萬,兩強較力,勢不相讓;然後我梁山軍突然發難,聯絡西川、交州,故劉備二十萬眾土崩瓦解,身死國滅;後曹丕之敗,則是自殘手足,曹洪、曹彰暴斃,程昱、劉曄隱去,人心惶惶;又兼東西督將無謀,曹休欺於孫權,夏侯尚斃於漢中,故有此番尷尬。如哥哥卻又不同:梁山兄弟,已佔天下之半;西涼馬超是哥哥婚姻之戚,交州士燮向從柴大官人;更有遼東公孫淵、南蠻孟獲,皆有自家內應;所慮後方,惟西川二劉。此時稱帝,便有宵小不服,又何足道哉!」宋江道:「何不等盡收河北,統一天下,再議此事?」吳用讚道:「哥哥此話卻是穩妥,以軍事論,原亦無不可。但我梁山打下州郡甚多,各路兄弟,無不巴望哥哥早登皇位;又有盧員外在山東,自立一軍,倘無名分約束,恐人心欲散。利弊相較,哥哥還是早日稱帝為是。」宋江又道:「還恐龐士元等一般漢室文武,不喜我稱帝。」吳用笑道:「哥哥多慮了。士元若果為一心忠漢,當初劉備仗宗親名割據地方,曹操挾漢天子號令天下,他卻如何入了哥哥幕賓?既已歸帳,便是同進退,共榮華;吳用只要保哥哥混一宇內,名流千古;這龐士元亦無非欲保扶明主,以成大業;哥哥稱帝,他豈會不從?」宋江聞言不語。吳用自退。   再次日,宋江升帳,召眾商議進兵河北之事。忽有小李廣花榮出列道:「哥哥,進兵河北,掃蕩曹魏殘餘,自然緊要。然卻更有大事,須先議定。今漢室已沒,中原無主;哥哥英明神武,宜進皇帝位,以安萬民。」宋江大驚道:「某不過一介草民,得登王爵,已極尊貴;如何可為大逆之事?」眾好漢一起道:「哥哥才德無雙,更兼征討賊寇,庇佑百姓,眾口皆碑。今即皇帝位,理固宜然。」宋江只是不從,卻看黑旋風李逵跳出來道:「推辭個鳥!我等辛辛苦苦跟了,大戰十幾年,也不知砍了多少頭顱,如今便要你作個皇帝,如何這般糾纏!」宋江大怒,斥退李逵;卻看吳用拱手出道:「哥哥心中,只有忠義;以為身為漢臣,若自家登基,便是篡漢,是也不是?」宋江道:「加亮知我心思。」用道:「卻是哥哥錯了。想大漢自桓靈二帝,朝綱昏暗,民不聊生;天下群雄割據,兵荒馬亂。更兼董卓、曹操,先後挾主,實已名存實亡;可見大漢天數已盡。到曹丕篡漢立魏,皇朝嫡親,除滅殆盡,漢實已亡;哥哥以舊漢臣,號召討逆,實未曾負漢;然今天數既定,難以強逆,哥哥稱帝建國,是為漢朝報仇,並非篡逆。哥哥祥查。」宋江聽了,沉吟片刻,又有朱武上來道:「眾人攀龍附鳳,皆為日後功名,天下百姓,亦翹首盼望明主。哥哥掃清割據,大軍所到,於民秋毫無犯,已得人心。今倘登基,亦是順天應人。」連番只是勸說。宋江道:「自家兄弟一般意思,俺自知道;但天下人心意,如何得知?」吳用道:「如此,哥哥何不先遣能員幹吏,往四鄉探聽民意,再作決斷。」宋江甚喜,教吳用去安排。   過數日回報,皆說洛陽四鄉百姓,聞宋公明有意登基,盡喜道:「我等草民,適逢亂世,思盼明主;宋王仁聲四播,若肯領取天下,則我等盡皆得生!」吳用又勸宋江道:「哥哥,民心如此,再若推辭,雖是謙遜,卻恐叫臣民心寒。」宋江心念方動,卻報太尉龐統求見。江謂用道:「必是說稱帝之事。」   統入,長揖道:「聞大王遣眾往四鄉,探問民間消息,可有改朝之心?」宋江道:「多官勸說,我意未定。」龐統道:「大王為漢臣數十年,多有建功。今若一朝稱帝,恐將數十年名聲,盡付東流。望大王祥查。」宋江聽了,垂淚道:「鳳雛先生,眾人皆不知我心,獨先生知之。我本草民,亂世起兵,只求苟全性命,豈有帝王之心?然今日縱橫九州,勢成騎虎;眾將推戴,若有不從,恐人心散亂,大業崩潰,而令魏賊得志,百姓受苦。進退尷尬,卻請先生教我!」說罷,掩面大哭。龐統沉吟間,吳用道:「士元先生,我等自荊州相從,十數年矣。身經百戰,有今日基業。現下漢室衰亡,雖有神人,亦難力挽;曹魏篡逆,非有大名,無以討之。故我等力勸宋江哥哥正位。若非如此,焉能號令天下,再造一統?」龐統歎道:「公等之心,統豈不知。然漢室延續四百年,威德尚在。故袁術稱帝未久,窘死中道;曹操雖擁掃蕩群雄,未敢造次。今天下未定,西川劉循、劉闡,涼州馬超,遼東公孫淵,嶺南士燮等,盡奉漢室之名;大王代漢討魏,方能號召四方;若自稱帝,恐手足之盟,轉為蕭牆之禍。縱有大志,何不待河北光復,再作計議?」吳用道:「太尉所言雖是,然我數十萬將士,多望大王早登九五;今不從眾意,人心渙散,則大事去也。」兩邊說不住時,宋江呻吟一聲,跌坐暈倒。眾大驚,急上前救護。神醫安道全上前察看道:「哥哥是因文武計議不決,心下焦急,所以暈倒。歇息數日便好。」於是堂上自散。   自是宋江避入王府,數日不出;待痊癒時,吳用引梁山眾好漢並許多文官武將、鄉間父老,一起入王府會見,再三懇請宋江即位;又有各方多獻瑞兆,盡言宋王當餞位,以討魏賊。宋江聽了,並無一字相從。這夜,吳用卻入龐統府邸,密謀道:「鳳雛先生,連日多方勸說,我家公明哥哥只是不從。我想哥哥生平,最聽鳳雛先生話;今日尚請先生進一言。」龐統歎道:「加亮,眼見漢室衰微,魏失人德,這天下之勢,早晚便要歸宋;公等兄弟,卻為何這般著急,不肯等待時日?」吳用道:「只恐名分倘不早定,頗生異心。卻還煩先生辛苦。」龐統看他意思如此,知自己亦無力挽回,搖頭道:「此事若有不好,某卻成了罪人。」遂在朝堂之上,進言宋江道:「大王恩威蓋世,又群下皆有勸進之心,不可違背眾意。便擇吉日,登基可也。」宋江道:「既鳳雛先生亦如此說,我便權從。公等文武,可再如前番相助,共滅魏賊,安定四海。」眾皆山呼:「萬歲!」卻看譙周起道:「自顧朝代相替,或如堯舜禪讓,或如湯武征伐。今大王欲伐乎?欲禪乎?」宋江道:「先生以為當如何?」譙周道:「倘是取漢代之,則當禪讓,惜如今漢朝無主,無人可禪;倘取魏代之,自當征伐,然又非旬日可得。」宋江聽了,呵呵笑道:「此話卻是不假。然以某看來,天下本非一人天下,誰個有能,誰個便取了去。先生以非湯武之伐,即堯舜之禪;我卻以如今當比秦失其鹿,群雄並競;便漢高祖奪天下於楚,又豈有傚法先人?既有諸君推戴,我便自即皇位,只要使四海歸一,百姓安居,又何必守舊?如曹丕之輩,內懷不堪,欺凌孤寡,狗竊皇位;戰戰兢兢,卻欲把表面文章,作得冠冕堂皇,徒惹天下人笑也!」譙周聞言,不由一愣;梁山兄弟一起歡呼:「哥哥說的甚是!」便龐統、彭羕,亦不禁微笑。   當夜,龐統復密謂宋江道:「大王既決議稱帝,須防天下不平之心。西川劉循、劉闡,皆漢朝宗室;當初大王隨劉備進川,兩下殺伐,便有嫌隙;後雖同盟滅備伐魏,舊怨難平;更兼彼據益州,與我漢中、巴郡兩處,犬牙交錯;倘聞大王稱帝,心生異志,不可不防。」宋江道:「如何應對?」龐統道:「魏軍盤踞河北,是當前大敵;可以退為進,先將巴郡交還劉循。彼若受之,則無名再圖我;一面分遣精兵回漢中,加強守禦;則二劉縱有異志,不能動我大局。待平魏後,自然無事。」宋江讚道:「先生之言甚好。」   次日,吳用入道:「哥哥今既決大計,則眾家兄弟,如何分封,卻當計議。」宋江道:「我既稱皇帝,眾兄弟各封王爵,如何?」吳用笑道:「哥哥錯了。梁山兄弟數十人,豈有王爵如此氾濫?以某看,盧員外獨霸山東,擁兵數萬,自然須封王;卻不可封齊王;改封趙王,令他征討河北為佳。」宋江大喜道:「加亮此計甚妙。」吳用又道:「卻可封董平兄弟為齊王,令彼引一軍東進,助盧員外北伐。」宋江道:「他兩個原本在山東便是一路,今若匯合,怕有差池。」吳用道:「哥哥多慮。董平兄弟是何等樣人,豈肯屈為他人所驅?所以用封他齊地之爵,正為此也。」宋江道:「雖如此,董平兄弟在五虎將中,排序居末;若亦封王,則林沖、秦明一班兄弟如何?」吳用跺足道:「哥哥於登基時,能不法古人征伐禪讓;如今這般時候,卻還要拘泥那石碣上天罡地煞排序!」宋江正色道:「加亮,我等一百八人入漢,共創大業;這梁山上情分,卻是丟不得。董平兄弟便封為公可也。」吳用道:「如江東李俊兄弟,交州柴大官人,如何分封?」宋江道:「李俊兄弟封寧公,柴大官人封廣公,如何?便是加亮,某亦欲封公。」吳用道:「王公之爵,皆鎮地方所用。某扶哥哥大業,卻是不要這等虛譽。」宋江道:「鳳雛先生教我讓巴郡與西川二劉,加兵提備;加亮以為如何?」吳用道:「哥哥稱帝,天下最患,除曹魏便是西川二劉;嚴加提防,是也。然既如此,何必再將巴郡讓他,以資敵人?巴郡依山臨江,地勢險要,我梁山經營十年,日後取川正是要衝;若讓與二劉,則西川相聯,我軍再難輕入。不可與之。今劉湘一軍,尚在弘農;可令青面獸楊志引一軍,就近監督。再教巴郡、漢中兩路,各自防備便可。」宋江從之。龐統聞宋江終不割巴郡與二劉,心頭自歎,亦不多勸。宋江只顧籌備登基之事。   到漢新平六年,魏黃初三年二月,便於洛陽城外,築起高台,整設鑾駕。兩邊文武排列,四周軍民環繞。宋江穿戴龍袍龍冠,昂然登台,祭告天地道:「漢室衰亡,禍亂迭起;盜賊蜂擁,奸雄割據;使九州百姓,民不聊生,由是知天數已盡,故曹魏篡逆,遂成其謀。然屠戮君主,荼毒人民,其惡也甚,豈天授其罰?今皇帝宋江,出身布衣,然屢經行伍,除暴安民。得天庇佑,遂有天下;民心所向,豈敢推辭?漢為魏篡,魏無人德,遂立大宋,以撫四方,以拯萬姓。臨台告祭,祈天勿棄我民,永綏歷服!」   祭告畢,教「魏王」曹植,奉上皇帝璽綬——那傳國璽,被曹丕帶走洛陽;如今這方璽,是金大堅用藍田良玉,精心雕琢而成,卻也十分精美。宋江受了璽綬,高聲道:「既蒙眾人推戴,江不敢自謙;惟其登基之後,當盡早討平魏國,使天下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百姓皆得安居飽暖,勿再為亂世流離!」話說出,眾山呼萬歲。原來洛陽一帶,雖是漢朝都城所在;自董卓來,多經戰亂;且漢朝衰落多年,前番曹丕強行禪讓之典,亦不過做了鬧劇;如今宋江自封天子,倒還來的暢快。改元保義。定都洛陽,冊馬雲祿為皇后,宋安寧為皇太子,宋清為皇弟,宋安平為皇侄,自不消說。   宋江卻傳旨意,漢朝雖為魏滅,思四百年恩惠於民,故尋偏僻宗室,存祖廟祭祀,以王爵等;曹植仍為魏王,與河北魏朝,各相左右。再晉劉循為蜀王,士燮為越王,公孫淵為燕王,馬超為秦王,盧俊義為趙王。又封柴進為廣公,李俊為寧公,董平為齊公,龐統為楚公。共是六王四公之爵。再遣人冊封孟獲為南蠻文武大王,妻祝融為火德王后。許其永鎮南中,更賜許多禮品。   又封文武官銜:以龐統為丞相錄尚書事兼督天下軍事,吳用為大司馬,盧俊義為大將軍領冀州牧,公孫勝為國師。劉循為益州牧,劉闡為蜀郡太守,公孫淵為幽州牧,士燮為交州牧,馬超為驃騎大將軍,馬岱為鎮西將軍領西涼太守,柴進為鎮南大將軍領廣州刺史。林沖為車騎將軍荊州牧,秦明為驃騎將軍,董平為車騎大將軍領青州牧,李應為左將軍兗州牧,宋清為巴郡太守,裴宣為漢中太守,花榮為右將軍,武松為前將軍,楊志為後將軍,朱武為軍師將軍領司隸校尉,孫立為征西將軍雍州牧,朱仝為征東將軍,雷橫為鎮東將軍,徐寧為征南將軍,廖立為鎮南將軍。其餘好漢,亦各封將軍之號;那漢時官員,譙周、費詩、彭羕輩俱為大夫、尚書、侍中等,又有龐統薦舉舊識大賢孟建、石韜、崔州平,便為三公。且仿復周制,於王之下,分設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龐統、柴進、李俊、董平四人為公,吳用、林沖、馬岱等為侯,秦明、花榮、彭羕等為伯,子男之下,共約百人。使者四出,冠蓋飛馳。這一般加官進爵,自是人人歡喜。   江既登皇位,大赦天下;又因兗州、豫州、司州三處,迭經戰亂;遂減今歲賦稅三分。一面詔令曰:「魏賊曹丕,父本漢臣;篡位弒君,罪不容誅。今苟延河北,欲逃天罰;朕當親率六軍,擒以正法。」因征戰多時,糧草消耗甚多,軍中精銳,亦有減損;新徵之兵,不能習戰,故不即進。先遣齊公,驃騎大將軍董平,引一萬精兵,趕回青州,與趙王盧俊義合兵,從東進軍河北。暗地裡囑咐董平,只待趙王盧員外移兵河北,則山東之地便盡屬齊國,那時封為齊王也不難。宋江自與龐統、吳用等,在洛陽整頓兵馬,囤積糧草,預備渡河。一面教三公修整洛陽宮室,撫慰百姓,並使前將軍武松,引一千精兵,往荊州將皇后、皇太子和國師公孫勝接到洛陽。又使青眼虎李雲,改建金鑾殿,監造太廟。一番動作,皆如天子氣象;麾下宋人漢人,盡皆欣喜。董平原本熱衷功名,今得封公,位在林沖、秦明諸將之上,更自歡躍,引本部軍馬,便開撥到青州去。   盧俊義在青州,分遣部兵,防禦膠東、河北。因從了樊瑞之策,以眾人推舉,向宋江請立為王。不久消息傳來,卻是宋江自登帝位。俊義與樊瑞相商,瑞道:「宋公明一旦登基,日後相處,是再無兄弟之情,只有君臣之倫。君叫臣死,不得不死。員外若依從了他,後患不淺。」盧俊義道:「先生欲教我如何?」樊瑞咬牙道:「如今之計,宋公明自稱皇帝,是背漢朝。天下之廣,必多有不滿。員外在山東擁兵數萬,戰甲、糧草充裕;更兼交州柴大官人與員外交好,倘樹立漢旗,近和曹魏,外聯西川,併力西向與宋公明爭奪,成敗未知也。若受他任命,雖得王爵尊貴,卻做了籠中雞鴨,日後任人宰割,束手無策。」盧俊義道:「先生此言差矣。梁山百八人入漢,共創大業,當如手足扶助。宋公明今雖稱帝,未嘗有悖兄弟情分,我若發難,豈不自敗人德?更兼彼十萬大軍,近在中原,又有江東李俊,捫我後庭;縱慾起事,亦難得手。待某再加計議。」樊瑞道:「員外好心腸,然縱你無心背宋,宋公明卻亦不信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今日宋公明初背漢朝,起兵反擊,名正言順;若有遲延,恐雖欲求今日之機不得。」盧俊義思度再三,只不相應,樊瑞長歎而出。   不數日,神行太保戴宗與蔡福一起回來,稱皇帝宋江有諭旨。俊義排布香案花燭,與眾好漢跪接聖旨。戴宗便宣旨,封盧俊義為大將軍,趙王;樊瑞為安東將軍,汝南太守,賜爵睿謀子。其餘好漢,各有加封,賞賜黃金、白銀、絲綢錦緞;並教其整頓軍馬,渡河討魏。盧俊義接旨謝恩。下來設宴相待,戴宗道:「員外,宋江哥哥有言,他稱皇帝,實是迫於大勢;今我梁山弟兄,相攜入漢,雖名為君臣,實兼手足。員外切勿多意。」盧俊義十分感激,盡歡而歸。回到自家宅邸,卻看義兒燕龍,義女燕鳳,俱無歡喜之情。盧俊義道:「孩兒,為父今日得封王爵,卻如何不喜?」燕龍道:「父親王爵,卻是宋公明所封。他以往與父親一般,皆是漢臣;今既背漢稱帝,便與魏賊曹丕相若。父親受他之封,實無光采;倘日後彼有變心,恐反速禍焉。」俊義聽得心驚肉跳,叱道:「陛下與某,乃多年手足。此軍國大事,孩兒不可多言!」燕龍、燕鳳亦不再說,行禮退下。   盧俊義雖斥退燕龍,心頭總不自安。尋思樊瑞心機雖多,總有偏頗;只有燕青心思慎密,遂叫青來,說了自家心事。燕青聽了,亦沉吟多時,說出幾句話來。正是:枉空文武無雙士,且聽腹心忠義人。不知燕青所說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一回:逞雄霸魏延立幼主,承舊諾蔣琬走西涼     第一百十一回:逞雄霸魏延立幼主,承舊諾蔣琬走西涼   且說宋江稱帝,封盧俊義為大將軍、趙王,俊義接旨下來,聽了參謀樊瑞、義兒燕龍之言,心中不安,與浪子燕青說了心事。燕青思度半天,說道:「主人,以小乙看來,當初主人上梁山,是因遇了奸人,迫於保命而已。上山之後,一百八弟兄情同手足,倒也快活。只是如今進得後漢,先在山東蟄伏十年,四出征戰;員外英雄蓋世,卻又何苦這般辛苦?且小乙看那秦漢之交,高祖得了天下,功臣盡皆誅殺。宋江哥哥是個仗義之人,想也不至於難為員外;但待天下一統之後,員外功高震主,難保萬全。何不就辭了大將軍之職,交出兵權,在青州作個太平大王;日後宋江哥哥有用時,應邀相助,平日便自享清福,有何不可?」盧俊義聽了,不禁笑道:「小乙莫非是故說反話諷諫於我?某正當壯年,乘此時機,當立不世之功,豈能先生退隱之意?陛下既有用我時,便當盡心效力,亦展某英雄豪氣也!」長笑而出,吩咐青、徐二州將吏,整訓兵馬,預備北伐。又過不多日,董平軍入青州,盧俊義雖有猜疑,卻也不能明示。   宋江稱帝詔書四出,李俊、林沖、柴進等接旨,自然歡喜拜受。遼東公孫淵此時正起兵攻打幽州,聞封他燕王之爵,心頭大喜,把甚麼忠心漢室之意,皆拋諸腦後;出征前管寧所言,亦忘得精光。拜謝了皇上賜爵之恩,更是雄心大發,只顧驅兵攻打。那遼東兵雖悍,畢竟遠道而來,且無良將指揮;田疇、閻柔、鮮於輔等又嚴加守禦,因此雖奪了些城池,無大進展;然數萬遼兵進逼幽州,卻也教曹魏幽州之兵不得南調。   士燮在嶺南,得到消息,亦自生疑,與兄弟士侑商議。士侑道:「漢室久衰,改朝換代,勢所必然。我等安居嶺南,何必管他中原許多。宋公明今據八州之地,擁兵數十萬,早晚將並天下,我等又何必相逆?且二兄尚在彼軍中,我若不從,必遭其害。」士燮然之。未幾,又聞柴進將軍亦受封為廣公、鎮南大將軍領廣州刺史,並有書信前來,勸士燮兄弟順從天命。燮等一向與柴進作心腹之好,言聽計從,遂安排香案,跪接宋江旨意,受封越王。嶺南地方,漢朝恩德不到,雖更換朝廷,士民亦無甚驚擾,照常生活。   馬超引本部西涼軍,便在洛陽附近;得宋江稱帝,封己秦王,心頭略有悵然。但宋江勢大,又是自家姻親,也不多言。宋江知西涼軍馬銳猛,刻意厚加籠絡,送了許多儀仗金帛,私信頻繁,言詞甚是謙恭,稱孟起吾兄,天下雄武第一,冀多盼顧。馬超亦欣然釋懷。   西川劉湘屯駐弘農左近,早多遣細作,打探洛陽消息。得知宋江稱帝,急派流星馬報,回川稟明。劉循、劉闡聞之,皆怒道:「早說宋江狼子野心,今果稱帝篡位,這般逆行,與曹丕賊子何異!我等皆是漢朝宗室,豈能坐看草寇囂張,今當盡起川軍,討伐逆賊!」黃權道:「主公所言甚是。然宋江佈兵中原,彼眾我寡,正面衝突,非上算也。俗諺云:揚湯止沸,莫若釜底抽薪。今主公可一面暗中整頓軍馬,結交民間勇士;一面派遣精幹軍人,混入漢中、巴郡等地;一面嚴守川口,盤查奸細。宋江既稱帝,不日必將北渡黃河,討伐曹魏;待二賊相並,勝負將出時,我再起兵西川,奪占漢中、巴郡,更連馬超、士燮,東下長江,北進雍州,如此匡扶漢室,大業可成。」劉循道:「先生之言甚善。」遂依言行之。未幾,宋江遣朱富為使者,來見劉循,言改朝封王之事。劉循佯應道:「宋王英明神武,順天應人,今既登九五,亦是眾望所歸,我等豈敢相背?但受漢恩久,不敢妄受新爵;更兼如今四海未一,曹賊仍盤踞河北,為中原大患。故請面奏明上,西川劉循,暫緩受爵;待明上破河北,滅曹魏,必當親身伺於駕前。」並厚厚贈了許多禮物、土產。朱富原是個沒心機的人,便喜滋滋回去覆命了。   劉循待朱富走後,與眾商議道:「臨近西川,有巴郡、漢中兩處;漢中是關外險地,巴郡是心腹要隘。一旦起義兵,當先取巴郡,截斷川口;漢中一路,能取則取,不能取亦無不可。」教劉闡趕到犍為、巴西、廣漢三郡交處,整點兵馬;一面密令劉湘,弘農不可久停,預備西向回川。   消息傳到天水,劉封聽宋江自己稱帝,切齒大怒,拔劍砍堂前虎案道:「賊寇宋江,前番自稱漢臣,背義造反,害我父皇;如今卻自篡帝位,豈非欺天!」徐庶急道:「將軍且昔雷霆怒,謀長遠策。今我地只一郡,兵不過萬。身側西涼馬超,是宋江姻親,又受封秦王,正是爪牙之用。賊眾我寡,不可強逆。」劉封道:「然則坐視賊寇坐大乎?」徐庶道:「非也。宋江草寇,既稱九五,必渡河伐魏。西川劉循、劉闡,前者雖背玄德公,卻亦是漢宗室,必不甘坐視;待二賊廝拼之際,當有所動。昔玄德公在川內多年,人心未絕,更有許多英豪,散落四方。將軍可暗地遣人尋訪,待時機有變,先出壟右,圖漢中之地為基業,然後行廣結英雄,興復漢室之策。」劉封道:「先生所言甚是。」   不多日,忽有一先生求見。劉封令請入,卻是劉備舊部秦宓。封大喜,置酒相待,並請高翔前來。三人對飲,說起舊日蜀漢興旺之事,不勝唏噓。高翔彈劍道:「堪恨宋江賊子,一舉葬送大業,而令反賊猖獗,此國仇必報!」劉封問秦宓道:「聞先生在成都被俘,詐降走脫,如今怎生到此?」秦宓道:「某自從賊營走脫,隱匿於川中。今宋江自稱帝,西川士民,皆有不平之色。先帝留下部從,四處聯絡。卻有征西將軍魏延,與王平、馬謖等,招呼同流,游擊梓潼、巴西,今已擁眾萬餘,佔下許多處山寨,廣有錢糧。更聞近來又尋得魯王殿下及董允、蔣琬諸人,聲勢非淺。公子欲圖復興大業,正當聯絡,以為臂助。」劉封甚喜。高翔道:「此等大事,尚先請元直先生。」封從之,請徐庶入帳商議。庶聞其事,謂秦宓道:「魏文長復起西川,確是可喜。然西川二劉,此時正首鼠兩端,文長若與彼爭地,恐反被宋江漁利。以某看,文長不如將各處山寨,皆交心腹人掌管,暫偃旗息鼓;文長自與諸人引軍來天水。今宋江稱逆,馬超在外;我等與文長合兵一路,乘宋曹二賊相爭,西川發難時,奪取涼州、雍州之地,然後聯兩川,進宛洛,漢室可復也。」劉封道:「元直公此言,真如撥雲見日!」便請秦宓:「先生自辛苦,再往西川一走,送某親筆書信與魏文長。致意問候,並說元直先生之計。」秦宓道:「同是漢臣,豈敢不從。」遂歇息一夜,取了劉封書信,策馬再往南入川。   卻說蜀漢征西將軍魏延,自劉備出雍州,梁山軍造反,與王平兵回子午谷,卻被楊志一軍困住;後聞劉備敗亡,數萬大軍盡散,遂隱匿山谷,暗地聯絡餘部。數年以來,多有所得,佔據川西川北山寨,連接一氣。亦不去與西川劉循、劉闡為難,兩下倒相安無事。其後,又有諸葛孔明學生馬謖,保著一個嬰兒前來相投。那嬰兒乃是諸葛亮之子瞻。父母城破殉國之日,不滿週歲,幸得乳母抱了,躲入民間;後逃出成都,被馬謖所救。魏延看這嬰兒可憐,歎道:「諸葛丞相一生清正,這孩兒卻失父母,豈非蒼天不公!」悉心照料,更令其子魏昌、魏榮,以弟看之。   忽聞宋江稱帝,魏延大怒:「豎子敢耳!」便欲起兵討伐宋江。此時卻又來了佳訊,在陰平鄉下,訪得劉備次子魯王劉永。原來城破之日,諸葛亮過繼之子,駙馬都尉諸葛喬,及侍郎董允,保魯王、梁王出圍;梁王落馬身死,魯王脫身,遂隱居鄉間。後蔣琬奉劉備遺命,前來尋著魯王一行;前後又尋得了趙雲子趙廣、趙統,張飛次子張紹諸人並家屬,相互保扶。因西川劉循、劉闡與劉備仇隙不淺,恐為其害;探知魏延引軍盤踞梓潼、巴西山寨,遂隱姓埋名,避住在陰平鄉下,卻不來相見,只求平淡度日。然魏延、馬謖何等能人,終被得知,遂不問青紅皂白,「請」上山寨來。   魏延便與諸人商議,欲立劉永為大漢皇帝,自為大將軍,蔣琬為太尉,號令天下,討伐宋江。蔣琬道:「不可。今天下紛亂,各有利害。若我等扶魯王即位,危及西川二劉,必先討我。此處兵不過萬,勢難與敵。」魏延道:「西川二劉,背棄朝廷,勾結宋賊,害死陛下,此國仇也。本當報之,何懼他討我?」蔣琬道:「欲圖大事,當審時度勢。劉循、劉闡雖背陛下,畢竟是漢室宗親,今宋江篡逆,必欲討之;雖大仇仍在,卻與我有敵愾之實。若扶魯王,是自樹一敵。且昔日陛下何等威名,又有諸葛丞相、張益德趙子龍相助,猶且敗亡。強力實不足恃。」延怒道:「陛下殉國,乃是宋江、劉循等賊子背信棄義,忽然造反,故措不及防耳。今我便引本部軍馬,先取西川,再奪漢中、巴郡,據地討宋,有何不可!」爭執不下。馬謖、王平聽蔣琬所說有理,也勸延勿急。於是此事暫罷。   過多日,秦宓自天水來,見了眾人,道:「劉封公子、高翔將軍,如今屯兵天水,連接馬超,更有徐庶為謀士,姜維為羽翼,正欲重振漢室。因聞文長鄰近西川,故請前往,共圖大業。」蔣琬、董允等聽了,甚是欣慰,便議走天水之事。魏延卻道:「此是何言!某等在西川捨生忘死,好容易保存下一片基業,卻要棄如蔽履,反走西涼去寄人籬下?」秦宓道:「非是棄如蔽履,西川山寨,自然要留人守把;然我大漢殘餘,兩下分散,終是勢單力薄。不如合併一處,則力倍之,可望大業。」延道:「既要合兵,何不請劉封公子等捨天水而入西川?」宓道:「天水如今佔據城關,縱數萬軍馬,亦有容身;西川之地,雖也搶了許多山寨,大隊若來,豈能供給?且西川二劉,是漢宗室,與彼爭奪城池,非上策;西涼馬超,則是宋賊姻親,或戰或和,更易進退。」魏延道:「如你這般說,馬超既是宋賊一黨,在他身側,豈不危險;不比我等山地險要,易守難攻,足立大業。」兩下爭得久了,魏延火起,拔劍道:「眾官,魯王是先帝嫡子,今正皇位,理固宜然。劉封螟蛉之兒,副翼馬超身畔,我等若去,何以依存?今宋賊篡位,大事危急,不可拖延。便擇吉日,我等共保魯王登基,號令天下,討伐宋江。不從者,與某刀馬之上,見個高低!」蔣琬抗聲道:「文長此言差矣!我等俱是大漢忠臣,耿耿赤心,至死不休。今百業艱難之時,焉能恃強欺負同僚!陛下臨終,曾有遺言,教某保扶魯王,隱居山野,勿再問軍政之事。舊言歷歷,某豈能便背!文長你欲起兵西川,是自毀同盟,某卻不敢使魯王殿下隨你冒此奇險,以負陛下托孤之意!」魏延道:「陛下戎馬一生,皆為漢室;今三位殿下,只存魯王,自當挺身擔當大任;豈能貪圖自家安逸,便捨天下不顧!」蔣琬道:「天下大事,奈何一介幼兒?劉封亦是陛下之子,便為新主,有何不可?且兵連禍結之時,尚爭論稱王稱帝,豈不短視。某亦知文長不甘人下,扶立魯王,實欲自居大將軍,以壓過劉封也!」魏延大怒,舉劍欲斬蔣琬;琬略無懼色,瞠目怒視。王平、馬謖忙上來拉開。諸葛喬道:「諸人皆是忠心為國,不當內訌。容改日再議。」魏延方收劍,恨恨道:「某這般赤誠,公等何不能解!」諸葛喬、董允、張紹等勸散。   當夜,蔣琬暗與諸葛喬、董允、張紹、秦宓等商議道:「魏文長雄烈剛武,是大漢忠臣;然自恃強橫,忘節言亂,非可以安幼主之人。某等受所托,若任他強立魯王登基,非但於興漢大業頗有妨害,亦辜負先帝之意。」董允道:「何不乘其不備,連夜帶了魯王下山,走投西涼?」蔣琬道:「若帶幼主去西涼,恐劉封公子亦不便行事。陛下之意,只要保得魯王平安,不計富貴。然這亂世,便要苟全性命,又談何容易?」秦宓道:「某有一策。若能帶魯王下山,可遣一能幹之人,保魯王從偏僻小道,更姓換名,逕走成都;眾人卻虛設車馬,從大路走西涼。文長聞之,必起兵來追;比及趕上,發現中計,魯王已去遠了。」蔣琬道:「此計甚好。我等皆漢臣,文長與劉封公子欲起兵興漢,自當效命;然卻不叫魯王捲入,忠義備矣。諸葛伯松性情溫良,處事謹慎,正宜當此重任,幸無推辭。」諸葛喬領命。秦宓又道:「然如今這山寨,到處有兵馬把守,無將軍令箭,恐不得出;更兼魏文長脾性暴躁,若追趕來不見魯王,恐要殺人。」蔣琬道:「某看王子均雖為魏延副將,卻是忠厚之人。可求他相助。」遂請王平來,照實說了打算。王平沉吟片刻道:「雖承魏文長坦誠相待,然諸公所言,儘是道理。且為漢家大業,不避生死。如此,某只得辜負文長了。」蔣琬大喜,下拜道:「子均高義,解今日漢家尷尬。」王平道:「此為臣本色,何以謝之?然文長性情雖橫,亦是忠臣,諸公勿生誤會。」眾皆曰:「我等誰不知文長剛烈,但懼其躁耳。今子均相助,恰釋誤會。」秦宓道:「諸君皆走,恐魏文長惱怒,斷絕同僚之情。某當停留,以安其心。」董允道:「文長粗剛,恐子敕有不便。」秦宓道:「皆是為漢室,何必顧惜太多?」諸葛喬道:「尚有丞相之子諸葛瞻,趙子龍二位公子趙廣、趙統等一般文武眷屬,是否一併攜走?」蔣琬道:「我等此舉,只為阻文長立幼主;若把眷屬盡皆帶走,一則路途艱險,若有差池反倒壞了;二則於文長面前不好看。西川山寨,確實堅固,文長看待眷屬,理應無恙。」   於是連夜收拾停當,三更時分,蔣琬、諸葛喬、董允、張紹等引百餘親隨,攜了魯王劉永,出得館舍;王平引本部數百親軍,叫開山下關哨,上了大路;諸葛喬收拾盤纏,與一個婢女,帶了魯王走小路悄然投南;王平軍馬護送其餘眾人,沿大路往北而去。   再說魏延到次日天亮,聞說蔣琬等與魯王皆不知去向,勃然大怒。聽說秦宓尚在,拔劍道:「魯王殿下往何處去?」秦宓淡然笑道:「蔣公琰怕文長立他為帝,帶往西涼,投奔他哥哥去也。」魏延聽得火急,便去點兵。馬謖聞訊起來,待要勸諫,延只暴跳不聽;點了千餘軍士,一鼓下山,令長子魏昌引大隊在後,自帶數十鐵騎,驟馬緊緊追趕。蔣琬一行自有車駕,因此行走不速;將近己時,遠遠趕上。王平看了,叫車駕先走,自引十餘騎,沿路一字兒擺開。魏延拍馬追到,大罵:「反賊王平,劫了天子欲到哪裡去!」王平搖頭道:「文長兄,你我相從征戰數載,如何這般無情。魯王殿下尚未登基,不是天子;兄是先帝重臣,更當無負先帝一番苦心。」魏延怒道:「休要說嘴,交出魯王殿下,萬事俱休,不然便見個死活!」王平道:「魯王並不在我處。」魏延急道:「不與你說!」驟馬直前。王平橫槍攔住,魏延道:「你卻要與我交鋒!」王平道:「休驚了王公大臣。」魏延更不答話,舉刀便砍。兩個漢將交鋒,十數回合,王平撥馬便走。魏延看車駕去的遠了,提軍急追。王平走一程,戰幾合,只把魏延急得暴跳如雷。到日頭西斜,方趕上車駕。魏延氣喘吁吁,提刀闖入隊中道:「某欲參見魯王,魯王殿下何在?」連問連尋,卻不見魯王。急揪住蔣琬詢問。蔣琬笑道:「諸葛伯松早保了魯王,輕騎在前,往西涼去,如今怕已出了西川地界。」魏延怒道:「你等這般戲耍於我,有甚同僚之情!某今便一刀取你性命!」蔣琬正色道:「某曾為梁山賊所擒,倘有懼死,亦不等如今。然文長請想,陛下戎馬六十春秋,只存這點骨血,文長欲立大功,何必教殿下身冒高位奇險?」魏延道:「公琰所言亦是,卻不當背我作此鼠竊之事。且送殿下去西涼,若那劉封有異心,豈不害了殿下?」蔣琬笑道:「我等皆知文長忠良勇武,不敢當面頂撞,只得出此下策。至於西涼,劉封公子為人忠直,又有徐庶為參謀,必不至懷歹心。倘有意外,某與殿下償命!」魏延聽了,收刀長歎道:「公等終不信魏延也。魯王既去,你等也自投西涼罷。」蔣琬等下馬揖道:「文長厚意,必無相忘。」魏延揮手道:「快去快去,今日意氣某若忘了,卻是你等運氣。」琬等暗笑,皆走。王平上前,欲與魏延答話。魏延道:「子均,你是忠厚之人,如何也這般背我?既如此,不敢與你共事。可自護送諸位先生到西涼也。」王平無語,軍禮拜別。   魏延自收軍,怏怏回到山寨,馬謖迎接。內室走出秦宓,便欲開口,魏延道:「秦子敕休要施展辯才。某知蔣公琰等勾當,必有你一份主意,特留下安我。某亦不多責你,何去何從,悉聽尊便。」宓慨然道:「文長如此胸懷,真不負眾人,某豈能便負文長。願相從以助微薄之力。」魏延苦笑,教馬謖整頓了酒席,三人聚飲。歎息道:「某正思如今兵馬糧草多了,更兼文武都在,保扶幼主,同立基業,何等痛快。不想眾人俱是貪生怕死,落得這般冷清。」不覺大醉。馬謖勸道:「今眾人雖散,兵馬尚在。便暫觀大局,再看時機。」按下不提。   且說宋江在洛陽,迎接家屬已畢。先令從荊州林沖處抽調鄭天壽,引軍回守白帝城,加強防禦。又遣青面獸楊志引軍一萬,調往雍州,為彼處軍首;明圍長安,實防西川。又教董平、盧俊義盡快起兵。自家中原軍馬,卻一力整訓。一面遣小股軍馬,分略偏鄙郡縣。更從各地調集糧草,預備北渡黃河,討伐曹魏。只因連年征戰,地方匱乏,宋江又下令減了中原三州賦稅,荊州、雍州征戰自顧不暇,錢糧多從徐州、江東、交州搜刮而來,轉運困難。前後半年,到八月秋收時候,方才準備齊全。江便令齊公董平引軍一萬五千,從兗州進兵,取平原;趙王盧俊義引三萬精兵,從青州進兵,取樂陵,以分魏軍之勢;宋江自與龐統、吳用,整頓本部十萬大軍,攜凌振火炮數十尊,並有馬超萬餘西涼精銳為輔,屯於孟津之南,聯營數十里,正是旌旗蔽日,刀戟穿空,人歡馬躍,殺氣騰騰。只待東面二路牽動魏軍,便大舉渡河,直取鄴城。   九月,盧俊義、董平二路,皆已渡河;曹丕在鄴城,令樂進引軍一萬,往敵董平;曹休引軍二萬,往敵盧俊義。自按大軍於鄴城,只待宋江來犯。兩下劍拔弩張,忽然晴空霹靂,流星急報,卻是西川劉循、劉闡,起兵反宋。正是:眼前戰雲蔽日起,背後烽火連天來。不知西川如何開了兵釁,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二回:魏將乘亂棄長安,蜀軍逞武征南鄭     第一百十二回:魏將乘亂棄長安,蜀軍逞武征南鄭   原來宋江稱帝,西川二劉,心中不忿;卻因強弱不敵,遂用黃權之策,整頓兵甲,欲待宋軍渡河大舉伐魏,然後起事。到漢新平六年,宋保義元年八月,因看宋魏兩軍對峙,黃河上下烽煙密佈,知不日當有大戰;弘農川軍主將劉湘,遂與劉巴商議道:「我欲待宋賊北渡,便佔據函谷、潼關,截斷東西,使賊首尾不能接應,何如?」巴曰:「函谷、弘農雖險,左右俱有賊重兵;我徒占關隘,無糧接濟,賊兩路併力向我,雖有精兵良將,作自困敗。」湘曰:「先回師西川,再謀大計,如何?」巴道:「今有劉備餘黨魏延,盤踞川西山寨,可託言討伐,便拔寨西去。以免引賊猜疑」湘遂從之。川軍萬餘,一路西行。九月,到雍州城外,又匯合了雷同。此時長安城中魏軍,已被圍困一年過半。雍州梁山軍、川軍五六萬餘,各懷鬼胎。劉湘見了楊志、孫立,便言欲回西川。楊志挽留不住,遂與孫立商議。孫立道:「加亮軍師早有密言,西川二劉,是漢朝宗室,又與我實存芥蒂。表面雖未曾翻臉,不過欲待我與曹魏交鋒,他好藉機漁利。如今劉湘托詞欲回西川,倘許之,是縱虎歸山,後患無窮。」楊志道:「他只要走,不好遮攔。」孫立道:「我大宋與西川,日後勢不兩立。與其待他佈置妥當,何如先下手為強。」楊志道:「未得宋江哥哥聖旨,擅自興兵,恐壞了吳加亮大局。」孫立道:「哥哥忒誠實。此間川軍二三萬,若盡數回川,嚴守山關,我等再要收復,須費多少氣力?甚或他鋌而走險,行假道滅虞之計,於路攻我漢中,怕孫新與裴宣二位兄弟非他對手,若或有失,既傷手足,又亂大局。我若起兵跟隨,則漢中雖固,此間長安城中魏軍又將為患。這般首鼠兩端,實在尷尬,未若便先起兵,攻殺劉湘,並其眾,然後合漢中之軍,一起入川。將在外,君命尚且不受,況西川早晚強敵,今先破之,亦是為大宋立功也。」楊志聽罷,點頭道:「孫制軍所言甚是。然那劉湘是西川後起英雄,武略過人,不可輕取。」孫立道:「可設筵席,為他餞行,就席間擲杯殺之,然後收其眾。」楊志讚道:「此計大妙。」遂發書邀請西川將官,皆來大營赴宴;孫立自去點兵預備不提。   劉湘在自家大營,接到楊志請柬,與劉巴商議。巴曰:「今宋江稱帝,我西川與梁山,實已暗有彼此仇視之心。將軍此番提兵回川,彼甚不喜;此時邀我軍中諸將赴宴,必有圖謀。不可輕赴。」劉湘沉思片刻,切齒道:「既如此,作興先下手為強,便乘彼安排筵席,起兵攻之,然後殺回西川!」劉巴道:「賊眾我寡,且雍州之地,東有宋江大軍,西有漢中當道。行事務須謹慎。若有不克,則片刻停留亦是奇險。可遣精幹軍士,混入彼營寨四周,縱火焚燒,亂其軍心,然後衝擊。」劉湘道:「甚好。」於是一面回書答允,一面自作準備,叫軍中備齊乾糧。   黃昏時分,劉湘引二三千精兵,奔宋軍大寨。此時楊志在寨中,埋伏下數百刀斧手,只待川將前來,便就席間擒之;不防川兵突然撞來,措不及防,被劉湘擁入轅門,直踏中軍。守把軍士,都不敢阻攔,惟抱頭四散。劉湘闖入中軍帳前,叫軍士砍倒大旗,四下放火;宋兵滿地奔逃,被一陣大殺。亂軍中楊志不及披掛,搶了一匹馬,一條槍,施展武藝。奪路而走,川軍亦不能阻攔。逃出大營,丁得孫、龔旺二將引本部軍來接應,正與劉湘相逢;彼此大戰一場,只聽得殺聲大作,雷同引大隊川軍,橫截過來,殺得丁、龔二將落荒而走。卻得孫立引埋伏軍出,擋住雷同,兩邊混戰;劉巴安排的細作,混到宋軍營寨四周及糧屯左近,放火示威,宋軍惶恐,惟退結戰陣自保。劉湘正戰得上勁,劉巴道:「一擊未獲全功,敵人已有防備,此間不可久留。」湘然之,遂與雷同、劉巴並眾將,盡焚輜重,朝西退去。楊志、孫立原要算計人,反吃了一陣苦頭,亦不敢緊迫。待到天明,川軍已去遠了。   楊志勃然大怒道:「劉湘敢如此無禮,某誓殺之!」便欲整軍追襲。龔旺勸道:「哥哥未得陛下將令,先行此舉;今川軍西去,不應再貿然發兵。」楊志道:「箭已離弦,如何可收?」丁得孫道:「但如今長安尚有魏軍守禦,哥哥若去,這邊怎生是好?」楊志道:「長安守敵,不過萬餘餓乏之人,早晚必敗。今劉湘自走西川,倘不急追,被他養成氣力,後患無窮!」遂令扈三娘、丁得孫引軍圍長安,自與孫立、龔旺,點二萬精兵,戰馬千匹,緊追川軍而去。   那長安城中,張郃、鍾繇、諸葛誕等率萬餘軍士,數萬百姓守禦城池,自吳用使毒計挫敗而來,亦再不許民眾出城。又拖延大半年,城中非僅糧米殆盡,便牛皮、酒糟、米糠、麩皮、桑椹之屬,亦已精光。民眾剝蝕樹皮,挖掘草根,羅雀掘鼠,捕捉蟲豸充飢;街頭屍體,敲骨吸髓,乃至生人相啖,死者太半,慘不忍睹。鍾繇每每長流濁淚,以為己責。魏軍得諸葛誕嚴令調度,尚有些微餘糧,每日薄粥果腹,卻也無力。張郃幾番要突圍出去,宋軍與川軍挖掘塹壕,築起長圍,嚴守不出;魏軍餓得無力,衝突不得。鍾繇歎道:「不想天使我等絕於此,卻害了滿城軍民。」張郃道:「元常公何出此言!大魏武皇帝開創江山,豈能敗於賊子之手,我等縱陣前戰死,亦不負英雄之名,何須空哀歎天意哉!」於是三人相互扶持,巡行城中,激勵士眾;宋軍、川軍幾次攻打,卻被擊退。   這夜忽報城西火起,宋軍、川軍相互攻殺;次日,兩軍大隊皆去。張郃大喜,與鍾繇、諸葛誕商議道:「二賊相並,西向爭川,正是我時機。當初我等留守長安,是為牽制敵軍;今守城二十月,足對陛下,多守無益。可急出城突圍。若被彼東路軍馬再來,則我等與滿城軍民盡死矣!」鍾繇道:「倘是敵人詭計,如何是好?」諸葛誕道:「城中軍糧支撐到今,尚有三千餘斛。我若不出,數日後自餓死。便有詭計,只得一試。」三個計議定了,便擇次日,全軍每人發糧一升,煮粥吃了,裝備停當。諸葛誕宣言道:「今日便突圍而走,若勝方有生路,倘不得勝,只好大家餓死!」眾軍皆願死戰。遂先教城中數千百姓,打起魏軍旗幟,開了北門,虛張聲勢作突圍狀。扈三娘、丁得孫只道魏軍突圍,急引眾來截殺。那百姓皆餓得半死,哪裡能戰,紛紛倒退而走,走不得的便跪地請降。扈三娘、丁得孫跟隨百姓,乘勢擁入城中,搶奪城關。   張郃等三個,卻引了所餘兵士——此時軍中馬匹殺盡;所餘不滿十匹,供將官乘騎,開南門而出,直撲宋軍長圍。此時楊志把大隊調走,留下守圍士卒,亦不過萬餘;大多隨扈三娘、丁得孫搶城,其餘各處兵力稀薄;然魏軍久餓疲憊,攻了一陣,亦不能突破。諸葛誕見狀,厲聲喝道:「我等城中被圍數百日,飽受饑寒之苦,儘是這般賊人所賜;今日腹中無食,何不奮勇殺敵,食其皮肉,以得一飽!」那魏軍久困城中,幾個沒吃過人肉?聽得諸葛誕這般鼓動,果然士氣上來,一鼓突破塹壕長圍,砍殺宋兵數百人,生擒百餘人。諸葛誕便令在長圍之上,將俘虜一一斬殺,架起大釜,烹煮人肉,只見炊煙裊裊,肉香飄蕩。四周逃得性命的宋兵,俱感震怖。   有殘兵報與扈三娘、丁得孫,二人正慶幸奪城,卻聞魏軍突圍而出,原本焦急;又聽士卒報告如此慘烈,亦不禁肉跳。商量一時,留下偏將鎮守長安城池,二人引五千精兵,朝魏軍突圍處進逼上來。遠遠只見魏軍三三兩兩,圍釜大嚼。扈三娘銀牙緊咬,揮舞雙刀,率軍衝突過去。殺上土圍,卻看只有二三千老弱殘兵;正自驚疑,背後殺聲大作,張郃、諸葛誕分兩路殺來,宋軍大敗。扈三娘武藝雖好,不能招架;幸得丁得孫引軍接應,救了出來,兩個急急退兵,士卒自相踐踏。張郃、諸葛誕雖勝的一陣,畢竟被圍甚久,兵士疲憊,亦不敢久戰,乘勢便退。扈三娘、丁得孫驚魂稍定,使人復探時,魏軍已繞城北走,去得遠了。扈三娘、丁得孫折損不少兵馬,又被魏軍走脫;更兼前番長安城頭戰死了矮腳虎王英。滿腔怒火,無處噴發,便將所擄魏兵,及長安城中丁壯百姓,盡皆殺死。棄屍近萬於渭水,水為赤色。一面稟報宋江,自請其罪。張郃、諸葛誕、鍾繇引數千魏兵,北走并州不提。   再說青面獸楊志、病尉遲孫立、花項虎龔旺三個,引偏將數十員,精兵二萬,離了長安,緊追川軍劉湘。劉湘驅兵急進斜谷,一面先遣使者,飛馬報成都,言兩軍決裂,當作戰備;一面加緊進發。宋軍自是窮追不捨。龔旺道:「劉湘善武,倘於山路設伏截擊,危害不淺。我軍不可不防。」楊志道:「漢中有孫新、裴宣守禦,川軍豈敢在此耽擱!但遠斥候、游哨往來,遇敵回報,豈須怠慢!」孫立道:「哥哥所言甚是。某請領五百精騎,五百步兵,在前急行追趕。」楊志道:「只一千兵,趕上何用?」孫立道:「某自有安排。哥哥在後督促大軍趕來。」志從之。   孫立督率一千步騎,前出大隊緊緊追襲。逢有難行之處,便教步卒鋪設道路,拉馬而行;一路追趕。這日直達南鄭。原來南鄭是孫新、裴宣守禦,探得雍州變故;雖亦有萬餘兵馬,不知川軍虛實,只是守把各處城關,竟被川軍一路衝過。川軍方去半日,孫立馬不停蹄,追到南鄭,孫新、裴宣急迎接。孫立道:「楊提轄大軍隨後便來,我欲先取此處生力軍馬,追襲彼軍之後,休待他退入西川,養成氣力。」孫新道:「哥哥說的是。」遂點南鄭兵馬精銳八千餘人,連同孫立所部五百騎,一起朝西追殺過去。   劉湘所部川軍,一路跋山涉水,已然疲憊。看看將到西川地界,忽報背後宋軍,大舉追來,當先千餘騎已然在望。雷同道:「賊軍來勢兇猛,倘只顧奔走,被他乘機掩殺;我軍又甚疲憊,只恐要有不好。某引後軍據住險要,將軍可同參軍領大隊退回葭萌關。」劉湘道:「賊人如此欺我,惟當一戰!某豈能自顧脫身,而棄將軍於此!」遂整頓全軍,逆轉陣型相迎。須臾,孫立所部千餘騎,當先殺來,雷同策馬迎住;劉湘驅兵大進,背後孫新督南鄭之兵上來。川軍雖眾,然轉戰千里,士力疲憊;宋軍雖是生力,也不敢過於進逼。兩下戰了半日,各自收兵。   川軍草草紮營,劉湘與劉巴、雷同商議道:「今日一戰未得便宜,倘多耽擱時日,待彼大軍來,更是無益。還當連夜退守葭萌關。」遂教雷同引三千精兵當先,劉巴與眾副將指揮中隊,親自斷後,連夜空了營寨,便朝西走——只因川軍在長安棄了大半輜重,斜谷路上亦多靠乾糧充飢,故說走便走,並無負擔。湘使人暗探宋軍營寨,只見燈火通明,刁斗隱隱,並無異狀。   雷同當先開路,行無數里,忽然道路兩旁樹叢之中,金鑼亂敲,箭如飛蝗般來。前隊川兵,一片慘叫。雷同肩中兩箭。須臾亂箭停住,伏兵殺出,當先一將威風凜凜,手提鋼槍高叫:「大宋征西將軍,病尉遲孫立在此!」雷同卻待爬起奪馬,孫立飛馬殺到,兩個在黑夜中廝拼,斗無十餘合,同一臂無力,更兼中伏心慌,被孫立挑下馬來。前隊川兵大亂,倒轉奔逃,自相踐踏。孫立乘勢揮兵掩殺。劉巴在中隊急忙指派偏將,領兵接應;後隊劉湘聞前軍中伏,便欲上前增援;忽然心念一動,一面教人通告劉巴,穩住陣腳;自己親率後隊,點起火把,反向東邊宋軍營寨撲去。殺入營中,果然宋軍守兵既少,又兼無備,被川軍一陣猛擊,不能抵擋,孫新穿營而走,劉湘遂佔了宋軍營寨,這才教前、中二隊,皆退到自家營中,抵禦前敵。孫立所部兵馬不及川軍,雖取夜襲之勢佔得上風,自亦不敢繼續突進。   比及天明,卻是孫立引數千兵馬,繞到川軍之西,據住要地;劉湘、劉巴佔據兩處營寨,然往西川歸路已斷。孫新引千餘軍,在川軍之東,山道旁險要處自保。劉湘急與劉巴商議:「今賊軍斷我後路,倘不急克,待彼東面大軍出南鄭,我腹背受敵,定遭不測!」遂引了大隊兵馬,滿山遍野,來攻取孫立之陣。孫立大笑道:「川軍作困獸之鬥,尚欲突破羅網耶?」指揮軍卒,列隊死守。川軍屢番猛攻,兩軍在山坡前後,死傷無數,然終無法衝垮宋軍。鏖戰一日,各自收兵。是夜,劉湘親率精兵,乘黑往西探詢小路,但孫立早有防備,於各處埋伏人馬,更親引部兵,往來接應,川軍不得偷過。次日,劉湘再整軍去攻打宋陣。戰到日中,東面旌旗招揚,青面獸楊志引大軍殺來。劉湘看勢不好,急退保本寨,被孫立乘機掩殺,傷折了不少軍士。原來這兩日大戰,孫立所部,頗有損失;更兼乘夜繞道斷路,所攜輜重不多,原本已是難以支持;今楊志大隊一到,頓時優劣逆轉,川軍退守東西二寨,被宋軍兩頭夾住。劉湘亦無他法,只得一面分派軍將,堅守兩面;一邊只待西川接應軍馬;但軍中糧食將盡,因此暗自恐慌。   楊志、孫立兩軍相互聯絡,便在次日一起出動,大舉攻打。東面楊志勢大,劉湘只得親自前去抵禦。孫立卻引本部軍,攻打西寨。西寨是劉巴守把,巴雖能幹,終非戰將,無力摧鋒陷陣;孫立素來知兵,指揮部下分作數隊,步步為營,輪流攻擊。無半日,連奪了川軍七個小寨,直逼到劉巴主寨之下。巴左右將士,盡皆色變。巴獨慨然道:「諸君皆是川中豪傑,奈何為草寇逆賊所困!今日君等與巴同死社稷,雖死猶榮!」於是眾軍一起奮力守禦。孫立不得急進,亦不心焦,只把兵馬如車輪般轉動上來,源源不絕。戰到黃昏,看西寨川軍,皆已疲敝;孫立遂令全軍,一起擂鼓大進,後退者盡斬!宋軍無不捨死突進,須臾,已有百十人登上寨牆。劉巴親提寶劍,率眾押殺,然顧此失彼,眼看寨子不保。孫立獨與數百親兵立馬陣後,不禁得意。   忽然間腦後殺聲大起,無數軍馬,從北面衝殺下來。當先一員大將,身長八尺,面似重棗,目如朗星,長髯飄拂,仗紅馬當先,直取孫立。孫立驟遇敵人,自家兵馬又都在前面;看彼勢大,不敢迎敵,急回馬走。那將策馬追時,一面摘弓搭箭,倏地射去,卻中孫立馬臀;戰馬吃痛人立,孫立駕馭不住,早被來將趕上;立方欲取鋼鞭招架時,被腦後一刀,連盔帶顱,揮去一半,屍身落馬。可憐地勇星病尉遲孫立,雖屈居地煞,亦是梁山泊上有數名將;今番死的這般輕鬆,當真不能瞑目。那將斬了孫立,揚刀高呼:「不知死的草寇賊子,認得義陽魏文長乎!」驅兵掩殺過去。孫立部下宋兵,正是攻打川寨得手時,忽看背後敵軍殺出,主將喪命,個個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再戰?連滾帶爬,紛紛敗走。先被寨中川軍,掩殺一批;魏延縱軍到,迎頭截住,大砍大殺;宋軍無人抵抗,只顧敗走,以背予敵,任人宰割,屍首於路顛仆,走不脫的紛紛投降。劉巴出寨見魏延致謝,延道:「不須多謝,先隨某再去東邊殺敵!」巴大喜,從寨中揀選精兵,相隨魏延,跟著宋軍潰兵,往東趕去。東邊楊志正在揮軍攻打劉湘,忽報西路孫立喪命,大驚。正欲收兵,敵軍已到,殺聲如雷,勢比山崩海嘯。宋軍陣腳,先被自家潰兵衝亂,魏延橫刀躍馬,緊隨殺入,背後數千精兵,一路展開;楊志不敢抵擋,忙不迭收兵,北面鼓號喧天,馬謖引一軍截出;川軍大寨之中,劉湘亦引軍開門殺出,三路夾擊,宋軍大敗,丟盔棄甲而走,遺落兵器旌旗無數。劉湘、魏延、馬謖合兵追殺十餘里方回。原來魏延自失去魯王,自思若獨樹一幟,無名號召;與馬謖商議,恐只好同川軍結盟。便一面整備糧草軍械,一面多方派人,勘探雍州、梁州軍情。聞劉湘、楊志在長安相互攻殺,知時機到,遂留魏延子魏昌、魏榮同秦宓守把山寨,延自與馬謖檢點兵馬,出山守候;覓得戰機,助川軍破了宋家人馬。   檢點戰果,斬獲無數。劉湘、劉巴便設酒宴,款待魏延、馬謖道:「前番我兩家爭戰,實中梁山賊詭計。今宋江篡逆,大逆不道;我等皆是漢室忠臣,理當攜手除暴。」馬謖道:「某與魏文長將軍,暫居川西山寨;因聞宋賊篡漢,知西川諸公必不甘坐視,故早預備支援;聽得將軍在雍州舉義,返回西川,特來相援,得效微力,幸甚。」兩家相互說些景仰不盡的客套話。正說間,忽報費觀到來。諸人急忙延入,觀道:「主公劉循聞得我軍舉義雍州,急返西川,恐賊軍截殺,特命某引三千兵馬,大將孫福、龔耀,出葭萌關接應。」劉湘道:「主公所料不差,賊楊志、孫立等皆能戰之將,率眾窮追;某一時失算,幾乎被困,幸得魏文長、馬幼常將軍仗義相助,方才一戰大勝。文長將軍並陣斬賊將孫立,足懾敵膽。」費觀大喜道:「主公得知雍州消息,已教二主劉循,就起廣漢之兵,攻略巴郡。這裡卻先傳捷報,主公必然欣慰。」魏延道:「今我兩軍共討逆賊,便是一家。劉益州既南略巴郡,我等何不乘此處敵軍潰敗,乘勢奪了漢中?如此兩川合一,謹守蜀道,賊人便有十萬,亦不得擅入;否則任彼調遣中原大軍入南鄭,從東川攻西川,是我大患。」劉湘道:「文長將軍此計甚好。不知二位此來,攜有多少兵馬?」魏延道:「約有七八千。戰馬五百餘匹。」劉湘道:「便請費賓伯留守葭萌關,並回報主公,再發援軍應我;魏文長將軍久經行伍,將略過人,請為全軍之冠,某願為副,合力東取漢中。」魏延大喜道:「既如此,某受之不卻。」馬謖道:「既定計東行,便當從速。某於此戰之前,已遣精幹軍士三百餘人,埋伏往漢中道路,令傳遞消息,騷擾敵人。東進沿途,更可用之。若拖延時日,被他休養兵力,反而不易。」魏延讚道:「幼常說的是。兵貴神速。」   次日,便上書劉循,以魏延為大都督,劉湘為副都督,馬謖、劉巴為參軍,孫福、龔耀為偏將,合兵三萬,進發南鄭。魏延令孫福引兵三千押運輜重在後,大軍只備十日乾糧,不帶炊具帳篷,一路急行;趕上敵軍,即便廝殺。   楊志、孫新、龔旺收拾殘兵敗走,尚近二萬。聞川軍隨後趕來,更是驚魄;一面飛報南鄭、洛陽,一面只是奔命。卻被馬謖派遣精幹之士,入夜便在營寨四周放火騷擾,宋軍又是驚弓之鳥,總慮被敵人追上,乘夜偷襲,因此一夜數擾,不能安歇。走了數日,士力愈加疲憊,道行日短。孫新謂楊志道:「如此下去,只怕走不到南鄭,便要覆滅於道。某願引二千兵馬,在此處紮營死守,抵禦追兵;哥哥放心回南鄭。」楊志道:「我等情同手足,如何能讓兄弟冒此奇險?」孫新流淚道:「我兄孫立亦殉於山寨大事,某何惜一死?如今宋江哥哥登基,我等富貴功名,便在眼前,只求哥哥日後莫忘兄弟。今我若不留,只怕一起盡死,於事無補。」楊志握他手道:「卻是好兄弟。」揮淚而別。   孫新遂引本部二千軍,砍伐樹木,修築路障,預備死戰。誰知不到半日,川軍已吶喊殺到。原來魏延親選三千精兵,輕裝短刃,前出大隊追襲,恰好與孫新斷後軍相逢。兩下交戰,宋軍營寨未就,只得依托道路險要處死戰。混殺半日,孫新捨生忘死,截住川軍,身受七八處傷;部下軍卒,亡其大半。恰好乘夜色遁去。魏延未料宋軍尚有如此敢死之軍,更兼未帶鎧甲長兵,傷折亦有數百,不敢再追襲窮寇,只得等大隊取齊。於是兩軍一追一走,直到南鄭。魏延、劉湘便欲直取郡城。馬謖卻出來,不慌不忙,說出一條計策。只因這一計,有分教:一郡復見舊將威,九州俱聞新君怒。不知馬謖計策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三回:李正方計取巴郡,宋公明怒伐西川     第一百十三回:李正方計取巴郡,宋公明怒伐西川   魏延、劉湘一路追襲宋軍,直到南鄭。楊志等得孫新拖延追兵,已退回城中,嚴整防禦。魏延、劉湘便要驅兵四面圍攻郡城。馬謖道:「自古圍敵必厥,歸師勿遏。今漢中之賊,無慮一二萬,糧草充裕。倘我四面圍攻,彼無退路,只好憑城死戰;我等雖乘勝之銳,未保旬月可下。待賊援軍到,勢成騎虎。如今之計,不如一面分派小隊,攻略四處縣鎮、城關;一面起兵,作勢攻黃金、興勢二寨,為斷彼歸路狀;將軍自提大隊,按兵城下,使賊膽寒心疑,或可走之。」魏延喜而從之。他在劉玄德麾下,數年任漢中太守,地方熟悉,更有民心未忘;便教龔耀引軍三千,逐次攻打各處城關縣鎮;劉湘引軍五千,大張旗鼓,去取黃金、興勢;孫福駐紮後路,接應糧草。自與馬謖提大軍,嚴整旗幟,逼近南鄭,卻不攻打;更教劉巴安排小股軍士四出,虛張聲勢。   楊志、孫新、龔旺、裴宣四個,並降宋漢將劉寧,退守南鄭城中,但聽得四周城關淪陷消息,接連報來;又報川軍大隊進逼南鄭,隔漢水對峙,卻不渡過。正自驚疑,忽聞川軍劉湘,引大隊攻打黃金、興勢二寨甚急。龔旺道:「敵軍進而不戰,是欲斷我歸路,拆我羽翼,然後再圍攻南鄭孤城!當速走以避之。」裴宣道:「奉宋江哥哥旨意,守禦漢中,今若不戰而走,恐不能交代。」楊志思度片刻道:「且暫觀消息,再作打算。」其後數日,又接連報西川添兵加將,漢中之地,處處旌旗招揚,軍馬不可計數;有雲三萬者,有雲五萬者,有雲七八萬者。楊志等更加驚疑,相謂道:「若不早走,必為之擒!」裴宣道:「守土之責,豈能輕棄。」楊志道:「一城一地,本非固守之本。且如今敵眾我寡,一旦四面合圍,魏延又久守漢中,頗得民意;我等難以抵擋。與其坐以待斃,城破人亡,何如乘興勢、黃金未失,先走為上,棄城保人,以待捲土重來?便哥哥面前,亦不致責怪。」裴宣拗他不過,眾人計議已決。遂虛守城門,大隊從東門,連夜而走。看看將到東川路口,一聲號鼓,旌旗搖曳,魏延、龔耀自兩邊殺出,喝道:「猾賊休走,今番定要你葬身漢中,以洗罪孽!」楊志大驚,揮槍死戰突出,眾人各自走出。劉寧落在其後,只顧躲避魏延,被龔耀趕上,一槍挑了。魏延引軍殺散宋軍後隊。楊志、孫新、裴宣、龔旺四個急急奔走,前面劉湘引軍截住,背後魏延隨後殺來;楊志便令孫新、龔旺上前,雙戰劉湘;正自惶恐,幸得黃金、興勢二寨守軍殺出,牽制劉湘川軍,宋軍大隊遂得逃入駱谷。魏延盡取南鄭之地。   話分兩頭。且說劉闡、吳班引川將李劭、馬勳、王士等,軍馬二三萬,屯於廣漢郡江口。得成都飛馬報,言與宋江決裂,便教動手。龐羲道:「巴郡地勢險要,強攻頗難;莫若假作好意,前去拜會巴郡太守宋清。隨從中暗藏壯士,卻把兵馬佈置四周,乘勢搶城。」劉闡道:「只怕賊人狡詐,若被識破,反受其害。」吳班道:「無有冒險,不能成事。某願前去。」遂送去帖子,只說今有一批西產土產,欲送與皇弟,轉達陛下,以表敬意。特遣將軍吳班,押送前來。   巴郡到漢中,若從關東交通,路途曲折,故此時宋清尚未得知雍州之事,遂與金大堅、薛永商議道:「劉闡遣吳班送一批貢物與我,如何處置?」薛永道:「哥哥豈不知江湖險惡。二劉雖與我暫無交戰,但西川之地,二虎豈能並存。今番托詞送禮,恐怕有詐。」金大堅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皇上方才登基,西川二劉自以為是漢朝宗室,心中自有不滿;如今我中原大軍渡河在即,此時送禮,只恐是進兵信號。」宋清道:「那如何是好?」金大堅道:「何不將計就計,在城中埋伏下弓弩手,待他送禮之人進來,便亂箭齊發,射成個刺蝟。」宋清道:「如此豈不由我挑釁?」薛永道:「此釁遲早要挑,與其讓他攻我不備,不如先下手為強。」眾人都說有理。遂一面遣人飛報白帝城鄭天壽,預備征戰;一面回書,約定時日送禮入城;一面在城中安排埋伏不提。   劉闡接到回書,與吳班商議:班引五百精兵,扮作民夫,送禮物入城;劉闡與眾川將,引大隊埋伏在城外山後,只待接應。劉闡謂吳班道:「梁山賊寇狡猾,將軍此去,務必當心。送禮到城下,若彼宋清出來迎接,則是無備,可執而脅之,以奪城池;若宋清不出,便是有警備,將軍不可入城。」吳班道:「甚是。」遂引眾翻山往巴郡去。遠遠看城門大開,城上錦旗招展,卻無人出來相迎。吳班心知有詐,遂到城下高叫:「宋太守!我等送貢品而來,為何無人迎接?」宋清在城樓上探頭道:「將軍辛苦,何不將禮物送入城中?俺在城中設宴款待。」臉上笑得燦爛,語調卻有異常。吳班聽他這般說,又看城內殺氣隱隱,情知計謀破敗;當先從背後抽出羽箭,搭上弦來,倏地一聲,流星般射上,恰中宋清大腿。宋清大叫一聲,伏倒在女牆之上。身邊薛永大怒,指揮弓弩手亂箭齊發,吳班一面撥擋,引眾後退,從人被射死數十。薛永卻待要開城追擊,金大堅拉住道:「他後面必有軍馬接應;此時出城,恐遭其害。」正說間,山後旗槍俱出,劉闡與眾川將揮軍殺來。金大堅一面教人救護宋清回宅邸,請郎中治傷;一面與薛永領兵防禦。巴郡城池堅固,更兼背山臨江,地勢險要,大隊軍馬揮發不開;劉闡、吳班攻打竟日,不能得手。只得退到山後安營紮寨。   此後兩日,連番攻打,俱是無果。劉闡憂心道:「巴郡乃川東咽喉,倘不能下,賊人大軍進來,如何抵擋?」正自發愁,士卒報有兩個將軍引兵數千,來營外求見。劉闡教引入看時,卻赫然是李嚴、向寵。闡大喜道:「二位何以來此?」李嚴道:「季玉、玄德二公,於某皆有舊恩,故白帝城破後,不忍投降梁山,招呼舊黨,隱居東川山林,又得向寵將軍相會。今聞宋賊謀逆,二位公子欲起兵除暴,故特來相助。」闡道:「只這巴郡之地,依山傍水,甚是險要;為賊所據,不能攻克,如鯁在喉。」李嚴笑道:「梁山草寇,多為恃勇無謀之輩。某有一策,可教他自亂。將軍可於日後數日,安排軍馬,繼續攻打巴郡,只是虛張聲勢,讓他看破。卻暗遣一軍,如此如此……」劉闡讚道:「此計大妙!」   巴郡城中,梁山幾個地煞星,日夜巡城守把,不敢少懈。宋清得醫官治療,傷口雖未癒合,亦常常關心城防。所幸巴郡為梁山經營十年,貯藏頗豐,故人心安定。卻看川軍每日圍城攻打,多是虛張聲勢,並無實力。金大堅等怪道:「川軍兵數倍於我,卻不盡力攻打,必有他謀?」過的數日,忽報大隊川軍,往雲陽城而去。宋清聞之,拍案道:「是了,雲陽東接川口白帝城,西連巴郡,是下江咽喉,若丟了,內外斷絕,我等俱成甕中之鱉也!」遂與金大堅商議,著病大蟲薛永引三千兵,去助守雲陽。   薛永黃昏點兵出城,乘夜往東而去。行不出二十里,道旁一聲號鼓,兵隊殺出。李嚴橫刀躍馬,長聲笑道:「賊子,中某妙計,尚欲走脫耶?」薛永不敢戀戰,回馬便走,道旁殺聲突起,左右馬勳、王士殺出,截斷宋軍後半兵隊;李嚴乘勢掩殺,薛永雖然勇悍,哪敢回頭?仗著一身武藝,挺槍撞出圍,背後兵士一路死的死,降的降,他也顧不得。二更回到巴郡城下,金大堅看見,情知中計,急教開城放入。背後李嚴、馬勳、王士三路人馬,一起追到城下,西邊劉闡、吳班親提大軍趕來,四面合圍,燈球火把如繁星密佈,綿延十餘里,聲勢驚人。川軍俱竭力攻打,卻比前日勢頭,更添數倍。金大堅、薛永心驚膽戰,也只得激勵軍士,努力防禦。從三更攻打到東方發白,闔城俱疲,不敢少歇。忽然城中數處火起,一片紛亂。金大堅、薛永大驚:「如何這般?」說時,報有奸細開了南門,吳班引軍殺進城來。兩個正團團轉,正面劉闡親自麾軍,架起雲梯紛紛攀登;二人身邊士卒,多已亂陣逃散。金大堅手提寶劍,還欲鎮壓,城內衝上一彪人,當先一將衝到眼前,厲聲道:「認得向寵麼!」手起刀落,斬金大堅於城頭。薛永看不是頭,揮舞長槍,亦刺亦打,撞開血路,卻往太守衙門去。原來李嚴設的,卻是連環計策。先故意虛攻巴郡,大向雲陽,引巴郡宋軍東援;於路設伏,卻不為殲敵,只為亂他隊伍,乘勢混入向寵與數百精兵,不然以薛永三千兵馬,豈能逃脫這許多?向寵既入巴郡,再提大軍圍攻,裡應外合,城中金大堅、薛永、宋清一般手段,如何抵擋?   此時城中紛亂,宋軍大勢已去。薛永冒煙突火,奔到太守衙門,見宋清道:「哥哥,巴郡已破,哥哥快隨我走!」宋清淒然道:「我大腿傷勢未好,騎不得馬,亦不得急行,怎能脫身?」薛永道:「我尋一輛車兒與哥哥。」宋清搖頭道:「亂軍中如此帶累,一個也走不脫。兄弟還是自己尋生路罷。」薛永急道:「我等情同手足,豈能自顧逃命?」宋清道:「兄弟若有心助我,卻要拜託一件大事。」薛永道:「哥哥快說!」宋清喚來獨子宋安平,道:「某這個孽子,卻也是大宋骨血。兄弟若能領了他突圍出川,見皇兄公明,只說作兄弟的無能,墮了大宋威名。乞皇兄好生看顧我兒,我在九泉之下,卻也安心。」薛永流淚道:「哥哥何必說這般?還是快隨兄弟走!」宋清厲聲道:「江湖豪傑,如何生死關頭,如婦人一般猶豫!你若不速帶我兒走,三個同死一處,卻是好過了?」薛永看他意思堅決,只得拜了一拜,帶著宋安平出衙門,搶了一匹馬,掄槍殺開道路。此時城中潰兵難民,多往西門走;薛永卻存了個心眼,反往北門去,果然人跡不多。到得城門,內外川軍多在進出漫戰,或有劫掠民間財物,未曾留意薛永;薛永倚仗武藝,衝出城門,走小路往東去了。   此時太守衙門從人,多已逃散;那地俊星鐵扇子宋清,待薛永走後,木然長歎。一瘸一拐,走到衙門口,將房門緊鎖。去後院廚房尋了火把,幾處一一點燃,然後回到書房中,懸樑自盡。   劉闡、李嚴等殲滅各處宋軍,兵士多有投降;令向寵率五百軍巡行城中,制止擾民;馬勳、王士帶兵救滅余火,安頓百姓。劉闡與李嚴自到太守衙門,只看燒得牆倒梁塌。進得庭園,看見宋清屍首,亦是微歎。令與戰死士卒,一起收斂。一面整軍去取雲陽,一面飛報成都告捷。   劉循在成都,聞兩處大捷,收復二郡,大喜。黃權道:「我等既擁漢室,反宋賊,今初戰已捷,慮賊捲土復來。當以檄文告天下,以得四海之士相從。」劉循道:「某欲自為天子,可否?」黃權驚道:「主公以宗室之重,匡扶社稷,乃正道也。今若自貪帝位,與曹、宋二賊,豈有相異?更何以對天下之民?」劉循笑道:「某自知,特戲言耳。今天下無主,某當以何名號召?」黃權道:「宋賊偽詔,以蜀王之爵與主公,公不可再用。以愚見,可稱大漢益州伯,大司馬。」劉循道:「那魏延卻是劉備昔日心腹,今起兵助我,何以委之?」黃權道:「此輩武人,功名心重,只要示以敬重,便無二心。且劉備已死,今同擁漢室,共伐殘暴,無須多慮。」循然之。於是在成都發佈飭令,自稱大漢益州伯,大司馬,兼督九州。以弟劉循為驃騎將軍,成都侯;劉湘為衛將軍,司隸校尉;魏延為車騎將軍,雍州牧,南鄭侯;李嚴為征東將軍,荊州牧;黃權為太尉,梁州刺史;吳班為鎮西大將軍,巴郡太守;馬謖為軍師將軍,向寵為鎮東將軍,龐羲為司空領益州刺史,呂凱為司徒,劉巴為左將軍,費觀為前將軍,張嶷為平東將軍,馬忠為安南將軍,其餘文武,各自升賞。並發檄文於川內、九州曰:   「故漢後將軍宋江,本草寇出身,聚嘯山林,劫掠民間;朝廷以其才可用,收歸旗鼓,委以重任,分封州郡,可謂天恩浩蕩。然彼賊心未死,竟擅行不道,以篡社稷,背義無信,天人同怒!我益州伯,大司馬劉循,乃漢室宗親,不甘坐視宵小作祟,起王師二十萬,以討逆賊。大軍鋒芒到處,克復漢中、巴郡,賊偽征西將軍雍州牧孫立,偽皇弟、漢中太守宋清,偽玉臂將軍金大堅等,盡皆伏誅。斬首三萬餘級,望風而降者二萬人。足見正邪迥道,天意儼然!今王師兩路東征,所到之處,軍民心未忘漢室者,宜早反正,各錄功勳,脅從既往不咎。得賊偽帝宋江首級者,賞金二萬斤,封十萬戶侯。」   檄文傳出,天下俱驚。劉循遂令魏延引漢中之兵,預備東進雍州;劉闡引巴郡之兵,攻打白帝城,以保川口。自在成都,調度兵馬錢糧,以為後援。   且說宋江在洛陽,檢閱軍馬,正欲渡河伐魏,卻被西風折帳前大旗。江心中疑懼,請公孫勝試演吉凶。勝就袖內卜了一卦,大驚道:「只恐又要大損我手足!」宋江心頭一緊,日夜惴惴。不數日,西邊信使連連,傳得漢中、巴郡兩處兵敗消息,及孫立、宋清、金大堅噩耗。宋江不由氣急攻心,慘叫一聲,暈死過去。安道全急忙救助醒來。江垂淚切齒道:「西川鼠輩,當初隨劉備入蜀時,便害了我索超、郁保四、曹正三位兄弟;如今舊仇未報,新恨再添,朕不踏平兩川,誓不為人!」掙扎起身,便召朝會,要吳用、朱武點集兵馬,揮師西進。龐統急諫道:「陛下,西川二劉開釁,害我將士,此仇自不可不報。然如今大隊王師,俱在中原。兵甲齊備,糧秣已足。東路趙王盧俊義、齊公董平兩軍正與曹魏鏖戰,北方燕軍亦進逼幽州;曹丕兵不敷用,膽氣已落;正宜揮戈北渡黃河,先取河北,滅曹魏,朝夕可定。劉循、劉闡,守戶小犬,只要添兵守住川口、祁山斜谷道路,彼自無力犯我關東之地。使關東一統,然後西向,收拾些許小寇,如沸湯澆雪,一偏將足矣。今陛下倘奮雷霆之怒,捨咫尺之魏,而向千里之蜀;則軍械糧草,轉運艱難,自耗大半;軍士跋涉,亦自疲憊;更兼蜀道易守難攻,戰事一起,不能驟解,卻被曹魏乘機苟延修養,復成大患,非良策也。」宋江道:「丞相所言,自是道理。然朕聞西川二劉背信,害我兄弟,怨憤難平;倘不先報此仇,恐亦無心討魏。」龐統道:「魏蜀皆當伐,惟其勢有先後。陛下登基時曾言代漢復仇,今漢仇乃魏,起兵攻之,名正言順。若先向西邊,關西地勢凶險,陛下自知;昔日我進討雍州,耗費多少時日,方得寸進;長安孤城,吳加亮圍二十月而不下,足見險惡。兼二劉頗得西川人心,不能驟平。陛下今既登九五,身為天下之主,便當以天下為重;江湖義氣自然可貴,卻不可為之亂了大略。若一意孤行,實取敗之道!」   宋江聽他如此說,心中不悅;一邊大司馬吳用昂然而出道:「非也,非也,以某看來,西川實有必可取之處!」龐統笑道:「願聞其祥。」吳用道:「今西蜀北魏,皆我大宋勁敵,不可不討。或先或後,均無不可。然西川二劉是漢朝宗室,又有劉備餘黨魏延、李嚴之流為爪牙,其勢甚猛,倘不早除,待彼北犯雍州而與魏并州呼應,東出荊州而聯結襄陽,則我大宋天下,反被分崩離析,此蜀之必取也。曹丕篡漢之後,連遭我雄兵痛擊,喪青州、徐州、兗州、豫州、司州、雍州之地,龜縮河北,心膽已裂;縱不即取,無為大患,此魏之可暫不取也。丞相深謀遠慮,試看蜀軍造反無一月,連奪我兩郡城池,害我許多將士,曹魏可有此等危害?故魏雖近在咫尺,實皮毛之恙;蜀雖遠在千里,乃心腹之患。陛下思慮如此,方欲先取蜀再伐魏。丞相之計自也高明,然以陛下僅拘於兄弟義氣,未免偏頗。」龐統聽了,呵呵大笑道:「好,好,吳加亮果然智多星,智多如星也!既如此,某亦無多言,陛下自決可也。」言迄,竟拂袖出殿去。彭羕在一旁哂笑不止,宋江、吳用面面相覷。片刻,江自笑道:「丞相才略過人,脾氣亦過人!」叫退朝再議。   當夜,吳用入見宋江,再論伐魏蜀之事。宋江道:「今日朝堂上聽時,丞相之言,卻也有理。然三位手足在蜀被害,實不能忍!」吳用道:「丞相雖然用兵果決,畢竟不如我兄弟心脈相同,焉知陛下之痛。且某雖不才,也設了一策,用以取蜀,萬無一失。至於河北,可使盧員外、董將軍先各引本部軍馬抵擋,魏賊自不得伸張。」宋江聽了,細細沉吟;吳用又道:「雖然我等一百單八共同結義,然巴郡太守宋清兄弟,畢竟是陛下血親手足;今亦遇害,此仇不報,世人當說陛下不重親情。」宋江聽得傷心事,牙齒緊咬,便欲擊案而起;忽又坐下,道:「俺聽評話,劉備忿關、張之仇,不聽群臣,傾國伐吳,以至基業衰敗;某今日若不聽丞相言,寧無此禍?」吳用笑道:「劉備之敗,敗在聯營百里,被陸遜火焚;倘用兵精明,成敗未知,只看我等入漢之後,扭轉乾坤,不也令劉備平吞江東,將混宇內?故實在用兵矣。西川二劉,無能鼠輩,無須丞相出馬,小可領兵伐之,如探囊取物!」宋江聽他說如此,點頭道:「既如此,意思決矣!」   次日群臣再朝,丞相龐統卻托病不來。宋江道:「朕心意已決,劉循、劉闡,自負盟約,殺將奪地,欺我太甚。不滅此賊,憤怒難平!」費詩諫道:「陛下,昨日朝上,龐丞相所言,確有道理。陛下欲報手足之仇,不在一時。當先伐曹魏,討天下之賊,然後西征,所向無敵。」宋江不悅道:「先生勿多言。吳加亮已有妙算,破川必矣。」便叫吳用說。吳用不慌不忙,站出班來道:「某今有一策,四路起兵,合攻西川。第一路,使秦王馬超,自回本國,起西涼軍,從武都、陰平入西川,聯結羌、氐,襲擾成都,捫川軍之背;第二路,使南蠻王孟獲,起本部蠻軍,攻取南中;第三路,使車騎將軍林沖,分遣精兵,增援川口,使巴郡之敵,不得北上;某親率大軍,從雍州入,先取漢中,再克成都。西川二劉,若是知兵,當分少部守禦巴郡,阻截川口,而集兵於北;今分大隊為南北兩翼,彼此相距數百里,不能呼應,自取死之道也!某必破之!」眾官聽了,俱各無言。彭羕出來道:「然河北魏軍,何以當之?」吳用道:「有趙王盧俊義、齊公董平,及遼東燕王公孫淵之兵擊之。」彭羕聽了,磔磔笑道:「大司馬,曹丕雖然連敗,河北之兵不下十餘萬,名將有曹真、曹休、司馬懿、張郃、徐晃之輩,尚稱大敵。你這三路軍,用作羽翼則可,要他當魏軍大隊,豈不是驅犬羊與虎豹相搏?倘是外間刻薄人,怕要說你乘機借曹魏之手剷除異己哩。」吳用聽得臉色一變,宋江叱道:「先生休得亂言!」彭羕嬉笑,退回班中。宋江道:「大司馬引軍出征,朕親提六軍,屯於河口,待機而動,增援齊、趙、燕之師,豈有此理!計議已決,再多言無益!」   無二日,聞西川劉循自稱漢益州伯,遍發檄文,聲討「偽宋」。江大怒:「這腌臢潑才如此無禮!」遂擬聖旨,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先往荊州,再赴南蠻,見林沖、孟獲,宣旨安排;再令費詩往見馬超,教彼回師涼州,襲川之西。接著命吳用為征西大都督,假節鉞,就引洛陽之兵步騎七萬,有驃騎將軍秦明為副都督,軍師將軍朱武為參謀,宣贊、朱富、李雲、石秀相隨,浩浩蕩蕩,向西而去。宋江自提兵數萬,用花榮為都督,更有武松、劉唐、李逵、楊雄、單廷珪、魏定國一幫猛將,駐防孟津,牽制鄴城。   豹子頭林沖,年餘來圍攻襄陽、樊城,互有勝敗;後聞西川發難,便先遣阮小五回白帝城助守。卻讓薛永與宋安平,在江陵暫且調養。今得戴宗傳來宋江旨,與小旋風柴進、金槍將徐寧商議。徐寧道:「興兵滅魏,只在眼前,卻如何反去攻蜀?吳加亮多謀善算之人,這般卻不知了。」柴進道:「眼看四路並進,河北旬月可定,卻把大隊西征,盧員外、董將軍豈不危險?」林沖道:「二位兄長,先北後西,雖合用兵之道;然哥哥忿怒西川背盟,害我手足,急於復仇,卻也是理。」柴進道:「若說手足之仇,與曹魏數十戰,傷我兄弟,不在少數。無非因宋清兄弟是他血親,存了厚薄之念。」林沖大驚:「公明哥哥仁厚仗義,柴大官人不可胡言。」柴進笑道:「某戲言耳。如今教我分兵入川,何以安排?」林沖道:「我想吳加亮機略,我等南路只是牽制,不教川軍侵我荊州。故只需嚴守白帝城,彼自無力。便請徐寧將軍引陸軍五千,水軍三千,會合白帝之軍,萬無一失。」徐寧道:「如此,襄樊兵力可敷用?」林沖道:「攻不足,守有餘。將軍不必多慮。」徐寧道:「如此甚好。」   戴宗過了荊州,晝夜兼程,從小路到南蠻,見蠻王孟獲,說皇帝宋江請大王發兵北進。孟獲道:「你中原皇帝,更換頻繁,卻也不關我事。只是前番教我北上入川,許割南中金帛子女相酬,結果只送少許財帛,卻害我折了幾千兄弟,更壞了元帥阿會喃;今番又來作甚?」戴宗笑道:「前番因我家宋公明哥哥只是將軍,凡事還要聽盟主劉循的;原要給大王厚禮,但南中金帛子女,都是劉循的,他要不給,我家哥哥也不能用強。這般我家哥哥當了皇帝,劉循便是反賊,大王正好起兵報仇,得勝之後,金帛子女,重重酬謝!」孟獲聽了,教先帶他下去休息,自與夫人祝融氏、元帥金環三節、董荼那、忙牙長,漢將楊林、周通、段景住、宋萬等商議。楊林道:「那西川劉循,他老子劉璋在時,便曾派兵剿我兄弟;如今又失信不與我金帛。以俺看來,大王正好起兵討伐報仇。」周通等三個隨聲附和,孟獲亦覺有理;便叫來戴宗,答覆擇日起兵。戴宗歡喜回去了。   再說馬超,引萬餘西涼精兵,屯於洛陽左近;得費詩宣宋江旨意,亦不以為意,便起兵西還。他西涼軍本多鐵騎,又少輜重,軍行迅疾,趕在吳用大隊之前,先過雍州。看楊志等軍從漢中歸來,如此殘破狼狽,不由心存恥笑。回到西涼,見了馬岱及部下眾將,正欲商量發兵入川,忽天水有使者來。馬超便令請進。只因這一來,有分教:辯士巧言搖三寸,將軍深慮息萬軍。不知使者是誰,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四回:吳用兵出斜谷道,魏延血戰定軍山     第一百十四回:吳用兵出斜谷道,魏延血戰定軍山   馬超受宋江旨意,引軍退回西涼。部下穆弘、李忠、施恩三個,本是梁山天罡地煞,自然極力慫恿。倒是馬岱、楊秋等,勸超多加思慮。超被說的心動,正要點兵,李恢密報,天水有使者來。原來超與劉封、徐庶暗結同盟,只有馬岱、李恢得知。穆弘與楊秋等雖知有「風蔻」屯兵天水,只道是地方豪帥。馬超聞天水使者,自入內室相見。   看時,卻是蔣琬。馬超笑道:「某與宋江約會,兩路進兵取川,討伐劉循、劉闡,亦是為玄德公報仇。公琰有何高教?」蔣琬道:「將軍欲取川,卻是為自家,為宋江?」超曰:「公是何意?」琬曰:「聞宋江定策,遣吳用引大軍從雍州入川;孟起將軍自審,君出兵武都、陰平,縱然得手,能越群山而占蜀地乎?又能與宋軍爭蜀地乎?」超曰:「不能。」琬曰:「又者,西涼去成都,盤桓千里,地勢艱險,以涼州鐵騎,於險要處與川軍鬥狠,殊非宜也。公與宋江雖有婚姻之聯,然彼是出身草莽,篡逆之賊,君是累世公侯,忠良之後,彼此正邪懸殊,勢難同歸;公縱慾為他效命,某恐宋江亦不公信也。自古興亡之際,功臣能員多不善終,公宜自計。」馬超聽了,沉吟不語。琬又道:「吳用入雍州,雍州宋軍,將近十萬,公若率西涼大眾,翻山入蜀,同劉循、劉闡火拚;彼一面起兵入川,坐收漁利;一面分數萬之眾,西進涼州,則公進退無路,卻為他人做了嫁衣。此雖愚意妄測,公亦不可不防。」超聽得不禁悚然:「如此,公琰教我如何?」琬道:「公何不一面聯結羌、氐,托詞出兵,一面卻按甲不動,屯於梁、雍、秦交界之處,看彼兩軍勝敗;倘川軍敗,公可乘勢掠取西北之地,又不耗自家軍力;倘宋軍敗,公亦無損;尚可乘隙進據雍州,一統秦川之地,豈不成王霸之業?」馬超聞言大喜:「公琰所見甚好!」琬道:「孟起將軍麾下文武甚多,卻恐未必同心;兼宋公明草莽梟雄,慣將心腹埋伏諸軍,昔玄德公便因此敗;將軍亦不可不防。機密之事,勿輕易示眾。」超笑曰:「此是當然。」密送走蔣琬不提。次日再聚眾將,召集西涼軍並羌胡之眾,約三四萬,李忠、施恩、程銀、李恢為輔,屯於臨洮,以觀其變。又以同盟,要天水出兵。劉封便教高翔引兵二千相隨助戰。   再說吳用發兵西進,十月,大眾抵雍州,匯合楊志、孫新、扈三娘、裴宣、丁得孫、龔旺等,兵近十萬,然糧秣輜重,尚多在宛洛,闔待轉運。用遣李雲速督運糧草,一邊預備進兵。朱武道:「倘西川劉循、劉闡得知,更添兵漢中,則勢成苦戰。我軍急進,恐難取利。」吳用笑道:「川中名將張任、嚴顏等,當劉備入蜀之際,敗亡無遺;今之能戰者,惟魏延、李嚴輩,皆劉備舊人。劉循、劉闡與彼,實有仇隙。雖因協力造反,草率牽合,中難平猜忌之心。故劉循必不致增魏延之兵。我軍平川,雖不可欺敵,卻也當盡力決之,以免他養成氣力,多費手腳。」朱武將信將疑。魏延在南鄭,探得宋軍東調雍州,亦向成都請援。劉循以魏延勇武剛毅,終存疑懼;雖發援軍,聊以應付。更兼聞馬超在臨洮,有聯羌、氐入寇之心,亦只好小心提防。   待到十一月,雍州糧草調來甚多;而聞南蠻孟獲遣董荼那、楊林、周通引蠻軍萬餘入寇,川軍呂凱、馬忠竭力抵禦,更分巴郡之軍往援;白帝城徐寧、阮小五、鄭天壽堅守之時,多方擾襲,劉闡軍終不北進。吳用得知虛實,呵呵大笑道:「西川兵微將寡,猶自散軍勢,使南路有軍無敵,北路有敵無軍,今我大功將成也!」遂在長安城外,發佈軍令。以本部七萬軍,更從雍州宋軍,抽調精銳萬餘,合步卒近八萬,騎數千匹。令道:「魏延屯漢中,必守黃金、興勢二寨。今我以一軍出駱谷,絆住正面,一軍卻走斜谷、褒道,抄彼側翼。兩路夾擊,蜀軍可破。」便令秦明、朱武、孫新引軍三萬餘,大張旗鼓,走入駱谷,取黃金、興勢二寨:「步步為營,前鋒摧敵,後續糧草,廣派哨探,不可輕舉中伏。」自與楊志、宣贊、朱富、丁得孫、龔旺、石秀六個好漢,引軍五萬,卻從斜谷、褒道出。李雲督軍三千,往來押送糧草。兩路取南鄭之地會齊。   魏延、劉湘、馬謖等在南鄭,聞宋軍大舉入川,相互商議。劉巴道:「今漢中能戰之兵,不滿四萬,安能擋十萬之敵?何不盡焚輜重,遷民眾入西蜀,守陽平、葭萌、白水三關,堅壁清野,使敵勢窮自退?」魏延道:「非也。我軍雖少,卻是堂堂皇師,豈有敵軍一至,退避數百里,反擾亂民間?當以精兵扼守黃金、興勢二寨,斷駱谷一路敵;然後以大軍屯樂城,據沔水,為猛虎在山之勢;待敵疲敝,乘勢擊之。」劉巴道:「倘敵從斜谷入,兩路挾擊,何以應付?」馬謖道:「彼若兩路出,是自散兵力,我可一一破之。」劉巴看兩人固執,不與爭論。魏延問劉湘意思,湘亦是血氣方剛,道:「文長將軍之計甚好。」於是令川將孫福引軍三千守黃金,龔耀引軍三千守興勢。魏延自與馬謖、劉湘引軍三萬屯樂城。劉巴守把南鄭,督運糧草。   十二月,秦明軍前部將抵駱谷南口,為黃金、興勢二寨所窘。明以前隊攻擊,不能得手,反折損兵馬。秦明怒欲發兵蠻攻,為朱武勸止,遂一邊輪番攻寨,一邊等待北面消息。魏延等屯兵樂城,只待決戰。忽聞北面有宋軍大隊掩來,前部將近南谷口。魏延、劉湘、馬謖相互計議道:「可揮師北上,迎頭擊之。」便率全軍往北。   吳用前鋒,乃青面獸楊志,走褒道出南谷口。正欲紮營歇息,一聲號鼓,漢旗飄揚,魏延拍馬舞刀,衝殺上來。楊志急挺槍交戰,兩個斗無數合,劉湘率伏兵起,前後夾擊,宋軍大敗,楊志又是被魏延、劉湘殺怕,不敢戀戰,收拾兵馬且戰且走。延、湘揮軍窮追掩殺,宋兵走入南谷,自相踐踏,正在淒慘時,背後吳用大軍到,急令弓箭手佔住兩邊山脊,亂箭阻截。魏延看彼軍勢大,且追入狹谷,非合用兵,遂亦撤退。   楊志收拾敗兵,來吳用帳前請罪。吳用道:「魏延乃蜀漢名將,與我梁山為宿敵。將軍前隊甘冒危險,偶爾一敗,何必請罪?」檢點軍卒,約傷折千人。丁得孫道:「魏延佔據谷口外側,我縱有十萬軍,不能驟突。」吳用道:「某自有安排。」便令宣贊、朱富兩個,各引二千精兵,乘夜尋找山間小路,出谷夾擊。誰知魏延久守漢中,熟悉地勢,早在各小路口安排伏弩;宋軍還在摸索,一聲梆子,亂箭雨下,射死三四百名,其餘走的快方才保命。   吳用不能出谷,心頭鬱悶。忽李雲押糧到來,進見道:「路上相遇土人,說褒水、湑水,有路相通。軍師何不試為?」吳用急喚土人來問,果然褒水、湑水,一往南鄭,一往樂城,卻有山道相通。用大喜,便令楊志、石秀引五千步軍,尋到小路,去襲取樂城,以斷漢軍腰腹。   魏延聞訊,擊股道:「某之失算。樂城若失,我軍東西難顧!」劉湘道:「何不分兵前往守禦?」延道:「敵眾我寡,倘處處分兵,則處處不敵。我想賊軍既出湑水而犯樂城,南谷口亦難以扼敵。不如留一軍堅守褒中,暫阻斜谷敵軍;某自提大隊,卻轉向西,先擊彼樂城之軍,再戰駱谷之敵。如此可斷他一臂。」劉湘道:「將軍高見。某願引軍一萬,守禦褒中。」延道:「某擊潰敵軍,只需十日。公子保重!」遂與馬謖引二萬軍馬,趕往樂城。劉湘把南谷口營寨,遍插旌旗,虛設號鼓。卻將大隊,退守褒中縣。   魏延東進樂城,楊志、石秀,已出湑水口,將攔截的漢軍寨子,盡皆蕩平;方欲取樂城,卻聞報魏延親引大軍,前來救援。石秀便要迎戰,楊志是何等精明的人,勸阻道:「魏延既來,吳加亮軍師必能出南谷口。我等不須爭此微薄之功。」便勒兵退守湑水之濱。魏延欲要圍攻,怕難以驟成;要東進討駱谷秦明之軍,又恐被楊志斷了後路。正自猶豫,馬謖道:「賊人倚仗兵多,分路攻我,必自恃合圍之力。倘東進駱谷,駱谷口地勢狹窄,縱能勝之,無大斬獲;與敵長相對峙,而令褒谷之敵入南鄭斷我後路,大業壞矣。今何不就撤黃金、興勢二寨守軍,作欲退守陽平關樣;彼必興兵來追,卻在樂城設伏擊之,可大挫其銳氣。然後乘勢西退,則有得無失。」魏延喜道:「幼常無愧諸葛丞相高足!」便遣人密告黃金、興勢二寨,如此如此。自與馬謖安排埋伏。   那川將孫福、龔耀得魏延密令,便收拾兵馬,焚燒輜重,連夜西撤。秦明探得,喜道:「必是吳加亮軍出斜谷,蜀軍不能支持,所以退兵。」便教朱武在後壓陣,自與孫新帶兵緊追上來。駱谷口距離樂城,不滿百里,秦明迅猛突進,子夜出發,黃昏便近。正自踴躍,號鼓響處,魏延、馬謖埋伏軍馬兩邊殺出,宋軍大驚,孫福、龔耀回軍來戰,卻把宋軍團團困在核心。宋軍奔走一日半夜,久已疲憊,哪裡還能奮戰?只是木然抵禦,被漢軍斬殺無數。秦明狂怒,揮舞狼牙棒,左衝右突,不能出圍。小尉遲孫新手段有限,更兼前番便曾受傷,力戰落馬,被漢軍亂槍刺死,會他哥子孫立去了。戰到入夜,卻得湑水楊志、石秀一軍聞樂城大戰,前來增援;後面朱武亦提兵到。魏延、馬謖看敵生力迭至,亦不欲死拼,乘夜色收兵。梁山眾好漢被伏擊吃了大虧,哪裡還敢追襲,自顧收拾敗軍,東向撤軍;戰場上孫新屍體亦不敢搜尋,大家在馬上哭了一場便罷。   魏延、馬謖、孫福、龔耀一戰得勝,馬謖道:「今雖得利,眾寡之勢未易;吳用賊軍大隊已出褒道,劉湘公子孤軍難以持久。當速棄漢中,東撤往陽平關。」魏延雖心有不甘,亦無他計,只得從之;於是一面飛報南鄭劉巴、褒中劉湘,一面焚燒諸城積穀,曉諭百姓搬遷。漢中百姓,也有懼宋軍屠戮,因而扶老攜幼西走者。劉巴引留守軍從南鄭出,謂魏延、馬謖道:「公等前番所言豪邁,如今依舊須退守,卻又何苦?」魏延道:「雖不離退,卻殺了他一陣,也是痛快。」此時吳用進兵褒中,被劉湘所阻;聞東邊朱武、秦明一軍敗績,急令宣贊、朱富道:「你二人引一萬軍,速往西進,去搶漢城,以斷蜀軍退路。某整頓大隊,隨後便來。」二將去了,吳用方欲圍褒中,卻報劉湘連夜遁去。用甚怒,便起全軍,緊隨追擊。李雲道:「何不待東路軍一起前來?」吳用道:「兄弟有所不知,魏延若得回西蜀,後患無窮。今遣宣贊、朱富,急行截擊,便是要在東川盡殲彼軍。我這一路倘不趕上接應,宣贊、朱富又如何是魏延對手?」一面飛書東路,教秦明、朱武、楊志等速引軍來;一面留李雲入南鄭鎮守。自同龔旺、丁得孫提大隊,向西急進。   這邊魏延、劉湘等軍馬匯合一路,朝西急行;卻被宣贊、朱富,搶先攻佔了漢城。延急欲驅兵攻打時,背後吳用、龔旺、丁得孫大隊追來,魏延教劉湘拒住漢城,自排列陣勢,回頭迎戰。吳用出馬喝道:「魏延!汝本劉備餘孽,如何這般猖獗,勾結西川,害我許多兄弟!」魏延冷笑道:「汝梁山賊將甚多,倘不多殺幾個,何時能除滅殆盡?」吳用大怒,將馬鞭一揮,背後大隊軍兵湧上,魏延更不答話,拍馬舞刀,麾軍迎住。兩下往來衝突,各自殺傷無數;混戰一日,不分勝敗。馬謖道:「前有漢城攔路,後有吳用追兵;在此與敵死拼,非上算也。可往南暫屯定軍山,並接糧草;然後擇他道入蜀。」延等從之,遂移師南。吳用混戰一日,不能得利,對魏延亦頗忌憚;便暫駐兵漢城。   次日,楊志、石秀、李雲引本部軍馬,從東趕來。卻說秦明、朱武一軍,因中伏損傷慎重,正在整備軍馬,安穩地方,不能驟來。吳用聽了,怒道:「此處戰局這般緊要,便多二三千軍,亦是好的。朱軍師是明白人,如何這般拖沓?」使人探聽定軍山漢軍動向,卻報漢軍在定軍山、對山之間,紮下大營,防禦嚴密。吳用道:「定軍山雖險,彼若堅守,我只要截斷道路,一面分兵入蜀,他自困死。只是東路軍未到,以此處兵馬,尚不能攻堅,如何是好?」思度多時,道:「如今也只得以利相誘,然後取之!」便召青面獸楊志、拚命三郎石秀、丑郡馬宣贊、花項虎龔旺、中箭虎丁得孫、笑面虎朱富、青眼虎李雲入中軍帳,道:「魏延乃智勇名將,尚武好戰。我若攻他山寨,自折軍馬,頗不上算;若待東路軍到,又恐他乘隙走川,是縱虎歸山。當以破綻示之,使他尋隙擊我,然後可勝。」遂令楊志、宣贊、李雲三個:「引二萬軍,繞道定軍山之南,鼓噪攻擊。魏延見我分兵,必以為有機可乘,或從山南殺下,或從山北迂迴繞擊;我卻同其餘兄弟,引三萬軍在山北列陣,待彼下山時,前後夾擊,魏延可擒。」眾皆道:「此計甚好。」吳用又叮囑楊志等三人:「攻山之時,卻須謹慎,以免中計。北面大軍未到時,三位兄弟被魏延全軍所攻,甚是艱險。務須死戰,以待後援。某非知敵前分兵不妥,然非此計,不能誘魏延出戰也。」楊志等領命各去。   且說魏延、劉湘、馬謖等,屯兵定軍山、對山,亦密密留意敵情。忽斥候來報,有宋軍約二萬,從東繞行山南,似欲攻山。魏延道:「既如此,某且引兵下山,殺他個落花流水!」馬謖道:「文長且住。今我營中軍馬,不過三萬餘人;聞賊漢城之兵,不下五萬;何以自散其眾,莫非誘我?不可妄動。」遂再多發精幹士卒,往四周打探。三更時,北面諜歸,言山北有許多敵軍埋伏。馬謖道:「甚是,彼欲誘我出山,然後挾擊。其意昭然。」魏延聽了,沉吟不語。過半晌,猛抬頭道:「如今某卻有一計較,未知諸君以為如何。」劉湘道:「請試言之。」魏延道:「賊眾我寡,難以持久。今彼既分兵誘我,吳用必在北面伏軍之中。這廝詭計多端,是賊寇智囊;我今不如集中全軍,晨時下山,猛攻彼軍;倘能軍前殺得吳用,則賊縱有數萬軍,西川安如泰山!」劉湘道:「此計甚好!吳用奸賊,多行不義,倘能為天下除之,縱死無憾!」劉巴道:「文長之計雖好,然以寡投眾,卻也大險。」魏延道:「眾寡之局,殊難逆轉;與其坐待,何如紛起一擊,成則天下可安,敗亦無愧黃泉!」劉湘、孫福、龔耀俱擊掌相和。劉巴道:「既如此,某請引一千軍,留守大寨,以牽制敵山南之軍。」劉湘道:「山南敵軍二萬,子初先生只求一千軍,毋太少乎?」巴道:「諸將欲與強敵野戰,便百十兵士,亦足珍貴。倘北進不成,我這裡縱留五千兵馬,敗亡亦只爭遲早。與其若此,何如奮力一擊哉?諸君不必牽掛。」馬謖道:「吳用屯兵山北,欲夾擊我軍;可分一路軍,先行下山,誘敵來攻;然後我大隊再截其中路,反夾擊他首尾,待彼亂時,大功可成。倘山南敵軍北援,卻亦以此軍拒之。只是兩面受敵,甚是艱險。」劉湘道:「甚好!某便引三千軍,先行下山。若有差池,文長將軍無須顧我,只斬吳用首級,便勝其餘!」魏延握劉湘手道:「當年入蜀之時,多有爭擾。今番卻與將軍作個生死之交!」劉湘道:「誠如君言!」便叫擺酒來,眾人歃血會飲,以壯行色。   次日清晨,卻看滿天大霧,週遭景物一片模糊。魏延大喜道:「天助我也!」便與眾將整頓軍馬,都到山前。須臾,後山殺聲大作,正是楊志督軍攻打。劉湘道:「子初先生兵少力寡,不能持久。我等當速行!」遂引三千兵,大張旗鼓,繞過前山。此時吳用與龔旺、丁得孫、石秀、朱富,同引三萬軍,佈置停當;聞川軍從前山下山,便麾軍衝殺過來。劉湘早有防備,把軍馬一字排開拒戰。此時大霧之中,不辨虛實,宋軍諸將,只是著力攻打。魏延聽得殺聲,回顧馬謖、孫福、龔耀等諸將道:「數萬將士,九州興衰,便在今日一博。諸君與我共勉之!」將座下紅馬一拍,當先殺下;三萬漢兵,一起吶喊隨進。   吳用正聽前隊攻打,濃霧中殺聲暴起,頃刻之間,無數軍馬沖湧而來,勢如山崩。宋軍右翼措不及防,頓時潰敗。笑面虎朱富原本跟在軍後,被漢軍一衝,士卒四散;朱富卻待走時,馬謖殺到跟前,手起一槍;富不及招架,穿胸透背,翻鞍落馬,被亂軍踏死。漢軍魏延當先,孫福在左,龔耀在右,張兩翼切入敵陣,人人心懷必死,個個奮力博殺;宋軍不能抵擋,紛紛奔走。吳用在中軍,聽得不好,急傳令道:「我眾敵寡,何須這般驚惶!自相潰亂,皆不能生,速原地結隊拒戰,後退者斬!」一邊教龔旺、丁得孫各整軍伍,上前遮攔。卻被漢軍攻勢如潮,驚濤般輪番拍打,自家潰兵霧中驚呼,不能力戰,中隊方起,前隊又潰。吳用一面遣人往山南軍中飛報,一面整軍抵禦,還是節節敗退。霧中各處兵聲不絕,未知有多少漢軍。不多時,前方殺聲愈近,濃霧裡透出旗角來。吳用左右將士,盡皆驚怖。吳用看軍無戰心,暗自哀歎:「不想俺自詡多謀,轉敗於此地!」片刻,一彪漢軍突到陣前,魏延大刀如輪,馬前士卒,紛紛劈倒;宋軍倒旌拖戈,兩邊逃散。吳用心驚膽戰,卻喜大霧尚濃,急丟盔下馬,伏於步軍之中;看魏延紅馬大刀,從前面十步穿越過去,背後漢軍個個吶喊而前。吳用正待走時,有眼尖的漢兵高叫:「賊酋吳用在此!」用如被雷擊,心頭叫苦;待要再溜,兩股戰戰。卻聽得一聲大吼:「蜀將休要猖獗,梁山石秀在此!」一員猛將,手提鬼頭刀,從陣後策馬闖出,引著三五百步卒,恰截在吳用面前。秀切齒舞刀,狂砍猛衝,漢軍前隊反被他沖得紛紛倒退。孫福上前交戰,無十餘合,抵擋不住。吳用乘機退到隊中,整頓軍伍。魏延看石秀凶悍,濃霧中抽出狼牙箭,張弓射去;石秀聽得弦響,待要躲時,左臂正著。畢竟凶悍,依舊揮刀不息,且戰且退,漢兵不能傷他。吳用得石秀抵擋一陣,已把軍馬糾集一處。魏延拍馬舞刀,數番衝突,砍殺宋軍偏將十餘員,卻被長槍如林,不能攻破。   原來楊志隱約聽得北面殺聲起,不知虛實;先令宣贊引五千軍,北上試探,因此劉湘兩頭拒戰,兀自支撐。楊志自己仍督軍攻定軍山寨,又恐怕埋伏,不敢深入;劉巴倚仗地勢,節節抵禦,雖然艱苦,尚未潰敗。到得吳用緊急軍情,心知中計,只留李雲率數千軍攻打山寨,自提大隊,隨宣贊北上夾擊。劉湘只有三千兵馬,如何支持得住?然心知計策成了一半,自己多支持一刻,魏延便多一分勝算;遂激勵士眾,咬牙支撐。戰到將近正午,濃霧漸薄,左右軍人,越發稀少。劉湘大叫道:「諸君!皆是漢家兒郎,川中英豪;克敵致果,今日是也!」左右兵無四五百,被宣贊引數千宋軍,團團圍住。劉湘瞠目血戰,左衝右突。宣贊叫眾軍放箭,頃刻羽翎蔽日,將劉湘連同數百漢軍,射的刺蝟一般,終無一人屈降。   魏延親率大隊,衝突數十次,吳用所部,已折其半;而漢軍血戰之際,也損傷不小。延渾身上下鎧甲,皆滿血污;寶刀砍缺,更換兩把。只見日光漸出,山谷間屍橫遍野,深處及膝,宋軍殘部,卻兀自結陣不退。魏延大怒,再跨馬出,親引數百鐵騎,直衝吳用大纛;背後孫福、龔耀驅大隊步卒,掩殺過來。吳用厲聲道:「楊志將軍須臾便來,眾軍若不欲戰死,便與我死戰!」親提銅鏈,上前作肉搏狀。魏延衝到陣前,宋軍亂箭射出,左右撥擋;兩翼軍近,各自殊死搏殺,互不相讓。此時吳用軍馬,僅剩萬人;魏延所部,亦不滿二萬。忽看定軍山頭,濃煙升騰;又遠遠看南面人馬綽動,楊志軍揚旌而來。宋軍士卒,歡聲四起,吳用高聲道:「定軍山寨,已為我得!救兵到矣,我等得生!」魏延回頭看敵援軍,怒目迸射。卻待開言,孫福、龔耀齊出:「將軍!多方謀劃,成敗在此一舉。南敵雖來,北敵已近潰。我二人願引本部,捨死抵擋南敵,將軍速攻北敵,定斬吳用!」魏延道:「有勞二位,多言無益!」二將拱手作別,引數千軍,掉頭朝南,迎楊志而去。魏延整頓余兵,長聲喝呼,躍馬舞刀,再衝宋陣。漢軍人人鼓足余勇,齊聲吶喊,上前赴敵。延身在軍前,奮力劈殺;渾身浴血,刀光四溢,人馬到處,敵軍力撲。吳用聲嘶力竭,啞然喝道:「賊人逞強弩之末,豈能破我!眾軍皆盡餘力,同保性命!」正吼叫間,魏延斬兵穿陣,如劈波斬浪,馬到跟前,起刀便砍。吳用急用銅鏈招架,噹的一聲,手膀酸麻。魏延正欲斬殺,龔旺、丁得孫拍馬上前,雙戰魏延;吳用乘機退後,兩邊牌刀手一起上前截住。石秀單臂揮舞大刀,陣前死戰不退。兩下抵死肉搏,傷亡無數。宋軍陣型漸薄,漢軍終究衝突不入。兩軍久戰,既多死傷,余亦疲憊;相互砍殺,只聞金鐵相交,都無力吶喊。然無聲處,屍身迭僕,慘呼時聞,正是:從來兵家必爭地,如今血浸骷髏場。魏延狂呼怒戰,刀鋒如風;然龔旺、丁得孫竭力抵禦,毫不相讓。馬謖整軍衝突十餘遭,皆被宋軍擋住,不能得手。   日薄西山,南路漢軍,終於覆滅;孫福被宣贊所殺,龔耀死於亂軍。此時吳用左右軍士,不滿五千;多半刀槍殘缺,鎧甲破碎,兀自並肩屹立,勉強佈陣。吳用親掌旗鼓,呼喝鼓舞。魏延之軍,尚有萬餘;然楊志、宣贊,已近眼前。魏延長歎道:「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便欲回馬陷陣。馬謖道:「文長將軍!勝敗兵家常事,今雖未取得吳用人頭,卻也重挫敵軍;我苦戰一日,士無餘力;若與敵生力再戰,必遭覆滅。不如突圍回陽平關,再圖大業!」魏延道:「西川諸將,盡皆死節,我等有何面目苟活!」馬謖道:「川將死節,盡為殺賊復漢;今文長若率萬軍輕死,無人承擔大任,豈有面目見泉下諸公!」延猛悟道:「是某一念之差,多蒙幼常提醒。如今便整軍向陽平關也好。」馬謖道:「我軍欲退,必為吳用所截;可詐作欲作垂死之鬥,待其回縮,然後可走!」延然之,便令全軍鼓噪,直衝吳用陣。吳用雖看楊志到來,己軍當無大慮;然這般廝殺,卻也心驚;見漢軍整隊喊殺,只道要作孤注一擲,急忙整頓隊列,以備防禦;不料軍鋒方起便退;剩餘漢軍,卻朝西北疾走。吳用大怒道:「害我這許多兒郎,尚欲走脫?」不顧己軍破敗,令緊追上來。正是:鏖戰未休貔貅士,奮武方顯龍虎人。不知魏延可曾走脫,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陰平道,馬超漁利雍州原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陰平道,馬超漁利雍州原   話說漢興平七年,宋保義二年正月,吳用大軍征討西川,兩路入漢中;魏延屯兵定軍山,奮擊吳用中軍。兩邊慘斗竟日,各折大半軍卒;吳用陣勢搖搖,而楊志、宣贊援軍已到。魏延、馬謖率漢軍走西北而退,吳用身邊數千軍士,皆已久戰乏力,更多傷殘,亦不敢追。須臾,楊志、宣贊到,吳用厲聲道:「魏延惡賊,傷我許多將士,你等速速趕上,盡數殺了!」楊志、宣贊看吳用這邊如此慘烈,亦不禁咋舌;奉了軍令,驅本部萬餘軍,緊追上來。魏延欲要迎擊,自家兵卒皆是苦戰餘生,只得奔走。宋軍正大進兵,前頭鼙鼓如雷,不知多少路川軍殺出。楊志、宣贊大驚,不敢冒失,約束兵馬退後;來的川軍也不進擊,接了魏延殘兵,往陽平關而去。   定軍山這一日血戰,漢軍三萬四五千,三停中幾去了二停;宋軍五萬,亦折過半。山前山後,屍積盈谷,血流漂杵,殘陽下昏鴉亂飛,其慘烈如此。李雲攻打定軍山,被劉巴多方守禦,頗有損折;待攻上山頭,巴與殘餘百數蜀兵舉火焚寨,自戕以殉。吳用苦戰竟日,驚魂未定;雖逐走漢軍,自家傷亡甚重,未敢稱勝;又看折了笑面虎朱富,心頭惱怒,便令將所俘川軍千餘,盡數坑殺。心頭怒火未消,誓平西川;遂整頓余兵,教李雲、宣贊鎮守定軍山與沔陽,自同楊志、龔旺、丁得孫引二萬軍馬,直扣陽平關。魏延在關上,欲要出戰,馬謖道:「我兵血戰,士卒傷損,兵甲殘缺,不可與彼交兵;可堅守勿戰。」延從之,遂與馬謖、費觀,據關隘,於山前要地樹柵立營堅守。吳用麾軍猛攻,數日不得,反又折了近千士卒。用更怒,一面驅兵輪番攻打,一面使人調秦明之兵趕來;又使人飛馬往雍州,著裴宣再發援軍。   過不一日,秦明、朱武等提兵二萬五千趕到。吳用道:「我眾彼寡,然敵據險要,不能驟克。秦明、朱武諸位兄弟可引大隊在此輪番攻打,絆住蜀軍,我自引精兵,走米倉山,自取巴西,如此則蜀軍自亂。」秦、朱從之。吳用便同石秀、龔旺、丁得孫三個引一萬步卒,七百馬軍,穿米倉山,往巴西去。   過得數日,魏延方知,大驚道:「賊入巴西,則蜀地兩斷!某當提兵往擊。」費觀道:「陽平關之守,原已不敷;將軍若引兵去,此間恐難力敵。」馬謖道:「如今漢中已盡淪敵手,陽平關雖然險要,並非蜀中屏障。只好退兵劍閣,一面馳援巴西,與巴郡之軍呼應,以待來日。」費觀道:「我軍若退,彼必來追,如何是好?」謖道:「某有一計可用。」遂安排如此。   秦明、朱武、楊志等引兵三四萬,屯於陽平關前;忽報魏延引軍,從小路南走。秦明道:「必是去截吳學究。不乘勢擊之,更待何時?」楊志道:「不可。彼魏延、馬謖皆能用兵,必有準備。」明怒道:「我兵二倍於他,便有準備,又豈畏懼?」朱武道:「可分兵兩路,一路尾追魏延之軍,一路攻打陽平關營寨,以為牽制。」楊志、秦明都道甚好。於是分秦明引一萬軍,去追襲魏延;朱武怕他莽撞,隨軍參謀;楊志引二萬大軍攻打陽平關,卻留偏將守營。   兩路軍出,秦明一路緊隨前頭蜀軍南走,左右周旋,到日西下,不見了蜀軍蹤跡。朱武道:「西川地形險惡,明早收兵為是。」正說,忽飛報魏延偷襲大營。秦明大驚:「不想這廝狡猾如此,卻繞我後面去了!」便提狼牙棒,催軍趕回。行到半路,一聲鼓號,山頭山谷,火把縈繞,馬謖呵呵大笑:「梁山草寇,魏文長將軍已取了漢中,還不快快歸降!」秦明大怒,拍馬衝過去,漢軍兩邊亂箭長槍,只是修削;秦明、朱武顧著奔走,頗損人馬,一路退到大營,卻看西面亂紛紛,卻是楊志兵馬退下來。急忙相問,楊志道:「聞魏延襲我營寨,故回來相援。」一起入大營,卻知雖有敵軍打「魏延」旗號,只是在四周放火吶喊,使人驚惶。朱武歎道:「又中彼計策矣!真魏延定然已去巴西。」檢點兩路軍卒,黑夜中被掩殺掉了千餘名。次日晨,楊志、秦明揮兵復進陽平關,卻看關上虛張旗幟,空留營盤;急使人哨探,漢軍已退往劍閣。秦明便要進兵,朱武道:「不可莽撞,且一面探吳加亮消息,一面取後續軍馬來,一面使糧草輜重,緩緩進發,方保不失。」   朱武自廣發哨馬,往西南打探;過的十餘日,後方報扈三娘提雍州兵一萬,走斜谷來援,已近漢中。朱武遂回公文,教扈三娘與宣贊領兵前來相會,只留李雲守漢中。諸軍相互接應,緩緩進逼劍閣。此時吳用兵進巴西,龐羲率郡兵節節抵禦;逼近漢昌,恰逢魏延引三千精兵,從西北來,兩軍狹道相決,魏延勇狠力戰,宋軍不敵;然眾寡之勢未逆,遂成對峙。又數日,吳用聞巴郡李嚴親引一萬軍北上相助,不敢久待,亦退往白水,與楊志等會齊。   此時劍閣之前,有吳用、秦明、楊志、石秀、朱武、宣贊、扈三娘、龔旺、丁得孫九個頭領,馬步軍五六萬人,輜重三千餘車,在劍閣山前聯營二十里。然劍閣險要,亦不能突入。巴西之地,又被魏延、李嚴守禦嚴實。數番尋隙進兵,皆被殺退。吳用心頭不由焦急;眼見大軍頓足險關,日費糧秣巨大,轉運艱難;又被魏延、李嚴輪番分兵,襲擾糧道,不能得一日安生。更憂大軍在此處苦戰,倘被河北曹軍乘虛反擊,為禍不小。幾處顧慮,不由眉頭焦節,長吁不止。   這日獨坐帳中遐思,猛擊案道:「唯有此策!」遂喚楊志、秦明、朱武等來,道:「蜀軍死守劍閣,難以速進;今唯有仿鄧艾之計,從陰平小路偷過。」秦明大喜道:「妙計,妙計!」朱武道:「此計雖妙,卻也凶險;鄧艾行此險計,幸劉禪昏庸,方才得手;今若倣傚,若或有失,豈不折損手足?」吳用道:「我非不知,然到此時,倘不用此計,豈有他策收川?多番擔擱,倘中原戰局不利,悔之莫及!」遂升帳道:「丁得孫、龔旺聽令!著你二人引精兵一萬,從劍閣往西,走陰平小道,取德陽亭、江油,以亂蜀軍之後;某這裡提大軍再攻劍閣,無有不成!」二人聽了,面有難色。吳用正欲催逼,拚命三郎石秀挺身出道:「軍師,陰平一路艱險,俺願前去!」吳用道:「石秀兄弟前番在定軍山中傷,至今未痊;這一路不必去了。」石秀道:「非是俺自誇,龔旺、丁得孫兩位兄弟馬下功夫,未必有俺了得。俺又自號拚命三郎,這一路是必去了。」龔旺、丁得孫道:「石秀哥哥肯去最好。」吳用方才勉強發令,著三人點軍一萬,往西走陰平,沿途溝通消息。自提劍閣大軍,預備接應。   再說劉循坐鎮成都,聞魏延大戰漢中,損折頗重,請發援軍;遂與黃權道:「馬超屯兵臨洮,虎視西川,我成都豈能不留兵?魏文長恃武鬥狠,與賊血戰,好不明理。」黃權道:「雖如此,恐慢軍心,不可不援。」循遂發兵二千助之。未幾,聞馬謖、費觀退兵劍閣,魏延、李嚴聯守巴西,黃權道:「今我西川兵少,卻處處分兵設防,非利也。巴郡一處,江口賊軍不多,何不抽巴郡之兵北退敵?」劉循道:「今顧全川之兵,不過六七萬耳;南有南蠻,北有馬超,皆是強敵。出兵野戰,非我之長,便有小利,亦如魏延在定軍山一般。惟堅守各處險要,待彼糧食不濟,更兼關東戰局有變,自然退去。」黃權道:「主公高見。然敵重兵雖在劍閣,卻有要處,不可不防。」攤開一張圖本,道:「此是昔日劉備稱帝於蜀,諸葛孔明所作,言西川之地,山河險固,易守難攻;然各處小路,均須嚴防;否則一旦為敵乘虛而入,則山河之固,反作覆亡之資。」一一指示各處要隘道:「陰平有小道,經摩天嶺,接江油;彼若掩至,恰斷劍閣諸軍之後,不可不防。」循便遣偏將肖承,引兵五百,往江油之北,摩天嶺下隘口駐紮。更令江油太守馬胄嚴防。   且說石秀等三個,引一萬軍馬,從劍閣關北出,西行到陰平道口。看夾壁小道,蜿蜒而上,龔旺、丁得孫各有懼色。石秀道:「二位哥哥也都是朝廷軍官,多少刀陣來。除非便是一死,有何懼哉!」二人方才振作;於是選二千強壯軍士,分作五隊,各執刀斧,逢險要處開山鑿路。三人自提余兵,攜帶輜重,分隊隨行;按吳用吩咐,每行數十里,便揀選險要處,留兵百人立寨,截斷路口,通報消息。二十餘日,行七百餘里,到摩天嶺上。卻看前面皆是峭壁懸崖,無不眩目。龔旺道:「如此險地,如何下得?退兵為是。」石秀道:「吳加亮軍師通曉古今,早有囑托,若到摩天嶺險地,可用繩索相聯,攀木緣崖而下。今果如言,更何懼他?」丁得孫叫苦道:「吳學究紙上談兵,卻讓他自來看!這般險要,我等若去攀延,豈不要了性命!」石秀怒道:「你等枉自做得好漢,這般貪生怕死!若敢不去,休怪我不講交情!」   正相爭時,後面士卒飛步來報:「大事不好,陰平路口被敵軍截斷,糧草輜重,多被奪去!」眾皆大驚。石秀厲聲道:「原本來此,便是有進無退,今眾人還有何打算?且不說敵人截斷後路,單只進軍七百里,身邊無三日之糧;若不過得摩天嶺,便是死路一條!進退皆死,何不捨死向前!」眾軍轟然。秀遂點五百精兵,親為前隊,教各自用繩索聯結,攀木爬下。龔旺道:「可先使小軍縋下,免得中埋伏。」石秀道:「便有埋伏,如今也不顧得;俺梁山好漢,只講忠義二字,豈能貪生,叫士卒替死?」眾軍聽了,無不感激,便有一偏將挺身出道:「某雖不才,願為前隊。將軍請為我在後接應。」石秀便叫他引兵為一隊,秀自引二隊,龔旺、丁得孫依次相隨,魚貫下崖。   前隊方才到崖下,叢林中梆子一響,亂箭齊發,前隊兵士,頓時倒下一片。那偏將身中數矢,瞠目倒地;未死宋兵,哀嚎躲閃。時石秀統帥二隊,離平地尚有二丈餘;龔旺在後急道:「哥哥快回!」石秀高呼道:「眾多兄弟尚在崖下,豈能棄之不顧!」大吼一聲:「梁山石秀在此!」揮刀砍斷繩索,凌空飛躍而下。方落地,亂箭撲面而來;石秀舞刀擋開,肩上已著;奮力不顧,挺身殺入樹叢中,卻看漢軍早有防備,地下遍佈鐵蒺藜,石秀不防踏上,痛如鑽心;兩邊亂槍搠來,秀厲聲怒喝,刀起處人頭滾落,畢竟腿腳疼痛,移步不便,剎那間身中數矛,兀自揮刀不退,忍痛突前;領頭川將肖承在隊中,看秀勢如瘋虎殺來,吃了一驚;早被秀大喝一聲,劈面一刀捅翻。後面宋兵看見,人人奮勇,皆捨死殺下嶺來;漢軍據著地利,道口狹窄崎嶇,便有一萬人也不能闖過;刀矛齊下,把宋軍殺得血流成河;卻被石秀這般凶悍,直殺透陣中,衝亂防線;百十名川兵一起圍攻,刀矛此起彼落,石秀怒吼連連,手中朴刀舞得雪團一般。左右兵士多被砍倒,後面宋兵愈加激勵,前仆後繼;丁得孫、龔旺亦麾軍上。狹路相逢,各自鬥狠,畢竟眾寡懸殊。無半個時辰,五百漢軍,只跑脫幾個腿長的。   龔旺、丁得孫急看石秀,身受十餘處槍傷箭創,血流不止。急叫包紮,秀強笑道:「二位哥哥,方才性急,出口無狀,多多擔待。如今小弟受傷,卻要累二位哥哥辛苦。」言迄,昏迷過去。丁得孫、龔旺皆噙淚不語。檢點軍卒,在這摩天嶺下,亦折了數百名,摔死摔傷近百之數。龔旺道:「今後路斷絕,軍又無糧;只得以吳加亮安排,去打江油;倘取得城池,可以安身,否則盡死於此!」便叫丁得孫引軍保住石秀緩行,自提三千精兵,去打江油。   江油太守姚胄,從事馬齊,早得劉循嚴令,密查摩天嶺下;聞宋軍果然入寇,竟攻破摩天嶺營寨,急忙戒備。未幾,龔旺軍到,姚胄、馬齊手下,只有郡鄉老弱之兵千餘。召集民眾,上城協防。龔旺併力攻打,畢竟遠來疲憊,又無器械,竟日不能得手。次日,丁得孫亦到,合兵城下,分頭攻打;姚胄、馬齊親冒刀箭,率軍民守禦,丁壯臨城,老弱負土;宋軍便箭矢亦不多,又一日無成。軍中糧草,卻將耗盡。丁得孫、龔旺驚惶計議道:「如此這數千疲兵,深入敵境,進退無路。糧食弓箭皆馨,豈不坐以待斃?吳加亮害我等性命!」正說間,軍醫來報,石秀傷重不治身亡。兩人更是六神無主。商議一陣,便先屯駐城下,一邊圍城,一邊分派部將,劫掠四方縣鎮,以充軍食。宋軍過摩天嶺,損兵折將,更兼糧食不濟,急怒之下,哪裡還顧的上民生民情,方園數十里燒殺搶掠,所克縣鎮村寨,皆成廢墟。   再說劉循親屯涪城接應各方,聞宋軍果出摩天嶺,急令大將張嶷引精兵三千,前往截戰。囑道:「賊兵越嶺而來,後援不濟;更兼江油太守姚胄、馬齊皆能人,必能阻之;其兵雖眾,不難一舉破之。」嶷領命,率兵便行;近涪水,卻見成群百姓,哭喊連天,奔走亡命;問之,說宋軍賊寇,慘虐如此。嶷見父老受害,大怒,盡驅兵向北,朝江油殺去。沿途連斬了數股劫掠的宋兵。目睹暴行,更是火冒三丈。   龔旺、丁得孫在江油聞訊,計議道:「我兵雖眾,皆少戰力;與之逆於堅城下,是自取死。今劫掠數日,軍食稍足,何不孤注一擲,傾軍東進,佔據德陽亭,以斷劍閣蜀兵之後。」遂盡棄輜重,虛紮營盤,全軍背負乾糧,渡了涪水,往東急行。姚胄、馬齊聞訊出,截殺其後隊兵二百餘名。生擒數十,皆被四鄉百姓亂棍打死。宋軍去後半日,張嶷方到;聞敵已去,遂提兵追趕,直到德陽亭。原來德陽亭是劍閣背後要塞,守禦川兵雖只數百,聞敵進犯,早有提備。龔旺、丁得孫猛攻一陣,不能得手;又被張嶷從背後殺來,急奪路走,頗損了些軍馬;虧得人數尚多,兩個施展武藝,奮力戰退張嶷;往西北撤二十餘里,攻佔平波鎮;又劫掠了左近蜀軍糧屯,得糧數萬斛。遂依山下寨,與城互為犄角,惟求自保。張嶷雖勝,畢竟敵眾我寡,亦無力攻取,只得做長圍困之。劉循聞未能殲敵,教張嶷盡發週遭鄉民丁壯,協助圍困,勿令平波之賊擾我糧道。兩邊又是扯個平手。至於前番攻取陰平路口宋軍輜重,卻是魏昌、魏榮所率山寨之兵,聞宋軍偷渡陰平,所以乘隙擊其後;惟因宋軍於各隘口皆設精兵,節節抵抗,因此未能阻之。既奪輜重,見宋軍翻越摩天嶺,便自回去了。   吳用劍閣陳兵數萬,只待石秀在漢軍後方消息;卻長久不得;又不知這一路生死,愈加煩悶。朱武道:「加亮既定四路伐蜀之計,何西涼馬超不見動靜?」吳用道:「正是。」遂遣人飛訊前往催促。更密送信函於施恩。信使辛苦跋涉多日,方到臨洮;參拜馬超,暗訪施恩,只催秦軍速進。施恩下來,自是慫恿馬超,快快出兵。超沉吟未決,自回後帳,與李恢商議。恢應答道:「今宋軍攻川,相持不下,俱各疲憊,我所以舉足輕重。主公可兵分兩路:一路南進,掠取武都、陰平、汶山三郡,以震成都;劉循必回軍與宋決戰,而我無半箭之廢,可收川北之地。主公自引一路東出武功。吳用把雍州之兵,盡數調走,則并州魏軍,必有心渡河南犯;長安左近,勢將大亂。主公然後提蓄銳之兵,擊烏合之眾,可坐得雍州。」超大喜道:「不想公妙想至此!」李恢道:「此非我謀。乃天水徐元直所教。元直尚說,以主公名門英武,今雖屈於宋江之下,日後必當有大功業。」超呵呵大笑。於是令程銀引五千兵,及數千羌胡,南下沓中。以劉封部將高翔熟悉川中地理,令為附從。自同李恢、施恩、李忠等,引眾二萬,東進武功。   原來吳用為入川連戰不利,兵員匱乏,令扈三娘引雍州大隊入蜀;只留裴宣數千弱兵守禦。那鍾繇、張郃、諸葛誕自長安突圍,退守河東,補充士力;於今數月,眼見雍州空虛,張郃、諸葛誕相議,遂引五六千精兵,復渡河擊之。此時河北之地,曹魏與齊、趙、燕諸軍力戰,宋江陳洛陽兵於河上遙援,正是緊張;裴宣又無得力武將,豈能抵禦張郃、諸葛誕這等名將?雖也知沿河佈防,奈何顧此失彼,早被魏軍一舉突破,無十日,連陷馮翊、白地諸城,進逼長安。原先龐統出川伐魏之時,仗漢室旗號,故雍州子民,群起響應;今宋江自稱皇帝,又兼長安圍城年餘,殺伐慘烈,因此魏軍所到,一無抵抗。裴宣看不是頭,也不敢守城待援,急慌慌朝東跑了。張郃、諸葛誕未及半月,竟把先前苦戰多時所失雍州,奪回半數。   裴宣留偏將守把潼關,自己一路逃到洛陽,見了大宋皇帝宋江,伏地請罪:「臣失地辱國,請陛下治罪」。江聞訊大怒:「張郃這廝不過漏網之魚,今敢這般大膽!」先請裴宣起道:「不是兄弟錯。」再謂龐統道:「朕欲御駕親征,往伐此賊,如何?」龐統歎道:「若依臣言,守長安、川口二處,大軍先取河北,則何至於如今狼狽?」宋江不悅道:「先生當初高見,朕已自知。只問如今怎樣?」統道:「河北之戰,正是膠著;又聞魏軍分兵進取幽州,恐公孫淵非其敵手。今陛下洛陽六軍,皆是揚威以應山東,不可擅動。可堅守潼關,著一良將引精兵前往交戰;不求盡驅魏兵,只求保守雍州道路,勿教加亮大軍有後顧之憂。」宋江然之,遂令花榮、武松,引五千軍馬,西去雍州。二人領命,晝夜兼程,趕到潼關。歇馬造飯,又令把關將預備糧草。武松便親率一千兵,前出探敵。出關無二十里,前面一彪軍馬來;武松正要迎敵,看旗號卻是西涼軍。詫異間,當先一將,正是打虎將李忠。武松道:「你如何在此?」李忠道:「秦王馬超,起兵東進,魏軍不敢抵禦,紛紛北退。今西涼兵馬,已盡得雍州!」武松聞之,暗自納悶;下馬與李忠相見。李忠暗道:「行者哥哥,我兩個奉吳加亮計策,分列兩邊;如今相會,切莫過於親密,免遭馬超懷疑。」武松更加不悅,只叫左右取酒,對飲三碗,且回潼關見花榮。榮亦不敢擅專,飛馬再回洛陽報宋江。   宋江聽秦軍佔了雍州,怒道:「馬超與我有郎舅之親,榮辱與共;今我軍困頓東西,彼不思相援,反乘機漁利,奪我雍州!」龐統道:「馬孟起雄略過人,本非池中之物。然如今尚稱與我同盟。彼雖佔雍州一地,卻能牽制河東魏軍,兼聯結漢中吳加亮後路。陛下當忍之。以某見,不如詔書封馬超兼雍州刺史,以為籠絡。教其速攻川中,以分劉循之勢。」宋江道:「縱虎容易,擒虎難。讓他佔據雍州,也是無法;卻何必再封刺史?」統冷笑不語。江再自度片刻,道:「還是依丞相。」遂傳旨,加馬超領雍州刺史。卻以軍務在身,不能兼顧;使其部將施恩實行其刺史職事。徵集兵馬糧草,防備河東魏軍,並為吳用討川之軍後盾。   時漢興平七年,宋保義二年五月,馬超東路進取雍州,南路程銀直下川西,連接諸羌、氐。無多日,武都、陰平、汶山之民,望風而降。高翔在中,暗地聯絡魏昌、魏榮、秦宓。程銀軍馬萬餘,迫近梓潼、綿竹。劉循在成都聞之,只得盡召兵馬,以為提防;龔旺、丁得孫所部宋軍,尋隙與劍閣山北吳用聯上消息;卻還只有自保,無力出戰。吳用自提大軍,依舊困頓關前。西川戰局,僵持如故。   再說曹丕棄洛陽,退守鄴城,因聞河南宋軍雲集,整頓軍馬,嚴加提備。卻報西川劉循、劉闡起兵,宋軍大隊西移。丕大喜道:「二賊相並,天助大魏!」司馬懿道:「陛下,梁山賊不即渡河入寇,反攻西蜀,是國家大幸。然究天下之勢,敵強我弱。今我根基,惟幽、冀、並三州。三面受敵,不能驟解。以愚見,遼東偽燕王公孫淵,匹夫得志,隨性恣凶,臣請引精兵討之,以斷賊一臂。」丕道:「卿若引兵北去,恐鄴城空虛。」司馬懿道:「梁山賊大舉入川,河南之軍,未足撼我冀州,討偽燕正是時機;公孫淵邊鄙狂人,又無良臣相左,必破;破燕之後,北疆安堵,可移幽州之兵,更兼沙漠之眾以濟河南之戰,此上計也。倘待彼收川已定,大軍復臨黃河,則鄴城危若懸卵,雖欲北伐而無能。」丕聞之,握懿手曰:「仲達之言,善哉!」便拜司馬懿為都督,假節鉞;以徐晃為先鋒,賈逵為參軍,夏侯霸、夏侯和、司馬師、司馬昭等為偏將,發鄴城之兵三萬,北上討燕。發兵已定,懿卻附耳曹丕,言如此。丕頜首道:「仲達所見是也。」依照而行。正是:西蜀御宋戰方緊,北魏伐燕軍又出。不知司馬懿伐燕勝敗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六回:司馬懿設謀破幽燕,小周郎揚帆定遼東     第一百十六回:司馬懿設謀破幽燕,小周郎揚帆定遼東   且說司馬懿獻計魏主曹丕,乘宋軍西進伐川,引兵三萬,北上幽燕之地。一路急行,無半月進抵高陽,遣人打探戰局。回報曰:「安北將軍鮮於輔、上谷太守閻柔屯兵漁陽,幽州刺史田疇、烏桓校尉田豫、鮮卑校尉牽招屯兵潞縣,犄角拒敵;賊勢雖猛,未能近州治。以偽都督卑衍、副督馬麟兩路相圍,淵自陳兵右北平為後應;號稱十萬,度其眾不下四五萬矣。」懿聞,揚鞭大笑。夏侯霸道:「賊勢廣大,都督為何反笑?」司馬懿道:「賊眾甚廣,而離國遠征,不能速決;反於幽州城下,仰攻兩載,足見其兵力不精,將略不明;彼大軍在外,後防千里,轉運不支;今又三分其軍,自散其勢。我提精兵邀集,無往不勝,眼見收燕大功在即,如何不笑!」遂統全軍,往東北趨行:「乘敵兵力未匯,先破他一陣!」   初時燕軍攻幽,右翼為重。馬麟引兵萬餘,屯在潞縣之東,原本是牽制之意。聞司馬懿大軍將來,一面飛報兩處,一面嚴加整備。公孫淵在右北平聞訊,與燕順商議。順道:「司馬懿既從高陽來,必乘我軍分散,急攻馬麟之兵。然彼長途奔襲,士力不繼;只需令馬麟堅守營寨,待彼攻堅疲憊,復以右路、後路兩軍夾擊,可破魏軍。」淵大喜,依令而從。不數日,果聞魏軍數萬,齊出潞縣之東,圍攻馬麟。公孫淵便一面傳令卑衍分兵擊之,一面教燕順引五千兵當先,去救潞縣;自提余兵後繼接應。   司馬懿從高陽一路進軍,將近潞城;令賈逵引軍大張旗鼓,虛圍燕寨。原來馬麟等四人當初往遼東時,吳用便曾交代,司馬懿用兵厲害,倘是平燕,不可輕敵。麟看魏軍旗號翻滾,聯營五重,哪裡敢貿然出戰?惟備強弩硬弓,堅守營寨。司馬懿自與諸將,前往徐無山埋伏。   燕順領兵救馬麟,一路急行;將到徐無山口,只聽一聲號鼓,左右旌旗搖曳,司馬昭、司馬師兩邊殺出。燕順大驚,知中司馬懿之計;不敢應戰,只顧奔走。師、昭引兵乘勢略殺燕軍後隊。燕順走不數里,前頭林中,突出一軍。當先大將厲聲道:「認得徐公明麼!」順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綠林好漢,到此千軍萬馬之前,不由驚得肝膽俱裂。勉強相迎時,戰無三合,被徐晃一斧砍死。部下燕兵,多有投降。司馬懿收得降卒,令從小路押赴自家營寨;一面與諸將提兵,復去迎公孫淵。   公孫淵提兵萬餘,正在行走,忽看前頭燕順敗卒奔逃回來,說如此厲害。淵聞言悚然,便叫全軍速退。連夜奔走,退到右北平城下,已是五更。但見城門緊閉,旌旗虛插。淵急叫開門,城頭號鼓一聲,強弓雲集。燕幟驟然飄落,盡換上魏家旗號。城樓之上,夏侯霸、夏侯和呵呵笑道:「公孫淵無謀豎子,將死孤魂!既敢興兵造反,今中某家司馬都督之計,尚欲回城耶!」更不多說,亂箭如雨下來。淵又驚又怒,正沒個見識,背後殺聲大作,卻是司馬懿督軍復來。當先大將,正是徐晃。淵急往北走,右北平城門開,夏侯霸領兵殺出;兩下夾擊,燕軍大敗。淵欲走令支,卻被截斷道路,只得背靠山坡,戮力死戰。所幸公孫氏鎮遼日久,左右軍馬多是腹心,故人人血戰,並無臨陣叛賣之心。廝殺半日,淵軍損折甚多。正自驚怖,西北角上殺聲復起,卻是都督卑衍、先鋒楊祚聞東南失利,起兵來援。兩下匯合,廝殺到正午,司馬懿令且退。徐晃道:「賊眾雖復至,皆已膽寒,我軍續戰,必能克敵。何以不戰?」司馬懿道:「鏖戰夜以繼日,迫賊死戰,縱能得勝,士卒傷損必多。勝而縱之,彼膽裂自敗,亦在不遠。今遼燕不過皮毛之患,先以除之,以消後顧,吾尚欲留國家之兵,以待河南梁山賊軍也。」遂鳴金收兵。以夏侯霸、夏侯和屯右北平,自軍在城西南為犄角。燕軍被司馬懿連番用計殺得心驚膽戰,今魏軍避戰,自然謝天謝地,連日接應了馬麟一軍,往北退令支,深挖塹壕,高築土壘,以圖堅守。   司馬懿一戰,斬獲燕兵萬數,漁陽、潞縣之圍,一併解釋。閻柔、田豫等,各到軍前候令。懿仗節鉞,安撫已畢,謂眾人道:「今偽燕賊雖敗,軍勢未消;倘令彼退回巢穴,必為國家後患;我欲使之於遼西就戮,然後一鼓而下遼東,則北疆可寧。諸公各守州郡,不可鬆懈;當勤發民眾,轉運糧草戰具;更揀選精兵,相助軍前。破賊之日,稟明天子,各有功勳;倘有怠慢,某節鉞在此,軍法無情!」眾無不凜然。懿便令部下軍士,作長圍,與燕軍對峙。燕軍若出挑戰,殺退即可。又令鮮於輔、牽招等,揀選部下精騎,聯結諸胡,抄掠公孫淵陸路糧隊。原來遼東至遼西,千里迢迢,軍糧轉運辛苦。更兼幽州鐵騎,往復抄掠。淵雖配馬隊相護,怎奈顧此失彼。軍中糧草,漸有不濟之虞。   淵急,召諸將道:「司馬懿欲困我等,何以當之?」馬麟道:「司馬老賊,善於用兵。今乘大宋王師西征,前來攻我。以末將看來,何不且退遼東,待陛下復起大軍北伐,司馬懿必還,然後我乘虛可奪幽州。」公孫淵道:「這般避戰,豈我所為!今當盡其軍馬,與懿決一死戰!」遂召集營中軍馬三四萬,皆飽餐足飲,一擁而出,來打魏軍營寨。   司馬懿聞報,笑道:「鼠輩不耐久守,欲與我戰也。」遂引兵出。兩陣對圓,公孫淵破口大罵:「曹魏逆賊,死在頃刻,猶敢放肆!」徐晃聽得大怒,提斧殺出,楊祚抵住;戰有十餘合,馬麟恐楊祚不敵,手持大滾刀,出馬助戰,司馬昭擋住。卑衍挺槍討戰,司馬師出馬相迎,雙槍並舉,戰作一處。兩邊六將作三對廝殺,公孫淵令擊鼓,全軍吶喊而上。司馬懿令旗揮處,魏軍暫退;燕軍逼到壕前,賈逵在寨牆上發號,強弓硬弩,飛蝗一般迎面而來。燕兵雖勇悍,如割草般倒地,一時勢頓。魏軍卻自兩邊包抄而出,三面夾擊;鮮於輔、閻柔更督精騎,間雜胡兵,一起衝掠後隊。燕兵不能抵擋,大敗而回。司馬懿亦不追趕,仍舊退守本營。   淵回營中,檢點軍卒,又折數千人。愈加煩悶,又不甘退回。因陸路運糧,多為幽州騎兵劫掠,故以大船從遼海航運,以濟軍前。兩相對峙,不覺已有二月。司馬懿在營中,只叫士卒操練軍陣。夏侯霸等數請懿出兵擊戰,皆不從。賈逵暗問道:「都督若欲守營以激士眾戰心,或待燕軍鬆懈;今諸將求戰心切,何不便從?」司馬懿笑道:「公孫淵堅守壁壘,若以軍攻,必多傷亡。今某不戰,實待東邊消息。」賈逵道:「聞公辭行之時,與陛下耳語數句,便是為此?」懿笑道:「梁道勿多言,吾料十日之內,必有消息來也!公孫淵無謀妄為,以傾國之兵出境千里,坐以待斃,此非自尋死乎!」   公孫淵坐守營中,往遼西諸城,搜羅糧食、丁壯。所到犯民,漸失人望。部將多有勸其退保,淵性愈躁,手殺數人。於是更不敢言。旬日只往遼東海船救濟糧草,卻接連多日不來。正自焦慮,忽有急報:「高句麗自東入寇,相逼甚急;郡兵皆出抵禦,未料遼海之上,樓船連檣而來,登陸於後;腹背夾擊,縣鎮多降;便海上運糧船,亦多被劫走!」淵大驚,謂馬麟道:「悔不聽君言!遼東若失,某進退無路!今當急東歸!」楊祚道:「全軍若退,恐為魏軍掩殺;某願提本部守遼西,為大王斷後。」淵嘉之,遂留祚兵數千屯守。自與馬麟、卑衍眾將,引三萬兵,分海陸兩路,還救遼東。   原來司馬懿前番臨出征際,密謂魏主曹丕道:「此去遼東,燕兵蠻勇,且據地千里,只以力敵,難於驟勝。然今臧霸割據膠東,廣治水軍;襄平之東又有國名高句麗,數與公孫軍相抄掠。陛下可密降二詔。一詔授臧霸為征東大將軍,使發水軍,自膠東趨遼東,攻偽燕之南;若得克諧,便加為遼東太守。一詔與高句麗國主,立其王爵,厚贈中原寶貨,使擊偽燕之東。兩路並起,公孫淵必亡。」丕皆從之。   高句麗國主位宮,有力善射,數與遼東征戰;今奉曹丕密詔,他本化外之國,也不管甚正統篡逆,只看遼東兵皆出,正是可乘之機;又貪圖賞賜,便拜大加將為前鋒,親提數千兵,往伐襄平。遼東之兵,大半皆隨公孫淵西征幽州;石勇、焦挺及留守燕官,勉強引余兵抗拒。兩軍對於玄菟,列營相向,互有勝敗。位宮別遣軍分略邊境,遼東無兵以應,只得任之。   密詔到膠東,臧霸聞,則與群下相議。周循道:「今梁山賊寇猖獗,遼東為其虎倀,正當乘勢拔取。然膠東之地,為將軍根本,不可擅離,以為賊所乘。循雖不才,願提本部水軍,為公平之。」霸大喜,便以周循為征北中郎將,尹禮、孫觀為平北、安北中郎將,起兵八千,大小戰船三百隻,揚帆鼓浪,直濟遼東。魏黃初四年,宋保義二年四月,登陸於東沓。周循令尹禮:「公孫淵屯兵遼西,必以海船運輸糧秣。君引水軍三千,戰船二百號,繞過渚沓,往遼海劫掠船隻。所獲必廣。」自同孫觀,率五千兵馬,一路北上,沿途無軍守把,揮兵急進,直趨襄平。待到城下,城中皆惶恐。孫觀欲引兵攻城。周循止之曰:「襄平之地,如今是砧上之肉,舉手可取。然我軍乘虛入遼,尚未得民心。可圍城不攻,放其樵采,以結人心;遼兵聞襄平被圍,必還相援,我再於路伏擊,可盡滅此屬。」孫觀稱善。循便教諸軍在襄平東、南,各築圍數里,卻不隔斷樵采糧秣之路。一面使人宣揚:青州牧,征東大將軍臧霸,征北中郎將周循等,奉命北上保民;今天兵五萬,已入遼東,但辦首惡,不計脅從。百姓皆善人,無須躲避,自謀營生可也。   焦挺、石勇正率諸燕將,與高句麗戰;忽聞魏兵北上,襄平被圍,大驚。相計議道:「襄平若失,則全遼無所依存。高句麗邊夷之兵,無非欲侵奪縣鎮。」遂教燕將領部兵扼守邊關,兩個率三四千兵,急急回奔。方近遼陽,一聲鼓響,伏兵四起,將燕軍截作數段。當先旗號「征北中郎將周」。石勇大吼一聲,揮刀死戰,不防跨下馬倒,被亂刀砍死。焦挺在前隊,看後隊失陷,不敢回顧,心道:「伏兵已出,唯有前行,方有生機!」遂引親隨軍馬,奮力前突,殺透埋伏。後面燕軍多降。比近襄平,左右軍不滿千,望見魏軍塹圍。欲待衝突入城,孫觀引兵殺出。焦挺方上前交戰,背後周循追兵來,挺不敢戀戰,自思石勇已死,兵馬盡折,公孫淵大隊亦被困幽州,遼東全境再無所安身,縱入襄平,不過是自蹈死城,不如仍回去投宋江哥哥。遂施展武藝,衝開陣腳,引數百人往西南而去。周循一戰,斬首七百餘級,生俘二千五百餘人,官佐五十餘名;遂將石勇及所斬燕官首級,往襄平城下昭示。城中看大勢已去,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輔等率官民縛了公孫淵宗族,開門揖降。周循查其前案,逐個撫慰,一概不問。於是城中心安。遼東四方縣鎮,傳檄而定。玄菟等處余兵,亦遣使納降。周循盡許之,更修繕城池,救濟災民;又遣使送酒肉糧米慰高句麗之兵,好言結交,使其勿再內犯。一面令孫觀引兵二千,雜燕降兵千餘,諭以將功補過之理,同守遼河,掘壕築營,以待西邊。   焦挺帶身邊步騎數百,一路落魄奔走,直到遼河口。往見平郭令,求米千斛。縣令不與,閉門不納其軍。挺大怒,指揮部卒攻克縣城,殺戮千餘民,盡劫縣中倉廩。奪了數十官民船隻,揚帆西行。恐海上行船,遭遇敵人,也不敢打旗號。不數日,卻看前面一隊船來。船頭又無旗號。挺不知底細,正自驚惶。只盼兩船不同路,於是轉舵向南,誰知那隻船隊亦向南。隨行兩日,不見侵害。焦挺使心腹嘍囉去問時,卻是鐵笛仙馬麟。原來馬麟奉公孫淵之命,領數千軍,乘船東行,恰逢尹禮所率膠東水師。兩下交戰,周循水軍,乃精選膠東沿海善水漁民,親自操練而成,更有東吳昔日精卒為頭目。時雖不久,亦非等閒。馬麟部下,雖亦有善水將士,怎奈多非戰船。兩下在海上交戰,燕兵中箭落水,不計其數;大小船被俘被焚百餘隻。麟見勢不妙,又想敵軍既從海上遮道,遼東多半不保;遂遣心腹嘍囉,乘小船沿岸走,教急告石勇、焦挺,速離遼東;一面自引百餘船,轉舵向南。餘眾無主,泰半降了尹禮。焦挺、馬麟兩個海上相見,說起當初四個兄弟奉令北來,潛伏十數年,與眾家兄弟未嘗得一會;如今雖風光一時,轉瞬間牆倒梁塌,死去一雙,落得慼慼慘慘,狼狽南逃。心中把吳用「借屍還魂」之計,罵得一佛出世,二佛投生。兩個輾轉出遼海,飄泊累月,歷經辛苦,幾乎絕糧而死。部下兵士,多不堪其苦,四散零落。最後在徐州東海登岸,為朱仝、蔡福所迎。左右船不上十隻,兵不過數百,個個衣衫襤褸,鬚髮蓬垢,面黃肌瘦。此是後話。   司馬懿聞遼東變起,公孫淵棄營而走,遂彙集諸將道:「我軍隱忍數月,今賊眾破走,當一舉誅滅,以報國家,豈可令功勞盡歸他人乎!」眾皆慨然相應。懿便令徐晃引二千精騎為前隊,自提大軍,奮力追襲。行無一日,晃軍趕上淵後隊;時晃軍在嶺上,看嶺下淵軍步騎數萬,其勢甚大。左右或云:「可待都督大軍來,併力擊之。」徐晃瞠目道:「今我為前部,正當摧鋒陷陣;且偽燕窮途末路,不堪一擊,何懼兵少乎!」便提斧當先,殺下嶺去。部下二千騎一起奮發,勢如山崩。須臾,突入敵陣,徐晃揮斧闖營,連斬燕將五人。燕軍雖眾,無敢相敵,俱各奔走。公孫淵在前隊,卑衍道:「主公可乘司馬懿大隊未至,急回師逆擊,倘能挫徐晃,或可免禍。」淵驚怖道:「縱能斬晃,待司馬公大軍到,豈能復脫?當引前隊先走。」卑衍道:「主公!今遼東已危,軍皆在此;併力死戰,尚有望振軍心而圖生;若棄軍走,更欲往何處保全首領?」淵不從,自引前隊奔走。後隊燕兵,不見軍令,更是混亂。戰無半日,鮮於輔等引鮮卑、烏桓雜騎三千餘掩至,截斷燕軍歸路;司馬懿復縱大軍殺來。燕兵降者萬計。卑衍引親兵百餘,死戰不退,為夏侯霸所殺。司馬懿撫慰眾將,嘉之曰:「連番克敵告捷,皆諸公戮力所致。公孫淵棄眾而走,足見毫無膽略,旬日必亡。」未幾,報遼西燕將楊祚請降。懿許之。更部勒眾兵,緩緩東進。   公孫淵棄了後兵,引眾潰奔;左右無將,又乏軍食;翻山越嶺,士眾漸散。待到昌黎,兵無萬人。聽得東邊來報,臧霸遣膠東軍,已與高句麗夾擊,盡據遼東;襄平陷落,家屬盡沒。現魏大將孫觀引精兵數千,屯於遼水,營寨森嚴;又報海路軍馬覆滅,魏將尹禮,督戰船數百隻,於遼海鼓浪往返,威勢甚廣。公孫淵不敢東進,孤軍困守。司馬懿大軍逼近城下,城又無糧,殺牛馬為食,軍民多怨。淵勢孤計窮,進退無路,只得遣侍中衛演,入魏營請降。懿怒,令斬之,使從人回報曰:「淵以州郡之官,反叛朝廷,勾結賊寇,妄稱大國。今既請降,便當親至,何須遣人!」從人回告。淵走投無路,與子公孫修相議:「今只好自縛請降。」修大哭道:「父親從他人之言,為不赦之罪,既反曹魏,又負漢室。今既至此,有死而已,何必請降,以受再辱?」淵歎道:「某但悔當初。」遂定了日期,與隨營眾官,面縛出見司馬懿,伏地哀告道:「罪臣公孫淵,不識天命,甘冒大逆,以從匪黨,驚擾聖意,勞動王師,自謂必死。但乞都督看先父鎮邊之功,得保全首領,苟且於奴隸之屬,以盡餘生。」懿道:「汝興兵造反,殺傷軍民,罪不容誅。臨敗乞降,降意非誠。既已有心必死,何須哀告!」令推出斬之。又將淵子修及隨軍朝官七十餘人,盡皆殺戮。   忽報征東大將軍臧霸麾下征北中郎將周循,遣人押送公孫淵家屬百餘口到都督駕前。懿令盡斬之。夏侯霸道:「今逆首已伏誅,都督可即擁節東進,以鎮遼土。」司馬懿道:「遼土已復,我又何必與臧宣高爭功?且梁山賊盤踞中原、山東,河北尚緊,須以北防之兵南下為要。」便教犒賞士卒,燕兵降者數萬,其原籍遼東者,三停中約有二停,皆放回本郡。一面預備拔寨西還。更遣人持厚禮,往東送入襄平,附信與周循道:「將軍奉征東之命,舉大魏之幟,鼓浪遼海,揚威襄平,使賊逆自亂,功莫大焉。今特備薄禮,以饗士卒。高句麗邊夷之國,此番助王師討賊,頗有功勞。將軍既鎮邊陲,當以恩義結交。牛酒珠寶,不妨多送,然國家土地,方寸莫與。切記,切記。」   是夜,司馬師、司馬昭入見懿,問道:「周循本是孫吳餘黨,臧霸割據山東,亦有自立之意。彼據遼東,明是乘我與偽燕相並,坐收漁利。今大軍數萬,便在昌黎,何不一鼓東進,卻如此容讓,令他坐大?」司馬懿道:「臧霸、周循皆是大魏之臣,縱有異志,其患小於宋江。我令他攻、守遼東,一則促公孫之敗,二則省遠戎之兵,三則堅臧霸之志。今宋江賊勢浩大,國家與戰,勝敗艱辛。便是遠方之敵如劉循、士燮輩,尚須利用,何況宣高乃武皇帝舊臣,豈能不加籠絡!捨遼東之地,得臧霸之軍,在國在軍,皆是大利,且霸得遼東,亦以牽制賊黨乎。」師、昭方拜服。   次日,懿令回軍。先到幽州,面諭諸將、眾官。隨引本部軍馬,及精選遼兵四千、幽州兵七千,更有鮮卑、烏桓等胡數千騎,一起南下。黃初四年八月,返回鄴城。曹丕見懿得勝還,大喜,極力嘉言;欲增司馬懿食邑二千戶,懿固辭道:「臣為朝廷出力,以報陛下知遇之恩,雖萬死無憾,豈圖爵祿哉!」丕便封其子司馬師、司馬昭為關內侯。其餘眾將,各有封賞。懿又道:「幽州諸將,力抗公孫淵偽燕之兵數載,功勞卓著;臧霸令周循千里渡海,襲取遼東,為此役大勝關鍵。望陛下皆厚賞之,以勵來者之心。」丕從之,重賞幽州閻柔、鮮於輔、田疇、田豫等,各加爵祿;又詔臧霸為都昌侯,增其邑千二百戶;周循加遼東校尉,爵新昌侯,邑八百戶。其餘孫觀、尹禮等,各有封賞。更教膠東、遼東兩處編練水師,聯結往返,捍衛冀州之東。楊祚投降有功,封安北校尉,領昌黎太守,使督本部,屯駐遼西,歸幽州節制。   周循看司馬懿退兵,自安撫遼東郡內。前後受降及司馬懿放回燕兵二三萬人。擇其精銳,整編軍伍。更得良馬數千匹,船數百號,從海上劫掠糧秣無數。循令孫觀引原兵回報臧霸,並獻良馬五百匹,珠寶毛皮數十車,乞遣能將鎮守。霸看循得大功,甚喜。便教循為遼東太守,與膠東成犄角之勢,相互救援。   周循聞後漢名士管寧,避居遼東;公孫淵起兵討魏時,曾勸進漢臣之節;後宋江稱帝,淵受宋封王,寧遂戴白帽,避居高樓,終日足不履地。循聞之,甚敬其節,遂前往拜偈,以弟子禮自薦。寧和顏相待,謂循道:「君父公瑾,雄姿英發,昔與孫伯苻橫行江左,欲混一四海,復興漢室。今君奈何為魏臣乎?改朝換代,無非百姓淒苦。寧化外之人,無多言以教,惟閉戶養性,無愧舊德。」循改容遜謝,再拜辭出。   再講吳用,在劍門關屯兵數萬,欲要攻打,馬謖守禦得法,臨山小道盡皆重柵樹立,暗弩埋伏。宋軍枉自死傷,數月不能得進;欲要困守,糧草耗費無數;龔旺、丁得孫一軍,雖得聯絡,卻無力調度;馬超軍臨梓潼,並不進取成都,反乘機佔了雍州。幾處報來,智多星便是也做了無頭蒼蠅。左思右想,升帳起來,便要出兵。正是:   不見昔日事後計,且看今朝軍前謀。不知吳用如何出兵,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風計取羊渠,金毛犬命喪越雋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風計取羊渠,金毛犬命喪越雋   宋國大司馬吳用,屯兵劍閣,被馬謖所阻;多番設計,不能攻入;正是計窮之時,沒奈何,升帳與眾道:「某機斷不明,使大軍一挫於漢中,再阻於劍閣,三迫於陰平;孫新、朱富、石秀諸位兄弟,因我而敗。然今之勢,如騎虎難下,倘不早日收川,梁山大業必敗。我欲同楊志、宣贊二位兄弟,引二萬兵,再進巴西,尋魏延、李嚴決戰。若得克諧,可斷蜀軍南北交通,大功在望;若不能勝,便自戰死於沙場!」朱武、秦明等聽他這般說,亦自無言。吳用點了兩萬大軍,教楊志為前隊,宣贊為後合,再尋舊路,往漢昌去。   李嚴、魏延兩軍,於閬中、安漢之地,屯兵待敵;聞吳用大軍南犯,相計議道:「賊寇數路取川,皆被阻擊,糧秣將盡。此一軍若敗,則西川安堵,漢業將復!」李嚴道:「賊軍越嶺而來,將軍引軍在前,某襲其後輜重,則不戰自亂。」延以為妙計,遂引本部軍,前往挑戰。楊志不敢輕進,待吳用中軍到。用笑曰:「魏延不過欲引我挑戰,卻分兵劫取後路。此等彫蟲小技,豈能勝我?」便叫楊志只管到前隊廝殺,又教宣贊,嚴密督防後路。楊志提兵,前取魏延,兩個交鋒十餘合,延便撥馬退。楊志麾軍進擊,漢兵退到山坡之上,一聲梆子,亂箭雨下;楊志驅兵攻打,不能寸進。連沖三次,皆被射退。看看天晚,正欲紮營休息,兩邊吶喊聲起,卻是魏延引兵從小路下來,乘機偷襲。宋兵雖眾,在這狹隘之處,各不能顧;延揮刀連斬數十人,沖得宋兵紛紛倒退,自相踐踏。楊志急分開眾兵,挺槍來迎。斗無十合,不敢戀戰,押兵急退。魏延乘勢追趕,一路掩殺。忽前面旌旗招揚,吳用統軍到,先佔住兩邊山坡,然後縱鐵騎當先而來。魏延急列隊抵禦,宋兵勢大,漸漸圍上。延左衝右突,不能出圍。到三更,卻聽背後殺聲大作,李嚴統軍前來。原來嚴本欲掩襲宋軍糧隊,卻看宣贊防禦頗嚴,遂改從小路來襲吳用中隊。腹背夾擊,宋軍不能抵擋,被李嚴衝陣而過,接了魏延脫身。吳用看廝殺多時,不得便宜,亦不敢糾纏,教且屯駐。   次日,吳用取宣贊後隊兵到,分楊志引本部,抄到山後夾擊漢軍;卻被魏延引精兵突出,截為兩段。待要往援,山頭亂箭滾石劈頭打下,山後李嚴親督軍馬,兩邊修削,楊志損折不少兵卒,方才退出。吳用只得復回營修整。卻又被李嚴分派士卒數百人,分作小隊,四處點火吶喊,晝夜擾襲;嚴又親引精兵,巡弋宋軍之後,截殺小股糧隊。吳用為護糧道,只得於沿途,險要處均設營寨,以備接應;卻又被嚴引兵破了幾個寨子,折兵數百。以吳用之才,本是聰明過人;然倡議入川以來,迭遭挫折,怨氣難平;今番關心則亂,恨不得將魏延、李嚴當場擒殺,挽回殘局,故而失了鎮靜;連設計策,均被李嚴、魏延識破。越發焦躁,更難平心謀劃。巴西一路軍,進退兩難。誰知待到八月秋高,魏延、李嚴二軍,竟棄寨而退。   原來小旋風柴進雖在襄樊,卻也關注川內戰局;聞吳用連番進兵失利,與林沖道:「加亮當初誇下大言,如今這般尷尬。然勢成騎虎,西川不定,中原不保。我軍與曹仁,拒戰數載,難以驟解。今某欲前往白帝,會同徐寧、阮小五諸位兄弟,從水路進川,以助加亮。」林沖沉吟片刻道:「員外說的是。卻須多少兵馬?」柴進道:「交州兵五千足矣。」沖許之。柴進遂引兵至永安。此時永安好漢,薛永守住白帝城,徐寧、阮小五、鄭天壽三個引萬餘軍馬,出雲陽之西,揀選險要處,下了水陸二寨。川軍在羊渠之東紮營,兩邊相距數十里,彼此攻伐,互有勝敗。柴進到永安,與眾人道:「西川處處分兵,欲使我自退,足見其無謀。今兩軍沿江上下對峙,彼易進難退,我易退難進。當先攻之,然後從中用計。」徐寧道:「吳班亦是西川老將,恐非易中計之人。」柴進笑道:「我自有安排。」遂先喚鄭天壽道:「你在西川多時,於這巴東之地,山形熟悉;可領五百精幹士卒,皆便裝短刃,選取山間小道,潛伏而進,如此如此。」鄭天壽領命去。柴進又喚阮小五道:「你引水軍船百隻,逆江而上,開到羊渠江面,作接應之狀;待我軍退時,便如此如此。」小五領命。柴進遂叫徐寧引六千馬步軍,大張旗鼓,沿江而上,赴雲陽挑戰。   西川劉闡、李劭守巴郡,吳班與馬勳、王士、向寵等守羊渠。聞宋軍水陸兩路,並進挑戰。吳班與眾商議道:「聞梁山賊被困於劍閣、巴西,因此南路蠢動;我若迎頭擊潰,彼必勢窮而退。」向寵道:「西川之地,易守難攻;我各守險要,敵糧運不繼,終無力進取,此亦劉循大人之大略。今若貿然出戰,設有不利,恐斷送全局。」吳班道:「將軍之言,雖則有理,然敵軍臨城下,倘使不戰,自縛手腳,任他圍我,終不利也。某自有計算,可勝敵軍。」遂教向寵守城,令馬勳領兵一千,從江南山間小道,抄襲宋軍之側。自同王士,領兵正面迎敵。徐寧兵到,兩下交鋒;戰無半個時辰,吳班麾軍後撤;徐寧卻不追趕。吳班翻身再戰,斗不多時,山頭殺聲大起,馬勳引兵撞出;徐寧早有準備,便揮動旗號,招呼江上水師靠岸;不多時,水軍戰船紛紛來,宋軍一部上了船,一部沿江岸朝東退去;徐寧自引數百騎,立馬舞槍,斷後交戰。吳班看了,亦令一部軍乘船順流而下,一部軍走陸上,隨後追襲。   水陸兩路,逶邐交戰,看看將到宋軍營前。忽然營頭一聲號鼓,柴進親引軍殺出。吳班奮勇上前,斗不多時,江上宋軍水師,卻把隊形轉過,反包抄川軍之翼。阮小五部下水軍,多在荊襄訓編數載;西川軍士,江上如何是他對手?阮小五自立於船頭,兩腳叉開,左手抱十數把魚叉,右手著力,看準西川船上軍校,一一揮出,無不穿胸洞腑,應手而倒。川兵大懼,小五又率十數個親信壯漢,躍過船去,提刀亂砍。一場只殺得川兵叫苦不迭。前面諸船,多被宋軍俘獲;後面待要轉舵走時,宋軍快船,截入隊中;更兼逆水,哪走得脫?川軍無奈,只得停靠岸邊,奔上陸路走。   此時吳班正引軍與柴進、徐寧酣鬥,卻被自家水軍潰逃上來。阮小五叫船上軍士,一起下岸追襲壓迫。吳班軍馬,反被衝亂。柴進、徐寧乘機麾軍掩殺。吳班看勢頭不好,引軍後退;此時從宋營到羊渠,數十里間,山陵後面,旌旗搖曳,不知多少兵馬;漢軍更是驚惶,多有死傷。王士奮力斷後,被徐寧一槍刺落馬下,結果性命。   吳班退到羊渠城下,宋軍已壓迫上來;急切間不得開門。向寵在城上看見,謂左右道:「賊軍至此,必有埋伏。今若開門,賊軍擁入,城不可保;若閉門,吳元雄軍覆,城亦不可保。未若殺出城去,救了元雄,同回守臨江。」遂令偏將召集城中百姓,在城頭擊鼓吶喊;自引城中精兵,開了西門,繞城卻擊宋軍左翼。原來柴進令鄭天壽伏兵城外,原欲等川軍開了城門,便好殺入奪城;不料向寵反從城南殺出,恰好擊住。兩下一場廝殺,鄭天壽那是向寵對手。眼看左翼軍亂,急向中軍求助。徐寧便要分兵救援,柴進厲聲道:「沙場對決,千鈞一髮,豈有妄分兵者!」回令鄭天壽:「拚死抵禦!」鄭天壽聞,咬牙道:「罷了,便戰死此處也好!」糾集黨羽,捨命抗擊。向寵雖精戰,一時也奈何不得。這邊廂柴進叫徐寧擋住川軍中路,自引精兵,轉從東門攻城;又叫阮小五引百餘壯漢,從水門下混入接應。戰到日暮時分,羊渠城被宋軍攻破,而宋軍左翼,亦被向寵擊破。鄭天壽帶傷十餘處,身邊只剩數十人。向寵、吳班看城已失守,遂西撤回臨江。柴進、徐寧也收兵自入羊渠整頓。   次日,徐寧謂柴進道:「今既奪取羊渠,可更催發後軍,前取臨江。」柴進道:「非也。逆流溯江而進,與敵尺寸相逼,非兵家良策。今既得羊渠,可一面守禦,一面分遣精兵,襲巴西之後。彼川軍精華,正據巴西而與吳加亮對峙。今擊之,必走;於是加亮可兵臨巴郡,我計成矣。」徐寧道:「柴大官人此策極好。」於是柴進自守巴郡,檢點了三四千精兵,令徐寧率領,襲取宣漢而去。   魏延、李嚴兩軍,正與吳用對峙,忽有探報,宋軍從宣漢,進逼蒙石、蕩頭而去。魏延怒道:「吳班、向寵如何守江?今既為敵所乘,我後路空虛。當急分兵,據住二關。」李嚴道:「彼眾我寡,又分前後而來,勢有不敵。未若退守德陽,屏蔽成都,兼聯結巴郡。」魏延怒道:「一退再退,待賊軍合圍,卻往何處退?正方何其懦也!必欲退,某自引本部兵去守蒙石、蕩頭!」李嚴亦怒道:「為將當審時度勢,豈可逞匹夫之勇!汝欲守蒙石、蕩頭,是自蹈死路;且勢又不及,文長奈何以國家之兵,為此兒戲!」兩個相爭不讓。魏延遂自引本部三千精兵,向東去了。李嚴看勢孤,在周圍山野,虛插旌旗。令部兵密退,卻於半途,埋伏精兵。吳用聞蜀軍兩路退去,初時以為是計。後探得明白,遂大舉進逼。卻被李嚴伏擊一陣,折了近千人;急整頓收拾,李嚴乘勢退守德陽去了。   再說魏延到蒙石、蕩頭,諸寨已被徐寧所據。延怒,麾軍攻打,不能得手。轉思量,便引軍走北路,抄掠宋軍後續輜重。但徐寧既據要隘,準備齊全,不為所動。魏延計不成,索性提兵東下,反攻羊渠。恰好吳班、向寵亦從臨江發兵東進。羊渠宋軍,去了徐寧一路,抵擋頗有些艱難。虧得柴進調度有方,阮小五臨陣發狠,鄭天壽裹傷苦戰,手足協力,方保城池不失。魏延、吳班、向寵正著力攻打,卻又有警訊自西傳來。原來吳用進兵安漢、墊江,絆住李嚴;卻令楊志引六千餘精兵,南下威脅巴郡。劉闡恐不守,急召東路諸軍回援。魏延、吳班、向寵亦恐後路被斷,只得西撤到涪陵。柴進、阮小五乃水陸兵進,佔據臨江;徐寧亦乘勢南進墊江,同楊志合兵近萬。此時乃漢新平七年,宋保義二年九月末,巴西郡諸縣盡皆屬宋。   吳用大半年奔波疲憊,終得一進,甚喜。一面令人往洛陽報捷,一面在涪水之西,聚南路諸將會議道:「自王師西征以來,賊眾狡黠。今番得全取巴西,臨巴郡,三萬雄師,圍困屢敗之敵。收川之功,便在眼前。」眾皆稱善。柴進獨道:「加亮,你原本策劃,四路並進取川。如今南北二路安在?」吳用道:「北路是馬孟起,聞報已迫近陰平、汶山;南路是蠻王孟獲,於今消息只說『鏖戰』。未知勝敗。」柴進搖頭道:「南中一路四個兄弟,久在蠻方。今進犯川內,又無大兵阻擋。但言『鏖戰』,不知何處鏖戰?」正說之間,忽神行太保戴宗自南中查探回來,說南中一路,大敗虧輸。吳用大驚,急聽報來。   原來南蠻王孟獲,因戴宗以南中全郡相誘;更兼楊林、周通、段景住、宋萬極力慫恿,答允出兵。然畢竟數年之前,損兵折將,歷歷在目。故而口中雖應允,心下實躊躇。與其弟孟尤商議再三。尤道:「既是這般漢將要出兵,不妨叫他為前部。若勝了,我等隨後取利;若不勝,亦不傷本族。」孟獲深以為然。便叫楊林等四將,引本部二三萬眾為前隊先行。獲自與元帥金環三節、董荼那,起蠻兵二萬為後隊。留其弟孟尤守諸方。   楊林等四將既統帥大隊出征,相議道:「建寧雍闓、牂牁朱褒、越雋高定,此輩豪帥,我等平日多有往來。可集中兵馬,先取永昌。然後三郡自然平息。」於是一面飛書聯絡三處豪帥起兵,一面一擁而進永昌。永昌太守王伉,雖召集民兵,竭力抵禦,怎奈賊勢浩大。戰有月餘,郡府城破,王伉遇難。楊林、周通、宋萬、段景住四個縱兵劫掠數日,又把財帛女子,獻與孟獲。自家在郡府中大擺筵席,每日縱酒狂歡,三更不散;日中高臥,好不快活。   如此過了十餘日,這天照例是酒池肉林,逍遙快活。吃到半酣,段景住忽道:「諸位哥哥且莫只顧飲酒。宋江哥哥在中原作皇帝,出兵平川,叫我等相助。這裡只打下一個永昌,離成都尚有許多道路哩。還是且進兵為好。」周通道:「他在洛陽當皇帝,三宮六院,何等快活。我等兄弟在這蠻夷之地苦了十數年,如何連暢快幾日也不許?」宋萬道:「段兄弟所言還是道理。且瞭解軍情,再作計議。」遂令撤了酒。喚過偏將道:「建寧、牂牁、越雋,軍事如何?」偏將道:「建寧雍闓、牂牁朱褒,皆已奪取城池。惟越雋一路,高定被馬忠、呂凱殺敗。」周通聽了,哈哈大笑道:「這般沒用的!那馬忠、呂凱手下,也不過幾千兵馬,如何高定這般窩囊!待我兄弟前去!」楊林道:「周通兄弟說的是!」四個遂點起二萬餘兵,殺奔越雋去。   楊林等四人,本非將才;麾下漢兵,也是三湊六合,有甚軍機?不過仗著久居南中,生性彪悍,因此倒也士氣如虹。十餘日,趕到瀘水之濱。前面卻有戰報,說建寧雍闓、牂牁朱褒兩路,前去增援高定,又被馬忠殺敗,斬首數千。楊林聽了,氣的暴跳道:「無能之極!」便親選了三五千精悍之徒,渡過瀘水,殺奔越雋而去。   那川將馬忠、呂凱,守把越雋,殺退高定、朱褒、雍闓三路豪帥。忽聞南中大眾,洶湧而來。馬忠道:「此輩賊眾,脅勇而來,我若畏縮,更漲氣焰。當迎頭痛擊,以挫其勢。」遂點二千精兵,出城迎戰。兩下相交,楊林擋住馬忠,川軍奮勇,蠻軍蠻橫,鬥了個不相上下。鏖戰半日,兩面山谷中鼓點大作,十餘處煙火起來。蠻軍恐有埋伏,陣腳不覺亂了。楊林心頭一慌,拍馬而走。馬忠乘勢掩殺,蠻軍丟盔棄甲。追出十餘里,西邊煙塵大作,卻是小霸王周通引兵來援。周通當先大叫:「誰敢與我交鋒!」馬忠便棄了楊林,去戰周通。無十數合,通早已手亂;虧得身後兵馬一擁而上抵住。兩邊混戰,呂凱看敵眾我寡,遂鳴金收兵。楊林、周通亦不敢再戰。   當夜,梁山四個頭領聚議。楊林道:「馬忠果然厲害。不可輕敵。」段景住嚷道:「甚麼厲害,我等有這許多兵馬,一擁而上,他便是鐵打漢子,也雙拳不敵四手!」宋萬道:「段兄弟所言甚是。明日我等分兵四隊,輪番攻打,卻看那馬忠、呂凱如何招架?」周通道:「俗話道:多多益善。不如將雍闓、朱褒、高定三路軍馬,一起召來。更助聲威。」楊林大喜:「此計甚妙。」   於是發出書信,召雍闓等三人,各引兵馬到此。高定一軍最近,接到書信,次日便來合營。其部將鄂煥,身長九尺,面目醜惡,武藝甚強。前番在越雋被川軍亂箭射傷手膀,惱恨不已。無十日,朱褒、雍闓,各自引兵會齊。三路豪帥之兵,良莠不齊,總有萬餘名;更兼隨營婦人、僕役,大營龐雜,熙熙攘攘,渾如集市一般。聯營十餘里,聲威逼人。   馬忠、呂凱在城頭看見敵軍雲集,相議對策。呂凱道:「賊軍雖眾,儘是烏合。且各營號令不一。更兼人數既多,糧草必有缺憾。我等且堅守數日,待彼相互離心,尋隙一舉破敵。」忠深然之。於是兩人督率合城軍民,嚴密防守,只不出戰。那梁山四寇,及南中三豪帥,看川軍不出,自以為得計;每日攻打,卻又不能得手。   楊林與雍闓等盡皆粗豪,也不以為意。只是兵馬眾多,日費糧秣無數,免不得四處劫掠,奪了糧草,及民間財富,一隊隊運送到營中。馬忠、呂凱看了,相計道:「破賊之時,便在眼下。」遂安排百餘壯士,潛出城,扮作鄉民、走卒,押糧入內。賊兵本無編製,更兼湊合而成,故無人發覺。又遣幾個年長軍人,扮作城中富戶,乘夜出到賊營中,見楊林等,送上金帛道:「城中軍糧將盡,市井謠傳紛紛,都說馬忠、呂凱欲棄城而走。我等皆是好百姓,特奉上金銀,乞大王、將軍入城之日,饒我等性命。」楊林大喜:「你等倒也乖巧。便饒你不殺,有何難哉?入城時,休忘了好酒大肉奉上。」周通道:「若有青春女子,亦莫忘留與大王!」老軍唯唯而退。楊林、宋萬等皆哈哈大笑:「周通兄弟賊心未改也。」周通怒道:「若說賊,大家都一般哩,偏生說我。」眾哄笑而散。於是更不以為備。   次日二更時分,忽報城內火起,又報川軍出北門而走。楊林等聞訊皆起:「定是馬忠、呂凱焚燒倉庫,棄城而走。今不要緊入城,恐糧草金帛皆被燒沒了!」於是各引軍馬,都去搶城。反倒無人去追襲出城之兵。殺到南門,見城門禁閉;金毛犬段景住帶了百餘個精幹嘍囉,架起雲梯上城。四下張望,不見一個川兵;遂下來開了城門,放入梁山軍。雍闓、朱褒、高定三路軍亦各自出寨,往城中擁去。各軍儘是強豪,都想入城劫掠,在南門黑壓壓擠作一團,互不相讓。不依隊伍,至有相互砍殺。   忽然身後自家營寨之中,火光騰起;接著城外不知何處之軍,抄襲而來。一時間,賊營中婦人老幼,哭聲震天。賊軍大恐。有的欲進,有的欲退;在城門口自相踐踏,更是混亂。須臾,四座大營,先後點燃;賊營中老弱,四下哭奔。川軍多少兵馬,卻繞城往南門殺來。賊軍雖眾,軍心已失;在這黑夜之中,又無後援,又不依隊伍,如何抵擋?惟抱頭鼠竄。亂軍中踏殺無數。楊林、周通、宋萬等各自拼出武藝,闖到外圍,那裡還顧的上整頓軍馬,只是一路潰奔。馬忠引數千川軍,隨後掩殺二十餘里,平明方歸。先前入城賊軍,有數百不得出,被呂凱率眾百姓,一一擊殺。越雋府城內外,賊屍佈滿。金毛犬段景住被隔斷城中,不能脫身;他尚要恃勇頑抗,被川兵弩箭射殺;朱褒在南門外落馬,被自家兵士踏死,有降兵認出屍首。馬忠、呂凱於越雋三戰皆勝,前後斬獲近萬,所得輜重甲仗,如山堆積。馬忠令將降人數百,盡皆正色儆告,勿再內犯,然後放歸;卻把朱褒、段景住等大小賊目數十顆首級,懸掛城門示眾。   楊林、周通、宋萬及雍闓、高定等一路潰奔,直過瀘水方止。收拾敗軍,使人回探消息。得報朱褒、段景住皆死,楊林等三個好漢,不禁悲慟不止。便是雍闓、高定,亦有些兔死狐悲之心。兩下相互埋怨,只得一面報與孟獲,一面便駐紮下來。卻又有放歸的小卒,陸續回營,俱說蜀將儆言,於是賊人軍心漸散。楊林等部下兵士,都思南歸。計無可施之時,卻巧神行太保戴宗奉吳用命,前來南中聯絡。楊林等以實情相告。戴宗因此回稟吳用。   吳用聞言,頓足道:「這幾位兄弟去南中多時,莫非智謀也有減退?南中蠻兵,不下數萬;奮勇北進,足動搖兩川根本。今乃枉自損兵折將,不能寸進,實損梁山威名!」卻看小旋風柴進微微一笑道:「軍師,某有一計,可復起南中之兵。」吳用道:「柴大官人卻有何計?」柴進不慌不忙,說出這個計來。有分教:南蠻虎狼動爪牙,西川英雄瀝肝膽。不知柴進計策如何,請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十八回:說孟獲蠻軍復入川,稱漢統蜀郡再行典     第一百十八回:說孟獲蠻軍復入川,稱漢統蜀郡再行典   且說梁山楊林、周通、宋萬等北進不利,反被馬忠、呂凱用計殺了段景住。吳用在巴郡聞訊,不由有些急躁。柴進道:「南蠻幾個兄弟,本非善將兵之才;更兼蠻王孟獲不肯出本族之兵,故而挫敗,也非意外。今可遣一人,先見孟獲,促其更發本族精兵相助;然後指揮蠻兵,北上取川,腹背夾擊,則巴蜀之地,可舉手而定。」吳用道:「何人可遣?」柴進道:「若更無他人,不才願往。」吳用道:「君以大宋廣公之貴,深入南蠻,毋太唐突?」柴進笑道:「同是為梁山大業,若西川不定,縱然封王,又豈可持久?」用默然點頭,遂使柴進同戴宗西行。戴宗於路謂柴進道:「南蠻王孟獲不肯出兵,大官人如何說動?」柴進笑道:「當初赤壁戰前,諸葛亮欲聯孫權抗曹,恐利誘不得,便以激將之法。某自入漢,在交州多年,知蠻人性耿直好勇,若故意蔑視激之,必能得手。」   兩個一路風餐露宿,不數日復入南蠻,就入蠻軍大寨見孟獲。獲道:「前番那宋江皇帝教我南蠻發兵,我已發本部兵北進,如今又來作甚?」柴進道:「我乃大漢廣公柴進也。今欲去借武陵番王沙摩柯、交州蠻王摩羅、摩沙之兵,攻打越雋。所得金珠米糧,願意盡奉於大王。卻須得假道南蠻,不知大王肯允乎?」孟獲道:「武陵、交州距此皆有千里,你如何借兵這般遠行?」柴進道:「南中地勢險要,非以蠻勇兵將,不能奪取。但南蠻兵太過無能,屢番被殺敗,故只得叫南蠻兵且退,自去借武陵、交州之兵來助戰。」孟獲聞言,心頭火起:「誰言我南蠻兵無能?你且與我斗上百十回合!」柴進笑道:「大王身雄力健,某自不敢冒失。但南蠻以數萬之兵,攻小小越雋,竟至於屢屢損兵折將,如此戰力,豈非無用得緊?」孟獲道:「休要胡言!這北進之軍,不過是本地漢人編隊,自然不能戰。莫要小看我南蠻!」柴進大笑道:「將軍欺我不識南蠻人物哉!大宋皇帝為收西川,安排四路軍馬十數萬,同時進發。南蠻一路,若能成功,則取西川易如反掌,大王亦能得南中諸郡城池米糧;如此重要,想大王必遣國中精銳為前部。此等兵馬既不過如此,則國中留守之兵,更必不能戰也。又聞那楊林等號稱南蠻四大悍將,才數戰,段景住送命,楊林、周通、宋萬喪膽。四將既已如此,餘者可知。南蠻雖號民風彪悍,今日觀之,名不副實,正好安保鄉土,無須再勞興兵,以免多傷性命。我自借他處蠻兵作戰。大王若嫌無利,我多送金珠玉帛,酬謝假道之恩便是。」   這番話說完,孟獲早氣的暴跳起來,連聲道:「你這廝欺我太甚,且叫你看看南蠻兒郎手段!」遂召金環三節、董荼那元帥,令擊鼓列陣,展示軍威。蠻軍寨中號角長鳴,皮鼓雷動。無多時,寨前排列萬餘蠻兵,皆是身長力大之士,多有青眼黑面,黃發紫須,耳帶金環,鬅頭跣足,體態各異。手舞蠻刀、鐵叉,腰插竹弓、羽箭,殺氣騰騰,威風凜凜。柴進看了,擊掌讚歎:「真精兵也!」孟獲道:「柴將軍還道我南蠻無能戰之兵麼?」柴進道:「大王有這般熊虎之士,何愁西川不能平定!方才是某孤陋寡聞,因此胡言,大王莫罪。」孟獲哈哈大笑,便叫點兵,欲親自北伐。柴進又道:「大王是南蠻之主,對付區區西川偏將,何勞親征?某亦在交州見過摩羅蠻兵,驍勇無比;今觀大王之兵,又勝交州兵多矣!如蒙不棄,敢請大王撥精兵數千,某願替大王引此軍北上,先奪了南中諸郡獻於大王,再進成都,擒劉循、劉闡出氣!」孟獲大喜道:「如此辛苦將軍了!」便喚元帥董荼那、大將忙牙長,引七八千蠻兵,盡聽柴進號令。柴進便教整備糧草,剋日出師。   沿途,戴宗暗問柴進道:「大官人既然說動了蠻王孟獲,為何不叫他全軍北上?」戴宗道:「若蠻軍大舉北進,則孟獲必親自統軍,我不得其權,一也。蠻人素無軍紀,倘大舉北上,殘破城池,屠戮漢家百姓,實為浩劫。今我借得七八千蠻軍,會同楊林等部,自足奪取南中諸郡;而蠻軍七八千,漢軍倍之,稍易掌握,可免地方塗炭。戴院長可回稟吳加亮,我這裡兵馬一動,早晚必沿長江襲巴郡之背。加亮可預備接應。」戴宗讚道:「大官人果宅心仁厚。」於是獨駕甲馬,兼程回復吳用去了。   柴進引蠻兵一路行進。他久在交州,與摩羅兄弟往來密切,深諳交接蠻人之道;董荼那、忙牙長麾下那些蠻兵蠻將,得了孟獲之令,又看柴進能言善辯,文武雙全,卻也佩服。行不數日,將出蠻方,忽蠻兵來報,帳外有人求見柴將軍。進使請入,見一老者竹冠草履,白袍皂絛,碧眼黃發,忻然而進。柴進行禮道:「先生此來,何以教進?」老者道:「將軍本漢人,卻引了這數千蠻兵,出征漢地,卻是為何?」柴進道:「實因西川劉循、劉闡為亂,因此奉大宋皇帝之命,前來皆南蠻子弟平亂。」老者悠悠道:「老朽雖居蠻方數十年,時聞中原之事,干戈迭起,變亂紛呈。曹劉孫三家割據,宋公明異軍突起,往來征戰殺伐,至今未休,卻使九州百姓,倒懸水火。前番宋公明借南蠻軍入成都,害了許多兒郎性命,亦叫川南漢民多遭磨難。今雍闓、朱褒、高定與楊林諸將征伐越雋,數月廝殺,屍積成山。將軍又欲率此間蠻兵北入漢地,烈火澆油,尚嫌百姓受烹不烈乎?」柴進聞言,沉默片刻道:「先生所言,全合大道。然今四海紛爭,所以民不得安。大宋皇上上承天命,下護生民,正位洛陽,欲清寰宇,使百姓安居。而西川劉循作亂,使寧寂之地,轉為兵刀之場。借蠻兵者,勢不得已。若能掃除叛逆,自然川、蠻皆得安生。」老者道:「蠻人安居本方,向無外患。將軍此去,使蠻兵多死傷,漢民遭屠戮,寧為安生?」柴進道:「某雖不才,卻也曉民為本之理。此去必嚴肅軍紀,悉心謀劃,不使蠻漢之眾,多受苦楚。」老者聽了,微微歎道:「如此,將軍可好自為之。宋公明登基洛陽,囊括中原,確有天子氣象。然自古登高者勢危,真待九州一統,更有如何,惟天意知之。將軍謹記。」柴進聽得毛骨悚然,上前請教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某乃孟獲之兄孟節也。」柴進大驚。節道:「某兄弟三人,長即老夫,次為獲,再次為優。今愚弟統帥蠻方,慣好逞武,至貪南中諸郡之地,屢出川境,實累兩族人民。將軍既是奉命而來,自當盡力。然一將功成,萬骨枯萎,卻不知悠悠冤魂,更於何處感皇恩浩蕩哉!」言迄,大笑三聲,長吁出帳。進深拜不止。   柴進送走孟節,自歎道:「不想南蠻之方,卻有如此異士!」感念其言,夜不能寐。次日更催促諸軍進發。不日抵達越雋,召集楊林、宋萬、周通三將,與雍闓、高定等豪強會聚。進叫排筵席,同董荼那、忙牙長一起召眾會飲。酒到酣處,柴進拔劍而起,厲聲道:「君等久居南蠻,皆號驍勇。今以數萬之兵,受阻越雋,區區西川偏師,扼我咽喉,寧有面目對家鄉父老,天下英雄?今某奉大宋皇帝與南蠻王號令,前來統領各軍,務須竭力奮戰,攻取越雋。有違令洩力者,斬無赦!」眾皆悚然。柴進便令進雄雞白犬,與眾人歃血立誓。雍闓道:「柴將軍既奉皇上、大王之命來,我等豈敢不從?只是前屢戰不利,士眾渙散。」柴進道:「某自有計策,諸君可安心相從。我聞前番三位豪帥各統部眾,互有防範之心,所以進退躊躇。須知北伐西川,乃大家同利,休戚相關,豈有損人獨利之舉?今某前來,二公不可存彼此併吞之意,倘有背盟之舉,某自引南蠻之軍擊之!朱褒部眾,我暫親領。二位大帥攻打越雋,誰個功勞大,便將朱褒部下丁壯婦孺,牲畜車輛,盡贈與他!」高定、雍闓兩個聞訊,自然各懷了爭先之心。於是眾人飲酒盡歡。柴進又使人密召楊林等三個兄弟前來,責道:「你等奉皇上之命,來此潛伏許多日時,如何一旦動兵,這般不堪,反害了段景住兄弟?今當戮力殺敵,以報手足之仇。」三人唯唯。柴進又令殺牛宰馬,大饗各軍士。陣前重申賞罰之令,並斬前番戰不力、帶頭潰逃者二十餘人號令,賞力戰拒敵者五十餘人。於是軍心復振。柴進將諸將所部汰弱留強,遣其傷殘兵卒及婦孺家眷各歸本寨,合楊林等漢軍與高定、雍闓部曲二三萬人,並有蠻族軍七八千,分作五路,殺奔越雋而去。   馬忠、呂凱在越雋,聞蠻軍重振而來,呂凱歎道:「今番再來,必是大敵。我等若欲自保,當速撤離此郡,也能免一城塗炭。」馬忠道:「奉命守土,豈能不戰而走?」遂督率本部,往各處要隘守禦。忠、凱雖是良將賢臣,怎當得小旋風柴進亦非等閒,更兼蠻軍數萬,五路殺來,彼此呼應,節節進逼。馬忠一日三戰,不能退敵,只得回守郡府。柴進率大隊近城,吩咐董荼那、楊林與雍闓、高定二豪帥各引大隊,築起土圍長牆,將越雋四處道路皆封得嚴嚴實實。更分一部軍守禦各處圍牆,大隊駐於其後,押運糧草,策應守禦。吩咐倘城中川兵出戰,各守圍寨;川軍若破圍而出,則以大軍上前圍擊。柴進自引忙牙長部三千蠻軍並周通、宋萬部五千精強漢兵,卻走建寧郡,迂迴攻朱提。馬忠、呂凱在越雋雖有所聞,怎奈四面蠻軍圍困嚴密,不能衝出。朱提守兵少,哪裡抵擋得住一般虎狼?不數日城破。柴進進城,把倉廩布帛賞了軍士,卻嚴禁擄掠。一面安頓百姓,一面親率部眾,星夜出城,渡過瀘水,再據卑水,取闡縣。至此越雋川軍後路斷絕。柴進一面分遣人馬,奪取各處要隘;一面傳檄越雋諸縣,但凡降者,皆不問過。又遣人往各處嚴肅軍紀,禁殺戮劫掠。各處縣鎮既聞郡府被圍,又不見救兵,逐次歸降。   馬忠、呂凱在郡聞訊,再相計議。呂凱道:「今四面是敵,恐難與抗衡。」馬忠道:「公欲如何?」凱道:「聞此番敵軍統帥,卻是柴進。久鎮交州,安民固本。若為百姓計較,未若迎降。」馬忠怒道:「某以季平忠臣,奈何這般畏死!今某自引三千軍出城與敵決戰,任季平投降逆賊!」呂凱道:「德信有以死報國之志,凱何嘗相虧!然今大勢已去,恐久困之下,禍害滿城。德信既有此意,可引軍出城襲取闡縣。倘能得手,圍困可解。凱留守越雋,城在人在,決不偷生!」馬忠握凱手,各自唏噓。於是忠引軍出城,抄小道往闡縣去。行到半途,鼓角齊鳴,左右伏兵殺出。柴進在大旗下叫道:「馬忠將軍何不早降!」忠大怒,拍馬前進,卻被蠻兵緊緊裹住。後面周通、宋萬引兵截斷,前面南蠻大將忙牙長挺槍來戰,馬忠迎住,無數合,左右士卒已紛紛投降。忠見大勢已去,棄了忙牙長,轉往敵軍中陷陣。未多時,受刀傷箭創二十餘處,渾身上下血流如注,兀自大呼鏖戰,力竭身沒。柴進叫厚葬馬忠並戰死士卒,卻將投降川兵好生安撫,使為前隊,來攻越雋。董荼那、楊林、雍闓、高定等亦各起兵馬,團團圍住攻打。越雋城兵馬稀少,如何抵禦?不一日,已搖搖欲墜。柴進卻令退兵,使馬忠部下兵卒,入城送勸降書。呂凱在城中覽書,盡言獻城保民之意,言語懇切。凱看罷,泣涕半夜,遂留書使部下官佐舉城投降,自入後堂,自縊身亡。   柴進既定越雋,南中諸郡,皆為所克。乃就歸降官吏中選拔賢能,使各守地方,並曉諭民眾:「南中交戰,多有殺戮,今日初定,後將交割南蠻。諸位子民若有顧慮,可出城北投川內,或入雍闓、高定屯寨中,以為安生。然道路崎嶇,務須三思。」又使楊林、周通、宋萬等分派部下,鎮守諸郡。一面將倉廩中金帛、錢糧,分運回蠻方,獻給孟獲。一面召雍闓、高定,分朱褒部曲與二人,並囑托道:「二公久居南方,百姓多賴安護,今孟獲大王將割諸郡,公等庇佑百姓,莫令委屈。」二人平白得了許多部曲,自然滿口應諾。柴進遂留楊林鎮守南中,自率忙牙長、董荼那部蠻軍,與周通、宋萬部漢軍,共二萬餘人,沿瀘水到長江。此時巴郡之北到涪水,盡為宋軍所佔。李嚴守德陽,也只勉強扼住一線。柴進這兩萬蠻勇之兵,協一掃南中之勢,殺出瀘水來,正是洶湧十足,川軍各處隘口,連被打破。吳用聞訊大喜,親往柴進軍中相迎,擺酒相賀。進道:「今南中已定,可併力攻取巴郡。」吳用道:「巴郡尚有一二萬守軍,急攻南下。可分兵在此圍困,卻以一路走犍為直取成都,川軍首尾不能相顧,必為我破!」柴進道:「如此,加亮引兵在此圍困,某自引南中之軍進成都。」吳用道:「蠻族兵士,向無軍紀,縱令入蜀,不利安穩。不如文引率蠻軍留於此,善加籠絡;某自引軍入成都。」柴進道:「如此,自從大司馬之命。」   於是吳用整頓諸路軍馬,使柴進、徐寧、阮小五等引軍圍困巴郡,自與白面郎君鄭天壽、丑郡馬宣贊、青面獸楊志等引精兵一萬,及周通、宋萬所率南蠻漢兵萬餘人,浩浩蕩蕩,取犍為而去。那鄭天壽久在川中,熟悉道路,吳用前番攻滅劉備時,亦曾一路交戰而過,地理多記憶,麾下又帶了許多川籍兵卒為嚮導;更兼前番柴進攻取南中,許多難民一路奔走,盡揚梁山軍之威。此時西川之兵,分於劍閣、巴郡兩處,內實空虛;宋軍所過城關,紛紛陷落。劉循在成都聞訊,大驚失色。情急之下,只好飛書抽調劍閣、巴郡兩處軍馬回援。巴郡諸將接令,齊聚相議。向寵道:「今巴郡強敵環視,倘若抽此處之兵北援,恐救不得成都,反斷後路。」吳班道:「成都勢急,若不回援,被賊人攻破,何以得成?」魏延道:「聞成都尚有守兵萬人,如何不能抵擋?偏生抽調巴郡之兵。若無巴郡牽制,只怕成都縱然守住旬月,也是坐以待斃!」劉闡道:「文長此是何言!今吾兄益州伯尚在蜀郡,我等俱是部屬,聞主公有難,豈能不回救?」魏延道:「我等為興大漢,反宋賊而盟,卻不是君臣主從!將軍若要回救成都,但請自便,某獨守巴郡!」兩下爭論不休。劉闡、吳班恐夜長夢多,遂引本部軍馬,連夜出巴郡,向北開撥。魏延、向寵自留巴郡。至此漢軍分崩已成。吳班、劉闡出得巴郡,便逶邐朝西北進發,只待馳援成都。行到漢安,兩邊鼓號齊鳴,吳用全身披掛,麾軍殺出。班、闡見事以至此,唯有併力死戰。奈何川軍奔走多時,驟然遇伏;更兼梁山猛將楊志、宣贊往復衝殺,勢不可擋。鏖戰半日,背後徐寧又引兵追襲而來。川軍腹背受敵,大敗虧輸,斬首數千餘級,存者紛紛歸降。川將馬勳被宣贊劈倒鞍前,劉闡為宋兵所困,反覆衝突數次,不能出圍。吳用望見劉闡,遙遙語道:「劉闡!汝之罪盈天,今日還不早早自縛請罪!」劉闡切齒罵道:「草寇!偶爾張狂,這般忘形,吾觀汝之壽行,亦如日偏西!」吳用大怒,令刀矛手齊齊圍上,將劉闡亂槍刺死。闡揮刀力戰至死,罵不絕口。吳班、李邵因在前隊,奮力衝突得脫,敗兵無三四千,狼狽往成都而去。吳用遂整大軍北上,沿途縣鎮,有降者,有不降者。吳用每克一處,免不得殺傷懲戒,於路過來,二十餘處關隘城池,多是腥風血雨,江流悲哭。   劉循在成都,抽調劍閣費觀半數軍馬自固。費觀既去,馬謖兵微將寡,雖要防守要隘,卻是兵力不敷,捉襟見肘。朱武、秦明數萬之兵,乘勢連番強攻,無數日,竟將劍門天險踏過,馬謖引敗兵退回成都。秦明、朱武驅兵大進,直趨德陽亭。龔旺、丁得孫被困於川內山間多日,今始得脫身。然缺糧數月,僅憑搜刮民間,掘鼠羅雀充飢,士眾兼以潰散、戰死、病餒,已不滿三千,多數疲敝。龔旺、丁得孫兩個亦只剩得行銷骨立,兩個扶著石秀靈位,見了梁山兄弟,禁不住放聲痛哭。秦明本是火暴性子,見自家三個兄弟,一死兩傷,皆是這般淒慘;又聞此間百姓,多助川軍攻伐,禁不住勃然大怒,先令扈三娘引兵五千,去攻江油。一面縱兵屠戮鄉民,朱武勸阻不住。宋軍在江油左近,殺略數十鎮落,死者萬數,血流盈谷。   劉循聞訊,頓足無計。須臾又聞南路巴郡軍馬北援,於路中伏,折損大半,劉闡陣亡。循傷手足之情,痛哭失聲。待吳班、李邵引殘兵數千亦入蜀郡,總計左右兵馬,不滿二萬。卻報秦明、朱武引軍從東北殺來,馬超引軍從西北殺來,吳用引軍從南面殺來,四下聚合,聲威驚人。劉循雖非無膽庸才,見此情形,早已慌了,召集眾臣道:「諸公先前多勸我起兵反宋,以興漢室;如今卻待怎好?」連問三遍,眾皆無語。忽張嶷挺身而出,慨然道:「主公,自君郎老主公入蜀,傳至主公,於今三世。當先公季玉時,劉玄德入川,奪占基業。而主公興義兵,衛漢室,復領兩川。宋江篡逆,公又率益州之眾,舉義傳檄,連誅賊首,震動天下。此皆名垂青史之功也!今敵大軍四下雲集,主公何不整頓軍馬,號召百姓,與彼決一死戰。縱然兵敗身亡,也堪稱轟轟烈烈,何愧祖宗!」此言一出,眾皆稱是。劉循顏色稍緩,奮然道:「伯歧此言甚好!孤當與逆賊一決雌雄!」遂令黃權、馬謖、張嶷等整頓軍士,只待背城借一。   循自歸府邸,卻又愁緒上來,借酒相澆。約到四更,沉沉睡去。次日再召文武前來議道:「賊兵四下雲集,漢室久懸無主,不能號召軍民。今孤欲自繼漢統,以狀興漢威勢,若何?」眾皆失色。黃權道:「主公今又兒戲耶?公所以能率義士,抗強敵,為有忠保漢室之名。今倘自登帝位,是篡逆也,與宋江何別?更仗何道義討賊?」劉循道:「孤乃大漢宗室,如何與宋江草寇相等!」卻看張嶷搶出道:「若論宗室,公自比劉玄德何?玄德仁聲遠播,麾下文武濟濟,一旦稱帝,須臾敗亡,公豈能蹈覆轍,為此大逆!玄德得民心久矣,雖死,尚有忠臣相殉。公今以漢室忠臣而死,俠骨流芳;若自篡逆,以賊臣死,豈不遺臭萬年!」劉循大怒,斥令武士推出斬首。張嶷面無懼色。龐羲急出來相勸:「主公欲立大事,何須先殺自家武將?」循方揮退張嶷,並道:「吾為漢室,以一州之力抗天下之暴歲余,心已無愧,如何不得為帝?今縱身死,也得以帝殉國,豈不快哉!」眾官皆面面相覷,無語而散。   次日,劉循催促龐羲,籌辦典禮。然成都官吏,散去十之五六。一面重立宗廟,無非把劉備當初所設漢室之廟,整備一番,草草湊數。過不數日,籌劃尚未齊備,而成都四野,敵情漸進,軍民風聲鶴唳,一日數驚。劉循心更急迫,連番催逼。龐羲不得已,草草備下典禮,遂築壇於成都之南,排布五色五方,召集軍民,行登基大禮。劉循登台致祭,使龐羲宣文;台下文武軍民,齊呼萬歲,然多人音若游絲,沉沉不起。劉循卻也顧不得,只看鐘鼓齊鳴,旌犛飄舞,不禁臉帶笑容。乃拜黃權為丞相,魏延為大將軍,李嚴為車騎將軍,吳班為驃騎將軍,馬謖為征西將軍,向寵為後將軍,龐羲為太尉,費觀為衛將軍,張嶷為右將軍。乃祖劉焉,父劉璋,弟劉闡,及川中屢戰死之張任、嚴顏、泠苞、鄧賢、劉瑰、雷銅、吳蘭、王連、馬忠、劉湘、劉巴等百許人,各加追諡。其餘文武俱有升賞,又令大開倉廩,犒勞三軍。這才欣欣然轉回成都。後人有詩歎道:   賊寇交錯皆謀逆,宗室紛擾各稱尊。可憐漢家社稷事,幾處覓得為臣心?   劉循既登帝位,使費觀總督蜀郡軍馬,以抗宋軍。不二日,報有軍馬從東來。正是:九重方乘諸侯意,一將又驚庶民心。不知此路軍馬為誰,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十九回:怒方寸猛將奪孤城,謀千里賢臣獻良策     第一百十九回:怒方寸猛將奪孤城,謀千里賢臣獻良策   且說漢興平七年臘月,劉循於成都稱帝,改元復安,冊封群臣。循自在成都宮中,尚思度調遣兵馬錢糧,以抗宋軍。忽報魏延、向寵引數千軍,殺退宋軍阻截,從巴郡回。劉循大喜,謂黃權道:「魏文長剛勇無儔,今回師相助,成都無憂矣。」吩咐左右,準備迎接。無一個時辰,宮外又傳報,魏延進了成都,並不駐紮,卻殺奔皇宮而來。劉循大驚:「彼欲何為?」黃權道:「魏延此來,必是欲圖陛下。」劉循怒道:「朕乃大漢天子,彼欲圖朕,便是謀逆!」黃權道:「可召集城中官兵抵禦,臣願一行。」循便使黃權出宮,調吳班、李邵等川兵來護駕。一面親自召集衛士數百,集結於宮門抵禦。   過不多時,宮外喊聲大震,近侍報道:「魏延引無數軍將宮門圍住,揚聲欲縱火攻打!」劉循大怒:「豎子這般無禮!」親自披掛登門樓。只見宮外街口,「漢」字大旗招揚,魏延滿面風塵,手提大刀,立於旗下,排布開數千兵馬,刀槍劍戟,如林密佈。劉循探出身,指魏延道:「魏延!汝既奉漢室旗號,便當忠君報國。今朕已繼漢統,汝何敢造反!」魏延冷笑道:「劉循,汝兄弟先前勾結宋江造反,逼弒先帝。今番又自篡逆,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誅之,尚指我為造反耶!」回顧左右,厲聲道:「得纂賊劉循首級,賞金五千斤!」劉循待要再說,魏延摘弓搭箭,倏地射來。循急縮身閃避,掛落頭上冠冕。魏延更不答話,揮軍攻門。延眾齊聲吶喊,攀爬而上。劉循使宮中衛士,亂箭齊發拒之。一邊守禦,一邊尚待吳班、黃權等引兵來援。不料上下酣戰了半日,不見外兵來援,魏延部下聲威卻是更盛。宮中衛士,死傷甚多。魏延令軍士抬起大木,撞擊宮門。劉循使宮中以火油傾倒其上,發箭燃之。延又令軍士亦縱火,冒煙乘機攻打。劉循衛士漸漸抵擋不住。魏延更使人四下呼喝道:「劉循為漢宗室,自篡帝位,乃與漢賊曹丕、宋江無異!凡助他者,皆是謀反,諸軍無自誤!」循兵又久不見援軍來,於是漸亂。魏延軍士從側門翻越宮牆,殺入院中。劉循倉惶退往內殿,衛士多有乘亂潰散,左右不上百人。循緊閉殿門,延眾一擁而入,團團圍住。循使軍士上殿屋,拋瓦擊之。延兵被打倒數十人,一時不能入內。   劉循聞殿上殺聲不斷,心頭惶恐。忽報先前派出宮探聽的近侍歸來,循急喚問道:「城中各營兵馬,如何還不來護駕?黃丞相安在?」近侍稟道:「黃丞相、吳將軍與城中諸軍,多各守營盤,不來救駕。馬謖本部之兵,更反助魏延圍宮。」劉循又問:「城中百姓,消息如何?」近侍道:「百姓多言陛下不及劉備,無人願意救應。更有送乾糧飲水與魏延軍者。向寵更引本部巡行街市,何人敢出頭?」劉循聞言,長歎一聲:「如此,朕勢敗也。」不禁潸然淚下。忽殿外喊聲暴起,一人飛奔來稟道:「亂軍砍開殿門,殺了進來,陛下可速走!」循慘然道:「今得為帝,身殉社稷,有何遺憾!若棄國而走,無挽大局,徒使後人笑。然朕崩之後,漢室亦亡矣!」回顧左右,謂身邊數人道:「朕死國乃本分,汝等不必陪我,可各自逃生。」此時延兵在宮中放火,四下煙霧瀰漫。循道:「為漢天子,不可身死賊手。」遂自提了寶劍,蹣跚走到後殿,自縊身亡。   片刻,魏延親引兵突入宮內,聞劉循已死。原來延在巴郡,為柴進所困,軍糧漸漸匱乏。又以巴郡為梁山軍盤踞已久,城中民意,恐難保不失,遂同向寵引軍突圍。於路殺退梁山幾隻偏師截擊。將近成都,卻聞劉循稱帝消息。魏延勃然大怒道:「這廝先前以玄德公稱帝為由,與他兄弟勾結宋江造反,害了玄德公性命。如今自家卻為這大逆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遂同向寵一路驅兵,殺入成都。這劉循稱帝,原本是自知覆亡在即,舉措癲狂;成都軍心民意,盡不在他。魏延之勇,川中無人可及,又有哪個敢出頭抵抗?更得馬謖為內應,一路無阻,圍攻皇宮。劉循不能招架,反送了性命。算來自登基稱帝,於今一十三日耳。後人有詩歎道:   為臣已半世,稱帝才幾時?身死神俱滅,戀戀逐浮雲。   魏延提兵入宮,須臾馬謖亦來。但凡劉循部下棄兵投降者,及近侍、宮人,皆不殺傷。後殿尋得劉循屍首,暫以棺木收斂。一邊使人救滅余火,便與謖商議。謖道:「今殺得劉循,然偽宋幾路大軍皆近,須得整合全城之力,方好抵禦。成都眾將,雖不滿劉循稱帝,畢竟西川一脈,難免兔死狐悲。將軍可就邀彼入宮相見,共商大計。」魏延道:「彼若不從我計,如何是好?」馬謖道:「今敵強我弱,若不能協力抗衡,則大計必敗。西川諸公,亦是明人。將軍以誠摯動之,料無不成。」魏延冷笑道:「川中文武,朝三暮四,難以盡信。某於宮中埋伏精兵,彼若不從,便突出殺之,並其軍馬,然後抵抗宋江。」馬謖沉默多時,亦只得稱是。魏延遂打掃宮殿,使人邀成都文武,都來赴宴。一面安排五百刀斧手在宮內,一面使向寵引精兵一千,巡行城內,以防有變。   原來西川眾文武,自劉循稱帝,各懷惶恐。魏延攻打劉循時,無人救援。待延殺循後,使人邀眾入宮商議,眾更狐疑。彼此咨詢多時,各帶隨身衛士,持刀帶甲,入宮相見。西川文武數十人,所帶甲兵數百,排列殿前,刀光劍影。魏延、馬謖布宴,各延請入座。諸人面上客套,彼此肚腸。酒過一巡,魏延道:「劉循身為宗室,叛漢篡逆,已然自裁。今宋江反賊,兵近蜀郡,如何抵禦,尚望諸君共決。」吳班道:「文長既殺劉公,必有打算。願聞尊意。」魏延道:「成都軍馬,尚有二三萬。背城借一,未必不能破敵。然須得推舉一人為首,發號施令,共擔進退。倘各自為戰,必為敵破。」費觀道:「文長將軍欲舉何人為首?」魏延道:「非某自誇不謙。去歲我等舉義時,所授官祿,某為車騎將軍,次於劉循。今循已叛死,且某征戰多時,頗曉軍事。諸君若無異議,某便自舉為督,統領此處軍馬,誓與賊人決一死戰。」西川諸人聞言,面面相覷。費觀冷笑道:「我道文長欲舉何高人,卻是毛遂自薦。然去歲舉義時,吾等共推劉大司馬為首,文長官爵,亦為其所封。今文長既殺劉大司馬,反以彼時官爵邀誇,寧能對天下乎?」魏延道:「縱不以此為據,某亦是大漢征西將軍,足統成都軍馬乎?」吳班道:「征西將軍,乃劉玄德所封,如何作數?」魏延道:「玄德公一世英雄,為帝數載,成都百姓無不念其恩,如何不作?」費觀道:「劉備自封為帝,本是篡逆,故為天下所攻,身死名裂。文長亦一時豪傑,何以此自誇,貽笑大方!」魏延大怒道:「汝昔日勾結宋江背反,使鼠輩坐大;今敢辱我舊主,吾誓不罷休!」挺劍而起。費觀亦拔劍道:「魏延!汝莫不知進退。此處是西川地盤,我等敬你勇武,禮讓三分;汝若要恃強相欺,莫非我西川寶劍便不利!」兩個席前相對,川軍吳班、李邵等皆拔劍,魏延埋伏於殿後刀斧手一擁而出,與川將帶到殿前甲士,各自排列隊伍,耽耽相對。宮中一時肅殺。   忽一人拍案而起,厲聲道:「宋魏二賊未滅,變亂迭起,此漢室傾覆危亡之時;而諸君俱為漢臣,尚作此意氣之鬥!若欲尋死,何不皆自刎當場,以圖爽快!」眾視之,乃黃權也。權自取佩劍,大步走到中間,先謂魏延道:「文長將軍,不知將軍所部,有多少軍馬?」魏延道:「精兵八千。」黃權笑道:「過矣。以某觀之,四千有餘,五千恐不足。憑將軍此軍,能勝賊宋五萬之眾乎?」魏延道:「某但知殺敵效死,何計勝敗!」黃權又笑道:「然則將軍亦知力有不逮也。」乃轉問西川眾人:「諸君自度,可有武勇能勝魏文長者乎?」眾相顧無語。黃權又道:「今賊軍壓境,當合力抵禦,方有望興漢室;似諸公等各懷舊怨,爭鬥不休,非助逆宋,卻欲為何?」乃高聲宣道:「黃權在此為誓:今漢室危亡,懸於一線。山河悲慟,壯士扼腕。某誓捨死相效,圖挽社稷於萬一。今願舉魏文長為督。西川眾人,與某同心者,可共盟誓!」舉劍在左臂割開口子,瀝血以盟。魏延亦大步上前道:「某生為漢將,死為漢鬼,今誓率所部將士,與賊決戰,雖身碎首斷,無以為恨!」刺臂歃血立誓。眾見此,皆振奮。川將張嶷挺身而出,宣道:「某前後跟隨數主,心屬漢室。今願與二公同!」亦盟誓。殿中諸人,相隨一一出盟。   黃權又令人取酒合飲。飲畢,眾皆擲杯大笑。黃權謂魏延道:「今數戰不利,益州多失,惟余蜀郡。敵南北進逼,文長有何高見?」魏延慨然道:「成都軍馬,將近三萬。糧草錢餉,堪抵一年。更得眾人協力,文武濟濟,此大有可為之勢。梁山草寇,自攻川來,已過年餘。今轉戰千里,必然疲憊,看某力戰吞之!」權贊其氣,於是各自散去。   次日,眾人會商,共舉黃權為太師,總領政務;魏延為大將軍,總督軍事。又以諸侯之禮安葬劉循。黃權灑淚相祭道:「君於權實有私恩。今不合稱帝,亂國法度,而沮民意。權不敢以私廢公,亦不忍因公忘私也。」使龐羲安撫劉循、劉闡家屬,送出成都,避走他鄉,以免兵禍。一面出榜安民,鼓舞軍心。忽報吳用引軍從南殺來,距成都無二十里。魏延起道:「吳用乃宋賊手下第一個爪牙,今既前來,看某斬之!」費觀道:「敵強我弱,何不憑城堅守。貿然出戰,萬一有失,如何是好?」魏延道:「若是困守,待敵合圍城中,悔之莫及!今自當乘彼分三路來,迎頭痛擊。若能擊潰吳用,則川南可復!」費觀力諫,魏延只不肯從。遂同費觀、馬謖點兩萬兵馬,出成都南下相迎。   原來吳用引軍二萬,一路北進。將到廣都,聞劉循稱帝,自笑道:「這廝草草登基,足見心志已亂。」不兩日,又聞成都變故忽起,魏延殺得劉循。吳用更喜:「賊軍已自相火拚,劉循既死,魏延同川軍必然再起內訌,成都唾手可得也!」遂令加緊進發。忽報前面有漢軍來。吳用不敢造次,令排開隊伍,只見魏延全副披掛,立馬陣前,左右費觀、馬謖。吳用心頭一驚道:「不想彼尚有如許戰力。」正思度,魏延拍馬殺出陣來,厲聲道:「吳用賊子,定軍山不曾取你性命,今番休要走脫!」舞刀奔旗下而來。小霸王周通不知好歹,挺槍上前迎戰,無三合,大敗而歸。魏延縱馬追殺,青面獸楊志急出截住。兩個戰二十餘合,吳用恐楊志有失,令宣贊、鄭天壽引兵左右殺出夾擊。費觀、馬謖亦麾軍上前迎住,兩邊混戰正激,忽然梁山軍背後殺聲大起,一彪軍撞來。吳用大驚,急令鳴金且退。怎奈被兩下夾擊,雖賴他調度得法,亦頗損折了些兵卒,南退十五里方才紮住營頭。   魏延、馬謖追殺一陣,回看敵後殺出之兵,卻是李嚴。原先在廣漢守禦,因聞宋軍將合圍成都,撤軍回援,卻碰上這裡廝殺,因此出來接應。魏延、馬謖與之重會,甚是歡喜。嚴本劉璋部下,與費觀亦甚交好。彼此相賀。賀畢,論起眼前軍機,李嚴道:「敵眾我寡,文長卻輕以大軍出擊,豈不冒失?」魏延道:「吾之用兵,向以攻代守,多有所獲。正方安得輕吾?」李嚴道:「非輕文長也。今北路秦明,西路馬超,皆距成都無數十里。文長把蜀郡兵馬,大部開出,若敵軍進圍成都,斷我後路,豈不坐斃?」魏延道:「只要擊潰吳用一軍,縱然失了成都,吾游戰川南諸郡,亦足抗賊宋!」李嚴道:「敵軍自荊州入川,所部雄厚;文長縱能擊敗吳用,難以盡數剿除。而成都一失,不僅川內人心俱無依托,且南敵未清,而北敵又至,腹背夾擊,我又無城無糧,如何支撐?文長熟思之。」馬謖、費觀亦道:「正方所言甚是。」魏延低頭道:「只是今軍馬已動,若不獲全功而反,今後更難運作。」沉吟片刻道:「如此,今夜吾親引兵馬前去劫寨。若能勝的吳用,則進退皆有餘裕。若不能勝,便收兵回川。」馬謖道:「劫寨之兵,不在多少,在於出奇。可分兩路軍為策應。」魏延從之。便請李嚴、費觀守寨,自同馬謖點五千精兵,分前後二路,來劫宋軍營寨。   再說吳用白日兵敗,退出十五里,探得白日殺出奇兵乃李嚴,反撫掌大笑。周通問道:「那李嚴如此厲害,哥哥為何反笑?」吳用道:「李嚴原守廣漢,威脅我側翼。今棄城來此與魏延匯合,正好利我一網打盡。」楊志道:「然魏延本是強對,今更添李嚴輔佐,何以當之?」吳用冷笑道:「魏延惟恃勇耳。今率傾城之兵,南下攻我。其成都空虛,必被秦明、馬超所動。我只要堅守數日,彼軍後路自亂。那時乘勢攻擊,魏延可擒也。」楊志等皆拜服。吳用又道:「只是彼慣好出奇弄險,白日小勝,夜來恐他劫營。」遂令全軍,把前營空出來。卻使宣贊引軍埋伏左營,鄭天壽引軍埋伏右營,吳用自引兵屯於後營,又廣發斥候巡哨,嚴加防範。   四更時分,果見許多漢軍,踏月而來。近到前營,魏延將手中刀一揮,當先殺入。便聽四下梆子亂響,吳用親率大隊出後營。用手提寶劍,腕懸銅鏈,全副披掛,哈哈笑道:「魏文長今日中計,還不投降?」延大怒,指吳用罵道:「無信腐儒,今吾誓取汝首級!」拍馬舞刀,便沖吳用。吳用左邊周通,右邊宋萬,一起搶出抵住。魏延精神抖擻,奮威力戰二將。斗不數合,兩邊火把搖曳,宣贊、鄭天壽各引兵撞出。漢軍三面受敵,不由先亂;魏延只好棄了二將,押隊後撤。吳用哪裡肯捨,揮劍發令,三路宋軍一起追襲前去。方才轉過山頭,馬謖引兵殺出,截住追兵。彼此混戰一陣,漢軍人少,且戰且走。吳用使宣贊、鄭天壽在前,自提兵在後追趕。一路逶邐廝殺,將到漢營,魏延、馬謖翻身再戰。宣贊、鄭天壽正待相迎,山谷裡金鼓齊鳴,李嚴率精兵殺出,將宋軍截為兩半。宣贊、鄭天壽奮力死戰,後面吳用又驅兵殺來,兩下相鬥,將近天明,宋軍收兵南去。漢軍鏖戰半夜,亦自歸寨。   吳用既回本寨,加緊發斥候打探漢軍軍情。未幾,果聞漢軍拔寨北回。用大喜道:「必是秦明、朱武兄弟逼近成都,魏延因此會師去救。我等急追,使之不得便利退回——雖然,須多謹慎,免墮其計。」於是使楊志、鄭天壽為前隊,自引後隊,待要出發追襲。忽又有金槍將徐寧,因巴郡已得,長江上下再無漢軍,故奉柴進之命,引精兵五千前來助戰。吳用大喜,遂會同一路,追襲上來。魏延、李嚴等果是因聞成都告急,故而緊急北援;如今被吳用尾隨追襲,待要回師決戰,用又不戰;只得且戰且走。延雖親自壓後,卻因己軍心有旁顧,免不得損折一些軍士。待到進城,黃權言北路敵軍已近。次日,便報秦明、朱武三萬餘軍,到城北二十里紮營。吳用南路宋軍尾隨而來,亦安營紮寨,距城十五里。兩路宋軍一南一北,恰如猛虎雙顎,將成都牢牢咬住。城外連營幾二十里,旗號廣佈,火鼓如星。城中軍民,都不禁惶恐。   魏延離城出戰,徒勞無功,又被宋軍困住,口裡雖言不懼,心中難免煩憂。出城連戰數次,不能得利。未過數日,又有萬餘軍馬,從西而來,旗號乃西涼程銀。前隊盔甲嚴整,端的人強馬壯。延遂謂諸將道:「馬超世受國恩,甘附宋逆。今彼不親來,卻遣偏將程銀統兵。且前部雖然精銳,後部隊形散亂,軍伍不齊。我欲開城擊之,倘能得手,可挫敵銳氣。」言罷,眾人多面面相覷。李嚴先道:「文長何嗜戰至此。今我城中兵才二三萬,外敵無慮六七萬。惟待堅守城池,待彼疲憊,方是萬全。再貿然出戰,徒損軍力,成都難保!」魏延道:「敵眾我寡,坐以待斃,安得萬全?吾出城邀戰,必斬程銀首級。」吳班道:「前番你自誇深通軍略,故而我等舉你為首。今屢戰不勝,尚有面目人前炫耀!」西川眾將多出言譏諷,魏延大怒,眼看又要自相爭鬥,卻得馬謖、黃權兩下勸阻,不歡而散。魏延欲統兵出戰,然西川眾將各約束本部,俱不相從。魏延自己部下只得數千兵馬,出城之計,自是作罷。   延回自家帳中,馬謖、向寵俱來相諫道:「將軍勇健,人所共知。然今守成都,須與西川眾將同心協力。將軍脾性,宜稍自制。」魏延道:「西川之人,吾卻也知其心思。未料李正方得先帝看重,卻也如此無謀。」馬謖、向寵無言以對。魏延又道:「城中兵馬,俱不聽我調遣。幸吾在陰平、巴西、梓潼各處山寨,尚有數千兵馬,由秦宓與吾二子統帥。今便調來,同宋賊決一死戰!」   正說間,忽報有一先生求見,自稱故人。延令請入,卻不相識。馬謖知有異,屏退左右,揖道:「敢問先生高姓?」那先生道:「實不相瞞,某便是穎川徐庶。」馬謖、向寵聞言,俱是一喜。魏延獨問:「向日聽秦宓言,先生在天水輔佐劉封,何以來此?」徐庶道:「馬超分兵南下,令我天水出兵協從。吾因聞西川戰局不利,遂喬裝前來,混跡在高翔軍中。」魏延冷笑道:「不想劉公續枉稱先帝義子,今番卻來助宋賊攻打漢軍!」徐庶道:「將軍此言差矣。公子屯兵天水,是為圖復漢業,向著便曾邀將軍同往,將軍不從。至於今日之難,天水軍雖有翼附馬超,卻並無攻打成都之心。然今宋軍合圍,未知文長將軍意欲如何?」魏延道:「身為漢將,今勢危急,自當據城血戰,縱然身敗,亦得乾坤留名!」徐庶正色道:「力戰身死,為將之道。然王業至今,自玄德公、諸葛孔明以至關張黃趙陳諸將軍,身死者何以計數。文長既存有用之軀,今負振興漢室之任,豈可輕易言死?死則易矣,然徒死無益,黃泉之下,又何以見玄德公?」   魏延聞言,長跪謝道:「如此,尚請元直先生點撥。」徐庶道:「將軍欲守成都,未知可守者有幾?」延答曰:「天府之都,民心思漢。又有數萬守卒,錢糧充足,借此可守。」徐庶搖頭道:「守軍雖眾,被敵重圍之下,其志已沮。聞劉循稱帝,將軍又殺之,西川之人,難免心思散亂。且賊軍數倍,重重圍困之下,西川郡縣皆淪敵手,成都孤城,何以持久?雖能保得一時,然終有矢盡糧絕之日,絕難倖免。且將軍守此城,與宋軍火拚,卻使曹丕坐收漁利,殊不利漢室也。」魏延道:「然則先生欲教我如何?」徐庶道:「某有四字:讓城別走。」延驚道:「先生欲將先帝基業,棄於賊手?」徐庶道:「成都風雨飄搖,終難守住。若死守於此,似保城池,實則自斷前程。今若棄此累贅之城,而精簡士眾,卻往川西羌、氐等部,依托險要,以待時機。如今中原之地,宋、魏二賊,對峙日久。文長若棄成都,則梁山軍必撤大軍東出,與曹丕爭奪河北。其所留守禦,亦非文長敵手。然後文長再麾軍出山,復據西川之地。如此往復,彼進退失措,西川終將為我所據。據了西川,再待宋、魏二賊交兵,乘其疲憊以取之。此是棄成都坐困之城,而興漢室九州之業。」   徐庶這番話說罷,魏延、馬謖、向寵俱驚。馬謖道:「不想先生之見,一至於此!」徐庶道:「此計雖奇,實非萬全。倘讓城西走之後,宋軍留良將據守,魏文長恐亦非其敵。如是則輕棄成都,反為敗筆。只是今大業欲墜,捨此之外,便只餘死路。」魏延眉頭緊縮,苦思不言。半晌抬首道:「多蒙先生教誨,容某多多思慮。」徐庶道:「將軍自計可也。若有決議,可乘西涼軍新到,從西突圍出城。天水軍馬暗中相助,必無疏虞。過得數日,倘被立營完備,則恐有不及。」告辭出城。魏延與馬謖、向寵再三商議,總覺此計雖奇巧,亦太過冒失;又以成都城池高厚,錢糧頗多,足為基業,難於割捨。於是暫不能定決。   卻說吳用匯合秦明、朱武,又得西涼軍程銀前來,把成都四面圍住,發兵攻打。卻因川軍守禦得法,死傷不少軍卒,未得寸進。更兼魏延時時率精兵衝突出城,擾襲各營寨,使宋軍疲於奔命,不得安息。如是數日,吳用亦不禁氣悶。這日卻得了一封急報,乃是宋江自洛陽發來,言曹魏自平定遼東,河北軍馬調度頻繁,將有渡河反攻之跡;又言柴進、徐寧一軍抽調之後,曹仁、張遼之軍亦彼此呼應,多有異動。宋江恐中原兵馬不足,故催吳用速定川事,以回援中州。吳用不由納悶道:「某自入川,於今一年有餘,折了數萬軍馬,好幾個兄弟。眼看成都已在掌上,若是功虧一簣,不能取下,何以見天下人?」遂獨坐帳內,冥思苦想。想到三更,忽然拍案道:「有了!」便使人請朱武來商議。正是:漢臣已謀無雙計,宋人亦逞多智心。不知吳用安排何等計策,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回:吳加亮退兵亂蜀地,魏文長失意走汶山     第一百二十回:吳加亮退兵亂蜀地,魏文長失意走汶山   且說吳用圍成都,屢攻不克,忽然思索出一條計策,遂請朱武來商議道:「這番入川,已是三遭。城池堅固,前二次皆用攻心,方得克諧。如今魏延殺了劉循,彼城中已成分崩;何不再用計誘導,使其自相擾亂,則成都易破。」朱武道:「加亮欲何以誘之?」吳用道:「前日詢問被俘川兵,都說叛賊乃魏延主軍,黃權主政。然魏延為人矜高,諸川將必多有不服。今可揚聲城中,說此次西征,只為劉備餘黨魏延等煽動地方,擅殺官兵大將,故王師西征。西川軍民,俱為良善;倘獻魏延首級,前咎不問,並加封賞。」朱武道:「倘城中不應,如何?」吳用笑道:「西川將官,何止數十人;有一二人心動,則全城動搖矣。縱使無人能擒殺魏延,魏延亦必自疑。彼此猜忌,我等得機也。」朱武拜服:「加亮有此良策,則成都之定,不過旬月。」   正議之時,報柴進前來。吳用問道:「柴大官人不守巴郡接應東西,來此做甚?」進道:「聞加亮圍攻成都,許多時不下。今魏延既殺劉循,何不引彼內亂,然後取之?」吳用道:「某已設一計在此,柴大官人勿慮。」柴進道:「願聞其詳。」吳用遂言其計。柴進沉吟片刻道:「加亮此計雖好,但大軍近城威逼,西川諸將又與我大宋仇深,縱與魏延有罅隙,亦未必內亂。恐計不可恃也。」吳用不悅道:「然則大官人以為如何是好?」柴進道:「成都城中,劉備、劉循之黨,各有肚腸。迫之則合,縱之則分。何不一面託言北伐曹魏,將大軍約退,使城中危機稍緩;然後散佈謠言,不言赦免西川,卻言魏延殺了劉循,為我大宋立下功勞,已盡贖前罪,當以成都之地封之。城中見我兵退,不再起敵愾之心,西川眾人自疑魏延;縱不動手,魏延難免自疑,如是我方得稱意。」朱武聽了,擊掌道:「柴大官人此計,比吳加亮方才策劃,又勝一籌!」吳用沉默不語,片刻道:「成都之地,國家所有。未奉皇上聖旨,豈能擅封魏延?」柴進道:「此用計耳。詐許一封,而免西川之患,如何不值。」吳用又思度片刻,點頭道:「甚好。柴大官人且回巴郡,調遣兵馬,接應兩處;我這裡以計行事。」柴進拜辭。   於是吳用整軍西退,一路叫鄉民傳播謠言。西川軍民見宋軍退去,本自欣慰。黃權、魏延、李嚴等尤恐是驕兵之計,使人反覆打探。果然宋軍數萬,皆退到涪水之東,左近縣鎮,多使西川土人自守;延等雖稱賀,難免心疑。未幾流言傳來,說大宋西征,只為誅殺逆賊劉循;今魏延斬殺劉循,已報國仇,大軍自不當塗炭生民。欲使魏延為益州刺史,鎮西公,就以成都之地封之。於是城中惶惑又起。   魏延聞得流言,拔劍砍案道:「延自受先帝玄德之重,便有萬死,豈能與宋賊聯和?今賊用此計,欲陷我不利,真乃歹毒!」便置酒請川軍眾人,慨然道:「宋賊糧盡而去,我等何不整頓軍馬,就勢擊之;便不能擒殺吳用,亦得收復附近許多縣鎮,為日後基業。」川將多狐疑,費觀道:「宋賊雖退,未知真假。倘輕出擊,恐怕有失。」魏延道:「眼見賊人退過涪水,左近城池俱無兵守把,城中父老各請安定。我等兵出,縱然賊軍復來,便與一戰,不成亦可再退守成都,何言有失?」諸將無以對,魏延急切道:「諸公何以畏賊如是,全無半分男兒血氣?」便見李劭之兄,犍為太守李邈出道:「非是我等畏賊。今賊軍忽退,四下流言頻頻。我軍若出,倘賊回於前,變生於後,恐漢家基業,將毀無遺。」魏延揚眉道:「李君此言何意?變從何來?」李邈道:「變從何來,以文長英明,何須我等贅言。」魏延大怒,拔劍擬邈;邈抗聲大罵,左右川將,無不色變。馬謖、李嚴急勸住魏延。延指李邈罵道:「無謀匹夫,失機敗國!」李邈冷笑道:「文長將軍既言良機,何不自往?我西川之兵,唯知守土保民,不敢貪功。」延道:「汝言我不敢自往,我自引本部軍,先去取了廣漢回來,卻又如何?」李邈道:「若能取得廣漢,自是將軍威猛無敵,我等豈有不服?」眾川將皆嬉笑而退。   魏延與馬謖計議道:「西川諸將各懷狐疑,我欲領本部往擊宋賊。」馬謖道:「今四下流言,皆說將軍受宋賊之封,顯見是離間之策。將軍孤軍東出,豈不自陷危局?」魏延歎道:「我自知賊人用意敗我名,故欲一戰以洗刷。且成都非安身之處,若能奪得廣漢,就取其兵糧,可為立足,亦振人心。」馬謖默然。   於是魏延調集本部數千兵馬,整隊欲出;使人往邀李嚴一起出兵,嚴閉門謝絕。魏延大怒:「正方亦畏死乎?」遂使向寵留城接應,同馬謖提兵先取廣漢。廣漢並無敵軍守把,因此延兵到處,走馬得了城池。忽報宋將楊志、李雲引兵萬人,渡涪水殺來。魏延看彼隊伍,謂謖道:「可一鼓擊之。亦叫西川諸人,看我大漢之風。」引兵開城殺出。楊志迎住,斗不多時,宋兵一起後撤。魏延待要追趕,馬謖趕上道:「須防詐敗。」延正猶豫,李雲引兵從側翼殺出,高呼:「魏延賊子,與某來戰!」延怒,拍馬上前,無三合,李雲大敗而走。魏延欲待不趕,楊志又兜馬殺回,百般辱罵。馬謖道:「賊子誘我,不可中計。」魏延道:「彼雖有計,我奮力而戰,未必便輸;今若不戰,既沮軍心,亦為川中諸將所笑。幼常可為我掠陣。」遂奮勇趕上。楊志、李雲且戰且走,退不出十里,兩邊鼓號連連,秦明引軍從左殺出,吳用自督軍從右殺出。魏延大呼:「今日捨生殺賊,除死方休!」轉頭朝吳用本隊衝去。後面馬謖督軍上來,抵住秦明一路。兩邊混戰,漢軍寡不敵眾,漸落下風。魏延、馬謖收拾兵馬,緩緩退入廣漢。吳用督三路宋兵,離城十里下寨。   魏延謂馬謖道:「賊人近廣漢下寨,分佈十餘里,彼此救應不便。若得成都之兵從外襲之,我再突襲中軍,可獲全勝。」馬謖道:「恐成都之兵未必前來。」魏延道:「幼長可回成都,面見黃公衡,以利害說之。」謖遂乘夜出城,趕回成都,見諸將,言廣漢戰局。川將中張嶷等欲出兵相助,費觀等不願出,彼此爭議,不能暫決。黃權在中,亦只得調解爭端。馬謖看諸人相爭,心雖暗怒,然亦不得發作。兩邊枯坐竟日,不得結果,各自回歇。次日又論,仍無定局。馬謖怒道:「諸公,西川乃大漢之西川,非劉璋、劉循與諸公之西川。今漢業傾頹,我等同標漢臣,正宜同擔生死,以復大業。公等奈何各存門戶私見,而輕棄大局?若公等不敢與宋賊交戰,何不使我引川兵出?想兒郎們念玄德公舊恩,總能捨死效力,強過公等許多!」諸將聽得皆怒,待要發作;黃權忙勸散眾人,各自回歇。   當夜,李邈密與李邵商議道:「劉備一黨,欺我太甚。何不逐之?」李邵驚道:「彼與我為盟,正宜精誠相輔,以保地方,何能自斷手足哉?」李邈道:「魏延為人橫暴,多辱我西川文武。今劉大司馬已為彼殺,宋軍又退去,他必奪我西川。馬謖當庭索兵,其驕態已顯。我等若不早動手,必為所圖。」李邵沉吟道:「魏延勇武,恐不能拒。且我與魏延反目,倘宋軍捲土重來,如何抵禦?」李邈道:「有李正方,本是我西川同僚,其文武之才,哪裡差似魏延?」李邵道:「此大事,當與諸人相商,計較禍福。」李邈道:「黃公衡、張伯歧若知我計,必力阻,反恐洩密不成。今有費賓伯,為季玉公親戚,更與李正方相善,何不請來同議?」李劭大喜,便請費觀前來。李邈說道:「魏延昔日隨劉備入川,便多傷我川將;今更飛揚跋扈,長久必為西川之患。不如乘其在外逐之。」費觀道:「魏延雖橫暴,畢竟與我有同盟之誼,逐之不當。」李邈憤然道:「賓伯何言同盟之誼!魏延與我西川諸將,彼此有殺主之仇。今暫聯合,是迫於勢。且觀定軍山一戰,劉甫台以全軍付魏延,而延調派征戰,使我西川諸將盡覆節而殞,彼獨無事,此不為借刀殺人乎?今劉大司馬為延所殺,西川無主;宋軍退去,魏延力主追襲,又安知不是勾結宋賊,謀我城池?使馬謖來索援軍,其心叵測,更不可從。」費觀聞他一番說,亦以為然;遂定其計。有詩歎道:   前番明燭照帝業,今次兵火焚盟旌。帷幄有謀皆忠義,平野無辜是蒼生   於是召諸川將中血氣方剛之輩同來,共置酒道:「西川不幸,屢遭侵凌。今宋賊暫退,而魏延早有恃武並我之意,與其坐待人謀,何如奮起逐之!可調齊川兵,乘夜攻彼成都之營,擒馬謖、向寵;一面緊守各處,絕魏延糧草,則彼自不足脅我西川。」眾皆稱是。費觀又請李嚴來,說了打算,謂嚴道:「公本西川宿將,今願舉公為首,共保蜀郡,何如?」李嚴大驚,待要推辭,李邈道:「今箭在弦上,我川軍同魏延已勢不並存。公若非就此,便當就彼。」作勢欲拔李嚴之劍。李嚴慌忙道:「諸公既謀定,又不以嚴為外人,嚴敢不從命!然馬謖、向寵,皆是英才;更兼魏延之兵在外。今欲逐之,當出其不意,安排妥當,不可驚擾。且彼此都是漢家兒郎,攻戰之中,當避殺戮。若能生擒二人,也好挾持魏延。」費觀等大喜道:「公言甚是!」即調遣兵馬,包圍向寵營地,預備動手。   再說馬謖在向寵營中,與寵議道:「西川諸將各懷鬼胎,文長孤軍在外,恐難支持。不如使文長仍回成都。」寵道:「以文長性情,恐難從之。」兩個歎息。謖道:「觀君營地嚴正,甚合兵法。」寵道:「身在成都,雖稱同盟,而仇怨深埋,不敢少懈。」正說間,報有密使前來。謖、寵召入,來人道:「某是李嚴將軍心腹。西川眾將,欲謀此處軍營,四更齊備,五更動手。我家將軍轉告二位,多多提防。」謖、寵大驚,重賞此人令去,一面使人打探。果然回報川軍調動頻繁。向寵即謂馬謖道:「彼既有心圖我,必傾全力。我寡彼眾,若待其各路合圍,勢不能免。莫若乘其合圍未成,先行殺出城去!」馬謖道:「甚是!兵法雲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我入重圍,可以死戰也!」兩人遂披掛齊備,引二千餘兵,一起殺出營去。此時未到四更,川軍各路佈置未全;更兼夜黑不能分辨,馬謖、向寵又都是能兵善武,一路衝突,沿途川軍皆不能擋。須臾從成都南門出。馬謖道:「今可繞城向西北,投陰平寨子。」正說時,城中鼓號大作,殺出許多川兵;當先大將,正是費觀。向寵喝道:「費賓伯!我兩家共抗宋賊,何以為此背盟逆行!」費觀道:「汝等劉備部下,常懷並我西川之心,正當除之!」馬謖大怒:「汝也曾受陛下之恩,今敢如此無禮!」驟馬挺槍,便取費觀。觀亦不應戰,便揮軍衝殺過來。兩下對戰,馬謖、向寵兵少,漸被圍在核心。費觀道:「二將何不下馬,保得自家同士卒性命?」馬謖怒罵道:「無信鼠輩,休得妄言!」兩邊只是廝殺。   五更時分,謖、寵已大不敵。欲待突圍,四下川兵重重疊疊,那裡尋見道路?正自苦戰,東北邊喧鬧忽起,隱隱有火光殺聲傳來。費觀正待詢問,小卒飛馬來報:「魏延引兵殺到,攻成都東門!」費觀大驚:「倘被魏延奪城,不但失了基業,恐城中眷屬百姓亦難免一劫!」急回軍入城。馬謖、向寵方得脫身。戰場上得了訊息,便繞到城東,果見魏延引軍列陣城下,正破口大罵。馬謖、向寵上前見禮。原來魏延在廣漢據守待援,誰知吳用先前退走時,便在城中安排了許多細作。待馬謖走後,城中細作開了三門,放入宋軍。延雖勇,兵少不能取勝,只得殺條血路西撤。延心中本怒,待接近成都,又聞川軍在城南廝殺,遂攻打東門,欲奪城自立。城上李邵指揮亂箭射下,防禦嚴密,延亦不能得手。   馬謖、向寵見了魏延,各敘前事。魏延嘿然頓足道:「你二人好不明理。李正方既送書信與你,便是仍忠漢室。你等何不引本部兵馬,先行下手,奪占成都?今退讓出城,錯失良機矣!」馬謖苦笑道:「我等不過二千兵馬,如何與城中數萬川軍抗衡?」魏延奮然道:「兵在其精。今我等匯合,便可就勢反攻。」馬謖、向寵勸諫不從,延乃揮軍攻城。   這時天色微明,城中黃權、吳班、張嶷等諸將方纔得悉。急責費觀、李邵等道:「大敵當前,自殘手足,汝等真西川罪人!」費觀道:「公等以魏延為手足,恐延未必以公等為手足!且今釁已開,且看魏延如何!」黃權等上了城樓,見魏延揮軍攻城正急;權高聲道:「文長將軍且住!同盟之間,恐有誤會,今當消弭!便請文長先入城一敘何如?」魏延鬚髮皆張,戟指大罵道:「鼠輩!休得花言巧語,誘我入圍!汝西川盡反覆無信之人,今我當盡誅之!」費觀在旁謂黃權道:「公衡,魏延這般無禮,何必再存他意?」權等皆歎惋。費觀便使李邵守城,自與馬齊、姚胄點一萬精強士卒,分兩隊埋伏於城南北二門。魏延原指望李嚴在城中內應,只是著力攻打;但城上滾石亂箭守禦得緊,又安能得手?馬謖、向寵屢諫不聽,只是越發暴跳如雷。到得日中,軍力漸漸懈怠。忽聽城頭鼓點大作,李邵開城殺出;魏延大喜,切齒道:「先殺此輩,再奪成都!」拍馬上前。不防川軍左右伏兵齊出,三路夾擊。延兵早已疲憊,頓時大敗。魏延雖瞠目怒戰,豈能挽回;只得馬謖、向寵各自施展武藝,殺開血路脫身。左右兵馬,未滿三千。所幸川軍並不追襲。魏延恨恨道:「叵耐西川鼠輩,如此背信!如今先尋偏僻處繞回陰平,收各處山寨之兵,再取成都復仇!」馬謖、向寵亦然之,遂向西南逶邐而行。   行無一日,接近江原。延正督軍行走,前面一聲號鼓,軍馬攔截,旗號大書西涼。當先一將橫刀高呼:「馬岱在此,來軍早降!」魏延怒道:「某今落魄,這般從逆賊將,也敢猖獗!」輪刀出戰。兩個雙刀並舉,戰有十餘合,馬岱回頭便走。魏延屢受挫折,胸中懷恨,緊緊追來。向寵在後面看的不好,正要提醒時,二人已到界口,馬岱回身一箭,正中魏延臂膀。延大叫一聲,馬岱翻身殺回,左邊程銀殺出,右邊楊秋殺出,三路夾擊,頓將魏延困在核心。延雖帶傷勇戰,畢竟一臂無力,須臾險象橫生。後面馬謖、向寵急引兵來援,彼此大殺一場,好歹把魏延救出重圍,奪路而去。然左右兵卒,已不滿千。馬岱追殺一陣,收兵不趕,放魏延過界。楊秋問道:「魏延等已如釜底游魚,為何反縱之?」馬岱道:「孟起兄與我,舊時在劉玄德麾下時,延忠勇剛直,雖無深交,亦無所嫌。今彼落魄,與我亦無生死之仇,不可迫之過急。然此去千萬重艱難,彼若能得脫,除非天意。」   魏延等三將過了江原,再使人探報,消息漸漸出來;原來西涼軍在半月之前,又添兵入蜀,漢與羌胡各數千。魏延忿忿道:「倘先帝在時,何容這般鼠輩為患!」馬謖道:「今蜀地局勢錯綜,馬超添兵,更使其弟馬岱統領,恐有異動。」魏延道:「休管他如何,且謀自己道路。」遂傳嚮導官問:「我欲從此繞陰平山地,如何行走?」嚮導官道:「可抄汶山小道。只是汶山地勢險要,多羌胡之人,又不知敵情。」馬謖道:「走汶山小道,倘再遇敵,恐我等千人,無一能得免。」魏延揚眉道:「若我等盡死於此,亦是天命。然一息尚存,一意不絕!」   於是引兵入山。汶山道路崎嶇,山勢起伏,更兼此時正月,川西苦寒,飛雪連天。士卒倉促間衣食不全,於路凍餓倒斃,不計其數。魏延等三將各自牽馬,與士卒同行。軍中戰馬,多乏草料而亡,便就屠割為食。行十餘日,前後茫茫,軍心不禁沮了。魏延召眾再三激勵。眾兵已知入此絕境,非合力出山,不能得命,於是皆咬牙支撐。   再行數日,軍中糧食將盡。魏延等心中更是焦慮。行到黃昏,忽哨馬報,前面有軍駐紮。魏延大驚,便與馬謖同登高看。果見前面道口,有一處營寨,扼守險要,甚是嚴整。營中隱約有兵馬往來,旗號皆是西涼。馬謖悚然道:「入山半月,進無生路,退無糧草,莫非漢朝基業,便盡毀於此?」左右士卒聞言,皆號啕大哭。延雖強悍,走了這許多艱辛,亦不禁臉色慘白,以拳擊股,長歎道:「罷了,我今番死於此地,卻害了許多兒郎。」便欲拔劍自刎。馬謖急忙抱住道:「文長!你慣常勇武善戰,今雖入絕境,安能自死!」魏延道:「幼常所言有理!你且去集合隊伍,待某匹馬單刀,沖彼營寨。若能一刀斬得為首敵將,你變揮軍奪其營寨輜重,可以得生;若某力戰而亡,你可引眾軍投降,保數百人性命。」便要提刀上馬,週身卻已乏力。   忽對面有一小校前來,高聲道:「來者可是魏延將軍?」魏延一驚道:「正是。」小校道:「將軍請稍候,我家將軍即刻前來相見。」魏延奇道:「你家將軍為誰?」小校不語。須臾,對面營寨中馳出數十人馬,皆作羌胡打扮。待得近前看時,當先一人,儼然卻是劉備義子劉封。   魏延、馬謖皆目瞪口呆。劉封馬到跟前,翻身下來,納頭拜道:「文長將軍受我一禮!」魏延急忙扶起:「公子如何這般?」劉封道:「梁山賊驟然發難,社稷傾覆,諸文武或從逆,或盡節,或隱匿。唯有文長將軍能仗兵而起,屢敗賊寇,斬其酋首,為父皇及死難諸公報仇。如此大恩大義,大忠大勇,封豈敢不拜謝!」魏延慚道:「公子休如此說,某征戰數年,只殺的幾個蟊賊,倒將積累的兵馬,大半葬送。如今束手待斃於深山,恨不愧死,豈敢誇耀功勞?」劉封道:「將軍此言差矣。勝敗兵家常事,將軍屢戰,殺賊無數,更使西川之地,不淪賊手。今雖挫敗,合陰平、天水之義兵尚不下二萬,父皇舊臣,多在兩地。宋賊北有曹魏牽制,西有馬超懷貳,漢室尚大有可為也。惜乎今少智勇之將,願文長將軍承望而出,統率兩地兵馬,為先帝復仇,則封雖九死,不敢忘公之大德!」言罷,再拜在地。魏延大為感激,亦拜道:「魏延乃一勇之夫,公子如此看重,敢不效命!今願奉公子號令,討滅宋魏二賊及西川鼠輩,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劉封大喜,拉魏延同起。魏延部下士卒,尚有六七百人,得知此處竟是友軍,都不禁喜極而泣,至有昏厥者。劉封令送上酒肉米糧,柴薪皮裘等,照顧延軍飽暖。當夜融融歡娛,不在話下。劉封謂魏延、馬謖、向寵等道:「此乃徐元直用計,使馬超增兵入川,與梁山賊爭奪蜀地。實是挑動他兩家對立,便我從中取事。今將軍得了接濟,可從汶山道路往陰平,收拾舊部。待時機到來,再謀大計。」魏延道:「公子大恩,末齒難忘。」劉封道:「同為漢室,何必言恩。」遂使人與魏延軍許多糧草、牲畜;更使羌胡小卒為嚮導引路,領兵往陰平去。   再說成都,費觀、李邈等逐走魏延,原以為從此成都安定。次日便請李嚴主持大局。誰知卻報李嚴黎明時分,便引本部軍不辭而別,未知去向;費觀急使人飛馬追查;尚未回報,川將吳班、張嶷等又各自離去。這番混亂,不二日,成都兵士逃走大半,城中民心惶惶。費觀大急,責李邈道:「如何逐走魏延,我軍反自亂?」李邈瞠目不能答。黃權歎道:「城中軍民無主,原需諸公同舟共濟,方能以弱敵強,抗衡大賊。今賊勢稍緩,便轉自相圖謀,人心波蕩,軍民如何再敢相助?」費觀悔之無及。   忽然警報迭起,東面吳用引宋軍數萬從廣漢殺來;西面馬岱亦引涼州軍從江源殺來。兩頭告急,城中川將皆一籌莫展。費觀整頓兵馬,欲作死戰。但士卒惶惶,任他如何激勵,俱無鬥志。正在衙門中焦慮,卻報一先生求見,言有一策,使宋軍卷甲而去,成都安如泰山。費觀大喜,急忙請入。正是:且看柔舌展方寸,揮灑紀略退萬軍。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一回:馬岱杯酒分蜀地,彭羕片言論英雄     第一百廿一回:馬岱杯酒分蜀地,彭羕片言論英雄   且說費觀、李邈與魏延內鬥,自殘羽翼,眼見成都難保。卻有一人入見:身形偉岸,容貌不凡,正是穎川徐庶。費觀喜急求救,徐庶道:「今以成都兵馬,度諸將智力,欲退吳用、馬岱兩路大軍,能否?」觀低首曰:「不能。」庶曰:「然則欲安成都,只好借彼之力,還拒彼軍。何不將成都獻於西涼軍?」觀沉吟不語。徐庶道:「某知諸公以馬超為宋江一黨,不戰而降,心有不甘。然馬超累世公侯,今雖與宋江合流,不過權益牟利,日久必相逼迫,此一也。川軍同梁山軍鏖戰多時,頗殺其兵將,仇隙深遠,而與西涼軍尚無仇怨,此二也。今若獻城池與西涼軍,彼必喜而受之,而梁山軍必不悅,兩敵各有肚腸,於興漢大利,此三也。且如今宋軍兵臨城下,倘不早決,恐一城百姓盡作殉葬。獻城與西涼,百姓可安,而公等亦可收拾羽翼,以圖復振。孰是孰非,公等詳計之。」   費觀聽罷大喜,再三拜謝,禮送徐庶出城;卻與黃權、李邈等計議,事態緊急,便有幾分將信將疑,亦無他法。遂修降書,教李邈為使,帶了成都戶籍與錢糧表冊等,往西涼軍營寨中通款納降。馬岱接著降書,問李邈道:「公等何以此刻才降?」邈道:「仗漢之幟,保漢寸土,勢孤力竭而降,猶恨其早!」馬岱不悅道:「公等如此大義,何不力戰?」李邈道:「力戰不逮,空害百姓。今降將軍,是以馬氏累世名門,能保成都安寧;若將軍無此心,某等也只得死戰,只是於將軍無益。」馬岱笑道:「先生倒是爽快人。」便置酒相待,又教程銀、楊秋整頓軍馬,入了成都。黃權、費觀等皆至西門相迎,權謂馬岱道:「敗軍之將,不敢乞生,何論虛名?然西川百姓聞涼州軍威名遠震,皆盼能綏靖地方,望公等遂百姓之望。」岱肅然道:「公衡君子,某豈相負?」又看成都百姓皆焚香遮道而拜,恭迎「王師」,甚是受用,遂折箭傳令,西涼軍馬有敢擾民,妄殺一人者必斬。黃權大喜,安排城中犒迎西涼軍。岱亦喜,接管了城中倉廩,使西涼軍分駐內外,又教費觀等所部川軍各保營伍,並為輔佐。   消息早傳到宋軍營中,霹靂火秦明勃然怒道:「我梁山軍辛苦征戰年餘,戰死數萬將士,好些兄弟,西涼軍無片箭之勞,卻得了蜀郡,世間哪有這般便宜!」青面獸楊志亦道:「馬超受宋江哥哥封為秦王,便是我大宋臣子;川軍造反,人人得而誅之,馬岱如何能擅受其降?」吳用心頭亦甚惱火。正在擾亂時,卻有馬岱軍中使者,前來相請吳大司馬入城赴宴,慶賀蜀郡收復,西川重定。吳用冷笑道:「說甚西川重定,我看是重亂!」眾皆愕然。朱武道:「馬岱雖有不妥,總是我同盟。哥哥可前往赴宴,責以道理便是。」吳用思索片刻道:「如此,某此番赴宴,先令其將西川黃權、費觀等輩縛送我營,為戰死兄弟報仇;成都城池之事,容後再議亦可。」又沉吟道:「近者西涼軍越發無禮,此去不可不防。」便囑咐道:「某與李雲、宣贊二位兄弟入城赴宴,隨身五百軍士護衛。此間軍事交與秦明兄弟掌握,朱武副之。楊志兄弟可引五千精兵,整裝齊備,以防不測。」眾皆應諾,用遂與李雲、宣贊入城,所帶五百兵俱是軍中壯士,斗具鎧甲精良。   出營近城,楊秋到東門相迎,馬岱卻不曾見。吳用心中不悅,上前冷冷見禮。並馬進城,看街頭巷尾,整肅一清,西涼軍往來巡哨,間有川軍維持。吳用心中更不悅,謂楊秋道:「川軍抗拒王師,罪孽非淺,便赦其死,亦當解編待罪,如何反保其兵甲,使巡行街市,耀武揚威?」楊秋支吾道:「此皆二將軍作主,大司馬擔待些。」吳用暗自冷笑不語。將到成都府衙,馬岱引一幫西涼偏將,皆頂盔戴甲,出門見禮。吳用含笑讚道:「公等軍容威儀如此,無愧百戰精兵。」馬岱道:「此番取成都卻蒙天祐,未曾多戰,慚愧慚愧。」兩個並肩入了衙門,進得廳堂,兩邊西涼士卒排開,盔甲鮮明,刀槍雪亮,端的是威風凜凜。吳用定睛時,卻看黃權、費觀、李邵一班成都文武,亦在其座,不覺色變道:「瑾之,西川黃權費觀等輩,興兵作亂,抗拒王師,造成地方塗炭,皆是不赦之罪;某此次方欲請瑾之將其押解回京,送陛下治罪,瑾之如何反待為座上賓客?」馬岱笑道:「西川之反,乃劉循、魏延借漢朝舊幟,號召作亂;黃公衡、費賓伯等各為其主,亦無大罪。今既迎降王師,縱有些許罪孽,亦將功勞贖之。成都已定,朝野闔盼安康,何必多施刑威,使地方膽寒?」吳用道:「罪有可赦,有不可赦。黃權等是劉循心腹,此番兩川變故,乃其主謀。此刻敗局已定,臨陣乞降,豈可贖前罪?瑾之西涼英雄,氣度恢弘,卻莫吃他瞞過。」馬岱復笑道:「加亮多慮。若是以功勞不夠,公衡等皆兩川名士,頗有民望。今某既復成都,欲安定地方,正須仰仗彼力,自有分曉。」吳用道:「成都之守,朝廷自有安排,瑾之不必勞神。」馬岱道:「朝廷任命,尚待往返。然百姓經久戰亂,不可一日不安。此等川將,正合我用,加亮欲取,恕難恭從。」吳用道:「某受君命為征西大都督,假節鉞,節制諸路軍馬平川。今成都既復,自當鎮守,不敢勞瑾之大駕。西涼軍征討辛苦,正宜退兵歇馬。」馬岱未及回答,席間李邈卻站出,指吳用道:「汝無非欲佔成都地盤,偏生說的這般堂皇!」西涼軍士,多有大笑。李雲、宣贊氣得瞠目欲跳,吳用心頭火起,待要招呼士卒火並。馬岱早上前一步,握住吳用左手道:「加亮,慶功之時,何必爭些許事?且先同飲一杯,再做計較。」用看他眉目威嚴,又看周圍西涼軍容雄壯,自度若是相鬥亦無善果,只得點頭道:「如此便謝過瑾之好意。」兩個攜手入席,司儀官令開宴,西涼軍將那烈性美酒,大塊牛羊,流水價送上來。馬岱與西涼諸將盡興大嚼,開懷暢飲,吃喝得不亦樂乎。西川一般降人亦故作歡笑,卻把吳用等梁山頭領,窘得面皮發緊,卻又只得勉強飲食。酒過數巡,吳用便托詞告退,帶李雲、宣贊歸營。   待吳用去了,黃權近前,對馬岱拜道:「今日得將軍庇護,感激不盡。然聞吳用是宋江心腹,彼鬱鬱而去,恐將軍與孟起前程不好。我等既起兵反宋,早存死望。只是屢次交戰,殺傷梁山頭領頗多,恐其傷及百姓。將軍何不將我等交付與他,任其殺戮洩憤;只望將軍善保百姓,我等萬死無恨!」言迄淚下,連連稽首。馬岱扶起黃權,慰之曰:「公衡休如此。吳加亮之意不在公等,乃不忿我西涼軍平白得了成都,欲與爭功,某豈不知!他書生做帥,終究少了些器量。彼是宋皇心腹,我兄長孟起卻也與宋皇有郎舅之親,豈怕了他?公衡放心,某好歹保得諸君無恙。」黃權道:「將軍心意我領,但吳用之兵,數倍於公,倘不講理義,恃強而為,豈不又多害了許多百姓?」馬岱冷笑道:「他要講理便罷,倘要橫行,數萬梁山軍,某卻不至於怕了!公等自與我歡宴,休要擔憂。」於是令掌燈添酒,西涼諸將與西川降人飲至四更,盡興而歸。   再說吳用回到自家軍營,李雲、宣贊早髮梢上指,秦明等聞得經過,更是暴跳如雷,拔刀砍石,叫囂要整軍殺入成都。吳用亦氣的睚眥欲裂,謂朱武道:「西涼武夫,並無信義,早晚養虎遺患。」朱武道:「加亮須從長計議,休得憤一時怒火而亂方寸,使其大處。」吳用頜首,沉思半晌,切齒道:「若單以此處而論,我要設計平滅馬岱一軍,易如反掌!但馬超佔據雍涼,倘逼反了他,反與曹魏聯盟,恐我腹背受敵,難成一統。只得先行容讓,待滅曹之後,再報此恨!」朱武道:「今我大軍西進,中原空虛,曹魏復進逼有加。加亮既有此意,何不收兵東歸,也免得宋江哥哥尷尬。」吳用道:「此是正論。然西涼軍入得成都,我軍倘撤,是把西川盡數斷送於他。」便分一萬兵,使楊志、李雲屯於德陽左近,東連巴郡,西拒益州。又使鄭天壽、阮小五守巴郡、白帝城,使宣贊守漢中。南蠻王孟獲所部蠻兵,厚厚饋贈,遣回國內,卻依約割南中諸郡相酬。柴進道:「南中諸郡若與蠻人,恐百姓受害。容某設法拖延如何?」吳用道:「既已許割,如何翻悔?倘孟獲謂我無信,反去助敵,豈不糟糕。且今西涼軍已入成都,西川半為所據。我引南蠻之兵,以分羌胡之勢,何樂不為!」柴進愕然,只得歎息。南中百姓迭經戰禍,原本就心懷惴惴,聞訊當真要盡數付與南蠻,未免心驚;本已走了不少,這番更是扶老攜幼,絡繹北遷。雍闓、高定少不得出兵爭奪人口,於路哭聲不絕,甚是淒然。吳用亦顧不得,使柴進、徐寧依舊回荊州助林沖攻襄陽,自引本部東歸。雍州之地已為馬超所得,用不願仰仗其途,寧肯順江而下,再走荊州,繞襄陽北上。馬岱得了成都,一面飛報馬超,一面四處出兵,與梁山搶佔西川郡縣。黃權、費觀等在彼軍中出力,招撫各處;川人恐梁山軍見罪,多有相投。於是梁山軍雖入川較早,兩者據地卻是伯仲之間。楊志等雖惱,卻也只得默然。馬超、馬岱兄弟自然歡喜,厚待黃權、費觀等,引為上賓。   吳用軍一路行進,保義三年三月,回到洛陽。將近司州地界,用使眾軍排開鼓吹,多排布錦旗儀仗,耀武揚威,倒也軍容整齊。大宋皇帝宋江,親率百官出城相應,龍旗招揚,凱歌高奏。兩下相見,吳用叩拜道:「陛下,臣用率軍西征,以陛下洪福,得平川亂,今特歸來覆命。」宋江道:「兄弟辛苦。」兩個執手泣下。秦明、龔旺、丁得孫等出征將領,俱上前行禮。宋江逐一掃過,心知又折了數人,面上禁不住淒然。正勉強撫慰,黑旋風李逵跳將出來,嚷道:「吳用哥哥,此去西川,擒了幾個賊將?待俺鐵牛砍他幾斧頭,也為諸位哥哥報仇!」吳用道:「賊人內訌,逆黨之首劉循死於其中,魏延不知所終,想亦同此下場。其餘川將劉闡、劉湘、劉巴等各死戰中,黃權等卻為馬岱所收。」宋江尚未答話,李逵先道:「哥哥好不明理!這班川賊害了我許多兄弟,如何交給馬岱?他也一般是宋江哥哥部下!便該帶回來,交鐵牛剮了烤吃也好!」吳用聽他說,面色只是不動。龐統、彭羕相對而視,統微微冷笑搖頭,羕卻嬉笑自若。宋江急喝住李逵:「此軍國大事,我等自有計較,黑廝休要胡言!」轉向吳用等,再三慰問。用等深謝皇恩,便將此次西征中擒拿得大小軍目,「獻俘」御駕之前。宋江傳旨犒勞三軍,於是山呼萬歲,歡欣歸營。算來梁山這番西征,前後損折兵士數萬,又喪了孫新、朱富、石秀、段景住四個頭領。宋江次日廣設祭壇,招攬英魂,江親自哭祭,梁山兄弟都來相陪,哀哀聲中,看自家隊伍又稀落幾分,都不禁方寸沉落。又把昨日獻俘的百餘個軍目盡數斬首,瀝血以祭。有朝臣看得,議道:「殺降已不詳,況將所擒之軍千里顛沛押送,而斬殺於祭。雖有情義所激,豈明君所為?」   第三日朝罷,宋江召吳用、龐統等入內廷,商議西川之事。吳用說了征戰經過,又講馬岱如此無禮。宋江怒道:「西涼小兒得隴望蜀,真真貪心不足!」謂龐統道:「先生前番勸我委馬超治雍州,彼不知收斂,反佔我成都,招納反賊,如何是好?」龐統撚鬚道:「西涼軍驍勇善戰,我取天下尚須其助。今成都既已被佔,卻也只得由他……」吳用笑道:「以在下看來,何不再使馬岱為益州刺史,則彼必感恩戴德,足為我用。」龐統聽他出言譏諷,怒道:「加亮前番強要西征,四路起兵,安排了西涼一軍,縱其入蜀,使為黃權所謀,挑撥彼我。既心恨彼擅為,何不就勢引兵擊之,盡佔西川,反急急東歸?這才是天威喪盡,貽誤軍機。」吳用道:「丞相休只說嘴,今有何策,便請指教。」龐統道:「若陛下欲進吞天下,囊括四海,某自有十年之計;若單欲拿回西川,恕無良策。」吳用笑道:「丞相無策,不才倒有一計。」宋江看他兩個相爭,並不插話。聞吳用有計,喜道:「加亮何計?」吳用道:「馬超乘我西征川賊,擴張勢力,其志不小。然今西川已定,曹魏便是大敵。陛下可即傳旨,分路討伐河北。卻使馬超引本部西涼兵馬,從左路進軍。想馬超與曹氏血海深仇,更承陛下大義,必不敢不從。如此借馬超之兵討魏賊,超既陷苦戰,必仰仗於我,我等既能節制馬超,又可乘曹魏之疲敝,進而取之,豈不兩全?」宋江聽得點頭,龐統卻道:「不可。今大軍征川方回,尚未恢復,倘再出兵,自取其敗!」吳用道:「前番某力主伐川,丞相也這般說;如今我得勝歸來,卻拿何言為證?」龐統冷笑道:「取川之役,前後年餘,耗費無數錢糧,大司馬出征時七八萬雄兵,歸來不及其半;成都以右讓於馬超,南中諸郡割與孟獲,西川土地三停中只得一停;移兵西去,貽誤戰機,更使曹魏死灰復燃,趙王盧俊義、齊公董平等,俱為所敗,退回河南。定乾坤良機,措手相失,使皇圖王事,重臨崎嶇,莫非大司馬尚自以為功耶?」   宋江看兩人針鋒相對,出言解道:「二位莫爭。加亮之策,朕已明瞭。鳳雛先生前番力主北伐,今番如何又勸俺不行?」龐統歎道:「陛下,勢者時也。去歲我軍方克洛陽,陛下登基,將士歡騰,鹹思報效。而曹魏連失重鎮,鼠竄狼奔,正謂驚弓之鳥,難聞弓弦之聲。我大軍雲集河南,若乘彼零落,奮一鼓之氣,渡河而戰,逐次平定北方,亦非難事。如此得天下三分之二,拾取其他,豈非易如反掌?而陛下反從大司馬之言,移兵西向,坐失良機,而令曹丕得機喘息。今彼整頓兵馬,略已稍定。兼以遼東傾覆,損我外援;臧霸坐大,青徐不寧;而我精兵損於蜀道,良將殞於漢川,長途播戰,更耗錢糧無數。此消彼漲,欲以眼下之力與彼決戰,實已難握勝敗!此刻大司馬尚欲鼓動陛下頃力北進,豈非干戈倒執麼?」宋江聽得悚然,復問道:「然則先生看來,當如何從事?」龐統道:「於今之計,莫若一面在司、兗、青州佈防兵馬,防曹軍南下侵擾;一面調集精兵,先攻襄陽曹仁、合肥李典兩軍。彼守禦兩地數載,阻隔南北,擾襲東西,實為我心腹之患。若得蕩平兩處,則中原渾然為我後方,其勢大不同矣。然後以三年為期,休養民力,整備軍馬,以正軍沿河攻冀州,西涼奇兵從河套入并州,水師繞渤海攻幽州,三處齊進。屆時曹丕雖有良將名臣,只佔河北一地,後力不濟,何患天下不定?」   宋江聞言,欣然有喜色。轉看吳用,用撚鬚不語,只是搖頭晃腦。江再沉吟片刻,謂眾人道:「此軍國大事,容俺思慮再三,明日早朝後再與諸位相商。」龐統微微一怔,卻有彭羕在後扯他衣襟,於是一起退出。   出得宮來,彭羕狂笑不止。龐統道:「永年笑甚?」彭羕道:「我看士元你與吳用一對嘴臉,真真如犬羊相對,好不滑稽!」遂拉了龐統,入私宅飲酒。統舉杯歎息,彭羕道:「你歎息作甚?莫非因宋江做了天子,對你不似以前言聽計從?」龐統苦笑不語。彭羕指點他道:「汝這廝自稱鳳雛,我看長的卻是雞眼!那宋江原本就不是甚明主,無非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強盜。他做強盜時,尚能禮賢名士,恭請鳳雛高人,為他輔佐大業。如今當了皇帝,凡人多要忘形,況一匪首乎?不聽你言,正是理固宜然。」龐統道:「宋公明倒也罷了,只是吳加亮前番見識不淺,如今屢屢發昏庸之論,尚固執相爭,甚是鬱悶。」彭羕大笑道:「吳用亦不過是一強盜。他那些心機,亦只好對付諸葛孔明這般呆子,在我看來,無非狠辣二字。如今宋江既做了皇帝,他攀龍附鳳,也自想圖個首輔。昔日逢蒙學箭於后羿,學成後尚要射殺師傅哩。你鳳雛既是他師,又同朝為官,他自然千方百計排擠,有何鬱悶?」舉盞相約,兩人同飲一杯。龐統道:「若以宋公明君臣俱是這般人物,永年你又何以保他?」彭羕道:「叵耐劉備老革,無識人之眼,容人之量,竟欲害我;宋江他於難中搭救,我自然投桃報李;然他梁山團伙,只是一班強盜;看他為皇帝氣概,也還是強盜架子。你既在強盜班中為伍,於那強盜作派,自當有備。又有那吳加亮,雖做強盜,還有書生氣質;這般書生強盜,更是難纏。與他交道,好自為之便是。」龐統自嘲道:「不想我等輔佐強盜奪了天下。」彭羕一口飲盡一盞,拍案道:「正是!這天下非強盜不可得。曹操曾言『寧我負人,毋人負我;豈非強盜?劉備奪同宗之地,豈非強盜?那劉璋小兒,就是連強盜都作不得,身死國滅,貽笑千秋。你既在強盜窩裡,便無須太過執著,笑罵由他,醉醒在我,豈不灑脫?若定要把強盜當聖賢,那才是障目自欺哩。」龐統聞言亦笑:「永年所言諄諄,但恐省人者易,自省者難。」彭羕道:「我若善自醒,又豈到如此落魄?」兩個盡醉方散。   再說吳用過得日中,再入皇宮,密見宋江。江道:「加亮,龐士元先南征再北伐之計,你以為若何?」吳用道:「此計極好,足顯鳳雛先生過人之智,請陛下依次而行。」宋江略有驚詫,笑曰:「我兩個名雖君臣,實則手足,還叫我哥哥便是。」吳用歎道:「哥哥義氣深重,但如今既然做得天子,行事少不得規程。今日我在朝堂上與龐士元相論,恐外人以我為爭寵邀功。實則我本大宋一介落魄書生,得與哥哥同眾位兄弟聚義,割據山寨,揚眉吐氣;再入漢同青史群雄相爭,健得老大功業,位高權重,於私心尚有何求耶?無非欲我大宋鼎盛,一統天下,眾兄弟安享太平之前,少折幾個。外間議論,卻也由他。」言迄垂淚。宋江亦泣道:「加亮之心,愚兄豈有不解?只是看這般手足凋零,實不知入此亂世,功業何時可成,眾兄弟何時得太平?」兩個相擁泣下,良久方解。   次日上朝,宋江便傳旨意,用龐統之計,先定中原。群臣俱無異議。宋江問龐統道:「襄陽合肥兩處,當先取那一處?」龐統道:「襄陽敵眾,合肥敵寡;襄陽路近,合肥路遠。可由司隸調精兵三二萬,先南下襄陽,匯合林沖、柴進諸將,拔取襄陽。襄陽既得,則合肥勢孤,且江陵至宛洛道路無阻,我軍運作便利,曹魏指日可破。」江甚喜,便拜龐統為征南大都督,假節鉞,督小李廣花榮、霹靂火秦明、病關索楊雄、鼓上蚤時遷等將,撥司州步兵二萬,騎五千匹,南下節制林沖諸軍,合攻襄陽。正是:川西兵火尚餘燼,荊楚鋒鍔含血光。未知此戰勝敗,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憑膽守堅壁,凌振捨身破樊城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憑膽守堅壁,凌振捨身破樊城   且說宋皇宋江令龐統引軍南取襄陽,出師前夜,卻有崔州平來訪。龐統接入,寒暄畢,問其所教。州平道:「大宋建國數載,東征西伐,雖屢有武勳,卻無實功。士元身居高位,乃復勸主用兵,豈為明乎?」龐統道:「非吾欲好戰。襄陽、樊城在曹軍之手,終為國家大患,至於後方不寧,兵禍迭起。此番若拔取,則中原得定,然後徐圖河北,終能安天下。」州平笑道:「士元所見,亦從兵機。然天下分合之勢,既有人力,更憑實勢。士元聰明曠達,何不順應天時,進退以據,勝如恃才傲勢,強欲一統;吾恐此戰縱勝,在萬民未必是福,在士元亦未必是喜。」言迄告辭。龐統心中思度未定,鬱鬱不樂。   次日誓師洛水,精兵數萬,盔甲整齊,旌旗光采。宋江親置酒送出。龐統謂江道:「此去平定荊襄,必有苦戰,恐數月未解,亦非意外;我軍經伐川之役,已有折損。陛下鎮守洛陽,須得聯絡兗州、青州,嚴守大河,未得輕舉,更防曹魏反擊。」宋江笑道:「丞相雖去南征,此間尚有許多軍馬,更得吳加亮為輔,京畿之守,不必牽掛。」龐統亦不再言,遂祭旗出師。   兵至宛城,林衝來見,兩下商議軍機。沖道:「自北取洛陽,陛下開國之時,襄樊之兵,本去半數,更兼中原新動,軍心惶惶。若加兵圍攻,一鼓可下。惜劉循、劉闡造禍益州,大軍西移,便是此間之兵,亦多調遣從白帝入川,兩路夾擊;曹仁乘勢反攻,奪取荊北甚多郡縣,聲勢復振,恐不易平。」龐統沉吟片刻,笑道:「前番雖坐失良機,今吾既來,必取襄樊。曹軍近者勢張,其地既擴,其兵必分。可使徐寧引軍從江陵出,柴進引軍從江夏出,兩路牽制;吾與將軍親引大軍從宛城南進,三路合擊,如此如此,必克曹仁。」遂合林沖兵萬餘,一同南下。   且說曹仁坐鎮荊襄,乘宋軍西征,復奪新野、蔡陽、隨縣諸地,與宋軍犬牙差互,進退糾葛。更尋大船數百,於襄江上架起浮橋,鐵索穿聯,溝通襄陽、樊城。廣積錢糧、軍械,守備森嚴。聞宋軍新動,與眾商議道:「敵軍前來,何以當之?」滿寵道:「今有三策。上策者,乘敵分頭並進,以外圍諸城為點,將軍自率精兵,尋其偏師游擊,先挫鋒銳,再與決戰。中策者,收各處之兵,退聚襄陽、樊城,憑堅死守,待其自敗。下策者,棄荊州地,乘船順江而下,往合肥與李曼成相合。」曹仁道:「吾奉武皇帝與今上之命,保守荊襄,前後已二十年。今兵精糧足,安可不戰而退?取上策可也。」文聘道:「吾軍雖精,連戰多有折損,又有許多隨徐公明北上;新補之卒,恐其戰力戰心,未能若常。且倘於攻敵,當在彼未進之時;彼軍既已三路合進,倉促間倘不能擊破,反成腹背受敵。還是取中策為好。」曹仁慨然道:「軍心未定,故須一戰挫敵以振奮。倘初便避敵,何以持久?」便留文聘守襄陽,滿寵守樊城,自與牛金、呂常並二子曹泰、曹范,引三萬軍馬,先向南來迎徐寧。   兩軍甫見旗號,仁便令牛金在左,呂常在右,自與二子居中,三路齊出。徐寧如何抵擋?幸得先有預備,不致大敗;乃使精兵斷後,且戰且往南退去。曹仁待要縱兵追襲,徐寧預先已使薛永沿沮水、漳水修築堡壘,入守拒戰,魏軍不能驟克。曹泰、曹范相顧云:「昔徐公明大戰沔水,連破關公十寨,今吾兄弟何不效之?」各引本部精兵,推鋒必進,輪攻宋寨。廝殺一日,頗有所獲。曹仁正欲添兵夜戰,忽北面警訊,言龐統親率大軍,已薄新野。仁急與諸將議道:「襄、樊雖有守備,若外圍盡失,亦非區處。」呂常道:「今圍徐寧寨,已獲近半;何不一鼓作氣,殲此巨寇,進可反凌南郡,退亦足斷賊一臂。今棄前功而奔莫測,豈不可惜?」仁道:「君之意某何不知?奈襄樊乃國家根本,不敢稍有失也。」旋又聞柴進引軍從江夏來救援徐寧,遂定計北歸。當夜二更,全軍拔寨而起,渡夷水、維水,歸襄陽。滿寵接住,仁問戰局,寵道:「前一日言宋賊圍城,攻打甚急,今日卻無消息。」曹仁道:「待吾親往救援。」滿寵勸道:「新野縱失,於襄樊非大患;將軍既已退守,便當歇息士力,何必奔波往戰?」曹仁道:「伯寧之言在理,然吾南進時,曾使新野堅守待援;今棄之是為無信無義。一新野得失固不為重,如襄樊軍心何?」眾皆感激。仁遂自選五千精兵,與二子為前鋒,兼程急行;令呂常、文聘督大軍在後,多遣斥候,排查敵情:「倘吾前軍中伏,汝等切莫畏懼,急進前救。」逆必水而上,往救新野。   沿途打探,毫無新野消息。行無一日,報前方旌揚鼓鳴,正是宋軍到來。兩陣對圓,杏黃旗下,龐統全身披掛,左有秦明,右有楊雄,三騎並出,揚鞭大笑道:「曹仁,今新野已為吾取,汝尚欲做困獸鬥耶?」曹仁大怒,顧謂二子道:「汝父為國廝殺數十載,於今年過花甲,生死何憾?豈能受賊子之辱!今當奮力一擊,汝等與我共戰之!」二子皆應,於是曹仁令擂鼓大進,同二子引數千精兵,殺過陣去。宋軍箭矢齊下,皆若不顧。須臾撞到陣前,仁鎧嵌數箭,置若罔見;揮刀怒喝,便奔前來。龐統看仁鬚髮斑白,卻這般勇武,心中早是一凜,急退走入陣。秦明上前截住曹仁廝殺,曹泰、曹范雙戰楊雄。斗無多時,楊雄當不住二曹,那曹軍見主將英雄,無不捨生忘死,含血怒戰;其數雖少,竟沖得宋軍節節後退。後隊花榮聞得不妙,急來支撐時,前陣已亂。須臾,後面鼓號震天,乃是呂常、牛金引後隊大軍前來。宋軍看魏軍兵添數倍,更不禁慌亂。龐統急使放出火號,林沖、顧大嫂各引埋伏之兵撞出,恰截住曹軍後隊。兩邊一場混戰,宋軍不能取勝,退十里下寨。   是夜曹仁再聚議道:「新野既已失,徒進無益。可乘勝退往鄧塞,為樊城屏障。」遂只留二百人擂鼓揚旗,以為虛兵;大隊次第拔寨,悄無聲息,往南退去。所幸對面宋軍營寨,一些動靜全無;仁加額稱幸。次日午後,鄧塞已將可見;忽又有警訊自南來,說鄧塞正為宋軍所攻。曹仁驟然一驚,忙問端詳。來卒稟道:「今晨有大木筏數千,順流而下,上載軍馬數萬,盡登岸攻鄧塞。滿大人調兵出樊城救援,文將軍亦引水師沿江援之,奈何寡不敵眾,局勢岌岌!」曹仁頓足道:「此某之失也!」急引軍南進。待到鄧塞前,只見營寨連綿,勢若山嶽。鄧塞前頭已宋旗高懸矣。曹仁憤悔交加,幾乎墮馬。幸得二子與諸將勸住,方率軍回樊城。   原來龐統一面使徐寧、柴進牽制曹仁,自將軍前至新野,知難速克,乃只留別將圍住城池,斷絕一切消息;卻放出流言,稱新野已被宋軍所克;一面整大軍來迎曹仁。白日一戰不利,知仁不能速勝,當夜便分派楊雄回攻新野,自率大軍,乘筏漂下,抄到鄧塞之前。又早有鼓上蚤時遷引精幹士卒,喬裝魏軍,混入城中,裡應外合,破了鄧塞。待曹仁到時,城已易主。未過兩日,南面徐寧、柴進兩軍亦到,就把襄樊二城,團團圍住。   有魏將看敵軍復合,相顧悚然道:「數載辛勤經營,一朝兵敗盡散,襄樊又只餘孤城相對矣。」曹仁聞言,擊案道:「諸君此言差矣。今二城雖孤,然城中尚有精兵數萬,士民皆忠;更得城防堅固,粟支數年;江上有浮橋連貫,戰船往來,如此金湯之勢,實遠勝當初。豈可謂數載經營無益乎?」滿寵道:「將軍之言甚是。且宋賊自西征之後,復以傾國之力南來,後方必然空虛。我等堅守此地,時日一久,陛下自當從河北反攻;那時彼腹背受敵,正是我建功之時,豈止退保孤城哉?」諸將聞之,方才轉色,共曰:「吾等雖死,願隨將軍建此不世之功!」曹仁大喜,置酒與諸將盟誓,分佈兵力戰具;使呂常、曹范守襄陽,牛金、曹泰守樊城,文聘統帥水軍據浮橋。仁與滿寵往來接應,遂把襄樊二城,佈置得鐵桶一般。   龐統既圍二城,亦聚眾議道:「二城得曹仁經營良久,米粟充足;若只圍困,恐我軍轉運先難。今當集中兵力,先取一城。」林沖道:「襄陽城防倍於樊城。可先攻樊城。樊城一破,則襄陽勢孤。」統善其言,遂撥兵三萬,令林沖總領秦明、花榮,攻打樊城。卻使柴進、徐寧牽制襄陽。   林沖領命,便同秦明、花榮各引兵馬,三面薄城,高架雲梯,長驅沖車,吶喊攻城。城頭守備早起,亂箭橫飛,滾石如雨,把宋軍士卒,多打的筋斷骨折,死傷蹈籍。偏生秦明怒火起來,哪裡顧得傷亡,只驅趕士卒,螻攀蟻附;城下強弩、發石車連番打上,城頭上亦血流滿地。鏖戰兩日,兩家各折無數士卒,權且收兵。   第三日,林沖使秦明引兵佯攻西門,卻使花榮引弩手三千,繞道城北,忽然齊射。城頭魏兵,多被壓制。發射良久,城頭人聲絕跡。林沖率千餘壯士,身披軟甲,自家持刃當先,各持雲梯、竹竿、繩套、飛抓,攀緣上城。才近城頭,一聲鑼響,曹泰引一隊士卒衝出,皆是身長力大之士,赤背跣足,手持大刀舉斧,排頭砍去。林沖所率壯士雖亦悍勇,措手不及下,早被砍倒一片,人頭飛落,幾滿城壕。沖揮舞寶刀,連斬數十人,然部下多為所傷。眼看城頭魏軍蟻合,且臨城箭如飛蝗,後續皆不能進,宋軍復被壓下城去,林沖所率精兵,已折大半。忽聞營中鳴金,於是復止。   回到營中,龐統召諸將道:「二城堅固,強攻徒傷士卒。明日可調集弓弩、發石車諸般軍械,集中攻其一處;彼為防城潰,必添兵堵防。由此我多以箭石殺傷其兵,自家力不多損。諸位卻引精兵巡弋,待其有空虛處,再一舉突進。」諸將稱善。於是安排發石車、強弩,齊攻城北。一段城牆四十餘丈,排布開強弩千餘支,發石車十餘部。真個箭似驟雨,石比流星。又使強悍敢死之兵數百,各披輕甲,乘隙薄城,搗毀城牆根基,更搬運沙包麻袋,堆積城下。城外宋軍,輪番沖襲。城中不敢放鬆,只得後調諸軍,往堵缺口;宋軍一攻不下,則軍卒方退,箭石又漫天而來。幾番進退,魏軍死屍幾塞城垛。曹仁、滿寵聞訊,便於城牆上再立壁壘,亦安排弓弩射具相對。平日諸軍伏於壁壘之後,待宋軍士卒登臨,先以連弩齊發,再以精兵突出肉搏,惟求一擊,敵退輒退,復以弓弩射敵退時。魏軍用此計,雖戰況依然慘烈,卻也叫宋軍多有折損。曹仁又於夜間,親引精兵出城,襲宋軍軍械處,欲焚其戰具。龐統早有防備,兩路伏兵迭起,殺得曹仁棄甲而退;滿寵卻在退路安排強弩數百,等宋軍抄襲來,一聲鼓號,弦響不絕,前隊宋軍盡如蝟形。寵再令曹泰縱騎殺出,斬掠追兵前隊。待宋後軍趕到,曹泰已接應曹仁入城。   如是再戰數日,樊城城牆破損十餘處,城中兵民死亡甚多,城外沙包土石堆積,幾與城齊;然宋軍傷折,亦不見少。仁更於樊城後立壁壘、土坎,嚴密警備,宋軍依舊不能得手。秦明暴跳如雷,親引數千精兵,晝夜猛攻。無三日,折其大半,為林沖勸止。柴進復獻計,佯攻樊城,卻潛調大軍,轉攻襄陽。然襄陽之防,原比樊城為固。曹仁雖在北,卻使滿寵時時按查襄陽敵情;一有警訊,即引精兵從漢水浮橋飛渡往援。宋軍在襄陽攻佔數日,亦不曾得半點便宜。龐統又欲先奪浮橋,斷襄樊聯結。遂親率一萬精兵,及阮小二水軍,往攻浮橋。然浮橋陸基兩頭,魏軍壁壘如林,更有城頭強弩高射,不能攻克;江上又有文聘水師戰船往來,小二所部非其對手。饒是龐士元軍略過人,亦不過徒耗士力而已。龐統諸計不逞,只得復調軍以前法攻擊樊城。曹仁在城中激勵士眾,負隅堅守,更時引精兵,出擾敵後。兩下一攻一守,前後拒戰,死傷萬計。新野諸城早已為宋軍所得,獨襄樊堅如磐石。每日黃昏,殘陽如血,城頭腥風撲鼻,城角哀息不絕。夜則磷火悠悠,鬼哭啾啾。四野鄉民,盡皆惶恐。惟兩家將士,俱已戰得眼紅。雖觀袍澤日日殞命,只恨不平吞敵手,豈存絲毫退縮之意?   龐統攻城無功,晝夜不安。忽報大司馬吳用引軍從洛陽來。統心下愕然,只得請入相見,詢問道:「加亮來此如何?」吳用笑道:「陛下因樊城屢攻不克,恐丞相有失,特令我前來相援,聽候調遣。」龐統道:「我引軍平南,軍力已足。加亮再南,京師豈不空虛?」吳用道:「正恐京師空虛,須得早定襄樊。丞相前番計劃時,亦曾說平定襄樊,可使中原一氣,無慮後方。如此則兵貴神速,早一日定襄樊,早一日安天下。今丞相頓兵堅城已數月,軍心將沮,倘再拖延,魏軍自河北殺來,如何是好?吾故引軍前來,寄望一舉克服,然後回軍北上,中原可無慮也。」龐統道:「若魏軍此刻渡河,怎生是好?」吳用笑道:「丞相用兵數月,若魏軍要渡河,早已渡了。且吾已按丞相囑托,佈置京洛防禦,並聯結兗州、青州、徐州之兵共保,魏軍縱來,足當一時。待奪取襄樊,便可班師回援。」龐統默然片刻道:「加亮這般來,想是已有破城之計了?」吳用再笑道:「彫蟲小技,尚要丞相指點。」遂喚入一人。龐統看時,恰是轟天雷凌振。吳用道:「火藥之制,頗費精神,卻威力無窮。今凌振兄弟運來一萬五千斤,仿前番破洛陽之計,將樊城轟開。樊城既破,襄陽豈能久存?」龐統道:「襄樊之地水網縱橫,土質潮濕,便地道也難挖掘,非中原可比。吾雖於火藥所明不多,既是以火為媒,總是怕水,何以用之?」吳用道:「可用不可用,一試方知。吾在襄樊之地亦曾考察地理,樊城北有一線土質較燥,更無地水,可以挖掘。只需掘入丈餘,安放火藥,一燃之下,樊城豈不上天?」龐統道:「破城前後,加亮欲如何鋪墊?」吳用道:「吾意可調集大軍,攻擊襄陽;如此敵皆多襄陽,則樊城自然空虛,我卻潛用地道火藥破城;樊城一破,襄陽敵雖眾,可反掌而定。」龐統沉吟道:「不妥。樊城縱破,敵集結襄陽,堅守待援,亦非利事。今不如便集兵攻樊城,待敵主力齊聚破之,則襄陽外失臂助,內少精兵,方易平定。」吳用想了一想,再笑道:「丞相高見。」忽柴進入見,欲聞吳用之計。龐統告知,柴進道:「丞相聚殲敵於樊城之計雖好,恐樊城破之時,敵軍從浮橋奔回襄陽,添助其力。莫若同時斷其浮橋。」龐統道:「柴將軍亦知我等屢攻浮橋,緣彼鐵索堅固,更有水師巡遊,不能得手。今計將安出?」柴進道:「火藥二千斤即可。」統道:「敵防禦甚嚴,如何接近?」柴進言如此如此。統大喜道:「文引此計,足破大敵矣!」遂依法佈置。   原來吳用自洛陽來此,帶有精兵八千,與單廷珪、魏定國、凌振三將。卻使單、魏二將督率本部,安守營中,養精蓄銳,不得參與攻城。一面同凌振勘察地形,見樊城北有一處土質,夾在兩處石脈之間,不通暗河,大喜。遂在合適處紮起一片營寨,遮擋風聲;安排千餘壯士,在營中乘夜挖掘,直透城牆。龐統一面調集大軍,如前番猛攻樊城。凌振預定那條地道,卻是從城北數里地方掘起,斜斜插到攻城之處,以免為魏軍發現。於是白日箭石翻落,雪刃翻飛,夜間鍬鎬齊下,泥土迸濺。無數日,已薄城牆。吳用大喜,遂與龐統計議,安排如初。   宋保義三年,魏黃初五年五月十四日,宋軍大軍齊出,連攻樊城三面,自卯至酉,車輪不絕,城北尤其劇烈。紅日西沉時,營中卻又開出生力兵馬,接替前番退下軍士,持續猛攻。曹仁看此番宋軍聲威不同尋常,親引軍馬往城北防禦。曹泰勸道:「臨戰博命乃偏裨之事,父親一軍之帥,督導於後即可。」仁道:「汝言非謬,然今襄樊危急,敵勢洶洶,戰局瞬變,為帥若不親臨,安能掌控進退,又如何使全軍效命?」遂引壯士對戰宋軍,憑城守戰,生死不避。一面使心腹往囑滿寵:「賊性多詐,今雖似傾營來樊城,難保不偷襲襄陽。伯寧可引精兵據守襄陽,有敵則退敵,無敵則為我後援。切不可輕動。」   此時已近一更,雲湧月暗。城上城下火把如星,間雜喊殺呻吟,血肉飛濺,恍如地獄。地層之下,凌振卻督著數百兵士,挖掘阱道,傳輸泥土,未到二更,聽得頭頂殺聲隱隱,地道已然完成。凌振便遣退大眾,只留數十個麻利之人,將木箱所裝火藥,源源搬入,一一連接藥線。只因此刻絕禁煙火,摸黑而動,故而進展不速。將到三更,一萬三千斤火藥已搬入十之八九。正待稍事歇息,佈置完畢,便可退出點燃藥線。忽聽得頭頂悶響數聲,外側地道口噗噗土落,接著一片坍塌,後面士卒早被活埋。少許幾個驚呼哀嚎,黑暗中但聞其聲,慘絕人寰。凌振心頭一緊,又聽得前面竟有汩汩水聲,片刻腳背已濕。原來曹仁嚴守城池,早探得宋軍有地道近城。遂待他穿城之時,運來大石,猛擊地面;更引城中水渠灌之。心想這般潛入宋軍,必盡死於地下。   此刻地道中,鬼哭狼嚎,哀聲一片。士卒摸黑亂挖亂碰,乃至互抓扯皮肉毛髮。凌振見前後道路俱絕,心頭如巨椎痛擊,面上卻僵帶笑容。沉吟一瞬,切齒道:「罷了罷了,宋江哥哥,兄弟便捨這條命,與你成就大功!」心一橫,取出火折,噗地打燃。但見地道內微光一閃,眨眼間,轟響震天,泥土飛起數丈。樊城城牆,左右塌下數丈來。正是:一聲霹靂裂天地,千萬英魂隨烈風。不知凌振捨身一炸,宋魏戰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龐吳雙鬥氣,戰黃河宋魏各興兵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龐吳雙鬥氣,戰黃河宋魏各興兵   且說吳用提兵助龐統攻樊城,使凌振挖掘地道,安置火藥。不料卻為曹仁偵知,以巨石擊閉地道。凌振看進出不得,遂捨身點燃引線。此刻兩軍爭奪,正是激烈,忽聽地下一聲雷鳴,火光迸射,亂石紛飛,城上魏軍頓時斃命數百,便是攻城的宋軍,亦有百十傷亡。左近軍卒,俱立足不穩。吳用在後面,早率單廷珪、魏定國二將所部精兵,戒備良久。前聞地道外士卒報說地道塌陷,凌將軍被困於內,已知不妙;待得片刻間城池崩裂,不禁帶淚切齒道:「好兄弟,待哥哥與你報仇!」便令擂鼓,使單、魏二將,殺入城去。二將得令,各帶本部聖水軍、神火軍當先,步騎刀弓隨後,都向缺口兩邊掩去。   此時垛口魏軍,十折八九。曹仁離得稍遠,也被飛石打著,帶傷不輕。急傳後隊諸軍來援時,城外人喊馬嘶,吳用已督軍殺來。前面毒水烈火,一起噴射。聲威獵獵,魏軍草草列隊,豈能抵擋?一潰之下,早被宋軍撞入城來,分頭巷戰。吳用只是督著魏、單兩將,向城中心不斷衝突。後面林沖、秦明、楊雄諸將亦各率兵馬,大刀長矛,四處掩殺。曹仁不甘戰敗,引左右士卒併力死鬥;卻被宋軍前仆後繼,催逼甚緊;四下只叫「活捉曹仁!活捉曹仁!」仁身負多傷,看已不能脫身;心腹小校道:「將軍身穿鎧甲戰袍,甚是惹眼。何不與小人掉換,然後可混出重圍。」仁歎道:「吾為國鎮南數十年,枉稱大將,卻也有幾分威儀。今兵敗城破,是不知機之過;便是戰死於此,便也罷了。倘易裝使人替死,豈對天下?」遂取隨身匕首,囑托小校:「汝可告吾二子,退保襄陽,盡忠報國,勿墮父之名。」小校垂泣而去。仁自引數百壯士,反殺入敵陣。宋兵四下合來,仁厲聲咆哮,左衝右突,所向皆倒。吳用看仁雖鬚髮斑白,威猛不減,心中大怒,令單廷珪以毒水射之。廷珪遂令聖水軍四下排開,噴射藥水。那藥水腥臭撲鼻,噴到處,曹兵皮肉皆爛,痛不欲生。須臾間倒了大半,皆在地下翻撲哀嚎。曹仁看勢不得脫,拔出劍來,自刎身死。吳用心怒凌振之死,令聖水軍毫不歇手,只是噴射;無移時,把數百曹兵,連同曹仁屍首,盡數銷蝕得血肉粘連,面目模糊,形同鬼魅。吳用方略消恨,轉令各路兵馬,剿殺城中曹兵。此時樊城攻破,曹仁陷沒;城中曹軍雖眾,或各自為戰,或向浮橋敗逃,皆已不成氣候。   話表兩頭,文聘因宋軍連夜攻城,自不敢稍歇;巡行江面,忽報宋水師大張旗鼓,從上游來攻浮橋。文聘自計云:「想來欲截斷浮橋,使我大軍皆在樊城,乘虛攻取襄陽。」便起水師相迎。兩邊對戰江上,燈球火把,密如繁星一般;照著檣桅交錯,楫櫓進退。士卒中箭落水,不絕於耳。戰得一刻,卻有數艘宋軍船隻,如無人狀,順水漂流下來。魏軍疑是火攻船隻,先發火箭射之。火箭上去,卻不曾引燃;於是魏軍不疑。須臾,船隻已近浮橋,橋上守卒,各以長蒿去攔它。諸船皆被攔住,卻有一船左右迴旋,靠上浮橋。守卒尚不在意,不意船上一聲號令,翻出數十個精壯漢子,為首正是阮小二,各持快刀亂捅,轉眼殺掉十餘名守卒,餘者暫退;那些漢子便從艙中搬出火藥數十箱——艙中有濕布覆蓋,濕布下又有沙包,故而不曾著火,亦不曾浸水——按凌振囑托,盡佈置在浮橋樁前,安好藥線。此時橋上守軍,江面水師,看有數十敵軍上橋,各自圍來;阮小二急點燃藥線,與數十人一起翻身跳江。魏軍尚不知底細,恰恰待得近時,一聲巨響,江面水柱沖天,浮橋炸斷十餘丈寬,船板鐵鏈四處橫飛,掃著魏兵,骨肉盡碎;江上戰船離得近的波蕩不止。便是跳水的宋兵,亦有半數為水波震死。便在同時,樊城城北火藥亦炸。魏軍盡皆喪膽。樊城中許多軍士奔走浮橋,欲南投襄陽,其路已斷;惶惑之間,自相踐踏,擠落襄水死者數百。膽大者攀緣船板,鳧過缺口;膽小者號哭橋頭,一籌莫展。文聘急打發船隻,往來接濟;才渡得數千人,背後吳用麾軍殺到,雪刃如麻,驅魏兵落水,毫不容情。魏兵非死刀下,即溺江中。 曹泰因見父死,據城瞠目血戰,不肯少退,遂死亂軍之中。牛金引親信軍卒奪得小船,渡往襄陽。其餘數萬兵民,多無倖免。襄樊一帶,浮屍幾蔽江面。   待得天明,宋軍整隊入城,但見城中堡壘重疊,槍矛森然,所見俱是死屍,或血涸肉爛,或炭皮焦骨,腥風撲鼻,慘不忍睹。龐統環顧左近,亦不禁掩面。早有軍校將衙門草草收拾出來,於是龐統、吳用、林沖、阮小二、魏定國、單廷珪等皆入坐。忽副將報樊城軍卒,雖大半戰死,尚生致三千餘人;並有城中百姓萬餘,多是老弱,盡為所擄,問其處置。龐統尚未發話,吳用切齒珵珵,厲聲道:「傳令,與我將此等賊人,盡數坑殺!」林沖等聞言色變,龐統急曰:「加亮亦是知書之人,先前行事多合度也,如何今反欲屠城?」吳用道:「樊城抗拒天兵多年,前後殺傷兒郎無數,更害了阮小七、凌振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今便屠之,為後來者鑒!」龐統道:「彼守樊城,亦是各為其主。今曹仁殞命,樊城既得,何必濫施殺戮?且倘屠樊城,襄陽軍民必然死守,有何利弊?」吳用獰笑道:「曹仁大半兵將,皆在樊城,尚為我破。襄陽劫餘之軍,何足道哉!」龐統亦冷笑道:「只破此樊城,亦賴凌振將軍捨身炸毀地道。今既無火藥,怕也無再一個凌將軍肯捨身!」吳用聽龐統譏諷之語,臉色漲得發紫;回顧單廷珪、魏定國道:「二位兄弟聽令!速引本部軍馬,將所擒賊子盡數誅滅!」話音未落,龐統拍案而起,厲聲道:「吳加亮!如今是大宋朝廷,汝官居要職,昔日江湖上手腕,切勿再現!今吾奉詔征討,節鉞在此,違令者盡斬!」兩下勢若劍拔弩張,林沖急挺身出,擺手道:「鳳雛先生,加亮先生,何以如此!今樊城既克,恰當進取襄陽,以成全功;何以為區區俘虜,便自相爭執!且樊城新破,襄陽惶恐,正好進兵;倘假時延,待敵恢復整頓,又要再添手腳。或至貽誤戰機,功敗垂成,豈不愧對陛下!二位皆朝廷柱石,便將這俘虜囚在一邊,待破襄陽再行處置如何?」龐統、吳用聽他一勸,方才各息怒意。復使人探聽局勢。   探馬去了尚未回,又報柴進自南岸來,入見諸人,稱賀道:「昨夜一戰,堅城破壁,數萬敵軍就殲。此等功勞,非凌振兄弟,何以立得?亦是丞相、大司馬調度之功也!」一壁說,一壁環顧,卻不見凌振;再看諸人面有戚色,禁不住惶惑道:「凌振兄弟如何不在?莫非……」吳用擺手道:「柴大人,凌將軍昨夜捨身破城,已然殉了皇業。」柴進聽得,垂淚頓足道:「如何天又折我一個兄弟!且凌振兄弟火藥之法,當世無雙,今既失去,是損我利器也!」吳用沉臉道:「既已如此,追悔無及。方使人探報敵情,再議攻取襄陽便是。」柴進嗟歎不止。又過得片刻,時遷含淚進來,報說已掘出凌振。吳用道:「待我等齊往,看他一面。」時遷哇地一聲,哭道:「哥哥,凌振已然在地下粉身碎骨,殘軀同兵卒相雜,血肉混融土石,哪裡看的出來!」吳用與眾好漢俱垂淚,便龐統亦不禁潸然。於是吳用傳令,就地道崩開處掩埋立塚,書以姓名;城牆平移一丈,修建祠堂。便將所擒魏軍將佐六人,斬首瀝血,連同阮小七靈位,一同祭奠。吳用引眾兄弟哭了一場,方才作罷。   祭罷,復議攻襄陽。軍士探報文聘、滿寵、牛金、呂常並曹仁子曹范等,糾合余兵,續守襄陽。江上浮橋雖絕,水師尚全,艨艟鬥艦,檣桅往來,並無氣餒。吳用道:「樊城已破,吾倒要看他襄陽能支撐幾時!」便謂龐統:「丞相假吾兵權,約以半月之期,必取襄陽!」龐統道:「非吾貪功,然你我二人俱在此地,洛陽恐無人主持;設或曹丕自河北進犯,動搖京畿,大是不妙。加亮還是速歸為上,此間交我便是。」吳用道:「小可雖無能,於攻城拔寨,倒亦有幾分薄才。故請命取襄陽,亦非貪功,實為國家也。丞相既心憂洛陽,何不自歸。皇上得丞相為輔,料曹丕豎子,何足道哉?」龐統笑道:「你我二人相為臂助,原不爭此。就使加亮留此取襄,吾歸保洛,有何不可?惟因奉聖旨,假節鉞,督導此處兵馬,不敢擅離。加亮不妨先回洛,請得聖旨,以你我相代。那時吾自交付此間兵權,回鎮京畿,由加亮取襄陽立功。」吳用亦笑道:「只怕兩地遙遙,往返延誤。且吾來取襄樊,亦有天子詔書;丞相回京,非為違旨。」兩個各自調侃時,忽有一人滿頭風塵闖入,啞聲道:「洛陽被攻,宋江哥哥甚危,你等尚有心於此戲口耶!」眾人看時,卻是神行太保戴宗。吳用動了關心,慌忙詢問。   原來曹丕自棄洛陽,退守河北,原本防禦宋江渡河;及至宋軍西征,遂以年餘無事;雖有董平、盧俊義進退擾襲,不過略戰而已。待聞得龐統進兵襄樊,遂召諸臣商議。司馬懿進道:「曹大司馬守禦襄樊二城,牽制宋賊之後,實為國家保全之關鍵。今宋賊調集精銳南進,倘襄陽一破,彼中原聯結,則河北勢孤也。」曹丕道:「以卿言當何以應之?」懿道:「莫若就起冀州之兵,渡河擊之;洛陽是宋賊首都,倘被攻,必撤圍襄樊之兵以濟;於是曹大司馬可安。」曹丕道:「朕亦有此意。然倘渡河攻洛,恐董平、盧俊義等自青州攻我,何以當之?」司馬懿道:「董平、盧俊義雖號為宋江之臣,彼此隔閡久矣。臣保張文遠鎮守黃河,與臧霸呼應,則青州之敵,不得渡過。」曹丕轉問餘眾:「卿等以為如何?」曹真、曹休齊出道:「仲達之言甚善。」丕大喜,欲拜司馬懿為都督。懿道:「吾之資質軍功,去曹子丹、曹文烈遠矣。二位將軍功高位重,請陛下任為主帥,懿願副之。」丕便使曹真為都督,司馬懿為副;徐晃願作先鋒,丕許之;並有樂進、王雙、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鄧艾等,點兵五萬,南渡伐宋;使曹休督張遼、秦朗、郭淮諸軍,守禦本境。   出師前夕,太尉賈詡入營帳,見曹真、司馬懿道:「今雖強兵南征,惟敵亦不弱;彼盡有中土,我只得河北一隅,非持久之利。然黃河雖號天險,東西千里,彼不能一一守禦;倘能聲東擊西,調其奔波,則我可乘隙而進。」曹真道:「謹奉太尉之教。」司馬懿道:「但不知如何揚聲,如何掩襲,太尉可有指點?」賈詡笑道:「宋人大河之防,勢如長蛇;以洛陽為頭,兗州為腰,青州為尾;若擊其頭,則腰尾俱應;然若斷其腰,則首尾失應。惟如何使敵不知我意,使我制人而非制於人,此將帥臨陣決計,非老夫可以預謀也。」司馬懿再拜:「先生之教,懿當銘心。」真、懿送走賈詡,又計議良久,遂遣先鋒徐晃大張旗號,進至倉亭攻打。   宋兗州牧李應聞訊,一面分派軍卒守禦,一面往洛陽、青州告請援兵。宋江得悉,不敢怠慢,忙召群臣商議道:「今丞相、大司馬俱在襄樊,魏軍攻我兗州,如何當之?」黑旋風李逵早跳出道:「哥哥說甚底話?便著俺鐵牛引著幾千兵馬,去殺他個片甲不留也好!」宋江聞言,蹙眉長歎道:「如何建國多年,這黑廝竟無分毫長進!」環顧群臣:「朕欲發兵救援,又恐魏軍聲東擊西,反犯洛陽。眾位有何見解?」文官一列,崔州平、孟建、石韜等皆緘口不語,惟彭羕出道:「陛下何不發詔,使青州盧俊義援之?」宋江道:「恐來去遙遙,不及救援。」早有行者武松出道:「哥哥以前在寨中,指揮何等自如,今番登基了,怎反不如以前?現放神行太保戴宗兄弟,便叫急行青州,請趙王盧員外發兵從東來;這廂也點一支兵,俺與龔旺、丁得孫兄弟引了往東去,兩下夾擊,還怕曹軍奪了兗州?至於洛陽,有朱武先生主持軍機,又有李逵、劉唐幾個哥哥相護持,諒來也不至有事哩。」宋江沉吟片刻,問朱武:「你看如何?」朱武道:「武二郎見解極是。」江遂使戴宗速去青州,傳盧俊義發兵救援;另就洛陽週遭,撥步卒一萬,馬軍三千,使武松、龔旺、丁得孫三將統帶,向東去迎敵。   回說盧俊義在青州,多時操練兵馬,積累糧草;前番曹丕曾遣曹休督軍來戰,未曾大見勝敗。這日得李應報敵犯兗州,盧俊義便欲整兵救援。尚未備齊,戴宗駕神行甲馬來,宣了宋江旨意。盧俊義道:「吾聞兗州軍情,正欲起兵救援。戴院長來的正好,回稟陛下,擇日便行。」戴宗喜道:「救兵如救火,哥哥卻莫擔擱。」遂回。   盧俊義欲待動身。忽混世魔王樊瑞入見:「哥哥若把此間兵將都調走,設使臧霸從膠東入侵,何以抵擋?」盧俊義道:「此間防禦,吾已安排李立、雷橫守把,料無所失。」樊瑞道:「非也。魏國司馬懿、曹真、曹休、張遼、徐晃等,俱是名將;既然乘我軍南征而渡河來襲,必然安排周密。哥哥這裡把大軍西進,稍有交錯,即做了兩面受敵之勢。想當初董平兄弟原本據有兗、豫兩州,因大舉西進許昌,落得前有強敵,後無退路,反被宋江哥哥乘勢取了根基。前車之鑒,哥哥不可不防。」盧俊義沉吟道:「兗州戰局,俱是我梁山大業。我豈能自顧私利,保全實力?」樊瑞冷笑道:「哥哥以宋公明尚為梁山兄弟乎?他自當了皇帝,我等便是臣僕;自顧皇帝,對臣下手握兵權者,無時不在猜忌。倘我青州一敗,只怕他尚要歡喜哩。」盧俊義沉臉道:「樊瑞兄弟,我等當初結義,誓同生死;你卻屢次挑弄我,是何居心?」樊瑞道:「我無非因盧員外文韜武略,又讚你性子實在,不曾虛偽待人;怕你糊里糊塗,卻做他人犧牲,故願佐你成就一番功業。員外莫不識好心。」盧俊義道:「宋江哥哥待人一貫誠摯,你再三說,我只不聽。」樊瑞笑道:「哥哥還以他待人誠摯哩。卻聽這兩位兄弟說話!」便引入鐵笛仙馬麟、沒面目焦挺兩個。二人進來,唏噓道:「公明哥哥待人是誠摯,然入漢之後,性情卻非當初。但知道聽信吳加亮,把兄弟情分漸漸淡了。想我四人入遼東潛伏十餘年,挑動公孫起兵,為梁山大業十分辛苦;公明哥哥卻只顧為他親兄弟報仇,把大軍入了西川,致使遼東兵敗,石勇、燕順兄弟亦戰死,教人好不寒心哩。」樊瑞謂盧俊義道:「員外可見,實非我一人偏執。梁山兄弟,奉宋江哥哥為主,原是天意人心;但宋公明被吳加亮挑唆,幾欲謀取手足。我等卻不當眼睜睜容他戲弄,如此非但害了自家,也於大業無補。」盧俊義低首不語,片刻復云:「然為軍國計,敵既入侵,豈有按兵不動,坐觀友盟浴血?這般豈不同你方纔所責同例?」樊瑞笑道:「員外,我說這許多,無非叫員外莫輕易西進,為他人做火中取栗之事。今曹魏與大宋之兵,鏖戰於兗州;員外何不引大軍卻北渡黃河,攻樂陵郡,抄襲冀州之東。避實就虛,一則可收河北錢糧,二則大揚我兵威,三亦足擾亂曹魏後方,兄弟面上不曾難過。」盧俊義喜道:「你若早有此計,俱能全美,何必爭論這許久?但兗州被兵,豈能不救?」樊瑞道:「此事易行。可使董平往援。董平入青州,飛揚跋扈,便是我軍中兄弟也有微辭。今使他西進,一則青州得寧,二者他武藝過人,也堪當大任。」盧俊義甚善其言,便使董平引本部軍一萬,西進赴援。董平自恃勇武,統兵去了;盧俊義自以解珍、解寶為先鋒,彭□、燕青為中軍護衛,點精兵二萬五千,張橫統帶水軍戰船千餘隻,只稱為董平後援,卻按兵河口,以觀其變。   過得數日,再報曹軍前鋒徐晃已渡倉亭,與宋軍董平、李應對峙。洛陽亦遣武松、丁得孫、龔旺引兵東援;兗州大軍彙集,一觸即發。樊瑞謂盧俊義道:「此刻各家眼光,俱留兗州,正是我等機會。」便安排大軍,分路渡河,進略樂陵。前鋒方近城下,聽得城上鼓號齊鳴,當先殺出一軍,大將卻是曹操假子秦朗。盧俊義正進兵交戰,忽然左右齊亂,張遼、張虎引伏兵兩路邀擊而出。俊義兵雖眾,遠道疲憊,更兼措手不及抵抗,紛紛倒退。俊義親自拍馬斷後,不至大敗;只得退至河沿紮營。次日欲再交兵,又報臧霸大起膠東之兵,預備舟師,水陸並進,欲回奪青州。盧俊義兩面受敵,未免尷尬,與眾人計議。彭□道:「不想魏軍有備至此。此時再要恃強進兵,恐難保全;只得先退回青州,再作打算。」盧俊義尚未決策,忽報臧霸水師,已進黃河,封住南岸渡口;陸軍更登岸,將與張遼夾擊我軍。唯張橫水師,尚且據住北岸渡口,為大軍後路。眾人難免有些慌亂。惟燕青道:「臧霸以區區膠東一地,這般猖獗,分路攻我青州;莫非我大軍在外,就不能反攻他膠東麼?」盧俊義聞得他言,亦是一振,拍案道:「小乙所見甚是!臧霸不自量力,無非欲與張遼聯合,夾擊我軍。彼既傾巢出來,膠東必然空虛。我以水師載馬步軍,一面封住海口,一面浮海攻之,如探囊取物!」   於是一面在陸軍營寨廣佈火鼓,作勢死戰;暗地卻收拾輜重。先令張橫水師,乘夜作勢攻臧霸水師。臧霸戰船聞得夜色裡鼓號震天,不敢擅出,只是嚴守渡口;不料天明使,報宋軍水師已奪路而去,反封住黃河海口,將膠東戰船堵在其中。又報盧俊義大隊軍馬,皆拔寨離岸,揚帆東去。臧霸聞之,頓足道:「吾一時不明,卻被他乘!膠東兵馬,盡在此地,如何抵擋盧俊義!」張遼謂臧霸道:「此番看來,膠東難保。然既已至此,懊悔豈能彌補萬一?吾為宣高兄計較,何不盡起此間兵馬,併力西向,合攻兗州。倘能擊破宋賊,掃清中原,則區區膠東之失,安足論哉?」臧霸到了此時,自然也無別路,遂引軍西進,卻抄在董平後面。於是兗州之地,宋魏兩國軍旅交錯,鏖戰不止,一時間未分輸贏。   再說宋江,身在洛陽,心繫兗州,日日使戴宗傳遞軍情。得知盧俊義不引兵西援兗州,反往東去奪膠東,禁不住怨道:「盧員外何等精明!」彭羕道:「且莫管他精明否,此時兗州我少了盧俊義一軍,敵多了臧霸一軍;此消彼漲,甚是不利。還望陛下再遣援軍。」宋江道:「再遣軍去,洛陽空虛,如何是好?」彭漾笑道:「倘兗州之兵盡敗,洛陽再是充盈,卻也無用!」宋江沉吟再三,並無他法;只得將京畿人馬,再點了五千名,使劉唐統帥,東進赴援。方才去了兩日,忽報曹魏大軍,自河內殺過孟津來了。宋江驚得魂飛魄散。正是:對博臂膀酸,添油瓶底漏。不知宋江如何應對,且看下回。         正文 第一百廿四回:及時雨分兵戰洛水,司馬懿設計平宋都     第一百廿四回:及時雨分兵戰洛水,司馬懿設計平宋都   且說宋魏兩國,沿大河上下交兵;宋江遣將應對,捉襟見肘。忽聞魏軍大張曹真、司馬懿旗號,殺過孟津來,不禁大驚,責彭羕道:「汝使我盡發軍東向,如今兗州倒是無慮,洛陽危了!」群臣各無言語,唯彭羕尚進道:「陛下征戰久矣,奈何敵軍驟至,便張皇至此?今洛陽能戰之兵,尚不下數萬。陛下可御駕親征,出都門迎頭痛擊,以逸待勞,一擊得手,則魏軍盡死大河之中。」宋江尚在猶豫,朱武道:「不可。今京中雖有兵馬,獨乏良將;豈能以陛下萬金之軀而冒奇險?」江甚然其言。卻有譙周出道:「敵勢甚大,陛下何不遷都以避之?」宋江未曾應答,彭羕早磔磔笑道:「以洛陽三川彙集之地,擁數萬之兵;敵偏師進襲,竟欲遷都以避,大宋朝風,竟何其愚也!」譙周道:「永年亦是大宋一殿之臣,何以出言相譏?」彭羕道:「吾只譏賢愚,何論魏宋?且君既為宋臣,出此下策,雖有心立功,豈無資敵之過乎?」周並無辯論之才,如何同他爭鬥;卻有費詩出班道:「今城中既少統兵將才,何不一面據守堅城,一面飛書調各州郡之兵赴援,可保萬全。」江道:「大夫此議甚好。」遂使人往各處調兵;一面令朱武安排洛陽守禦。   無一日,魏軍前鋒已至陽渠,旗號儼然,行營齊整。宋江親往城頭看望,亦不禁目眩。歎息道:「吾以周密計劃,轉略得天下大半;誰知尚被魏人窘迫至此。爭霸天下,實非易與也。」李逵聽得不耐,咧開大口道:「哥哥恁說,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鐵牛也不是甚醬菜、醃菜,只提板斧出去殺他一陣,也不辱了梁山好漢名聲!」咆哮連連,再三再四要引軍衝出,被宋江喝住。朱武日夕不休,安排城中廣備戰械;又遣別軍出城,守城外十餘堡壘,以為策應。魏軍恰也不來攻,只是日夜縱鐵騎繞城巡弋,兩下對峙,並無交鋒。宋江只扳著指頭,計算援軍。   只說赤髮鬼劉唐引五千精兵,東援兗州;行不三日,又有使者快馬趕上,使回援洛陽。劉唐遂一面使人報知兗州,一面回師。晝夜兼程,行到滎陽,已是黃昏;忽聽號鼓如雷,汴水前後,伏兵齊起。劉唐已渡汴河,急挺身拒戰;魏軍左邊夏侯威,右邊夏侯和,兩翼一起裹來;部下兵卒少戰則亂;劉唐提大刀在前,力戰二夏侯,彈壓軍陣。後隊待要渡水來救,一彪軍又從側面撞出,當先大將揚刀高呼:「樂進在此,鼠輩速速就死!」宋兵河東之兵皆潰。樂進復渡汴河,從背後夾擊;劉唐雖然是員悍將,並無多少治軍才略。被魏軍三面夾擊,頓時抵擋不住;好歹仰仗蠻力,殺開一條血路,部下士卒多降。因看北面魏軍勢大,轉往西南奔逃;背後魏軍窮追不捨;將到陽城山,復被圍住。劉唐怒目圓睜,赤髮盡立,揮刀左衝右突;奈何四下魏兵圍的鐵桶一般,任你武藝通天,豈能得脫?唐自覺難免,望天高呼:「宋江哥哥,兄弟今日卻隨晁蓋哥哥去了!」   正在悲憤,南面殺聲大起,一彪軍撞入圍來。當先卻是鄧飛、樂和。劉唐大喜,奮起餘勇,同鄧、樂協力,戰退魏軍。兩下匯合,鄧飛道:「李俊哥哥聞河北曹軍入寇,怕宋江哥哥或須增援,故遣我兩個引兵北上。不想在這裡碰著哥哥。」劉唐道:「兄弟來的正好。曹兵圍攻洛陽,我等速同去馳援。」三人遂引軍西進。樂進、夏侯威、夏侯和督率兵馬,緊追不捨。劉唐好不氣惱,待要回頭去廝殺,那樂進等偏又不同他死拼;劉唐盛怒,謂樂和、鄧飛道:「你二人引兵去洛陽,待我回頭對付魏軍!」二人勸道:「如此是自己分散兵力,恐中敵人詭計。還是全軍回救洛陽,免得力薄。」遂逶迤而行。   看看將到堰師,忽然號鼓齊發,前頭兜鏤浮動,旌旗林立,鐵騎左右突出,正中戎車排布,正是曹真親率大軍截住。劉唐、鄧飛、樂和相顧道:「前後受敵,便拚死一戰也罷!」原來曹真用司馬懿計策,陽布勝兵於洛陽,牽制宋江大隊;卻分引精兵,攻略其外圍援軍;此時王雙引前隊鐵騎,縱橫掃蕩,所向披靡;真親督大隊步卒,強弓勁弩,夾住亂射。鄧飛、劉唐所部不過萬餘,如何抵擋數萬曹軍?戰得兩個時辰,部從已折大半;三將正自懷死意,忽又看西邊曹軍一陣擾亂,接著亂哄哄閃出一條血胡同。一彪宋軍,復又殺來,當先一個黑大漢,赤胸裸背,揮舞板斧,瘋也似殺人。劉唐、鄧飛、樂和大喜,奮兵相迎。不多時合成一路,劉唐急問:「鐵牛,公明哥哥在何處?」李逵只顧著殺人,連問數聲,方才答道:「他尚引大兵在後哩。你等且跟我殺回去。」於是李逵當先,劉唐三人在後,引兵向西突擊。曹真看他十分勇猛,倒也不敢過於進逼,只是修削後隊。無半個時辰,西邊鼓號喧天,旌旗招揚,宋軍大隊亦到。陣中一個帝王,背張黃羅,腕懸金刀,指麾自如,不是大宋天子宋江是誰?劉唐、鄧飛、樂和急上前相見,宋江道:「我聞曹軍東進,恐是截擊援軍;故親引城中大隊兵馬,出城迎接諸位兄弟。」劉唐等拜泣道:「哥哥相救之恩,永誌不忘。」宋江道:「一般自家兄弟,手足扶持,何必言此!」此時兩邊拒戰,暫無勝敗;宋江便使李逵開道,鄧飛殿後,令且戰且走,退回洛陽。曹真亦驅兵尾隨交戰,各有傷亡。看看離城十里,忽聽梆子一聲,路側伏兵驟起,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三路殺出。宋軍頓時心亂;被曹真乘勢掩殺,傷折頗多。好在幾個猛將奮力抵擋,不至大敗,胡亂收兵入城。   曹真亦掌得勝鼓回營中,見司馬懿,問曰:「仲達,吾等約定,我圍殲其外來軍,汝截擊城內接應。如何今日不曾截住宋江,使彼外軍得脫?」司馬懿答曰:「吾觀宋江盡點城中軍馬,殺出接應;此皆悍賊,倘迎頭邀擊,縱使得逞,我軍亦必多損折;萬一不能擋住,不惟軍機盡失,尚恐勝敗逆轉。故縱其先合。彼外來援軍,前番已被都督擊敗。既合之後,無心戀戰,必疾走回城。然後我再乘其歸心,伏兵擊之,可獲大利。此避其朝銳,擊其暮歸也。」曹真道:「今雖勝了一陣,城中兵馬尚厚;若是滯留城下,又恐各處敵軍齊來,我反成勢孤。當以何策取之?」司馬懿笑道:「都督莫憂。前番賈太尉所教之策,正是尋機調遣,牽動敵軍使自亂,而我乘隙取之,逆主客之勢。今彼為我連擊,退保城中,已墮吾算。三日之內,必成大功!」言以如此,曹真大喜,依計安排。   宋江退回城中,檢點軍卒;劉唐、鄧飛兩部,皆已折其大半。便是城中出援的兵士,也損傷許多。草草安撫已畢,宋江自回宮中,有黯然之色。皇后馬雲騄勸解道:「這一戰雖未取勝,卻也挫了曹真計謀。陛下既親身出征,接應援軍入城,更當激勵士氣,堅守國都。待我哥哥從雍州發兵來,這些許曹兵,豈當一掃?」宋江聽了,意思少舒;唯聽雲騄說到馬超,少不得又勾起不悅。只勉強歇下,夢中亦不得安枕。睡到三更時分,忽聽宮外聒噪。須臾近侍來報,說東西兩門,具有敵軍吶喊攻城。宋江急披甲往看,果見城下燈球火把耀得明晃晃,曹兵往來如蟻,不住貼近攻打。江按捺驚惶,繞城一周;所幸朱武親自點兵防禦,甚是嚴密,曹軍連番進擊,俱被擊退;卻又有斥候來報,言黃河一帶,兩岸燈火通明,俱是舟傳往來,載渡兵馬,不計其數。宋江不禁心驚。回到宮中,無意再睡,便在偏殿坐了一夜。不時有軍使往來相報,俱是某處又有敵軍猛攻,某地又偵得敵騎,更加坐立不安。   次日平明,樂和來報:「敵軍在城南大興土木,似欲以塹壕困我!」宋江大驚,急親到城南敵樓看時;果見城外十餘里處,魏軍督著數萬民夫,在洛水兩岸挖掘塹壕,修築壁壘;由南及北,夾岸三道,竟似欲把洛陽團團困死。宋江看的面如土色,顧問左右:「如何是好?」譙周顫聲道:「若被敵截斷洛水,則外間縱有援軍,洛陽勢必成孤城!」左右早惱起李逵、劉唐,逞勇咆哮,各要率軍殺出。宋江未敢輕許。正在躊躇,朱武與彭羕亦到。宋江便問其計。朱武手扶城垛,看了一回,謂宋江道:「從來築壁圍城,當擇其要害之處,先築堡壘,屯大軍掩護,以塹壕溝通,形成一圍;待一圍築就,再建二圍,層層進逼,相互遮攔,方可萬無一失。今魏軍驅趕數萬民夫,竟同時修築三圍,地廣數十里,勢必兵力分散;此固是他怕我外部援軍趕來,欲早日合圍;這般急於求成,卻又予我戰機。現洛陽城中能戰之兵,不下數萬;陛下可調集精銳,於今夜出城,擇其薄弱處突襲之。若得擊破重圍,魏軍氣勢自懈。若坐困城中,耽擱時日,待他重圍築成,則我城中真成孤危矣。」宋江方以為然,彭羕接著開口道:「自古謀勝須先謀敗;陛下既欲舉傾城之兵出擊,城中亦須準備。萬一有甚好歹,也早得退路。」宋江聞其言不祥,心中不悅;然亦從其議,加強各處護衛。一面調精兵二萬,使劉唐、鄧飛分領,朱武居中掌控。自領御林軍預備接應。將校皆飽食,是夜二更開了城門,殺將出去。   那劉唐、鄧飛雖然驍勇,統兵之才,其實尋常;無非征戰多年,於軍伍之事見多。各率了一萬精兵,偃旗息鼓,近魏軍圍前,一聲吶喊,衝殺過去;前隊千餘人便各自圍取魏軍塹圍外的箭樓;誰知分頭上去上去,都無一人;中軍大隊越過塹壕,撞入營帳,各處空留營蓬,俱無守兵。鄧飛難免疑惑,待問劉唐。劉唐道:「管他這許多!既然此地無兵,你可在此搗毀壁壘,我再去沖第二層塹圍。」於是又引兵殺奔第二重;殺到第二重,依舊不曾有敵,只看四周營火燒得嗶嗶啵啵。饒是劉唐膽略壯,到此亦不禁疑惑,遂一面分兵破壞,一面佈陣等待。原來魏軍同時在城南修築三道塹圍,人工分散,壁壘塹壕,俱是鬆散,故搗毀亦容易。須臾,鄧飛將第一道塹圍破壞數里,從後趕來。朱武亦引接應兵到。劉唐、鄧飛道:「此處並無魏軍,如何處置?」朱武沉吟道:「彼既空虛城南,必有詭計。我等出城本是奇兵,不可久待於此。今已破壞兩道塹圍,可速回城。」正在計議,忽然後軍紛亂,都說洛陽方向,火光大起;又有斥候飛馬來報,說有敵軍攻城。朱武大驚道:「不想魏軍如此狡詐,佯做工程於城南,實誘我兵出擊,他好乘機搶城!」便使鄧飛在前,劉唐在後,急行回城;回經第一道塹圍,只聽梆子四起,三面燈球火把,明如白晝;不知多少魏軍,鼓噪殺來;宋軍急於回城,只顧奔走,如何抵擋;好在魏軍也是截殺掉隊軍卒;朱武等三人帶了大軍,急匆匆奔到南門;遠遠望去,城外四面火鼓動地,旗影往來倏忽,也不知多少軍馬在圍攻;南門處魏軍不多,三將殺開包圍,衝回城中。   宋江正在城上焦急,見三將回城,方才稍定;此刻城外四門皆有魏軍吶喊攻打,約半個更次,攻勢漸平,魏軍都退入城外營處。宋軍大隊也各自回歸營寨。人未卸甲,忽然城外又是火鼓連連,吶喊聲起,魏軍鐵騎突出,往來穿梭,雲梯沖車四面薄城。眾將急點兵復上城守禦,魏軍卻只是在城外吶喊,不曾真正攻打;僵持一回,魏軍退去,宋軍亦收兵下城;未曾入寨門,城外八面鼓噪,聲震平野。眾軍將慌忙驅使士卒,又復登城,明火執仗,不敢少歇;如是三番,魏軍息而復起,起而又息;宋軍疲於奔命,士卒叫苦不迭。   待得東方發白,宋軍士卒一夜折騰,俱已疲憊;大半各歸營盤休息,餘下雖抱械坐於城上,亦昏昏欲睡。忽聽城外鼙鼓大作,數萬魏軍各列陣勢,推動霹靂車、強弩車、木驢、飛樓,隆隆逼近。攻打之勢頭,比夜來更狠數倍。城頭急呼援助時,城下軍營,尚且懵懂慵懶,不及整備;而魏軍來勢洶洶,頃刻已薄城直上,展開血戰;城頭宋軍,抵擋不住;內中又有千餘魏軍著宋軍戰服,昨夜混在暗中,隨朱武敗兵退回。此刻各自抽出兵刃,在隊內亂殺。當先大將夏侯霸、夏侯和各持大刀,左右劈殺,勢不可擋。宋軍內外交攻,頓時崩潰;夏侯霸殺到北門,砍斷閘木;軍卒將城門推開,外面魏軍人歡馬躍,一擁而入。待宋軍大隊從寨中出時,魏軍已如洪水決堤,灌入城內;於是洛陽頓成巷戰之地,無辜百姓,多為捲入而喪生。城內宋軍雖有數萬,城破時已然膽落;更兼宋江多處征伐,左右只有能戰之猛將,並無統兵之良才;魏軍樂進、徐晃等各率精兵,分路蕩殺;宋軍不能支持,節節敗退。   宋江在宮中,聽外間急報北門告破,禁不住魂飛魄散;急問左右:「如何是好?」左右俱惶惶無言。片刻,譙周道:「陛下可速移駕出城!」宋江道:「朕乃天子,豈能逃離國都!」譙周道:「敵軍破城而入,若不避難,敢是要殉難!大宋江山萬里,陛下何必拘於一城,而棄九州百姓!」宋江恰沉吟,卻看彭羕在一側捂嘴偷笑,心中甚怒;轉看朝堂,所有能戰之將,多已出戰,武班稀落;心下躊躇再三。轉問公孫勝道:「先生之見,守城與讓城,吉凶若何?」公孫勝掐指片刻,搖頭道:「五行錯亂,卜之難解。」宋江更心如亂麻。忽然殿門前人影一閃,一人鬚髮蓬亂,渾身鮮血,揮開衛士,闖了進來。宋江大驚,視之卻是赤髮鬼劉唐。劉唐厲聲道:「敵軍攻破北門,兒郎們血裡翻滾,哥哥如何躲在宮中!可速出率眾兄弟奮戰,殺退賊子!」宋江被他一說,拔劍道:「不退魏賊,誓不為人!」乃點起御林軍馬,使劉唐統率,百官相隨,一起往北門督戰;方出宮牆不久,便聽北面殺聲嘈雜,大街小巷戈甲如潮,無數宋兵敗退而下;背後魏軍如狼似虎,節節逼來,當先旗號大書姓名,乃是魏將夏侯和。劉唐看自家軍馬潰敗,急登高呼道:「皇帝在此,大宋兒郎皆隨我殺敵!」揮舞大刀,闖入戰陣,刀光如雪,所到力劈魏兵,血肉橫飛;宋兵得這一陣鼓舞,奮力反攻;宋江親擂戰鼓,激勵軍心;百官俱披甲持戟,臨陣呼喝;於是左右宋兵振奮,反將魏軍殺退數百步;兩軍倚著大街小巷,節節混戰;一房一院,皆拚死爭奪,血流及踝。   戰至日中,尤自相持不下。宋江雖戎馬半生,亦不覺疲憊;正待歇息,有軍將來報:「西門又被魏軍奪下!」宋江大驚;欲要尋人來問,劉唐在前面廝殺,左右眾官俱沒奈何;便是彭羕也不知何處去了。正在焦急,忽聽得背後皇宮一帶,喊聲大震;江急使人去問,須臾回報:「有一支魏軍繞過側翼,已攻入皇宮!」宋江大驚失色,令曰:「速速調集軍馬,隨朕回救!」誰知此刻兩軍巷戰,正是激烈;宋江這一慌,左右俱慌;左右又及左右,頓時全線慌亂;巷戰中金鼓號令俱用不上,隔得遠的更不知軍情若何。夏侯和見狀,便使眾軍齊叫:「宋江死了!宋江死了!」一呼之下,宋軍更亂,魏軍氣盛;宋江卻也不顧,自顧帶了一隊兵馬,便欲回身去救宮中;恰恰轉身,背後一支魏軍鐵騎殺來,當先大將手提大刀,厲聲喝道:「王雙在此,賊人領死!」刀鋒到處,宋兵人馬盡碎;頓時抵擋不住,自相踐踏,紛紛潰散;片刻之間,便將宋軍退路截斷。宋江看王雙拍馬而來,驚得股慄欲墮;幸左右精銳衛士,亂弩齊發,射退王雙;此刻看皇宮高牆之內,火煙漸漸滾出;女子哭叫聲亦雜於兵刀聲中,隱約可聞。宋江心頭如焦釜煎烤,卻也無可奈何。忽看西南角魏兵一陣紛亂,一彪馬軍撞入圍來,恰是西涼兒郎,個個彪悍;當先一員女將,渾身素甲,手持長槍,舞動如梨花,真個英姿颯爽;殺退魏兵,護住數輛車兒,趕到面前。宋江見馬雲騄來了,急問:「皇后,寧兒何在?」雲騄兀自咬牙道:「便在車中,未曾被賊兵所傷。」宋江大喜,從宮婢手中接過宋安寧,喜極而欲泣。馬雲騄道:「敵勢洶洶,此非作兒女態時!陛下可激勵士卒,戰退魏賊,方得安寧!」宋江便依舊將皇子交於宮婢,復與馬雲騄指揮軍馬,迎戰曹軍。此時日頭偏西,諾大洛陽城中,兩軍進退拉鋸,死傷無數。更可憐一般無辜百姓,平白捲入戰禍,刀矛戟箭,也都往頭上招呼;一時呼爺喚兒,哭女叫娘之聲不絕於耳。有詩歎道:   宋帝登基酬舊義,魏君策馬報國仇。等閒成敗英雄事,卻教庶民紛斷頭。   宋江、馬雲騄與劉唐指揮御林軍馬,死死抵禦魏軍;申牌時分,朱武引一隊軍馬,且戰且退,亦來此匯合,且報宋江:「東門又被魏軍攻克!」此時城中多處火發,煙柱四起,民舍棟閣俱為飛灰。譙周看勢頭危急,又連連勸道:「陛下,三門已失,若再不退,倘南門再為賊軍所佔,雖欲走而不得也!請陛下勿拘血氣之勇,而從長久之計!」宋江尚待回答,忽一人搖手道:「譙周之言,是欲陛下自蹈死路也!可斬此人,懸頭激勵軍心!」譙周大驚;眾人看時,卻是彭羕。羕正色道:「如今城中兩軍混戰,各不相讓,正古人謂『兩鼠斗於穴』之勢。陛下所以得與魏軍相持,非唯左右之兵,更得城中各路將士奮戰牽制;若是委城而走,城中各軍不得同出,而聞陛下棄之,必然崩潰;屆時數萬魏軍,齊向陛下;陛下僅以身周兵馬,豈能保萬全?且魏軍圍城三面,正欲陛下棄城以走;我軍多步卒,利於險要;魏軍多鐵騎,利於平原;一旦出城而失所據,與彼爭戰於野,吾恐陛下難履及洛水也!譙周此計實欲害陛下,可斬之!」譙周聽得面如土色,宋江亦悚然。朱武轉問彭羕:「永年從何處來?」羕道:「吾從武庫來。」朱武問曰:「武庫守備如何?」彭羕道:「已為敵軍所襲取也!」朱武聞言大驚,顧宋江道:「陛下,我軍從前所備精良甲兵,及凌振兄弟所餘火藥,盡在武庫;今若為敵所得……」宋江心如亂麻,只是切齒不已。   日落西山,夜月無光;洛陽城中,夜戰不息;燈球火把,彼此進退;兩軍戰陣,相互包抄。宋江所在處,鏖戰分外猛烈;軍士已苦戰一日一夜,未曾得歇;更兼魏軍輪番衝突不息;宋江在陣中亦不敢合眼,勉強披衣而坐。一更時分,魏軍攻勢愈猛;忽有鄧飛引軍一支殺進圍來,報說南門亦失守了。宋江驚道:「如此四門被佔,我軍豈非無退路了?」雲騄聽得,笑道:「便是留有一門,亦未見得好退!」正說間,又聽東邊人聲鼎沸,魏軍大亂;片刻,李逵手提板斧瘋吼連連,率數百人保護神醫安道全殺進來;赤膊滿是血污,灰塵模糊,身上刀傷箭創,不下十餘。宋江不禁垂淚:「鐵牛如此,皆我過也!」李逵喘息道:「哥哥休說這鳥話!梁山兄弟幾曾怕過死來,這般小傷算鳥!但樂和兄弟為我斷後,被敵兵困在後面,待俺殺回去救他!」宋江道:「鐵牛可少歇息,再引生力軍馬去救!」李逵暴跳道:「遲了怕樂和兄弟沒了!」宋江道:「既如此,你與鄧飛同去。」逵大喜,便與鄧飛引了一支軍,殺出圍去。宋江如坐針氈,只恐再有變故;過得片刻,軍馬又回,鄧飛強拉了李逵,逵猶切齒如鋸,號罵不止。宋江心驚肉跳:「如何了?」鄧飛淚流滿臉道:「我兩個去遲一步,樂和兄弟已為魏將樂進刀劈;頭顱被人割去,單搶得一沒頭屍身回來。」宋江向天悲慟,撫屍痛哭道:「兄弟啊,兄弟!你自南面千里來援,如此便送了性命,都是哥哥害你!」左右皆勸。恰在此時,南邊火光大起,一時半天明亮,幾如白晝。濃煙滾滾,直衝天際,又把頭上半邊遮黑。宋江看的驚恐道:「以此方位,似是皇宮。」朱武凝然道:「魏賊恣凶,陛下應平心而順變。」忽又聽得西邊震天一聲巨響,似萬里長空,霹雷墮地,把半邊城都震的一抖。朱武臉色大變:「聽此動靜,卻似火藥爆炸之聲!」宋江頹然道:「武庫亦毀。」朱武道:「辨其方位,卻是太廟。」宋江切齒道:「賊人毀我宗廟,此仇不共戴天!」拔劍而起,便要與魏軍拚死。李逵嗷嗷怪叫,甚是得勁;左右朱武、鄧飛等急忙勸住。   待到三更時分,周圍殺聲漸息;宋軍猶不敢放鬆,守禦各自陣地,過得半個時辰,都不曾有廝殺,各處宋兵往來消息,亦是多了。有斥候報說南門周圍街巷已無魏軍。須臾臨敵各隊,紛紛回報左近魏軍,均已撤走。江心頭詫異,再使人四處探時,洛陽城內,魏軍竟已無蹤。只留下各處宋軍,面面相覷。   宋江甚惑,問朱武道:「曹真、司馬懿等已突入洛陽,正是凶狂之時,如何便撤走了?」朱武道:「我亦不知。或恐別有詭計。哥哥休管其他,且整頓人馬,防他縱我鬆懈,捲土重來。」宋江便教各路人馬,就近安頓,一面詢查敵情。此時皇宮已燒作瓦礫,近侍、宮女,或被劫掠,或被所殺,逃生者不及什一。太廟亦被魏軍用火藥炸毀。城中軍馬據地巷戰,損折將近三成;百姓死傷不計其數。宋江正在懊惱,忽又有探馬來報,言魏軍方退出洛陽,屯兵孟津之南,火光猶絡繹不絕;城西北一支軍馬不計其數,殺奔洛陽而來。江難免一驚。正是:屢遭矢箭驚弦響,曾被蛇傷怕井繩。不知來的兵馬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五回:馬超輕舉定司隸,仲達重謀施反間     第一百廿五回:馬超輕舉定司隸,仲達重謀施反間   且說宋江被魏軍攻破洛陽,正巷戰之間,魏軍忽然退去;卻又有兵馬自西北殺來。江難免惶惑;朱武道:「來的若是敵軍,魏賊必乘勢攻擊;今彼既退去,外兵當為我援軍。陛下不必多慮。」宋江口中猶道:「許是魏賊再用奸計,亦未知也。」一面再發斥候去探。去了一時,回報:「是秦王馬超,引兵前來護駕。」宋江方轉憂為喜。馬雲騄亦喜道:「前番如何說?洛陽遭困,我哥哥必不坐視。」百官各自安心,士卒亦山呼萬歲。宋江令眾文武整頓士卒,修復房舍;因宮室盡毀,所幸洛陽尹衙門尚好,安道全招呼左右,草草佈置,宋江便與馬雲騄、宋安寧入內安歇。闔家均疲倦已極,顧得甚床鋪華麗,酣然倒臥,呼呼入眠。   睡到天明,人報秦軍使者前來。宋江換了朝服,便在衙門召見。須臾使者進來,卻是金眼彪施恩,全副披掛,進得衙門,叩首拜道:「末將見過陛下。」宋江喜道:「免禮。秦王現在何處?」施恩道:「秦王聞魏軍入寇,親率五萬精兵,東進護駕。現屯城西北十里,遣末將前來見駕。請陛下移駕軍中,以振軍心,共討魏賊。」宋江大喜。一邊彭羕卻問:「秦王既來護駕,何不親入覲見,而屯兵城外,反要陛下前去見他?」施恩聞言一怔,無話相對;宋江看兩下尷尬,亦不知如何處置。旁邊費詩道:「施將軍為秦王使者,陛下可先賜宴,令其暫歇,然後商議回復。」宋江便叫賜宴施恩。恩拜謝退陛。   宋江與左右商議。彭羕道:「馬超獨霸西秦,素懷野心。今率軍東來,名為救駕,恐本心未必如此!」費詩道:「超雖為人強橫,亦是國戚。今魏軍壓境,引兵來援,陛下正當籠絡。縱有失禮處,亦當包涵。」彭羕道:「然則超欲陛下入秦軍營,設或有變,何以制之?」費詩搖頭道:「臨危之時,猜忌諸侯,此取敗之道。馬超擁兵數萬,為國之棟樑,或有搖曳,陛下當以德羈之。未可生無端之疑而自亂手足。」兩個相爭,群臣如崔州平、孟建、石韜等,俱相顧無言。宋江被他爭得煩躁,揮退眾臣,卻使朱武密招施恩進書房,問馬超動靜。施恩道:「馬超這番東進,率領馬步軍各有萬餘名,雜以羌胡游騎,詐稱五萬。行軍途中,常向我等誇耀建功立業,甚至時有輕視陛下,說陛下不會用兵,種種胡言妄語。倒是不曾聽得甚麼造反之謀。」宋江道:「若是輕視我用兵,倒也由他。只要不是謀反,先退了魏軍,日後自有收拾。」施恩道:「然則卻有一事可疑,須得奏知。」宋江道:「兄弟但說無妨。」施恩道:「雍西天水郡,原有魏將姜維鎮守,屢次與我為敵,穆春兄弟便是死於他手;後來號稱投降馬超,又得馬超讓與南安一郡,招兵買馬,囤積糧草;大宋官吏耳目,俱不得入;傳聞其中更聚有劉備餘黨,密謀不軌。此道聽途說,不知是真是假。」宋江聽得眉頭皺起,擊案道:「若真勾結劉備黨羽,卻如何不是謀反!好個馬孟起,這般與我為難,如何處置?」朱武道:「天水之事,尚不知他虛實。眼下大敵是魏軍。陛下且速入馬超軍中,撫慰士卒,合兵擊退魏軍;然後暗地探查天水、南安,從長計議即可。」宋江問施恩:「我若入馬超軍營,兄弟可保我無事乎?」施恩道:「陛下放心,我與李忠兄弟,現俱在馬超軍中;他若有何圖謀,休說我等亦必先知道,就說瞞了我等,欲有不軌,我兄弟兩個亦率本部人馬,拚死保護陛下安全!」宋江感激道:「還是自家兄弟,最得我心!」施恩淒然道:「可惜我自入馬超軍中,與眾位手足分離,已二十年;如今不得會見幾次,卻聞兄弟們陸續故去,三成裡剩不得兩成,何等悲哀!」宋江、朱武亦不禁垂泣。三個相對感慨一會,朱武道:「馬超軍中,尚須速去。施恩兄弟可先回,就報馬超,言陛下將來。陛下這邊略做準備,便去安撫秦軍。」宋江從之,遣歸施恩。一邊使群臣整理車駕。   未到午時,大宋皇帝宋江留朱武、彭羕等保皇后馬雲騄、皇太子宋安寧守城,自同群臣譙周、費詩、孟建、石韜等出洛陽北門,李逵、鄧飛引御林軍千名護衛。去馬超營七里,超已令大將韓瑛率鐵騎八百,分列道路兩旁,迎接御駕。再行數里,前面一彪馬軍,一隊步軍,盔甲鮮明,刀槍閃亮,排成陣勢,煞是威嚴。當先秦王馬超引眾將立馬旗門。須臾,宋江黃羅蓋到到跟前,西涼諸將滾鞍下馬,抄手行軍禮。馬超當先道:「聞陛下為曹賊所困,特來救駕;稍遲了些,卻是莫怪。」宋江道:「卻虧秦王來援。」超問曰:「不知我家妹子雲騄,外甥安寧,如何不曾隨從前來?」宋江道:「昨日魏軍入城,戰得辛苦;且在城中歇息哩。」遂與超並馬入營。兩旁西涼兵卒山呼萬歲,聲震四野。左右隨侍群臣,都不禁有些惶惑。宋江強顏歡笑,入馬超中軍帳。西涼軍屠牛宰羊,大饗士卒。超亦按西羌習俗,與宋江對飲。言辭間雖口稱「陛下」,舉止難免輕浮。宋江亦不作色,只把盞歡宴。   酒過三巡,議及軍事。宋江道:「雖得秦王率兵前來,然魏軍聲勢甚猛,須得待各處援兵會齊,然後開戰。」馬超大笑道:「想曹操在時,吾尚於渭南殺得他割須棄袍,今操早死,一班後生鼠輩,豈當我西涼健兒一掃?」宋江道:「西涼兵之雄健,自然天下聞名。然今魏軍新勝,氣焰正盛,若是輕敵,恐再蹈并州之失。」馬超聞言,劍眉倒豎:「陛下想是看西涼軍無用?不勞各地援兵,待吾引本部兵馬,前去掃平魏賊!陛下且在我營中飲酒,吾不將魏賊盡數逐出司州,誓不回見!」說罷,便叫左右取鎧甲戰馬來。宋廷群臣,面面相覷。宋江出言勸阻,馬超只是不聽;卻是施恩道:「大王欲殺敵立功,亦須待軍士整備齊全,飽餐戰飯,方可出戰;且先送陛下回城,亦可遣洛陽軍馬,為我接應。」超方稍止,與宋江告辭,送出軍營。   宋江出營回城。馬雲騄與朱武、彭羕等俱來迎接。雲騄問道:「陛下此去,我兄有何示意?」宋江冷笑不語;自回衙門,召來朱武、彭羕等,說了此去形狀,道:「馬超這般無禮。」彭羕笑道:「西涼豺虎,便是危難時收拾爪牙,伏地示弱;一旦得勢,自然昂首咆哮,怕還要噬人哩。」朱武道:「馬超雖無禮,此番主動請戰,陛下可點洛陽兵馬為他接應。」彭羕道:「馬超擊魏軍,恰是二虎相鬥,我樂得坐觀其弊,何必助之?」朱武正色道:「今馬超不過無禮,卻還是大宋諸侯;魏賊恰是大敵。彭大人是欲把自家兵馬,一一送與敵軍?此禍國之論也!」言到激烈,欲舞蹈而起。彭羕大笑道:「吾戲言耳。陛下英明,豈有不知?今可遣軍隨秦軍北進,若有閃失,便好接應。」宋江然之。午後城外來報,馬超已率本部軍拔營而起,往偃師去。江便令朱武、鄧飛、項充三將,引馬軍三千,步軍一萬,隨同接應。   朱武軍馬去無半日,卻看神行太保戴宗從南匆匆趕來。宋江急問襄樊戰局,戴宗道:「得吳加亮用計,已將樊城攻破,得曹仁首級。」宋江大喜:「如此大捷,足慰樂和兄弟在天之靈!」戴宗聞言,眼圈一紅:「不想樂和兄弟竟也……」江驚愕道:「莫非樊城之戰,又折我手足?」戴宗落淚道:「凌振兄弟捨身破樊城,自己炸死在地道之中!」宋江聞言,只覺天旋地轉,幾乎暈厥。瞬時揮起衣袖,將几案上物事盡數掃落一地,大哭道:「叵耐魏賊,又害我兩個兄弟!不報此血海深仇,誓不為人!」一旁李逵亦紅眼道:「每每聞一場廝殺,便要去幾個兄弟。哥哥身邊,卻還剩的幾人?便給俺五百兵,衝入鄴城,殺盡那幫鳥人,方報得大仇!」戴宗急勸方止。宋江復問:「既得襄陽,丞相與吳加亮卻如何調度?」戴宗道:「以丞相意思,是要大軍乘勢攻取襄陽;北援之事,只派偏軍即可;吳用軍師則以洛陽乃大宋都城,陛下安危事大,故應主力北上。兩個爭執不休,吾離開時,尚未結果哩。」宋江只是默歎。又敘一時,吩咐從人擺酒來,幾個兄弟同吃。戴宗沿途疲憊,用過酒飯,自去入睡。次日清晨,東邊有捷報飛來。   原來宋江料馬超此去,必與魏軍有連番大戰,故使朱武等提兵相隨;勝則爭功,敗好接應。誰知次日聞報,超連夜進兵,已將偃師奪回。宋江嗟呀不止,一面使人再探。次日黃昏,超又率軍奪下鞏縣。孟津一帶魏軍,皆拔寨而走,作退往河北之勢。宋江瞠目。此後羽書交馳,報馬超數戰皆克,連拔虎牢關、滎陽、京縣;沿途所有魏軍,俱望風潰走。不到八日,已兵抵原武,將所有司州郡縣,盡數收復,特差施恩回來報捷。宋江正詫異,便召見施恩,敘禮撫贊畢了,延入書房密談。   宋江怪道:「馬孟起這一去,何以進展如此神速?收復司州,卻斬獲多少魏兵?」施恩道:「說也奇了。按理魏軍大舉南犯,應當兵強馬壯;然我這一路隨馬超東進,魏軍各處營寨城關,盡皆防守空虛;我軍方才接近,他便自己焚燒營柵,抱頭鼠竄。故雖號稱數十戰,斬獲敵兵,竟不滿千名;多是些老弱敗卒。西涼軍闔營傷亡,尚不滿十人哩。」宋江道:「原來是曹真、司馬懿故意空虛,卻讓馬超揀這等便宜!早知如此,我何必用秦兵!」施恩道:「還有一事,甚是詭異,卻不知當稟不當?」宋江道:「半生兄弟,何必這般客套?」施恩便道:「此番一路用兵向東,皆是沒甚作戰;唯有孟津渡口,我跟隨馬超引五千騎兵,乘夜突襲。河邊魏兵雖有收拾船筏的模樣,卻不曾提防我等。因此被我軍闖入營寨,一場蕩殺,砍死數百名。雖多是輜重兵隊,倒也繳獲許多錢糧。沿河大小船隻亦奪下百餘艘,船夫、護兵殺死三百餘名。誰知檢點屍首時,發現一人,卻是我梁山上舊時頭目黃庚。」宋江驚道:「莫不是盧俊義盧員外親隨黃庚?」施恩道:「正是。黃庚身著商人服飾,卻被殺死在一條小船邊上;軍卒貪利,故而哄搶衣服,恰為我看見。我知其中詭異,喝退軍卒,秘搜檢其身,就懷裡有書信,已然扯爛半截。」宋江道:「書信何在?」施恩道:「在此。」雙手呈上一幅絹帛。半邊已被扯得稀爛,血跡斑斑。宋江接過看時,不辨開頭;略連其文字,是說今天下宋魏對峙,將軍舉足輕重;倘使如前約相助,當以兗州相謝。將軍助魏立國河北,魏亦助將軍自成霸業,此兩全之事,更無須多言;魏帝有信,必不相負云云。結末是魏大都督曹真印。   宋江看罷,心內一陣焦熱。抬頭看施恩:「兄弟以為如何?」施恩遲疑道:「書信雖不曾言明,以其意看來,似牽扯盧員外身上。」宋江搖頭道:「此書不明不白,非可擅疑。汝不可告知外人。」施恩拜領旨意。江復令去馬超軍中,傳令秦軍與朱武軍暫駐廒倉,待機而動。   再過兩日,報大司馬吳用與秦明、單廷珪、魏定國、時遷等引兵二萬,自襄陽急行而回。原來吳用與龐統為北援之事,爭執再三;統雖有節鉞,用竟不顧,自以大司馬權柄相脅。畢竟親疏不一,龐統爭他不過,只得任其北上,自與花榮、林沖、柴進等圍攻襄陽。吳用晝夜兼程,抵歸洛陽。宋江率群臣出城相迎,吳用一軍軍容甚嚴,更獻上襄陽魏軍數萬首級,觀者盡皆駭然。然宋江觀凱旋軍中,少了轟天雷凌振聲影,禁不住又垂淚道:「雖得大勝,又折兄弟,何以挽回?」言未迄,吳用厲聲道:「陛下何出此言!梁山手足,昔日同陛下手足之恩,今復加君臣之義。於公於私,為陛下捨身殺敵,建功立業,九死無憾!就或有傷折,陛下當雄心自誓,盡早蕩平群寇,還天下百姓安康,使存者各得榮華富貴,死者亦名登青史,方不負諸位兄弟及文武臣民忠心!今每折一兄弟,輒絮絮焉,哭泣焉,弄兒女私態,而棄人君公德,豈不令死者頓足,生者寒心!望陛下日後勿作此無益之言!」群臣無不悚然。宋江怔了片刻,方道:「大司馬指教得是。」吳用下拜道:「臣心直口快,失禮於廷前,該當萬死。」宋江扶起吳用,噙淚道:「加亮一番苦心,俱為社稷,我豈不知?日後當謹記。」於是群臣同入都城;又令賞賜軍士金帛,大屠豬羊馬牛,賜酒以饗。隨同眾將,俱增俸祿;更令將魏軍人頭三萬顆,內樹木架,用泥土封壘,狀若高塔,立於洛陽東門,並豎樓牌,號為「京觀」,以志武功。費詩等群臣或有勸諫,宋江怒道:「魏賊害我將士手足,何等酷烈;今以死賊築塔,為儆餘黨,諸君何為賊諫!」諫者遂絕。   宋江再與吳用商議軍事。吳用聞火藥庫爆炸,歎息道:「凌振兄弟死於樊城,洛陽軍械庫又為魏軍所毀,火藥之技,自此不為我用。然亂世爭霸,考的是兵法計略,利器只可偶用,作不得長久依托。今事已至此,徒悔無益。」江亦然之。復論及司州戰事,宋江說馬超一路所向無敵,甚是可疑。吳用聽到此時,沉吟再三,忽然拍案道:「我等中敵計也!」宋江大驚,急問其故。吳用道:「魏軍渡過黃河,進逼洛陽,我軍屢北;此刻忽然撤離,非是畏馬超兵鋒,必是倚仗他鐵騎迅疾,避實就虛,卻攻我兗州去了!兗州原本兩軍對峙,若被曹真、司馬懿主力加入,我軍必敗!」宋江悚然道:「如何是好?」吳用再沉吟片刻,道:「自襄樊回撤之軍,千里急行歸來,甚是疲憊,不堪再用。留此守洛陽,保護陛下平安可也。吾自引洛陽之兵,前往匯同馬超、朱武二部,馳援兗州。更請陛下派戴院長往山東,著盧員外發兵從東救應;兩面對進,可退魏軍。」宋江讚道:「加亮好策劃。」吳用苦笑道:「一步落著,滿盤被動。陛下可速傳令各軍預備,吾恐東邊警訊,須臾將至矣。」宋江又問:「加亮若走,洛陽無人鎮守,雖有兵馬,恐魏軍再犯,無法抵擋。」吳用道:「陛下放心,吾自率軍東進,留秦明、單廷珪、魏定國、劉唐、李逵諸位兄弟輔佐,洛陽必然無事。」   次日,吳用令諸將保宋江守洛陽,自點兵二萬,東救兗州。霹靂火秦明卻定要隨同破敵,吳用只得允諾。那大宋號佔十州,中華天下,三分有二;然西部雍涼益三州,為馬超所據,錢糧賦稅多被截留;荊州、揚州鏖兵未休,連帶交州賦貢,支應襄樊、合肥兩處軍馬,並無多少餘力。故宋江直屬軍馬所需錢糧,半數自兗州、豫州徵收,半數靠盧俊義從青州、徐州轉運。今番魏軍全線南下,黃河上下儘是烽煙,東賦不至,龐統、吳用復用兵襄樊,洛陽倉廩又遭魏軍劫掠,幾乎告罄。雖有蔣敬自豫州千辛萬苦,羅得糧草運送,畢竟捉襟見肘。這邊廂糧秣尚未備齊,果然東部警訊迭傳,卻是兗州淪落了。   原來曹真、司馬懿圍攻洛陽,正要得手,卻聞馬超自雍州來援。曹真欲分兵拒戰,司馬懿道:「馬超所部西涼軍,精悍無匹。逆戰雖有勝機,難保萬全。今宋賊據地十州,然重鎮割據,必有內患。馬超跋扈不羈,留此在西,尚可牽制宋江。不如移兵東擊兗州,若能得諧,中原之賊為我二分也。」遂在洛陽左近虛張營寨,使鐵騎皆從河南陸行,步卒與輜重至孟津登船,順水而下,往東急行兗州。懿又謂曹真:「盧俊義占青徐二州久矣,與我大魏書信往來,亦非一日。宋江於他必然忌憚。今可設計間此二人。」曹真道:「彼既是封疆大員,宋江必厚加羈絡;又傳二人曾拜為兄弟,豈易間焉?」司馬懿笑道:「自古權臣在外,君王易嫉,雖明主難免,況宋江草寇篡逆,豈有人主之量耶?且用間之策,無需求一日之成;但得引其一二分猜忌,日久自然見功。」恰好張遼在平原與盧俊義交戰,內中擒得一人,降兵供是盧俊義親隨黃庚;司馬懿便將其帶至孟津營寨;故意留兵虛守,引宋軍來攻;乘亂殺死黃庚,身藏書信,棄屍碼頭,做出亂軍中喪身的尷尬模樣,以疑宋軍。所以馬超一路東進,幾乎不曾交兵;唯在孟津渡小有斬獲,實是司馬懿故佈的疑陣哩。   初時,曹真遣徐晃、孫禮、鄧艾等引別部魏軍渡過倉亭,作勢攻打兗州;宋兗州刺史李應、齊公董平各引兵抵禦,宋江又令武松率軍東援,徐晃諸將雖虛張聲勢,實不敢過於進逼。此後張遼、臧霸復引膠東、河北之兵渡水夾擊,宋軍卻得豫州刺史蔣敬使韓滔引兵從南馳援,兩下依舊對峙。及至司馬懿、曹真突將大軍東移,宋軍頓時抵擋不住,二日之中,董平、武松、韓滔諸軍,先後被魏軍擊敗,斬首近萬級;諸將難以抵禦,只得各自南撤。曹真、司馬懿復緊迫東郡濮陽,李應勢孤,如何堅持;亦棄了濮陽,退往陳留。曹真等乘機分遣別將,四處攻打兗州城池;卻把重兵駐紮濟陽、長垣,防範馬超、朱武與武松、韓滔諸軍。   吳用在洛陽,聞兗州警訊,急得三屍神暴跳;顧不上輜重備齊,便與秦明引兵,急速東進。到得廒倉,與馬超、朱武匯合。打探得魏軍分兵齊進,兗州諸縣鎮多被一一打破,宋江所委任官吏,隨軍四散奔逃。兗州雖早經宋江攻取,然地近河北,士民於魏宋之間,少不得搖擺;如今魏軍進攻急速,宋軍土崩瓦解,自有不少豪強文士,出頭投順。各地匪盜又乘機橫行,把個兗州攪得一團亂麻。吳用聞訊大怒,謂馬超、朱武道:「曹真、司馬懿憑數萬之眾,越大河而橫行中原,直欺我大宋無人乎!今兵強馬壯,不復兗州,誓不為人!」馬超自是踴躍請戰。吳用便一面檄令武松、韓滔、董平諸軍進濟陽,牽制司馬懿;自與馬超、朱武兵分三路,殺奔長垣而去。曹真與徐晃、王雙諸將,分兵聯營拒戰。兩下彼此攻伐,一時不相上下。吳用只顧督軍猛攻,曹真卻遣鄧艾引精兵,從間道抄襲後路,將廒倉運來的軍糧於路劫奪,焚燒大半。吳用急行而來,軍糧原本便有不足;這番頓時困窘,只得後撤封丘就食。武松、董平諸軍亦西撤,以免勢孤為敵所乘。於是兗州戰局,竟而風平浪靜。   待得十餘日,卻已是宋保義三年,魏黃初五年六月下旬。吳用得司州錢糧運到,更有援兵四千,馬五百匹相助,士力大增;又於數日前得戴宗回報,盧俊義已發兵西應。遂重振旗鼓,依舊揮軍殺奔兗州。到得長垣城下,但見魏軍城頭刀槍林立,城外營寨連綿,比十日前更添威嚴。吳用冷笑連聲,謂馬超道:「大王觀魏軍營寨,如此嚴密,可攻取否?」馬超大笑道:「此等壁壘,吾視為兒戲!且看西涼健兒立功!」便令韓瓊、韓瑛引前隊步卒五千,攻魏軍城西第一營。二韓領命,躍馬引眾,殺奔魏營。到得營前,分隊攻打。營中亂箭如雨,西涼兵負盾荷刀,填壕繼進。攻了半日,營寨將危,忽中央寨中殺出一彪軍馬,當先大將正是王雙。麾下鐵騎數百,直插西涼兵陣後,如沸湯澆雪,所向披靡。韓瑛、韓瓊上前交戰,亦不能勝。馬超大怒,亦親引數百騎,躍馬而出,直取王雙。雙看馬超威風凜凜,不敢戀戰,引軍退到營前,背營大戰;營中更放出數千步卒,勁弩長槍,排列成陣,車輪抵禦。西涼諸將恐馬超有失,亦揮大隊人馬,掩殺過去。長垣城門大開,曹真親引軍殺出,兩頭拒戰。西涼軍雖然猛銳,魏軍亦是慣戰精兵,兩下進退相拒,難分勝負。吳用在自家陣中,看兩家廝殺,只是不語。待到日頭西沉,傳令左右:「魏軍已疲,可出兵擊之,一鼓得功!」於是宋營中鼙鼓動地,令旗翻飛;霹靂火秦明一馬當先,項充、鄧飛在左右,數萬宋軍傾巢出營,直朝長垣衝去。魏軍城中軍馬,亦頃力出戰,鄧艾、樂進等各率本部,分頭抵住。兩軍在城下排開數里戰場,旌旗交錯,殺聲震天。鏖戰一時,夜幕已降,魏軍寡,宋軍眾,優劣之勢漸成。   吳用與朱武立馬陣前,觀看己方節節致勝,甚是得意。吳用謂朱武道:「今番兩軍膠著,敵兵豈能驟退?待彼崩壞,我乘勢掩殺,可獲全勝!」正說得上勁,忽聽得四下裡鼓號突鳴,南北俱是火光;不知多少魏軍分頭殺來。吳用大驚:「如何這裡尚有許多敵兵!」 此刻左右殺聲暴起,魏旌招揚:北面是張遼徐晃引鐵騎殺來,南面是司馬懿親督大兵,潮水般席捲而來。兩軍優劣之勢,頓為之逆。正是:為人切莫逞強梁,從來強梁不可長。不知吳用如何脫身,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六回:復兗州盧俊義揚威,分諸牧龐士元定計     第一百廿六回:復兗州盧俊義揚威,分諸牧龐士元定計   且說吳用合軍攻打長垣,反被司馬懿、曹真與張遼徐晃三路夾擊。但見燈球如星,殺聲如雷翻滾,從三面掩上。朱武急道:「魏軍大隊來此,當速向西退!」吳用道:「不可!司馬懿詭計多端,此來必有埋伏。夜色中為彼所乘,恐我軍有全滅之虞!今唯有背營死戰,以待外援!」便使朱武引軍據守營寨,自家帶了二千餘精兵,前往召集外出諸軍,皆回保本寨。此時兩軍糾纏錯雜,殊難緩解;所幸秦宋兩家,將兵同心,捨死奮戰。馬超銀槍白騎,當先陷陣,鏖戰張遼、徐晃,將曹軍北來之騎遏制;秦明手提狼牙棒敵住王雙,稍當曹真之兵。吳用自督項充、鄧飛,以步卒列隊,防範司馬懿衝擊。各路環回接應,幾番進退,到了自家營寨前。此時魏軍四面密集,鐵騎往來交馳,投石、火箭,呼嘯夜空。宋軍也自咬牙抵擋,雖傷亡慘重,不退半步。戰到東方發白,魏軍忽退。吳用因這一日一夜之間,自家軍馬損折甚多,又懼司馬懿伏兵,自不敢追;草草收兵回營,一面使人往探友軍消息。   方過正午,人報董平、武松、韓滔、李應等率本部軍從南來。吳用氣道:「卻捱到這時方來。」請入帳相敘。董平進帳,眉飛色舞道:「我等已奪占濟陽,司馬懿不敵而走。」吳用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司馬懿盡移濟陽之兵,往長垣夾擊我部;若濟陽不被奪回,反是怪事。」武松道:「加亮此話,敢是吃了敗仗?勝敗兵家常事,今我等兄弟齊來,便合兵一處,去取了曹真、司馬懿人頭,以雪此恨!何必在自家軍中,陰陽怪氣,說這等無益的話?」吳用雖不悅,亦以為是;遂教整頓軍馬。過不多時,午前派的諜報回來,說魏軍於今晨戰罷,已盡數拔寨而走,往濮陽去。長垣早成空城。吳用心猶不信,自提軍到城下,先遣別將引五百兵士,入城試探。去了半個時辰,果然回報城中並無一個魏兵。便是左近營寨,盡皆棄置。吳用集合兵馬,本欲與曹真、司馬懿再決戰,以洩心中憤懣;今番重拳打空,難免惆悵。轉頭思道:「賊人欲避戰,我偏尋你決戰!便殺奔濮陽。你若再避,只好退過黃河,我便有復取兗州之功,亦能少暢我意!」便整頓諸軍,激勵士卒,渡過濮水,浩浩蕩蕩往濮陽去。   濮陽到長垣只百餘里,吳用督軍晝夜急行,第三日平明,隱隱已見濮陽城頭。用令眾將且安營紮寨,稍歇軍力,便好前去擂戰。不料方下令,派的斥候又來報,說濮陽城頭,已然是我大宋旗號。吳用愕然道:「卻是哪路軍馬?」斥候答曰:「乃趙王盧俊義親率之軍。」吳用一腔怒火,到此欲衝冠而出;卻聽此言,大失所望,胸中五味交集,幾欲墮馬。立在原地躊躇一刻,自語道:「吾率司、秦之兵來此,原欲與盧俊義東西夾擊魏軍;如何魏軍不曾見到,卻已同盧俊義相會?」便多遣斥候,再去打探。一報尚未遣出,二報接連而來;說詢問鄉民,一日前恰有魏軍北渡黃河。吳用更加鬱悶,回自家寨中,召來諸兄弟,以情告知。眾將多有敗興。武松憤憤道:「魏軍走得倒快。可惜不曾多殺幾個敵將,報前番敗兵之恨!」秦明亦怒道:「曹真、司馬懿豎子,既狡且懦!敢來犯我中原,何不堂堂與俺戰三百回合,卻以逃之夭夭?」韓滔、項充等俱出口咒罵,董平冷笑不語。朱武獨道:「魏軍既歸河北,則中原安定,亦非噩耗。盧員外一支軍馬,同這裡弟兄亦有多時不曾見的。可一面飛報洛陽,一面遣人聯絡,眾兄弟也得相聚。」吳用點頭:「朱武兄弟所言甚是。可使鄧飛兄弟先入濮陽,我等稍整軍馬,隨後便到。」一面使人告知馬超、施恩。   鄧飛去得小半日,吳用營寨又得幾處斥候歸來;說濮陽、定陶一線往東,兗州數十縣鎮,俱已被盧俊義部下軍馬收復。李應聞言歎道:「做的兗州牧,失地辱國,反賴盧員外收復,愧對陛下。」吳用亦搖頭太息:「吾輩血戰數十日,損折無數軍馬,不及趙王反掌之功也。」眾將面面相覷,各有黯然。董平獨私下謂吳用道:「軍師,我等在西線與魏軍連番惡戰,彼此死傷甚多,盧員外不曾有一兵一馬馳援;而魏軍方走,他便佔了兗州,讓我兄弟白白辛苦。如此豈不欺負兄弟?」吳用正色道:「盧員外居趙王之尊,稱雄東部,便是陛下亦不敢輕看;董將軍此言對我講則罷,休要外傳,以免生禍!」董平怏怏告退。   未及午時,鄧飛回來,言盧員外邀眾位兄弟同入城相敘。眾皆歡躍,吳用獨謂朱武道:「若將校俱去,此間營寨軍馬無人看護。你我二人,須著一人留守。」朱武道:「如此,大司馬自去,在下留寨監軍。」吳用點頭道:「甚好。汝長於調度,非能廝殺;我再使董平兄弟留下。你二人與盧員外,分離不至太久,亦不稱遺憾。設或有變,可便宜行事。」朱武笑道:「魏軍已北撤,此間又有馬超為羽翼,斷不至有事。大司馬可率眾兄弟安心赴會。」吳用歎道:「惟願如此。」遂同秦明、武松、項充、龔旺、丁得孫、韓滔、李應、鄧飛共九個兄弟,率千餘親隨軍馬,往濮陽而去。   近城數里,盧俊義率燕青、解珍、解寶、蔡福、雷橫、樊瑞,出城相迎。兩邊十數位好漢,中有分離多年者,相見都不勝唏噓。盧俊義先告吳用道:「前番得戴院長傳聖旨,便起青徐二州之兵,往西夾擊魏軍。得承陛下洪福,所到敵軍皆靡,復得多處縣鎮。」吳用笑道:「大官人功勞非淺。」當下攜手入城,盧俊義令殺牛宰羊,大擺筵席;便在衙門內與眾兄弟歡宴。   酒到酣處,雷橫謂然歎道:「今番相聚,在座弟兄共計一十五人;較當初梁山勝景,尚不及十分之二;然便是這般相聚,卻也算經年難得了。」眾好漢聽了,多甚感慨。武松接口道:「休說相聚。我梁山手足,入漢至今二十年,前後已折損四十餘名。兄弟不能完聚,要那功名爵祿何用!若說苦戰多年,便是求這般黯淡,吾意不若就尋一處山寨落草,倒還落得成天價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博個瀟灑痛快!」蔡福苦笑道:「瀟灑痛快,倒有一人。魯智深哥哥,如今亦不知怎了。」各自感言,多有傷懷。秦明亦不言語,站起身來,手端大碗,與每位兄弟一一相碰。碗到酒干,連飲一十四碗,復又坐下。一言不發,只是雙眼微紅。   吳用看眾兄弟皆有不平之意,亦站起身,端碗道:「列位兄弟。若是怪吳用當初設計奪取天下,以至於手足凋零,用自無可委罪。然我兄弟初起時,人皆視為草寇;今番宋江哥哥得黃袍加身,眾兄弟皆是功臣,或封王公,或為將帥,比之當初,豈非豪氣浩蕩?以往在梁山,多曾叫反到東京,奪大宋江山;如今我等卻在漢魏間別建一大宋江山,豈不更勝十倍?至於征戰殺伐,死傷原所難免;鎮守天下,聚散亦是尋常。然此大宋江山,實是我梁山兄弟義氣凝成,為義氣而死,豈有憾乎?如今曹魏未滅,天下不寧,故眾兄弟東征西伐,暫而分離。待到天下一統之日,榮歸故里,再得痛飲;便是先去諸位兄弟在天之靈,亦得安饗,同慶富貴太平,豈不美哉?」一番話說罷,眾稍展眉。盧俊義亦起身斟酒道:「諸位兄弟,前在梁山,惟余義氣;今既同奉大宋,則大宋是我等之國,宋公明是我等之君;手足情外,復有君臣之義。我等以忠義自詡,不可自違也。」   再飲一輪,眾醉意更沉。李應醺醺謂盧俊義道:「盧員外,今日兗州衙門兄弟相聚,原當我作東道;不想主客易位,卻煩勞勞員外。我甚慚愧。」盧俊義笑道:「李大官人不必過謙。一般自家兄弟,何必言彼此。且吳加亮與諸兄弟在西邊血戰多日,截住魏軍主力;盧某始得率青徐兄弟乘隙而進,魏賊畏我兩面夾擊,方才潰退。故兗州之復,實兄弟協力所致,盧某豈敢專功?」吳用笑道:「盧員外果有非常之量,一番話說得情理兩合。今魏軍已退,李大官人為朝廷委任州牧,尚請盧員外盡早與李大官人交割。」盧俊義待要回答,一邊樊瑞接道:「前番魏賊入寇,殺掠甚廣,兗州諸郡多被他動搖。今雖退去,並未交戰受挫;而李大官人麾下軍馬,卻損折頗多。若獨守兗州,恐魏軍再渡河而來,又牽動各方。不如趙王暫派部兵鎮守,以分朝廷之憂。」吳用色變道:「若是兗州守兵不敷,朝廷自有調遣,不勞趙王操心。職守所至,還請速交割為是。」樊瑞續道:「朝廷調遣,無非以國都之兵轉屯兗州以守。然魏賊倚仗鐵騎,往來迅疾;前番遣徐晃等攻兗州,卻以大軍突襲洛陽;今洛陽之兵屢戰疲憊,倘再分於兗州,恐復演舊禍。趙王借兵鎮兗,實為國謀,大司馬勿以他意度之。」吳用正待發作,忽見武松劍眉倒豎,拔刀而起。眾皆大驚。武松戟指吳用、樊瑞,厲聲喝道:「汝等喋喋不休,竟不容兄弟有一日歡聚!兩個鬼話連篇,無非欲爭奪這兗州城池。不想想當初共聚梁山,雖應上天星象,亦是合手足情義!今為這虛無之物,卻絲毫不怕冷了眾兄弟的心血!你兩個誰嫌功名俸祿不夠,俺這前將軍的只管拿去!卻休在此聒噪,惱了爺爺,一刀一個剁翻,叫你兩陰間鬧去,免得攪了大家酒興!」雷橫亦踢翻面前酒案,站起身來,與武松並肩而立,喝曰:「俺與武二郎一同動手,看誰跑得了!」席上一時凝滯。盧俊義見狀,長身而起,拔佩劍喝道:「今日兄弟歡宴,豈能以些許俗務,壞了興致!再有不敘兄弟情義,專談軍國事者,斬!」便將佩劍與武松:「二郎監酒,違者不赦!」吳用看武松、雷橫等乘醉發飆,亦心驚膽戰;及至盧俊義開口,心雖稍寧,意有不暢。武松接過盧俊義佩劍,開懷笑道:「這才是正令。」端起大碗,一飲而盡:「監酒者先飲。」將劍放在手邊。盧俊義吩咐復上酒菜,眾人吃的酩酊大醉,醺醺散去。盧俊義欲留宿眾人在濮陽城中,吳用雖醉得神光模糊,偏強撐道:「為將者,不可醉酒離軍。必須歸宿軍中。」遂強了眾人,由各自親兵攙扶,歸去營中。   盧俊義酒量過人,又未曾盡隨性暢飲,故尚未醉到十分。眾人去後,樊瑞入見道:「吾本已在衙門埋伏軍士,只等大王號令,便可突出,將吳用等盡數擒獲。宋公明雖當世梟雄,其策謀多仗吳用;用既擒住,則勝之不難。東據青徐,北聯曹魏,西向以爭天下,此不世之機。大王如何不肯發令,致他走脫?」盧俊義道:「吾既受宋公明封王,如何能對梁山手足下此毒手?」樊瑞道:「大王以人為手足,只恐人不以大王為手足!今日酒宴之上,酣醉之時,吳用猶記掛兗州之事,不肯稍緩。此等情誼,真可恃麼?」盧俊義道:「吳用慣好心機,吾非不知。然武松、秦明等俱是肝膽相照,豈能背之?樊先生你亦是石碣上有名之人,何苦總以這等毒計教我?休得再言。」樊瑞長歎道:「大王一片直腸,真婦人之仁也。」搖頭而出。   再說吳用與眾人醉歸本營,臥了半夜。天明起來,將昨夜之事細細一想,不禁出了一頭冷汗。自歎道:「飲酒誤事,果然不假。險些為盧俊義、樊瑞所害!」遂將兗州情形,修書細細寫明,十萬火急,飛告宋江。一面整頓營寨,表面沿黃河戒備,背地也不曾放鬆東邊。過得數日,有神行太保戴宗疾馳而來,宣宋江旨意,兗州暫交趙軍駐守,吳用、馬超諸軍,並兗州牧李應所部,皆歸洛陽。吳用看了書信,雖有納悶,不好違旨;遂一面告知盧俊義,一面整頓諸軍,拔寨西歸。沿途馬超笑謂吳用:「大司馬,千里黃河,朝廷兵馬不敷防禦,故趙王收復兗州,特以兗州交趙軍駐守;依此類推,吾秦軍收復洛陽,當以司隸校尉與吾。」吳用道:「秦王休戲言。」馬超道:「吾等皆國家干臣,豈有戲言?若不得司隸,吾秦兵從此不過潼關!」吳用被他窘迫,幾乎翻臉。還是施恩等出言岔開,方得無事。   吳用郁了一肚皮氣,回到洛陽;入宮覲見宋江,屏退左右,開口便道:「陛下,盧俊義求駐兗州,本是妄言。今陛下何以許之?壞朝廷綱領,而助藩鎮氣焰,此盛唐轉衰之癥結也!」宋江道:「非吾存心縱他,實有一事,加亮尚不知。」遂出示前番施恩於黃庚身上搜得書信,並言其經過。吳用聽罷,又接過書信,顛倒看了一番,面色凝重,謂宋江道:「難怪此次我率諸軍同魏軍血戰多日,卻被他將兗州輕輕拿去!若盧俊義與曹魏勾結,天下危矣。」宋江沉吟道:「以盧員外為人,當不至驟反朝廷。然彼潛伏山東多時,又曾為曹丕拜將封侯,同曹魏將相,多有往來。看黃庚這封書信,魏於他有拉攏之意;而盧員外既未造反,想來尚有良知。吾所以詔加亮回軍,正為防兄弟相爭,而使魏人得利也。」吳用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怕他人未嘗解意!且如今我大宋號稱三分天下有二,實則涼州、雍州為馬超所據,益州亦屬半分;交州有士燮割據。而盧員外雖統率梁山手足,然自成一軍,漸有尾大不掉之勢。若再以兗州與之,則他佔三州之地,大宋江山,已自成三分鼎足之形,此日後取亂之道也。」宋江聽罷,低頭不語。半晌方問:「如加亮見,怎生是好?」吳用道:「急切間,某亦無策。待思度對策,再進言陛下。」   次日,南面卻有喜訊傳來,乃龐統使人傳報,襄陽為我軍所克,魏軍餘部萬餘,由文聘、滿寵等所率,突圍出城,順漢水東下長江,似欲往合肥匯合。宋江大喜道:「襄樊之地,困我軍多年,今既克復,足以懾魏賊肝膽,而補我軍洛陽之失!且揚州李俊前番來報,合肥之敵已然勢衰,今可使俊分江東之兵,逆江截擊,而使林沖率襄樊之兵追襲,前後夾攻,文聘輩豈能逃脫!」遂傳費詩為使,往南嘉獎三軍;並檄令林沖、李俊追截余敵。調丞相龐統回都。消息傳來,百姓、群臣,亦多上書為賀。宋江便大饗諸軍,先發府庫余金,犒賞馬超軍自歸駐地;並以各地進奉財帛,賞賜將士。宋都洛陽,一片歡騰。   吳用卻又進計宋江,言以如此。江以為善。便召董平入見,撫慰道:「此番魏軍入寇,賴兄弟雙槍無敵,多有功勞,實慰我心。」平大感激,拜道:「陛下有甚用處,臣肝腦塗地,誓死相報!」宋江道:「青州之地,東臨大海,北與冀州、幽州、遼東相望,又接黃河海口,最是緊要。自我登基之時,兄弟便領青州牧之職;然因臧霸盤踞,兼往來征戰,未落其實。今朝廷欲使趙王轉鎮兗州。吾欲加拜兄弟為青州都督,發歸本處,實鎮一州,兵馬錢糧,悉聽調遣,不知兄弟可願?」董平大喜道:「願意,願意!」宋江道:「如此甚好。兄弟本有齊公之爵,此去名至實歸。若得再立功勞,便封王爵,亦非妄言哩。」那董平本是野心勃勃之輩,被宋江一番話說得,慷慨陳辭,誓言此去立功,使偽魏不敢正視河南云云。辭陛而出,便去點集本部軍馬。宋江使譙周草詔兩道,一是任趙王盧俊義鎮徐、兗二州,一是使齊公董平還鎮青州,使殿前使臣前去頒旨。   董平自當初進犯許昌兵敗,麾下軍馬折損頗多,幾個部將又各自調離。此後數年,雖掛青州牧空銜,實則被盧俊義架住,並無自家地盤;所有糧草新兵,俱靠宋江調撥,盧俊義供養。寄人籬下,所以軍勢漸衰。此時得宋江任命,竟實得一州為政,大是歡喜。便率本部步騎萬餘,離了洛陽,往東開撥。宋江遣病關索楊雄引兵八百為輔。到兗州地界,前有解珍當道紮營,攔住去路。董平使人前往交涉,須臾,使者回報:「解珍將軍使小人說與齊公,他奉趙王之命守禦此處,除非皇上與丞相親到,便大司馬來,也不得擅過。」董平勃然怒道:「當初青州原是我鎮守;兗州諸郡,都是我從曹魏手中打下。解珍不過小小獵戶,今番依附趙王,竟敢於我面前這般猖獗!」便要率軍攻打。楊雄慌忙勸道:「董平哥哥,你與盧員外當初一起蟄伏山東,同舟共濟;今番不可為小小事兒衝突。」董平怒道:「他這番當了趙王,耀武揚威,哪裡還有兄弟情分!」楊雄道:「且一面發信濮陽,告知盧員外;一面飛書回洛陽報知陛下,靜候區處。」董平只得捺了火起,且紮營邊界,等待消息。   原來盧俊義在濮陽,早得了宋江聖旨;與樊瑞商議。瑞道:「朝廷守不住兗州,吃我等奪回,交我鎮守,原是理當。今卻欲把青州實交董平鎮守。董平雖有武略,兼領州牧頭銜,然豈真是治政之才?如此舉動,無非使董平牽制我後路,卻把山東局勢,送與敵人。大王斷不可從。」盧俊義道:「然聖旨已下,如何是好?」樊瑞道:「只須回復如此如此,便可無慮。」俊義大喜,依言上書。一面使解珍守把要道。董平發書濮陽,盧俊義只以虛言推諉;惱得董平幾番要引兵殺入兗州。楊雄苦勸不住,乃曰:「哥哥麾下兵不過萬人;盧員外兗州之眾數倍於此。便衝突起來,豈易得手?宋江哥哥聖明,必有主見,哥哥稍加忍耐,必有分曉。」一面又密使人送書濮陽,與燕青聯絡。燕青稟明盧俊義,送了許多酒肉米糧前往犒軍。終把董平安撫下來,兩軍不致內訌。   宋江在洛陽,接盧俊義表文,略云:「今聖旨欲以齊公董實鎮青州,敝鎮自當從命。然三軍將士,眷屬半出青州;若換將駐防,恐軍心擾亂;又恐帳幕交易,難以驟定。今魏賊方犯京畿,難保不捲土重來;倘有疏忽,敝鎮挫敗事小,再使中原動搖,驚擾朝廷罪大。故乞陛下諒山東之情,從緩計議。至於齊公食國之賦,吾自押解與他,不敢虧欠分毫。」宋江看罷大怒,便召吳用來商議。吳用道:「此表無中生有,一派胡言;無非欲賴三州之地,抗拒朝廷。倘再縱容,後患無窮,朝廷顏面亦不在!」宋江道:「然盧俊義所部軍馬,今已不下朝廷;彼上表抗旨,如何處置?」用亦躊躇。   忽報丞相龐統,與花榮引軍自襄陽凱旋而歸。宋江大喜,急傳龐丞相入殿。龐統進得大殿,拜道:「托陛下鴻運,襄樊兩鎮,逐一平定,除國家數年之大患。今聞曹魏入寇,亦被擊潰。此亦朝廷福氣。」宋江苦笑道:「丞相且莫道賀。這裡為趙王、齊公之事,卻起了風波。」便將盧俊義表文與龐統。統取表看時,吳用又將事由從頭說了一遍。龐統沉吟片刻,道:「以趙王素來言行,當不至有不臣之心。無非爭名奪譽。且今曹魏仍盤踞河北,正是用人之際。陛下可少岱之。」宋江道:「然則朕已傳旨使董平鎮青州,豈能自食其言?又如何安置董平?」龐統再思索一陣,道:「有了。吾歸洛陽之時,恰有軍情傳來,說襄陽殘敵文聘、呂常、滿寵等輩,初順漢水而下,直入長江。陛下故使李俊、林沖兩面截擊。然今又聞報,彼卻聲東擊西,侵入豫州境內;陛下可令董平先往攔截,待平此寇,再歸本國。董平一武人耳,惟好帶兵。陛下可再撥他一二千軍馬,增其勢力。如此董平感激陛下苦心,不至怨憤不平。」吳用道:「丞相計策果然高明,卻只可糊弄一時。且問董平班師之日,何以安置?」龐統笑道:「大司馬休慌。我大宋東征西戰,近者收益州、荊州之地;又兼各處鎮將,多有調防。今可就勢將疆域重劃,分置守牧,也好安頓功臣。」宋江道:「不知如何重劃?」龐統道:「朝廷疆域,除司隸之外,尚有青州、兗州、豫州、徐州、揚州、交州、益州、雍州、涼州、荊州,計十州之地。今可將青州劃濰水為界,以西為青州,以東為萊州;將益州分為三地:廣漢以西為益州,廣漢以東為江州,漢中一帶為梁州;再將荊州分為二:長江以北為荊州,以南為湘州;再分揚州南建安、廬陵、臨川三郡,與江州東之番禹郡,合為廣州。如此分剖十州為十五州。可使董平為萊州牧,便鎮膠東;盧俊義所部青州兵,多屬西面樂安、濟南等處。這般劃分,彼此皆無事,盧俊義失青州之半而盡得兗州,董平得鎮一方,均當感朝廷公道。」宋江點頭稱是。吳用獨歎道:「藩鎮之禍,強枝弱干。今待抗命之臣,專一籠絡逢迎,我恐割肉飼虎,永無止日矣。」龐統道:「東西兩藩,所以坐大,實因曹魏在北,朝廷須借重彼力;更恐萬一激變,反戈助敵,則天下動盪。所以籠絡藩鎮,使為朝廷效力。待到河北踏破之日,朝廷之力得以安內,則藩鎮自當俯首致順;彼時若再有蠻橫,以王師掃蕩,彼失道寡助,豈能負隅?」吳用低頭想了一回,卻笑道:「丞相說得甚好,惟願如此。然我尚有一策。既已分州,可將雍州西部南安、隴西、天水、廣魏、安定五郡分為秦州,使馬超為州牧。」龐統問:「此一分又是何道理?」吳用笑道:「天水有賊徒活動,甚傳劉備餘黨聚集其中;今分秦州,馬超既為秦王,自不可不問;又以馬超為秦州牧,馬岱為涼州牧,則雍、益二州,可調別官鎮之。」龐統道:「若調別官鎮時,馬超又如何肯輕許?」吳用道:「此事某自有安排,丞相且看即可。」   於是宋江頒詔,以擊退魏軍南侵,兼克復襄陽、樊城,舉國歡慶,並獎立功將士。分天下十州為十六州,各置州牧,亦共十六鎮。哪十六鎮?乃是:   涼州牧,鎮西將軍馬岱;   秦州牧,驃騎大將軍馬超;   雍州牧,定西將軍施恩;   益州牧,平賊將軍李忠;   梁州牧,平逆將軍裴宣;   江州牧,定川將軍鄭天壽;   交州牧,征南大將軍士燮;   廣州牧,鎮南大將軍柴進;   湘州牧,靖南將軍廖立;   荊州牧,車騎將軍林沖;   揚州牧,征東大將軍李俊;   徐州牧,靖東將軍彭□;   青州牧,寧東將軍張橫;   萊州牧,車騎大將軍董平;   兗州牧,安東將軍雷橫;   豫州牧,靖綏將軍蔣敬;   諸君看這清單,半數武人,豈有治理之才?然宋江以州郡大權,不可旁落;便盧俊義等藩鎮,何嘗不是這般想法?遂使梁山群目,居然登衙升堂,主宰一州軍政;雖底下少不得有人輔佐,仍是顧此失彼,多遭賢人人笑。龐統、彭羕等屢屢諷諫,亦是徒勞。惟這一番安置,齊、趙二鎮,暫得平息;雍州、益州兩處,由施恩、李忠統轄,馬超欣然,宋江亦得放心。至於天下物議,自當耳旁清風去也。   宋江又從龐統之議,使荊州牧林沖、廣州牧柴進、征南將軍徐寧等,就移襄樊得勝之兵,東下揚州,助李俊圍攻合肥。江自坐鎮洛陽,監望四方消息。忽報鼓上蚤時遷,從西涼密談回來,說出一番話,宋江聽了,頓時坐立不安。欲知時遷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七回:入雲龍驚夢退隱,雙槍將恃勇行兇     且說大宋皇帝宋江,於洛陽遭兵時,聽施恩密報,說天水姜維投降馬超,卻於郡內自結勢力,恐有不軌;遂遣鼓上蚤時遷喬裝,前往雍州、西涼一帶密探。時遷去了多時,回來稟道:「小弟到涼州,扮作山東行商,潛入天水。境內看似尋常,然明崗暗哨,斥候甚多,比他郡勝了數倍;虧小弟身法不差,兼有穆弘哥哥安排接應;又虧近來陛下封馬超為秦州牧,天水是秦州首府,馬超部下官兵多往調度,難免混亂,方探得些許機關:天水、安定,雖明處無大軍營寨,其實駐紮兵馬甚多;各營警戒,比馬超部下一般西涼兵,森嚴十倍。小弟又混入一營中偷聽。那營中的大將,卻是劉備手下魏延……」宋江一聽「魏延」二字,又驚又怒:「匹夫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想竟在天水!」時遷忙道:「是否在天水,小弟也不曾見;只是營中士卒,動輒說『魏延將軍如何如何』,以此推知。其餘各處營寨,未曾一一混入,不知其情。」宋江又問:「前番西涼、南安為姜維所轄;我頒令從新劃分秦州後,馬超有何動靜?」時遷道:「據穆弘哥哥說,馬超已親率幾千兵馬,入了天水;原先駐紮天水的軍馬,卻多調往南安。眼下天水是馬超、姜維兩家各駐一半。」   宋江便教時遷自去歇息,卻請吳用來,說了此事:「馬超收留魏延,恐欲同我不利!」吳用思度片刻道:「劉備餘黨潛伏秦州,確係大患;然彼屢戰之下,勢單力薄,此患暫非急迫。且魏延之事,馬超未必便知。今只需在天水一帶散佈流言,說姜維勾結劉備餘黨,欲奪西川、涼州兩處,先復蜀漢基業,然後取天下。馬超無謀善嫉,必然惡之。屆時再以朝廷下令,使馬超靖平秦州;更發朝廷精兵相隨,待馬超與姜維兩敗俱傷,卻可乘機將雍州、益州收為國有。此變害為利之計也。」宋江聽得大喜:「還是加亮善謀劃。我欲使穆弘兄弟密派軍士監督天水、南安,倘有異常,便可唆使馬超討伐,如何?」吳用讚道:「陛下點睛之筆,亦是大善!」兩個各自大笑。   回說襄陽守將文聘、滿寵、呂常、牛金等,以樊城陷落,孤城難守,更兼被龐統督軍日夕攻打,漸漸不支;遂乘坐大小戰船數百,棄城突圍。時吳用已率本部撤回洛陽,龐統之兵未可合圍,被文聘等衝出襄陽;卻沿襄水東下、林沖只道他欲順水入江口,往合肥同李典匯合,故亦引兵沿河追襲,同時通告揚州李俊,調淮南之軍下長江北岸,西進夾擊。不料文聘等行到竟陵,棄舟登岸,全軍折向東北,又反殺回去。宋軍荊、揚兩路,同時撲空;魏軍一路經荊州、豫州,所到穿郡過縣,沿途宋軍小隊,哪裡敢當。此時河洛一帶,尚且戰雲密集;宋江不敢輕動洛陽之兵,只令董平截擊;董平恰在兗州被盧俊義所阻,心頭有氣,豈會全意賣命?故文聘等一路苦戰,竟得殺到黃河。曹丕原聞襄樊告破,心頭驚惶;及至得這一支軍馬消息,起身拔劍道:「襄樊軍未曾負朕,朕亦不負襄樊軍也!」立令曹真、司馬懿起大軍,渡河接應。這邊洛陽宋江、濮陽盧俊義,皆不曾大迎擊,故被河北魏軍,輕鬆松迎接文聘,回歸冀州。然一路苦戰,所部軍馬尚存六千,帶傷者千餘,余亦衣甲殘破,旌旗凋零,輜重多棄。曹丕親出鄴城相迎,諸將齊下拜道:「臣等無能誤國,襄陽、樊城,俱為賊破;更陷落主將大司馬,軍卒十存一二,乞陛下治罪。」曹丕看眾人滿面風塵苦楚,不禁潸然淚下,扶起道:「諸君今失襄樊,而欲自罪;則朕失卻中原,豈有顏見列祖列宗?不必多言,今當協力同心,共謀匡扶!」眾皆感激涕下。曹丕令厚賜金帛,凡歸來大小軍校,一律陞遷;滿寵、文聘、呂常、牛金等俱封亭侯。謚曹仁為忠侯,追增食邑二千戶,使仁子曹范襲爵。范進表謝曰:「臣父死國,臣無意功名,但圖復仇。今天下三分之二,已為賊據,國家財帛亦不寬裕;臣願陛下留食邑之戶,而助大軍糧餉;待重定天下,取宋江之首級告祭臣父,雖食邑萬戶,豈能相當!」曹丕道:「卿忠心天日可鑒,然獎功罰罪,國家法度,不可擅廢。」遂增其邑。曹范及滿寵等,將食邑所得,大半返捐國家,小半分與軍士。   又有臧霸被盧俊義奪去膠東,張遼上表其情。曹丕召入朝廷,厚加撫慰;令霸鎮守平原,並益其糧餉。又有周循自遼東,發精兵千名,馬二百匹與臧霸。又海運軍糧三十萬斛與魏國。曹丕大喜,加封循為度遼將軍,容城侯。囑其操練水軍,更聯絡高句麗,以脅山東。復召賈詡、曹真、曹休、陳群、司馬懿等重臣,問其國事。司馬懿奏道:「今宋賊佔地雖廣,然東盧俊義,西馬超,皆桀驁之輩,據地自雄,隱然與宋江成三分之勢。更交州柴進、士燮,揚州李俊等,同宋江合於利害,故聲威雖大,內實分崩離析。今國家固守大河,強兵足糧;可一面多遣細作,往西涼、山東兩處潛伏;待機散佈流言,使馬、盧、宋自相猜忌;彼若內鬥,再以精兵渡河而南,則中原可復,宋寇可掃也。」賈詡、曹真等亦贊其言,曹丕大喜,便分曹真守禦河內,曹休守禦渤海,司馬懿編練冀州諸軍;各分行營,操練兵馬,以待河南之機。   宋江劃域內為十六州;又以河北魏國境內,冀州、并州、幽州依舊,分遼東為燕州。合計二十州。卻遙封盧俊義為冀州牧,樊瑞為燕州牧,楊志為并州牧,馬超為幽州牧,以規進取之志。聞曹丕在河北操練軍馬,未免心有所慮。召龐統、彭羕、吳用、朱武等入朝,商議道:「魏國前番渡河犯境,幸諸軍戮力殺退。今聞他各郡皆在招兵買馬,恐又有甚動向。朕欲亦使各州募兵,如何?」龐統稟道:「王師前雖小挫於洛陽、兗州,然略計天下十六州之兵,當不下三十萬眾,其數非寡。曹丕縱傾國來戰,豈能動我?惟所患者,一則東征西伐,少得休養,士力疲憊;二則多處累戰不定,百姓驚恐,糧秣匱乏。故眼下大計,在於籌集糧草,修練精兵。陛下可使揚州、荊州、廣州三鎮專事攻合肥,兗州、青州、萊州、雍州四鎮同司隸之兵防備曹魏;其餘九州,俱休養生息,安民練兵。待兵馬編成,以區區河北,豈能當天下奮擊?若於此時大舉募兵,朝廷募兵則恐藩鎮猜忌,更增民生負擔;藩鎮募兵則益成尾大不掉,兩頭為患,實非良策。」宋江轉問餘眾,彭羕笑道:「丞相規劃這般仔細,我等尚有何言?」朱武、吳用亦先後隨之。宋江便頒詔,以李俊引揚州兵二萬,林沖引荊州兵一萬二千,柴進引廣州兵七千,圍攻合肥。糧餉皆從揚州就近調度;雍、兗、青、萊四州整頓河防,監視曹魏。其餘各處皆修墾荒田,召集流民,並使諸軍輪番整頓,又把楊志、扈三娘調至洛陽。此令一發,各處將士,多半欣喜。趙王盧俊義又上表,請准張橫、張順兩兄弟各在青州與揚州操練水軍,督造樓船,巡行河口;並請萊州董平整治港口,以備日後可大治水師,從萊州起航,薄南皮、遼東、樂浪諸郡,使魏國千里海防,處處可破;宋江准奏,又詔令解珍、解寶入朝統帶官軍,趙王府以山東軍務亦重,托詞不奉。秦王馬超亦助朝廷良馬千匹,以練鐵騎。於是大宋疆土之內,似人心如虹,只待大舉。   光陰如梭,轉眼宋保義三年,魏黃初五年臘月將過。宋江在洛陽大擺國宴,有詔各地王公,俱入京赴宴,以送舊歲。然外藩諸鎮,自林沖、李俊以下,多以軍務繁忙,推辭前來;或有部下好漢,攜禮入京。秦王馬超遣小舅董種攜良馬、狐皮、玉石等入貢;盧俊義亦遣浪子燕青、九尾龜陶宗旺入京朝賀。宋江遂在臘月廿八,先賜宴各鎮使者並京中官僚。待到除夕,卻於洛陽宮中,別設一宴,專請梁山兄弟。諸好漢在京者,合計二十八人,乃是:   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天機星智多星吳用,天閒星入雲龍公孫勝,天猛星霹靂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廣花榮,天富星撲天雕李應,天傷星行者武松,天暗星青面獸楊志,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天異星赤髮鬼劉唐,天殺星黑旋風李逵,天牢星病關索楊雄,天巧星浪子燕青,地魁星神機軍師朱武,地威星百勝將軍韓滔,地奇星聖水將軍單廷珪,地猛星神火將軍魏定國,地闔星火眼狻猊鄧飛,地靈星神醫安道全,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飛星八臂哪吒項充,地滿星玉幡竿孟康,地理星九尾龜陶宗旺,地捷星花項虎龔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孫,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陰星母大蟲顧大嫂,地賊星鼓上蚤時遷。   內中燕青、陶宗旺是盧俊義遣來,代徐、青、兗三鎮朝賀;顧大嫂、孟康是林衝前來,代荊、湘二鎮朝賀;韓滔是代豫州來賀;施恩則是從雍州就近來賀。宮中便宴,自是珍饈陳列,佳釀滿佈。眾人得暫釋軍務之勞,與手足歡聚,都酣暢不盡。黑旋風李逵喝到高興處,謂武松道:「行者哥哥,你等前在濮陽,曾和山東一幫兄弟歡聚,何等痛快。可惜俺鐵牛上次保護宋江哥哥,不得同去。」武松笑道:「那一次見了許多兄弟,自然高興;然酒宴上的言語,卻有些不痛快的。」李逵大笑道:「待俺猜來,準是軍師哥哥又滿口渾話!」眾齊笑。宋江看吳用臉色不對,斥李逵道:「鐵牛休要胡言,只管喝你酒便是!」轉對眾人道:「這些年兄弟們打下地盤大了,彼此重任在身,難得相聚。濮陽之聚,實在難逢。便是我,也羨慕得緊哩。」眾皆隨笑。宋江復對燕青道:「小乙,何時稟明盧員外,帶山東兄弟,齊來洛陽會聚如何?」燕青含笑道:「陛下,山東諸位兄弟,實也盼望得緊。便是此次我與陶宗旺兄弟來洛陽,盧員外還私下嘟囔道:『小乙,我把這趙王讓你,你替我守山東,我替你去洛陽飲酒,如何?』」眾人聞之皆笑。李逵嚷道:「盧員外好不迂腐,既有這般心思,何不便帶了眾兄弟同來?莫非當了趙王,便不能到洛陽麼?如此不自在,要這鳥趙王作甚?」宋江待要斥之,燕青復道:「鐵牛哥哥說笑了。歡聚飲酒,誰不喜歡?奈何眾兄弟皆要為梁山保大業,為陛下守江山,實是分身乏術。只待有朝一日踏破河北,統一天下,眾兄弟方得痛痛快快,一醉方休。」霹靂火秦明聞言高叫:「小乙是個伶俐人,這番話說得十分道理!我等入漢許多時,歷千辛萬苦,折了數十個兄弟。今番便斟酒祭奠,一願他在天之靈安享康寧,一願我等手足同心,早定天下!」宋江亦道:「小乙只一句不好,說甚要踏破河北,統一天下,方得一醉方休。便是今夜,眾兄弟雖來的不齊,但便是遠在天邊的,心意如一。盧員外鎮守山東,穆弘、施恩兄弟潛伏西涼,林教頭、柴大官人屯兵合肥,身雖隔千里,心又如何不在一處!來來來,今夜便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在座齊聲叫好,皆舉碗相和。於是杯盤交錯,直吃到大眾人事不省,方才各自散歸館驛。   單說入雲龍公孫勝,自奉道教,席間亦只飲素酒。他原本持法自潔,看眾好漢激揚呼應,到他眼內,卻有隱隱不安。待到席散歸家,沿路雲黑星黯,只覺周圍夜幕中遍藏凶氣。回到宅邸,已近四更。自家動手焚其香來,拈指卜了一卦。卦相大凶。公孫勝不禁惶惑。後因疲敝,勉強歇息。睡中不安,卻做一夢,見一頭猛虎行於山間,翻騰撲躍,甚是威猛。左右撲了一陣,踏上一處崗頭,長嘯一聲,震盪林谷。卻忽然張開大口,朝自家左邊前爪咬去。喀嚓一聲,肉綻見骨。那虎受痛,狂吼一聲,又低頭去咬後腿。方低頭時,右邊前爪一舞,恰將右眼生生摳出。一時間,鮮血四濺,雜毛亂飛。那虎翻滾在地,森森白牙,鋮鋮鋼爪,皆沾滿自家血肉。後腿亂蹬,把自己開膛破腹,飛出肝腸肚肺,纏繞四肢,轉勒脖頸;兀自一邊自噬自剮,哀嚎不絕,備極慘烈。公孫勝看到此刻,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只覺一對虎眼,猶在面前晃動,禁不住魂飛魄散。稍定神,才見是一對香火,隱隱於煙霧之中。勝起身看窗外,方過五更;背心冰冷,連髮髻盡濕漉漉。不敢再睡,便強忍倦意,在屋中坐到天明,方才沐浴更衣,出屋散心。此刻恰是正月初一,公孫勝起得早了,民間多未出門。但眼境之中,燈籠春聯,俱是一派血光。勝一路走,一路越發惶惑。忽見一個先生,容貌粗丑,立於街角,只看公孫勝發笑。勝心一動,移步近前,方欲開口,那先生先問:「君可欲解夢?」勝驚喜道:「正是,正是!先生如何得知?」先生道:「休問我,可將夢說來。」勝說了一遍。那人便於袖中卜卦。須臾,謂勝道:「君本修仙奉道,清心養德;奈何入仕為官,既污利祿,復助殺心?此夢乃天意醒君。」便口占道:「猛虎自噬,神龜浮洛;巧燕高飛,潛龍避禍。」公孫勝看罷,沉吟片刻,轉問:「莫非大宋朝廷,有甚禍事?」先生道:「禍從天降,天機莫言。」公孫勝悚然道:「如何可避?」先生道:「無他,惟退隱二字。」勝聽了,猶有幾分不信:「我等兄弟入漢多時,同生共死;今既有禍,便當協力解之,豈能擅離?」先生道:「逆道求生,生不如死。」勝聽他說得含糊,然心中已隱然敬畏;只是手足情深,究竟割捨不下。遂欲離去。那先生悠悠歎道:「吉凶否泰,在一念間。」遂取劣紙一封,遞與公孫勝:「急時開啟。」轉身離去,須臾隱入市井,不見其蹤。   公孫勝尚狐疑,自歸宅邸。午後,使者來宣,說皇上在偏殿設宴,款待眾官,並為諸鎮餞行。勝亦去了,這番在朝堂開宴,氣派自然非凡;禮儀官導引其中,舉止有度,卻不似前夜暢快。便是君臣間稱呼敬酒,亦聊盡禮節而已。至於李逵這等粗禍,早逐出在外間吃喝,以免壞朝廷顏面。三巡宴罷,諸鎮皆告辭。宋江卻教傳旨,留青州使者九尾龜陶宗旺於洛陽,助修復城牆與宮室、太廟。單使燕青回告盧俊義。陶宗旺自然奉旨,燕青亦無異議。   惟公孫勝在殿下,聽得此令,聯想先生說言「神龜浮洛」一句,心知先生所言不虛。待得宴散,急出了宮門,復去尋那先生,已不見矣。所幸尚有所留紙張,拆封看時,惟有四字:「速出西門。」勝長歎一聲:「非吾不念手足之情,實勢無奈也。」遂歸府邸,略加收拾;留書信一封與宋江。自己只帶一個包裹,一身道袍,一柄長劍,飄然出洛陽西門,從此逸去。   過得兩日,智多星吳用心神不寧,欲尋公孫勝問卜;到府邸時,門公卻說國師出門數日,尚未歸來。用心頭一凜,闖入內室,尋見書信一封。急往皇宮,交於宋江。江拆信覽時,書云:   「貧道奉教多時,從天命石碣,聚義二十餘年,情份已足。今大宋初立,利在軍政,非貧道所長。故辭皇恩,聊從太虛。望陛下善待兄弟,勿令逝者含悲。」   宋江看罷,如雷轟頂;喃喃道:「不想魯大師之後,一清先生卻也去了。」吳用道:「可急使戴院長、時遷兄弟,並司隸哨探,八方快馬尋覓,或能尋回公孫先生。」江苦笑道:「他道法高遠,若有心棄我,豈能尋到?也罷,姑且試之。」便召來戴宗、時遷,使統率哨馬,往各處尋覓。折騰半月,俱無蹤跡。吳用慰道:「出家之人,畢竟不耐世俗。」宋江自悵然不樂。誰知這頭波瀾未平,那山東之地,竟又鬧出一番事端來。   原來天立星雙槍將董平,原被宋江令鎮青州,誰知盧俊義出來作梗;雖後經宋江重分州郡,也得了個「萊州牧」的頭銜,然論其地盤,只當青州之半;若論富庶,萊州前為臧霸所管,盧俊義新近奪回,田疇商舖自是大大凋敝。他麾下好漢,算來只有楊雄、皇甫端二人;萊州三面臨海,卻無水師大將;只好整頓一些邊防小舟,巡行漁場而已。未幾盧俊義又上書宋江,在萊州廣建軍港。董平雖無甚治政之才,卻也不蠢。看這番耗資巨大,猶須民力無數;而盧俊義手握水師,軍港建罷,必替他建功。如此捨己利人,董平如何不氣?偏宋江卻又准奏,董平自無法抗拒。閒來鬱悶,便欲邊境射獵解愁。皇甫端諫開春萬物滋生之節,不宜射獵,以傷天和,董平如何肯聽?自顧帶了數十個家將,便裝攜箭,縱馬由韁,往邊境去。時早春二月,到得野外,但見秀色似錦,鳥獸歡躍。董平興致大起,令眾家將飛鷹放犬,盡力驅趕;自家掛槍摘弓,走馬射獵。他武藝高強,箭法卻也不差;不到半日,射得兩隻小麋,一些兔子野禽;便暫歇弓馬,叫家將升火把野物烤了,隨身帶得美酒斟滿,同親信大吃大嚼。吃到興頭,問家將道:「本爵武藝如何?」家將諂道:「槍箭雙絕,蓋世無雙!」董平冷笑道:「可恨那盧俊義,倚仗石碣排位,屢次欺我。若有機會,決不同他干休!」一邊說,一邊喝,不覺已是七八分醉意。   吃罷,董平復翻身上馬,率眾西行,不多時來到界口。從人道:「齊公,此去往西,卻是青州地界。」董平怒道:「青州又如何?當初盧俊義投奔曹操,青州、兗州,皆是俺一力鎮住。如今便要上洛陽,卻又有誰敢擋!」放馬衝過。原來青、萊二州新劃半年,州界不明;邊境守卒見是齊公出獵,豈敢干涉。由得董平眾騎闖過州界。又馳一陣,到一處山林;但見百花初放,春意盎然。董平酒意上來,便帶著家將,四處信馬踐踏;興致處,哈哈大笑,便似這一派美景,都作了他家一般。   忽見前面山丘上,有數人綽約。董平好事,策馬上去。見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亦帶幾個從人,在山丘踏青。董平暗道:「何處來的小子,也敢同吾賞春?」便策馬過去,繞著數人轉了一圈。那少年看他蠻橫,又兼滿嘴酒氣,心中厭惡;別臉過去,輕唾一口。董平醉是醉了,習武之人,耳目清晰;看少年不屑,不禁更起輕辱之心;策馬近前,猛地揮鞭擊去。少年聽得風聲,急低頭躲避時,早被董平馬鞭將頭巾卷下來。原意只是戲弄,不料頭巾一去,卻散落黑漆漆一頭秀髮。董平一驚,繞馬到前面看時,哪是什麼少年公子,分明是位明眸玉容的妙齡佳麗。眉目間英氣勃發,兼之身著男裝,卻又別具神采,非尋常婀娜嬌娘可比。那女孩兒見董平舉止輕浮,驚中帶怒,長身傲立,更添三分颯爽。   董平見狀,不禁呆了。他本是色中虎狼,當初在東平府,為娶程太守千金,不惜勾結梁山,打破府城,將太守滿門殺絕;惟掠了程小姐為妻。程小姐被他強納為室,號稱憐香惜玉,實則恣情蹂躪;更兼心懷闔家遇害之仇,鬱鬱終日。入漢數年,漸漸色衰。董平見此,自然更不顧惜;可憐程小姐無依無靠,又兼以往在太守府嬌生慣養,如今進了後漢,在水泊苦寒之地苟且,不滿十年,香消玉殞,惟歎一縷孤魂滯留漢世,便死也難得與父母團聚。董平既失夫人,那好色的慾火,更是橫行無忌;也常掠民間女子發洩,無如亂世之間,難得佳人。如今看眼前女子,驚為天人。一怔之下,哈哈大笑,猛地將馬腹一踢,縱騎近前掠過。猱身前探,雙臂攬住女子纖腰,便要提上馬來。口裡褻笑道:「小娘子,便同本爵回府享福罷!」   猛可的眼前白光一閃,那女子短劍出鞘,當胸刺來。董平大驚,身急後仰;然戰馬奔走間收足不住,當胸雖避過,面目卻迎著撞去。一陣劇痛,已被劍鋒將面頰從額到嘴,拉開一道口子。董平痛叫一聲,栽下馬來,一腳尚套在鐙子裡。所幸戰馬熟練,立刻停步。平方掙扎起來,臉上已是血泥模糊,渾身狼藉。看那女子,柳眉輕舒,傲然冷笑道:「這等狂徒,也敢冒犯。今番且饒汝性命,速速去罷。」   董平又驚又怒,酒意早醒了大半。叫聲:「好個女娃,下手這般狠辣!」拔出寶劍,移步上前。那女子嬌叱一聲,亦挺劍相迎。要說董平畢竟梁山五虎大將,入漢後東征西伐,武藝未曾荒廢;一個年輕女子,便有技擊之能,焉能當之?兩個斗無數合,董平瞅準破綻,佯做挺劍直刺;待女子用短劍去撥時,卻移步收招,順勢轉身飛踢,正中女孩兒右臂,短劍脫手飛出。董平哈哈一笑,大步欺近,長劍直指女孩心口:「今番可服了本爵?」   那女子被董平制住,面色緋紅,胸口起伏不止。惟一雙丹鳳眼怒睜,毫無屈服之意。卻聽得隨從中有一人叫道:「那將軍不得無禮!我家小姐是趙王府郡主,若有差錯,趙王不與你干休!」董平聽得「趙王」二字,胸中百般怒火,一時齊集。低眉切齒道:「曾聞盧俊義收得假女,原稱燕鳳,去歲改作盧姓,還在青州設宴為賀。原來眼前便是。好,好!」伸掌撫臉,卻是滿手血糊,劍傷又痛得狠了。董平心頭愈怒,猛抬起頭來,指著盧鳳從人,喝令左右:「與我盡數殺了,休留一個!」董平隨身家將,儘是凶悍之徒,當下各挺兵刃,圍了上去。盧鳳聞言驚怒,抽身欲走,早被董平搶步上前,劍光如銀蛇遊蕩,頓將盧鳳圈住。盧鳳施展身法,左右閃避,奈何赤手空拳,如何與寶劍相爭?不過數合,被董平欺近,一掌拍在背上,頓時撲倒;還要掙扎時,董平如餓虎撲羊,將她按在地上;喚左右取來麻索,將盧鳳手足縛緊。此時趙王府幾個侍從寡不敵眾,已被董平家將殺盡;盧鳳身陷魔掌,志不少屈,瞠目大罵董平。董平獰笑道:「郡主莫怒。你假父盧俊義奪我青州,你便隨了本爵,回萊州享福,也是不枉青春韶華!」盧鳳兀自怒罵,罵得董平火起,用麻核塞她口中:「待回萊州齊公府,再慢慢調治你這女娃!」環顧四周,將盧鳳提起,橫放馬鞍上;並吩咐家將,把所殺七八個屍首,盡推入坡前坑中,堆積浮土,草草掩埋,休得走漏消息。弄畢,已近黃昏;於是翻身上馬,狂笑揮鞭,帶著數十騎家將,復朝萊州馳回。盧鳳被他挾持馬上,掙扎不得,便要呼救亦難出聲。可憐王府郡主,遭此惡徒輕辱,正是豺狼跋扈,玉顏蒙塵,萬千委屈,有淚難傾。不知董平此去,盧鳳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義遣龍鳳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義遣龍鳳   且說大宋齊公董平,乘醉越過州界,往青州遊獵;恰逢盧俊義義女盧鳳亦來出遊;董平初見色起意,欲掠走盧鳳,爭鬥中被鳳劍傷面頰。平自號「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向來甚以己容顏威武;今被盧鳳所傷,自然大怒;又聞盧鳳是盧俊義之女,正新仇舊怨,一發起來;索性不作不休,喝令家將殺盡盧鳳從人,將鳳捆縛馬上,轉往東去。   馬不停蹄,約馳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黑。從騎有一心腹家將,喚做董浩,謂董平道:「齊公,夜黑風冷,野外又多歧路;且坐騎奔馳竟日,也已疲乏。今算來已入萊州地界,何不暫歇息一夜,明日再趕路?」董平道:「也好。」叫家將尋民居借宿。郊外尋了一家大宅子。宅主見他明火執仗,又自稱官軍,豈敢多問?匆匆讓出大宅。一般家將各尋偏房與長廊鋪下被褥谷草,董平將郡主鎖在內室,自出大堂,與眾家將燙酒炙肉,吃得快活。酒到酣處,董浩謂平道:「將軍擒了趙王義女,若被趙王得知,如何處置?」董平道:「盧俊義屢欺凌我,今番正好報仇!且我已將這女娃從人皆殺盡,如何洩漏?」董浩道:「從人雖殺盡,恐野外行事,終究不密。被趙王上奏朝廷,則終無了局。」董平聽了,低頭思索片刻,笑道:「這話倒也有理。如此,待我今夜便去生米做了熟飯。盧俊義他認不認假婿,我卻也不虧!」竟乘了酒興起身,往內室去。   推開門時,見盧鳳於路驚疲,竟已睡去。燭火下雖秀髮散亂,面有塵灰,然垂目恬然,別有風韻。董平色心暴起,便猛撲上去,欲行非禮。盧鳳驚醒,拚命掙扎,然繩索縛住手足,枉將頭頸左右搖擺,卻似燕雀落於鷹隼爪下,如何掙脫?董平看她徒勞,更來興致;一手按住盧鳳,一手扯出她口中麻核,柔聲道:「郡主休要害怕。本爵非別人,乃大宋齊公,萊州牧,車騎大將軍董平也。人稱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憑兩柄鋼槍,率數萬雄兵,便是當今皇帝宋江,見我也要仰仗三分。你雖稱趙王郡主,只是盧俊義螟蛉之女。論起出身,亦不過山野村民,養成這般麗質。便隨了我,做個齊公夫人,有何辱沒?你那生身父母若在,知有今日,保不定朝天禱祝,慶幸祖宗積德哩。你又何苦這般反抗?」話未說完,盧鳳柳眉倒豎,厲聲叱道:「鼠輩!無知無謀,尚敢狂言!吾生身父親,乃大漢漢壽亭侯關雲長也!他若在日,汝這顆狗頭,不經一劈!可歎生女不肖,辱沒關門,今落汝手,要殺便殺,休要輕侮。不然,吾死亦將化厲鬼追汝!」   董平聞言大驚,後退三步,不敢斜視。又看盧鳳神色凜然,一時震懾。過得片刻,忽大笑道:「我只道盧俊義收假女,無非民間女兒;誰知竟是關公之後!也好,也好,關公乃傳世武聖,今番我做得他女婿,便死也無怨了!」復又撲上,伸手便撕盧鳳衣裳。盧鳳高聲喝罵,平哪裡理睬。正在行兇,聽得門外嘈雜聲起。董平喝問:「何人喧鬧!」未聞回答,先聽兵刃相交,慘叫之聲迭起,且漸漸趨近。董平眉頭一皺,拔劍出鞘;方欲出視,屋門已被撞開。家將董浩伸頭高叫:「齊公,有……」話音未落,背後一劍刺來,穿胸透過,撲倒氣絕。董平心頭一凜,擺個劍勢;卻看一個少年公子,濃眉闊面,週身勁裝,襟滿血跡,右手把劍,左手推開董浩屍首,躍進屋來。一眼望見盧鳳被縛,驚呼:「妹子!」轉向董平怒視:「何處狂徒,敢在青州行兇!」董平惡聲冷笑道:「你便是盧俊義那假兒盧龍?今番索性一併送你歸西!」縱身前趨,挺劍便刺。盧龍急橫劍招架。兩個在屋內輾轉數合,嫌施展不開,於是一前一後,躍出屋去,便在後院裡撕鬥。但見:   玉龍盤繞,白虹迴旋。青鋒寒光懾六合,鬥牛神光照九天。一個本翩翩公子出名門,一個系凜凜猛將號風流。虎鬥山谷豺狼避,蛟爭潭淵驅蛇蟲。   兩個在屋前交鋒,盧龍雖年少氣盛,當不得董平武藝高強,技擊老道,相持一久,漸漸落了下風;董平家將前番被盧龍殺傷十餘名,餘者都圍攏過來。董平見眾寡懸殊,更有恃無恐,劍法亦愈凌厲。復訕笑道:「盧俊義自號武藝無雙,今看其假兒劍法,到底徒有虛名!」盧龍奮戰不勝,又被他言語調弄,怒氣填膺;招式失了古格,看董平一劍橫掠,急招架時,步態已亂,當胸門戶大開。董平嘿嘿獰笑,翻腕直刺,竟要致盧龍於死地。眼見這一劍避無可避,忽聽一聲叫:「休得行兇,浪子燕青在此!」董平聽聲抬頭,恰見火光中一物倏地飛來。方欲閃避,已中左目。平大叫一聲,仰身後倒,躲過盧龍回手一劍。盧龍待要再刺,有左右家將上前架住。   董平畢竟彪悍,忍痛退後兩步,伸手往左眼去摸,卻是一支小箭插在眶中。再抬頭看,眼前多了數十人,當先一個手持雪亮短刀,低眉攏手而立,身形恰是梁山天巧星浪子燕青。董平切齒道:「燕青,你倒幹得好事!」燕青聽得口音,不禁一怔;還未答話,盧龍喝聲:「惡賊還敢說嘴!」拔劍逼上。燕青急忙攔住:「兄弟,是朝廷命官!」盧龍罵道:「甚麼朝廷,什麼命官!狐群狗黨,殺盡才好!」董平一目受傷,又見燕青從人不少,不敢戀戰,口中只道:「燕青!你趙王府中,儘是這般反賊,我與你不干休!」捂了左目,踉踉蹌蹌往門外去。原來盧鳳左右隨從,都被董平家將殺盡;卻有一人伏在草中,逃得性命。見董平帶走盧鳳,急下山稟報,卻遇盧龍獨出跑馬,聞妹子被劫,急火上來,吩咐從人去告知燕小乙,自己驅馬循蹤,來救妹子。燕青後聞訊,恐盧龍勢單有失,亦一面使人稟告盧俊義,一面帶手下數十個健兒,緊隨接應。待到院落中,尚不知敵人底細;因遠遠望見盧龍有失,故射出川弩,救得盧龍。這才發現兇徒竟是梁山上雙槍將董平。   盧龍年少氣盛,還要追趕,燕青喝道:「先救妹子!」止住盧龍,吩咐從人四處搜尋。不多時來報,小姐被捆在後屋。燕青、盧龍忙進去,解開盧鳳困縛。盧鳳入董平之手,險遭凌辱,已存必死之念;今驟然得見親人,悲喜之下,淚水漣漣,撲到燕青懷裡,泣道:「險些見不得小乙哥哥!」燕青撫慰道:「無事便好。」盧龍亦道:「若非小乙哥哥來得及時,我兄妹俱不得生矣!再造之恩,不敢相忘。」燕青道:「都是手足,何談恩德?但今晚這兇徒,卻是齊公董平,也算朝廷一鎮諸侯。今雖退去,還恐他統兵報復。且先回青州,見過趙王,再做打算。」於是兄妹三人帶隨從自往西走。那家主人聽得殺聲漸息,回來看時,屋裡打得稀爛,院落中扔著十數個屍首。只嚇得目瞪口呆,哪裡還敢拾掇;收了些金銀細軟,闔家逃亡去了。   燕青、盧龍、盧鳳一路向西行,入青州邊界。東方白時,卻過一處山頭。盧鳳道:「兩位哥哥,我便是在此被那兇徒所劫。」燕青正欲答話,前面馬蹄得得,轉出許多軍馬。三人都不禁一驚。還是燕青眼尖,看得當先一個,急呼道:「趙王殿下!小乙在此!」盧俊義聞聲應道:「我女如何?」一面策馬過來。待見盧鳳,喜道:「鳳兒無事最好!」盧鳳拜訴道:「若非小乙哥哥相救,我兄妹都遭毒手了!」盧俊義怒道:「吾獨鎮山東,何處賊人敢捋虎鬚!小乙,這兇徒可曾殺卻?」燕青輕聲稟道:「主人,行兇的是萊州牧,齊公董平。小乙為救妹子、兄弟,急切間用川弩射他左目。此人位在梁山之班,今番吃虧,只怕不肯善罷甘休。」盧俊義沉吟片刻道:「此事他無理在先。如今且回府邸,待天明修一道表文,送入洛陽,請皇上聖裁。料來也不至受屈。」遂對盧龍、盧鳳道:「你二人受了驚累,隨為父先回府歇息。至於同董平之爭,自有為父出頭。」燕青道:「董平恃強橫行久矣,今為我傷,恐他鋌而走險,竟興兵來犯。主人可使青州、徐州軍馬,俱做戰備。倘有敵入境,便可擊之。」盧俊義道:「董平與我雖已生隙,畢竟一殿之臣。今若先整兵備戰,恐有自我啟釁之嫌。」燕青道:「俗語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主人暗佈兵馬戒備,又不是越境挑鬥,如何啟釁?若各處皆不防備,萬一董平興兵前來,豈不受制於人?」盧俊義道:「他若興兵前來,則天子殿前,先大理虧矣!且同是梁山兄弟,這般調度,明示爭鬥之意,則義氣先失,恐為外敵所乘,亦亂大宋軍民之心。」燕青百勸,俊義只不從。回到青州府城,天色已明。燕青暗囑蔡福,從附近縣鎮火速調三千軍馬,入城護衛。盧俊義自修一表,闡明此事因果,使人送往洛陽與宋皇宋江,分辨是非。囑令燕青從人,及當夜自率將士,此事不可外傳。便是兗、青、徐三州其餘兄弟,亦未嘗告知。兩日間,未聞萊州異動,俊義亦放下心來,只待朝廷判決。蔡福將兵馬調入州府,俊義還怪他多事。   盧俊義長於宋朝,禮教之固甚深,於女色並無十分興趣。故入漢之後,未曾另娶。這日按例早起,正演練武藝,忽有蔡福匆匆來報:「盧員外,大事不好!董平兄弟引軍殺到城下,口口聲聲要員外出戰!」俊義驚道:「這廝畢竟來了。」換了衣裳,出得王府,登城樓看。只見齊軍布列城下,旌旗高展,鼓號齊鳴。董平用紗布包了左眼,全身披掛,手提雙槍,來回馳馬陣前,高聲叫罵:「盧俊義!汝受朝廷恩惠不淺,卻勾結亂賊,傷害大宋諸侯,此等死罪,該當滅族!今日還不出城,與俺見個死活!」盧俊義顧左右道:「董平前日一時迷了心竅,欲犯我女,爭鬥中左目受創。這般口出瘋言,卻也不怪他。且閉關守城,不與他爭。我已將此事稟告皇上,待朝廷詔書來,自見分曉。」便自下城,只叫軍士嚴密守禦,防他攀城;無論如何挑釁,禁出城應戰。   誰知到午時,又有哨探來報:「齊軍入境,沿途燒殺搶掠。今大軍屯城下,卻分遣部眾,往四處掃蕩鄉鎮,百姓多遭殃;便是大王安置的官吏,為他擒住,剜目割手,慘不忍睹!」盧俊義大驚,登城再看,果見許多難民扶老攜幼,皆往城中避逃,哭喊聲響徹四野。盧俊義勃然怒道:「這廝枉做了一方諸侯,行事如此張狂無狀!」便綽槍上馬,引二千步軍,五百馬軍出迎。燕青、盧龍、盧鳳待要相隨,俊義瞠目道:「今番不干你等事,吾自有處置。」只叫蔡福相隨,開了東門,出城紮下陣來。對面董平見狀,挺槍指道:「盧俊義!你勾結敵國,謀害諸侯,還不乖乖送出亂黨,下馬受縛,隨我入京請罪!」俊義拱手道:「齊公,我二人半生與共,情同手足。今日這番責難,卻實是糊塗。盧某幾時勾結甚敵國、亂黨?」董平道:「休要狡辯!你那假女盧鳳,便是亂黨,你指使她同燕青謀害本爵,莫非還想抵賴?速將盧鳳、燕青捆縛送出,待本爵解去洛陽。不然,踏平青州,雞犬不留!」盧俊義大怒,厲聲道:「董平!我好言相勸,你也當知進退!前番你欲辱我女,反為小乙所傷,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今乃敢興兵犯境,莫非盧某怕你不成?再多作歹,連你右眼一併剜了!」董平胸襟原本狹促,哪禁得此言,大喝一聲,策馬出陣,殺奔過來。盧俊義待要相迎,早慌了鐵胳膊蔡福,攔住道:「員外,自家兄弟,不可火拚!待我去勸董平哥哥。」赤手空拳,出馬陣前,招手道:「董平哥哥,休要莽撞。兄弟不可……」說時遲那時快,董平馬已到跟前;哪容分說,劈面便是一槍。可憐蔡福原本是來勸解,誰想他驟下毒手?電光火石間,已被一槍扎透,大叫一聲,翻倒馬下。口中血沫噴濺,猶自喃喃吐出「……不可火拚……」數字。梁山群雄入漢二十餘年,死者已近四成,然或陣前送命,或計敗喪身。死於自家手中,蔡福卻是頭一人。有詩歎道:   鏖戰沙場勢漸孤,蕭牆驚變添血污。半生恩義一槍了,獨恨董平非丈夫。   董平殺了蔡福,縱馬復沖趙軍旗門下來。原來盧俊義當初陷身大名府,得蔡福照管,上梁山、入漢後又常相隨,情誼頗深。今見董平如此行兇,亦動千丈怒火,瞠目大吼,驟馬挺槍殺出,頓時二馬盤旋,攪做一團。一個河北玉麒麟,一個英雄雙槍將,都是梁山上一等一好手,平生未曾交鋒;今番廝拚開來,但見銀光環繞,殺氣凜冽,城上城下上萬軍馬,俱都看得呆了。有詩讚道:   梁山泊裡折肱股,北海城東躍虎龍。決我寸心拋義盡,管他滴血勝水濃。三槍爍爍相追命,二將赳赳同爭鋒。誰記英雄留姓處?黃沙埋骨只須風!   兩個陣前死鬥,董平固是以命相博,盧俊義心懷憤怒,也不相讓;畢竟俊義槍棒天下無雙,更兼董平一目被燕青射中,傷勢既未痊癒,目力又只剩一半;初始仗著一鼓狠氣,尚能鬥個旗鼓相當;鏖戰了數十餘合,漸漸不支。再鬥得數合,露出破綻,盧俊義喝一聲:「著!」,挺槍刺去。董平招架不及,正中左肩,單槍墜地。平大叫一聲,伏鞍敗走。盧俊義卻不追,自圈轉馬頭,回看蔡福屍首,已漸僵硬。俊義歎了一聲,翻身下馬,解下背後斗篷,蓋在身上。喃喃道:「蔡福兄弟,是我害你。他日泉下相會,再來賠罪。」抱起蔡福屍體,步回自家軍營。便令收兵回城。   董平被盧俊義刺了一槍,肩頭鮮血淋漓,率領敗兵,拖槍曳旗,往萊州敗走。口中猶恨恨道:「待吾回去收拾人馬,再來復仇!」將近州界,忽然前面號鼓大震,殺出一彪軍馬。當先一將披頭散髮,渾身皂甲,手持一口寶劍,左右百餘黑衣鬼兵,集如烏雲,正是混世魔王樊瑞。董平見了樊瑞,亦不禁心驚,喝問:「汝欲何為?」樊瑞大笑道:「董平,汝前番不曾聽我言,落到此班田地;不思自省,反來犯俺青州,於路燒殺,作惡多端。今番便趙王盧員外肯放你,我樊瑞卻不肯放你!快快下馬受縛,饒你不死!」說罷將左手一放,頓時陰風肅殺,黑衣鬼兵藉著風勢,一起席捲過來。董平大怒:「不是你,便是我!」拍馬挺槍,上前死鬥。樊瑞看他來勢甚猛,仗劍相迎。董平右手持槍,殺到跟前,恨不得一槍戳樊瑞兩個窟窿;然一目被箭於前,左肩中槍在後,他又慣使雙槍的,如今獨臂單槍,威勢大減。斗無十合,樊瑞回馬便走;董平大喜,縱馬上前。兩馬頭尾相接,平正欲刺殺,誰知樊瑞佯伏鞍,暗地取流星錘在手,窺得真切,回身飛打而出。董平卻也機靈,急側身閃避,右手挺槍去撥;被樊瑞錘鏈勾住槍桿,一時搶奪不下,樊瑞已回身用劍劈來,董平只得棄槍閃避,單槍落地;樊瑞左手抖腕,流星錘劃個圈,迴盪過來。平正圈馬欲走,聽得風聲,急伏鞍躲避,背心早被擦了一下,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幾乎落鞍,只顧撥馬朝西北逃去。   樊瑞待要尾追擒拿,忽聽背後有人高喊:「樊瑞哥哥!休要傷了董平哥哥!」樊瑞回頭看時,卻是病關索楊雄遠遠趕來。樊瑞道:「楊雄哥哥,董平興兵犯我青州,燒掠大宋子民,此乃謀逆之罪。莫非哥哥欲要保他,同我青州軍交戰?」楊雄道:「我在萊州,驚聞董平哥哥前日出獵受傷,怒氣沖沖,調軍西去,便猜多半與青州的兄弟有甚尷尬。然都是命定手足,又是一朝之臣。便生誤會,不難調解。乞哥哥看我面上,放董平哥哥一次。」樊瑞道:「楊雄哥哥既這般說,兄弟豈敢不從?便請哥哥與我同回青州,見過趙王盧員外,再做分曉。」楊雄道:「理當如此。但我奉皇上之命,任董平哥哥副將。今他一怒興兵,挑起爭端,而我茫然不知,已是失職。他此番回不得萊州,當往洛陽去面見皇上。我亦跟隨而去,以替各處分辨。盧員外那裡,擇日賠罪。」樊瑞道:「倒也使得。哥哥自去。」楊雄謝了樊瑞,追趕董平去了。董平所帶齊兵見主將潰走,紛紛投降。樊瑞一同帶了,回轉府城。   入城卻見滿目素縞。趙王府中,蔡福靈堂設立,盧俊義率燕青、盧龍、盧鳳及一干梁山上舊人,排列祭奠。樊瑞驚道:「董平這廝,竟下此毒手!是我壞事,放他走了。他既往洛陽,必然搬弄是非。盧員外可急傳令兗州各處,於路截殺,不容他走脫!」盧俊義歎道:「他不顧手足情誼,擅殺兄弟,我卻不可學他。我已將前番事端,具表敘明。董平便去洛陽告狀,想宋公明非昏暗之人,豈便信他?樊瑞兄弟休再多言。」卻謂盧鳳道:「鳳兒,且隨我來。」盧鳳心頭忐忑,只得跟他離了靈堂。   父女兩個進了書房,俊義坐下,喚盧鳳近身,悅色問道:「那董平今日在陣前,口口聲聲說你是亂黨,又指我勾結敵國,究是何事?想他素來無理,便因你與小乙傷他面目,懷恨胡亂誣陷,亦非怪事。若有隱衷,不妨說出,自有為父替你作主。」盧鳳垂下俏目,卻不言語。俊義待要再問,忽書房門開,燕青闖將進來,拜倒在地:「主人,小乙有罪,欺瞞主人,願受責罰!」俊義詫異道:「你勇救弟妹,忠義兩全,何為欺瞞?」燕青低頭道:「當初主人收龍弟、鳳妹為義兒,小乙只說是民間兒女,卻是不實!」盧俊義笑道:「便是龍兒鳳兒不願我知其家世,亦是常理。然則何處不實?」燕青尚未開口,身後盧龍走出,直立拱手,昂然道:「義父,趙王殿下在上!我與妹子,實非民間兒女。我二人生父,乃大漢前將軍、漢壽亭侯領荊州牧關雲長是也!父侯有三子一女,長曰關平,次曰關興,我乃他第三子關索,妹子是他幼女關鳳。前為小乙哥哥所救,後拜殿下為父,多蒙恩寵,不敢再行欺瞞,特此告罪!」   盧俊義聞得,瞠目結舌。燕青續稟道:「十年前,小人往荊州遊玩;恰逢關公大戰襄樊,呂蒙偷襲荊州;亂軍中,見數家將為保護他兩個,為盜匪所圍。是小人射倒匪首,救了他二人。那時便知其身世;我等入漢,雖要輔佐公明哥哥掃平群雄,然當時主人與我等隱居山東,而公明哥哥一路弟兄,尚在劉備帳下,與關公一殿為臣。故小人收他倆為弟妹,帶回撫養。不合未曾稟告主人,又使主人收了義子、義女。前日義妹為董平所劫,辱及先人;情急中呼出身世,故董平今日擂戰,有此惡詞。今宋公明江山,半數奪自劉玄德手中;關公生前是蜀漢頭號大將,故若強攀污義弟義妹為敵國之後,亦非無辭。此皆是小乙行事無狀,為主人惹下禍患;主人便將小乙千刀萬剮,亦願甘受!」言迄,淚流下來。盧俊義悵然而立,不語良久。關索、關鳳扶起燕青,同聲道:「趙王殿下,我兄妹生身父侯,雖殞在宋江篡逆之前;然我兄妹便在王府內,無時不思興劉漢,復國仇。殿下是大宋諸侯,我兄妹卻是敵國之後;承君撫養三載,待若骨肉。且今番董平之事,實因我等而起;若捨我二人殘生,能上全關門忠義,下解盧氏之厄,得其所願,更有何憾!只請莫為難小乙哥哥。欲將我兄妹解送洛陽,便請動手!」挺身束手,只待受縛。   盧俊義看他雖年少,英武之氣,慷慨之風,堪當豪俊,不禁感慨:「你二人這般仗義,無愧武聖關公之後,也不枉相處三年。然我若再留你等為義兒,豈不自詡同關公相提並論?恐貽笑大方。且大宋與漢,雖無敵對之名,而有滅國之恨。你既是關公子女,又兼傷了董平,在此滯留,恐有不便。可速收拾行囊,遠走他鄉,勿為官兵尋到。」燕青與關索、關鳳聽了,俱是一驚。關索曰:「君教我兄妹遠走,若宋江追索,何以答覆?」盧俊義怒目道:「盧某堂堂九尺男兒,豈是送自家兒女求榮之輩?宋公明便要問起,自有答應。不必囉嗦,便去收拾!」   關索、關鳳見狀,俱各感動。關鳳上前拜倒,叫一聲:「義父!」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關索亦拜倒,低頭不語,咬牙忍泣。盧俊義輕撫關鳳秀髮,歎道:「得你二人,實在歡喜。本欲以家業武功盡托。然我在徐州之戰,曾助曹魏殺老將黃忠、你兄關興及張益德之子張苞。此等血仇,又豈敢容你在身側?你今去了,或欲匿身自保,或欲回來尋我復仇,俱隨尊意。父子之情,從今了斷,休要糾纏!」說完,推開二人,自出屋去了。   關索、關鳳望俊義背影,皆泣不成聲。燕青勸解道:「盧員外已發話,兄弟、妹子,可速收拾,離開此地。」關索曰:「我等一走,實恐宋江、董平為難義父。」燕青曰:「有我在側,再與員外計較便是。你等先走,恐遲則生變。休叫員外為難。」關索、關鳳只得各回房間,更換便裝,打扮做商人子弟,又收拾些細軟,打成包裹。欲尋盧俊義辭行,俊義已閉門不見了。燕青相送出門,三人乘夜出發。行了十餘里,燕青謂二人道:「今中原新定,河北戰事正酣,皆不是好去處。你二人可先經徐州,往江東安身。若有他日,再設法相會。兄弟、妹子,多多保重。」三人把手灑淚,依依惜別。有詩歎道:   夜月蕭蕭愁霧深,心余國恨亂親恩。青州風景依稀好,從此伊人是路人   再說大宋皇帝及時雨宋江,先得盧俊義表文,說董平自萊州入青州,侵犯吾養女,做出這等齷齪勾當來,不禁大怒道:「董平這廝,身為一方諸侯,如此不顧朝廷顏面!」便喚吳用來商議。吳用看罷表文,道:「董平此舉,固是無狀濫行;然陛下不可聽一面之詞。吾料三兩日內,董平必有表文上來,對照端詳,可辨真偽。」宋江然之。過得一日,果然董平的表文又來,絕口不提自家犯青州之事,卻說盧俊義秘密收養關羽之女,圖謀不軌;又縱女行兇,傷朝廷諸侯,惡行昭著云云。宋江笑道:「董平一派胡言,真真是狂性發了。」吳用卻道:「自古空穴來風,非無端也。董平既言及此,恐未必毫無依據。」宋江道:「盧俊義收義子義女,本是燕青弟妹;前番改姓從盧,尚有請柬發諸各位兄弟,有何可疑?」吳用搖頭道:「萬事不可輕言無疑。今可遣鼓上蚤時遷,往青州調查此事。」宋江從之。正在安排,忽報有雙槍將董平,單人獨馬,從東狼狽竄來,口稱盧俊義起兵造反!宋江聞言大驚。正是:司隸兵火方退散,青州警訊又相聞!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級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諫故主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級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諫故主   話說宋江因盧俊義、董平彼此攻擊,與吳用商議,遣鼓上蚤時遷往青州探查。忽報雙槍將董平單人獨馬,從山東狂奔而來。宋江、吳用面面相覷,召平入宮。只見他衣甲破碎,頭髮披散;左眼左肩俱有紗布包裹。渾身血污灰塵,混為一體,兀自喘息不定,神情恐慌,哪見得雙槍風流萬戶侯,分明是沙場偷生喪家狗。宋江看他這般狼狽,也不禁甚驚:「董平兄弟如何到此?」董平拜倒在地,哭訴道:「陛下,趙王盧俊義圖謀造反,潛收關羽之女。卑職為正朝廷面目,前往致討,又被他所傷。乞陛下為卑職作主!」宋江眉頭一皺,吳用道:「董平兄弟休急,且把事情經過,一一說出,陛下英明,自有聖斷。」董平便自敘經過。他自知前番舉動非諸侯所為,故口中遮遮掩掩,入青州境擄掠關鳳一事,只說是狩獵衝突;卻把燕青、盧俊義與他爭鬥之狀,說的添油加醋,如火如荼。自家挑釁青州殺傷蔡福,卻又略過。宋、吳二人任他滔滔不絕,亦不打斷。待他說罷,宋江道:「兄弟且去京城宅邸歇息,有甚短缺,自與宮中總管商議。待朕與吳家亮商議處置。」董平謝恩告退。   董平去後,吳用笑道:「董平兄弟萬事好,獨在女色上有些尷尬。此次事端,多半他見盧員外義女生得俊,竟做出這般荒唐事來。見了陛下,兀自不肯說得痛快。」宋江道:「且休論起因,山東兵烽已起,如何為上策?」吳用道:「此事萬不可急躁。董平既逃來,我料數日內盧員外亦必有表文述交戰之事,屆時再斷。」宋江道:「加亮看來,董平屢言盧鳳是關羽之女,是真是假?」吳用凝然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以年齒推究,倒是相合;然單憑此條,豈能斷言?所幸昔我在荊州多時,也曾拜會關羽,得見內眷。若能見面,或知真偽。然眼下先待山東消息為上。」宋江喜道:「如此甚好。」   次日,青州果有盧俊義表來,略言董平興兵犯境,且先行動手,竟殺死蔡福之罪;及後交鋒之事,一一道來。又言今董平既走,萊州只餘紫髯伯皇甫端,兵微將寡,恐曹魏泛海來攻,乞別遣將駐守。宋江覽罷,勃然怒道:「叵耐董平!為女色釁起蕭牆,竟自殘手足,哪裡還有半分義氣!是可忍孰不可忍!」便要召入董平問罪。吳用慌忙勸阻:「陛下欲治一董平,易如反掌;但盧董公案,尚未分明;只憑一面之詞,擅處諸侯,恐人心俱亂,而趙王威勢過甚,於國無利。今可召趙王父女入京,與董平當面對質,更調鐵面孔目裴宣入京,審其黑白。若董平果真為惡,再治其罪可也。」宋江道:「加亮此計甚好。」正在商議,又報病關索楊雄亦從山東來。原來楊雄一路追趕董平不著,反把坐下馬累倒;故晚一日到京。宋江亦召他入,問些所見。便使神行太保戴宗往青州宣旨,只說趙齊二鎮相爭,特召趙王盧俊義與公子盧龍、郡主盧鳳同進洛陽,與齊公對質。旨到之日,即刻起行。   戴宗架起神行甲馬,平明動身,行二日便到北海。盧俊義接旨,聽得「偕同公子盧龍、郡主盧鳳同進洛陽」,心下躊躇;謂戴宗道:「院長且先回洛陽,我隨後便來。」戴宗道:「陛下有令,使趙王盡早入京與齊公對質。今我來此,何不同乘甲馬,也好快些了事。」盧俊義道:「青州之事,非一日可畢。院長先走,我安排妥當,便有消息。」戴宗不好勉強,便道:「如此,趙王速來。」自回覆命。盧俊義召樊瑞、燕青商量。樊瑞道:「朝廷召大王與公子、郡主入京,然公子與郡主安在?」盧俊義沉默不語。樊瑞眼珠一轉,復言:「聞前日在青州城外,董平那廝指員外收養關公之女,未知此事真假?」燕青待要插話,盧俊義已先歎一聲。樊瑞再道:「大王,樊某隨大王多年,推心置腹,彼此豈需隔閡?莫非盧鳳郡主,真是關公之後?盧龍公子不在,難道便是關公三子關索?」盧俊義點頭道:「造化弄人。吾半生戎馬,不曾有後;好容易得收一對佳兒,卻是關公之後。」樊瑞道:「若單以理論,宋公明一軍雖曾叛蜀漢而自立,然關公早殞於吳軍之手,並非梁山之敵。大王收關公兒女,使武聖不至絕後,更是光明正大。但朝廷官場之鬥,向來陰毒。恐奸佞之徒弄言,則其中是非,難以洗清。大王千錯萬錯,既知他身份,豈能輕輕放走?如此便當面對質亦不成,豈不落人話柄,說他畏罪潛逃?回頭累了大王。」盧俊義橫眉道:「先生此話差矣!我盧俊義收此二兒,問心無愧;縱他離去,也是無悔,何必再言許多?」樊瑞道:「然聖旨已到,大王欲如何應付?」盧俊義道:「便單身入朝,面見宋公明,闡明原委。料公明知是非,豈至罪我太過?」   樊瑞、燕青聞言同呼:「不可!」樊瑞道:「洛陽是龍潭虎穴,如何去得!」盧俊義道:「我行事端正,怕他怎地!」燕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董平既走京城,必多構陷;主人輕往,恐為所害!」俊義道:「如此卻怎是好?」樊瑞笑道:「我有一策,如此如此,必先使朝廷分個公道。若後還欲尋釁,則屈在朝廷,大王召告天下,起兵自立可也。」俊義沉吟半晌,道:「自立之事,非我願也。然我輩英雄,又豈能無端受屈?」樊瑞忙道:「大王說的甚是。吾這一計,惟求辨是非。朝廷明理,亦不至鬧得大家面上難看。」俊義點頭道:「他若顧全義氣,明理曉事,我又豈會唐突?」遂從其計。   且說宋江在洛陽,先候到戴宗回來,說了盧俊義言辭;吳用道:「似這般,恐別有隱情也。」宋江只不作聲。再過數日,忽有豫州神算子蔣敬急表上來,說盧俊義遣軍士數百名,皆白衣素幡,護送蔡福棺木,一路往京城來。沿途哀樂奏鳴,引得路人側目。蔣敬並隨將盧俊義告諸州郡梁山兄弟之書附來,說此書發佈各處,聞者多驚。宋江、吳用覽之,略云:   「吾等聚義梁山,順天入漢,創建功業。今四方略定,正當手足同心,以完乾坤。未料雙槍將董平,貪淫驕橫,恃暴行兇,兵犯青州,蔡福兄弟竟為之害。我輩上應罡星,情比骨血,征戰多時,雖多疆場浴血,未嘗懼難背義。蓋生死在命,義氣不滅。而董平自殘手足,非但絕人倫,亦背天道。蔡福兄弟忠心山寨,反屈死家賊之手,冤魂不滅,當哀哭於水泊!諸弟兄排位雖有高下,敬愛之心當一。橫遭慘死,凡我兄弟,豈不當切齒瞠目,為他雪恨!董平則逃匿洛陽,以求朝廷庇護。盧俊義無德無才,自上梁山,愧居次席,少有功勞;入漢征戰千里,謬居趙王之爵。上蒙宋公明哥哥賞識,下承眾兄弟推戴,今遇此不平之事,敢不奮起微力,以討公道!此非大宋朝廷官府之事,實水泊山寨家務。亦望今上宋公明哥哥,秉公處斷,為蔡福伸冤,以平四方怨氣。不然,俊義當率東州眾兄弟,入京伏陛號哭,以達天聽,懲兇徒而告冤魂,以全梁山義氣,而正人間清白!」   宋江看罷,面如土色,問吳用道:「盧員外甚可惡。朕不過傳他進京以辨析黑白曲直,他卻抬棺示威,欺人太甚。」吳用道:「怕他此書散佈各郡,讓眾兄弟心生狐疑。」正說,又有鼓上蚤時遷從山東來,宋江忙問究竟。時遷道:「小弟此去青州、萊州,探得清楚。是董平將軍先劫了盧員外義女盧鳳,燕小乙來奪,爭鬥間將董平一目射傷,因此董平才率軍入境。臨淄城下交鋒,蔡福哥哥竟為所害。知此事的兄弟與各營士卒,多說董平將軍不是。」宋江復問:「傳言盧員外義子義女來歷蹊蹺,你可探得明白?」時遷道:「不曾知端的。但聞盧員外自與董平爭戰後,便將他一對義兒遣走,如今青州再見不得。」宋江聞言,沉吟不語。吳用道:「山東各處,人心如何?」時遷道:「董平前番帶兵入青州,沿路燒殺,已大犯民怨;更兼害了蔡福兄弟。盧員外抬棺上京,我聞得兗州、青州等處兄弟,皆有義憤。小弟在兗州,恰與雷橫、張橫、解珍、解寶諸位哥哥會飲一番。眾哥哥都說董平入山寨後,貪杯好色之性不改,壞我梁山聲譽。如今又在自家兄弟前逞兇,竟至自殘手足,實該萬死。又說若宋江哥哥不主公道,眾兄弟便要一起進京鳴冤。哥哥還需拿個良策,以安眾心。」宋江道:「我已知曉,兄弟打探辛苦,可先回歇息。待朕與吳家亮商議。」   時遷退下,宋江復與吳用計議:「今番奈何?」吳用皺眉道:「董平做惡在先,盧員外獨握重兵在外,又有樊瑞攛掇。一旦藉機起事,以『誅董平』之名,率山東之兵西向,恐各州郡兄弟,多被他所惑。京師兵馬累戰之餘,實難保萬全。於今之計,只得捨車保帥。」宋江大驚道:「加亮莫非欲我為難董平兄弟!」吳用道:「非此,則大宋江山危矣。」宋江搖頭道:「我等一百單八人聚義入漢,久經苦戰,已折十之四五。今安能同室操戈?」吳用道:「董平自行暴取死,殺害蔡福,不除他難解民憤。且他身為公爵,握一州軍政,而妄起兵犯鄰境,燒掠百姓,殺害命官,非但大壞梁山義氣,亦形同造反無二。此非同室兄弟,實乃家國之賊。陛下殺之,正宜順天應人。若不為此,則盧員外舉兵西向,梁山兄弟對壘陣前,兼外有曹丕,內存馬超,恐眾人二十年血戰得來功業,盡數葬送也。陛下百年之後,又何以對諸位兄弟?」宋江聽得悚然,只是搖頭。吳用歎道:「如以某言不切,可問龐士元。」   宋江遂召龐統來問。統道:「於今之計,除殺董平謝天下,別無他法。」宋江道:「董平與我也曾結義。多年縱橫,頗立戰功,殺之不忍。」龐統道:「陛下今為天子,則秉天下之公,執朝廷之法,方為大義。董平尋釁袍澤於朝,荼毒百姓於野,罪不容誅。今若耽迷一二人義氣,而使臣民離心,非明主之為也。」宋江道:「盧俊義今借董平之名,有提兵進京之勢。若朝廷先殺董平,是示弱於他。恐更長山東氣焰。」龐統笑道:「董平罪孽,雖鄉間婦孺知矣,何待盧俊義張之。今誅董平,顯朝廷堂堂正正,豈助盧俊義分毫?休言以吾觀來,趙王並非不軌之人;就使他欲借此再興名目,朝廷已誅一賊而彰天下,又豈懼他?若首鼠不決,是干戈執於人,恐反致禍矣。」宋江聞言默然,半晌道:「謝先生教誨。」退回偏殿,終是不忍。   忽有吳用急進道:「陛下再不誅董平,大禍將臨頭也!」宋江驚問何故。吳用道:「聞報河北魏軍,都在秘密調動,屯集河內。必是盧員外暗結魏軍,欲藉機起事。若不早決,被他兩路夾擊,洛陽豈能抵擋!恐大宋社稷,毀於一旦!」宋江惶惶道:「加亮之策,實是正論。然董平擅殺兄弟,我等罪之;今董平投我處避禍,若我先動手殺之,終有負梁山義氣,恐兄弟心中議論。」吳用道:「如此卻難。」   次日傳董平入見。平帶劍進後殿,見擺開一罈酒,兩盤菜餚。左右無人,唯吳用在側。此時董平傷勢得安道全醫治,大致已癒。然一目仍篎,面上疤痕猶存。見了宋江,倒頭便拜:「臣見過陛下。」宋江笑道:「自家兄弟,何須多禮。」招呼董平坐下,開了酒,滿斟三碗:「青州之事,今日便同兄弟分個公道。」董平道:「全仗哥哥做主。」宋江點一點頭道:「我已查明。盧員外所收盧鳳,確是關羽之女,且已畏罪潛逃。兄弟所言,並無虛假。」董平大喜道:「哥哥聖明!還有盧俊義前番阻我去青州,便是違旨;今使燕青傷我一目,又起兵奪我萊州,俱同造反。哥哥豈能容他這般妄為!」宋江話鋒轉道:「然近者青州有文告來,兄弟看如何。」便將蔣敬所附檄文,遞給董平。平接過細細看了一遍,面如土色。抬頭道:「哥哥,此盧俊義污蔑之詞,不可信之。」吳用道:「然則蔡福兄弟是何人所殺?」董平惶然。宋江歎一口氣道:「兄弟,你平時性子,我也曉得。獨不該做這般事情,卻讓兄弟們義氣上如何交待?」董平魂魄蕩散,俯身叩首,長跪拱手,強作沉聲道:「哥哥,看梁山義氣,救我一救!」宋江亦起身,攙扶董平道:「死者已去,生者焉能再相殘殺?兄弟你且喝了這碗酒,我等慢慢商議一個法兒,終要將這場是非彌補過去。」董平端起酒一飲而盡:「這番蒙哥哥相救,日後必粉身碎骨相報!」宋江看他放下酒碗,緩緩道:「盧員外擁兵數萬,麾下能征慣戰之將甚多;今仗為蔡福兄弟復仇之旗,若率軍進京,恐梁山兄弟內戰,反將賊人得利。兄弟呵,今唯有借你一物,可退山東兵。」董平問道:「哥哥欲借何物?」宋江切齒道:「借你項上人頭,以安眾心!橫豎你做下禍事,休要推托!」董平聞言如雷轟頂,亦切齒道:「宋江,今番不是你,便是我!」拔劍出鞘,待要揮出。一旁吳用早甩鐵鏈,纏住劍身,一面高呼:「董平造反,花榮、鐵牛何在!」便聽哇呀呀怪叫,李逵揮舞板斧,撞入殿來,便奔董平。此時宋江已自倒在地上,連呼:「鐵牛救我!」董平待抽劍迎敵,忽覺雙腿無力,頭目眩暈,暗叫:「不好!」未及應對,殿後倏地一箭飛來,正中右臂,寶劍墜地;轉眼李逵已到跟前,只一斧,血花飛濺,董平人頭滾落。可憐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到此做了洛陽宮中一鬼,至死糊塗。有詩歎道:   強為驕橫暴為貪,翻教眾人肝膽寒。一死不贖背義罪,孤魂無路聚梁山。   是夜,宋江召洛陽之梁山兄弟,乃武松、劉唐、戴宗、秦明、李應、楊志、項充、安道全、朱武、龔旺、丁得孫、單廷珪、魏定國、時遷、鄧飛、陶宗旺、楊雄等人。眾人齊聚後殿,宋江出來,忽號啕大哭。眾人面面相覷,出言勸時,宋江含淚道:「今日我召董平兄弟入殿,詢問蔡福兄弟之死;不料言語不合,他竟先拔劍相鬥;幸得花榮、鐵牛救護,卻將董平兄弟殺死。梁山兄弟手足自殘,慘至此也!我心何其痛哉!」一邊大哭。李逵憤憤道:「軍師告俺,說宋江哥哥召見董平,怕他行兇,因此使俺與花榮哥哥伏在殿後。果然董平這廝狠毒,拔劍要砍宋江哥哥。被俺鐵牛劈了,正是死有餘辜!」宋江哭訴道:「此我之罪也!」涕淚漣漣。眾都感動,武松先道:「宋江哥哥,董平身在石碣書之列,而擅殺自家兄弟,背盟負義,已無人倫。今惱羞成怒,又欲害哥哥,正是自取滅亡。鐵牛兄弟殺的是。」朱武亦道:「董平為封疆大員,先挑釁青州,復襲殺命官,今又仗械行兇於後殿,按國法也是一死,況他自絕於手足乎?哥哥休愧疚。」一番勸說,宋江方止淚。忽地斂起容顏,喝令:「將楊雄拿下!」楊雄大驚:「哥哥,拿我作甚?」宋江含淚道:「兄弟,萊州之變,董平兄弟擅起兇殺,使梁山手足,相互浴血;你為董平副手,多少總有預聞。今盧員外傳檄天下,隱然有問罪京師之勢。曹魏又進兵河內,窺測洛陽,形勢凶險。董平雖死,焉知山東兄弟,是否意足?無說得,唯借你往盧員外軍中說話,以顧全梁山義氣。倘有委屈,盡在哥哥一人!」左右武士上來,拿下楊雄,拖出後殿。左右好漢皆若木雞,片刻,武松嚷道:「這是何理!哥哥,山東兄弟縱有隔閡,當以善言相勸;如何反把楊雄兄弟送去抵罪?」秦明、項充、劉唐等也隨著喧鬧。卻見吳用出來,謂眾道:「諸位兄弟不必驚擾。想盧員外居梁山次席,通情達理,非妄傷無辜之輩。董平作亂,禍患深遠,不怪山東兄弟心有惡意。然只要楊雄兄弟自身無辜,前往盧員外駕前辯解,必然無事。」武松瞪吳用道:「加亮,俺便知是你主意。你自家畏山東兵強,卻把楊雄兄弟推去替死,說甚梁山義氣,分明是貪生怕死,火上加油!」吳用凝看武松,緩緩道:「誰言我貪生怕死?盧員外亦是石碣書上兄弟,義氣深重;今番使楊雄去,不過辯個明白。青州又非龍潭虎穴,如何輕言生死?宋江哥哥本欲親去,我以天子之尊,親見諸侯辯誣,非合禮儀,更恐龐士元、彭永年輩見笑,故請代往安撫山東。盧員外倘真有異心,第一個便要取我性命;然梁山義氣既壞,我一人生死,何足歎息!」一番話說得眾人無言。宋江帶淚道:「不勞加亮,還是我自去為好。」吳用道:「哥哥休再做兒女態。大宋朝廷,尚須哥哥坐鎮。且疏虞萬一,不可不備。設我有甚好歹,眾兄弟好生輔佐公明哥哥,莫念我的惡處!」言迄,團轉深深一揖。眾好漢皆默然抱拳做答。   再說盧俊義用樊瑞計,使人押蔡福靈柩進京;一面密傳各州,整備兵馬以防不測。俊義自往兗州紮下行營。忽報大司馬吳用引數百人,護著一輛囚車,自洛陽來見。俊義略出意外,吳用已昂然入帳,高聲道:「聖旨到!趙王盧俊義接旨!」俊義、樊瑞等忙下跪,吳用宣旨云:   「查有齊公董平,橫行不法,至縱兵圍攻鄰州,屠戮庶民,又殺青州衡軍中郎將蔡福,罪同謀逆。趙王盧俊義仗軍平亂,代朕執法,甚慰朕心。今將董平褫其爵號,斬首以徇。特告趙王,嘉其忠勇,當盡心皇道,勿生慵倦。」   宣畢,盧俊義、樊瑞起身,俱各一驚。吳用從人便將董平首級函送以觀。俊義不禁咋舌,吳用復以兄弟唱喏,淒然道:「陛下以董平、蔡福之事,夜不安寢。今遣我來,與員外作個交待。董平首級在此,更將楊雄檻送後營,任員外發落。員外一番義憤,今可消矣。惟我梁山手足,自相殘殺至此,不但令公明哥哥難受,亦使兄弟們寒心。」盧俊義也覺傷感,低頭道:「加亮遠來辛苦,且先歇息,今夜略備薄酒,與加亮洗塵。」吳用道聲:「慚愧。」行禮退出。   吳用出後,樊瑞謂盧俊義道:「今兗州、青州、徐州兵馬皆已備齊,萊州亦為我接管。南皮臧霸亦有密信發來,說願助殿下攻洛陽。宋江既殺董平,是自承其非。大王可先擒吳用,斷宋江一臂。就勢殺上洛陽,順取江山,豈不快哉?」俊義道:「先生此言差矣。董平無道背義,公明已誅之,足見其心尚有正義。梁山義氣深重,我豈忍勾結曹魏,而叛手足?」樊瑞冷笑道:「大王果然忠厚。宋江殺董平,乃勢不得已。以此看所謂梁山義氣,既以謀逆之罪殺得董平,又豈殺不得大王?」盧俊義沉吟半晌,道:「且不說他。楊雄兄弟被他送來。我想董平為禍,止在一人。楊雄兄弟雖為萊州之副,必非同謀,不當為難。」樊瑞道:「此言甚是。宋江送楊雄於我,無非做替罪羊。大王若殺楊雄,正中其謀。他已捨董平一命,滌他惡名;又欲借楊雄一命,壞我清譽,豈能由他?以愚見,大王可厚待楊雄,則宋江之謀敗,而我數利兼收。」俊義便往後營。見楊雄在囚籠內,衣衫污穢,鬚髮蓬亂,面容憔悴。盧俊義驚怒道:「吳家亮如此無情!」楊雄見了俊義,在牢內高叫:「員外!董平哥哥造反,皇上欲殺我頂罪,乞員外救我!」盧俊義急令左右:「快快開了囚籠!」楊雄放出,拜倒盧俊義腳下,哭訴道:「小弟雖副萊州,董平哥哥造反之事,一概不知;員外莫信讒言,小弟實在冤枉!」俊義扶起道:「兄弟,昔日我落難大名府,虧你與石秀兄弟相救。今石秀已逝,我豈能忘你恩德?在洛陽倘不得意,便隨我鎮山東如何?」楊雄大喜:「哥哥之恩,末齒難忘!」盧俊義叫他去了鐐銬,沐浴更衣,夜來同赴酒宴。   當晚,俊義擺酒相待吳用。陪同有樊瑞、解珍、解寶諸好漢。楊雄亦上座,吳用也不見怪。酒到酣處,吳用道:「此番董平作亂,虧員外勇武明睿,得弭大禍於無形。陛下不日降旨,以員外督東部軍事,好掃平曹魏,一統天下。」盧俊義道:「惟願如此。楊雄兄弟與董平之亂無關,今我欲留他在山東,卻請加亮稟過。」吳用笑道:「我本知楊雄兄弟無辜,奈國法無情,今員外肯保,最好。且楊雄原隨員外潛伏青州十餘年,又有何不便?朝廷處我自分說。」於是盡歡而歸。吳用回洛陽覆命,蔡福靈柩,則在兗州歸葬。董平罪狀,由朝廷詔告天下,諸州俱以賞罰得當,各處竊竊,隱然冰消。盧俊義暗使各處軍馬歸營,自返青州。樊瑞於路猶喋喋哀歎:「此番攜蔡福之死,問奸臣之罪,統四州之兵,席捲天下,最是良機,大王棄如敝履。恐他年追悔無及。」俊義一笑置之。正是:   地平含恨臥荒野,天立逞兇喪朝堂。   混世得機難亂世,趙王始信非吳王。   山東事息,曹魏河內之兵,亦自退去。列位看官要明,河內之兵,乃是魏大將軍曹真聞大宋有分崩之險,故兵屯河內;若宋江發洛陽之兵戰山東,便好乘虛攻取。今見機會失去,自然退回。惟司馬懿謂曹丕道:「宋盧不和,此番明矣。雖暫殺董平而平一端,後必復生猜忌。我等可再用反間計,推波助瀾,使他相疑,則於國大利。」曹丕從之,使司馬懿自安排不提。   盧俊義回青州趙王府,燕青迎著:「主人此去如何?」俊義道:「朝廷頗知是非,斬董平以平天下之憤。又將楊雄兄弟付我,我以董平作亂,無關他人,留在身邊。加亮亦贊。」燕青聞,獨默然。入夜密見盧俊義道:「主人鎮山東多年,頗立功勳。今董平已誅,禍亂暫平,朝廷亦有恩賞。何不激流勇退,以全身名?」盧俊義道:「小乙何這般頹然?」燕青道:「萊州之禍,非出偶然。董平雖死,主人若不識進退,去不遠矣。」俊義笑道:「小乙多慮。看朝廷處置此事,可稱英明。吳家亮雖好弄權,秉公執法,並無偏差。董平原本便是後進,人品低劣,故為此亂。今已平息,正好手足和諧,養成士氣,長驅河北,混一天下。何必輕言進退?」   燕青慨然直言道:「時至今日,主人尚欲欺人耶?自欺耶?昔在大名府,梁山泊設計誆主人上山,更絕後路;雖言天書石碣之雲數,豈非人之詭謀?入漢之後,據城割地,分明是朝廷官場,哪止江湖義氣?主人獨鎮山東,擁兵十萬。瓜田李下,雖無異心,宋公明、吳家亮寧無猜忌之心?主人托梁山義氣,然董平身在石碣之數,貪淫妄殺,豈有少斂?然樊瑞身在石碣之數,諸般替主人謀劃,皆是欲反宋自立,主人何以釋之?然朝堂之內,安能保他人盡無董平之性,捨樊瑞之心?」   俊義聞言,猶喃喃道:「吾為諸侯之尊,恭謹奉法,寬厚待士。身無過錯,便有奸佞,豈能動我?」燕青痛心疾首,諄諄道:「昔趙高矯詔殺蒙恬、李斯;蒙恬、李斯何罪?漢高祖殺韓信、彭越,韓信、彭越何罪?自古朝廷官場,俱是暗箭難防,比江湖更毒辣十倍。主人生性耿直,便遇江湖上陰狠手段,一些無戒心,豈堪與他周旋?猶然持忠信之本,懷兄弟之義,沾沾以為直道,豈非負薪救火,危在旦夕?」   俊義面色悚然,思度半晌,復笑道:「以我之意,原本也不圖功名利祿。只是丈夫在世,安能無為?我想小乙所說秦漢忠臣,皆在成事後遇害;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者也。今曹魏尚在河北,大功未成,必不至自剪羽翼。我欲先率山東之兵,掃平河北;待得一統天下,然後功成身退,歸隱田園為富家翁,功身兩全,豈不妙哉?」燕青凝然道:「勢者時也。漢高祖固於天下平定之後,方誅三王;而二世於秦亡之際,猶逼反章邯。今觀朝廷,雖未如二世之愚,恐亦難及高祖之明也!非小乙好猜忌,前番留陶宗旺於洛陽,封董平於萊州,及追索關索關鳳等事,俱有牽制剪削之意;且近者山東一帶,流言紛紛,說主人欲結魏自尊;前番萊州之變,緣起關索、關鳳之事,至今未解,朝廷亦緘口不提,亞非佳訊;蔡福遇害,董平伏誅,所謂梁山情誼,已然崩崔;而主人前番用樊瑞計謀,起兵西向,隱然入朝問鼎;今兵雖退,朝廷能不記乎?更兼近來鄴城曹丕、南皮臧霸,多遣使者往來,或敘舊時往來,或邀合力起事;主人雖盡斥還,瓜田李下,得無疑乎?數事並發,我恐不待天下承平,主人欲求鷹犬之用以供驅馳,亦未能得也!今主人心懷冰雪,而朝廷勢如深淵;設不早退,必速遭禍!主人,小乙自幼為你養育,一番胡言,俱自肺腑。主人切不可貪戀功名,以至喪身!」言罷跪倒,潸然泣下。   盧俊義見燕青忠言,反背雙手,躊躇不已。沉思了小半時辰,謂燕青道:「小乙之言甚有理。你且退下,容我三思。」燕青含淚道:「主人當早決。」施禮退下。盧俊義在屋內思度至夜,終無主意。   此後燕青數次進諫,聲淚俱下;俊義躊躇三番,復自矜道:「吾渾身武藝,威震山東;更掌數萬之兵,今若畏仕途而退,豈不遭世人嗤笑?」終無決意。過十餘日,朝廷遣李應為使,往青州宣旨,加封盧俊義為太師,賜九錫,都督兗、豫、青、徐、揚、冀、幽、燕、萊九州軍事。並附宋江手書:「君與我有天命之緣,手足之情,金蘭之義。名雖君臣,實若骨肉。君即我,我即君。今梁山兄弟凋敝,餘者當同心同德,共取天下,以安萬民,並慰先逝諸弟在天之靈。設有異心如董平者,盡遭天誅,粉身碎骨!」俊義覽書大喜,朝西謝恩。群僚與山東眾好漢都來相賀,酒宴上,盧俊義將宋江之書遍示眾人,呵呵笑道:「真明主也。外托君臣,內結骨肉,實我等造化。當戮力報國,萬死不辭。」眾皆歡暢,滿飲為頌。惟燕青在座默然。次日不辭而別。俊義聞報,只拾得書信一封:   「自蒙收錄,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補報難盡。宦海深沉,非可常度。掛冠自走,得保清平。妄留數語:人莫盡信,事莫盡為,機莫錯失,情莫錯耽。主人保重。不義弟燕青再拜。」   盧俊義看得書信,悵然道:「小乙終是去了。」將此事說與諸位兄弟,惟書信不曾傳看。眾人都歎:「小乙終是灑脫成性的,不甘此沙場辛苦,卻也難怪。盧員外且寬心。」俊義終日悒鬱不樂。報知洛陽,宋江亦歎惋。正是:   浪子風流伶俐人,不貪功祿負平生。來憑赤膽全新義,去進忠言報舊恩。   俊義自燕青走了,卻也無奈。只成日操練兵馬,整備錢糧,圖謀北伐,以抒壯志。又依樊瑞言,保楊雄為萊州牧,替先前董平之位。朝廷准奏,俊義感激。這日正在府中,忽戴宗自洛陽來。俊義接入:「院長辛苦。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戴宗答道:「陛下欲大祭梁山,請員外迎駕。今有書信在此。」俊義覽書,略云:   「我等兄弟自梁山聚義,入漢建功,於今二十餘年。戎馬倥傯,多人殞難,而未嘗享祭。手足遠隔萬里,空存當年舊情,而不得聚,牽斷肚腸。我與山東兄弟分隔許久,亦思謀面。近有蔡福、董平之禍,寧非天意罰我等不念舊情之過乎?當年得石碣天書,乃宣和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三更。我欲借今歲此日,復於梁山設大會;一則眾兄弟離散多年,再得團聚,二則祭拜上蒼,復昭忠義,三則亦自陳罪過,乞天垂憐,勿再生萊州之禍。梁山在盧員外轄下,望員外速調人手,整備祭祀之禮,聚義之所。時日緊迫,多勞勿怪。」   盧俊義覽畢大喜:「我早念當初梁山繁榮,不想陛下亦同此心!」戴宗道:「凡我梁山手足,多半此意。籌備之事,尚煩勞員外。」盧俊義掐指道:「陛下若欲在二十一日聚會,今已是四月初二,距期不滿二十日。恐草率籌備,難合眾意。」戴宗笑道:「陛下說了,但得眾兄弟心腸如舊,便是草棚蘆席,也勝過金宮玉殿。員外好歹準備些,只要整齊,便簡陋些也無妨。前番洛陽修宮室,將陶宗旺兄弟留下;今陛下以祭山事大,特教他隨我前來;並有京畿良匠數百人,隔數日便到。」盧俊義喜道:「陛下如此體貼,我自盡心而作。不知陛下大駕,欲帶幾多人來?」戴宗道:「陛下欲只帶梁山上士卒,眾位兄弟能來的都來。員外若怕歹人乘機作亂,不妨多佈置些兵馬。陛下早假有節鉞,員外督山東一應軍民事務,自可便宜行事。」盧俊義道:「回稟陛下,俊義領旨,必盡心竭力,以報諸位兄弟。」設宴款待戴宗,更請陶宗旺來重會。席間說起洛陽近事,都是一派祥和。宴罷歸寢,次日大早,戴宗辭別,謂盧俊義道:「祭天與聚義之事,陛下雖不計較,員外當早備,莫臨期自亂。」俊義道:「這個何須吩咐。」依依送別。   於是盧俊義一面使陶宗旺往梁山按察地形,一面請樊瑞來,說了此事。樊瑞聽罷笑道:「大王,以某看來,宋公明向嫉大王,今祭天之事,亦無好意。然多算勝,少算敗。他有心謀我,卻反送上機會。某有一計,可使大王借此取九州江山,勢如反掌。」正是:無可奈何飛燕去,在劫如此心魔來。不知樊瑞何計,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回:禍起蕭牆盛宴起變,命斷手足英雄斷腸     第一百三十回:禍起蕭牆盛宴起變,命斷手足英雄斷腸   樊瑞對盧俊義道:「宋公明開國數年,卻捱到今才談聚會梁山。且眾兄弟遠在十州萬里,一時安能聚齊?此必欲仿漢高祖巡遊雲夢之計,於大王不利。然他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只需暗調兵馬,包圍梁山;卻於酒宴之上伏兵,拿下宋江君臣。宋江稱帝之後,所為多使眾兄弟含怨;大王屢戰得勝,威名顯赫;若挾持西進,函谷以東,當盡易旌相迎。」盧俊義歎道:「樊瑞兄弟,憑你才略,亦當縱橫一番,何總以詭謀之道教我?梁山兄弟便存紛爭,豈有敵國未滅,自家內先殘殺起來?且用此下作手腕,就奪了江山,也吃後人嘲笑。此事休再重提,我盧俊義九尺男兒,決不負此惡名。」樊瑞出歎道:「此輩愚鈍,不足與謀!」尋焦挺、馬麟,飲酒解悶。喝到半醉,不由感慨:「趙王欲作忠臣,只恐宋公明未必明君!」焦挺、馬麟道:「哥哥說的甚是。宋公明口裡說起義氣,賽如蜜糖,卻只把兄弟當他替死。」樊瑞道:「恨趙王蠢笨似牛,徒恃勇而好虛名,天大機會在眼前,不曉自取。」正說上勁,忽一人闖入,厲聲道:「你等敢在此謀反!還不隨我去朝廷請死!」三人大驚,各自拔刀跳起,便要廝並。看來人卻是病關索楊雄。樊瑞冷冷道:「楊雄哥哥,真欲為宋公明作敢死忠臣?」楊雄急道:「休動手!前番董平之禍,宋公明欲諉過於我,幸得盧員外保全,我豈能忘恩負義?今聞宋公明要使眾兄弟聚會梁山,恐將不利於員外,故來尋樊瑞先生商議。卻才戲言,驚動三位哥哥,莫要怪罪。」樊瑞大喜:「原來哥哥也是一心。」便邀楊雄坐下,同議大事。雄道:「會無好會,不先發制人,必為人所制。」焦挺道:「只因盧員外優柔寡斷,無可所為。他不出頭,我等又無威望號令天下。」楊雄道:「宋江嫉山東久矣,此番必藉機動手。我等四人在此,豈能因盧員外一人優柔,便束手待斃?既然眾兄弟同心,何如自發動手,無非有禍我等承擔,有功推舉員外!」樊瑞擊掌道:「哥哥所言甚是!盧員外其實亦早不滿,只是一忽不忍下手,一忽不能決議。今索性撇開他,我四人自作準備,於會上擒拿宋江。事成後再推盧員外為首。趙匡胤猶有陳橋之事,況我等豪傑,學那虛儀作甚!」三人都叫好。於是細細密謀。   卻說盧俊義撥軍士五千,民夫、工匠萬餘,令陶宗旺督率,大修梁山泊。原來梁山向為董平屯兵之處,山東歸宋後,也曾維護,不致凋敝。陶宗旺率軍士廣修房舍,鴨嘴灘碼頭及沿途道路,盡修葺一新,遍插五色旌旗。又重理忠義堂,於堂前扎縛三層高台,鋪設七寶三清聖像。兩班設二十八宿,十二宮辰與諸神將。更布設醮器神具,以為祭祀之用。日期匆匆,自難萬般周全,然初具規模,已是不易。盧俊義親往巡看,見梁山上風景,多修如舊,感慨萬千。解珍、解寶、張橫、雷橫、李立、王定六等,亦常來看望,指點左右,俱喜不自勝,相議道:「闊別多時,今番又逢此風光!」盧俊義麾下,梁山上嘍囉入漢的,尚有數千餘人,亦在各自營中巴望。一時人人歡躍。正是:   沙場征戰幾番累,山寨風光今日閒。猛虎隱軀伏草道,蛟龍磨爪望青天。   保義四年四月十九日,盧俊義親巡視梁山,看看諸般籌備漸好。忽有神行太保戴宗,與撲天雕李應兩個來稟道:「員外,宋江哥哥所率人馬,已到梁山泊五十里外。」俊義大喜:「不知來了哪些兄弟?」李應道:「吳家亮、朱武軍師,及武松、楊志、項充、單廷珪、魏定國幾位兄弟,須留守洛陽,不能前來;林教頭等圍攻揚州,近日決戰恰在眉睫,分身無術。故來的除宋江哥哥外,有劉唐、花榮、李逵、安道全、龔旺、丁得孫、時遷、秦明、扈三娘、鄧飛、鄭天壽、薛勇、孟康、蔣敬、韓滔與在下。不知盧員外節下山東兄弟,來了幾人?」盧俊義歎道:「卻有這許多人耽擱,甚是可惜。我山東各州,彭□,張橫,解珍、解寶、雷橫、李立、王定六、樊瑞、朱仝、馬麟、焦挺、楊雄、陶宗旺、皇甫端,除留馬麟、焦挺守膠東,彭□守黃河,余皆赴會。卻才李員外所列,怎無戴院長?」戴宗道:「我大宋江山,皆靠眾兄弟支撐。今往梁山聚會,恐各處軍情突發。故我須即返洛陽,以備傳遞消息。」俊義自嗟呀。復問:「隨身軍馬多少?」李應道:「有四五千梁山弟兄,隨著入漢的。其餘只一千御林軍。望員外妥善安置。」俊義道:「這個自然。」當晚置酒先款待戴宗、李應。   次日清晨,戴宗先走。盧俊義使李立、王定六在梁山大道張燈結綵,預備迎接。將近正午,報宋江哥哥御駕到了。俊義便率山東眾好漢過金沙灘迎接。但見前面張一黃羅蓋,打百十面五色旗幟。前面宋江不穿龍冠龍袍,依舊作昔日山寨頭領打扮,左右眾好漢簇擁,亦不乘馬,信步過來,歡笑不絕。盧俊義等多不見宋江久矣,一起拜倒:「恭迎陛下!」宋江趕緊上前,雙手扶起盧俊義,含淚道:「一別幾二十年,員外與我,皆鬚髮斑白矣!回想昔日梁山上青春韶華,何等風光。看今日,使人感慨!」遂號令左右:「今番聚會,並無外人。大家只以往日山寨兄弟稱呼,不須講一干君臣禮儀。」左右好漢盡皆道:「哥哥說的是!」於是宋江與盧俊義攜手並行,兩邊眾好漢勾肩搭背,甚是親密。走到金沙灘前,張橫早安排數百號大小木船泊住。那些搖櫓撐竿的,都是昔日山寨老人。宋江、盧俊義上了第一隻船,張橫親自搖櫓;其餘好漢分別上船,再渡諸軍士。宋江看身邊梁山士卒,亦盡彎腰佝背,面有風霜,再謂盧俊義道:「左右兒郎如此,何況我等兄弟?廝殺一世,早晚歸了塵土。幸得有兄弟扶持,不枉此人間一遭!此天幸也!」俊義點頭稱是。渡過水泊,到鴨嘴灘上岸,宋江、盧俊義當先,餘人隨後,魚貫上山。此時正是初夏,草木蔥鬱。宋江又感慨道:「漢前宋後,山水之勢並無多少差異。惟人物變也。」一路行到忠義堂前,但見「替天行道」杏黃大旗招展。宋江還未開口,背後李逵笑道:「今日宋江哥哥做了皇帝,這大旗倒寫得好了。」宋江默然不語。同眾人先進忠義堂,只見一百單八人座位,依舊排列整齊。宋江不禁垂淚道:「座位依舊,然半數兄弟,卻已不在。飲宴時望見這許多空位,何其痛也!」言罷捶胸頓足,痛哭流涕。眾好漢皆下淚。宋江便從第一百零八員金毛犬段景柱座席起,撫座哭訴;哭罷段景柱,再哭白勝;以下郁保四、孫二娘、張青等,將那一班橫死的梁山兄弟,挨個哭上來。只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待哭到董平座席前,捶案道:「董平,董平!你好女色也罷,逞橫也好,何以絲毫不顧兄弟義氣!是你自取死,亦是俺宋江疏於教導之咎。然蒼天何以罰我如此之重,使我耳目親見手足相殘!知有今日,不如早死!惟願其餘兄弟,不受此心魔蠱惑,得全忠義!痛殺我也!」再哭畢呼延灼、關勝,前後已過一個時辰。盧俊義方引宋江等眾好漢,出外看忠義堂外佈置神像、祭台。謂宋江道:「今晚眾兄弟先歡宴,明日先答九天玄女娘娘與天神厚賜,再祭奠死去諸位手足與軍士,並禱祝大宋早日一同江山,庇佑萬民。」宋江道:「甚好。酒宴便設忠義堂內可也。」眾好漢聽了,俱都歡喜。   卻說混世魔王樊瑞,下來暗謂病關索楊雄道:「宋公明此來並無好意,我等須得先下手為強。我已探得,他所帶一千御林軍,三百在鴨嘴灘,六百在金沙灘兩邊駐紮,一百在忠義堂外警戒。我今亦有一千精兵,多備強弓毒箭,已密入梁山,埋伏在後山廢寨中。屆時酒宴前看我手勢,哥哥可藉故離席,往廢寨領兵,先將鴨嘴灘御林軍殺盡,拘拿船隻,阻斷外援。左右巡哨我盡囑咐,不得驚擾。得手後以一通鼓為號,分兵佔住各處要隘,大隊趕往忠義堂來。我已安排精兵五十,扮作劍手,入席舞蹈。等你帶兵直衝進來,裡應外合,逼迫眾人。我又已令馬麟、焦挺二位兄弟,自萊州帶五千兵來,便伏在梁山外。哥哥灘頭之兵得了船隻,便接應馬麟、焦挺渡水過來,內外夾擊,當場擁立趙王盧員外為新主。若有不從者,盡用毒箭射殺之。」楊雄低頭道:「此計似是太狠。」樊瑞道:「此計雖狠,勢不得已。宋公明乃一世梟雄,盧員外又憨戇無備。不用此計,我等早晚為他剪除。」楊雄道:「縱擁立盧員外,眾兄弟不服,豈能盡殺了?」樊瑞道:「山東兄弟,久在盧員外麾下;便是洛陽來的,也未必心腸如鐵。我當眾宣宋江十大罪,乃是:罪一:強求功業,使手足分散多年,先死者不得聚首;罪二:朝秦暮楚,先降劉備,後降曹操,使梁山背負污名;罪三:反漢時不告知兄弟,致逼死史大郎,險害武松、安道全,又氣走魯智深,大壞義氣;罪四:曹植洛陽兵變時,拒不發援兵,使張青、孫二娘、蕭讓等慘死;罪五:為治侄兒病症,強調安神醫離襄陽,使阮小七兄弟身死;罪六:當初我山東將士渡河北伐,他反移兵西征,將我等暴於魏全軍之前,幾遭不測;罪七:西川之戰進退失謀,害死許多好兄弟;罪八:寵信吳用,多用奸計,屢背義氣;罪九:縱容董平,為禍行兇,不但燒掠百姓,更害蔡福兄弟;罪十:稱帝后陰謀詭計,猜忌忠良,欲剪除山東兄弟。有此十罪,眾兄弟多半心動。且將宋江軟禁,盧員外騎虎難下,量也必從。更借祭奠之禮,假九天玄女娘娘之旨奪其位可也。至於李逵等幾個忠奴,殺之何足惜。」楊雄沉吟半晌,點頭道:「如此,便豁出一試。」兩頭各自安排去迄。   當晚,梁山上張燈結綵,只照得遍山輝煌,明如白晝。便是鴨嘴灘、金沙灘,各點起數十堆篝火,水上木排也掛滿燈籠火把,火光粼粼倒映,恰如萬千赤蛇搖曳泊中。盧俊義早吩咐殺牛宰羊,盛布酒肉;進山來的梁山嘍囉近萬,每人大塊烤肉,大條魚,兩大碗酒;又用上好米面煮得香噴噴硬飯,蒸得熱騰騰饅頭;大骨雜碎熬得油滾滾肥汁,任眾人取食,自管飽足。滿山各處寨中,酒香肉香撲鼻。眾嘍囉入漢多時,行軍作戰,一向辛苦;初時弟兄十折七八,難免傷感。今日得在此歡宴,人人興高采烈。痛飲大嚼之餘,多有舉杯狂呼,甚或相擁而泣,百態不一。有詩道:   別來十載各天涯,鐵劍銀刀洗血花。百戰英雄思困頓,千年風月化煙霞。肉林酒海飲將醉,霜宿露餐路是家。一夕諸君得再會,男兒垂淚不尷尬。   忠義堂是另一番景象。堂外宋江所帶一百御林軍,都是膀大腰圓,虎體狼腰之士,長槍大戟,守把肅然。堂內火燭通明,一百單八人位置,卻只坐得二十九名。乃是:   天魁星呼保義宋江、天罡星玉麒麟盧俊義、天猛星霹靂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廣花榮、天富星撲天雕李應、天滿星美髯公朱仝、天異星赤髮鬼劉唐、天殺星黑旋風李逵、天退星插翅虎雷橫、天平星船火兒張橫、天牢星病關索楊雄、天暴星兩頭蛇解珍、天哭星雙尾蠍解寶、地威星百勝將軍韓滔、地闔星火眼狻猊鄧飛、地會神算子蔣敬、地靈星神醫安道全、地獸星紫髯伯皇甫端、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地滿星玉幡竿孟康、地異星白面郎君鄭天壽、地理星九尾龜陶宗旺、地捷星花項虎龔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孫、地幽星病大蟲薛永、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地劣星活閃婆王定六、地賊星鼓上蚤時遷。   當中宋江、盧俊義分主次而坐,眾好漢按天罡地煞排位,分佈兩邊。然十成座位,只坐得二三成。盧俊義使人排布酒肉上來,眾兄弟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宋江本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盧俊義照往日派頭安置酒宴,卻再無鐵扇子宋清排布粗細。加上眾好漢看左右空位,或各滯一方,或天人永隔,難免傷懷。故這一番酒,說熱鬧也熱鬧,說冷清也冷清。虧李逵等粗漢,多時不見許多兄弟,十分歡喜;飲到幾分酒意,說笑不住,席間漸漸融洽。樊瑞暗地瞅宋江,見他舉盞言笑:「但得春秋盡如今日,我再無憾!」惟每飲不滿。看看到二更,樊瑞使個眼色,楊雄便起身,稟盧俊義道:「員外,卻才外面喧鬧,恐孩兒們飲醉了,做飯失火。待我去巡查一番。」俊義道:「兄弟們在此快活,何必多事?」楊雄道:「怕或有輕重,燒些房舍不打緊,壞了聚義運道事大。我去便回。」盧俊義道:「如此速去速歸。」楊雄便出。   去了大半個時辰,不見回來。席間眾人或有問起,俊義也只不知。此時一輪酒已過,嘍囉送上熱湯與醒酒羹。大家先洗面,撤去殘席,添酒重開,興致更濃。惟樊瑞久不見號鼓,心頭忐忑,端著一盞酒,左顧右盼。忽聽得遠遠一通鼓響。李應怪道:「如何有鼓聲?」俊義亦不知。樊瑞道:「想是軍士醉了,亂打更鼓。待回頭查出,痛打一頓。」宋江笑道:「都是老弟兄,今日難得歡聚,便饒了也好。」樊瑞亦笑道:「哥哥這般說,豈敢不從。眾兄弟喝得也乏了,不如使劍手舞蹈為樂。」不待宋江、盧俊義言語,便擊掌道:「傳舞班進堂!」便見五十名劍手,衣衫錦繡,手提寶劍,魚貫入堂;擺開隊伍,伴著曲調,舞蹈起來。但見寒光閃爍,如銀蛇群舞,白虹漫天,甚是好看。舞了一回,絲竹更換,又舞一曲。一連舞了三曲,內外不見動靜。樊瑞心頭焦慮,眾好漢卻看的如癡如醉,紛紛擊掌叫好。   忽地外面一聲驚呼,須臾間喊殺聲、拚鬥聲迫近。眾皆一驚。樊瑞哈哈大笑,將酒盞一擲。堂前五十名劍手,齊聲呼號,向宋江圍來。小李廣花榮叱道:「賊子,果然有鬼!」拔劍而起,護住宋江;霹靂火秦明、赤髮鬼劉唐、黑旋風李逵、撲天雕李應等轉眼醒悟,亦上前攔住。刀劍鏗鏘出鞘,瞬時鐵刃密佈,殺氣森然。那五十名劍手也不搶攻,只列隊護住樊瑞、盧俊義席位。聽得宋江厲聲道:「盧員外,你今日竟果然反了!」盧俊義驚道:「哥哥如何說……」樊瑞早搶出:「宋公明!非我等造反,實是你只顧自家富貴,不念兄弟義氣!今還不讓位與盧員外!」堂上數十位好漢,多半瞠目結舌,不能動彈;盧俊義早挺身而出,喝令左右:「兄弟聚會,誰敢行兇!」卻看門外闖入一隊甲士。當先一人羽扇綸巾,赫然竟是智多星吳用。樊瑞臉色大變。吳用冷笑道:「盧俊義,汝串通樊瑞,設得好毒計,竟要把我兄弟盡數毒箭射死!幸天祐梁山,我得九天玄女托夢相告。天意敗汝陰謀,還不服罪!」將羽扇一招,青面獸楊志便率甲兵便撲來。樊瑞看的不好,叫聲:「盧員外,快隨我走!」盧俊義還在大叫「休得動手!」吳用卻厲聲喝道:「拿下逆賊!頑抗者格殺勿論!」數十支長槍竟直朝盧俊義亂搠過來。盧俊義怒道:「吳用敢這般無禮!」拔劍出鞘,虎步輕移,毫光閃爍時,早將數名槍手劈倒。心裡自道:「可恨吳用誣我,今日只有先把住宋公明,才好分說。」便提劍奔宋江而去。宋江驚得叫道:「眾兄弟快來救我!」山東眾兄弟,都看的呆了。盧俊義口中道:「公明待我分說明白!」卻看黑旋風李逵揮舞雙斧,辟頭砍來。盧俊義仗劍招架。斗無二合,赤髮鬼劉唐、霹靂火秦明各自提刀舞劍,上前夾擊。盧俊義發狠道:「即是自家兄弟,如何以多欺少!我豈懼你!」力戰三人,面無懼色,宋江卻躲得遠了。俊義還待分辯,被三人纏住,無隙開口;樊瑞一邊叫:「盧員外,宋公明心狠手辣,快隨我走!」一邊往門口去。卻聽吳用拍掌道:「三位兄弟退下!」霎時又是數十名士卒圍上,長槍刀盾,將盧俊義圍在核心。俊義尚奮力揮劍,軍士近身不得;又有二十餘人,從人縫間探出,地下鐃鉤絆索伸去,頂上羅網繩套拋來。可憐盧員外縱英雄,架不住這般羅網,被他拖倒在地,軍士湧上,重重縛住。樊瑞看的不好,左手往懷中掏出一物,往前一拋;自家咬破舌頭,噴出血水,忠義堂內頓時怪風忽起,燭火多被刮滅;風中黑霧瀰漫,無數魑魅魍魎呼嘯捲來,張牙舞爪,甚是嚇人。堂內眾好漢與甲兵,多驚懼掩目。過得片刻,黑風消散無蹤,樊瑞卻也不知去向。俊義被縛,猶滿面怒容;吳用抱手冷笑道:「趙王殿下,今番謀反坐實,得罪了。」不容分說,令甲兵將盧俊義押下。   此時堂前數十位好漢,兀自不能言語。吳用向宋江拜道:「陛下走後,臣得九天玄女娘娘托夢,言梁山泊內,恐有凶險。不及稟告,故與楊志、單廷珪、魏定國三位兄弟星夜尾隨而來。今夜抵達梁山,先在金沙灘外擊退一隊亂兵,是馬麟、焦挺所部,奉盧俊義命從萊州趕來,欲裡應外合造反;旋渡過水泊,恰逢楊雄率兵欲奪占鴨嘴灘。單廷珪、魏定國引兵擊退亂兵,擒了楊雄;臣恐陛下有失,急與楊志往忠義堂來救。使陛下受驚,更走了樊瑞,實在罪過!」言罷頓首。宋江手足無措道:「非加亮來救,則我身成肉泥也!」環顧四周:「諸位兄弟,此事與大家無干,莫要驚擾。」卻看美髯公朱仝出道:「陛下,盧員外謀反固然罪大,然個中緣由,尚且含糊。且此牽涉我山東諸鎮兄弟,不可草率。乞陛下看盧員外久鎮山東,頗多戰功,為人仗義,深得兄弟之心,且寬一寬。」撲天雕李應亦出求情,眾好漢倒有過半相求。宋江面有苦澀,忽跪地大哭道:「蒼天,你既使俺宋江入漢建功,又何必用這等誘惑,壞我兄弟義氣!盧員外今日所為,無非欲奪我帝位。卻不知我登基,全是眾兄弟抬舉,其實並非我願。想當初盧員外生擒史文恭,這山寨之主本是他的。今願將帝位讓與他,我只求同兄弟們飲酒快活便罷!」說畢,伏地大哭。眾好漢皆落淚。秦明罵道:「盧員外怎如此糊塗!」宋江猶自痛哭,吳用近前道:「陛下休耽於婦人之仁。今諸位兄弟內結手足之義,外立君臣之倫;為尊卑之爭,先動殺機,便論山寨義氣也不該的。今有兄弟謀反,若陛下不加嚴懲,則他人傚法,何以安定天下,又何以固眾兄弟之心?今可一面安排搜捕在逃樊瑞、焦挺、馬麟諸人;一面提審所獲盧俊義、楊雄。山寨軍法無情,陛下便要仁義,亦當先定其罪,然後赦免。不可枉存好心,而壞天下正道。且俊義謀反,節制下山東諸兄弟或許曾聞,亦難驟斷,當徐徐辨清。」宋江含淚道:「如此便從加亮之言。然盧員外一時迷惑,楊雄、樊瑞、馬麟、焦挺或系脅從,所以助虐;其餘弟兄並不知情,何必牽連甚多?今吾在堂前宣令,盧員外之事,除楊雄、樊瑞、馬麟、焦挺外,山東諸兄弟一律無關,休要自相猜疑!」眾人都鬆口氣。   吳用遂令收拾忠義堂,宋江升堂坐了,吳用陪在下首,眾好漢兩邊侍立。先把楊雄帶上堂來,宋江喝問道:「楊雄,眾兄弟往日未曾有得罪處,你何以謀反,欲要謀害我等?」楊雄叩首道:「宋江哥哥,此事皆是小弟一時糊塗,因恨哥哥殺了董平哥哥,欲為他報仇,故乘聚會調集兵馬,圍攻忠義堂。盧俊義哥哥與樊瑞、焦挺、馬麟諸兄弟實不知情,哥哥千刀萬剮,在我一人,切莫連累無辜!」言罷接連叩首,涕淚齊下。宋江同眾人皆傷感。吳用道:「楊雄兄弟,你說盧員外、樊瑞、馬麟、焦挺等皆不知此事,然則盧員外、樊瑞伏甲堂前,焦挺、馬麟陳兵山外;忠義盛會,險做了鴻門宴,此事何解?」楊雄低頭不語。吳用冷笑連連,宋江歎道:「且把楊雄兄弟帶下。」待楊雄去了,謂眾人:「如何處置?」吳用道:「楊雄供詞全盤自首,欲把他人一應撇清。然此事非小可,不可含糊過去。以愚見,先將楊雄、盧俊義在押,速遣戴院長從漢中取鐵面孔目裴宣來審理此案,以辨忠奸,明是非。」眾好漢都道:「軍師說的是。」宋江便道:「洛陽來的諸位兄弟,依舊回去。山東各路,亦自歸鎮本處。盧員外趙王之爵保留,而諸鎮暫使花榮兄弟節制。薛勇兄弟,將盧員外同楊雄兄弟安排入監,一應衣裳酒食,不可短缺。」眾好漢各領軍令下堂,猶自議論紛紛。   那盧員外在忠義堂上,驚見劇變,須臾已身入囹圄,猶恍然如在夢境。牢房內雖素淨,畢竟連枷帶鎖,外間又有軍士巡行。員外自歎道:「朝廷之事,果真兇險。悔不聽小乙忠言。可恨樊瑞闖禍,累我如此。」禁不住長吁短歎。過得日中,牢門外薛勇道:「盧員外,宋江哥哥來探你。」俊義百感交集,擁到柵前道:「宋江哥哥,小弟實在冤枉。」宋江點點頭,揮退眾人;隔柵道:「員外,你此事做的不該。」盧俊義道:「是。樊瑞背了小弟,多行詭謀。小弟失查,亦是罪過。只請哥哥秉公處置。」宋江道:「若是秉公,趙王府形同謀逆,恐難免盡數誅滅之禍……」俊義大驚道:「哥哥何這般絕情?小弟願除趙王爵位,繳回兵權,只求終老林泉,以盡餘生。」宋江歎道:「非我絕情。實國法如此,為君者也不得相逆。且看裴宣如何論斷。」   盧俊義聽罷,如雷轟頂。停了片刻,曰:「似這般,小弟難保一命?」宋江道:「此非我能決也。」盧俊義道:「如此何不速將我處斬?」宋江道:「員外,你是梁山上二把交椅,又領大宋群臣之首。今若殺你,於國於義,皆是慘烈;前番董平造亂,被迫殺之,眾兄弟已傷心欲絕;今安忍梁山之刀,再加於員外之頸?」俊義一時疑惑,少停片刻,猛悟道:「莫非要我自盡?」宋江垂淚道:「罪不加於死者。員外若逃得這場官司,山東各處兄弟,卻好也少些風波。」盧俊義沉默片刻,忽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恨樊瑞負我,今看時,卻是我負他也!宋公明,人稱你及時雨,號為孝義,今還是原形畢露!我原本在大名府做得員外,惹你梁山甚是?被你用計誆我上山,又絕我後路,使家破人亡。我為你打破曾頭市,活捉史文恭,入漢後南征北戰,未曾絲毫相負。不想汝這鮮廉寡恥,陰險毒辣之輩,今番連這條性命,竟也要拿去!為你所害不淺,你要殺我,自管動手;我堂堂河北玉麒麟,又豈是畏罪自盡之輩!」宋江沉吟片刻,懇切道:「員外千金之軀,河北英雄,若長在牢獄,受辱匹夫,恐非但折損威名,亦磨豪氣。」俊義冷笑道:「可笑淫亂之婦,反欲求貞節之名。欲辱欲殺,既落你手,自當承之。惟寸心如鐵,不再為汝這假仁假義之輩侮弄!」言罷,揮舞鐵鐐出柵縫,作勢欲打宋江。宋江面如土色,惶惶而退。俊義大笑道:「宋江,汝可速殺我。我家小乙同義兒盧龍、盧鳳俱在,早晚取汝性命!」宋江抱頭而去。俊義笑聲猶在腦後迴盪。   宋江被盧俊義一番搶白,鬱鬱不樂。回山寨後屋,吳用問曰:「哥哥,此去如何?」宋江道:「盧員外畏死,反把我大罵一頓。」吳用道:「此也人之常情。我自有計。」正說間,有青面獸楊志前來,稟道:「哥哥,樊瑞、焦挺、馬麟,盡皆走了。」宋江道:「水泊四下守把得鐵桶一般,如何走了?」楊志道:「焦挺、馬麟原未入山,隨亂軍散了。今日未明,梁山泊水上霧氣突起,足足罩了半個時辰,把全山遮得道路迷失,待到霧散,已不見了樊瑞。」宋江道:「放屁!這四月天氣,何來大霧?」楊志尷尬,吳用忙道:「許是樊瑞妖法。哥哥寬心,天下皆是王土,只要往各州郡畫圖索影,他三個能走到何處?」宋江然之,便使楊志退下。更與吳用商議:「盧員外何以處置?」吳用道:「梁山泊兵變之事,雖是樊瑞主使;但盧員外若無異心,樊瑞安敢如此胡作非為?且近來兩京、山東等地,並傳盧員外勾結曹魏,將欲自立。此非無源之水也。今變已起,哥哥豈能優柔寡斷,重蹈覆轍?毒蛇蟄手,壯士斷腕,今日是也!」宋江沉默片刻,點頭道:「便依加亮。」   吳用出門,卻往後面小監去。裡面禁著楊雄。列位看官,這楊雄恰是當初吳用特安插到盧俊義手下。前番洛陽大會,擒下與盧員外處置等,盡苦肉之計。若非楊雄密告,吳用又安能盡知樊瑞之謀?卻說楊雄見了吳用,訴道:「軍師,我按你計策,大破樊瑞亂黨,卻自負了惡名。何時為我洗清?」吳用道:「你赤膽忠心,今且暫忍辱負重。待四海一統之日,陛下豈會虧待?我授你一計,今晚如此如此……」楊雄聽得毛骨悚然:「軍師,梁山之變,盧員外並無預謀,這般對他,豈非太過?」吳用獰笑道:「他雖不曾預謀,卻自有不臣之心,殺之不冤。你在堂前認了大罪,他若不死,如何洗清?」楊雄呆了半晌,低聲道:「小弟遵命。」吳用便交待道:「這一包乃蒙汗藥。若不好用,這裡尚有一根麻針,是安大夫煉製,一針見血,三個時辰渾身麻痺,人事不知。我把你與盧員外同監,你自見機行事。」楊雄應諾。   盧俊義在監中,如同困獸。忽見薛勇把楊雄亦押入牢內。楊雄拜見俊義,大哭道:「小弟輕舉妄動,害了員外,又使梁山兄弟互殘。雖萬死不能贖其罪也!」俊義執楊雄手,含淚道:「是我不聽小乙之言,不識宋公明面目,故有此禍,反累諸位兄弟。」楊雄道:「員外如此寬厚,反遭厄運,天不佑德!」兩個相對唏噓。天色將晚,薛勇卻令人抬了一桌酒席送入牢內。盧俊義笑道:「莫非宋公明欲毒殺我等?」薛勇屈道:「公明哥哥吩咐好生管帶二位哥哥,此亦是小弟一番心意,何必如此說?」俊義冷笑不止。楊雄道:「薛勇哥哥,我與盧員外欲對飲,煩哥哥行個方便。」薛勇道:「自家兄弟,哥哥何必客氣。」便率眾禁子退出屋。只留楊雄、盧俊義在屋內。楊雄滿斟一碗道:「若酒內有毒,我便替員外開路!」仰頭一飲而盡。又夾起大塊牛肉,嘴裡滿塞。盧俊義看他無事,便也飲酒食肉。吃了一回,並無異狀。兩個各懷心事,吃得多,說得少。酒到半酣,楊雄滿斟一碗,雙手奉上:「員外,你本是河北英雄,文韜武略,無不勝宋公明。且義氣厚重。今計不成,乃天意敗我。但眾兄弟在側,宋公明必不敢殺你。小弟願捨千刀萬剮,換員外平安。」盧俊義笑道:「兄弟這卻是小看宋公明瞭。」接過碗,一飲而盡。忽地頭目眩暈,大覺詫異:「如何酒勁這般迅猛?」看楊雄面目與牢獄內景物,遠近盡皆模糊。片刻之間,倒伏案上,人事不省。   楊雄見俊義倒了,吸口氣,站起身來。將盧俊義腰間絛帶解下,搭個凳子,把絛帶繫上頂棚,垂下套索。然後下來,抱起盧俊義,復蹬上凳子,咬緊牙關,將盧俊義脖頸套入圈中。自家再跳下地,踢翻凳子,撲的一聲,盧俊義九尺凜凜之軀,便懸在頂棚晃悠。可憐河北玉麒麟,大宋趙王,縊殺在梁山牢獄之內,至死猶昏昏如在夢中矣。有詩歎道:   天降玉麒麟,膽豪才具粗。驍勇稱名將,寡斷非丈夫。征戰多功績,臨危抱何辜。弓藏鳥未盡,俊傑歎嗚呼。   楊雄縊死盧俊義,跪地拜道:「盧員外,此是宋江哥哥嚴令,不得不從。非干小弟之事。你九泉之下,莫尋我責怪。小弟他日出來,為員外做全盤水陸道場,以度英魂。」禱罷,深深叩首。便起身將半罈子殘酒多傾在地,自己往角落裡一躺,佯做酒醉昏睡模樣。只待天明醒轉,便要驚呼「盧員外自縊了」,以掩人耳目。誰知今夜做的虧心事,一旦閉眼,便看盧俊義面目晃來晃去。待到半宿,仍未入睡。忽聽得門口悉索。楊雄警醒睜眼時,見盧俊義屍體,兀自懸在屋中,或有輕輕搖擺;卻有一條黑影,手提明晃晃利刃,閃身進來。楊雄那幾分酒意,都化作冷汗出了。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知楊雄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一回:蜜裡透劍血染情義,晴空落雷迭失股肱     第一百卅一回:蜜裡透劍血染情義,晴空落雷迭失股肱   且說楊雄麻翻縊殺盧俊義,做自縊模樣,復往角落草鋪上睡倒。到三更時,卻見一人手提利刃,打開牢門,閃入檻內,身手極矯健。楊雄一驚,翻身起來,那人已到面前,晃亮火折,霍然竟是浪子燕青。楊雄嚇得腿腳復軟,待要開口,燕青看見盧俊義屍首,先自怔住。呆了片刻,將盧俊義屍身放下,輕輕叫聲「主人」,抽泣出聲。楊雄戰戰兢兢,蹲在一旁,顫聲道:「盧員外……員外,你如何竟先走了?」也做假嚎。燕青哭了幾聲,轉問道:「楊雄哥哥,我家主人如何走了?」楊雄掩面道:「昨晚我與盧員外飲了幾杯,不勝酒力醉倒。誰知員外竟尋了短見。」燕青沉默片刻,對盧俊義屍體跪下,叩了幾個頭;伸手從俊義身上取下一物,卻是隨身麒麟玉珮。復起身對楊雄道:「外間薛勇與眾牢頭,已被我下藥麻翻。哥哥隨我走。」楊雄道:「小乙哥不把盧員外帶走?」燕青道:「主人於我有大恩,若能全他屍身自好。然今在龍潭虎穴,豈能因死者而耽擱生者?且宋公明忌憚主人,今既已死,為他名聲,必不為難主人身體。哥哥快隨我走。」楊雄心頭甚亂,只得跟燕青出了囚籠。到外屋,只聞酒氣沖天,鼾聲如雷;薛勇與十幾個牢頭,橫七豎八躺倒在地。燕青取鑰匙開了楊雄鐐銬,又揀一把刀遞他手上,隨同往外奔去。   楊雄既奉吳用令害了盧俊義,心頭惶恐;欲要同燕青廝並,難保取勝。跟著跑了一陣,後面出現許多火把,往來移動。燕青道:「有人追來,哥哥加緊。」楊雄心生一計,故意腳下一扭,把刀拋了,叫聲:「哎喲!」撲到在地。燕青急回頭:「哥哥如何?」楊雄喚道:「我腳先前被鐐所拘,剛才走得急,把踝傷了,疼痛難行。小乙,你可自走,休管我。」燕青道:「你我至此,理當同生共死,豈能棄哥哥不顧!」便蹲下身,背了楊雄,邁開大步往東跑。楊雄在燕青背上,暗自得意;卻想:「燕青是個伶俐人,我今雖得機,若下手不順,亦受其害。」忽想起一物,恰是吳用所予麻針。便暗地伸右手摸出,朝燕青刺去。手腕方動,燕青早已知覺;伸手將楊雄往後一送,自己借力前翻,就地打個翻滾站起。楊雄縱身後躍,退後幾步,順勢站穩。兩個都不答話,四目相對,只是微微冷笑。楊雄忌憚燕青川弩厲害,回頭揀了刀,不敢上前;燕青卻自覺一瞬刺痛,此刻右股微微發麻,心知中毒。對峙片刻,轉身便走。楊雄笑道:「小乙哥,你休誘我。」遠遠跟著。跑了百餘步,燕青拐入一處樹林。楊雄跟進去,卻看燕青慢慢蹲下。楊雄止步在三十步外,乾笑道:「小乙哥,我跟你說,你實不該來此劫獄,枉送了前途。你欲誘我近前,我卻不上當。後面大宋官兵,一刻便到。你也休耍花招,便隨我回見宋江哥哥、吳用軍師。盧員外已死,他們或念梁山情誼,不為難你。」燕青道:「如此說來,我家主人卻是吃你害了?楊雄,盧員外昔日不曾虧你,為何下這毒手?」楊雄搖頭道:「休怪我,朝廷差遣,身不由己。總之江湖義氣,豈能全於官場?我既說與你聽,黃泉下也不糊塗。若不殺你,只是後患。便去陰間同盧員外團聚也好。」卻繞到燕青後面,持刀進逼。卻才走入十步之內,忽聽燕青大喝一聲。楊雄只道他要發弩,便往側閃。誰料後面林中,應聲跳出兩人,一個猿臂狼腰的凜凜後生,一個柳眉鳳眼的颯爽女郎,仗劍傲立,將楊雄圍在中間。楊雄看時,恰是盧龍、盧鳳。這一下魂飛魄散,強笑道:「賢侄……」盧龍一聲怒喝:「教汝賊寇知曉,我二人乃大漢前將軍、漢壽亭侯關雲長之三子關索、幼女關鳳!鼠輩害我義父盧俊義,尚欲饒口乞命麼!」猱身前襲,仗劍直取楊雄。雄急揮刀相迎,病關索對真關索,兩個林中交鋒。論起楊雄武藝,原本不差,卻因怕夾攻,只欲尋路逃走;又被關鳳緊緊封住退路。再加牢獄裡受些驚擾,戰意更落;斗無五合,手忙腳亂。急虛晃一刀,奪路走時,吃關鳳手起一劍,刺中腰眼,跌倒在地。楊雄急呼:「小乙哥,救我一救!」燕青轉頭不理,楊雄早被關索從背後一劍,透心而過,慘呼氣絕。復一劍,割下首級,血淋淋提在手中,往天呼道:「今殺一賊,少雪家仇國恨!」燕青默然道:「梁山兄弟義同天地,仍有今日決裂。主人若從我言,何至於此。我身中毒針,尚不知死生。此地不可久留。」關索、關鳳然之,扶起燕青,往來時小路,直到水泊邊。   葦叢中藏著一隻小船,三人上船時,燕青已不能言語;須臾昏迷。水泊上巡船往來,關索、關鳳從船艙中取出巡哨宋軍軍服,一支號旗。兩個扮作宋軍,令旗插在船頭,正要離岸,身後葦叢中鑽出一人,跳上船來。關鳳、關索大驚,待要對敵,此人輕聲道:「莫動手,是自家人!」看時卻是混世魔王樊瑞。樊瑞道:「二位賢侄,是來搭救趙王盧員外?」關索輕輕點頭。樊瑞又道:「想是失手?」關索、關鳳默然不答。樊瑞歎口氣道:「小乙哥哥如何?」關鳳含淚道:「自說中了楊雄毒針,乞先生一看。」樊瑞替燕青把脈,又取匕首割破手臂,看了血色,點頭道:「所中非奪命之毒,想是麻藥,延後即好。可先過水泊,再做打算。」關索、關鳳稍安心。於是關鳳掌舵,關索用蒿撐開船,往對岸過去。方過一半,聽得岸上鑼聲不絕,口令此起彼伏,又見火把往來如繁星。關索只拿斗笠遮住面目,盡力行船,卻看前面兩隻巡船,前來盤問。關索、關鳳心一沉,暗中拔劍,只待決一死戰。樊瑞懷裡取出一個葫蘆,拔了塞子,口中唸唸有詞。便看葫蘆裡噴出一股黑煙,須臾間出盡,也只兩尺大小一團;在船艙中打個旋兒,呼嘯到了水泊上。瞬時怪風驟起,濁浪三尺。那些巡船,盡被打的東倒西歪。四人所在的小船,卻借風勢,如箭一般往對岸靠去。須臾靠上淺水,四人復趟過葦叢,關索負了燕青,關鳳在前開路,樊瑞斷後,往東走了數十里,方在僻靜山林尋個廢棄茅屋,安頓下來。   此時天已大亮,燕青亦漸醒來。大家腹中飢餓,關索取出隨身乾糧,關鳳於屋角尋得半截瓦罐,舀來泉水,四人分吃。樊瑞一廂狼吞虎嚥,一廂道:「前夜忠義堂劇變,我乘亂突出;知宋江必伏兵水泊捉拿,於是假作往東突圍,實又返回梁山中。卻得遇三位。幸甚,幸甚。」關索把眼看樊瑞道:「樊先生,我知忠義堂之變,半緣你起;害我義父殞身。今日待怎生瞭解?」同關鳳手按劍柄,怒視樊瑞。慌得樊瑞連連搖手:「關索將軍休要冤屈某家。宋江忌憚趙王,由來已長。實非某家所致。」燕青攔住關索、關鳳道:「忠義堂之事,樊瑞之謀,固是誘因;宋江另看山東,唯恐坐大,卻是本源。自古朝廷險惡,遠勝江湖,我故勸主人遠走林泉。奈何他耽於義氣,終為所害。此亦本心所致。非獨怨樊瑞也。」關索道:「然則宋江賊子,殺害義父,此仇安能不報?」樊瑞道:「關索將軍所言甚是。今有廣公柴大官人,獨鎮嶺南十年,擁兵數萬,又與盧員外素來相得,聞趙王被害,必生兔死狐悲之情,而起敵愾之心。我等何不同往投奔,正好借兵報仇。」燕青正色道:「梁山名應星宿之運,實結兄弟之情,所以入漢建功。今宋江稱帝而自殘手足,是壞義氣;然大宋尚有數十位兄弟,分列重任;我若再往,挑動廝殺,則比宋江又勝在哪裡?死者已矣,生者猶度春秋。我既悲死者之冤屈,更憐生者之哀慟,實不願再生波瀾。義弟,義妹若願往嶺南報仇,我亦不阻攔。就此別過。」關索、關鳳齊道:「願隨小乙哥哥。」燕青又謂樊瑞道:「樊先生,小弟只一言相勸:梁山分崩便在眉睫,自家卻莫造新孽。」樊瑞歎道:「小乙哥哥此話甚明。奈何人各有志矣。」   於是燕青撮土為香,向梁山方向遙祝曰:「主人,當初你在大名府做的自在員外,為梁山誆騙入伙;小乙常恨不得保員外周全。今入漢二十年,威名遠震,而身隨塵土。長歌當哭,英靈若在,請隨小乙去。雖難返故園,卻得悠遊林泉。不再金戈鐵馬之累,爾虞我詐之勞。」禱罷,放聲大哭。關索、關鳳亦伏地痛哭,樊瑞默然行禮。禮畢,四人分作兩起。燕青攜關索、關鳳隱江海之中。有詩讚道:   天罡慘赴黃泉路,天巧全得忠義名。已離侯門多事地,得看身畔無刀兵。   混世魔王樊瑞與燕青等分手,獨自南去,卻不知去向。且按下不提。   再說宋江在梁山泊,當夜忽聞急報,關押欽犯處有人劫獄,病大蟲薛勇及禁子牢頭,俱被麻翻。急點兵去時,並無收穫。次日復報趙王盧俊義懸樑於牢獄之中,病關索楊雄脫獄而走,卻被殺於林中。遍尋兇手,不見蹤影。宋江甚是傷神,只教吳用督鐵面孔目裴宣查明真相。追查數日,結其案略曰:病關索楊雄與混世魔王樊瑞,向圖不軌;乃夥同馬麟、焦挺,唆使盧俊義謀反。外結曹魏為援,內收關索、關鳳為心腹。乃尋機借梁山大會,弒君篡政。幸被吳用所破。盧俊義獄中羞愧自盡,樊瑞夜劫獄,將楊雄殺死滅口云云。宋江看罷,大哭道:「都是我寡謀失德,疏遠兄弟情義,方叫手足生隙。今大錯釀成,慘痛何及!尤痛盧員外,我請他上山,封他為王,任他節制山東,卻都是害他!蒼天,你欲罪宋江,便拿天雷劈殺我,有何不可?要讓我眼見手足相殘,這般斷腸!」悲慟欲絕,左右無不垂淚。吳用與眾好漢再三勸曰:「盧員外自為樊瑞、楊雄所惑造反,是他負哥哥,非哥哥負他。今盧員外已羞愧自盡,哥哥當安撫眾人,不可沉於哀傷,而誤國事。」宋江哭了一日一夜,方復振作。詔告天下,赦盧俊義、楊雄之罪,將盧俊義以王爵之禮,楊雄以子爵之禮葬於梁山,宋江親率眾好漢哭祭。一面仍舊按安排,於忠義堂外孝敬九天選女娘娘與諸部天神。一些香火彩福,依舊熱鬧;只是台下人眾,面無喜色,與當初一百八人聚義之時有如雲泥。祭罷,仍留彭□、張橫、雷橫為徐州、青州、兗州之鎮;改派青面獸楊志為萊州牧,留霹靂火秦明節制山東四州。蔣敬、韓滔、鄭天壽、薛勇、孟康、裴宣各回本州,宋江自與吳用、劉唐、李應、戴宗、花榮、李逵、安道全、龔旺、丁得孫、時遷、扈三娘、鄧飛、單廷珪、魏定國、解珍、解寶、李立、王定六、朱仝、陶宗旺、皇甫端等同回洛陽。   一路抵京,丞相龐統率眾官出迎。宋江見龐統面上盡顯疲憊,撫慰道:「山東之亂已平,丞相鎮守國都,甚是辛苦。」統笑道:「為臣分內,豈敢言苦?今陛下既歸洛陽,乞假三日,略歇賤軀。」宋江道:「丞相連日辛勞,自當好生歇息。國事且由吳家亮代掌可也。但山東既定,朝廷軍令統一,當望河北。屆時統兵之勞,尚要仰仗丞相。」便賜龐統美酒、良藥。統拜謝,卻將軍國事務,先與吳用交接;又雲若有不明,可詢朱武。自回宅休養去了。吳用接了兵符,將山東諸好漢,各自編入朝廷軍中為將。又同朱武整頓京畿錢糧,並使戴宗多遣哨探,往來山東、關西溝通消息。又有洛陽留守好漢如武松等,聞盧員外之事,傷手足決裂,歎惋不止。宋江少不得多方撫慰。幾日忙得不住。待到第四日,不見龐統上朝。宋江使人往丞相府去請,門公道:「丞相三日前只稱外出遊玩,便服出府,不知何處去了,至今未歸。」宋江聞報,甚覺不妙;使人在洛陽四周尋找,並不見龐統蹤跡。驚惶下,同吳用親入丞相府,細細搜索。只見丞相印綬,與宋江所賜之物,盡封在書房內。府內少了貼身老僕、書僮數人。宋江呆若木雞,頹然無語。正焦急時,忽皇宮來訊,說有一人手持丞相書信進獻。宋江、吳用急趕回宮,見一人自稱城外獵戶,獻書信道:「三日前,有一先生留此書在我處,又與我黃金五斤。說三日後送此書信到皇宮,陛下有百金賞我。」宋江且不管他,拆開書信,細細看時,略云:   襄陽龐統,拜於宋公明將軍駕前:昔荊州相逢,得將軍不恥下顧,遂推心置腹,共圖宏業。今天下略定,三分有二,九州一統,似在眉睫。人云馭知進退,飲度滿虧。不敢戀棧,以描蛇足。今固辭君,別游林泉,以留三分舊情,亦除種、信之咎。別有微言,聊作芹獻,君英明神武,當世所尊,然高廈之下,猶有四潰之險:其一,君所任下,多有勇無謀,好戰短略之士。用於陣前,猶只堪作豺虎之鬥;用以治國,是持戈矛而滌絹綢,必壞民生。其二,吳加亮智謀過人,獨性狷狹而喜專權,好以巧計顯己能,常少遠謀定公心。君言聽計從,以至迷心顛行,群下離心,此人君之大忌。其三,西涼馬超、嶺南士燮等,皆一鎮諸侯。陛下當外借其力,內安其心,使各效股肱,同安社稷。若內懷忌憚,外驅兵甲,則有干戈倒持之險。如趙王盧俊義,號君心腹,據山東之地,立累年之功。陛下縱慾駕勒,亦當曉以忠義,結以富貴,惰其野望,撫其忠心,以緩圖之。而今借敘舊之儀,發偷襲之兵,於梁山擒殺之;雖托以謀逆之名,安能絕天下人之口?豈不教四方諸侯寒心?其四,君自起荊州,行兵果決,故能蕩滌七州,爰有中原。然稱尊之後,目無遠見,用兵動以性情,霎時南北,倏忽東西,不但使士卒勞頓,更累天下百萬生民。余去後,望君外拔賢士,內戒殺心;以誠待人,用仁行兵。今諸州以連戰,軍民俱疲。君若以十年生聚,使士卒練熟,百姓安居,糧草滿囤,人心得定;然後詔告四海,王師北渡,則天下可徐徐而定。萬不可貪嗔懷暴,窮兵黷武,欲舉中原之力,一蹴河北之地。否則,忠良之士倒於畏途,篤馴之民累死沙場,此人君之失德,亦社稷所以崩也。良言逆耳,然以二十載情誼,敢不推心暢言。再拜!   宋江覽書,目瞪口呆。更兼被龐統信中指到痛處,心中翻騰不止。那獵戶恐他忘了,催促道:「陛下,金子何時賜我?」宋江正上火,拍案道:「倒還問我討金子!將此人與我推出斬了!」獵戶驚倒。吳用急止之:「陛下,丞相許諾賞金,陛下不可逆其意。」便教左右取金與他。獵戶驚魂稍定,謝恩退下。吳用與宋江入偏殿商議。宋江垂胸道:「不想盧員外固懷異心,鳳雛先生卻也棄我。這大宋天下,何以保得!」吳用道:「龐士元想是聞山東之事,卻不知盧員外謀反,另有別情;誤以為我等存心陷害,故生隱退之心。信中之言,殊失君臣之禮,陛下亦莫在意,好聚好散即是。天下之事,全在眾人之為。今大宋據天下大半,陛下尚得許多好兄弟相扶持,豈有離了鳳雛一人,便無法保天下的道理?休得再出此言,免冷了眾兄弟之心。獨他言中,似對我有所成見。然我之所為,無非為陛下謀,今遭此中傷,實是冤枉。」宋江撫慰道:「丞相一人之見,豈能動我等山寨義氣?」吳用又說了一番重整朝綱的話,宋江方才釋然。次日上朝,卻告群臣,丞相龐統告病還鄉,以大司馬吳用權攝其事。群臣多嗟呀,卻也無言。有詩歎道:   當年把劍立揮鞭,決陣臨機若等閒。因思先賢無善果,故匿高才隱林泉。   又有詩云:   憶昔襄陽草舍中,龍吟鳳唳並爭雄。臥龍已殉明君逝,鳳羽飄然獨御風。   再過數日,忽有快馬捷報,雲李俊、林沖、柴進等統率諸軍,已將合肥攻克。原來合肥乃揚州重鎮,先曾屢挫孫權;梁山數路大舉之時,張遼、樂進、李典、呂虔等守禦堅城,取淮南之補給,兵糧皆足;連敗李俊,使宋軍不得越界。及至洛陽大戰,張遼、樂進分兵北援,合肥勢孤;又被盧俊義奪取徐州、豫州,截斷後路。所幸集各處之力,尚有二萬之兵,屯數年之糧。宋軍攻戰數載,歷百十戰,死傷萬計,終難得手。然城外圍困重重,李典等雖時出突襲,畢竟孤窮;城中兵員、糧食、弓箭及柴薪土石,亦漸匱乏。宋保義四年,魏黃初六年四月二十日,宋軍以柴進攻東門,徐寧攻北門,李俊攻南門,林沖攻西門,四面一起攻打。箭矢如蝗,槍旗似林。城頭士卒竭力防禦,兩軍浴血竟日,抵死不退。合肥城牆,早已殘破。到黃昏時,林沖率一千生力精兵,親登雲梯,舞槍撥開亂箭,率先登城。城頭士卒,俱被刺殺。宋軍相隨攀登,須臾上城千人。李典時已染疾,親往城樓督戰,為流矢射中左股,鏖戰力竭,竟死亂軍中。城中四面受敵,內外皆亂;李俊、徐寧、柴進三面之軍,亦迭次突破。呂虔以下近萬魏軍,太半力戰身死。獨立淮南,拒梁山數載之合肥魏軍,至此覆滅。林沖等大發酒肉犒軍,撫恤傷亡,並往各處告捷。   宋江得捷書大喜,謂吳用道:「我遭忠義堂之變,龐士元之走,甚是哀慟。今合肥戰勝,聊慰我心。」便在洛陽設宴,與眾文武歡慶。又遣神行太保戴宗、神醫安道全前往揚州,犒賞有功,兼為士卒治療傷患。洛陽軍民文武,亦共歡騰。宋江乘此勝利,重振朝綱,新封官爵,以鼓人心。廣公柴進、寧公李俊,俱晉爵為王。連原有魏王曹植、秦王馬超、越王士燮,共是五王。吳用大司馬行丞相事,封韓公;林沖封魯公;此外徐寧、花榮、秦明、朱武等封為伯爵,秦明升車騎大將軍。一般文武,梁山兄弟同漢朝官吏各有升賞,於是宋朝之意,又是一新。宋江便欲乘勢攻取河北。一班梁山武將,俱都叫好。有崔州平出班諫云:「龐丞相主事之日,曾言累年征戰,民力疲憊;今據天下,當以生聚為重,緩圖河北。若恃勇急進,一則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二則廣勞軍民,一旦不能速勝,曠日持久,恐先內亂。此官渡袁本初、赤壁曹孟德所以敗也。今山東初定,陛下當慎用兵。」孟建、石韜等亦持此言。宋江躊躇,退朝後復與吳用商議:「朝上兩班分歧,如何斷決?」吳用笑道:「文官懦弱,自然怕事。今我民力固疲,敵人何以不疲?狹路相爭,勇者為勝。便先作戰備,有何不可?」宋江然之,遂令各州募兵徵糧,以圖大舉。並傳旨使各處將領,能兵善謀之輩,如徐寧、柴進、李俊、彭羕等進京會議,商議軍機。   再說鄴城曹丕,聞宋山東之變,召司馬懿議道:「宋賊自墮長城,君流言反間之計,似已成功。可乘隙越河,收復中原否?」司馬懿道:「不可。盧俊義雖死,山東被宋江收復,其軍尚強。宜且靜觀其變,再作打算。」丕然之。忽聞報合肥之軍,盡數潰滅;李典、呂虔等不屈戰死。曹丕大悲慟,親於鄴城外漳水畔設公祭,為合肥將士宣讀悼辭。左右無不垂淚。時太尉賈詡已抱病,聞訊上表曰:「合肥牽制宋賊三州之地,今既淪陷,則江東之賊,勢當解放。彼或休養蓄力,而以賊性,恐將數路大舉。今陛下當防敵入寇;一面使周循督遼東戰船,襲其青、徐海岸。更結吳越之豪傑,擾其後路。國賊決戰,將在眉睫,萬勿輕視。」曹丕甚以為然。未幾又探得各處宋軍,都在徵兵集糧,戰意濃密。丕便令曹真、曹休、司馬懿督諸將整頓軍馬,以備迎戰。誰料又聞宋所封越王士燮、廣王柴進,起兵背宋自立。曹丕不禁又驚又喜,急使人再探究竟。   原來小旋風柴進,率交州軍同徐寧、林沖、李俊等圍攻合肥,終告克捷。奏凱之際,突聞梁山泊之變。柴進自石碣書聚首後,向與盧俊義言語相得。今聞俊義橫死,頓起兔死狐悲之惑。便是宋江、吳用詔告之謀反罪證,也是九分不信。一面心懷狐疑,一面班師。回到嶺南,又聞自家被晉爵為王。士燮兄弟,同嶺南蠻王摩羅等,俱來相賀。柴進面上歡喜,心底惴惴不改。   再過數日,柴進正在王府閒坐,心腹報有馬麟、焦挺來投。柴進大驚,請入密室。馬麟、焦挺納頭便拜,哭訴道:「柴大官人,望替盧員外報仇!」柴進忙扶起道:「盧員外之事,究竟如何?二位兄弟又如何到此?且慢慢說與我。」馬麟、焦挺便把董平行兇、蔡福殞命、樊瑞設謀、盧俊義拒絕之事,前後細細說了一遍。及至說到忠義堂之變,因自家只在外圍埋伏,被單廷珪、魏定國一陣便殺退,故就裡情形,不能得知。然柴進已聽得毛骨悚然。待二人講畢,柴進沉吟道:「如此,你等先謀反,卻是不冤。」焦挺道:「我等謀反,實因宋公明只顧自家江山,不管兄弟死活。口內說的好,行來並無半分義氣。」馬麟道:「我等與樊瑞密謀造反,事敗死無可怨。然盧員外於此,實半分不知。他若知時,也必不容我等動手。故宋江、吳用稱盧員外懷罪自縊獄中,必是詭計陷害。」焦挺又哭道:「我等造反,連累盧員外,自該萬死。但宋江既早知我等謀反,偏以義氣為名,設下毒計,害死員外,我等實不忍見他猖獗!又因盧員外生前,與柴大官人最好。宋江既害了員外,豈能放過柴大官人?故特來相投。柴大官人若不信我,自可把我二人綁了送與宋江,以表忠心。我等死而無憾!」柴進聞言,反覆斟酌,乃歎道:「山東之事,尚待分曉。兩位兄弟若信我,可先留敝處,莫亂走動,使外人得知。」馬麟、焦挺齊聲道:「我等賤軀,便托於大官人麾下。樊瑞哥哥若不吃宋江害死,早晚來投,那時哥哥細細問他,便知我等所言真假。」   柴進尚在躊躇。待到六月,不見樊瑞。卻得洛陽有旨來,使各州徵兵集糧,以圖北伐。又詔宣柴進入京。柴進得此詔書,於獨室思度一夜,意思乃決。便帶隨從出了廣州衙門,卻往交州去。入越王府,求見士燮。士燮喜道:「多日不見賢弟,甚是想念。今恰有要事相商。朝廷傳旨,欲征發我處士卒糧草,以伐曹魏。我想嶺南到河北,何止萬里,沿途轉運,便糧草也耗將耗盡。何況交州健兒,為朝廷征戰多時,今合肥方定,又要離家萬里,去那河北苦寒處,只怕本地父老,怨聲載道。我欲上表請命,又恐孤掌難鳴。賢弟與宋皇有兄弟之義,此來正好同我聯署。」柴進凝然道:「徵兵之事,愚見恰同大王。然尚有一事,更是火急。乞屏退左右。」士燮從之。柴進乃進言道:「宋公明同我原有兄弟之義,君所知也。然今日朝廷,卻早非昔日江湖;宋公明自稱帝后,思的是掃平四海,所謂義氣,原也淡薄。恨他為一家天下,於外藩群臣,潛心忌憚,手段甚劣。昔分出廣州,今晉我為王,實是欲使嶺南雙雄對立,牽制大王之意。」士燮聞言,低眉不語。柴進又道:「趙王盧俊義,威震山東,有功無過;而宋皇設計陷害,誣以謀反,縊殺獄中。我幸得趙王舊部逃奔,方得知真情。趙王與宋皇昔日是比肩之誼,只因功高震主,猶得此禍。宋皇忌憚諸侯之心,可知矣!今大徵兵糧,名為北伐,實削各州;嶺南子弟,往河北苦戰,便得克捷,於本州何利?反被宋皇各個收拾。我自聞趙王身死,無時不思退隱,以全首領。然情勢凶險,又蒙大王一貫厚待,不敢不實言相告。」士燮聞言悚然,謂柴進:「賢弟何以教我?」柴進道:「今獻君三策:上策者,交出兵權,退隱田園而作富家翁,上免斧鉞之禍,下全天倫之樂;中策者,交、廣聯兵,據關自保,不擾鄉土之民,亦不容王師入境;下策者,奉旨北伐,謹慎事君,以求苟且。捨此外,並無他計。」士燮聞言,沉吟半晌,慨然起身道:「多謝賢弟相教。我鎮嶺南數十年,豈容拱手交與他人!今計決矣,便整嶺南之兵,拒中原之令。還望賢弟助我。」柴進道:「嶺南之地,原本盡屬將軍。我願納朝廷『廣王』之爵,還廣州郡縣於將軍,身在帳下,以供驅馳!」即交廣州牧印綬與郡縣地圖,獻給士燮。士燮大喜:「賢弟厚意,吾無可報!吾將兵權盡付賢弟,與賢弟同生共死,以保嶺南!」便召諸弟、子來,協同商議。於是柴進自棄王爵,稱「威南大將軍」,與士燮合兵一處,駐守南嶺,斷絕與中原道路。一面宣告四鄉,揚保境安民之意。並上表稱嶺南民生鄙陋,難當北伐之責云云。   宋江在洛陽聞表大怒,召眾頭領來,拍案罵道:「柴進匹夫,累受國恩,竟不顧義氣,抗拒朝廷!吃裡扒外,實在可恨!」李逵先嚷道:「柴進作亂,便和盧員外一般無義。哥哥發幾萬兵,去嶺南拿他便是。」宋江道:「鐵牛此言甚對。哪位將軍願領兵?」有神機軍師朱武出班道:「陛下,柴進妄言自立,雖然罪大;然畢竟國之重臣,又有數十年義氣。擅動刀兵,實在可惜。莫若先遣使者前往宣旨,赦其舊罪,促其自新,則柴進或當悔悟,也免去一番廝殺。便是他不從,亦顯朝廷寬宏,嶺南無理。那時出師討伐,名正言順,可所到皆克。」宋江問吳用,用亦贊之。便以撲天雕李應為正使,神行太保戴宗為副使,往交州勸降。   二人風餐露宿,到了交州,宣宋皇旨意,赦交州唐突之罪,可速改前非,勿再逆行云云。柴進聽罷旨,撫掌大笑:「二位哥哥,梁山聚義,雖號上應天罡,其實義氣相投。合則聚,不合則分,豈有尊卑高下?宋公明入漢稱尊,把兄弟之義,變了君臣之倫;盧員外何等人物,忠心國事,竟為構陷而死,此等下場,我實不敢領受。故今獨立交州,非對大宋有惡意,實是自保之策。想交州當初,是我借劉玄德兵馬打下;鎮守多年,亦算不負宋公明。二位兄弟,山寨變了朝廷,便是親身骨肉,亦要提防。宋公明可是托得忠心之主?不若便留在交州,與我共享安康,如何?」李應道:「柴大官人本意保民,然若執意於此,恐朝廷震怒,發兵征討,豈不反累百姓?」柴進正色道:「山寨雖有座次,並無尊卑;今宋公明欲凌駕我上,柴進豈甘生死由人?李員外,可回稟宋公明。交州雖獨立,無意中原寸土,惟願彼此相安無事,則自同友邦。若大宋執意要戰,交州區區之地,卻也非任人宰割!戰端一開,彼此恩斷義絕;便是沙場浴血而死,豈不強過稀里糊塗,縊殺牢獄之內!」言迄,即罷正議,而設宴相待。李應、戴宗無可奈何,停歇二日,星夜回稟。   宋江聞報,勃然大怒:「柴進,柴進,你這般無禮,莫非我竟奈你不何!」便復召眾頭領,欲提兵南征。吳用諫道:「陛下若親征嶺南,非但失朝廷氣派,且遠離洛陽,亦不利調遣河北之事。柴進、士燮數萬烏合之兵,可遣川軍攻其西,吳軍襲其東,再於朝中遣一上將督軍自荊湘南下,足平之矣。萬乘之軀,豈可為小患而動?」宋江便問眾將:「何人願統兵南征?」兩邊眾將,皆不應答。宋江心頭不悅,問李逵:「鐵牛,你前番叫打,如何不答話?」李逵嘿嘿笑道:「柴進造反該打,俺鐵牛卻不願打兄弟。哥哥另遣他人可也。」宋江無奈。吳用抗聲道:「朝廷遣將平亂,豈只問個人好惡?」便令豹子頭林沖為都督,行者武松為先鋒,兩頭蛇解珍、雙尾蠍解寶、火眼狻猊鄧飛、鼓上蚤時遷為副將,又拜彭羕為參軍。點洛陽精兵一萬五千名,出師南下,並使荊州、湘州各調兵八千名,匯成中路;又令混江龍李俊、中箭虎丁得孫率揚州兵一萬五千,借山越精兵四千為左翼,取廬陵;短命二郎阮小五、花項虎龔旺引川兵九千為右翼,取鬱林。三路並進,浩浩蕩蕩殺奔交州而去。   士燮聞報大驚,急請柴進商議:「林沖乃大宋第一流猛將,今統兵數萬,三路殺來,何以抵擋?」柴進笑道:「大王休慌。三路宋軍,吾視為兒戲:今可遣使者往武陵五溪山中,尋魯智深大師與番王沙摩柯等,使其沿途阻撓。阮小五本非好戰之人,右路宋軍可無憂。廣州東北諸郡縣,原屬揚州,我等不須守禦,只遷走嶺南軍民,將庫房封存,讓與李俊。他得復此數郡,亦不至再與我為難。左右兩路,皆不可畏。」士燮道:「中路林沖如何?」柴進道:「林沖雖奉命征討,非他本意。可守住周水、潭水,我親提兵一支,往邊界迎他。管叫林沖卷甲退去。」士燮大喜:「文引妙算,嶺南可以無憂也!」便撥交州軍二萬與柴進守禦界口。   再說林沖同武松、解珍、解寶、鄧飛、時遷諸將,引兵三萬,南下交州。過界時,回想當初與柴進、魯智深率五千人馬,南平交州,也是過此山嶺。時光如梭,麾下軍馬倍增,同行手足,卻分為三。林教頭感此,歎息不止。忽武松報前面有交州軍扼住周水、潭水。林沖自往前軍看時,船隻盡拘,戒備森嚴。參軍彭羕道:「今已到邊界,何不分兵強渡,長驅直入?」林沖道:「渡水強襲,非合兵家之道。可一面收集船隻,待左右兩路到時,併力攻取。」便自回寨。當夜恰在納悶,侍衛報有一土人求見。林沖令喚入,卻是摩沙。沖大喜:「兄弟別來無恙?」請入帳內,置酒相待。摩沙坐了,端詳林沖道:「許多時不曾相見,林沖哥哥也老了許多。回想當初,恍如做夢一般。」林沖亦感歎。復問:「令兄摩羅可好?」摩沙道:「因聞北面來了大軍,要討交州,故我哥哥與族中長老整頓丁壯,預備保衛村寨。不想來的卻是林沖哥哥。當初也是林沖哥哥,同柴進哥哥帶兵南下。現林沖哥哥在北,柴進哥哥在南,不知兄弟當助哪邊?」林沖默然不語。摩沙笑道:「我哥哥摩沙便在附近。林沖哥哥可願往一見?」林沖猶豫片刻,道:「也好。」吩咐侍從:「我有事外出。若有甚情形不及稟告,可報武先鋒、彭參軍處置。」換了便裝,同摩沙悄然出帳。一前一後,踏著月色,往西行數里,僻靜處一個蠻人守著一隻小船。摩沙、林沖登船,搖過漓水,山中有一小寨。蠻人多在戰備。更有些蠻人少年,稚氣未脫,亦提銅刀木棍,往來忙碌。林沖看得唏噓,摩沙道:「我族中人自小尚武,真有敵兵入侵,便合族浴血,卻也由他。但眼下大宋軍隊南來,交州之兵北上,真廝殺開來,便我也覺心痛,不知林沖哥哥以為如何?」林沖歎道:「惟奉上命,身不由己。」須臾到一處木屋,林衝進屋看時,見屋內擺了些果酒、烤肉、米餅之屬。旁邊兩人,一乃交州蠻王摩羅,依舊身形魁偉,神采奕奕,惟鬚髮斑白,足顯滄桑。看另一人時,龍眉鳳目,皓齒朱唇,三綹髭鬚,有君家之氣,恰是梁山天貴星小旋風柴進!林沖大驚。正是:眼前雖號敵國將,心底依然義氣人。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二回:魯智深餞酒別友,吳家亮得書還兵     第一百卅二回:魯智深餞酒別友,吳家亮得書還兵   且說林沖率軍南下交州,同摩沙往蠻人寨中見摩羅,不料遇上柴進。沖大驚:「柴大官人,你如何在此?」柴進道:「聞君率軍南下,必有血戰。然梁山上舊情未湮,故特借摩羅兄寶寨一會。免得他日沙場倒臥,空生悔恨。」摩羅早上前,攜了兩人手坐下,斟酒撕肉,招呼飲啖:「兩位只顧客氣,莫非嫌我寨子酒菜不好?」柴進笑道:「今日不談軍國之事,林教頭不必顧忌。」林沖百感交集,只得端碗飲酒。柴進面色安然,相與唱和;摩羅、摩沙也在旁不住相勸,激起林教頭豪情,放開暢飲。吃了一回,皆帶上幾分酒意。柴進卻歎:「林教頭,他日大軍攻戰之時,莫與這寨子裡蠻人為難。」林沖默然不語,摩羅笑道:「卻才講好不談國事,怎又犯了?罰酒一碗。」柴進亦不推辭,舉碗飲盡,復歎道:「若是兄弟並肩,以抗外敵,便浴血吞刀,身碎首斷,又有何懼?然今南嶺烽煙,手足相殘,無論勝敗,俱使人撕心裂肺也!」林沖揚眉道:「柴大官人既有此心,何不罷逆亂之兵,歸順朝廷,也免生靈塗炭?今割據疆土,舉兵抗拒朝廷,又置兄弟義氣於何處?」摩羅笑道:「又談國事,你也當罰一碗!」林沖飲了。柴進道:「林教頭,交州之事,非我本意。實因朝廷威逼藩鎮,步步熾然。盧員外坐梁山上第二把交椅,在朝功勳卓著,卻為所害。我附交州,下保身家,上免宋公明再害一人,恰是顧全義氣,你如何反責我?」林沖道:「盧員外受楊雄、樊瑞挑唆,圖謀造反,忠義堂暗佈伏兵,證據確鑿,豈怪朝廷?」柴進大笑道:「吳學究這等伎倆,也只好騙你忠厚人。盧員外武藝蓋世,手握數萬雄兵,真要造反,豈會輕易被吳用所制?且一無自供,二無人證;不等裴宣到審,盧員外、楊雄便糊里糊塗橫死獄中,這般尷尬,卻騙鬼去!自古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不想如今敵國尚在,朝廷便自剪羽翼,豈聖明所為!林教頭,實不相瞞,焦挺、馬麟二兄弟南下,便逃奔我處。他於患難中投我,是信我義氣。朝廷所知,必令我交出二人付國法。然柴進堂堂男兒,豈是賣友乞命之輩?寧與兄弟同死,不甘屈於冤獄!便與宋公明傾國之兵,決一死戰。胸中雖慘痛萬倍,尚能無愧良心,昂首赴黃泉!」轉謂摩羅:「又犯了規矩,大王恕罪。」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卻把眼看林沖。林沖無言以對,惟搖頭歎息。摩羅怒道:「你二人!入寨子時便說好不談軍國,如今一人一句,說得我酒興全無!再囉嗦,統統轟了出去!」於是各自把盞。然愁雲籠罩,醉不成歡。   吃到三更,柴進起身道:「須返營中了。」林沖亦起身。摩羅道:「也好。今宵有此一聚,他日血沃疆場,也再無憾。」送出寨子。柴進與林沖並肩而行,至無人處,忽拔劍而出。林沖驚道:「作甚?」柴進已將劍遞送來道:「林教頭,你可一劍取我性命。」林沖道:「你我兄弟,安忍下手?」柴進慘然笑道:「道是你我兄弟不忍下手,明日數萬大軍廝殺南嶺,這疆場纍纍白骨,又豈不是人兄弟?交州將士與中原之兵,十餘年並肩為伍,一旦蕭牆內鬥,慘烈比我梁山火拚如何?」林沖不接劍,亦不言語;柴進道:「宋公明恨我引交州獨立;然交州縱不獨立,恐我亦難容身。盧員外功勞如此,尚且橫死,柴進豈奢望獨全?林教頭,你武藝遠勝於我,就此一劍殺我,取首級往洛陽,宋公明必以你大功;然征南一師,尚望罷兵;焦挺、馬麟,我欲使他潛身海外,你可回稟朝廷,就說是投海而死,留兩個兄弟性命,則我九泉無憾。」林沖本是個重情義的人,聽這一番話,早潸然淚下:「柴大官人以俺林沖為何許人?豈能殺你報功?」柴進道:「我自願就死,林教頭何必遲疑?今夜不殺柴進,明日兩軍血戰,所殺又豈止千人萬人?且宋公明何許人也,當初上得水泊,名尊晁天王,卻暗把權柄自己拿住;後攛掇曾頭市,送了天王性命。今登基稱尊,又有吳家亮搬弄;戰場上你不殺柴進,宋江、吳用必殺你。與其如此,不如取我柴進一人性命,乾乾淨淨,也免連累大眾。此我肺腑之言,林教頭不必顧及。」林沖歎道:「柴大官人,你既有此赤心,我當暫按兵甲,回稟朝廷,再求疏通。」柴進驚道:「不可!那宋江好忌、吳用量狹;你若如此上言,或將反疑你我勾結,於君大大不利。」林沖略一猶豫,慨然道:「柴大官人為義氣,甘捨性命。林沖雖不及君,卻也非畏難自保之徒。且此別過,待我上書之後,再看朝廷之意。」柴進落淚,下拜道:「如得免交州之災,此數十萬百姓之福也!柴進代嶺南父老,謝林教頭存活之恩。」林沖亦急下跪,抱住柴進:「同為蒼生,何分彼此!」兩個相擁而泣。柴進道:「我只要保全焦、馬二兄弟,使嶺南之民,免跋涉中原之艱辛。並非一意同朝廷為敵。」林沖道:「我已知了。料公明哥哥亦非薄情人,必然應允。」遂別過。   林衝回營,已是雞啼二遍。心中百倍感慨,且令退兵二十里,前鋒各部,不得同交州軍交戰。解珍問道:「哥哥既奉旨南征,如何又令罷戰?」林沖道:「柴大官人之事,實有冤屈。我等雖奉旨前來,其心何忍與手足為敵?且按兵,待我上奏朝廷,代柴大官人分辨。」鄧飛道:「南征與否,前番朝廷已議;又遣了李應哥哥招安,柴大官人只不從。今若再緩兵,怕別生是非。」解珍、解寶附和道:「所言甚是。」林沖環眼圓睜道:「便生是非,俺林沖一身承擔。」武松早拍案道:「林教頭此話說的痛快!柴大官人當初雖不曾善看俺武松,好歹也收留多日;今造反是造反,豈能便絕了情分?」正說間,報有交州民人數百,送來許多豬羊,犒勞王師。為首老者進帳,卻說是士燮、柴進派來,致敬林將軍與諸位將軍。武松大喜:「卻看,我便說柴大官人非薄情之人。這般還打甚?」梁山眾人來南征,本有猶豫;林沖便道:「眾兄弟還有何疑?我等山寨手足,於今損折半數;何必再自相屠戮,以傷天作情義?」遂收了禮物。一面修表,說柴進割據交州,實有冤情;乞朝廷再明察其狀,緩動刀兵云云。使快馬送往洛陽。那嶺南軍民,借此便常往來宋軍營寨,或探朋訪友,或賣貨沽酒。弄得大宋南征軍營盤,卻似做了市井酒肆一般。眾將卻也不禁,然軍中戰心,早下去七八分。   且說宋江、吳用在洛陽,只待嶺南戰報。忽有鼓上蚤時遷遣心腹送有密報來。二人取看,說林衝到嶺南當夜,便獨身潛入蠻人山寨,與柴進相會。吳用看罷,頓足大驚:「是我失謀,遣林教頭征南差了!他同柴進、士燮、摩羅等輩皆交好的,豈肯用心廝殺?若中有弊,是朝廷大患。」宋江道:「且待消息,再作計較。」不多時又有林沖表文入京,言交州軍民,甚順王師;征南將士,多無戰意;且柴進尚懷情義,並非欲與朝廷為對,望陛下降旨赦免云云。宋江、吳用覽罷,四目相對。吳用歎道:「朝廷遣李應前往招撫,柴進言語無禮;今林衝不過征南都督,孤身入蠻寨,柴進卻表降意。此明欲顯陛下不若林沖也。且林教頭與柴大官人素有厚意,豈肯忠心替朝廷出力?」宋江道:「如此,速遣別將往代?」吳用搖頭道:「若他有心作亂,遣別將往代,顯朝廷猜忌,促其速反耳。如今只好我親往嶺南,見機行事。陛下可使單廷珪、魏定國引一路精兵,秘密南進,以為接應。他若有異心,我自當處置。」兩人密議一番。宋江尚遲疑:「有形沒據,手段豈不狠辣些。」吳用歎道:「若不按此,被林教頭裹脅此處兵馬造反,我等好容易打下江山盡數毀了。有甚孽報罵名,盡我來擔。」過得兩日,南邊又接連有報來,言林沖退兵二十里,並不曾同交州軍一戰;兩邊軍民,往來融融;時遷又密報有作蠻人打扮者,乘早晚出入林沖大營。宋江歎道:「國事當頭,耽不得義氣了。」握吳用手道:「使加亮再入險地,甚是不安。」吳用淒然道:「為國為君,責無旁貸。」遂令神行太保戴宗為使臣,先往嶺南急行;自與單廷珪、魏定國二將點起三千精兵,自洛陽出發,晝夜兼程,尾隨接應。   林沖在軍營,按兵休戰,只等洛陽消息。彭羕進言道:「將軍統數萬之兵,累月不戰,恐朝中或有流言。」沖笑道:「我實欲不戰而平交州,皇上聖明,必無猜忌。」忽報神行太保戴宗,攜帶物品勞軍。林沖大喜,急忙同武松、解珍、解寶、鄧飛、時遷、彭羕出迎。見了戴宗,宗先宣旨,林沖諸將接旨,然後兩邊按兄弟行禮,戴宗道:「陛下以兩軍對峙邊界,天氣漸涼,將士辛勞,遣我來此犒軍。這些牛羊酒米,士卒冬衣俱是從荊南調來,卻也無奇。惟尚有禮物七包,小弟從洛陽帶來,非同尋常。此又是公明哥哥皇恩,諸位當各自接好,不可隨意處置。」便取出禮物。六個頭領同參軍彭羕,每人一盒,盒上明標姓名。每盒內是輕暖錦袍一領,宮釀美酒一小瓶。眾人拜謝。當夜設宴,武松欲把皇封御酒款待戴宗,宗推辭道:「雖是兄弟情深,朝廷禮儀不可唐突。此酒諸兄弟只當自飲。」林沖亦然之,武松嘀咕:「這般禮儀,要來作甚?」宴過三巡,各有醉意。林沖不禁感慨:「此間宴樂,數十里外營中,卻也是梁山上兄弟。幸不曾交手,不然林沖豈不成了背義之輩。」眾好漢皆然,戴宗同聲唏噓。   次日戴宗欲北返。沖暗謂宗道:「我前番上表,不知公明哥哥可有御示?」戴宗含糊道:「我也不知。公明哥哥只囑我轉告林教頭,好生統此處兵馬,莫要疏忽。交州之事,朝廷亦尋妥善之策。」林沖道:「有無催我進兵之旨?」戴宗道:「並無。」沖心中寬慰。戴宗拜辭。林沖當夜飲了皇封御酒,滋味甚醇。過得數日,漸感有些不適。   忽一夜,柴進遣馬麟密入營,謂林沖道:「柴大官人聞戴宗南來犒軍之事,林教頭按兵多時,而朝廷無一字可否,其中恐有尷尬。林教頭還當早作打算。倘有不如意處,交州兄弟願捨死相護。」林沖道:「馬兄弟回稟柴大官人,好意心領。我已上表朝廷,早晚見公明哥哥意思。少安毋躁,更莫有不法舉止。」馬麟歎道:「林教頭忒忠純,自保重可也。」   再過數日,林沖病勢轉沉,不能馭馬。醫官藥療無效,軍中事務只交彭羕處置,流言亦漸起。武松等五個頭領輪番探問,心中焦慮。這日正聚帳中一籌莫展。彭羕獨笑道:「林將軍臥病卻也無妨,看某書生用兵,踏平嶺南,如反掌也。」正在大吹大擂,忽報朝廷又使人來。六人各自疑惑,同出轅門。未幾,吳用全副披掛,左有單廷珪,右有魏定國,背後三千精兵,直到營前,宣道:「吾奉聖旨,來此監嶺南軍事。魯公林沖何在?」彭羕答道:「魯公扶病不能出迎。大司馬有何見教?」吳用道:「大軍南下已數月,問曾戰了幾回,殺敵幾多?」彭羕道:「不曾一戰。」吳用道:「為何?」彭羕道:「魯公有令,交州本是王土,今一時糊塗而樹旗作亂,當以王道收其心,故按兵未進。」吳用怒道:「南征乃朝廷旨意,何以擅自更令?魯公臥病,參軍自詡機謀,何不早稟朝廷?」武松早聽得火起:「吳家亮你這是恁話?林教頭重病如此,卻無片言相問,便先拿朝廷壓人!惹得急了,同你廝打一頓,再論是非!」吳用待要發作,彭羕先冷笑道:「魯公臥病十日,想來消息未到洛陽,大司馬精兵便飛到嶺南,神機妙算,何須待我等稟明?」正在鬥口,林沖強支病體出營來接。眾人看時,面目憔悴,眼窩深陷,都是一驚。吳用驚道:「不想林教頭重病若此!吾奉旨監軍,可便宜行事。似林教頭這般身體,不宜久耽軍中。可速回京,請安大夫診治療。」林沖道:「賤軀不爭氣,累加亮來此辛勞,實是內疚。」吳用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氣。事不宜遲,可速備氈車一乘,今夜便送林教頭起身北上。此間軍事,待某暫代。」眾人面面相覷。鄧飛道:「加亮此來,正是時候,但匆匆代兵權,是否倉促?」吳用道:「天氣漸寒,而諸軍屯於嶺南,不曾進得一步。莫非欲士卒凍死野外乎?」便入中軍,索士眾名冊。一面點了一乘氈車,二百兵卒,使一偏將帶領,護送林沖北去洛陽養病。林衝到此時尚有何話說,交待了軍營事務,獨身北上。眾好漢送出十里,灑淚而別。   林沖身體虛弱,走不得長路,一日只行數十里。待到武陵,不但頭目常眩暈,腹中也漸疼痛起來。林教頭也非渾人,前後思想,悟出前日賞賜御酒之中,恐有尷尬。林教頭到此,唯歎道:「不想林沖空有武藝,懷一腔忠義,到頭為奸計所害。公明哥哥,你往日在山寨甚知大體,如何做了皇帝,這般糊塗,生生折卻自家手足!」想到此節,便自下淚。轉念又道:「我自當初為高太尉所陷,走投梁山,原便是有死無生之人。得聚義同道,又從天命入漢,與一般英雄縱橫二十年,建功立業,標名青史。今雖不得善終,並非如董平、盧員外般死在人前,卻也不枉。只願我身之後,大宋得一統宇內,餘下兄弟得個安康富貴,莫再橫死陣前,卻也不枉了。只可惜客死於途,親近手足,皆不在左右。」正傷感,兵卒報車外有一魯將軍求見。林沖大喜:「得見魯兄,死而無憾了。」忽又想道:「魯兄脾氣甚直,前番以酒絕恩義,便同公明哥哥不睦。今若知我中毒之嫌,不問真假,怕要殺上洛陽。我若未中毒,此是不白之亂;我若果中毒必死,又何必帶累兄弟?只得虛以委蛇,莫叫看出端倪。」遂整頓衣衫,強支病體,出車相迎。只見對面魯智深鬚眉蓬亂,粗袍草履,帶幾個小番,挑著擔酒食,甚是快活:「林教頭別來無恙?」旋見林沖病容,驚道:「如何這般委頓?」林沖道:「奉令南征,不料染了瘴疾,因此北還洛陽。」魯智深道:「尚能飲酒麼?」林沖道:「不宜多飲。既見哥哥,少飲無妨。」魯智深便叫小番排開擔子,無非山野米酒果酒,獐鹿兔雉做得臘味,兩兄弟對飲。喝得兩杯,說一些別離事。林沖談起十年往復征戰,都多感慨。魯智深道:「洒家每日只在這山中喝酒打獵,甚是快活。林教頭,你我年紀相仿,今番看,你卻蒼老許多。這般掙命,偏又何苦?洒家想自古當皇帝的,便無幾個好人。梁山兄弟當初以忠義相聚,然劉玄德待我等甚厚,宋公明卻從了吳家亮的詭計,反葬送大漢江山,這便沒了忠義。日後縱橫九州,廝殺痛快,但兄弟同心之本,又往何處尋?前番盧員外、董平之事,洒家只耳聞;無論是非,都是梁山之哀。且柴大官人自保交州,又不曾與朝廷為敵,伐他作甚?我顧得勸阻了阮小五兄弟,不曾阻住你。回想當初我二人同柴大官人南征,所到皆克,瘴氣毒霧,無一感染;今你方才興師,便即染病,豈不是天意?林教頭,這朝廷的俸祿,原是不好拿的。你何不辭了鳥官職,同洒家到武陵五溪之中,漁獵演武,勝過這般東西殺伐百倍!」林沖聞智深懇切之言,心頭似刀絞一般;暗道:「魯兄若早一月勸我,必隨你去。今日卻還有何言?若是隨你往五溪,到時毒發身亡,被魯兄看出破綻,又叫五溪福地數萬番人,為我所累。」遂強忍道:「哥哥好意,小弟心領。但奉旨出師,無功而返。只得先回洛陽復令,然後才得自由。且我身有病,須安大夫治療,不可耽誤。」魯智深道:「這宋公明好不明理!你身有疾,便該叫戴院長帶了安大夫,神行法從洛陽趕來會診,豈有讓你抱病軀千里奔走的!我那五溪寨中,頗有幾個番醫,善療瘴役。何不叫來一試?」林沖淒然道:「在嶺南也曾叫番醫來看,俱不得法。多謝哥哥好意。」魯智深歎道:「如此,我也不耽擱你。可速回洛陽,待病癒之後,莫貪戀富貴,速來武陵會我。」林沖佯笑道:「必從兄命。」智深便滿斟一海碗:「你不可多飲。這一碗且祝你早康復。」自家一飲而盡。便令撤了殘席:「林教頭請上路。來日相會。」林沖蹣跚步履,上了氈車。行出數里,道路將被樹林遮短,回頭看時,魯智深猶面帶笑容,站在路旁相望。林沖坐回車內,墮淚如雨。   沖離了武陵,沿途北上。一路行,腹痛加劇,至於水米難進。過長江到江陵時,已再難續行。林沖本是荊州牧,府內屬官迎住,便耽住下來。再過數日,病勢消沉,五臟絞痛,一日中倒有八九個時辰人事不省。眾官焦慮萬狀,一面悉心調理,一面飛馬稟告朝廷。忽有一夜,林沖精神陡起,吩咐屬官:「我死之後,可將屍身葬於張飛墓側。前番蒙三將軍教誨武藝,今日故去,當執鞭侍奉也。」言迄閉目半晌,復又長歎一聲:「眾位兄弟,林沖不曾辜負義氣,且去了。」氣絕身亡。有詩憑道:   橫矛躍馬空施威,百戰換來一命摧。莫怪智深來已晚,功高幾個不居危?   林沖既薨,屬官把噩耗往各處發。單說吳用因征南軍多日不戰,決無鬥志,恰在整訓士卒,交州軍民敢再入營的,盡數做探子拿了,兩日間殺數百人,首級掛滿鹿角。尚未進兵,林沖身故消息傳來;沖平素甚得軍心,士卒多悲慟,軍心動搖。吳用急召軍法官,令往各處彈壓。忙亂半日,各處軍心稍定。正要歇息,忽聞帳外鼓噪。吳用驚問何事,有士卒報:「武先鋒率數百人,直殺入中軍來!」吳用色變,急起身出帳時,外面軍卒已一片混亂。須臾,武松著皂袍,揮舞雪亮鑌鐵雙刀,雙目怒睜,長髮散亂,從轅門處殺來。口裡高呼:「吳用奸賊,出來受死!」吳用口裡道:「武二兄弟,休要誤會!」武松罵道:「誤會?你這廝一貫搬弄是非,壞我手足義氣。今番如何又害了林教頭!」便拍馬舞刀,往吳用衝來。吳用顧不得分說,急繞帳而走;身邊士卒上去阻攔,被武松一刀一個,砍翻十數人,餘者四散。吳用到後帳搶了一匹馬奔命,只跑得衣衫不整,頭巾散落。忽有鄧飛策馬前來,吳用道:「武松造反,你速去當之!」鄧飛便攔住武松。武松道:「兄弟,我不同你鬥!」鄧飛無奈道:「軍令不可違。」揮舞鐵鏈來斗武松。兩個交馬十合,飛不是對手,匆匆敗退。武松驟馬追來,吳用已奔往左營,口中道:「解珍、解寶何在!還不截住武松!」二人提鋼叉出戰,武松道:「解家兄弟,不關你事。只叫吳用出來。」解珍、解寶道:「哥哥,今番得罪!」雙叉齊上。武松慘笑道:「也好也好,便同來罷!」揮刀怒戰。解珍、解寶一起迎敵,戰二十餘合,武二郎心懷憤怒,二解擋不住,被武松衝開陣腳,又追吳用而去。二解是步行,只得遠遠趕來。武松一面追,一面高呼:「吳用奸賊!你做了朝廷大官,卻不顧義氣,專害自家手足。今日為何只驅使兄弟們來!我只拿吳用問個是非,眾兄弟休攔我!」驟馬趕上。吳用跑了一截,卻看前面是單廷珪、魏定國營頭,急忙奔去;武松待要追襲,魏定國麾下神火軍一字排開,把火龍火車,往陣前齊放,頓時烈焰騰起,赤煙亂噴。武松被煙火撲面,不能近前。後面鄧飛、解珍、解寶三個又趕來,將武松圍在核心。武松兩把寶刀揮舞開來,一團雪光,殺氣周旋,抵擋三將,毫無懼色。眾軍都看的咋舌。武松邊戰,邊朝營頭張望;又高呼道:「吳用!汝實是高俅、蔡京一流的大大奸臣,挑唆公明哥哥,只讓眾兄弟心冷!」吳用冷笑一聲,轉頭厲聲道:「武松身為前將軍,借醉撒風,胡言亂語,形同作亂!理應拿下,嚴加訓誡!單廷珪,魏定國,出馬助戰!」二將領命,舞刀弄槍,並馬齊出,同鄧飛等三人梅花排開,將武松圍在核心。武松不怒反笑:「好好好,果然梁山義氣,一發都來!」便似弄風猛虎,酒醉狂彪,力戰五將。俗語雲雙拳難敵四手,武二郎雖狠,鬥得三五十合,左邊露了破綻;被魏定國紅銅大刀搶入,劈在腕上;喀嚓一聲,但見鮮血橫飛,肉裂骨斷,只剩一點筋皮連著。解珍、解寶見了,俱是一驚。單廷珪、魏定國一刀一槍,還要朝武松身上招呼;解珍、解寶怒道:「自家兄弟,還不住手!」兩柄鋼叉,抵住單廷珪、魏定國刀槍。回看武松,面如白紙,鮮血泉湧。鄧飛驚道:「武二哥哥!」待上前攙扶。武松右手揚刀道:「且住!」自家揮刀,嚓的一聲,把左手生生切下。左右俱看的目瞪口呆。武松咬緊牙關,自己掛刀下馬,取金創藥敷在傷口,扯布帶將左腕緊緊裹住;一邊慘笑道:「如此義氣,正好,正好!」揀起自己左手,血淋淋遞給鄧飛:「拿回洛陽,與宋江哥哥。」鄧飛不接,武松便擲在馬前。自家再翻身上馬,向北含淚狂呼:「宋江哥哥!昔日多蒙看顧,今番恩斷義絕。哥哥自作皇帝,我自作散人。日後各走一路,後會有期!」策馬朝南,飛馳而去。解珍、解寶等連聲呼喚,武松只不回頭。士卒都不敢攔。武松出轅門,拐過山林,無多時全然不見。有詩歎道:   無窮恩義無窮恨,恩義決時骨肉分。滴血難書分離苦,清風蕭瑟卷殘雲。   吳用眾人看武松走了,俱各默然。忽見時遷匆匆趕來。吳用問道:「我令你探查軍中言論,如何此時才來?」時遷附耳告道:「小弟探得武二郎與參軍彭羕在一處飲酒,彭羕醉後胡言,說甚林教頭是被軍師慢藥毒殺。武二郎便咆哮起來,提刀出營。我恐他醉後胡來,急告軍師,卻來晚一步。」吳用聽了,幾乎把牙齒咬碎:「濫行酒徒!身為大臣,妄言亂我軍心,使武二兄弟執迷出走,該千刀之罪也!」便親率軍士,趕往彭羕帳中,直闖而進,卻看帳中空空。原來武松聞林沖之死,尋彭羕飲酒解愁;彭羕本性放浪,喝得醉了,賣弄聰明,與武松辨析林沖之死如此蹊蹺,口若懸河,好不自得;待稍酒醒,聞武松已引兵殺去吳用中軍,自知闖禍,便欲溜走。然他酒尚未盡醒,如何走得出去?吳用令闔營收捕,游騎四出;不過兩個時辰,將彭羕追回。吳用見了彭羕,冷冷問道:「彭永年,如何對武二郎搬弄是非?」彭羕佯笑道:「我與武將軍飲酒憑弔林都督,何曾搬弄是非?」吳用叱道:「休要搪塞!你若不搬弄是非,又為何私自逃營?」彭羕道:「我酒後燥熱,出營耍子。」吳用冷笑道:「你身為參軍,行事如此荒唐,便該當軍法!」便令將彭羕押到轅門,斬首示眾。彭羕回頭大呼:「我乃朝廷大臣,汝安敢擅殺我!」吳用道:「節鉞在此,以軍法殺你!」彭羕道:「節鉞只殺得二千石下,我官拜輔國大夫,秩三千石,汝若殺我,便是亂大宋法度!」這「輔國大夫」一職,原是宋江稱帝時胡亂封的,吳用卻被彭羕噎住。羕看他窘態,大笑道:「好個吳用匹夫,奈吾如何?」周圍將士,皆議論紛紛。用按劍躊躇,鄧飛從旁勸道:「彭羕所言也有理,何不押送洛陽,交陛下處置。」吳用切齒道:「便宜了他。」便將彭羕打入囚車,令兩員末將,一名陳超,一名王霸,引兵一百,押送回洛陽。附表一封,言彭羕傳播謠言,攪亂軍心,挑反武松之罪,待朝廷發落。臨行前喚過陳超、王霸,言如此如此。   陳超、王霸領命,帶一百軍士,推了囚車,往北行進。卻不走大路,單走偏僻小道。彭羕當了多年大官,跋扈慣了;一朝受此折辱,少不得破口大罵。陳超、王霸也是渾人,便把皮鞭棍子辟頭打下。彭羕挨了幾頓,便不敢倔強。這日清晨,山霧瀰漫。眾人行到一處山澗邊,陳超親自推車,卻忽然手下加力,竟把囚車推了下去。彭羕驚叫一聲,聲音猶在半空,已然翻落澗裡。前後軍士一陣擾亂。王霸趕上來,責陳超道:「你這般手笨,若摔死欽犯,豈不拿我等問罪?」扒在崖前向下張望,被霧氣遮斷,看不真切。王霸便謂陳超:「你在此等著,待我下去查看。」提刀尋小路下到澗邊。走了幾步,見囚車摔碎在水中,彭羕卻遍體鱗傷伏在水邊,竭力爬動。王霸暗笑:「這廝命倒長,且待我結果了你。」掄刀上前,待要砍下。忽然霧裡一根鐵桿刷地蕩出,噹啷一聲,單刀脫手。王霸大驚,定睛看時,一個禿頭大漢掄鐵杖辟頭打來,王霸躲閃不及,一杖把腦殼削下小半,屍體仆地。彭羕扭頭看動靜,卻是魯智深,不禁喜極欲瘋。智深謂彭羕道:「前幾日武松兄弟斷了一臂,獨個暈倒在山前,被洒家寨中番兒救走。洒家聽他說了軍營變故,便恐吳用這廝加害永年,特使眾番兒四處道路伏著。果然這廝不懷好意。」此時聽得上頭殺聲迭起,慘叫不絕;卻是五溪群番,在圍攻押送軍士。不多時,陳超戰死,一百宋兵死了一半,降了一半。   魯智深將彭羕救到自家寨中,武松也在。兩邊相見,都不勝欣慰。彭羕道:「武二,你自殺吳用去,卻險些累我性命。」武松含淚切齒道:「一班好好手足,被奸賊壞成這樣,便有十條性命,也要捨了去殺他!」忽有小番來報:「寨外有一男子,欲見魯大人。」智深叫請入看時,智深、武松俱各驚喜大叫。原來卻是浪子燕青。大家也不客氣,各自落座,篩酒扯肉,隨意吃喝,述說別後事。武松說起嶺南之事,鬚髮噴張,睚眥欲裂。魯智深拍案大罵:「吳用這廝,便連林教頭這等忠厚人亦害!洒家不為盧員外、林教頭報仇,誓不為人!」燕青道:「哥哥欲怎生報仇?」智深道:「洒家便去稟明沙摩柯,借五溪番兵萬人。林教頭久鎮荊州,軍民之心亦順。便大張義旗,反上洛陽,捨生忘死,討個公道!」武松亦道:「俺便捨了剩下右臂,亦要砍吳用這廝三刀!」彭羕見狀,微笑不語。   燕青止二人道:「二位哥哥心中仇恨,小弟亦是一般。林教頭之事,雖頗多疑點,尚無實據;便是宣揚出去,眾兄弟未知其真。大宋朝廷再是齷齪,尚有數十位手足,昔日山寨相交,多半良純。我等若擅興兵,少不得與手足廝殺。這彼此情誼盡捨,陣前交鋒,豈不是舊痛未解,復添新傷?便是二位哥哥,昔日在二龍山,同青面獸楊志、金眼彪施恩兩位哥哥甚交好;若是宋公明令他們來迎敵,二位哥哥何以處置?且兵連禍結,又使荊南軍民,無辜遭難。」武松、智深不語。燕青復道:「以小弟見,多行不義必自斃。我等且隱居世外,等待時機。吳用再是狡詐,必有報仇雪恨之時。若貿然借兵舉旗,引來大軍廝殺,刀劍無情,這五溪群番,卻又要無辜受兵,多許多孤兒寡母。魯達哥哥想必也於心不忍。」魯智深道:「如此豈不是坐看眾兄弟被欺弄?」燕青歎道:「當初以義氣相聚,今番入漢建功,已生利害。一體手足,再難同心。善惡曲直,各人自明。諸位哥哥強要拿義氣匡人,恐反招怨恨。便坐順其勢,想來卻好。」武松、魯智深相顧多時,亦歎惋點頭。智深復問:「今日擒了數十名宋兵,卻怎處置?」燕青道:「他原也是一般百姓,也曾在哥哥們麾下吃糧。我等兄弟之仇,同他無關。今可將其放回嶺南,只叫回稟說被番人劫道,二位押官同欽犯都被殺了。吳用自然不再追究。」魯智深點頭稱是,彭羕先嚷道:「豎子怎咒我被殺?不與你干休!」武松道:「你若不滿,便隨他們回見吳用,分辯不曾被殺,如何?」眾都笑。智深依燕青之言,放歸眾兵。   再說宋軍嶺南大營半月之間,病故林沖,走了武松,檻送彭羕,軍心更是不固。吳用發狠道:「前後算來,皆是一班奸臣作祟。卻看我手腕!」便親率侍衛,日宣軍法,夜巡軍營;士卒有亂言畏敵,多處軍法。如此辛苦數日,倒也整治得全軍肅然。恰有戴宗南來,言皇上關切征南軍情,特遣往來報信。吳用便召梁山六個頭領及偏裨將佐數十員等,號令道:「前番被些雜務,攪亂多時。今各營整備齊全,當大驅士馬,殺入交州。公等皆大宋名將,立功便在眼前!」遂令解珍、解寶為前隊,單廷珪為左翼,魏定國為右翼,全軍展開,奪漓水渡口南進。三軍得令,搖旗鳴鼓,殺奔出營。誰知漓水之上,並無南軍防禦;就是渡過河去,對面軍營之中,空空如也。惟有林沖靈位,香火繚繞。解珍、解寶不敢造次,回稟吳用;須臾,單廷珪、魏定國各遣人回報,兩翼俱都如此。時遷道:「敵人讓開正面,或有計謀。」吳用冷笑道:「柴大官人使得好空城計,卻欲使我自疑。吳用何等人,豈上你當!」便率後軍一起進發,平明再興軍南侵。次日前鋒挺進二十里,連奪交州軍三處寨子,俱無交戰;吳用在中軍聞報,也禁不住疑惑。當夜卻報漓水渡口,各處火起,延燒十餘里。吳用自驚:「莫不被柴進截斷後路?」急令解珍解寶斷後,全軍乘夜拔寨,次第北撤。又遣鄧飛率斷後軍先回奪渡口,自引精兵一隊,偃旗息鼓隨進,只待柴進伏兵出,便要抄襲其翼。亂紛紛鬧到東方發白,前面不曾廝殺,鄧飛卻遣人回報,說渡口只有火光,並無敵兵;便是一派船筏,亦完好無損。吳用被往復折騰,氣的怒髮衝冠。忽報柴進有書信一封,送到中軍,標明「宋軍主帥密啟」。吳用屏退左右,拆封視之,略云:   弟威南大將軍柴進,再拜大宋皇帝宋江、大司馬吳用:   昔在山寨,多蒙扶持,至今感激。想二公亦聰明、仁厚、賢達之人,二十年相交之義,五千里縱橫之功,安忍一朝盡毀前情?今曹魏爪牙,尚據河北;馬超梟雄,割據關西。大宋捨爭天下之功,而向邊荒瘴蠻之地以耀武運,實非良策。交州自立,惟因嶺南子弟,不欲赴河北苦戍,余此之外,實與朝廷無礙。若朝廷肯恕唐突之過,容苟且之安,則嶺南自當結草啣環以報。若二公必欲征伐,嶺南數十萬子民迫於無路,亦只得盡力抵禦。然梁山手足,遍佈天下;施恩、穆弘、李忠,尚在馬超麾下;楊林、周通、宋萬,猶居孟獲寨中。更有朱貴、杜興潛伏鄴城。此等消息若為彼國得知,大宋將少一臂助也,恐不利九州大業。柴進本梁山之人,願公明早日興師克捷,混一宇內,則嶺南蠻荒之地,自當歌舞以待王師,豈敢閉門造逆以取死哉?推心置腹,謬言如此,望二公再思。切切。   吳用看罷信,長歎一聲,令且退兵漓水之上,跨江立營,作自保之勢。次日,陳超、王霸部下敗兵逃回,說押官與欽犯俱被番人所殺。吳用默然,便修書將嶺南情形稟明;並柴進書信,使戴宗神行送回洛陽。自家屯兵界口,也只是遣游騎輪番出哨,不曾廝殺。再過十餘日,戴宗自洛陽帶宋江旨意,以交州尚有恭順之意,且罷征南軍。吳用領旨,便率諸軍拔寨北撤,只留鄧飛一軍屯兵界口,同楚州牧廖立、揚州牧李俊,預防萬一。於是轟轟烈烈一番征南,俱成畫餅。有詩道:   五萬旌旗下越州,中原未度嶺南秋。參軍匿走都督死,枉叫兒郎覓縉侯。   原來宋江在洛陽時,先得湘州牧廖立有報,言征南軍中,林沖染病。江默然半晌,歎道:「林教頭南征染疾,乃天敗朕也。」使報人退去。卻恰被皇后馬雲騄得訊,諫道:「陛下何不使神醫安道全大夫,速往南去會診?」宋江道:「大司馬吳用南下,當替林教頭北赴京城,屆時診治可也。」雲騄道:「林將軍病體不便,若待千里來京,恐耽誤診治。還當速遣安大夫為是。」宋江道:「皇后,近來安寧兒身有不適,我臂上昔日受毒箭之處,亦日夜酸痛,透徹骨髓,坐臥不寧。豈能離了安大夫。」雲騄道:「安寧兒之疾與陛下之舊傷,俱是小患,不在一時。林將軍南征染疫,緩急不同。陛下可稍忍之,遣安大夫診治了林將軍,再回護理可也。」宋江不滿道:「皇后,你卻也是母儀天下,何以不知輕重?朕乃一國之君,林教頭是殿下之臣。這且不說,安寧兒乃皇儲,又是你生身骨肉,他有甚長短,豈不家國兩哀?不見你這等作母親的。」雲騄啐道:「尚好說我!不見你這等當哥哥的。平日兄弟長,手足短,講的義薄雲天。這般關頭,只學兒女惺惺作態,半點不顧兄弟死活!我同你說,今速遣安大夫南下,不然我不同你干休!」宋江看雲騄柳眉倒豎,只得含糊過去。卻暗叫人接安大夫換了住處,自不南下。   過不多日,復有噩耗來,報林沖身故。宋江聞訊,不勝悲慟:「天意慘烈,斷我一臂也!」乃追封沖魯王之爵,更親出南門,設靈憑弔,撫靈痛哭,左右無不垂淚。吊罷,心頭鬱鬱不堪,對青天悵然良久,方才回到宮中;卻看馬雲騄杏眼怒睜,立於駕前。宋江心頭一凜,勉強笑道:「皇后何事?」雲騄怒道:「宋江!你好生無義!林將軍為國立功無數,便救你也非一次二次,你如何薄情寡義,把安大夫羈住,不讓南下救他!這般無情,還做的甚天子,誇說甚情分?」宋江被她當眾搶白,也不禁怒道:「朝廷之事,自有分曉。林教頭病逝於路,便是安大夫趕去也不及。汝這婦人又曉得甚麼見識,來自聒噪?」雲騄冷笑道:「你說我無見識,我看你這黑廝妄稱義氣,比林將軍差上了十倍!莫非嫉他英武功勳,故而坐視?」宋江被她說得火起:「賤人!信口赤黃,好不知羞!我自是黑廝,莫非你看林教頭英武功勳,懷那不齒之意,卻來此播弄!」雲騄將門虎女,聽得火起:「叵耐匹夫,這般辱我!」便侍衛手中搶過儀仗,衝上來打宋江。正是:湘水方鳴兄弟悲,洛宮又起河東吼。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三回:伐魏家宋江興兵,守黃河張順殉戰     第一百卅三回:伐魏家宋江興兵,守黃河張順殉戰   且說宋江因林沖之死,同皇后馬雲騄起了口角;雲騄劈手奪了儀仗,來打宋江。江急待躲避,肩上早著一下;痛得慘叫。左右慌忙攔住:「皇后娘娘且息怒!」一邊護宋江退下。宋江口中大罵:「把謀反賤人與我拖出去打死!」馬雲騄手指宋江:「黑廝卻來打!」揮動儀仗,還要上前。左右一邊苦勸,一邊簇擁宋江,退入偏殿。宋江到了偏殿,兀自氣喘不住:「賤人如此狠毒,不可留之!」左右奉酒以進,宋江便痛飲澆愁。喝得酩酊大醉,隨意倒臥偏殿。次日正要升殿理事,忽有東宮侍衛來報,說皇后娘娘昨日接走皇太子宋安寧,於今未歸。宋江大驚,傳後宮總管來問,答曰:「皇后娘娘昨日帶親隨百餘,稱外出遊玩射獵,至今不回。小人等以娘娘英武,常徹夜不歸,未敢擅問。」宋江又驚又怒:「賤人把我安寧兒帶去何處!」即令宮中護衛點起御林軍馬,出皇城追尋,務必奪回太子;又往城門各處查詢。宮中一片忙亂,半日之間,報馬迭次過來:「皇后昨日自稱行獵,帶百餘人出皇城西門!」「有鄉民看皇后騎乘出西門,直沿洛水往西去。御林軍正在追趕其跡。」宋江如五雷轟頂,勃然怒道:「先把城門官與我斬了!傳旨御林軍,不追回皇后、太子,盡誅九族!」正在發火,有朱武、花榮入見,問道:「見御林軍慌亂而出,不知何事?」宋江含怒道:「馬雲騄那賤人橫暴,昨日無禮將俺毆打,又奪了安寧太子西去。俺今日方得知,正欲懲治門官。」朱武道:「皇后出駕,門官自不敢攔,非他過也。皇后此去,必往西涼。陛下可急檄雍州牧施恩,使於路勸阻。一面派遣輕騎追尋,必能請回皇后。然行為間須有禮儀,勿前魯莽之輩,傷了朝廷顏面。」宋江道:「這般胡鬧,尚有何顏面?」便依言而行。花榮道:「臣願單騎前往,追上皇后,勸她回京。」江亦從之。過得數日,御林軍回報,說皇后隨身百餘人,盡騎西涼駿馬,行走迅疾;且先去了一日,軍馬趕不上。又有施恩密報來,說皇后沿途西行,左右家將儘是西涼人,弓馬嫻熟;便宋安寧年方四歲,卻也抱在鞍上,跟隨急行。所到之處,宿於西涼馬氏親兵營帳,並不入郡縣府衙,因此難以阻攔。宋江不禁心焦。再過數日,花榮回來,宋江急問:「兄弟,我兒可曾追回?」花榮下拜道:「臣無能。雖在雍州內趕上皇后一行,幾番勸說,皇后卻道……」宋江問曰:「說道甚麼?」花榮低聲道:「說陛下無情無義,耽害手足。她自帶了太子,回西涼哥哥處安身。」宋江道:「你武藝高強,兼箭法超群,何不強帶了回來?」花榮道:「臣該死!因皇后左右從人甚多,臣只一人,又不敢動粗,故難下手;過得數日,卻已入秦州地界,有馬超小舅董種率眾迎來。臣只得回稟。」宋江怔然片刻,扶起花榮:「不是兄弟的過。」轉愁眉焦結:「這惡婦走了便走,只我兒被她帶到馬超處,卻如何是好?」思來想去,欲哭無淚。朱武勸解道:「秦王乃國戚,與皇太子亦有甥舅之情,不至有事。陛下且安撫之,待吳家亮回都,再作計較。」江雖然之,心下畢竟忐忑。   過得些日,報大司馬吳用班師歸來。宋江正沒主意,急請吳用相見。用卻面色凝然,先將彭羕、武松之事,稟了一遍。宋江如雪上加霜,淚流道:「彭羕狂生,妄言取禍;卻不想武二兄弟也棄我而去。」吳用道:「人各有志,豈能強求。」宋江默然。吳用又道:「惟此次征南,毫無所得,反去了林教頭、武二郎兩員大將。兄弟之心,恐亦因流言動搖。陛下可傳旨,表彭羕之罪,而正武二郎之名,以安眾心。」宋江然之。又道:「卻還有家事一樁,須得加亮拿捏。」將雲騄與自家爭吵,帶走宋安寧一事告之。吳用沉吟片刻道:「太子雖為皇后帶走,無非去舅家盤桓,必無大事。且施恩、李忠、穆弘三位兄弟潛在西涼軍中,早晚取回,非為難也。陛下可詔告眾人,只說皇后帶皇子往西涼探親,令秦王馬超好生看待,不可怠慢。如此超同皇后必感朝廷寬宏,再尋機勸回皇后,無礙大體。」江從其計,更追加林沖神毅大將軍;遙封武松為湘南侯。又以彭羕妄言軍中,理當問罪;憐其押送途中,為番人所殺,赦其罪,而厚葬衣冠,撫恤遺族。政令雖漂亮,然眾好漢感林沖、武松之事,多暗垂淚。便朝野上下,亦不免議論。宋江偶聞,不勝煩憂;召吳用、朱武、花榮入殿相議。三人進殿,宋江先歎:「不想大宋建國數載,手足或離或死,竟比當初中原博殺,更是慘烈。莫非我宋江出身卑微,坐得天下,引天意不悅,而有此報麼?」花榮道:「哥哥恁的說!漢高祖劉邦亦出亭長,哥哥豈坐不得天下!」宋江道:「然何以今歲之內,董平、盧員外、柴大官人、武二郎等先後背離,痛殺我心也!」花榮以目吳用,吳用道:「以某見,禍根皆在河北。河北曹魏雖只守一隅,南圖之意不改。故連翻挑弄是非,惹出許多禍來。盧員外、柴大官人盡為所誘。」朱武道:「加亮言之甚是。今歲不利,先是董平為亂青州,旋有盧員外梁山之變;柴大官人又隔絕嶺南,俱是手足相殘,令眾弟兄十分寒心。」宋江道:「然則有何良策?」朱武不語,吳用道:「良策者,唯有大舉興師,討伐曹魏,方能剷除禍根,以安社稷。」朱武道:「連番內亂,官兵元氣已損。愚見莫若仍循龐士元舊法,休兵養民,選拔忠貞之士安撫四方;且原嶺南、西涼其咎。如此無須三五載,國強民安,然後興師北伐,掃除曹魏如反掌也。」吳用歎道:「鳳雛先生的計策,固有其當。然今朝野波瀾迭起,多有不妥;若不速整軍北伐,恐曹魏別有陰謀,又生他變。」朱武道:「既朝野尚有不妥之處,強出北伐,豈不更易生變?」吳用道:「朱武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梁山兄弟大半出於草莽,處在廟堂,本非其長;若無戰賦閒,便易生禍。今我出兵北伐,一則使眾兄弟同仇敵愾,重振山寨義氣;二則西涼雄立,嶺南坐大;待我平了曹魏,則皆不敢違抗朝廷。若只坐守而待敵動,豈能守得住?」朱武道:「但以現有之力,伐魏恐難必勝。」吳用笑道:「今歲吾查各州民力供奉,皆如指掌。陛下若意決,可征天下之兵伐魏,何患舉天下之力,而不能平一隅乎?」宋江問花榮:「君意如何?」榮道:「某為將,只從陛下旨意,萬死不辭。想眾兄弟都是一般。」江大悅:「有弟兄如此,何愁魏國不平?」   次日,宋江於朝堂之上,宣伐魏之策。群臣聽罷,皆面面相覷。大夫費詩出班諫道:「去年曹魏越河南侵,今歲山東、嶺南又變亂迭起,軍民疲憊。且荊州、揚州,累戰才安;此時大舉伐魏,恐國力不支。」文臣多持此議。宋江道:「軍民疲憊,正為魏賊屢屢越河來犯,擾亂地方。若舉兵平之,則天下自治。且朕有四海之地,兵強馬壯,豈有伐一逆魏而不能支者!朕意已決,列卿可助朕整軍,無復多言。」群臣無言。於是宋江令所置十四州守牧,各量田疇廣狹,人口多寡,徵兵集糧。一時天下擾動。   令到秦州,馬超召麾下相議。弟馬岱道:「曹魏本是我血仇。但盤踞河北,尚有餘威。前番我等進取并州,便曾小挫。今若隨宋公明出征,萬一有失,豈不傷我西涼元氣?」穆弘道:「宋皇舉天下之兵北伐,我西涼軍勇貫四方,豈能落於人後?」楊秋又道:「前番皇后負氣,攜皇太子來西涼,皇上並無一字相責。今若違舉國北伐之旨,顏面也不好交待。」超然之,便叫秦、涼、雍、益四州各徵兵馬。當夜卻報翼將姜維來訪。超迎入道:「姜伯約此來正好。吾將調西涼軍北伐曹魏,公可率本部助我。」姜維道:「大王既有令,姜維豈敢不從?便如宋皇有令,大王亦不敢不從。」馬超愕然道:「伯約此話似是諷我?有何見教,自管說來。」姜維道:「未知大王出兵河北,是欲成功乎,欲兵敗乎?」馬超笑道:「伯約顛倒問,為將出兵,自然欲成功以博名,豈有求敗者?」姜維道:「我以秦王出兵,不如求敗方好。」馬超怒道:「伯約!吾誠意相問,何以再三戲弄?」維方正色道:「今秦王據關中之地,統百戰之兵;而一舉隨宋皇北伐,必能建功。然而公已至王爵,國舅至親;建功之後,宋皇當以何相酬?前有山東趙王盧俊義,收復兗州,功勞無雙;旋為宋皇擒殺於梁山。趙王與宋皇有兄弟之名,掃平青徐,功勞甚大;然功高震主,故橫死獄中。林沖亦以朝廷名將,莫名死於路。大王雖與宋皇有郎舅之親,然皇后攜太子來西涼,彼此或有猜疑;我恐西涼軍若輕舉北伐,功越大,罪越深,兼有軍權盡出,大王難免盧俊義之禍。」馬超聽得悚然,沉吟片刻,忽問姜維:「伯約之意,莫非欲我聯魏背宋?」姜維道:「大王與曹魏有殺父之仇,無端背宋,更恐人笑。愚見大王不背宋,亦不伐魏。一面整軍備戰,卻只推糧草未齊;先待宋魏兩軍廝並於冀;若宋軍得勢,則大王可以一軍自雍州渡河,取并州而越太行,直搗幽州;一路往洛陽渡河內,避實擊虛,可得河北之地大半。若魏軍勝,則大王上書朝廷,提兵為後續,可取司隸、江州、漢中等處,再視朝廷之意進退。萬不可拿實力耗得虛功,反速致禍。」馬超喜道:「伯約之策,萬無一失!」遂依計從之。馬超把住西部四州,不同朝廷會合。只有雍州施恩、益州李忠,各遣數千人赴役。宋江不悅,吳用道:「馬超必是受劉備餘黨唆使,欲坐收漁利。幸施恩、李忠、穆弘三位兄弟在側,不怕他猖獗。今且專力北伐,待平魏之後,不怕他飛上天去。」   於是青、徐、萊、兗、豫、荊、湘、揚、江、梁各州,大舉徵兵。設有不從,便如狼似虎,刀棍威逼。百姓牽衣頓足,哭聲於路可聞。千里之地,多聞悲慟之聲。各州或徵兵三萬,或征一二萬;或赤足單衣,或有兵無甲,都往洛陽源源匯聚。更兼各州尚須備齊糧草,刮盡民脂,遙遙轉運,亦須從民間抽丁,其數更遠勝為兵者。許多郡縣至丁壯盡空,婦孺把門。   至宋保義五年,魏黃初氣年正月,各地軍馬集者數十萬眾。糧草戰具,堆積如山。宋江遂於洛陽大會梁山諸將,慨然道:「想歲前歡宴,朕已傷感眾兄弟或死或散,許多不得相見。不料一年之中,蔡福、董平、盧俊義、楊雄、林沖諸位兄弟,先後逝去;樊瑞、焦挺、馬麟、柴進、武松又或遠走僻野,或斷絕義氣。考其究竟,全是因曹丕奸詐,挑動我兄弟內鬥。我見餘人,心如刀絞!今舉天下之兵,踏過黃河,掃滅曹魏。朕雖無拳無勇,亦當披甲跨馬,沖於陣前,與眾兄弟同生共死!大宋江山非屬朕一人,實我梁山兄弟的基業!待得踏平魏國,一統天下,還千萬百姓太平,方見我兄弟英雄蓋世!」眾好漢聽得熱血起來,皆舉酒高呼。吳用道:「陛下萬金之軀,不當臨敵犯險;前敵之戰,臣自當謀劃。陛下可坐守洛陽,以激後援。」宋江歎道:「朕自登基以來,蒙眾兄弟錯愛,常不得臨陣;然獨坐朝堂,與手足隔離,卻接連耳聞噩耗,其味甚苦!既是結義同心,豈有一人享福,大家受難之理?決戰謀劃,加亮自擅;朕當隨軍同眾兄弟浴血奮戰,便萬死亦甘!」吳用還待再言,劉唐、李逵早高聲叫好。用默然而止住。更議軍機,吳用道:「今曹魏雖只佔河北,尚有精兵猛將。可先使山東之兵虛張旗號,渡河分敵之勢;又使江東舟師擾襲渤海、遼東。彼若不顧,則我兩路奇兵乘虛而入;彼若顧之,則其力必弱。陛下自提大軍自孟津渡河,先取河內,一則可屯兵,二則脅魏軍之側。然後合擊鄴城。如此曹魏首尾難顧,必為我破。」宋江甚然其言。遂整合各路軍馬:   山東一路,花榮為帥,督楊志、彭□、雷橫諸將,及張橫水軍。陳軍青、兗,進迫河北。   東海一路,李俊為帥,歐鵬佐之,以大小戰船五七百艘,將士萬餘揚帆北上,脅魏軍右翼。   崔州平、孟建、石韜、費詩、譙周等一班文臣保守洛陽,為諸軍後援。   荊楚由徐寧鎮守。   兩川由宣贊鎮守。   揚州由童威鎮守。   嶺南依舊由鄧飛屯兵界口,防士燮發難。   各路安排齊全,宋江遂自提大軍,御駕親征。以大司馬吳用為軍師,又調湘州牧廖立為參軍。以秦明為先鋒,解珍、解寶為救應使,張順為水軍都督,單廷珪、魏定國、李逵、項充、安道全、劉唐、戴宗、時遷、扈三娘、李立、王定六、朱仝及孫狼、侯音等為大將。共士卒三十三萬,戰馬二萬八千餘匹,船筏四千餘艘,大小將佐數百名,旌旗蔽日,號鼓動地,殺奔河北而去。更廣佈檄文,誘降河北軍民。   檄到鄴城,魏主曹丕觀之,雲宋江自率大軍七十萬,分三路北伐,欲報漢家之仇。使河北軍民早投效相安。丕覽書甚驚,聚文武相議,滿朝多默然。須臾,陳矯奏道:「宋江合九州之兵前來,鋒銳頗盛。并州表裡山河,可遷都避之。」眾議論紛紛。忽看大司馬曹休挺身出道:「陳矯誤國之言,陛下可斬之!」曹丕道:「文烈有何見地?」曹休道:「想那宋江,不過山野草寇,靠弄險行詐,竊居中原;今乃不自量力,欲犯河北,此大將立功之時,當生擒宋賊,以告天下,安論遷都避敵!且河北若不能保,獨并州能全麼?」便以目階下眾將。於是張遼、徐晃、樂進等俱出班,同聲道:「臣等蒙武皇帝與陛下厚恩,縱橫數十年,不曾聞宋賊名姓。今乃驅蟻聚之兵,越河送死,正當擒之,以正其罪。陛下勿疑!」曹丕尚不語,又有滿寵出班道:「昔建安五年,袁紹提十萬之兵南侵,聲震天下;而我太祖武皇帝所統之軍不滿三萬,糧草匱乏,遂戰於官渡,一舉潰敵,再舉而定河北。今大魏前據黃河天險,左有并州山川,右有遼東水師,更得幽州胡騎千群為輔,此勢較之官渡,所勝遠矣!宋江縱有百萬之眾,豈能動我!」曹丕道:「武皇帝戰官渡時,得諸謀臣策劃頗多。今荀彧、荀攸、郭嘉等早逝,近者太尉賈詡又病故,不知誰人替朕謀劃軍機?」大將軍曹真道:「宿臣雖多薨,見有司馬仲達在朝,其人謀略,不在賈太尉之下。陛下可用為謀主,必能有奇謀克敵。」慌的司馬懿出班道:「大將軍謬讚!」曹丕呵呵笑道:「朕早知仲達多謀。今既眾將保舉,便為朕策謀可也。」司馬懿拜道:「臣愧不敢當此厚愛,惟輸肝瀝膽,以報陛下!」曹丕頜首,正色謂群臣道:「朕意早決,特試眾卿。今宋賊既來,我發傾國之兵剿之。若不得勝,便身殉社稷,不辱武皇帝英名!」   遂退朝與司馬懿、曹真等同謀。丕問懿曰:「宋江分兵兩路而來,河北軍民震怖,何以當之?」懿笑曰:「偽宋之兵,遠多於我。若從兗州渡河,直取延津、黎陽,則唯血戰當之。今聞他分兩路,一路自青州取平原,一路從洛陽取河內。此可見其怯,正好破之。」曹丕道:「然彼兩翼並進,我若分兵拒河,恐自削其勢。」司馬懿道:「不妨。可使張遼先引兵疾馳河內駐守,曹子丹率大軍為其後應;卻分一路精兵,並中軍大隊鐵騎,齊往平原迎擊花榮偏師,一舉潰之,然後留曹文烈、臧宣高守東線,把大隊鐵騎調往西邊。如此賊君前有堅城,後聞兵敗,為我所制也。」曹丕大喜:「仲達明謀,朕何憂宋賊乎?」遂使張遼並子張虎,及偏將戴陵、牛金,引兵一萬守把河內。拜曹真為大都督,統秦朗、夏侯霸、夏侯和、夏侯惠、郭淮、孫禮、鄧艾等諸將,提兵為後應。又使曹休、司馬懿、徐晃、陳泰、臧霸等引步騎兵各二萬五千,且向東來迎花榮。曹丕自鎮鄴城,召集後援;又使人多誘薊北胡騎為羽翼,誓與宋軍決戰。   只說花榮、楊志、雷橫、張橫、彭□諸將,率山東數萬之兵,陳兵河上。因聞報對岸雖有曹休旗號,但並不見多少軍馬;又聞曹真親率大軍,往西去截擊宋江;遂相計議。雷橫道:「吳家亮安排我等於東路,敵強則守,敵弱則攻。今何不渡河擊之?」楊志道:「但對岸之敵不知虛實,安知進退?」花榮思度片刻道:「不如我引五千軍且渡河擂戰,以探敵情。張橫兄弟引水師準備浮橋,楊制軍率後隊於河南接應。敵情倘強,我便勒兵回來,不至陷沒;倘弱,便正好長驅渤海,以斷曹魏左臂。」楊志讚道:「花榮哥哥此計大妙,只是多加小心。」榮遂引五千軍渡了黃河,往曹丕營寨前擂戰。曹丕不出。花榮使數十兵卒,往轅門外裸衣大罵,曹軍只是緊閉寨門,不去理睬。花榮又思一計,令偏將引兵一千,去攻樂陵,自提兵在一旁等待。果見曹休寨中焚燒輜重,乘夜棄寨而走,數來也不過四五千兵馬。花榮便驅兵追趕,逶迤交戰,曹休退入樂陵,登城死守。花榮自以得了虛實,便令楊志、雷橫、彭□將後續諸軍,一一渡河;自家率兵圍了樂陵,卻教楊志引兵一萬,去取南皮。   楊志去得兩日,花榮只督兵攻城,見城頭防禦漸稀,心頭暗喜,只叫四面圍定,莫放敵人突圍;又四下密佈哨探,索敵援兵。是夜風雨大作,燈熄火暗。忽然城頭號鼓連連,樂陵四門齊來,城中大隊魏軍,衝突出來。花榮驚起,急令各寨分頭截殺,不料城中魏軍,竟有數萬之眾——皆是宋軍渡河之前便潛入城中,糧食草料,亦乘夜運入,儲備城內,故宋軍不知。兩下鏖戰一夜,花榮急使人取楊志回來救援;卻看北面煙塵大起,萬餘鐵騎裹風而下,勢不可擋。當先將手提巨斧,正是徐晃;中軍大纛,赫然書驃騎大將軍司馬懿字號。花榮見己軍鏖戰一夜,已然疲憊,但不得再在城外腹背受敵。遂約束諸軍,一起後退。城中曹休早親統精騎,復殺出來,往來穿梭,截擊掉隊宋軍。無多時,徐晃、司馬懿督騎殺到,幾面夾攻,花榮叫苦不迭;然事已至此,若不苦苦支撐,軍陣一潰,於這平原之地為鐵騎追殺,大部必然無倖。遂只得與彭□、雷橫在陣前,拚力抵擋,且戰且走。魏軍鐵騎威猛,雖然往來飛馳,殺傷不少宋兵,卻也不能壞其陣。司馬懿便令且收兵成隊,暫莫衝擊。花榮得隙搜集兵眾,加緊南撤。魏軍不離不即,跟隨其後。看看將到渡口,張橫已準備近千船筏,只待渡軍。忽有一彪軍沿河而來,旗號翩然,正是臧霸。花榮待要迎敵,卻聽臧霸部下軍士齊聲高呼:「趙王盧俊義忠勇神武,反為宋江所害!汝等山東將士,多日受他恩惠,何不倒戈,同為趙王報仇!」這一番話喊出,花榮、雷橫等面面相覷,只是督促眾兵,趕緊渡河。那班宋軍中倒有大半是山東人,聽得喊話,雖不至真個倒戈,難免亂了軍心。方待上船,魏軍中鼓號大作,兵分五隊,同時撲上。宋軍前隊尚在登舟,後隊已被魏軍殺到陣前,免不得自相擾亂;花榮厲聲道:「男兒便是陣前戰死,何須慌亂!」掛槍立馬陣前,張弓搭箭,右手如撫琴般連撥,但見翎毛連射,宛如流星,一連射倒魏軍中五名掌旗軍校,稍緩攻勢。卻看徐晃鬚髮怒張,提斧殺來,馬前宋兵皆被砍倒。花榮認扣搭弦,一箭飛出,徐晃偏頭躲了;待要再射,徐晃亦掛斧摘弓,還了一箭,花榮亦避過。榮待要再射,徐晃馬已到三丈遠,大吼一聲,手把弓劈面拋來。花榮躲閃時,徐晃已提了大斧,衝到跟前。花榮只得挺槍應戰,兩個斗約四五十合,花榮雖勇,不及徐晃,漸落下風。此時雷橫敵住曹休,彭□擋住陳泰,各在軍前捉對廝殺。司馬懿令司馬師、司馬昭統鐵騎往來衝突,臧霸亦率本部直取渡口,宋軍半已崩潰,死傷無數。卻得青面獸楊志引軍從南皮回來,殺入救援,方止住陣腳。當下楊志領本部兵斷後,花、雷、彭諸軍次第退上船,張橫又率水師沿河北岸一字排開,船上架得勁弩,往岸上飛矢亂射,魏軍攻勢方減;卻有一支數千宋兵,被臧霸引兵截斷在後,不得靠船,亦只好由他。待得眾人一起上船離岸,河灘上已屍橫遍地。曹軍將留於北岸宋兵盡數掃滅,鼓號齊奏,耀武揚威。曹休立馬岸上,高喊:「宋賊!汝等今日雖走的快,來日必然殺盡!」魏兵皆哄笑歡呼,氣的梁山眾人七竅噴火,卻也只得恨恨而退。過黃河清點軍卒,折損一萬餘名。雷橫暴跳起來,便要重整軍馬,殺過報仇。花榮止之道:「前番已敗一次,如今復去,是助敵也。且我這一路原是偏師,吳家亮再三告誡避實就虛。今只把此間戰法使人飛報皇上宋江哥哥,候他進兵得手,再渡河配合。」楊志然之。東路宋軍,遂嚴守河岸,再不尋戰。正是:   仲達一計阻花榮,枉用軍前李廣弓。數萬精兵拖旗走,魏家從此不憂東。   司馬懿將花榮趕過黃河,謂曹休、臧霸道:「東路賊軍經此一敗,必不敢越黃河。然宋賊主力已渡黃河,曹子丹寡不敵眾,須得前往馳援。二公可留守此處,扼住渡口,更結遼東周循水師為側翼,保樂陵、平原、渤海諸郡無事。」休、霸道:「仲達自去。」司馬懿便同徐晃等引精騎二萬在先,使陳泰引步兵隨後,都往西趕來。到得汲縣,匯合曹真,問東邊戰況。曹真道:「賊分兵數萬,進圍河內,晝夜攻打;所幸張文遠守得牢固,不曾令他得手。又分兵數萬,進武德以拒我軍。主力卻留屯平皋。更於黃河兩岸結起水寨,船筏往來如梭,搬運糧草。」懿聞言,以手加額道:「天幸大魏。」曹真道:「仲達何以言此?」懿道:「吾若是宋江,既渡黃河,便當留兵數萬圍困河內,大軍長驅冀州,直陷鄴城。他若這般用兵,我尚在東線迎敵,都督這一路便險。今他卻坐困河上,足見宋江輩志大而不見機,無謀而少決,雖提兵百萬,已墮吾畫中,破之必矣!今都督可揀選精兵,擊其武德之眾。武德眾破,則宋江主力必進,然後如此如此,可絕其後矣。」曹真道:「仲達智謀果妙,然彼軍數十餘萬,我軍不滿十萬,眾寡懸殊,設使野戰,我安能得勝?」司馬懿道:「兵在精,不在多。宋賊號稱雄兵七十萬,然西涼馬超、交州士燮,各自割據。故吾計其數,亦不過十萬堪用之兵,余皆強征四方之民,一敗即潰。今賊先鋒屯於武德,是天降良機於我,不可坐失!」曹真大喜,便留秦朗守汲縣,自同夏侯霸、夏侯和、郭淮、孫禮、鄧艾等引兵五萬,朝河內進逼。   原來吳用深恐糧道斷絕,不戰自亂,故大軍且按河上,只待拿下河內,才好續進兵。宋江便令朱仝、李立引兵四萬,圍攻河內;教秦明、侯音、孫狼引步兵三萬,騎兵二千,駐紮武德為犄角。張遼等在城中早嚴密守禦,看宋兵上來,一聲梆子,便是亂箭如雨。遼等並數日尋隙引精兵突出城外,殺傷不少,雲梯木驢也多被焚燬。宋軍攻了數日,皆不得手。那些士卒多系草草征來,城樓下血肉橫飛,好不淒慘。宋江聞報,便是焦慮。忽有山東戰報傳來,說花榮渡河,為敵所敗。廖立道:「魏軍多鐵騎,於河北往來倏忽,我之不及。然我眾彼寡,今不當坐待,可進兵尋敵,以求決戰。」宋江然之。忽又有前線報來,說魏軍出戰,進迫河內。吳用道:「魏軍不來則已,一來必是頃力一博。其數雖寡,不可小窺。陛下留守此地,吾親率軍往援。」便與李逵、項充、解珍、解寶、王定六五個好漢,點八萬兵馬,往北趕去。   卻說秦明率三萬軍馬屯住武德,為河內犄角。魏軍卻不曾來戰。秦明本是火爆性子,今做了先鋒大將,坐擁數萬兵馬,一日閒下,便覺手癢。恨不能殺奔汲縣,尋魏軍決戰。卻奈軍令無何。忽報魏軍大張旗鼓,從汲縣往河內去,似欲腹背夾擊朱仝之軍。秦明聞訊,便召侯音、孫狼,教全數發兵,前往馳援。侯音道:「魏軍多詐,恐別有所圖。不如且報知陛下,再待軍令。」秦明怒道:「俺做了先鋒大將,這等緊急軍情都不決斷,豈不成了土偶泥胎?都隨我去,不去者斬!」侯音、孫狼只得隨他,全軍朝河內去。秦明自引精兵數千在前隊,卻也防備於路截殺。行到半程,忽聽得後軍吶喊,秦明急令且住,使人回報。須臾報回來,說是後隊有數百敵軍,伏於路邊土坡之後,搖旗吶喊。秦明笑道:「此虛兵耳,我等自走。」便不顧而行。無數里,又是吶喊聲起,住步查探,又是如此。如是三番,秦明越加急躁,只管驅兵急行。不防到一處道旁林木繁茂之處,又是旌旗搖曳,鼓號齊鳴。秦明大笑:「止此伎倆,累也不累!」只叫快走。誰知須臾後面殺聲起來,非比前番。秦明愕然,未及停步,擾亂已到前隊。部將稟道:「林中殺出敵軍不知多少,後隊已亂!」秦明大怒,親率左右精兵,往後去看。誰知正行走間,前隊亦聞眾軍鼓噪,片刻來報:「前隊亦有敵軍伏擊!」秦明左右為難時,中間鼓點雷鳴般發作,旌旗覆地而出,不知多少魏軍排山倒海,沖刷而來。便是前番伏擊的幾隊虛兵,如今亦遠近游弋,或放火,或擊鼓。秦明部下兵雖有三萬,頗多臨時征發,草草訓練;見勢早亂,自相衝突,反把原本慣戰之卒也攪得軍心惶惶。曹真橫刀躍馬,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和,已衝入中軍,把秦明之軍截成兩段。此恰是鄧艾所設「亂棍擊蛇」之計,秦明一介武夫,豈識得他!當下三萬宋軍,一片大亂。侯音亂軍中撞上鄧艾,斗無十合,被一刀斬落。秦明怒目圓睜,揮舞狼牙棒,四處衝突。奈何一人之勇,當不得萬軍之潰。眼看得部下土崩瓦解,便要覆滅於此。   忽聽南面殺聲大起,無數軍馬卷地而來。當先一員步將,赤膊上身,提著兩把板斧,高叫:「秦明哥哥莫急,鐵牛來救你!」便撞入魏軍之中,兩斧前後團舞,亂殺魏軍,真個人見人撲,馬見馬倒。原來吳用知魏軍中頗有機謀,既揚聲河內,多是欲伏擊秦明;遂只叫解珍帶了兩萬兵卒去河內,自引六萬兵馬,往半道來迎秦明,果然遇上。此時兩下血戰,宋軍雖多,惜前隊陣腳已亂;魏軍雖精,卻又恐敵源源來救。廝殺了小半日,各自退去。魏軍往東據守武德——秦明走後,城池已被鄧艾引奇兵奪了,吳用則與秦明齊河內城外,與朱仝分寨而屯。一邊將戰局報以宋江,書中並附計謀。   宋江便與廖立計議:「參軍看加亮之計如何?」廖立道:「大司馬之計極好,只是此間囤積糧草甚多,大軍悉出,若為敵軍所劫,則全局殆矣。」宋江道:「這個不妨,朕自有主張。」便喚來張順、扈三娘,叮囑道:「原本吳家亮欲先奪河內,便為囤積糧草。今河內未取,我軍輜重皆在孟津。你等一個守水寨,一個守旱寨,切要警惕,勿為敵乘。」張順答:「陛下放心,我當竭力守寨,若有敵情,捨死奮戰!」宋江聽得「死」字,便覺不吉。沉吟片刻道:「多加小心。」便使戴宗回復吳用,按計行事;自同劉唐、時遷、單廷珪、魏定國等好漢,調集十餘萬大軍,悄然出營,偃旗息鼓而去。   宋江去後,張順、扈三娘不敢怠慢,各引軍士,往水陸兩路巡行。半夜無事,張順笑道:「公明哥哥忒謹慎了,這數十萬大軍營寨,賊人如何敢來?」扈三娘道:「哥哥休托大,據吳家亮言,當年曹操用兵,最喜斷人糧道。如今雖是他的子孫,恐怕重施故技,小心為上。」張順道:「妹子放心,我素知河北之人,多不習水戰。而我萬餘水師兒郎,多是從南國帶來,皆能劈波斬浪,更兼訓練精熟。魏軍趕下河,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千個殺五百雙!」閒說到五更,兵將都有些困了。張順便把水師戰船都泊在孟津北渡口,紛紛枕船睡去。未到半個時辰,忽見得隔河南岸,煙火大起。張順驚跳起來:「壞了!」原來宋國大軍糧草,俱由中原各地彙集洛陽,由洛陽陸路轉運孟津,再在孟津渡河,轉到大寨之中。數十萬軍馬日浩巨大,南面的轉運川流不息,故糧草終是屯在孟津北大寨,孟津南渡口卻也堆積了不少。張順、扈三娘只防魏軍從北岸來劫寨,焉能想到南岸突然火起?那南岸兵馬雖號不少,多是些老弱,排開數十里營寨,何堪一擊!張順拍額道:「是我無能,壞了宋江哥哥重托!」扈三娘也聞訊趕來:「這可如何是好?」張順道:「還有如何是好?我即便引水軍兒郎渡河過去,接應南岸。妹子也可整頓馬步軍卒,隨我過去。」扈三娘應允。遂留下許多軍馬,鎮守北岸各寨。自點了五千精兵,登船渡河。張順的水軍快一步,已然離岸。張順站在船頭,望南岸火光漸漸迫近,忽然眼角瞥到右邊,黑壓壓一片順水而來。再一看,不禁驚呼:「禍事來了!」你道何物?卻是密密麻麻數百艘船筏,順水過來。張順知是敵人,急叫:「兒郎轉來迎敵!」宋軍水師,一一轉向。卻還在排隊時,來船距離不滿一里,忽然前頭數十隻一起發火。原來筏上早備齊引火之物,彼此之間鐵索相連,便如一排火牆,截河熊熊逼來。宋軍水師不及躲避,已被兜了其中。後面船筏上,儘是強弓硬弩,只朝著宋軍船上飛蝗般射來。宋軍暴露在火光之中,又早亂了陣腳,無從抵禦,紛紛應弦而倒。張順在船上待得慣了,兼他坐船本在隊前,這一橫向對敵,便在邊緣,不曾為敵所攻,一時無事。左右水手道:「將軍急走!」順回看自家水師七零八落,便道:「我走倒容易,此處上萬水師,數千步軍皆在船上。若為敵所截,怕一個難活。我身為水師大將,若自顧逃生,棄軍士不顧,尚有和面目對宋江哥哥!梁山好漢生死不懼,又安能壞了好漢名頭!」遂反將坐船轉頭,駛入船隊之中,高呼:「兒郎們休慌,張順在此!魏賊水師不堪一擊,我等擋住他,護了旱寨的兄弟登岸救糧!好漢子從軍,豈無死傷?便是死了,我亦與眾人在一處!」指揮水師冒火避箭,以鐵叉推開火筏,板斧斬斷鐵鏈。眾軍見張順與兒郎同生死,也鎮定許多,拚力抵擋魏軍。無多時,扈三娘所率步軍已登南岸,火筏也多被宋軍止住。張順看得歡喜,不防魏軍一船上裝了發石機,火影裡一炮打來,正中張順頭顱,打的翻觔斗掉下水去。左右眾軍大驚,顧不得黃河洶湧,水冷刺骨;紛紛跳下搶救。七手八腳塔上來,見張順七竅出血,已然氣息奄奄。眾軍大是激憤,高呼:「張將軍血仇,不可不報!」紛紛驅船逆流而上,朝魏軍水師逼去。   原來此是司馬懿料宋軍大軍北進,多半只防孟津北岸,南岸卻自以為安康。遂定下計策,令徐晃引精騎萬名,偷渡南岸,突襲聯營,焚燒糧秣;又與文聘親率水軍,連筏為陣,只待宋水師渡河南援,便突出截擊。原以為安排之下,必能大獲全勝,將宋水師一舉殲滅,並蕩平南岸聯營。誰知宋水師傷亡慘重之下,猶能鼓氣逆戰。司馬懿自知宋軍水師,多有江淮子弟;河北水軍雖在玄武湖練了多時,未能與彼相抗。又見北岸陸軍已登南岸,徐晃若只管纏鬥,到天明便成孤懸敵後。遂一面使眾軍用弓弩飛石擋住宋水師,一面接了徐晃軍馬上船,緩緩朝上游退去。宋水師雖大起敵愾之心,畢竟無人統帥,更兼夜戰之具未曾備齊,追襲一陣,亦自退回。   再說河內城外,吳用、秦明兩軍一入夜,亦各自拔寨東走,只留朱仝之兵。到四更時分,朱仝寨內,忽然接連火起。接著東北殺聲大作,無數燈球火把,俱往宋寨圍裹上來。宋軍左邊數寨,皆是新募之兵,不習征戰。被魏軍一攻,接連棄寨潰逃,反把自家營地衝亂。朱仝立足不住,棄寨往東南走。城中張遼亦引兵殺出,兩面夾擊,宋兵大敗,兼之自相踐踏,死傷無數。離城五里,前面鼓號大作,又撞出一軍。曹真全副披掛,火光下哈哈大笑:「朱仝,汝已進退無路,還不下馬受死!」原來曹真按司馬懿計策,棄了武德,走別道徑攻河內城下,果然一戰得手。朱仝低聲謂李立道:「到此唯有奮戰。我軍數萬之眾,若人人捨死,怕他魏軍如何!」大喝一聲,迎著曹真衝去。真馬後早閃出魏將王雙,截住朱仝。兩個鏖戰十餘合,王雙詐敗走。朱仝只待乘勢衝出重圍,拍馬追來,王雙窺得真切,忽地把流星錘蕩出,朱仝急躲閃時,肩上早著,大叫一聲,手中刀墮地。王雙回馬來殺朱仝,李立高呼:「休要傷我哥哥!」上前擋住。他哪裡是王雙對手?無數合,遮攔不住;所幸朱仝已被小卒救走,便也撥馬而退。王雙窮追,直撞入宋軍隊中,曹真乘勢揮軍掩殺,張遼、夏侯霸亦各自圍上,只殺得宋軍魂飛魄散。李立保了朱仝,欲尋路走,四下皆是敵人,竟無處可逃。朱仝歎道:「罷了罷了,我兄弟二人便死於此,泉下尋盧員外問個是非也好。」李立大哭道:「我等死不足惜,但恨吳家亮無謀,累這數萬大兵性命!」   正說之時,忽聽四下裡殺聲復起,原本魏軍三面圍了宋軍,如今魏軍之外,又是無數火把燈球,團團裹來。曹真諸將,臉色皆變。須臾,東有吳用,西有秦明,兩路宋軍夾擊而來,反把魏軍困在核心。張遼見勢不對,急往城中退;秦明拍馬上前,揮舞狼牙棒攔住。兩個夜色中交戰,數十合不分勝敗。曹真看情勢逆轉,不免焦急。鄧艾道:「如今可先引精兵衝開朱仝陣腳,協同張文遠將秦明逼退,再謀退路!」曹真以計行之,宋軍雖有十數萬之眾,戰場廣闊,難於協同;被魏軍集中一路,先將秦明之軍逼退。待要入城,後面宋軍排山倒海,緊緊逼上。鄧艾道:「此刻進城,必被敵軍隨後衝入;便得手,他四面圍困,也是死路。可從西北走山陽道,回汲縣大寨再做後計!」曹真知艾地理嫻熟,遂依其言;張遼亦繞城南而走,轉向西北。城中魏軍見野戰不利,開了西門殺出,匯同張遼一路,都往西北去了。宋軍鏖戰多時,也自疲憊;兼步卒多,騎兵少,不好追襲,便收兵入城。   入城之後,吳用撫掌笑道:「曹真、司馬懿算計,早被吾得知。今番奪了河內,便可大議進兵。」朱仝道:「如此說來,大司馬早料魏軍欲反攻河內?」吳用撚鬚道:「正是。我所以請宋公明哥哥引大軍從孟津北上,作勢奪武德,實則截其後路;我與秦明兄弟各自出兵,卻使戴院長先往武德查探敵情。既探得他全軍離了武德,必是欲殺奔河內城下,我便和秦明兄弟回師要擊,果然得手。可惜魏人狡猾,不走東南卻走西北,不然有宋江哥哥十萬大軍截道,我這裡再隨後掩殺,定叫他片甲不留。」朱仝聽罷,沉吟片刻,卻站起身,凜然道:「加亮,你既算準魏軍反殺河內,為何不告知我?陷害我不曾提防,麾下兒郎死傷累萬,我與李立兄弟也險些喪命。你就不顧兄弟義氣,也須顧得大宋將士存亡!」眾看他臉色漲紅,慌忙都起來勸。吳用辯解道:「朱仝兄弟,此事非我陷害。實是魏軍行蹤,我亦靠戴院長方才得知。那時彼我兩軍已錯過,我只急著回師會戰,更不及另遣人相告。且原想兄弟數萬兵馬守禦寨中,任他魏軍如何總不能輕易攻下。誰知魏軍如此狡猾,卻從地道入我營中放火,以至失了營寨,兒郎方才傷亡。此亦非兄弟之過。現下只先往陛下處告捷,請安大夫診治受傷將士便是。」朱仝聽他如此說,倒也不好多話。是夜兩處大戰,宋軍雖在孟津南岸被燒了許多糧草,黃河上失了許多戰船,卻好奪取河內城池,兩下扯平。然鏖戰之中,宋軍損折二萬人,魏軍也傷亡近萬。兩處爭地,俱是屍橫遍地,穢臭撲鼻。   天明後,宋江亦聞河內捷報,便留劉唐守武德,自帶了神醫安道全等趕來河北,一則為吳用慶功,二則為將士診治。吳用一戰成功,自是得意洋洋。誰知剛欲相賀,孟津傳來消息,張順不治身死。宋江大叫一聲,撲倒在地。正是:寸土皆由滴血潤,情悲今日更添傷。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四回:鬥將略吳用戰清水,出奇兵宋江圍鄴城     第一百卅四回:鬥將略吳用戰清水,出奇兵宋江圍鄴城   且說宋江正喜得了河內,忽報張順身死,悲慟欲絕,放聲痛哭。左右相勸,宋江揮淚道:「諸卿不知,這張順兄弟與我相識多年,甚是忠義。今竟死於賊手,我不欲獨生也!」吳用厲聲道:「陛下日哭到昏,夜哭到明,能哭活張順兄弟與數萬將士乎?能哭死曹丕曹真司馬懿乎!」宋江悚然止淚:「不能。」吳用道:「如此,何不安撫眾心,及與眾謀士武將計議征戰之事。若能擒得曹丕,張順兄弟九泉也含笑。止嚶嚶涕泣,更有何用!」江道:「大司馬見教甚是,此朕之過。」吳用復問了張順死狀,乃歎道:「張將軍身為水師都督,不棄士眾而力戰捐軀,雖於我等痛失一名兄弟,於眾將卻堪稱楷模。陛下宜頒旨嘉獎,並達全軍。」宋江如何不從?便使人錄張順事跡,張布軍中,更刻石志之。追封為蔡公。全軍上下,果為之振奮。張順所率水師盡垂淚奮發,誓欲報仇。   宋江是夜心神不定,遂獨出了御營。卻聞坡後有人在哀哀抽泣。江心中疑惑,躡步去看,卻是李逵抱著一罈子酒,盤腿坐在樹下,望東天明月哭訴。江側耳聽時,聽得李逵訴道:「張順兄弟,我兩個前番在船頭喝醉了相鬥,是不打不相識;你便灌俺一肚皮江水,俺也不曾怪你。今番你卻在哪裡?」問了兩遍,誰個答他?忽又聽李逵道:「是了,俺先喝他幾大碗,你看得饞了,自然來陪俺。俺且揪了你再打一頓,看你來灌俺!」便抱了酒罈痛飲。喝得幾口,復朝天道:「兄弟,這酒好吃,你不快來,俺便喝盡了!」見無人應答,復帶哭腔道:「兄弟,俺且不喝了,盡留給你,你卻快些來陪鐵牛。」   宋江在後面聽了,禁不住熱淚滾下,顫聲叫道:「鐵牛。」李逵回頭見是宋江,涕淚齊下,抱了宋江道:「哥哥,為何我許多兄弟,一個個都沒了?」話未說完,嚎啕大哭。宋江亦潸然淚下道:「都是哥哥無能,許多兄弟叫曹賊害了。」李逵切齒道:「俺來日陣前,定要把魏賊殺個乾淨,方好報仇!」宋江好言撫慰,攜了手同歸軍帳。李逵多飲幾杯,自去睡了。宋江卻再與吳用計議。用歎道:「且休說鐵牛難過。這兩番苦戰,將士死傷甚多,兄弟父子相吊,悲淒之聲,各營皆可聞。然大軍既發,豈能貿然收兵?必當戮力續進,方告慰英靈。今得河內,當圖大舉。張順兄弟所部水師,須得重編。且魏黃河水師,已成大患;更有河東諸郡捫我咽喉。先當蕩滅了,才無後顧之憂。」宋江道:「張順兄弟殉國,何人可代?」用道:「可從青州調張橫來統此處水軍;卻調童威去青州聽花榮調遣。」宋江便教戴宗往青州取張橫來。   張橫聞兄弟去了,十分悲慟。到河內,先來張順靈前痛哭道:「不想兄弟竟先走了。」宋江少不得撫慰一番,吳用說了軍令。張橫跳起來:「叵耐魏賊,害我兄弟,便哥哥不下令,我也要去尋他報仇!」吳用大喜,便教他統帥張順部下水軍;又使朱仝、李立、王定六引馬步軍三萬,水陸並進,沿黃河北岸西上,掃蕩魏軍水師,並奪河東為據點。司馬懿雖乘夜渡河繞襲一番,到底敵眾我寡,不敢久留重地,早已撤回。那魏國黃河水師雖有數百號戰船,究多系北人,豈敢與江淮兒郎相敵?一路向西退去,終是不及;看看要被趕上,只得將大小船隻盡數焚燒,水軍都棄了船逃走。朱仝一軍西進,卻被張郃引軍守住箕關,並王屋山大小隘口,鹿角塞道,壁壘斷坪。宋軍連翻扣攻,奈險要盡為所據,戰不得利,只好怏怏退去。   宋江雖奪不得河東,好歹焚了曹軍數百戰船,稍解胸中惡氣。便使扈三娘、張橫留屯孟津,大軍復向東北進發。左翼使秦明為帥,廖立為輔,引軍十萬;右翼使吳用統帥,引軍十五萬。兩路齊頭並進,江自提餘部居後策應。魏軍各處城池或有不戰者,或有戰者,皆不能當。二月中,左路克野王、射犬、山陽諸城,右路克武德、獲嘉、修武諸城,直到清水河畔。   軍前總領斥候鼓上蚤時遷來報,說魏軍已在清水河對岸,沿河灘築起壁壘;又在汲縣北門外用百餘號船穿聯浮橋,溝通兩邊。吳用親到河邊,隔水望去,但見數十里遠近儘是土壘木牆。壘牆上刀槍耀目,盡插旌旗號帶。吳用看罷,微微頜首道:「曹真、司馬懿用兵,果然過人。」投順將孫狼道:「這般森嚴,如何得過?」吳用笑道:「某自有安排。只是缺乏船隻,不能跋涉。」便令單廷珪、魏定國引兵三萬,且去攻下汲縣:「一鼓作氣,若得汲縣,便能收船隻渡河。」單、魏二將得令,驅兵向汲縣進逼。汲縣城中,是文聘、夏侯威守禦,早將城牆加高,城上灰瓶擂木,堆積如山。見宋軍上來攀城,便盡力打下。宋兵雖眾,未曾備得攻城戰具,被辟頭一陣下來,士卒又多從軍未久,頓時潰敗。單、魏大怒,調數千弓弩,朝城上亂射;一邊令偏將率了捍卒,推雲梯攀登。城上魏軍皆伏於盾牌下,待敵近來,則冒箭把火油當頭淋下,然後焚燒。雲梯多燒塌,上面士卒非焚死,即摔死。猛攻竟日,雖也殺傷城上不少士卒,自家損折更慘十倍。單廷珪、魏定國只得回報吳用。用笑道:「原是我性急了。汲縣乃曹魏屯兵重鎮,自不可易與。」次日又添兵二萬,使單、魏二將掘土積山,又從南運來攻城戰具;一面搜集船隻,預備渡河大舉。宋江使戴宗來問戰局。吳用道:「回陛下,待船隻造好,便可渡水。」   忽左路軍師廖立,使人請吳用看地勢。用便去秦明寨中,廖立迎住道:「清水河源自黑山。吾遣斥候察之,黑山中有一道路,可繞河北。設以一軍穿插敵後,曹魏清水河之防必潰。那時追亡逐北,一舉可進鄴城。」吳用大喜,便同廖立著便服,從數壯士,馳馬到了黑山。見那小路彎彎繞繞,盤旋林中,兩邊或陡坡,或峭壁,草木遮斷,數丈外不能平視。吳用看了皺眉道:「這路雖能通河北,太過崎嶇。並行不能十人,設為敵伏兵所斷,徒折鋒銳,難解大局。只遣一支軍守好路口,勿輕冒險。或待我將船隻整頓齊備,渡河去時,再出奇兵策應亦可。」廖立諾之。吳用自歸右營。   卻說宋江自領二萬軍,離清水河三十里下寨,接應糧草。一日三番遣人咨詢,聞前面並無戰事,也覺無聊。是夜思念兒子安寧,不覺多飲幾杯,沉沉睡去。三更時分,忽寨內喊聲大起,人馬皆亂。宋江驚醒,急問左右,報曰:「有魏軍分三路撞入寨來,不知其數多少!」宋江大驚,披甲起來。出營看時,營中火光四起,有一彪軍往來衝突,當先一將手提大刀,勢不可擋,只望白旄黃鉞羅蓋下來。須臾到御帳前,江急欲繞營躲避,卻被望見。那將大喜,高呼:「宋江休走,鄧艾在此!」拍馬殺來。江左右衛士上前抵擋,皆被砍翻。唬得宋江跣足而奔。鄧艾摘弓,一箭射來;宋江老於軍伍,倒也機靈,往旁一撲,避過此箭。背後鄧艾馬到,待要砍殺,一將大喝:「莫傷我哥哥!」乃是兩頭蛇解珍挺鋼叉刺來,鄧艾回馬抵擋。斗無數合,宋軍步卒稍集,江心方安。忽背後又有一彪軍殺來,當先將高呼:「王雙在此,不要走了宋江!」兩面夾擊,宋軍皆潰。王雙便衝入圈子中間來拿宋江。幸得江身邊人多,搶了匹馬服侍他上去;左右皆道:「陛下往寨東邊箭樓躲避。」江從其言。解珍斷後死戰,稍露破綻,被鄧艾一刀掃下鞍去,亂軍中踏為肉泥。   看官,這宋魏兩軍隔了清水河對峙,各自壁壘森嚴;黑山小道,吳用又令撥兵駐守,你道魏軍是飛了過來?原來黑山當初曾是黃巾支黨張燕巢穴。燕縱橫河北二十年,黑山經營良久,中多屯兵積糧之處,暗道縱橫,原非一處。後張燕歸降曹操,黑山巢穴廢棄。然鄧艾精於地理,每到一處,必訪其顯隱山水,明暗道路。這番從魏軍中黑山舊部得悉了山中虛實。宋軍不過駐守幾個明似險要處,如何能截斷鄧士載?因探知宋軍分左右二路逼近清水,宋江卻孤懸其後。便同王雙、夏侯霸引五千精兵,竟擇別路繞出黑山,殺奔御營而來。這一下出其不意,宋軍雖多,焉能抵擋三路猛虎?頓被沖得七零八散,寨裡一片混亂。   宋江得左右捨命保護,伏在馬上,逃到寨東牆下箭樓。此處原是雙尾蠍解寶鎮守,御林精兵俱來此集結,漸有千人。弓弩手登樓放箭,下面解寶率牌刀手層層遮護。鄧艾、王雙兩軍殺到樓下,衝突不入。宋江在箭樓上也是膽戰心驚,忽又看後營火光衝起半天,知十九是敵人縱火燒了營寨,心頭惱恨交集。鄧艾、王雙見後營大火,也知夏侯霸燒糧得手;然宋江避於箭樓,防禦甚嚴,眼看不能拿下;自家只五千兵,深在敵後,既不能取宋江,稍一耽擱,恐為合圍,反至陷沒;遂朝箭樓上高叫:「宋江鼠輩,既敢統軍來犯,當如丈夫決一死戰;奈何效婦人避於樓上耶!」魏兵皆笑罵一番,將宋江一應御品盡數焚燬,遂出宋營而走。宋江戰戰兢兢,也不敢使人追襲。鄧艾、王雙匯合夏侯霸,朝西北疾馳。方近黑山,東邊煙塵大起,乃是廖立聞訊,遣劉唐引兵一萬,來截黑山道路。艾、霸、雙彼此暗慶,遂走別徑退入黑山。因路窄走不快,後隊有數百名被宋軍截殺。劉唐見路崎嶇而盤旋,想起廖立再三叮囑慎重,亦不敢窮追。只得把住路口回報。   待到天明,吳用同李逵引兵二萬往御營來看時,魏軍早已退走。但見營中柵倒樓塌,滿目瘡痍;宋江御帳一應供奉之物連同後營糧草百餘萬斛俱作了灰燼。寨中士卒一夜死傷七八千名,解珍屍首慘不忍睹。吳用看得火冒三丈:「叵耐豎子,害我許多兄弟。此仇焉能不報!」宋江因又折瞭解珍,傷心不已,同解寶抱頭痛哭;一邊與吳用道:「賊人仗清水河截我道路,何不調張橫水師順黃河下來,再從清水河口攻之。」吳用道:「若用大河水師勝他,卻也不顯本領。況且張橫水師屯於孟津,接應後路糧草,甚是關鍵,不可輕調。且看吾就此數日內,必踏破魏軍營寨。」便令解寶引三萬步卒,都入黑山伐木。宋軍分隊入山,旌旗蔽天,盔甲滿谷,只聽得刀斧叮噹,力拉崩倒之聲,林沖獐鹿羊兔,皆驚得四處逃竄。不數日,伐下大木數萬根,黑山西南一角已成白地。遂令將大木捆紮成筏,皆排布在清水河對岸。宋軍原本人多,這一番攘攘集結,有斷流之勢。   三月初三之夜,月黑風高。吳用先點十萬軍卒,分為十隊;每隊領木筏三百。令其各備戰具,聞得鼓響,一起強渡。怠慢者皆斬。用自引三萬精兵,卻在汲縣邊伏著。又使秦明引兵五萬為後續。秦明不悅道:「俺是正印先鋒,軍師如何使俺為後續?」吳用道:「將軍之長在於臨陣摧鋒;今賊人狡詐,伏兵彼岸;若是輕舉,恐挫動銳氣。故吾親引兵先渡,穩住陣腳,然後將軍可一舉蕩敵。」秦明然之。用令各軍整備,到三更時,中軍擂鼓大震。十萬宋軍,一起推動木筏,吶喊渡河。清水西岸火燭點點,明若繁星。對面魏軍各自據守壁壘之後,亂箭如雨;宋兵雖多,能戰者少;連番衝鋒,盡被殺退。河灘前後,屍橫無數。吳用卻自引三萬軍,潛往汲縣,發聲喊,一併殺出,奪取浮橋。橋頭雖有守兵,當不得宋軍不顧死傷,前仆後繼,漸把守軍壓散。汲縣中文聘、夏侯威指揮軍士從城頭拋擲火罐、滾石,卻被單廷珪、魏定國二將引本部軍,登土山,豎雲梯,奮力攻打,不得喘息。吳用使李逵、項充引三千軍為前隊,順浮橋一路殺去。用自提軍馬在後。又令李立引三千兵,分乘數百隻筏,順浮橋往來。那筏多用鐵鎖鐵釘穿連,往浮橋樁上一鎖,便把橋拓寬了一倍有餘。大隊軍馬洪流般貫過河去,甚是迅疾。   前隊衝到對岸,魏軍橋頭壁壘守把軍士,俱把刀槍亂扔,翻身便走。宋軍大喜,舞刀弄槍,殺過壁壘去,誰知腳下咯嚓連聲,便有許多跌進陷阱。李逵怒道:「這般俺在那甚麼老虎關也曾見過。只與我沖,衝過了便無事!」士卒稍有畏縮,他大板斧便砍將來。只得盡力拆下鹿角蒺藜,搬土填平陷阱。尚在忙碌時,忽然左近柵欄火光驟起,照得灘頭一片明亮。光影裡弦似魅吟,箭如蝗飛。宋卒立僕一片,餘者各用盾遮護,慌亂不已。忽聽李逵怪叫一聲:「直娘賊,你射爺爺,爺爺卻來砍你!」赤條條提了板斧,一躍而起,朝前衝去。項充急亦起身,替他用蠻牌遮攔。背後士卒見主將如此,俱都躍起相隨。三面箭來,眾皆不顧。項充見一隊魏軍簇擁在土圍後面,正調弩上弦,便拔背上飛刀,連番擲出,魏軍官佐應聲而倒,眾弩手大亂,被李逵衝到跟前,板斧橫飛,人頭滾落。後面項充與眾軍一陣砍殺,盡都了帳。李逵殺的痛快,呵呵大笑;忽看前面又一隊馬軍排開,當先大纛書「寧遠將軍牛金」。李逵也不識得旗號,只顧朝人馬密處猛衝過去。曹軍馬弓齊射,項充急趕到李逵身前替他遮攔。看看兩軍將接,牛金號令一聲,魏軍鐵騎散開,朝兩翼包裹上來,也不纏鬥,只不斷往來修削,一陣衝過來,兜圈子又一陣衝回去。亂槍夾著亂箭,一陣狠如一陣。宋軍雖眾,終究步騎勢差,又不得戰,漸漸不敵。兩軍混戰之中,李逵是赤了上身,只顧在隊前跳罵廝殺,幾次爭些兒中槍著箭。項充少不得顧他左右,又要指揮士卒,抵禦魏軍鐵騎衝突。鬥得正酣,卻被火煙迷了眼睛。不防牛金策馬到身後,瞅冷一槍,直透盔腦。也是命當如此,八臂哪吒,死得冤冤枉枉。李逵聽得聲,轉頭看時,項充已僕斃。氣得鐵牛三屍神暴跳,七竅火狂噴。大吼一聲,揮舞板斧,著地砍來。牛金知此人甚猛,急挺槍擋時,李逵早殺到馬前,奮力一斧;牛金只防他劈馬腿,將槍朝李逵迎面點來。豈料李逵怒目圓睜,顧也不顧,逕用左臂去擋槍頭,右手斧盡力砍來。牛金目瞪口呆,但聽骨肉喀嚓作聲,鮮血飛濺;牛金一槍刺入李逵肩窩,李逵一斧卻將牛金攔腰砍斷。周圍士卒,盡看得呆了。李逵肩頭鮮血淋漓,只若無事,回顧眾軍道:「閒看鳥!隨俺把這班狗賊殺個乾淨,替項充兄弟報仇!」提起右邊斧頭,大吼陷陣。魏軍為其所懾,俱退走。李逵還要追殺,左右副將勸止不住。忽後面王定六引二隊宋軍來接應,拉住李逵。李逵瞠目怒道:「俺要去為項充兄弟報仇!你休攔我,留心連你砍了!」王定六苦苦求道:「哥哥且先包紮傷口,再殺敵不晚。項充哥哥為救哥哥而死,哥哥若只不顧性命亂衝,他便在陰間也不喜的。」李逵方止步,抱住項充屍首大哭道:「兄弟!當初我四個同陷陣,同喝酒,何等痛快。如今單撇下俺一個,你等好絕情也!」一路哭時,前面喊聲復作,乃魏軍大隊人馬殺到。李逵跳起來:「來得好!」便要衝殺出去。王定六死死按住:「哥哥不可造次!」一面按吳用先前所教,將部下軍士盡排列成陣,長槍大盾護住。卻看魏軍鼙鼓如雷,兩邊鐵騎如車輪般翻滾殺來,當先大將乃張遼、徐晃,揚刀提斧,往復砍殺。這兩員皆是魏家第一流的猛將,年歲雖老,威風不減;梁山中若是林教頭、董一撞等在時,倒也盡可抵擋。如今李逵帶傷,王定六這般末流武藝,哪敢出去送死?只叫眾兵把弓箭長槍擺在前面,龜縮不出,任魏軍往來縱橫,砍殺宋陣,眼見得宋軍步步後退。   後面吳用望見前隊不利,急令劉唐率軍一萬,殺到灘頭:「接應鐵牛、王定六,穩住陣腳。我這裡催後續大軍源源過來。」劉唐便率軍過橋。哪知司馬懿早令人往浮橋下船艙中裝載硫磺、柴禾,灌注油膏;宋軍過得小半,忽聽浮橋上轟的一聲,火苗躥起數丈;中間數百士卒,無不皮焦肉爛,惡臭熏天。只見哭喊喧鬧,擾動不止,兼兩邊躲閃,自相踐踏,擁下水去不計其數。劉唐回顧時,浮橋中央已被大火燒斷;左邊雖有宋軍自己連接的木筏,一概延燒上去,只留窄窄一帶走得人馬,卻被前後士卒塞成一團。唐只得揮軍盡力殺上灘頭,匯合李逵、王定六。前隊宋軍聞浮橋起火,也都慌亂不已。吳用在後面望見,擊額道:「是吾失計!」一面令人救火修橋,一面同李立驅動筏子,運載後續兵馬,往河對岸搶去。待近對岸,卻看魏軍如狼似虎,已把宋軍陣勢沖得支離破碎;便是再運上幾千人馬,無非送人添頭。卻看上游鼓號齊鳴,下來一隊船筏。當先司馬懿全副披掛,立於船頭。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指著吳用呵呵大笑:「奸賊,這番滋味如何!」吳用恨的牙齒咬碎,卻記掛先渡軍士,只得叫李立催動戰筏,上前迎住魏軍。宋軍水師精銳都在張橫部下,這一路並無能戰之人,故兩軍不見勝敗;東岸宋軍,已近土崩之勢。吳用看勢危急,叫李立且將船筏靠上岸,把前番灘頭軍士接應下來退走;卻被魏軍弓弩齊射,不能前進。李立親自帶隊衝殺在前,一連五番,俱被射退,反倒中了箭;左右將士,多有帶傷。吳用看李逵、王定六、劉唐等旗號遙遙,不得相救,禁不住落淚:「是吾無謀,莫非又要害這班兄弟!」   忽聽下游金鼓齊鳴,水上一派燈球火把,沿河如火龍蜿蜒,直逼上來。這一隊多是小船,船頭水手戰卒,人人精壯,跳躍船筏如履平地,進出水中好似魚龍。手中短刀、飛叉、竹矛奮出,鮮血飛濺,兩下交戰,魏卒接連落水。司馬懿只得約束船筏朝上游退去。吳用看當先頭領正是張橫,大喜道:「兄弟如何來此!」張橫道:「休多說。且把灘頭兄弟都接應上來!」吳用便指揮水軍近岸。此時李逵、劉唐、王定六等為魏軍所攻,已折大半;全得吳用教水軍勁弩齊射,略擋住曹魏鐵騎;王定六、劉唐方才把李逵拖了上筏。軍士落後不及的,盡被魏軍所殺。此時浮橋已散落,清水河煙火籠罩,灘頭血痕隨波,斷戟殘幟滿處拋灑。吳用看著,亦不禁傷心。又聽李逵咆哮:「豈能便退!都隨俺上岸去同眾兄弟報仇!」吳用且不理他,問張橫道:「兄弟不在孟津,卻怎到此?」張橫道:「我奉宋江哥哥聖旨,帶了三千水軍兒郎,乘小船順黃河下去,到清水河口,上來增援,恰好趕上。」吳用撫膺道:「若非哥哥妙算,兄弟奮勇,幾乎又要去幾個手足。」王定六黯然道:「張橫哥哥救命之恩,小弟甚感激。可惜項充哥哥,又為魏人所害。」吳用聽得,怒火焚胸,心中卻自策劃。須臾到西岸,宋江披掛鎧甲,立於黃羅蓋下。見眾人來了,上前相應。劉唐、李立、李逵、張橫、王定六等俱見禮。獨吳用拱手道:「陛下,渡河戰雖不利,魏軍燒斷浮橋,汲縣已孤。今可加兵奮力攻打,旦日可破,堪報項充兄弟之仇!」宋江道:「甚好,加亮可發軍令。」吳用便令秦明:「車騎大將軍,汝所率五萬軍,本預備渡河接戰,今可備好?」秦明道:「已備好。」用道:「今無須渡河,可急往與單廷珪、魏定國二將匯合,攻打汲縣:只打西南北三面,卻留東面道路與他。」秦明領命去了。吳用又安排如此如此。   原來文聘、夏侯威,守禦汲縣,抵擋單廷珪、魏定國之兵,已大半夜。二將一面統兵守城,一面看清水河兩家血戰,驚心動魄;待到浮橋燒斷,宋軍潰退,不禁略放了畏敵之心。看看天色維明,兩家士力都乏,單廷珪、魏定國攻得也懈了。聘便謂威:「將軍且守住城池,我將後軍略作修整,防他今日捲土重來。」威然之。誰料忽然之間,城下鼓號沖天,攻打之兵復添數倍。當先霹靂火秦明,親立城下,押軍攻打。稍慢者盡拔劍斬之。於是宋軍無不螻攀蟻附,決死登城。魏軍措手不及,頃刻已有十餘處被宋軍突上城頭。夏侯威禁不住心慌,聞報東門尚無敵軍,便謂左右:「浮橋斷絕,汲縣已是孤城;今不早走,必為敵辱。」一面使人飛告文聘,一面整軍出東門突圍。文聘聞知時,城中半數已為宋軍所佔。聘頓足道:「負了都督所托。」左右曰:「夏侯將軍已往東門去,吾等急行隨之。」文聘道:「不然。城外賊軍何止十萬,焉能不顧及東門?今圍三闕一,是故欲乘我之走也。不如卻從北門殺出,奪船隻過河。」便引左右棄了大刀長槍,只帶短刀,伏在北門,待宋軍大隊入城之後,數百人同聲吶喊殺出。城門宋軍雖眾,多是羸弱之卒,被魏軍雪刃飛舞,殺得七零八落;就勢闖出城門,於清水河邊奪了二三十條船筏,朝對岸搖去。張橫聞訊來截,已然不及。那夏侯威引兵殺出東門,後隊被宋軍所截,左右不滿千人;走出一程,忽然金鑼大作,前後殺出宋軍,團團圍住。當中智多星吳用嘿嘿冷笑:「夏侯威,汝今走投無路,何不早降!」威切齒罵道:「大國上將,豈降無名草寇!」拍馬舞槍,去殺吳用。用亦怒,令軍士亂箭齊發。魏軍多中箭亡,餘者再無鬥志,棄兵投降。夏侯威座下馬先被射倒,身中數箭,猶然大罵。早惱起雙尾蠍謝寶,挺叉而出,將夏侯威戳死。這邊秦明等報已攻克汲縣。是夜一戰,宋軍搶渡失利,吳用一軍及沿河十路兵馬,又折二萬,半是能戰精兵。魏軍汲縣被奪,傷亡亦有萬名。清水河兩岸橫屍沃血,驚鴉哀鳴。河中浮屍逐流,數日不散。有詩歎道:   魏宋交兵清水河,奪旗縱火舞干戈。可憐沙場無頭鬼,月夜能聞鄉土歌?   吳用歸營,下拜宋江道:「是某失機,令將士浴血無功。若非陛下聖明,調張橫兄弟助戰,幾乎又陷沒幾個兄弟。望陛下治我之罪。」宋江忙扶起,含淚道:「加亮此是甚話。我等之心,皆是一般。因賊狡詐,加亮偶有失算,勝敗兵家常事,豈便怪罪?好生謀劃進兵,為死難兄弟將士報仇便是。朕千慮一得,何足掛齒。」吳用感激不盡。又謂宋江:「戰中擒得魏卒千餘,當如何處置?」宋江道:「我欲盡數殺了,一則立威,也為死難手足血祭,如何?」用道:「只恐若殺降卒,河北人人決死。不如縱歸,宣大宋仁德。」江從之,遂再設壇哭祭項充及二萬戰死將士。   過不二日,聞對岸魏軍又調來數千後援。宋江與吳用、廖立等商議:「今張橫兄弟已來,何不再謀大舉渡河。若能得手,自此至鄴城,皆一馬平川,可舉足而定也。」吳用沉吟道:「前番夜戰,將士死傷慘重;便預備的船筏,亦多損毀。今魏軍復將壁壘整頓,若再搶渡,恐徒損兵力,難保得手。」宋江道:「以加亮看如何?」用曰:「如此這般行兵,搗敵空虛,可取先勢。」宋江、廖立聽罷,俱各一震。片刻,廖立道:「加亮此策雖妙,似過行險。」吳用道:「敵今扼於要地,若不行險,難破此僵局。」宋江道:「我眾敵寡,何不堂堂正正進兵,而取此奇術?」吳用歎道:「我軍之數雖有三十萬,能戰之兵不過四成。若大決於野,尚可以眾凌寡;今阻於清水河,兵不得進,日費糧秣巨大;曠日持久,恐士氣低落,甚或糧草不繼,則大舉之勞,毀於一旦。與其如此,不如用奇。自古兵家無必勝之略,不冒非常之險,焉能成非常之功?」宋江聽了,自思度一回,轉問廖立:「公淵看如何?」廖立道:「大司馬之策卻是有理。願陛下從之。」江遂決。用道:「公淵可保陛下留守此處,吾自引軍突進冀州。」宋江道:「此番加亮守此處,我引軍入冀州。」吳用愕然道:「陛下萬尊之軀,焉能行此險地?萬一有失,如何是好?還請陛下留守,待我北進。」宋江含淚道:「加亮好意,我豈不明?然歷來征戰,我退於後,而使手足犯險多矣。今宋魏決戰,在此一舉。若戰勝,萬里江山盡屬我兄弟所有;若敗,必然全軍盡墨,又損許多兄弟。我縱保得性命,安有面目立於人世?加亮不必多言,此番我統軍北進。」吳用肅然道:「此陣前也,陛下休隨性用事,而犯兵家之忌。」宋江笑道:「加亮立功多矣,何妨讓我一讓?」吳用無言再對,只得轉謂廖立:「如此,某將預伏計策告知。公淵可隨在陛下左右,凡是多謀劃,休有萬一之失。」廖立點頭道:「清水河營寨,尚煩大司馬盡心。」   且說對岸魏營中,因雖殺退宋軍大舉夜襲,卻也丟了汲縣,折了牛金、夏侯威,以下偏裨將佐戰死數十員。曹真聚眾議道:「敵勢雖退,我亦損折不輕。長此以往,何以當之?」司馬懿道:「都督休急。兩軍之角,非止看兵將多寡,更須論勢之順逆。今賊提數十萬烏合之眾,遠涉大河,來此與我相持。前日一戰頃力而出,猶為我擊退,眼見賊勢已頹。且彼聚九州之兵來此,後方不穩;馬超、柴進,猶撫後背。我精兵扼險要,更得張郃、曹休為犄角,後力綿延。只要退他數陣,彼或糧草不繼,或軍心散落,必失戰意。那時再出奇兵斷其後,追亡逐北,不世之功可成也。」真然其言。忽聞對岸宋軍,俱在伐木掘土,修築壁壘。曹真愕然,謂眾道:「彼大軍遠來,利在速戰;今奈何與我對壘?」遂親與眾將到河邊看了一回,果見宋兵挑土鋸木,忙碌不休。司馬懿道:「凡敵有非常之舉,必存非常之謀。吾恐宋賊別有圖謀,掩人耳目。」鄧艾道:「且休管他,只一面使斥候探報,一面調集精兵,乘夜渡河逆襲,使他築壘不成,再觀其變。」真道:「士載所言甚是。」當夜便使鄧艾引三千精兵,選水淺平緩處渡河夜襲。誰知宋軍警戒甚是嚴密,鄧艾無處尋隙,又恐貿然登岸反陷沒了一軍,只得退回。斥候八方打探回報,皆只說宋軍大肆準備船筏,未知其餘。曹真疑惑,司馬懿亦未知其意。   再過數日,忽東邊有警訊來,說花榮再渡河犯境。司馬懿道:「曹大司馬、臧宣高皆能將,榮雖悍賊,東路當無憂。」次日又聞有宋軍數萬,渡黃河之南立寨,搜集船筏,似欲沿河抄襲。曹真笑道:「賊軍不耐久戰,蝟集一處,尚堪自保;今若分兵,是自取死也。」郭淮道:「雖然,若被前後夾擊,我軍亦不利。可使一軍屯於朝歌,防備後路。」真遣秦朗、夏侯霸引兵六千,駐守朝歌。越數日,不見有事。河南宋軍,卻在黃河一帶亦修築營壘,作持久之勢。東邊曹休不時戰報傳來,兩軍交戰,未大見輸贏。曹真與眾將計議,欲遣兵渡河襲取河南宋寨,又恐誘兵之計。忽斥候報黃河上有船筏無數,運載宋軍不知多少,順流東下了。真急與眾商議,司馬懿道:「彼定是見清水河不得攻入,故分兵東下,或與山東賊軍前後夾擊文烈,或自濮陽襲取頓丘、內黃,將我左路軍馬切斷。」曹真道:「我欲分兵往救,若何?」懿道:「敵攻我救,是操勝於敵手;黃河千里,數萬之兵無力處處俱防。與其救敵所攻,何如攻其必救。可盡起此處軍馬,殺過清水河去。彼回援則受制於我,若不回,只要擊潰其主力,復奪河內等地,縱然被他東軍突破黃河,大局亦定也。」曹真道:「文烈一軍倘為敵夾擊,豈不葬送東邊戰局?」司馬懿道:「可遣使飛馳大司馬軍中,教勿同花榮糾纏,速約束軍馬,向西退守安平,護鄴城之左。如此既與我軍為犄角之勢,又令我合於內,敵分於外,左右擊敵,甚是便利。」曹真喜道:「仲達此謀,河北無患也。」獨鄧艾道:「若賊使精兵一路,竟從黎陽直插蕩陰,又當如何?」懿讚道:「士載此慮甚是。蕩陰乃此間與鄴城咽喉,廣屯糧草。可排能將往守,以免萬一。賊深入河北,攻堅不下,則後路為我所斷,不戰自亂。」曹真便使夏侯和引兵三千疾馳北上,並召左近縣兵,共守蕩陰,不得有失。   這日吳用在河西寨中,忽聞探報,說對岸曹軍虛插旗幟,營寨中卻都空了。吳用再遣數十人分頭過河去探,皆報如此。梁山眾軍大喜,皆說:「敵軍定是懼我夾擊,所以拔寨走了。急追勿失。」吳用沉吟片刻,便令孫狼為前部,引軍五千率先渡河;又使解寶、李立引三萬軍繼之,密囑不聞大寨鼓號,不許登岸。自提大軍在西岸列隊等候。日上三竿,孫狼部先渡,後面解寶、李立上千號船筏密佈河上,一起鼓噪吶喊,聲勢驚天。須臾孫狼軍已大半登岸,忽聽四下胡哨連連,原來壁壘之中,另有夾溝;魏軍精甲便伏於溝中,一時並起,為頭將軍乃郭淮、孫禮也。孫狼驚得魂飛魄散,急約束諸軍後撤;正面旌旗招揚,大隊魏軍殺來,三面夾擊,宋軍大潰。樂進拍馬舞刀,闖入隊中,交無三合,斬孫狼於馬下。部下五千軍士,三停中戰死一停,投降一停,餘下一停被解寶、李立接應下船。登岸宋軍,已盡被殲;曹真自看時,宋軍卻只登岸這數千人,河上數萬人排列射箭,並不進攻。曹真微微冷笑,便令擂鼓。曹軍數萬之眾,皆登船揚旌,朝西岸逼來。解寶、李立急急退回,同岸邊原有之軍,守住壁壘。宋軍皆劍拔弩張,朝向河面。魏軍逼近,雙方弓箭如雨,刀矛如林,在灘頭進退攻守,鏖戰不休。兩家士卒中槍著箭,慘呼哀鳴者不計其數。宋軍守河之卒不下八萬,且又佔了地利。故雖分散於數十里河岸,不曾為魏軍攻破。戰得正激,清水河上游煙塵大起,一彪軍馬沿河殺來。原是鄧艾、張遼、徐晃引鐵騎五千,預先渡河,伏在黑山峽谷之中。見兩軍相持,便順西岸衝殺下來。兩軍相持之勢,本如長蛇糾纏;鐵騎一撞,宋軍一側頓時土崩瓦解。正面魏軍亦乘機突破,便如蟠龍倒捲之勢,把宋軍數十里河防,逐個摧破。不多時,宋陣已被魏軍連毀十餘里,潰兵滿地亂奔。魏軍正殺得來勁,南面旌旗雲集,刀矛林立,乃吳用親率三萬軍從二道營殺出。張遼遠遠望見旗號,冷笑道:「本欲擒宋江,卻來此副賊。」拍馬舞刀,口中高呼:「吳用,來此領死!」朝旗下殺來。吳用身邊單廷珪騎烏騅馬,使黑桿槍出,截住張遼。兩個斗約十餘合,魏定國恐單廷珪非遼對手,亦乘胭脂馬,提熟銅刀殺出助戰。徐晃笑道:「來得好。」持斧截住。四將捉對廝殺,約數十合,單廷珪、魏定國各自大敗而歸。張遼、徐晃揮軍掩殺,吳用急令左右一起上前擋住;單廷珪、魏定國亦把水火兩軍排開壓住陣腳,魏軍人僕馬倒,不能前進。正鏖戰,司馬懿督率步卒又隨後趕到,兩邊混殺。此時宋軍河防之潰,已成定局;然魏軍以寡攻眾,雖屢獲利,未能全勝。兩家戰到天晚,各自收兵。吳用把前沿軍馬,悉數退到二營,又將黃河南岸之兵調來兩萬,深壕高壁,嚴加防禦。魏軍佔了清水河西岸聯營,便自整頓浮橋,連接兩岸,相互對峙。卻不防東邊消息又來。   卻說宋江納了吳用計策,便點七萬步卒,一萬騎兵,更有廖立掌軍機,秦明、劉唐、時遷、戴宗為大將,乘船筏順黃河而下,自白馬津登岸河北,去奪黎陽。黎陽雖有魏軍守禦,怎當得八萬大軍,一戰盡墨。宋江慨然謂眾軍道:「今曹魏兩軍,一路絆在司州,一路絆在渤海,鄴內空虛。我等渡河來此,若能直搗魏都,擒曹丕,則天下安定,兵火盡弭,諸君也得富貴;若不得勝,則屍骨不能還故鄉也!我雖號皇帝,今且作一老卒,與眾將士同生共死,去博這一番!」便滿斟酒,與眾同飲。眾軍士氣大振,齊呼萬歲。宋江令且把船筏盡數焚燒,使秦明為前鋒,劉唐為後合,浩浩蕩蕩,向北殺去。恰如一條碩大烏龍,搖頭擺尾,張牙舞爪,蜿蜒於燕趙之壤。不一日,殺奔蕩陰城下。   原來夏侯和才到此不久,所召各處鄉兵,多在奔赴途中,尚未就緒;被宋軍一擁而上,將城團團圍住。秦明便令攻打。宋軍急行而來,攻城戰具多未備齊;便將高梯木車草草削就,一面挑土填壕築台,薄城猛攻。城上夏侯和指揮軍士,竭力防禦;宋軍被箭石劈頭打下,死傷無數。宋江聞攻城失利,親自披掛出來,劍指城頭,切齒道:「日暮之前,不取此城,我輩盡無葬身之地矣!十通鼓不登城,前隊將校盡斬!」便令擺開大鼓百面,一齊擂動,聲如悶雷,滾上城頭。數萬宋軍齊聲吶喊,四面攻打。前仆後繼,並無退縮。,劇烈處屍首幾平城壕,及城垛。霹靂火秦明親披重甲,踐屍登城,身帶十餘箭,視若不見。兩手揮舞狼牙棒,腥風到處,打的魏軍腦漿迸濺,血肉橫飛。十通鼓止,城頭已被攻破七處。魏軍寡不敵眾,各自苦戰。夏侯和見大勢已去,帶了百餘親兵,往倉廩奔走,欲焚積累糧草。到倉中時,見數十守卒,千餘民夫,都在惶惶不安。夏侯和道:「賊將至,汝等速各自逃生!」守卒、民夫聞言,大都一哄而散;卻有數百人去哄搶米糧。夏侯和也無心顧他,只叫:「速速離開,休耽擱性命!」令部下放火。忽有一人近前問道:「將軍,城外皆是賊軍,我等如何逃生?請將軍帶我等同行。」夏侯和笑道:「我是決意殉國,莫非帶你同死麼?」那人忽厲聲道:「將軍既決意一死,何不借首級與我,圖個富貴!」夏侯和驚時,那人已手持短劍,劈面刺來。身後數人也一擁而上,利刃亂攢。夏侯和措不及防,當即斃命。你道此人是誰?便是鬼臉兒杜興,當初遵吳用計策,潛伏鄴城,已二十年。宋江大舉北伐,杜興便帶百餘黨羽,混入運糧民夫,進入蕩陰。前與鼓上蚤時遷得會,奉命保守糧草。可憐夏侯義權,喪於此人之手,至死糊塗。   和既死,部下親兵忿怒,皆上前死鬥;杜興黨羽非他對手,只能竭力自保,不多時被砍翻一半。所幸須臾外面宋軍大隊殺入,夏侯和親兵皆力戰身死。杜興引宋軍奪了倉廩,然後來見宋江。宋江看杜興一別二十年,鬚髮斑白,容顏滄桑,不禁落淚道:「兄弟辛苦。」杜興歎道:「若說為眾兄弟大業,苦倒不怕。只是哥哥親提十萬大軍來此,如何左右只剩了寥寥幾個兄弟?餘人安在?」宋江被他勾起傷心事,兩個抱著哭了一回,劉唐從旁勸道:「陛下,別離之情,想來都是一般。但此時此地,非痛哭時。」宋江奮然道:「劉唐兄弟說的是!」便撥一萬兵卒,使劉唐駐紮蕩陰,接應後續糧草。自統大軍,使杜興前導,連夜殺奔鄴城去。鄴城距蕩陰才百里,宋江同秦明、杜興引鐵騎在前,未及日中,城樓便已在望。   曹丕在鄴,原聞兩處交戰,互有勝敗,尚懷寬心。誰知一日之內,噩耗頻傳,宋軍竟薄城下。驚惶間親上城樓,見城南煙塵大起,萬騎風馳電策而來。曹丕急問左右:「如何是好?」陳群道:「城中尚有御林軍數千,及虎衛軍八百,甚是精勇。守城無慮,陛下勿憂。」曹丕道:「如此,若死守城中,恐為敵困。何不乘其立足未穩,出城擊之,以挫銳氣。」早有許褚之子許儀、典韋之子典滿一起站出:「陛下所言甚是,吾二人願領兵與敵決戰!」丕大喜,便令許儀領兵二千,埋伏城東;典滿引軍二千,埋伏城西。自率三千軍居中出陣。對陣宋江親到陣前,揚鞭笑道:「曹子桓,今吾大軍已逼魏郡,汝何不早早歸降,不失後世富貴。今若頑抗,只恐祖廟不保!」曹丕冷笑道:「汝本山野鄙人,不過得了些微機,便這般狺狺作狂,正謂禽獸衣冠,發人笑耳!」宋江大怒,待要發令,霹靂火秦明早已按耐不住,一騎馬掃出旗門,沖曹丕黃羅蓋下去。曹丕回馬便走,秦明哪裡肯捨;宋江押後騎緊緊追來。看看將到城門,城頭上號鼓大作,左邊許儀提刀殺出,右邊典滿揮雙戟殺出。曹丕將令旗一擺,身邊軍馬紮住陣腳,亦反衝回來。秦明大笑:「豎子敢爾!」拍馬上前,一根狼牙棒敵住許儀、典滿三般兵器,不曾落敗,亦難取勝;宋軍三面受敵,難免有些慌張。宋江見狀,急令杜興引一千騎去抄襲典滿後路。典滿軍腹背受敵,便漸不支。魏軍以寡圍眾,原本吃力,他這路一旦動搖,漸漸落了下風。曹丕在陣中,雖強作鎮定,指揮軍卒抵擋,面上卻也漸變了顏色。宋江正在得意,忽聽東西兩邊,又是殺聲大作,不禁一愣。稍候片刻,兩邊鐵騎閃爍,槍旗招展,卻是魏安國將軍鮮於輔、烏桓校尉閻柔引幽州騎二千,雜胡千餘騎,從北來勤王;望見城下鏖戰,便分左右兩翼包抄上來。這一下形勢突變,宋軍頓時不支;宋江急鳴金,秦明棄了許儀、典滿,回馬保宋江殺開重圍。所幸部下儘是騎兵,行動迅速,急退兵十里,不至陷沒。檢點左右,已折一千數百騎。宋江大怒。杜興勸道:「哥哥不必動怒。小弟從鄴城來,虛實盡知。今城中軍不過萬餘,我前隊只屯於此監視。待大軍到時,不怕曹丕飛上天去。」宋江方喜,便催廖立速引後隊前來。   再說曹丕一戰退了宋江,得勝入城,重賞鄴城與幽州將士,並嘉鮮於輔、閻柔等救駕之功。閻柔道:「小賊雖退,大賊將來。鄴城當虎口之險,非足為萬乘之居。陛下何不與朝廷百官遷都幽州范陽,可借胡騎拱衛,安如泰山。」曹丕搖頭道:「當初關羽北伐,宛洛震動。武皇帝欲遷都已避,賴群臣諫止,若遷都,則中原非國家有。今大魏偏據河北,冀州為其半,若遷都,尚有何處可恃耶?且子丹、文烈兩軍,尚在南與敵相持;朕若先走而棄諸軍,安能使將士用命乎?」閻柔道:「陛下壯心,足感天地。然鄴城孤懸敵前,設有好歹,為社稷計,非良策也。」曹丕沉吟片刻,乃曰:「朕知卿等之意。」遂令陳群:「公可保太子曹睿,及朝廷半數屬官,急走幽州。朕留守鄴城,以合諸軍。朕即手書一詔,若有不測,卿當保太子登基。」陳群待要推辭,曹丕怒道:「此何等時刻,尚要虛詞假讓!」群方下拜:「臣必不敢負陛下之托!」曹丕又令許儀、典滿:「汝二人引虎衛軍護送太子。」許儀慨然道:「臣等之父,皆為國盡忠。今大敵當前,安能棄陛下左右?我等皆願留鄴城,以拱陛下。」曹丕道:「公等真壯士也!」便喚校尉賈充云:「汝父賈逵,今在東路曹大司馬軍中。汝可引兵護送太子北上,休要怠慢。」充再拜領旨。朝中百官有走的,亦有留的。曹丕自與閻柔、鮮於輔、許儀、典滿等整頓城防,以備決戰。   次日宋軍不曾近城。到第三日,平明便聞城頭警訊三迭而來,宋軍分路並進,往鄴城周圍陽平亭、臨水諸鎮攻擊。鮮於輔道:「雖是敵眾我寡,豈能坐看他佔了四周要隘?吾請引本部出城擊之。」曹丕道:「善,朕為卿後援。」鮮於輔遂引二千餘騎,出東門,往陽平亭馳去。其時有宋軍數千,圍亭攻打;被鮮於輔揮鐵騎衝來,不禁大亂;宋江聞訊,添二萬軍上前交戰。鮮於輔看敵軍勢大,拔出亭中數百守卒,便朝城中且戰且走。宋軍不捨追上,曹丕又令許儀、典滿從城中殺出增援。丕自登城觀戰,見宋軍倚仗人多,團團圍上。又看四周旌旗如雲,都是宋軍營寨隊伍;鄴城雖是宏都,竟似瀚海孤舟,頗有傾覆之虞。丕不禁悚然。忽西北角上人馬綽動,一彪軍打魏家旗號闖進圍來。計其人馬不過三二千,然個個驍勇,所到望風而靡。片刻間,竟把西北宋軍沖得一片混亂。鮮於輔、許儀、典滿大喜,乘勢反攻。兩下夾擊,宋軍雖眾,缺良將彈壓,頓時立足不住,倒走數里。曹丕在城頭看見,也自欣慰;待來軍會合鮮於輔等入城,丕親到城門迎接。看為首將領,卻是大司馬曹休。丕又驚又喜,執手問道:「文烈何以來此?」曹休道:「吾在黃河下游,引兵同賊花榮、楊志數戰,頗有小勝。惟參軍賈逵雲東路賊突然渡河復戰,必為絆住我軍;又聞清水河亦是兩軍對壘,賊勢甚大,若分兵襲取鄴城,或斷我東軍後路,此患非小;我故把軍馬朝西調動,以免鄴城孤懸。又聞有賊襲破黎陽,吾恐京畿有失,便將軍務交託臧宣高、賈梁道,自引虎豹騎二千晝夜兼程,火急馳回,所幸未晚。後續又有步卒六千,尚需數日可到,陛下寬心。」曹丕道:「卿乃方面大員,奈何親率銳騎回援,設有不妥,何以安軍心?今援軍入城,卿可速東歸。」曹休涕泣道:「賊大軍壓境,京畿一日數驚;臣雖愚鈍,豈不知此社稷存亡之時?既為宗親重臣,總當捨命保駕死戰,若能激勵眾心,或得擊退強敵,保全宗廟。若各存畏難避險之意,魏家焉有來日?今曹休之命,已懸上天之手,唯奮力一戰,不負武人之名!」丕聞言感慨不止,便教曹休引本部軍馬巡城一周,然後宿營。城中軍民見虎豹騎鎧甲鮮明,刀戟爍爍,如此雄壯威武,便也略略安心。第二日再登城看時,城外宋軍營連營,寨接寨,四面旌旗浪舞,人馬穿梭,卻是把個鄴城團團圍定,便水亦洩了不出。這裡曹丕受困,不在話下。   卻說曹真、司馬懿等驅兵殺過清水河,連擊宋軍,斬獲不少;然吳加亮用兵亦非庸才,雖乏良將壓陣,到底兵上十萬,只把各處營盤守住,連接糧道,任他魏軍如何,只不輕出。司馬懿雖竭盡智力,破了幾個寨子,也不過殺得數千羸弱敵軍,無非似牯牛拔下幾綽毫毛。正自設法,忽報宋軍攻克黎陽,竟朝蕩陰去。曹真大驚:「賊軍孤注一擲,卻犯京畿!」司馬懿猶勸慰:「夏侯義權非等閒輩,蕩陰守住,則賊進退不得。」真心已亂。未過一日,又有急報,說蕩陰為賊所克。曹真大叫一聲:「若鄴城有失,吾雖萬死,難贖其罪也!」正是:寨外方觀爭戰酣,帝京忽報烽煙起。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五回:搏狂瀾魏將決死戰,困孤城曹丕遞降書     第一百卅五回:搏狂瀾魏將決死戰,困孤城曹丕遞降書   且說曹真接連聞宋軍取黎陽、蕩陰,大是鎮怖,與眾將商議須急行回援。司馬懿勸道:「此刻兩軍膠著,我又背水立陣,當慎圖進退,不可操之過急。」曹真怒道:「仲達!兩軍膠著者,非我用卿策渡河尋戰,致有此尷尬耶?現帝京危急,不急回援,莫非坐觀賊兵鋒犯闕?仲達尚好冷眼相戲耶!」懿待他說罷,方曰:「將帥計慮不周,致鄴城危急,此懿之過。然大敵當其前,若只心憂帝都,顧北撤而無全局應對,為賊所乘,縱使數萬大軍盡死於清水河,能解陛下之厄乎?吾雖計短,願都督熟議之;總要殫精竭慮,以尋險中求成。至於生死榮辱,非懿敢顧也。」真改顏謝道:「是吾失言。仲達卻有何計?」懿道:「賊眾號稱十萬,越河犯京,不可不救;然此間賊聞訊,必躡我後。莫若如此如此,可絕追兵。」真善而從之。   吳用在營中,正與魏軍對峙。忽得戴宗傳訊,說宋江所部已直取鄴城。用大喜道:「鄴城動搖,曹真必回援!我等尾隨掩殺,可將魏軍殺去一半。」朱仝道:「聞司馬懿詭計多端,須防有詐。」吳用笑道:「何須囑咐。」便使諸軍整頓,一面嚴查魏營情勢。無一日,斥候報:「魏營旗鼓如常,火號不息;然其軍多在暗備行裝。清水河上船隻亦在密備。」用笑謂諸將:「魏軍必欲走。然司馬懿非常人,須有備也。」是夜二更,又報魏軍皆出寨往河岸去。吳用便令朱仝、王定六各引三萬軍,從左右殺入魏寨,休得搶奪輜重,逕直殺奔河灘,「若遇埋伏,我這裡自有軍馬接應。」二將領命,鼓噪而去。方入魏營,只聽梆子連響,寨中火光四起,不知多少伏兵殺出。左右大將,乃王雙、樂進也。朱仝、王定六哪是對手,匆匆抵擋,忙忙後撤。然退路多被大火封斷,魏軍不知多少,四面襲來,宋軍亂作一團。二將記得吳用囑托,只奮力抵擋;畢竟人馬眾多,不至陷沒。不多時,吳用親率二萬精兵殺來接應。彼此一陣混戰,魏軍退去,卻往兩翼走上下游河灘,原已備下舟筏,就此渡河。朱仝、王定六見吳用,各謝兵敗之過。吳用笑道:「吾早料魏軍退去,必有埋伏,故引兵隨後接應。此非你等之過。今彼伏兵已退,你等無須管兩翼,可大驅殺過清水河,休放曹真走脫!」朱仝、王定六遂領兵渡河,吳用隨後,往西北趕去。此時天將微明,渡河一無阻礙,沿路但見殘輪折轅,並無截擊之兵。吳用只顧驅兵緊追,不上十里,兩邊殺聲暴起,左邊張遼,右邊徐晃,舞刀掄斧,鐵騎奮揚,兩邊殺來;中間曹真、司馬懿率鄧艾、郭淮、孫禮、朱贊眾將各引軍出,勢不可擋。這廂眾魏將放出手段,人人英雄,朱仝、王定六哪裡抵擋得住?戰無片刻,偏將落馬被斬數十餘員,宋兵招架不住,一起往後倒走;魏軍三面掩殺,斬獲無數。退出數里,吳用引精兵上前接住,方欲交戰,卻聽兩邊又是殺聲大起,樂進、戴陵從上游殺來,王雙、文聘從下游殺來。宋軍雖眾,皆有懼色。吳用拔劍高呼:「背水逆敵,非戰即死!諸君與我共決之!」便將軍馬排開陣勢,竭力抵擋。魏軍輪番衝突,不能入內;又見對岸旌旗逶迤,單廷圭、魏定國引兵渡河來援。魏軍遂乘勝退走。   吳用計點軍卒,又折九千餘人,恨的嚼唇出血,謂朱仝道:「你可整頓後軍陸續渡河,我率部再去追襲。」朱仝道:「魏軍多詐,何苦急追一時。」吳用道:「兄弟你如何這般不明!陛下數萬之軍深入敵後,雖得蕩陰為據,畢竟無本;我等若不速援,為魏軍東西兩路夾擊,則前番分敵之計,盡成了作繭自縛!且魏軍既已伏兵敗我,算我不敢再追,必自顧回鄴而少防備;我偏整軍再進,必可獲勝!」朱仝猶未答,早有李逵跳出:「軍師說得好!鐵牛願作先鋒!」吳用道:「你傷勢未癒,不可輕動。」李逵急了,把左肩包紮盡扯開:「傷勢,傷勢!放著宋江哥哥少人,若不放俺廝殺,怕傷裡全悶得生蛆了,還愈個鳥!」吳用歎道:「卻得你尚有此心。」便同李逵、單廷圭、魏定國等,精選三萬人馬,急追魏軍。使朱仝整余兵隨後接應。果然魏軍急於回援,雖遣郭淮、孫禮引數千軍斷後,非吳用之敵。被用驅兵一陣追襲,斬俘其半,又得了許多輜重。   曹真、司馬懿引大軍一路向西北急行。途經朝歌,懿謂秦朗、夏侯霸云:「賊眾奔鄴,社稷存亡在於一舉。公等當朝歌重地,若能立於敵後,則吳用十萬之兵,不能恣意橫行,此功莫大焉。」朗、霸曰:「雖萬死,不離朝歌一步,城存與存!」真、懿復引兵北上。將到蕩陰,人報赤髮鬼劉唐引兵數千,隔蕩水列陣,阻擊我軍。曹真冷笑道:「蕞爾鼠輩,也來送死!」便令張遼居左,徐晃在右,自統中軍,三路一起渡水,先摧敵陣,次奪縣城:「蕩陰扼我進退要道,不破蕩水之賊,難救鄴城。且先斷賊一股,免生麻煩。」三路魏軍領命,一起渡河尋戰;蕩水本非天險,宋軍又只得劉唐一個大將,自非敵手。唐自率中軍尚在憑河死戰,無多時,魏軍兩翼皆已殺到,把宋軍圍在核心。劉唐大呼道:「眾兒郎聽好!大宋十萬大軍已攻下鄴城,我便同大夥死在此地,也博個後世威名!」提了大刀,親率數百壯士,衝殺在陣前。但見赤髮怒張,刀光如虹,連砍魏軍三員偏將。張遼大怒,策馬上前挑戰;劉唐亦不畏懼,瞋目露齒,橫刀擋住。兩個馬上步下交鋒,約三十合;劉唐捨生忘死,一時殺個平手。魏軍眾將各督軍馬,四面殺來,宋兵如何抵擋?惟仗前番所築壁壘,勉強守住。戰無半日,各處偏陣,逐一崩摧。唐不怒反笑,仰天高呼:「今得死於陣前,甚好甚好!」遂目無他顧,只是奮力同張遼廝殺。張虎見遼久戰劉唐不下,策馬來助;劉唐尚待與他父子死拼,左右副將接了入陣。此時魏軍四面裹上,宋軍退縮城門口,只作困獸之鬥。   忽見北面五方旗揚,黃羅蓋展,旌旄飄搖,卻是宋江親率三萬軍,南來接應。曹真望其麾蓋,顧左右道:「擒得此人,天下可定!」走馬搖槍,逕朝宋江而去。左右驍將盡隨。時遷謂宋江道:「陛下,我軍勇猛不及魏軍。且魏軍又多我許多,硬戰之下,怕難保全。陛下可先退避入堡壘,待軍師大軍來援。」宋江指蕩陰城道:「兄弟,你不見劉唐被圍,恰在苦戰?我若捨了他,便有何面目對你等兄弟?」遂號令眾軍:「兩國決戰,勇者勝之。皆隨我殺敵致果!」驅動兵馬迅疾前行。片刻間,曹真引精兵殺到陣前,宋江身側別無大將,只得由時遷出馬,挺槍截戰。兩個斗無三合,曹真橫槍一掃,打飛時遷手中槍。旋即一槍劈面過來。時遷幸得未著盔甲,將身一縮,跳下馬跑了。曹真縱兵衝陣,宋軍將堅盾長槍一字排開,堪堪擋住。曹真親突陣數次,盡被亂箭射退。司馬懿從後面趕來,謂曹真道:「敵西路軍馬須臾將到;若久困蕩陰,恐為敵夾擊,大軍有些長短,國家不安!」曹真道:「仲達欲如何?」懿曰:「請以五千精兵,迂迴敵側,以求一舉得手。」 真沉吟片刻道:「吾與仲達五千兵,卻當慎用。」懿道:「敵眾我寡,若此去不得手,想亦難再會師。此處不可戀戰,都督自重!」便與司馬師、司馬昭引五千精兵,往宋江側翼迂迴。宋江卻不管他進退,只令部下分列陣形,將強弓硬弩往前射去。曹真看宋軍陣勢堅固,宣號眾軍:「今日一戰,關乎國計存亡,諸軍皆當決死!」令張遼、徐晃諸將各率鐵騎,輪番往復衝殺;盤旋數匝,則能破宋軍一處;然宋軍大陣之中套了小陣,更有精兵督戰,前陣潰兵衝突本陣者盡數戮殺陣前。魏軍遠道奔回,後隊又被追襲,難免心力疲憊;縱能突破一二線,終不能動搖根本。司馬懿所部在宋江之後左右擾動,雖截殺些須遊兵,亦未得戰果。   戰至紅日西沉,有郭淮、孫禮麾下敗兵奔回,具言後隊潰散,不知所往;須臾南面火鼓齊作,斥候報宋軍數萬洶湧而來,旗號正是宋大司馬吳用。魏軍廝殺已久,忽遇生力,難免擾動。曹真謂左右道:「再於此鏖戰,恐無補於局。當速走東北繞過此地。」諸將盡然,遂使徐晃、樂進當先,張遼斷後,朱贊、呂常等守護兩翼,走東北繞行。宋江見得機大喜,令諸將各自驅兵,緊緊追襲。魏軍沿蕩水之北且戰且走,眼見道多為水浸壞,後面吳用又漸逼近,曹真不禁焦慮。前隊魏軍行到十餘里,忽聽得水濱號鼓齊作,前面板壁樹立,戎車推動,頓成一道堡壘。一彪軍馬當道排開。當先二將呵呵大笑:「曹真休走!俺大宋御北將軍單廷圭、御南將軍魏定國奉吳大司馬之命,在此恭候多時!」原來吳用聞兩軍鏖戰於蕩陰,遂全力北上:分王定六引兵圍住朝歌,自率大隊急進。又遣單廷圭、魏定國引三千精兵並水火二軍,兼程抄襲,截住東北道路——他只欲將曹真數萬魏軍會殲於蕩陰城下。徐晃看勢頭凶險,亦不多言,麾軍直前。單、魏二將把水車火龍擺佈開來,一時齊發。但見毒水四濺,烈焰喧騰。前隊魏軍吃不住,紛紛抱頭蒙臉,倒轉奔逃。一連三番,不得寸進,反把前隊陣腳亂作一團。徐晃看得心焦膽熱,謂樂進道:「將無死心,則軍難死戰。文謙可督軍隨後。」進問:「公明欲何?」晃不答,高聲呼左右曰:「諸將校聽好!數萬雄兵之命,萬里江山之安,盡懸吾前軍之手。賊以幻術傷人,我若畏難,豈不愧為軍人!吾受國家恩遇,今當捨死以報,汝等若怕死,便自回轉!」將兜鏤擲地,披髮縱馬出陣,亦不待左右跟上,自沖宋軍之壘去。前軍將校見此,俱各跟上。馬到陣前五十步,水、火兩軍齊發。魏軍前隊又將倒退。徐晃高呼一聲:「除死安懼!」催馬前突。座下馬驚恐不能前,晃飛身下馬,提了斧頭,步行衝鋒。未衝出十步,早被一條火龍掃來,身上衣甲與滿臉鬚眉盡燃。晃口中怒吼,腳下絲毫不停,戴渾身煙火,撞入敵陣,大斧左劈右蕩,宋兵撞著即死,當者披靡。背後魏軍一擁而進。單廷圭、魏定國見狀大驚,急來相迎。徐晃望見二人,於軍中搶了一匹馬,揮斧上前。不防側面有一單廷圭部下軍校,窺他不見,用黑葫蘆噴出一股毒水,恰到徐晃面上。晃痛叫一聲,手起斧落,早將此軍士砍死;任臉上皮開肉爛,卻全不顧,策馬前衝。此刻晃雙目已近於廢,然口中怒喝連連,跨下馬不停蹄,手中大斧車輪舞動,宋兵近者皆頭裂臂斷,無一時,竟被徐晃將二道軍陣一切而過。單廷圭、魏定國看晃滿臉血肉筋吊,勢如瘋魔而來,膽戰心驚,不敢抵擋,只往兩邊散。及至看他陷入陣中,左衝右突,盤馬往復,方知其目不能視;於是二將悄悄打馬包抄來。徐公明雖勇武蓋世,畢竟盲了;耳中方在辨聲,早被水火二將刀槍並舉,身中兩刃。既著槍刀,並不墜馬,反狂吼一聲,大斧旋出。單廷圭、魏定國心怯,棄刀槍而退,遠遠望見徐晃屍身端坐馬上,須臾方倒。左近宋兵,俱不敢近前。有詩贊曰:   河東豪俊興,大號徐公明。曾射漳台柳,長驅樊地兵。堪當關聖勇,無愧亞夫名。臨難赴湯火,標功載汗青。   魏軍前隊見主將這般神勇,人人激憤,俱懷死戰之心,殺入敵陣,以一迎十,勢不可擋。單、魏部眾本已被徐晃衝亂,如何再能招架?樂進、陳泰、文聘等各率精騎,將宋軍沖得七零八落。前隊多被殺死,轉往後隊逃;後隊立足不住,自相踐踏。斗無多時,三千宋軍並水火二支奇兵,十之七八皆喪陣前。單廷圭、魏定國殘兵不滿千名,乘夜色涉水淺處逃得性命。魏軍也無暇趕盡殺絕。   然則前方廝殺之際,後面吳用引軍已然迫近。曹真使張遼擋宋江、劉唐之軍,朱贊、呂常沿河攔截吳用渡水,一面向東逶迤而行,欲乘隙北渡洹水,退保鄴城。天色已黑,宋軍猶不肯捨,蕩水兩岸火把如繁星密佈,對夾而行。行無十餘里,又得斥候來報:「洹水北岸,有宋軍駐守。一派土壘旌旗,火鼓遠聞,不知其兵多少。」曹真驚道:「前有阻截,後有追兵,何以當之!」欲同諸將決死一戰。鄧艾道:「稟稟稟都督,此去向東便是黃澤,有路繞澤北,通內黃、繁陽。雨季泥濘難走,此刻尚能通行。循之可達魏、元諸縣,西能回援鄴都,東則連接曹大司馬,此進退皆達之途。」曹真大喜,便使鄧艾引路,全軍東移。陳泰見黃澤左右山水繁雜,亦獻計曰:「可盛布疑兵於此,多設旌旗,不時出沒鼓噪,以疑賊心;復使人砍伐樹木,待大軍過後堵塞道路。」真盡從之。數萬魏軍,皆往東過黃澤而去。   吳用本欲自提兵追襲魏軍,因報黃澤地勢周旋,兼天黑不辨路徑;各口又皆被樹木阻塞,四下又游騎出沒,火鼓隱約。用不敢造次,遂先去見宋江。蕩水畔一番大戰,宋江一軍損折頗多,劉唐部下更是死傷慘重。三軍會齊,江見死屍遍野,不禁驚心。單廷圭、魏定國亦從別路前來,見過宋江、吳用。宋江撫慰之,二人歎息:「可惜半生練成神水、聖火兩軍,今朝盡沒。」吳用道:「待滅了魏國,一統天下,便欲練五萬人也由你。二位兄弟無憂。」魏定國道:「若能捱到一統時,自然無憂。」用以目視之,定國自知失言,低頭不語。吳用復謂宋江:「蕩陰之戰,雖多折損,卻阻了魏軍回援鄴城之路,更斬魏悍將徐晃,堪為一功。然敵軍既往東去,恐他繞行別路,還救鄴城。」宋江道:「鄴城我使廖公淵主持圍城,秦明兄弟引兵備野戰,有三四萬兵,數千騎,想應無慮。」用曰:「曹真已退,必圖援鄴;更兼曹休動靜尚未得知。哥哥還當急往鄴城添兵,以固城圍。」江道:「概由加亮安排便是。」吳用便留李立守蕩陰,使宋江、李逵、朱仝、時遷、劉唐等引兵五萬,急往鄴城:「先據陽平亭、臨漳,隔絕東、北兩面,則曹真縱率全軍來援,無能為也。」用自同單廷圭、魏定國等,收拾後軍,陸續往鄴城進發。   再說司馬懿父子引兵五千,迂迴宋江側後;原本欲乘其隙而破之。孰知宋江只把軍馬團團擺開,任爾如何攻擊,我只死死擋住。司馬懿連用諸般兵法,不能撞進,倒把麾下士卒傷亡了數百名。待日西斜,報大隊宋軍從朝歌而來。懿與二子計道:「敵援既到,徒留此無益。聞鄴都兵少,我且回援,可少慰陛下之心。」司馬昭道:「此地至鄴,走安陽最近。」司馬懿道:「賊狡且眾,必分兵扼洹水。我兵只五千,往則為彼算。不如迂迴林慮,從漳水上游入城。雖道遠些,出敵不意,且能破賊城西之圍。」遂領三軍向西北迂迴,走林慮,繞漳水,殺奔鄴城。原來廖立圍鄴,雖有數萬兵馬,獨乏良將。秦明引兵屯城東南以備援軍,西北空虛;司馬懿父子引精兵潛至,乘夜突襲。守營宋將措不及防,被懿連破十餘屯;城中曹休見狀,亦令鮮於輔、許儀、典滿引軍殺出,內外夾擊,斬獲二千餘名,接應司馬懿入城中。   曹丕見司馬懿父子趕來,甚喜,握懿手道:「賊圍城數重,仲達獨將兵入,果稱謀勇忠義之士。本當厚犒軍士,因賊圍城,府庫不豐,特將宮內珠寶分出以嘉三軍之志。」司馬懿再拜道:「陛下之恩,萬死不忘。然吾率軍入城勤王,亦分內事,豈敢當陛下賞。可留珠寶以待用時。今城雖被圍,外間尚有曹大將軍諸軍為援,陛下勿憂。」丕感其忠貞,又問西路戰事。司馬懿一一說了。因見曹休在側,復問:「大司馬本督東路軍,何以卻在鄴城?」休亦說了自己入城救援之事。懿問曰:「東路軍馬安在?」休曰:「吾自入城,軍馬交臧霸、賈逵統率,令其西撤至清河,以護衛鄴之左翼。霸使人回報,若軍馬西撤過甚,則渤海一帶,盡為賊縱橫自如,故只把兵馬退到河間屯駐。」懿道:「臧宣高此策固有其是也。若全軍西撤,讓開左路,則賊花榮、楊志兵犯幽州,難免動搖我根本。然今敵我兩軍,主力盡在西路決戰;數十萬大軍密集鄴城,敵眾我寡,焉能留東軍只保一處?以臣愚見,東路軍本是曹大司馬所督,今大司馬既還都,可分東軍為兩支:使臧霸督其一軍,並連渤海、河間、漁陽、右北平、遼東、遼西諸郡,專一遏花榮賊軍。宣高剛烈好謀,善施威惠,必能當之。使賈逵督一軍,還馳清河,為鄴城之援。且外間諸軍,號令分則軍力散,不能合一對敵。陛下宜使曹大將軍總領各軍,以備與敵決戰。」曹丕頜首:「天賜仲達於朕。鄴城無憂也。」懿道:「臣願竭盡微智薄力,佐曹大司馬守城,以報陛下!」   懿入城次日,城外煙塵大起,宋江引軍五萬,殺奔鄴下,匯合廖立、秦明,復為營寨三重,連接數十里。是夜,曹丕密詔司馬懿入宮,計議良久,其語不為外人所道。   居數日間,吳用等率後續宋軍,連連趕到。又以數月征戰,折瞭解珍、項充、侯音、孫狼等將,便調九尾龜陶宗旺、母大蟲顧大嫂、病大蟲薛永等到軍前相助。吳用調兵遣將,使扈三娘守孟津,張橫水師巡行黃河;朝歌秦朗、夏侯霸堅守不下,使朱仝、王定六引兵圍之;又使李立屯蕩陰,顧大嫂屯長樂,接應糧道。時宋保義五年,魏黃初七年四月,鄴下集兵二十餘萬,晝列旌旗,遮映漳水;夜設火鼓,震明銅雀。只把鄴城圍得水洩不通。連日攻打,曹休、司馬懿與諸將竭力防禦,兩軍隔城相持,前後三十餘日,宋軍不得入城,魏軍亦不得解圍。曹真統兵數萬,游弋外線,頻頻襲宋軍側後,吳用亦調兵逆之,反覆拉鋸,未見高下。用使陶宗旺率土工修築圍城塹堡、土山,工程浩大,不得猝成,且又常被城中魏軍出來衝突,進展更慢。因計大軍在外,糧草千里轉運,糜耗無數;又聞魏軍幽州、并州援軍,亦往冀州來。曠日持久,勝敗難測,故心中難免焦慮。   一夜四更,鼓上蚤時遷入帳,謂吳用道:「軍師,城中朱貴兄弟探得軍情,城西南有地水湧出,牆基鬆動。城中魏軍正竭力修補。」吳用大喜,即點李逵、解寶、薛永、陶宗旺四個頭領,率兵三萬,趕到西南。一面掘壕壘壁以圖持久,一面推動雲梯沖車,逼近攻打。城中司馬昭正率軍民填土立木,但聽城外一聲號鼓,燈球火把照如白晝。數萬宋軍齊聲吶喊,近城攻打。昭大驚,一面督軍防禦,一面飛報曹休、司馬懿。休親引軍助防。宋軍來勢兇猛,用巨木沖車撞城,不計軍卒死傷。城牆原已鬆動,縱急急修補,亦顧此失彼。無多時,將城牆撞倒數丈寬缺口。宋軍鼓噪而入,魏軍卻早在城牆之後修築甕壘,三面飛箭齊發,敵樓滾石頻下。宋軍屍首堆積缺口處,後繼者踐踏而上,常至陷足。吳用令強弓勁弩往兩邊盡力射去,掩護中軍突進。那黑旋風李逵,本性最好殺人。因連日攻城,不曾得痛快;這番如瘋似狂,提起板斧便往城中沖。原來吳用知李逵衝陣素來靠項充護著,今項充已殞,亂軍中恐有好歹;特遣精銳牌刀手,掩他兩翼。李逵更無顧慮,紅了雙眼,直躍入城牆。幾番險些中箭捱石,他只若不見。魏軍看得俱各呆了。當先殺到壘前,牌刀手待要阻截,李逵大吼一聲,雙斧風也似砍去,但聽咯嚓連聲,軍士魂飛血濺,骨斷肉裂,黑旋風凌厲處至,守卒皆靡。忽見司馬昭站在壕前指麾,逵大喜過望,大步衝去。昭早聞此瘋漢殺牛金之事,不敢抵擋,只叫部下放箭。李逵隨身軍馬一擁而上,後面解寶、薛永亦督軍跟進。城牆缺口與二壘之間,湧進數千宋兵,幾接□摩肩。忽然二壘後機括聲迭起,乃是魏軍霹靂車將巨石斜拋出來,落入人叢,中者頭顱迸裂,肢體折斷。宋兵一時自亂,魏軍又將成捆柴禾、谷草,浸透火油,拋灑進來。兩邊火箭攢射,缺口處煙焰翻騰。宋軍前後失應,自相踐踏,死傷無數。此時李逵等尚在二壘拚殺,已逼退司馬昭步卒;卻被曹休令虎豹騎往來衝突,難成隊伍。城外軍奮力強登城樓,亦多遭打下。吳用見魏軍有備,屢攻不利,只得鳴金,又使後隊堅盾強弩,逼近缺口,接應前隊退下。此時天色漸明,李逵在前面殺得氣急,虎吼咆哮,只不肯退;解寶、薛永好說歹說,拽了下來,退到城外壁壘中。無分將兵,就都席地而坐,裹傷歇氣。   卻看城中魏軍搬土抬木,修補城牆。缺口處宋兵屍首堆積,被魏軍剝了衣甲,就地填埋牆下,骨肉混泥,血污浸土。城外的宋兵望見,無不傷感,多自憐垂淚。更有傷手足袍澤,在一邊抱頭哭泣,好不淒慘。將校喝止不住。那李逵未殺得盡興,原本撅了嘴,坐在一邊干磨斧頭;忽聽周圍一片嚶嚶嗚嗚,不禁大怒,站起身喝道:「你這般鳥人也是廝殺得的,卻似婦人哭甚!好不要臉!」環顧一番,忽帶笑意,指鄴城道:「我知你等哭甚。且看黑爺爺的手段!」左手棄斧,撿塊盾牌拿了,右手提斧,依舊赤裸背膊,大步朝鄴城奔去。眾軍大驚。此處宋軍壁壘與鄴城牆只隔百餘步,待報瞭解寶、薛永得知,李逵已到城下。城頭魏軍初看他一人過來,尚不知其意;李逵到了缺口處,大喝一聲,左手舉盾擋箭猛衝過去。缺口處魏軍尚在修補城牆,被他衝進隊裡,揮起右手板斧,哪管民夫軍卒,排頭砍過去,但見首級滾落,頸血亂噴。須臾連殺十餘人。余不敢抵抗,四散奔逃。帶隊的軍目亦要走,李逵舉盾一砸,撞翻在地;便棄了盾,左手勒住此人,往背上一甩,右手依舊提斧,回頭便走。可憐那軍目手足亂蹬,哪裡掙得脫?城頭弓箭手欲射,又怕傷了自家軍目。有末將聞訊來看,帶三五十軍士,各持刀槍,發聲喊追來奪人。出城三五十步,堪堪追上。李逵大笑:「來得好!」將擒的魏軍往地上一摜——已勒得三魂散去兩魂——回身虎吼,單斧反衝,鐵刃揮舞,血花飛濺。為頭末將挺槍便刺,斗無三合,被李逵左手抓住槍桿,大斧揮下,從左肩到右肋劈成兩半。魏卒皆潰,李逵哈哈大笑,復抓了軍目往自家壁壘奔走。解寶率眾迎出時,李逵已拖了魏軍,大步回來,笑謂眾人:「俺手段如何?」眾軍皆曰:「將軍神威!」逵得意洋洋,忽聽得腹中咕嚕作響,摸摸肚皮,笑道:「走這一趟,俺卻餓了。」軍士道:「我等即去拿酒食奉將軍。」李逵道:「酒多拿些,肉卻不須。」指擒回的魏軍:「這便不是百十斤好肉骨?」眾軍皆悚然。李逵怒道:「還不生火,嚕索甚麼!」士卒只得升起火來。李逵將魏軍捆縛住,便拔刀從身上割肉,血淋淋挑到火上炙烤,混酒吃下。可憐那被擒魏軍早駭得面無人色,一刀下去,嘶叫不絕,其聲慘不忍聞。便是左右宋兵,無不掩目。李逵獨吃得有味,一壁吃,一壁復指鄴城大罵:「城上聽了!你把我梁山兒郎作土石,我便把你魏家兵作魚肉。若不速速投降,打破城池,叫你滿城都作了俺肚裡糧食!」城上魏軍皆目瞪口呆,股慄戰戰。恰好曹休聞訊登城,見此勃然大怒,暗摘強弓,一箭射出。李逵尚吃的高興,旁邊解寶眼尖,伸盾牌替他格擋,噌的一聲,箭插盾上,李逵笑道:「這廝卻放暗箭,爺爺豈怕。」解寶勸他暫回營中,李逵只不聽。忽見吳用過來,道:「鐵牛休得胡鬧。」李逵笑道:「軍師哥哥,方才俺獨個殺到城下,砍了一二十個腦袋,又擒他一個來燒吃了。」吳用皺眉道:「我等皆大宋王師,你卻效夷狄之行,豈不有損我名?」李逵又笑道:「便是俺鄉里,遇上荒年也要吃人的。且那廝在城裡猖狂,若不吃他一個,怎得殺他威風?」吳用看城頭,果見魏軍擾擾,有畏懼之形。心道這黑廝所言卻也不錯。便斥之:「你是軍中大將,行事須依章程,不可再肆意胡來!」令其速回營去。   李逵自回營中,倒頭便睡;一覺起來,日已西斜;便又吃了些酒,提斧偏偏倒倒出營。此時鄴城四圍,宋魏兩軍攻守不休,何止數十處。李逵到了城西北一處,看一偏將指揮攻城,嫌他懈怠;不由怒道:「這鳥人,如何不出力攻城?吃爺爺一斧!」偏將慌忙下跪:「將軍息怒,實是小人無能,此處攻了一日,都被敵軍打退。將軍恕罪。」李逵斜睨城頭道:「便這處城池,有何難攻?怎不用雲梯上去?」偏將道:「城頭守的嚴,便上去數十人,反吃他殺了。」李逵怒道:「這般廢物!看爺爺替你攻了!你只架好雲梯,帶兵放箭,叫兒郎們隨爺爺上便是。」偏將哪敢不從。此處塹壕早被填平,宋兵復架雲梯,吶喊擂鼓,近城猛攻。李逵腰裡別了雙斧,一手拿盾,攀登而上。一面荷荷叫道:「城上看好,今早吃人的黑爺爺又來了!」城頭魏兵聽得,俱是一震。看李逵面目猙獰,攀援上城,不禁慌張。有用長矛攢刺的,李逵一手便拉住矛往城下拽,魏兵多被甩下。餘者只不住放箭,李逵用盾遮著,看看將近。魏兵亂作一團。正沒主意,忽一人問:「何以慌張?」眾視之,羽扇綸巾,乃侍中蔣干,來此處巡城勞軍。魏兵說了緣由,蔣乾笑道:「這黑賊確實兇惡,吾卻有一計制之。你等只需將繩索圈套佈於地上,待他登城時,用火箭朝他劈面射去,他顧不得腳下,必為我擒。但賊勢兇猛,還須急報都督來援。」說話間,李逵已攀到城垛,便棄了盾牌,右手抽出板斧,把垛口兩個魏兵劈下城樓;就勢左手抓住垛口,翻身上去,大呼:「黑爺爺來了!」魏兵懼他如魔,紛紛後退。李逵掄起雙斧便沖,走的慢的魏兵連砍倒五六個,弓手哪裡來得及放箭。蔣干亦面如灰土,卻喜幾個士卒將繩索圈套拿來,悄然布在地上。李逵只顧砍殺魏兵,如何看得。殺了十餘人,見蔣干羽扇綸巾愣在城樓前,大喜:「這文人,也吃爺爺一斧!」大步過來。蔣干兩股戰戰,欲走不能。眼看李逵步步逼來,忽聽啪啦一聲,摔倒在地。右手斧頭飛出,卻朝蔣干頭上旋來,擦過綸巾,砍在城樓柱上,入木二分。蔣幹這才嚇得撲通倒地,中衣透濕。卻說李逵倒地,嗷嗷亂叫,斧頭左右揮舞,魏兵皆不敢近。後面宋兵急上前相救。魏軍正慌,卻看一將健步上前,左手短戟撥開斧頭,右手戟倏地刺出,李逵一腳被套,躲閃不便,正中肩窩,大叫一聲,左手斧亦脫。待要伸右手去抓斧頭,那將又一戟,砍斷李逵右腕,接著上前一步,壓住李逵雙肩。逵雖有神力,雙臂齊廢,鮮血亂噴,吃痛掙扎不得。那將吩咐魏兵將李逵綁了。眾看此人,身長八尺,虎背熊腰,吊睛闊面,乃典韋之子典滿也。也是奉命巡城,聞此處軍士慌亂,前來援助。魏兵見擒了李逵,士氣大振,便隨典滿上前,殺得登城宋兵落花流水。魏卒上前扶起蔣干:「蔣老妙計,果然不凡。」干驚魂未定,只是唯唯。李逵被綁得粽子一般,猶自破口大罵。典滿笑道:「且由他罵,遲些交曹大司馬處置。」   忽聽人聲嘈雜,比前更勝十倍。眾扶垛看時,城下宋軍大集,當中一人身長六尺有餘,戴金冠,著龍袍,不是大宋皇帝宋江是誰?原來李逵獨自出營攻城,有小校報知宋江。江放心不下,也不帶儀仗,便親來看。誰知方到城下時,望見李逵被繩捆索綁,幾乎驚倒馬下。城頭上典滿看見,揚聲高呼:「宋江,汝這黑賊自上城尋死,已為我擒。汝不趕緊退去,也是這般下場!」宋江急呼:「休要傷我兄弟!」典滿未答,李逵卻在一旁高叫:「宋江哥哥!莫求這賊!俺鐵牛殺人千千萬,便死也不懼這圈套陷俺的鳥人!他便殺了俺,你只打破城池,替俺報仇便好!」典滿聽得火起,便用刀搠李逵之口,李逵搖頭躲避。宋江雙目欲噴出火來,急麾令眾軍:「盡力攻城,先登者賞千金,封千戶侯!」時劉唐、時遷、解寶等亦到,各率軍卒,奮力登城。典滿手下軍士不多,勉強抵禦,正在吃緊,曹休亦親率軍來此相助。見宋軍攻勢兇猛,先令:「黑賊前番殺我許多士卒,殘虐非常。便就城頭亂刀砍死,以儆餘賊!」曹兵把李逵推到垛口,李逵往城下高叫:「宋江哥哥!俺鐵牛生前是哥哥馬前小卒,今日死了,也在哥哥左右作一小鬼!鐵牛不合先走,哥哥保重!劉唐,解寶,時遷,你等要替我保哥哥無事!」話未說完,曹兵亂刀砍來,可憐天殺星錚錚黑鐵塔,五花大綁,豬羊般任人宰割,須臾血肉模糊,慘斃城上。至死罵不絕口,無一字呻吟。有詩歎道:   凜凜惡丈夫,殺氣卷天鋪。衝陣仗蠻勇,滅門連不辜。斧前千命絕,城上一身屠。宋帝為流涕,哀歌吊健奴。   宋江看萬刃磔了李逵,睚眥盡裂,嚼齒出血。麾令眾軍:「都上前攻城!若有慢者,格殺勿論!」劉唐、時遷、解寶等何須他吩咐,率軍士,冒矢石,螻攀蟻附,捨命攻打。曹休看宋軍如狼似虎,安敢小窺?亦調城中預備軍馬,上來協防。兩軍隔城廝殺,氣血沖天。宋軍薄城三次,盡被擊退,軍卒死傷千餘。天色已黑,宋江雙目血紅,瞪住鄴城城頭,只叫軍士再攻。忽有智多星吳用趕來,謂宋江道:「陛下,如此攻城,枉傷士卒,而於敵無損。可暫退兵。」宋江道:「鐵牛兄弟為賊所害,我不與他報仇,誓不收兵!」用正色道:「若為鐵牛一人之仇,而使數十萬健兒空瀝血堅城,吾恐鐵牛九泉下不安也。臣已有計,可破鄴城。惟願陛下暫息雷霆之怒,休兵還營,容臣用計,必得曹丕首級。」宋江聞此稍寧,便令退兵。   宋江回營,草草用膳畢,便召吳用入御帳商議。用方來,尚未商議,有帳外軍士報,魏軍將李逵首級號令城樓,又將屍身煮成肉羹,分與城西南軍士,又送一碗與宋皇駕前,「嘗汝鷹犬之味也。」宋江大怒道:「將來使萬剮凌遲!」軍士回曰:「城中遣來送肉羹的,卻是我軍白日登城陷落被擒的士卒。」江一肚子氣無處發,看肉羹送到眼前,捧了碗大哭:「鐵牛兄弟!是哥哥害你!」吳用急使人將肉羹撤下,安葬營外。宋江哭了一回,拭去淚復問:「加亮言有計破鄴,計將安出?」吳用道:「哥哥熟讀兵法戰史,可知當年審配守鄴,曹操何以破之?」宋江沉吟片刻,拍案道:「莫非決漳水以浸之!」吳用點頭:「然也。曹操前番用此計奪了鄴城,今番復要他兒子曹丕於此計失之,卻也是好報應。只今內有曹休、司馬懿調度守禦,外有曹真重兵呼應,非審配、袁尚輩可比。他必不容我安然掘壕,而將以軍馬內外夾擊,圖乘勢解圍。」宋江道:「何以當之?」用笑伸二指:「吾自有計。」遂召陶宗旺來,使發軍士三萬,並拘役附近民夫,連夜備齊工具,天明掘壕。又召秦明、劉唐、解寶、戴宗、單廷圭、魏定國、薛永、杜興、時遷等諸將前來,授如此這般之計。眾領命而去。   次日清晨,陶宗旺便引三萬軍士並數萬民夫,各攜掘地搬運之具,往城下挖掘塹壕;又使人以沙袋石閘,堰塞漳水上游。城上望見,飛報宮中。曹丕大驚,自同曹休、司馬懿等往城頭看時,只見城西鍬鑊舞動,土石翻飛,進展甚速。曹丕看罷,大笑,指城外道:「賊人不明地理,如此掘壕,便要淹了鄴城,須待東海搬來!」遂同休、懿等入宮,方露凝然之色,問曰:「二卿,賊欲淹城,朕看他掘進甚速,如何當之?」休、懿俱不答。沉吟多時,曹休曰:「若待他塹壕成,大勢去矣。惟乘其尚未放水之機,接城外曹子丹所部,連夜突襲,毀其塹壕,方可敗敵此計。」丕轉看懿,懿復思片刻曰:「賊吳用非無用之輩,塹壕處必然預備。我若襲之,恐反中其謀。不若今夜佯攻其城西塹壕,卻引內外之兵,合擊城東陽平亭。賊只料我取他塹壕,陽平亭必少防;我若取之,則鄴城之圍解,而彼計自敗。」曹休道:「若取不得陽平亭,又如何?」懿曰:「若取不得陽平,則賊軍當往東馳援;那時卻教曹子丹移軍向南,攻賊大營,亦可潰其圍。」曹丕聞言大喜:「仲達此計甚妙!」懿曰:「計雖奇,難保萬全。若稍有失,恐危及社稷。還望陛下與大司馬斟酌權衡。」丕復思度一時,慨然道:「賊強我弱之時,豈有萬全之策?今滿城軍民,將為魚鱉,便計敗而死,強過坐以待斃也。朕意決矣,便用仲達此計,同賊決一死戰!事不宜遲,可速安排。」曹休謂司馬懿道:「仲達,今夜我引軍出城襲陽平亭,君保陛下守城。」懿道:「大司馬擔闔城眾望,不宜犯險,請守城中。懿出戰可也。」休笑曰:「此時尚計較眾望耶?巡城堅壁,我不如君。仲達休要再爭,好生守備。今夜若不得諧,則防範漳水,與憑城禦敵重任,盡靠仲達。」懿聞言落淚,揖曰:「公安心自去。懿雖肝腦塗地,必不負陛下洪恩,大司馬重托。」遂遣人密出城,聯絡曹真。休自與諸將點兵預備夜襲之舉。司馬懿召集城中軍民,預備閘板、船筏、沙袋、土方等物不提。   是夜二更,曹休令鮮於輔引千餘步騎從南門出城,西行為疑兵。休自與田豫、許儀、典滿率精兵萬名,開了東門,偃旗息鼓,直撲陽平亭。宋兵圍鄴,擇各要隘俱修內外兩壁,更兼碉樓群立,甚是嚴密。曹休引軍潛到壁前,等待片刻,望見東邊號火起,知是曹真動手,便發聲喊,分路攻陽平亭西壁。曹真、張遼等亦引軍攻陽平亭東壁,燈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晝,鼙鼓震天,殺聲動地。東西魏軍勢如驚濤,反覆博戰。無一刻,連破宋軍十餘處塹壘。然宋軍塹外掘塹,壘中築壘,竟是死守不退。卻原是吳用料魏軍是夜必出相襲,未知其向,令薛永守城南,單廷圭守城北,魏定國守城東陽平亭,各引軍一萬五千,教休管他處如何,只把內外兩重各自守好,有失定斬。魏定國本宋將出身,將士卒以兵法排布,多備長槍硬弩,分守各寨;又自引精兵二千,各處接應。魏軍攻勢雖猛,一時安能盡得其險要?曹休知合擊陽平之計已難諧,猶督軍猛攻。忽報城南起火。休大驚:「中賊計也!若鄴城有失,吾成國家罪人!」田豫道:「不如佯作回城相救之勢,暗伏精兵於側;待陽平之敵追出,伏兵突出,乘勢破其壘,匯合曹子丹之軍,然後同救鄴城。」休然之,便引軍西撤,使田豫引精兵千餘斷後埋伏。誰知魏定國守定吳用嚴令,見曹軍撤了,並不出擊,只遣數百軍出,佔據前壘,整頓塹壁。田豫伏了多時,見魏定國大軍不出,無計可施,只得引伏兵突出,復奪前壘,盡殺數百宋兵,然後向西來趕曹休。此刻曹休心繫鄴城,火急西行。將到鄴前,卻看迎面火把閃爍,無數軍馬殺來。當先大將方臉濃眉,虯鬚亂展,目如噴火,聲似雷霆,手提釘釘狼牙棒,正是梁山五虎將,大宋車騎大將軍秦明。明望見曹休,磔磔笑道:「曹文烈,你之計謀,盡被我家軍師料中,還不下馬受死,償鐵牛兄弟命來!」曹休到此把心一橫,亦冷笑道:「吾送汝去泉下會那黑賊便是!但不知汝之肉味如何!」秦明大怒,揮舞狼牙棒,縱馬上來。曹休抵住。秦明麾下宋兵一擁而上,許儀、典滿急督軍護住秦明兩翼。雙方在城東混戰,一時雖分不得勝敗,宋軍人多,早把曹軍團團圍住。   原來吳用分派了三面守將,請宋江、廖立保守大寨糧草,聯接後方;自與秦明、劉唐等引大軍八萬,都伏在城西南。若魏軍大舉攻城西塹壕,便好從後擊之;若魏軍出攻城東、城南、城北,亦好接應。忽得烽火為號,魏軍內外夾攻陽平亭。吳用便令解寶引軍二萬馳援陽平,秦明引軍三萬截擊曹休。吳用自率三萬軍,使鬼臉兒杜興帶隊,往攻城南門。他前一日故技重施,已使時遷秘密混入城中,聯絡旱地忽律朱貴,使為內應。貴糾合黨徒二百餘名,盡褐衣短刃,乘夜潛到南門下。看城頭孤燈搖曳,只有百餘守望之兵,呆立不動。朱貴使個信,眾人發一聲喊,一齊搶上城頭,亂刀齊下。誰知鋒刃方出,便覺不對,定睛看去,砍倒的儘是布衣草人。朱貴大驚,自知中計,回頭看時,燈球火把,霎時齊明,敵樓中盔甲聳動,湧出士卒,盡帶長矛大刀,堅盾強弓。當先一將掀須大笑:「鼠輩鄙陋之計,尚欲再三施展耶?」正是司馬仲達。朱貴顧左右黨徒,都是面面相覷。復看司馬懿神色,忽然切齒大怒,怒喝:「爺爺同你拚死也好!」挺刀前衝,欲作困獸之鬥。司馬懿拔劍一指,魏軍亂箭齊發,刀矛並下,無移時,將朱貴並二百餘黨徒盡數殺死,首級一個個拋下城來。吳用在外看見,恨得鋼牙咬碎。便令點起火把,分頭攻城。又在南門外四處放火,以壯聲威。此即曹休在城東所見火光。司馬懿早將守禦之器預備停當,任吳用如何仰攻,自有百般防他。雙方憑城死戰,宋兵枉自拋屍灑血,不得寸進。   卻有鼓上蚤時遷,事先得吳用錦囊。與朱貴匯合交代後,並不隨他到南門內應,卻自往城北五福倉中。魏軍軍糧太半存於此,今夜雖出兵陽平亭,又防禦四門,此處也不曾放鬆。但畢竟兵力不敷,諾大一個五福倉,自難處處顧及。時遷又身懷絕技,更兼朱貴麾下梁山黨羽,有幾個曾做到五福倉庫兵頭目的,供了內應。時遷遂飛簷走壁,混入倉中,取出隨身引火之物,往四下點了十多個火頭。其時天干風大,一時著了,頃刻嗶嗶啵啵,延燒一片。守庫之軍急來提水救火,時遷同幾個黨羽混在其中,乘亂又殺數人,倉外更亂。亂了片刻,司馬昭引三百軍到,喝住眾人,只叫召集民眾,都來潑水救火。昭自引軍當道,將那乘火行劫之徒一一正法。時遷看他厲害,也不敢久耽城中,便走西門混逃出城去。五福倉中大火,卻躥起半天高。司馬昭指揮眾人竭力撲救,也只得堪堪防它蔓延。這火直燒到五更方漸熄。   火光起時,內外魏軍俱有驚怖。吳用望之甚喜,督軍加緊攻打南門。司馬懿傲立城頭,披甲按劍,厲聲道:「城中三二細作,縱火作亂,欲亂我軍心,豈能成大事!眾將士休得自擾,只守住城頭,莫叫賊人得便乘隙!」復令精幹軍目,四出指麾,消弭雜言,軍心略定。吳用麾軍屢攻,終不得手。曹休在東門與秦明苦戰,雖擁精甲良兵,終究被數倍之敵,潮湧而來,奮戰不能退之,只得且戰且走。卻又被大火擾動軍心,鏖戰多時,頗有死傷。卻得田豫引千餘精兵從後撞入,接應出圍。逶迤到東門下,士卒已折其半。休令諸軍逐一進城,自率左右護住城門死戰。田豫道:「敵鋒銳至矣!將軍速進城!」曹休道:「吾為大將,若自顧走,士卒必自亂而相踐踏。使王師辱於敵前,此罪莫大也!公可先退!」豫待再勸,休怒道:「違令者斬!」豫只得從之。休謂左右:「兒郎們,隨吾奮戰。汝等一人在外,吾誓不入城。便死在東門,不墮魏家精兵之威!」眾軍齊聲吶喊,士氣復振。東門上魏兵投石放箭,掩護進城;當不得數萬宋兵團團裹上。田豫、許儀方退進城去,秦明已親率一隊鐵騎,沿城牆突來。曹休策馬上前交戰,兩個交鋒數合,曹休尚待奮勇迎敵,不防座下馬廝殺奔波一夜,又在亂軍中受些傷勢,再也支撐不住,竟自翻倒。秦明乘勢一棍,將曹休打死。恰是: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良駒千里終息步,駿骨悠悠對夕陽。   曹休戰死,典滿大怒,奮提雙戟,當於城門下,死戰不退,劈殺宋兵無算。城外尚有近千魏兵,都捨生忘死,與宋軍血戰。田豫在城頭呼叫:「典將軍可速進城!」典滿顧城大呼:「曹大司馬以宗室貴胄,而瀝血城下,若無一人相伴,豈不寂寞!幸蒙聖恩,使吾家小往幽州安頓,吾心無牽掛,便在此殉國可也!田將軍可速閉城,免為賊兵所乘!」掉頭奮戰,再無回首。田豫感激不已,只得硬了心腸,吩咐閉門。秦明亦怒,指麾軍馬輪番突進。魏軍背城苦戰,縱支撐一時,焉能長久?無半個時辰,盡死於城下,典滿亦被亂槍戳死,屍身靠門而立,半晌方緩緩滑倒。秦明既殺盡城外魏兵,便揮軍攻城。然城頭本有司馬懿安排防兵,更加了田豫、許儀助戰,秦明一軍專為野戰,攻城之具不齊,焉能佔得便宜?任那霹靂火咆哮不止,徒在城下損士卒性命耳。   吳用得知魏定國守住陽平亭,兩路魏軍攻之不入,解寶已率軍入援;須臾又聞秦明擊殺曹休,殺其兵大半,甚是歡喜。遂一面加緊攻打南門,一面調秦明處兵來南門相援。正自得意,忽聞有魏軍無數,轉向南攻宋軍大營去了。用甚驚,急撤了東、南兩門之軍,齊往南去救宋江。平明時分,撞見曹真大隊,彼此混戰一場,都討不得利,各自收兵回。吳用雖搶不得鄴城,司馬懿聲東擊西之計卻是全敗,更賠了曹休性命。兩邊盈虧相抵,猶算是宋軍勝得一籌。   宋江在御營,聞夜來鏖戰,又折朱貴,泣道:「朱貴兄弟單為梁山大業,於鄴城潛伏二十年。今眼見大功將成,未曾與眾手足團聚,便遭橫死,好不可憐!」設壇祭之。更欲醢曹休屍首,為李逵復仇。廖立諫曰:「陛下將收河北,當以正道示眾以明君之形。李將軍之仇雖痛,不宜以此洩憤。」江納之,將曹休、典滿首級號令城下,屍身安葬。自卻往鄴城下巡行,看城頭動靜。一路走,一路看,怨憤塞胸,恨不能飛入鄴城,手刃曹丕報仇。黃昏時,陶宗旺報塹壕掘成,宋江令破閘決水。但見漳水洶湧,直衝城下。先時吳用攻城之際,便曾掘數重地道,為城中魏軍深塹據斷。今漳水順塹壕而來,恰好倒灌而入。司馬懿雖在城中作了預備,各處堵塞,爭奈滔滔無情,不到半夜,城中水深數尺,軍民盡泡其中,苦不堪言。吳用更不多待,令單廷圭、魏定國、薛永、劉唐等督率軍馬,便乘船筏近城攻打。城中司馬懿與田豫、鮮於輔、司馬昭、司馬師、許儀等各率士卒上城守禦,奈何前一日出戰失利,曹休戰殞,人心惶惶;更兼時遷焚了五福倉,城中糧草便不濟。漳水灌來,城牆塌了多處,軍民雖奮力彌補,不能盡全。城外宋軍其勢更盛,晝夜攻城不止。曹真率外圍諸軍,連日苦戰,欲破圍入;吳用令秦明、廖立率軍十餘萬專阻外軍,自同宋江引八萬之眾圍攻內城。曹真亦無善謀。未滿半月,城中岌岌可危。吳用又令人作招降書數萬封,言大宋天子只伐敵國,不傷庶民。軍民降者無罪。使人用禿頭箭射入城中各處,軍民更其狐疑。   是夜魏主曹丕,同華歆、許芝等臣,輕車便服,出宮巡城。但見各處水漫,深者及胸,淺者過膝;軍民坐臥於泥水中,衣衫襤褸,抱胸瑟瑟。又聞城中婦啼兒號,哭爺悼子之聲,淒淒慘慘,哀哀切切。丕聞此,不禁垂淚傷神,謂華歆道:「朕以不德,致累十萬軍民,於心何忍。」歆亦不語。須臾,又聞城外鼓號大作,殺聲滾滾。軍民盡面有懼色。曹丕亦驚怖,復謂左右:「當年草寇,養成如今大患!」左右皆歎。曹丕駐足片刻,轉輦回宮。使人召司馬懿、田豫等來,密議至平明方退。   次日早朝,群臣畢集。曹丕道:「朕昨夜巡城,見軍民困厄,父老垂泣。萬姓受苦如此,朕雖無德,豈忍坐視?更兼宋軍威勢甚大,鄴城早晚不保;若使城破,闔城盡遭屠戮。朕欲奉降表,以身投宋營,任其剖剮,以救闔城百姓。」群臣皆愕然。有蔣干奮然出列,搖手道:「不可,不可!陛下承武皇帝之業,為天下主宰,若是降賊,豈不辱社稷先人!」鮮於輔亦道:「城雖被困,尚有精兵萬餘。曹大將軍在外收幽、冀、並諸州軍馬及燕北羌胡雜騎,度其數不下十萬也。武皇帝仗五千軍縱橫天下,陛下安忍將此基業舉手奉人?」許儀亦道:「臣父事武皇帝與陛下,雖九經生死,未嘗負武者之名。今陛下欲北面拜賊而受辱,臣亦無顏見先父,便請死於軍前!」華歆卻道:「陛下察天道之勢,而欲捨一身救滿城,此大仁大義也。為君若此,亦堪青史流芳。想那宋江亦必不敢負陛下。」許儀大怒道:「華子魚,汝此言卻大負陛下!」鮮於輔道:「臣等隨陛下攻戰多年,與宋賊彼此殺伐無數。縱有勝敗,未為氣餒。今一朝束手降敵,任他凌虐,這等奇恥,雖臣等尚不能受,陛下安能忍之!」堂前群臣相爭,各持所見。曹丕止之曰:「眾卿勿爭!吾意已決,便捨鄴城之負隅,以拯萬姓之塗炭。諸卿欲隨我降宋,或欲自往他處,悉聽其便。」群臣或欲力諍,丕已自轉回後殿。蔣干大哭道:「武皇帝!孟德公!公若在世,豈能讓賊寇猖獗至此!公若在世,又何以見不肖子妄為至此!」涕淚俱下,幾為氣絕,方蹣跚出宮。群臣歎息而散。   於是曹丕遣尚書令桓階持節出城,往宋營議降。宋江又喜又怒,謂吳用曰:「魏人終來降,足見其力不支。我欲不受其降,為諸手足報仇,如何?」吳用道:「魏雖計窮來降,然彼據河北大半,曹真全師近存,不可謂無餘力也。若能就此受降,不戰而定三州,此國家之幸也。陛下勿怠慢之。」江便教使臣入御帳。桓階入,依敵國禮拜畢,謂宋江:「吾皇因兩國爭鬥多時,軍民患戰,遣臣來陛前議和。」宋江笑道:「魏主亦懼我大宋雄兵哉?」桓階道:「陛下大軍渡河而來,吾主以河北生靈,頗遭塗炭,鄴城被困,軍民苦甚,故欲求和,以拯蒼生而安撫天下。若大國不許和,內則鄴城尚有精兵二萬,錢糧足支一年;外則曹子丹全師尚存,依燕趙之勢,憑太行之險,借遼東渤海舟楫,左出右入,猶堪一戰也。惟計大宋雖有雄兵百萬,威震四海,然南有柴進,西有馬超,蜀中、五溪,尚不得靖。若大軍常舉在外,一則靡費錢糧,二則疲敝軍民,亦難少安。故兩家議和,順天惠民,陛下單言懼與否,似非合宜。」宋江點頭道:「先生不我欺也。天無二日,國無二帝。汝主卻欲怎生議和?」桓階道:「吾主欲去帝號而稱王,奉大宋為正朔。河北諸郡貢賦皆以律輸奉。」宋江大笑道:「然則曹子桓尚欲據河北之地,稱孤道寡哉?」桓階道:「受命而帝者,皆在中土。大宋既據有河洛,自足號令天下。魏之社稷,存於冀州,故乞陛下賜此數郡安身。」宋江冷笑道:「朕費無數兵馬糧草,將曹丕圍在鄴內,今卻想保此數郡……」吳用急躡之。宋江方拉轉話頭,問曰:「汝主欲降,有何條款?」桓階道:「魏留王號,宗室皆為侯。群臣願從宋,願從魏,當聽其自便。」宋江道:「此條使得。」階又云:「魏主以下,百官、眾將、軍士、庶民,前番雖與大宋作敵國爭戰,今既和,須不得劫掠殺戮。」宋江道:「大宋乃禮儀之國,仁政愛民,軍校百姓,豈會傷他?曹子桓既降,也當視作一體。但你那曹真、司馬懿輩,殺我許多兄弟,酷虐慘極,此仇卻當報。」桓階道:「聞大宋君臣多以股肱義氣合之,今觀陛下性情,果然不差。但兩國戰伐,殺傷本是常事。魏家十數萬大軍,盡在諸將手中,若聞陛下心懷舊怨,不釋前衍,諸將安肯降?寡君安能賣部屬以求安?陛下必欲計較征伐之罪,無非兩國將兵,各求決一。敝國君臣雖不得取勝,死戰之志得償,卻也欣然。」吳用亦道:「陛下,兩國交戰,各為其主,此亦忠臣事。今魏既降,彼將兵往日之事何必追究?聽其便可也。」江頜首:「如此,朕准之。尚有何求?」桓階道:「魏主之胞弟曹植,見在許昌,亦為陛下封『魏王』之爵。今我主若降,二魏王能並存耶?」宋江大笑道:「既是兄弟,何必計較許多?便稱曹子桓為『北魏王』,治鄴;曹子建為『南魏王』,治許;如何?」桓階肅然道:「陛下休戲言。兄弟之爭,本家門不幸。陛下以玩笑侮之,臣恐敝國朝野震怒,臣雖欲侍奉陛下而不得也。」宋江凝然謝道:「先生所言甚是。曹子建之爵,自當改封。此款無擾。」桓階道:「既已議和,請陛下且住攻城之兵,退灌城之水,以安軍民之心。」宋江沉吟不答,吳用笑道:「吾主乃仁義之君,用兵與用水,豈吾主之喜好哉?實兵凶戰危,勢不得已也。今既許降,自當暫止。但汝等若欲乘此數日之隙修城補防,須瞞不過我。」桓階道:「鄴城已重重圍困,便欲借數日苟延,和議不成,大國兵水須臾可到,又何損焉?」宋江撫鬚笑道:「先生是實誠人。可還有條款?」桓階道:「此數策若蒙陛下應允,敝國君臣深謝厚恩,再無所請也。」吳用起曰:「如此,吾尚有數款,煩請回報魏主。其一,魏留王號,奉宋正朔。其地可轄冀州,而并州、幽州、遼東諸地,皆當由大宋另委守牧。其二,魏群臣文武,所有前番征伐之過,一概赦之。但若餘黨有頑冥不化,為患大宋者,惟魏王是問。其三,宋軍暫停攻城,止住水口。期以十日,若十日降表不奉,魏主不出,則必殺盡滿城。其四,自今日起,宋軍既不攻魏,魏外圍曹真諸軍,亦不得同宋軍為敵。此四款若能從,則和議可行;不然,便請轉回城中,自備決死。」桓階拜道:「定當轉告敝君,來日答覆。外圍諸軍,因宋軍圍城,交通斷絕,且待明日再遣使敕令。」宋江大喜,便設酒宴款待桓階云:「先生此番辛苦。若得消弭兵火,使萬姓安生,乃不世之功也。」桓階遜謝道:「食祿忠事,盡綿薄之力耳。天下蒼生之禍福,懸於陛下與吾主之手。望人君舉足彈指,多慮小民,則天下之福。」宋江大感慨曰:「先生真賢才也。魏主出降後,朕欲請先生為大宋尚書令,何如?」桓階道:「宦心疲敝,且待來日。」宴罷,江禮送桓階歸城。   宋江自與吳用計慮:「曹丕求降,是真是假?」用曰:「以情理論,頗有可信。然曹丕狡詐,或恐襲昔日漢高祖滎陽脫身之策。」江道:「如何防之?」用曰:「吾自有安排。」便令各處官兵,且停攻城。又把漳水口復堰住,只待城中消息。越二日,城中復使桓階來報:「大宋所有條款,吾主皆許之。特遣使者數十,往城外諸軍處通項,使兩軍止戰。」江大喜。吳用道:「既已約定歸降,吾亦使一人入鄴城,聯絡此事。」便令鬼臉兒杜興率百餘人入城,日發五使,往來通信。密囑曰:「汝每日必求見曹丕,防他替身走脫。設有不妥,即時報我。」   次日,曹丕復使華歆出鄴南門,奉書宋營。書云:「舊承群下推戴,以繼漢祚。未識天命在宋,遂隔河洛,絕居一隅,仗膽興師,未率大教。今觀大國雄師百萬,威震寰宇,兵鋒所致,敢不震怖革面,以歸王化?更感負罪深遠,累及黎庶,輒敕眾投戈釋甲,倉廩封存,以待洪恩。伏惟大宋布德施化,安撫萬姓,使城無饑乏,野無哀慟,身雖齏粉,未敢怨也。謹遣私署太尉華歆,請命告誠,敬輸忠款。來日親奉璽綬出降,輿櫬在近,不復縷陳。」   宋江覽書大喜,復問華歆城中迎降形狀,歆一一答之。江重賞華歆,許以重爵。便遣歆歸,約以三日之後,於城西北銅雀台受降。軍中聞訊,俱山呼「萬歲」,聲動河川。正是:匹夫但喜身家定,安顧改朝換代期!不知宋江受降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六回:奮忠勇蔣干直斥主,遭驚變宋軍南班師     第一百卅六回:奮忠勇蔣干直斥主,遭驚變宋軍南班師   且說宋江圍鄴兩月,曹丕遣桓階、華歆等出城議降。江甚喜,約以六月初六於鄴東門受降。其時兩軍各已罷戰,漳水決口亦暫堰塞。城中水勢雖未退盡,軍民也聊清理城中巷陌。吳用只恐曹丕用緩兵計,令諸將各率軍馬,暗中戒備,又使時遷引眾斥候嚴密查訪,防魏軍乘虛突圍,或外援入城。數日之間,不曾見有異動。杜興一日五報,俱雲城中安堵,軍民只待歸降。用稍寬心,終不敢盡信。圍城宋兵遠離故土,渡河北上,從征疲憊,更有同鄉近鄰,或父兄子弟死傷軍中,難免哀痛。今見魏主請降,大功將成,衣錦還鄉在即,俱都歡喜異常,正是人閒戈甲,馬馳鞍轡。有詩道:   從軍伐魏戰黃河,晝負雕弓夜枕戈。常夢故鄉千里外,今宵喜作凱旋歌。   初五夜,吳用謂宋江道:「陛下明日受降,需防魏人狡詐,用張繡宛城詐曹操之計。」江道:「如何防備?」用伸指道:「明日曹丕出降,我使杜興兄弟隨同引導,防他金蟬脫殼之計,此其一也。與他約定,曹丕左右只帶儀仗,禁其兵甲,防他向陛下發難,此其二也。我又令劉唐兄弟引一萬軍,只等曹丕出城之時,便搶入城,從西門、北門排布魏宮以作警備,城中縱有詭異,也吃我止住,此三也。我又使薛永兄弟引軍護衛陛下入城,受降之時,先占銅雀台城樓,厄其內外咽喉,防他手腳,此四也。陛下在城外見曹丕,受降之後,由我禁軍護送,一路攜手入鄴。如此安排,他便有詭計,也無從施展。陛下可安然入鄴也。」宋江喜道:「加亮此五策,足保我安如泰山。加亮可隨我一併入城?」吳用道:「入城之儀,虛禮也。曹丕縱然誠信歸降,城中魏軍萬千,文武百數,難保無人懷異心。若無二十萬雄兵在側,陛下縱安然入鄴,豈得長穩哉?故某引軍為陛下後盾。陛下入城之後,可將曹丕軟禁於鄴城宮殿之中,而以其詔書往招降河北諸郡魏軍。曹真等輩引軍在外,皆血勇之人,今雖止兵,未能盡信。更兼司馬懿詭計多端,須嚴加監視,防其使詐。稍有異動,即放煙火為號,我當引兵接應。」宋江握用手道:「加亮,我二人名號君臣,實結骨肉。大宋社稷,加亮實居功至偉也。」用垂淚道:「半世縱橫,得陛下此一言,死亦無憾。可憐我梁山一百單八兄弟,余今亡失過半。若使餘者安享富貴,共敘手足之情,吾願足矣。」江亦涕泣感慨。正是:   運籌帷幄盡從容,四顧茫然傷路窮。今日盡歡天下平,能聞枯骨沐春風?   是夜,鮮於輔亦密謂曹丕道:「陛下屈膝迎賊,果甘心乎?想宋江山野草寇,驟得許降,必得意而無備。某請與許儀引精兵三千,乘夜出襲之,直搗中軍。若勝,可一舉取江之首而解鄴之圍。縱不得全功,亦能乘亂護陛下出城。」丕握輔手曰:「公之忠肝義膽,朕甚感激。然出降之計已定,若再生波折,恐反累了河北蒼生。」輔欲再說,丕已自退去。輔只得怏怏出宮。卻見司馬懿來。輔謂懿道:「仲達,你慣多謀,何眼見陛下把社稷奉人,不諫一言哉?」懿歎道:「為人謀主,忠人之事,未能摻越其意也。陛下本有降意,我等再諫何益?不如留有用之身轉事大宋。聞宋江出身草寇,朝中名士甚少。君與我若事之,必得重用,亦好安邦定國,再造盛世。」輔勃然大怒曰:「道不同者,不相謀也!」轉身欲走。懿急止之,悄然曰:「吾未知君心,特相試耳。君若有意,可只托明日出降之名,公然集結軍馬,如此如此。然其局甚險,公其慎計之。」輔噙淚嚼血,指天誓曰:「吾受國恩重也,實不甘屈膝於無名草寇。今得公計,安能不捨死一搏!」懿把輔手曰:「如是,今夜別過,希圖來日。」懿、輔各自安排,不提。   次日辰時,鄴城西門大開,曹丕平冠素服,率宗室、群臣五十餘人出降,有杜興引百餘人隨行引導。城門方開,劉唐已全副披掛,率軍分路入城,刀槍並舉,遍佈街巷道口;薛永發一千精兵佔住城樓,拔去魏旌,插上宋幟。曹丕面縛輿櫬,至銅雀台下,俯首迎降。城中百姓俱排布香花,以備迎接。城上魏人,多懷不忍之情。有詩歎道:   鄴城漳水各榮華,漢魏春秋留幾家?昔日金戈誇壯烈,今時殘月洗寒沙。   曹丕面縛候於銅雀台前,不多時,見黃鉞白犛,儀仗開道,金甲赤幡,耀武揚威。前後數千甲士簇擁,正是大宋皇帝宋江來此受降。看天罡星及時雨呼保義宋江:年過半百,軀無七尺;唇方口正,額闊頂平,地閣輕盈,天倉飽滿。定如虎相,行若狼形。志氣軒昂,胸襟秀麗。金冠龍袍,更添十分帝王儀表。身側相伴一人,面闊唇方,瘦長清秀,鬢燃白霜,神駿不減,乃大宋神行將軍領總探督監,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也。君臣兩個威風凜凜,慨然有平吞宇內之勢,威震六合之形。有詩道:   漢時天日宋時風,一躍九天竟化龍。堪笑世家多玉瓦,莫雲草莽非英雄   曹丕見宋江走到面前,俯首低眉,喃喃道:「曹丕面陛,特來請死。」宋江道他怕死,不禁惻隱,雙手扶起曹丕:「子桓,天道在宋,非君之過。今既投順,既往之事,勿再多言。」便釋其縛。忽見魏臣列中,一人大呼:「曹丕!無膽鼠輩!」掀衣撩足,大步衝出。眾看,乃九江蔣干也。干戟指曹丕罵道:「豎子!想先主公曹孟德,起兵四戰之地,征伐三十餘年,有此基業。汝進不能開疆拓土,一統天下,退不能保境衛國,周全社稷;今又貪生怕死,屈膝降敵,將錦繡河山,奉與草寇,卻把孟德公顏面,盡棄無惜!似汝鼠輩,焉能稱曹魏子孫!吾且代孟德公懲爾孽障!」拔出隨身短劍,奔宋江、曹丕而來。宋江大驚,待要閃避;戴宗早出,喝令武士持戟格殺。可憐蔣子翼一介文士,焉能當此虎狼之徒,轉瞬被刺倒在地,目猶不瞑。曹丕看蔣干如此,閉目微歎,惟有淚下。宋江撫慰道:「此忠臣也。子桓有此忠臣,然奈天命何。」令武士把蔣干抬下厚葬。一邊親取火把,去焚輿櫬。火頭到時,忽看櫬中嗶嗶冒出花來。宋江一驚,待要退後,曹丕猱身撲上,雙手抱住宋江,往輿櫬上按去。江驚懼萬分,連呼:「子桓作甚!」曹丕睚眥欲裂,瞠目切齒道:「無識匹夫!朕乃大魏天子,如何肯降汝草寇!曹氏有殉國之主,無屈膝之君!」宋江待掙扎,哪掙得脫?身側神行太保戴宗看的不妙,待要走時,任你神行矯健,怎比得風火雷霆?只聽得天崩地裂一聲巨響,火光迸射,輿櫬炸裂,魏宋二帝,頓時骨裂肉碎,魂飛魄散。   原來前番司馬懿兵入洛陽,攻取武庫時,掠得宋軍火藥。將其大半就地燃暴,卻暗取二千餘斤帶回鄴城,以備萬一之需。今次宋軍圍城,時局危急,故獻捨死殲敵之計,曹丕開城詐降,拼將粉身碎骨,亦要與宋江同歸。那輿櫬之中,便藏了數百斤火藥。宋江哪裡知曉,便吳用只知伏兵、刺客,亦未防此節。櫬中點燃,火藥立炸,將大宋皇帝宋江、魏帝曹丕、神行太保戴宗並周圍數十個宋兵盡數炸死。一聲響後,只見天上黑煙一注冉冉聳立,地上土石飛濺,留出一坑。坑裡外斷肢殘骨四散,焦臭撲鼻。宋、魏二帝,俱已無形,只有龍袍素服殘片,雜然血肉之中。正是:   子翼斥君聊盡忠,曹丕無負孟德公。宋皇用術二十載,御火騰風入碧空。   又有詩單道火藥之妙:   摻硫藥生霹,連硝土帶煙。風疾人落魄,雷迅聲震天。奇技堪憑仗,臨敵皆膽寒。誰料還施處,果因終眼前。   輿櫬中火藥爆炸,宋兵魏官,一時俱呆了。病大蟲薛永引軍護衛宋江,見此奇變,亦若木雞。半晌回神,驚怒交集,拔刀道:「將魏家狗官盡數殺了!」話音剛落,頭頂上轟雷般接連炸響,抬頭看時,銅雀台上煙霧瀰散,土石橫飛,牆傾樑折。台上數百宋兵,十傷七八,鬼哭狼嚎之聲,雜硝煙火霧,恍如地獄。薛永更怒,令眾軍拔刀逼近,不問皂白,亂刀齊下。魏群臣許芝、李伏、張音、桓階等多死亂軍之中,生者亡命四散奔逃。薛永忽見華歆抱了璽盒躲在一旁,便大步上前:「狗官前番詐降,害我宋江哥哥!」華歆待要分辨,早被薛永手起刀落,龍頭了帳。奪過璽盒,開而視之,卻是一方玉璽。薛永胡亂揣了。此時魏官非死即走,薛永復看地上,屍骨零零落落,分不出哪是宋江,哪是曹丕。永六神無主,撲倒大哭道:「哥哥,小弟無能,卻叫哥哥死的這般蹊蹺!」伏在地上,扯面旗幟,用手撮了殘骨碎肉包裹。小校甚怪之,永怒道:「哥哥屍骨,焉能曝於此處,讓鳥獸啄食!」包了一大包,卻往南來尋吳用。   回說吳用為防魏軍解圍,使單廷珪、魏定國分守東、北兩面壁壘,又使劉唐引軍守西面,嚴令四圍:「陛下去鄴城受降,各處休要怠慢!放外圍魏軍一人一騎入城,斬無赦!」自留城南大寨中,接應四方。宋江去後,不覺心驚肉跳;幾欲親往探看,又恐誤事。廖立看他坐立不安,笑道:「加亮,眼見大功將成,如何反作惶惶之色?」吳用道:「恐曹丕出降有詐,憂心難除。」廖立道:「左右隨行護駕有二萬軍馬,加亮安排嚴密,他縱有計謀,無處下手。陛下必無事,且寬心。」用亦然之。看看辰時過半,吳用出寨閒走,忽聽得北面隱隱一聲悶響。用心頭一跳,自道:「不好!」急奔入帳,謂廖立道:「方纔巨響,似在銅雀台,公淵可曾聽得?」廖立凝眉不答。用復曰:「定是有變!吾引兵前去接應,此處交公淵統率!」廖立道:「若變已生,加亮便急趕去無用。暫留此地,以應其變為好!」用從之,急催人往銅雀台探查。去者尚未回,北面先有數騎奔來,報魏軍詐降,設計火攻。用大驚:「陛下可安?」答曰:「不知!」用急令:「再探!」無片刻,二報前來,卻是薛永部下,報曰:「曹丕棺中有埋伏,陛下壞了!」吳用聞言,恰似晴天霹雷,眼前一黑,撲通倒了。廖立大驚,急使人扶起,灌了兩口熱茶;待要請安大夫來,吳用已自悠悠醒轉,目光若癡,濁淚長流,口裡歎道:「宋江哥哥,你何以竟遭此算計!」廖立勸道:「情勢未定,加亮休先自急殺。」吳用翻身起道:「公淵,此地軍機,煩你統籌。」自披甲戴盔,牽馬出營。任廖立苦勸不從,點了三萬軍馬,便向銅雀台疾馳。行不多遠,迎面又來一隊人馬。當先一人卻是薛永,見了吳用,撲地跪倒,嚎啕道:「軍師哥哥!宋江哥哥壞了!」吳用急下馬拉他:「如何壞了!」薛永泣道:「那曹丕運棺材出來投降,棺材中卻藏了不知何處來火藥。宋江哥哥去焚他棺材,便轟然炸開。連曹丕一起炸死了。」吳用頭目一眩,問曰:「遺體安在?」薛永含淚指馬背上粘血帶泥一大包:「那便是。」吳用聽了,知宋江這般淒慘,氣急攻心,幾乎又暈厥。強作鎮定,翻身上馬道:「兄弟,不須回營。你且護了宋江哥哥遺體,同我一起進鄴城,將一班魏賊殺個片甲不留!」薛永切齒道:「願從哥哥將令!」遂同引軍北上。行不遠,又有騎士從北來,報吳用曰:「鄴城中有魏軍埋伏,劉唐將軍前隊中計,正在苦戰!又有魏軍從南門突圍,幸得大司馬預伏軍馬阻截,兩下尚在交鋒!」吳用、薛永更不多話,催軍急進。   此時城中金鼓齊鳴,煙火突起,乃鮮於輔、田豫佈置伏兵,夾擊入城劉唐萬餘人馬。輔、豫等統率所部,三沖宋陣,斬十餘將,奪數旗;惟因後力不續,終為擊退。唐兵雖眾,畢竟主客勢殊,巷陌裡又周轉不便,魏軍又在要道佈置火攻,煙炎瀰漫,乘隙偷襲。兩軍次進彼退,拉鋸十餘合,道口死傷甚眾,終難分解。劉唐只控得西、北二門。許儀又引虎衛軍、虎豹騎轉出南門,直撲宋軍大寨。城南魏軍齊起攔截,許儀拍馬舞刀,當先陷陣,背後精兵突進,宋軍如何抵擋?無片刻,被殺得紛紛倒走。有吳用預伏三千弩手於南門外高地,見機而發,亂箭如雨,射住魏軍。許儀大吼道:「君憂臣辱,君辱臣死,今君死之日,臣更何疑!」舉盾前突,當先殺入宋陣,刀光如雪,砍死弩手數十。宋兵皆潰。吳用親率軍來,迎頭兜住,宋軍勢大,如孤舟駭浪,須臾吞沒。許儀面無懼色,放聲長笑,縱馬衝突陣中。虎豹騎、虎衛軍盡天下精兵,所到之處,殺得宋軍人仰馬翻。奈何眾寡勢殊,浴血多時,終盡覆滅。許儀落馬自刎。吳用使薛永引兵一萬往西門助劉唐,自驅兵從南門殺入城中。魏兵以寡敵眾,頓落下風。這一番吳用滿腹怨毒,只顧驅兵攻打,兵鋒到處,哪管他軍民老幼,盡屠戮一空。須臾,霹靂火秦明聞訊,亦引軍三萬,從東門攻入鄴城,腹背夾擊。城中魏軍退到殿中,宋軍四面圍攻,鮮於輔、田豫以下悉數戰死。其餘文官、近侍亦為殺盡,妃嬪宮女或投繯,或投井。鄴下一般平民,曹丕出降時便散出一批,巷戰時又走了一批,然大半尚留城中。吳用殺盡魏軍,尚難平恨,遂使四門各派五千軍馬圍住,再分三萬軍,每三千一隊,或從東門到西門,或從南門到北門,或穿城中直路,或插小巷,如梳似網,將城中掃蕩一遍,無分男女,見人即殺。可憐鄴城百姓受困二月,飽受兵厄水患。才聞魏帝出降,自倖免禍;卻又被宋軍突來,刀矛並下,如何逃生?無半日,殺的鄴城中血流成河,屍骨山積,魏宮、衙署並遠近民居,俱無人息。用又令放火焚燒魏宮,但見濃煙熏熏而上,夾焦臭撲鼻,遊魂磷火,乘焰翻騰。正是一櫬葬二帝,鄴城遭劫。有詩歎道:   漳水滔滔滌戰車,尋街常巷俱成墟。一朝天子橫遭殂,十萬布衣遂伏辜。休論英雄更國號,惟求婦孺有安居。黎民亂世幾多苦,竹盡南山不盡書!   吳用將鄴城殺得雞犬不留,胸中惡氣方減退一二分。然四顧屍山血海,更感茫然。城中魏國軍民已盡,只留七八萬宋軍,殺人之餘,更有劫掠倉廩與民居中財物,至拔械而鬥。秦明、劉唐、薛永等俱到吳用帳中,垂泣道:「軍師,宋江哥哥去了,如何是好?」吳用亦默然。到酉時,解寶、單廷珪、魏定國、安道全、時遷、陶宗旺等先後過來,人人悲慟,個個惶惑。吳用道:「兄弟們都來,各處軍馬卻與誰統帶?」解寶泣道:「宋江哥哥去了,眾兄弟皆如沒了心肝。卻請軍師速拿一主意,防務之事,何必計較?」吳用待要答話,霹靂火秦明先跳起來,含悲帶怒道:「吳加亮,俺梁山行事,向來以你謀劃。如今眼看鄴城打下,卻去受鳥投降,害了宋江哥哥性命,此事你作何交代?」薛永、時遷等俱盯了吳用看。用長歎一聲:「秦兄弟若欲殺用為宋江哥哥報仇,便請動手。」秦明愕然道:「我殺你作甚?」吳用抬頭,亦含淚道:「用百般謀劃,無非欲眾兄弟保宋江哥哥成就一統。然計窮運拙,反虧一簣。宋江哥哥之死,吾責難逃。若只以我脾性,便當自刎以隨哥哥。然大宋一國,尚有數十位兄弟。便此鄴城下,二十萬健兒猶待號令。若眾兄弟以吾之智謀尚有可用,自當盡心竭力,收拾殘局,助眾兄弟報公明哥哥血仇,以贖前衍;若眾兄弟看用無能,便發一言,吾自就死,決無半句怨言!」話畢,環看眾人。眾默然。須臾,赤髮鬼劉唐起道:「加亮此話,卻把眾兄弟當甚人?大夥雖粗魯些,總是明事理。曹丕拼了他命不要害死哥哥,誰個想到?事已至此,無非眾兄弟齊心協力,殺盡魏賊,替哥哥報仇。說甚贖罪生罪的空話,卻是無益。」言罷,放聲大哭道:「公明哥哥,你在天有靈,卻來指點兄弟則個!」眾皆痛哭,卻使軍士取酒澆灌。酒入愁腸,化淚流了滿面。無多時,大都酩酊意深。有詩歎道:   三載縱橫合水泊,駕雷入漢更稱雄。神州幾處無滴血,豪俊一番俱附龍。雷落青天驚舊夢,浪生平地造孤窮。凋零手足空含淚,枉向醉鄉覓大兄。   正在哀感,忽一人衝入帳來,指眾人大罵:「汝等誤國賊臣,負義匹夫!」眾皆悚然,視之乃廖立也。立橫眉道:「今主上歸天,國尚無嗣;大軍遠征敵國,四周魏軍環顧。此數十萬性命,幾萬里江山,盡懸諸君之手。公等枉作朝廷大司馬、大將軍,臨難竟無一策以定軍心,惟私聚於帳,作兒女態嚶嚶低泣!汝等乃與魏人勾結耶?欲葬送大宋耶?不然,何其愚弱猥瑣也!」眾皆有慚色。劉唐高聲道:「先生指摘的是!是我等兄弟只傷義氣,故有此態。便請先生教導。」廖立亦不謙遜,道:「鄴城既已取下,堪為暫駐之所。白日混戰中,曹魏文武死傷如何,須待明日仔細清點。皇上突崩,恐軍心必將嘈雜。諸君各率軍馬,當速歸營統帶,勿令自亂。另使人急往洛陽,報知朝廷諸公,議立新君,以安社稷。新君未立時,吾推大司馬吳加亮暫行監國之政,並總領北伐大軍。」眾皆諾。惟時遷歎道:「可惜戴宗哥哥也故了,往洛陽消息去的慢。」廖立厲聲道:「既已故了,何必再歎許多?」旋發令:「魏定國將軍守陽平亭,防敵東來之兵。單廷珪將軍守臨水,防敵北來之兵。薛永將軍守城西營寨,為鄴城羽翼。劉唐將軍歸城南大營守把。秦明將軍引本部三萬軍為野戰之兵,巡行接應各方。時遷將軍廣派斥候,索魏人動靜。我與吳大司馬、解寶、杜興、陶宗旺、安道全等將軍暫住鄴城。四面營寨各自安撫士卒,嚴守密防。遇敵不可輕出。待天明之後,再作計較。」眾皆允諾,各自去了。廖立與吳用整頓鄴內之兵四萬,各立營寨。惟城中積屍甚多,充塞街巷,夜來惡氣蒸騰,士卒多苦。用又使安大夫調製湯藥,預防疫病。   廖立私謂吳用道:「加亮本有當今第一流智謀,奈何如今這般慌張?」用歎曰:「因與今上恩深義重,驚聞噩耗,關心而亂,故失謀矣。非公淵則全軍盡亂。」立亦歎道:「此魏人刻毒狡黠,出人度外,非加亮之過。只是再含怨憤,不當擅令屠城。我等深入河北,使各郡聞此事,大損朝廷仁名,恐魏地軍民俱與我決死矣。」吳用切齒道:「鄴城詐降害了今上,便屠之以示薄懲,非為過也。事已作下,徒爭無益。」廖立道:「陛下既崩,大軍去留,加亮將欲何為?」用曰:「陛下雖崩,卻也斃殺曹丕。吾既蒙諸公推戴監國,豈能半途而廢。今當就勢北進,踏平燕趙,盡誅魏黨,以報國仇!」廖立讚道:「加亮豪情,吾當竭力相助。」忽憶起一事,謂吳用:「曹丕詐降,玉璽何在?」用道:「爭些忘卻。薛永兄弟從華歆身上奪得。」遂取出與廖立共賞:「為此方寸之物,傷了多少豪傑性命!」廖立見此璽方圓五寸,質清光潔,上為五龍交紐之行,刻「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篆文;把玩片刻,忽拍案道:「此是贗物!」用驚問,立曰:「此璽本秦時鑄,王莽篡位時,孝元皇太后以之打王尋、蘇獻,崩其一角,用金鑲補之。今此璽不論成色,無鑲補之角,便是贗品。」用怒以璽擲地,怦然悶響,裂其一角。用復蹴之,恨恨不止。立復勸解。正是:   三軍縞素盡含悲,一璽偽真直甚疑?猶怒曹丕多弄詭,詐降猶以假寶欺。   再說曹丕出降之時,銅雀台火藥引爆,鮮於輔鄴城巷戰,許儀引虎豹騎、虎衛軍突圍南門,幾處驚變廝殺,軍民俱亂。那魏國驃騎大將軍司馬懿,卻自戴巾幗,扮作老年農婦,與司馬師、司馬昭二子短衣垢面,乘亂混於難民中出了鄴城。父子三人隨眾出圍,奔走十數里,才遇魏軍巡騎,遂取了馬匹,疾馳入曹真大寨中。真前番已得曹丕書信暗囑,使整頓兵馬,勿與宋軍對敵,以待計謀;卻尚未知就裡。今見懿來,急問鄴中情形。懿亦不答,使真速召眾將來,就懷內取出曹丕密旨,宣曰:   「朕以不德,使寇入境,貔貅蒙羞,庶民離亂。賊數十萬圍困都城,社稷岌岌,此忠義之士扼腕時也。思武皇帝批堅持銳,勞辛行伍,爰建大魏;而朕失機寡斷,愧於祖廟,負於眾卿。然智伯無謀,豫讓猶懷吞炭之義,燕丹寡略,荊卿更展見匕之威。況以大魏據河北三百餘州,雄兵數十萬,而能使其君自墮屈膝,求辱於賊者乎!朕非不惜父母所賜之身,實欲雪中原淪亡之恥。故奮五步之勇,而求天下之變。諸卿受旨之日,朕必已殉社稷;若蒙先帝神明庇佑,亦當格斃賊首,震怖寇師。傳國璽已使侍中劉放北奉。今敕大將軍曹真,驃騎大將軍司馬懿,車騎將軍秦朗,尚書令陳群、侍中蔣濟等:諸卿與朕名號君臣,實多諍友,可同保太子睿登基,振國事而復軍旅,與賊決一,以遂申子、田單之功。今當暫別,重逢無期,余言不盡,報於社稷。朕泉下有知,當附魏旌之旄,看諸卿建勳也! 」   懿宣旨畢,諸將無不涕泣,更有拔劍砍石,以宣壯烈者。曹真切齒唏噓,折箭誓曰:「明上捨身報國,此為臣至死之辱也!吾等不雪此國仇,誓不為人!仲達既從鄴來,其軍情如何?」懿曰:「吾臨行之前,已安排細作,稍後便將報來。」未過半個時辰,果報宋魏二主同殞銅雀台。懿朝天禱曰:「陛下駕龍西去,而壯志得酬。臣等必滅宋興魏,以報君恩!」曹真道:「宋江既死,賊軍心必亂。待吾起全寨之兵,殺奔鄴城,以報大仇!」司馬懿道:「大將軍休急。今日之事,當先遣人趕赴范陽,告知北廷群臣,使太子登基,為上發喪。一面將擊斃賊魁宋江事詔告天下,再視賊情,見機而動。不可惟憑義憤,而違兵家之略。」曹真道:「賊驟聞江斃,此正亂之時;何不先擊之,而待其軍心略定乎?」懿道:「吾聞偽皇太子宋安寧,前為偽皇后馬雲祿攜去西涼。馬超雖結宋姻親,非其死黨。今宋江既斃,其安嗣之事,非旬月可定。且賊越河數百里,消息非能一日盡知。稍假時日,惟有愈亂。吾軍總居主位,何須在此一時。」鄧艾曰:「驃驃驃騎大將軍所言甚是,然偽大司馬吳用亦非等閒輩,假假假假以時日,恐他復振軍心。今二主盡崩,事關彼我存亡之機,稍有懈怠,若為敵制得先機,徒悔莫及。」曹真點頭道:「士載果有遠謀。吾意已決,便出擊賊。」懿道:「既如此,吾度賊有三策:上策者,重整軍鋒,分兵北進;中策者,固守鄴城,以觀其變;下策者,退守黃河,再圖捲土。今我可分步卒守禦鄴北諸城,防敵續進。卻精選鐵騎,擊其側後糧道。彼既失君無主,又憂後路斷絕,三策無用,必自潰而為我得。」正議間,忽報右將軍張合、昭武將軍諸葛誕等,引精兵萬餘從并州來,特遣使疏通,候都督調遣。真問曰:「鄴城被圍多時,何以此時才到?」來使答曰:「前番偽秦王馬超之軍攻并州、河東,其勢甚夢,無暇分兵。鏖戰多時,方使敵退;故留鍾大人留王凌、毌丘儉等守河,使右將軍自引軍來救。」曹真喜道:「吾正圖反攻,雋義此來,當共就大勳!」便使司馬師、司馬昭奉密詔疾馳幽州,扶太子速即位。使滿寵隨來使往張合軍中助謀。使郭淮守邯鄲,孫禮守曲梁,賈逵守館陶,以扼宋軍北進之路。曹真、司馬懿自引精兵五萬,往擊宋軍。司馬懿道:「賊軍步多,利守險要;我軍騎多,利戰平野。都督可引一軍先往攻敵必救,待彼赴援,吾再統卒擊之,前後夾擊,可獲大勝。」真然其言。鄧艾又進一策如此如此:「與吾三千兵,可破敵膽。」真大喜,與之三千精兵,又使王雙相助同去。   吳用令杜興引數千人,翻檢城中屍首,然後掩埋。黃昏來報,曹魏文武百餘人多在其列,卻無司馬懿父子三人。吳用擊額道:「走了此三人,河北難取也。」廖立道:「懿雖有謀,大司馬何須懼他如虎?」用歎道:「此人當世梟雄,才高莫測,實非公淵知也。」立冷笑道:「如此懼他,大司馬何不退兵?」用道:「吾正欲統兵復仇,豈可便退!言司馬懿厲害,亦非畏敵,公淵休戲言。以君見,進兵當如何?」廖立道:「我意取邯鄲。邯鄲離鄴不過百餘里,兼程一日可到。先取邯鄲,再圖襄國、巨鹿,則魏土中分,左右不能救應也。」吳用道:「邯鄲近鄴,必有重兵。我偏以奇兵出魏縣、元城,取清河。先與東路花榮、楊志軍兩面合力擊潰臧霸,使大河沿岸俱為我據。然後自右迂迴幽州,曹真縱有十萬之兵,無能為也。」廖立道:「卻也使得。」   正自商議,忽外有軍情急報:「魏軍攻我長樂!」用冷笑道:「魏人卻先下手!」急令秦明率本部軍往救,自提二萬精兵,預作準備。秦明本駐城南,得令後整軍待發,忽聽平地潮聲嘩然。原來前番宋軍為淹鄴城,特作塹壕;後曹丕出降,便堵了塹壕,略退漫城之水。不防鄧艾、王雙引精兵三千,抄小徑趕到水邊,殺散守卒,卻把堰壩搗毀。於是漳水滔滔,復沖鄴城之下。宋兵看濁浪捲地而來,頓時自亂。那水自顧衝去,把城南宋軍營帳、柵寨,衝倒一片。秦明正暴跳如雷,東南面殺聲大作,司馬懿督軍到。兩下夜戰,宋兵方被漳水淹了,陣勢也不成,如何抵擋得?無多時,紛紛敗退,都涉水往鄴城逃去。吳用城中亦為水浸,不敢開門;看城外宋兵繞城而走,只得一面叫陶宗旺堵塞水口,一面令解寶率軍登城吶喊放箭,掩護秦明。魏軍卻也不追,只在城南四處放火鼓噪,笑罵宋軍曰:「宋江已作孤魂,汝等尚欲隨他為野鬼耶!」宋軍皆嘩然。吳用在城中,只氣得連連跺足,又不知虛實。只暗使人出城,令秦明整頓所部,繞道往長樂去救。魏軍在城外笑罵多時,五更方退。   至天明,鄴城內外水深數尺,士卒衣衫、盔甲盡濕,糧草、戰具、馬匹、營帳,多浸水中,苦不堪言。梁山頭領雖人人懷義憤之心,欲為宋江報仇;奈何二十萬士卒,本多強征來,聞天子死,難免慌張惶惑。今又落此渾水浸泡,遂無戰心。吳用切齒痛恨,欲親引三萬軍東征魏縣。卻因輜重多被水壞,尚須從城外高處營寨與蕩陰調集。又關切長樂戰事,時人探時,回報秦明昨夜赴援,為魏軍半途邀擊,損折數千;幸明戮力奮戰,魏軍天明退去,長樂無恙。用心稍安,便使鄴城軍馬皆改屯高處,以避洪水。一面令陶宗旺率兵修補堤防,填平塹壕,使漳水復故道。一面加急催運糧草,以圖進兵。誰知數日之間,軍中流言紛起。或雲馬超造反,已取洛陽;或雲柴進、士燮北伐,大江以南,盡易幟相應;或雲魏延、李嚴復舉漢旗,龐統為軍師,連接氐人,起兵西川,連漢中盡奪了。更有雲吳用提重兵在外,已與曹魏謀和,欲自稱帝,以河北及青徐二州屬魏,余歸吳用。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宋軍營中晝則私語竊竊,夜則一夕數驚。用連日操勞,已生熱症,唇焦口燥,夜不能寐。安大夫診以心火焦慮,失調肝腎,戒其操勞。用歎道:「吾不願勞,恐大宋基業毀於一旦。」猶勉強出巡各營,彈壓流言。一日刑殺百數十人,而流言愈演愈烈。用心更焦,動輒犯怒,諸將皆不敢近。   忽有神算子蔣敬自洛陽來,見吳用面容憔悴,顴骨高聳,泣曰:「加亮何至此耶!」用笑道:「為國謀忠,勞心及體何怪。洛陽諸公有甚見教?」蔣敬道:「朱武哥哥與朝廷群臣商議,今陛下駕崩,國無嗣主,吳大司馬輔國任重,不如且撤兵還都。」吳用道:「此番北伐,耗億兆錢糧,折數萬將士性命,陛下亦捐軀於征途。就此退回,前功盡棄,何以對死者?」蔣敬道:「加亮為國家柱石,當知治國之道,在乎理利,而不在性情。今曹丕之子曹睿已在范陽繼位,謚曹丕為貞皇帝,詔令四方。魏軍氣盛,我軍氣餒,朝野無主,物議紛紛。若強貪功北伐,是致數十萬將士於死地也。加亮,勝敗者,盡兵家常事,且加亮引兵還國,擁立新君,此為公也,死者焉能怪之?若久不還,朝中或有變,追悔莫及。」用聽罷,猶自沉吟。蔣敬復道:「昔龐丞相未去時,便曾言我大宋占天下三分有二,假以時日,緩圖進取,必能克魏一統。加亮又何執一時成敗耶?」吳用冷笑道:「朝廷之意,吾已知矣。先生且回。河北軍事,吾自有主張。」敬苦勸再三,用只不言。敬只得自回。   用待敬走,兀自不肯罷兵,精選士卒,猶備征討魏縣。卻因鄴城殺戮甚多,暴屍城野,兼渭水浸泡多日,疫病大起。軍中臥榻者無數。安大夫晝夜不息,猶見死者日多。吳用日日思慮至深夜,只束手無策。軍中斥候往來飛馳,都雲魏軍鐵騎復於某處劫奪糧隊,某處襲取要隘。用調兵遣將,四處撲救,終難保萬全。卻也只落得苦苦掙扎。眾好漢見此,多勸罷兵;便廖立亦私下進諫,用只執意不從。如此又是五七日。   這日昇帳議事,兩邊眾將,各帶苦惱之色,只吳用一人在座上指派。忽帳外衛士報:「南面有緊急軍情來!」用令召入,看美髯公朱仝滿面鮮血,撲入帳來,大哭道:「諸位兄弟,禍事到了!」用喝道:「甚禍事,速速說來!」朱仝道:「我與王定六兄弟奉命圍困朝歌。昨夜忽有魏軍數萬,分三路突襲營寨,城中夏侯霸亦引兵殺出,我寡不敵眾,全軍覆沒,王定六兄弟為魏將諸葛誕所殺!」眾將聞之,盡悚然。廖立道:「朝歌乃南北要地,彼處魏軍復出,則我河北大軍糧道,盡處敵鋒刃之下。」眾皆默然。片刻,朱仝挺身道:「這般生死關頭,何以眾兄弟盡做了啞巴?若不速撤,眼看大家一個個盡死於河北!」吳用道:「朱仝兄弟此是何言!當初我梁山兵不滿萬,卻也隨陛下取下這萬里江山!今河北之軍尚有二十餘萬,君輒這般怯弱,如朝歌之恥何?」朱仝怒目圓睜,美髯拂動,一手扯開衣襟,露出肩頭、背上、胸前傷痕,纍纍如盤根錯節,觸目驚心。仝指用痛陳道:「我梁山兄弟自隨宋江哥哥,何日不將性命置了度外?無非同擔義氣,博個留名萬世,便死活也心甘。朱仝衝鋒陷陣,又何曾是怕死之人!然今日宋江哥哥新故,國家無主,大軍蝟集河北,疫病流行,糧草將盡,再硬立在此,欲坐以待斃耶!加亮我知你好權擅術,若置數十萬將士安危不顧,與當初那國賊高逑、蔡京何異!」這一番罵得吳用色變,正待開口,霹靂火秦明亦道:「若論好廝殺性情,這裡再無一個兄弟勝我。但軍無糧不行,我意當且退兵,來日再尋曹魏報仇。」眾皆附和。吳用長歎道:「退兵之議,吾亦早持之。惟慮血戰之得,輕舉棄之,未免可惜。今諸兄弟既同此見,用豈是固執之人?便議退兵罷了。」諸將釋然。廖立暗問吳用曰:「朱仝將軍指加亮為高逑、蔡京,不知何許人也?」吳用搪塞道:「此是朱仝兄弟故里兩個貪官,民甚憎之,故以此罵我,以宣其憤。」廖立怪道:「何等貪官,竟以『國賊』名之,而又不為世聞。」   計議半日,方策略定。是夜又有使從雍州來,入見吳用,言有密書。用拆之,乃施恩所發,言據穆弘消息,馬超聞鄴城之變,將欲東向以爭朝政。哥哥當速返。用看罷,心如焦釜。即賞使令回,次日一面飛書告花榮東路軍南撤之事,一面與眾將安排動身。其時軍中多知南撤之議,士卒歸心似箭,更其散亂。又時有飛報,言魏軍東向,使人惶惶。吳用正自安排,忽安道全出列,謂吳用道:「軍中有重染疫兵卒約萬餘,加亮欲怎生安置?」吳用道:「此番南撤,須當盡焚輜重,輕裝疾行,以免為魏軍截殺。病卒行動不變,如何攜之?只好留於鄴內。」安道全道:「大軍南去,留病卒於鄴,豈不為魏人所害?」用歎道:「吾亦不忍,然如之奈何?若為彼累,數十萬大軍皆不得安渡黃河也。」安道全亦歎道:「這般士卒為國離鄉萬里,征伐數月;今染了疾病,而將軍棄之若敝履。此處仁義安在?」用道:「天命有定,各安生死。大夫勿復多言,可速收拾行囊,預備動身。」安道全默然返回疫卒宿營處。染病士卒聞大軍將南撤,皆面有淒苦哀絕之色,號泣不止,使人聞而斷腸。安道全徘徊一周,肝膽俱碎。復登高遠眺,見漳水滔滔,岸樹天日,遂定了主意,使隨從報書以吳用曰:「大軍自南去,我同病卒留於鄴城,以盡醫者之道。來年清明,可隔河祭之。」   用接書大驚,急使人去尋安大夫,已不知去向。大軍開拔在即,不敢久耽。只得使精幹小校數騎留於鄴內,尋覓大夫。餘眾拔寨南去,大軍二十萬,輜重數萬車,前後逶迤數十里,敗甲殘兵,旌旗輪軸,於路拋灑。中傷臥病,倒斃於途者不計其數。宋軍屠鄴而激怒河北,羸弱者落後,盡為鄉間豪傑所殺。行至朝歌,人報前有敵軍攔截。吳用遂親引軍出陣,見魏軍多著白衣,素縞滿目;兩邊眾驍將對對排開,煞是威嚴;曹真居中而出,向對陣喝道:「犯境之賊!今賊酋宋江已就死,汝輩尚不早早束手,以求寬赦耶!」吳用回看身後軍卒,多有懼色,遂於馬上揚鞭大笑:「吾有雄兵二十萬,鼠輩狂言取死,不堪一嘲!」便令秦明出馬。對陣張遼舞刀殺出,兩個陣前交鋒,約三十合;魏陣裡王雙、文聘出陣,宋軍劉唐、解寶截住。六將分三對廝殺不已,吳用恐己方不能勝,遂令擂鼓,宋軍齊聲吶喊,掩殺過去。魏軍陣前放出鐵騎衝突,兩邊混戰。斗了多時,宋軍背後鼓噪聲起,郭淮引軍從東北殺來,孫禮引軍從西北殺來。吳用急令薛永、顧大嫂分兵抵擋,又見正北一彪軍來,勢如疾風,猛似奔雷,當先大將鋼槍鐵鎧,乃河間張合也。薛永、顧大嫂本非郭淮、孫禮之敵,又被并州精兵殺來,如何抵擋?便各自倒走回陣,反把宋軍陣後衝動。魏軍又有樂進、陳泰分左右殺來,宋軍歸心似箭,多無戰意,見魏軍八面圍攻,便自亂了。吳用亦怯,便往斜刺裡走。大軍二十萬,一時安能走盡。吳用正行,又有秦朗、鄧艾引兵截殺。宋軍雖眾,不敢抵擋,只辦得且戰且退,尋隙南走。魏軍隨後掩殺,斬俘無數,輜重多為所取。自離朝歌,軍中人人膽落,個個氣餒,只恨不得生了雙翅,飛回洛陽。而魏將各率精兵,沿途擾襲,截其首,追其尾,修削兩翼,晝夜不息。宋軍無從抵禦,於路損折,不計其數。至南渡之日,回看左右,當初三十餘萬浩蕩雄師,所存不及其半矣。有詩歎道:   雄兵百萬出洛陽,誰料曹丕施詐降。鏖戰三番成虛化,轟雷一震碎黃梁。將軍戟斷血澆土,戰士月明魂返鄉。回首蒼茫河北地,呦呦鬼哭盡哀殤。   曹真諸魏將奮逆強敵,終退宋軍,殺到黃河方止。前後生虜宋兵三四萬,盡皆坑之,築屍以為京觀。遂令秦朗、張合、夏侯霸回軍鄴城。鄴城中所留宋兵,盡皆染疫,太半不能行走;又兼城牆殘敗,無險可守,如何抵擋?早被魏軍衝入,含恨帶仇,刀槍並下。雖有哀哀乞憐,不得倖免。安道全前番匿於城中,待大軍南撤數日,料吳用所留之人亦走,便復入城照顧傷患。今見魏軍殺來,獨登箭樓,俯看宿營中哀呼慘切,魏軍戮殺病兵,如屠豬羊,血流成河猶不止,不禁心如刀絞。自歎一回,舉火自焚。裊裊焰中,忽見一人影飄然而至。視之,濃眉明眸,批發覆面,卻是那混世魔王樊瑞!道全大驚:「道長卻如何來此!」樊瑞道:「休多問,且隨我走!」安道全道:「四下重圍,如何走得?」瑞拉他手道:「你且閉目,不聽我言,不可睜眼。」道全依言,只聽樊瑞唸唸有詞,忽叫聲「疾」,頓時耳邊生風。約一炷香時,聽樊瑞叫「睜眼」道全遂開目,見四周俱是山林,卻不知身在何處。樊瑞笑道:「此司州地陽城山也。」道全大驚:「相隔千里,如何須臾便來?」樊瑞道:「仙法奧妙,自能為人不能。」道全賀問:「不想哥哥修成仙術。」樊瑞搖頭道:「非也。盧員外遇害之日,我離了梁山泊,本欲南往嶺南投柴大官人。卻在兗州為官兵所圍,勢不得脫,自慮必死。忽有左慈仙長,救我出圍。言我是有緣法之人,故度我脫身。我得他點化,前事盡釋,遂清心修道。前番公孫先生,亦蒙左慈仙長指點,故得預脫是非,不曾見手足相殘之慘景。」安道全道:「仙長既有法力,為何不止我兄弟相殘?又為何不救鄴城萬餘性命?」樊瑞歎道:「梁山兄弟相殘,緣諸權益之爭,功名之誤,豈是仙道能解?從中平間起,張角修道,反釀成黃巾之亂;於今數十年,諸侯征伐,死者數千萬,皆因人心懷惡,致生孽劫,仙法堪足修身,豈能救世乎?無非只點化幾個有緣法之人,使術不失傳罷了。」安道全道:「然則何以獨救我一人?我卻非求道之人。」樊瑞笑道:「你之意我自知也。師命我來,實因你尚懷濟世救人之念,當此亂世,彌足可貴。故使我接君脫鄴城危難。在此等候片刻,即有緣來。安大夫,你我兄弟一場,皆能免於橫死之禍,此天幸也。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安道全方欲再問,樊瑞退後三步,繞去樹後;道全趕上看時,已然無蹤。正自悵然,忽見一人肩背藥簍,健步如飛,作歌而來。安大夫心道:「此莫非樊瑞所言有緣人?」遂上前施禮,問其名姓。那人答曰:「吾乃彭城樊阿也。」道全曰:「先生是華佗弟子樊阿?」阿曰:「正是。」道全大喜,言己亦是醫道之人。兩個攀談醫術,樊阿固是華佗嫡傳,安道全卻也是宋時神醫,千年之下,頗收裨益。二人談了一回,俱各欽佩。安道全遂假造個名兒,與樊阿結伴而去,遊方過境,訪病問疾。救下多少性命。有詩讚道:   壯志鷹揚州郡分,生民哀苦是征塵。今朝棄劍同君去,不濟功名濟世人   再說吳用護宋江靈柩,回兵洛陽。但見滿城素縞,恍如瑞雪連天。進得京城,與群臣相議:「陛下崩於軍陣,可往西涼取回皇太子,便即君位。」正說時,忽報秦王馬超,率西涼大軍十萬,已扶皇太子宋安寧在長安登基。令滿朝文武,俱往迎駕回洛,稍遲便治不臣之罪。吳用與群臣皆驚。正是:河北已喪開國帝,關西又起草頭王。不知馬超此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七回:姜伯約巧計間秦宋,吳加亮還朝立新君     第一百卅七回:姜伯約巧計間秦宋,吳加亮還朝立新君   且說大宋秦王馬超,年初接宋江北伐之旨,令弟馬岱同施恩引關西之兵攻河東、并州。魏并州之守,乃張郃主軍、鍾繇主政,布嚴軍,御要隘,秦兵累攻不能得手。又接連聞宋江取河內郡,大戰清水河,進圍鄴城,一路猛進。相形之下,馬超難免煩憂。姜維復密獻策曰:「大王今發西涼銳卒攻并州、河東,秦兵威名素聞,魏人喪膽,必竭一州軍力以當我,不敢分毫旁顧。彼張郃輩亦名將,頗通軍略,善謀頑勇,我攻之愈急,彼守之彌堅。此徒耗西涼之士力,而牽制并州魏軍不得東援。雖能助宋公明進兵神速,卻教秦中子弟駐足堅城,頗損大王武勳。以愚見,莫若暫約退大軍,緩其攻勢。鄴城已為宋皇所困,我軍攻勢既緩,張郃得隙,必火急東援。然後大王再整士馬,伐其空虛,可舉手而收并州之地。」超甚以為然,遂令馬岱且緩兵不攻。張郃見秦軍退去,果親率萬餘精兵赴鄴勤王。超便親至長安,督軍渡河復戰。魏軍去了張郃、諸葛誕,西路自衰。無十日,秦軍攻取河東。超大喜,犒軍三日,又移兵去攻并州。   兵發未久,忽噩耗東來,宋江崩於鄴,朝野俱亂。馬超聞訊震驚,拍案怒道:「宋公明!你擁兵百萬,揮戈北上,正當英雄豪情,氣吞山河之時,如何喪於曹丕鼠輩之手!」大叫數聲,發盡衝冠。追思宋江昔日之情,不禁垂淚相吊。便令全軍為宋皇舉哀,又謂馬岱曰:「宋皇駕崩,北伐之舉必挫。但妹子與他夫妻十餘載,雖年前負氣回西涼,畢竟情深。今得此訊,尚不知如何哀慟。吾且回西涼勸慰一番。瑾之統前線軍馬,可守河東,勿與魏軍交戰,待我消息。」岱曰:「兄長但去無妨。」超遂帶隨身數小校,逢驛換騎,兼程趕回西涼。馬雲騄恰在看先生教宋安寧讀書,聞得噩耗,幾欲暈厥。須臾省過,抱安寧泣曰:「孩兒,今日無父也!」安寧年方六歲,尚不明生死之別,見其母泣下,抱雲騄脖項,慰曰:「母后莫哭,待明日母后同兒一起回洛陽,便可見父皇。兒有好馬,母后可同兒共乘。」雲騄看孩兒面若粉雕玉琢,年紀雖幼,眉宇間隱隱英氣,卻比那黑三郎宋江強過許多。又思宋江雖素無溫存,終是多年夫妻;一朝撒手人寰,這般可愛孩兒,偏遭幼年喪父,如何度日。思及此處,禁不住悲從心來,痛哭不止。安寧看母親哭,也懵懵懂懂隨哭。母子抱頭,淚濕衣衫。有詩歎道:   金宮翠殿鏡中花,孤影煢煢日已斜。市井天倫猶共敘,寂渺獨恨帝王家。   馬超在旁,忍不住喝道:「妹子,侄兒,我等皆是伏波將軍血脈,宋皇駕崩雖合大哀,亦不須如此淒婉!」雲騄、安寧母子,方才少止悲。超令西涼上下,俱與宋江發哀不提。   超自回秦王府,是夜對燭沉吟,忽報姜維來訪。維入,即先賀超。超疑曰:「宋皇駕崩,伯約如何賀我?」維曰:「君當非常之時,故生非常之勢;有非常之勢,故得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堪致非常之禍。有非常之禍,卻遇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人,然後達非常之福。此故維賀君也。」超愕然曰:「願聞其祥。」維侃侃道:「宋皇勢吞宇內,大舉北伐,突崩於中道,曹丕並殉,兩主齊傷;天下離亂久矣,比秦失鹿,豪俊翹首相盼,此不為非常之時乎?公獨據關西四州,武冠天下,名播四海,秦兵勇猛,攻克守定;又兼令妹為皇后,外甥系宋公明太子,恰在西涼。公令傳朝野,誰與爭暉?此乃非常之勢也。公仗時勢,起雄兵,聯群臣奉令甥為大宋新君,擁駕入京,則大宋軍政,實操君手,賞功罰過,攻敵討畔,量那曹丕身死,曹睿不過豎子輩,焉是公之敵手?興九州之師,蕩滌河北,一統天下,此即非常之功。」超聽得喜色畢露,復問:「非常之禍謂何?」維凝色道:「大司馬吳用,向握權柄,宋公明言聽計從,聞有『禮在宋,政在吳』之語。此人多謀性嫉,慣讒害元勳,董平、盧俊義、柴進、士燮之反,龐統之隱,武松之遁,林沖之薨,皆形狀古怪,外間悉傳其人所為也。今彼力主北伐而喪師殞主,朝野怨恨,而公得擁立之功,彼必心生懼恨,欲除公方後快。他在京師黨羽眾多,公關西世族,以信待人,忠勇少慮,倘欣然東出,適中其謀,將至身敗名裂,此即非常之禍!」馬超悚然道:「有此禍,非常之人安在?」維笑自指曰:「非常之人即維也。吳用平生所長,唯詭計暗算。維自詡策謀處,尚有可取。維伴公東征,於路謀劃,見機而作,使用毒計不行,則公入洛擁立之功成也。然後公扶幼主,懾四方,退可權傾朝野,進則橫行天下,功勳卓著,萬古威名,此非常之福,何以過之?」超喜道:「此天賜伯約與孤也!」維曰:「雖然,公若存入京擁立之志,當無反顧。吳用慣用毒計,公若進退躊躇,反速遭禍,亦累及維。公倘無決意,不如乞病告老,交出兵權,亦可守富貴而保安康。」馬超笑道:「伯約休用激將法。」起身從牆上豹皮匣中抽出狼牙箭,一折為二:「孤當與伯約共謀大計,若有違背,有如此箭。」 姜維又曰:「近者西涼一帶,謠傳紛紛,說我天水營中有劉備餘黨。大王可曾耳聞?」超曰:「略有所聞。流言無足為信,伯約不必多慮。」姜維搖頭道:「我守天水多時,招兵買馬;更兼劉封化名風寇,在我軍中,此皆大王所知也。麾下許多劉備舊兵,本乃常事。然流言此時此地,非欲動我姜維,恐實欲尋大王之過也。」超驚道:「何來是言?」維曰:「大王鎮關西多年,麾下能戰之軍,慣征之將甚多,朝中奸佞權貴,難免嫉恨。卻以劉備餘黨流言,輕輕播撒罪名。大王有口難辯,豈不落他羈中?當此宋皇崩時,倘有欲害大王者,必借此而作文章。昔漢高祖滅楚稱尊,以楚將軍鍾離昧在韓信處,揚言罪之;信懼,殺鍾離昧而獻其首級,反坐實其罪,遂為高祖所擒。今人先造姜維之罪,實欲引火焚大王也。將軍此去洛陽,或當與權貴爭鋒,若以維故受制,實非吾願。大王東進之心既決,維便請辭。」馬超曰:「伯約再三推辭,可是戲我?已折箭為誓,必無相負!」姜維方拜曰:「吾必盡心竭慮,以報大王。」超甚喜,便與姜維商議。維道:「擁立新君,雖是堂堂之事,吾恐公部下諸將,未必與公同心。若有人暗通吳用,則殆矣。」超笑曰:「部下皆西涼舊部,從我至少者十餘年,伯約勿慮。」維搖頭道:「吳用機謀刻毒,實不可測。且人心隔閡,將軍休等閒視之。唯望行事謹慎,腹心之計,不可輕易告人。切記,切記。」超諾之。維遂與計曰:「擁戴當速,遲則生變。明日可召涼州之眾,宣以大義,探其心意。」兩人密議至四更方解。列公,姜維實是與徐庶、劉封商得密計,乘宋江死,誘超入京與吳用爭權。無論成敗,漢軍在關西都得拓展之機。正是:   懷義漢臣謀縱橫,秦王仗劍立賢甥。方觀河外兩皇喪,又說朝中二虎爭。   次日,馬超召御西將軍穆弘、撫狄將軍楊秋、鎮遠將軍程銀、青海將軍侯選、破軍將軍韓瑛、揚威將軍韓瑤、橫戟中郎將韓瓊、強弓中郎將韓琪、秦王府尚書李恢以下文官武將四十餘員,入府議道:「今上征途崩殂,天下無主。皇太子宋安寧現居西涼,理當續統。孤欲起西涼軍,護送太子入京即位,以前皇后為太后監國。如此西涼擁戴之功至也。諸卿意如何?」眾將皆曰:「大王此計甚好,吾等安能不從!」馬超大喜:「諸卿各自點兵,李尚書調濟糧草。留楊秋將軍守西涼,余皆隨孤東去也!」眾都雀躍。穆弘獨曰:「我等之地近羌、氐、鮮卑,鎮邊甚要緊。大王便要扶持太子登基,帶數千軍馬護送即可,何必把西涼大軍全數東調?」馬超未答,姜維出曰:「今上新崩,朝野人心惶惶;更兼吳大司馬北伐未曾全勝,京畿內亦難保太平。故須多帶人馬,以防不測。」馬超呵呵笑道:「伯約之言,甚合孤意。諸卿明日點兵,後日出發。莫多耽擱,誤了天下大勢。」眾皆告退。超便入府後堂,謂雲騄曰:「今眾將議定,後日護送妹子與寧兒回京,即位稱帝。」雲騄淚痕猶在,答曰:「哥哥當初既把我嫁了宋公明,十餘年來,得享許多富貴,卻也經許多磨難。今公明既死,妹子尚有何主意?憑哥哥做主便是。」超亦歎道:「苦了妹子。這番哥哥入朝,必不教你委屈。」便抱起宋安寧,逗弄道:「寧兒,舅父送你入京當皇帝,可願意?」安寧道:「我父便是皇帝,如今卻是我當?但得母后准我,自然願意。」超笑曰:「做了皇帝,天下九州百郡,都從你一人。這般威武,卻在你一小兒掌中,此萬世之福也。」雲騄在後聽見,悠悠歎道:「哥哥,你們男兒稱雄耀武的,人人巴望稱帝稱王,說是萬世之福。然我自嫁與宋江,他做將軍時尚有些情分言,待造反逼死劉玄德,盡談些征戰殺伐,又或日夜憂心,這裡行詐,那裡防人;手下如許好兄弟,生生教吳大司馬搬弄是非,卻也禁不住。要看我意,寧兒這皇帝當了卻是不好。」馬超斥道:「你是我馬家女兒,當自有見識,如何也這般做婦人態!寧兒即位,你便是皇太后,天下至尊,尚有何不如意處?休贅言,要緊收拾行裝,以備東行。」雲騄默然而從。   於是馬超留楊秋鎮守西涼,李恢佐之,都督秦、涼二州軍事。一面令施恩整頓雍州軍馬,令馬岱退兵河東,李忠引益州軍自漢中出,都到長安取齊。自與穆弘、侯選、程銀、姜維、韓瑛、韓瑤、韓瓊、韓琪諸將,引軍萬餘,護送馬雲騄、宋安寧,車駕逶迤,東入長安。馬岱亦引河東之眾前來匯合。獨李忠雖借北伐名,春季便屯兵漢中,仍是路途遙遠,尚未到達。超遂令韓瑛、韓瑤為前部,引軍五千,先據潼關。潼關守將丁得孫拒不放入。超親到關下高呼:「孤乃秦王馬超,今送皇太子宋安寧,皇后馬雲騄入洛陽即位,汝何等人,敢不納孤入!」丁得孫憑城答曰:「大王息怒。陛下北征之日,令吾守此關。無陛下與大司馬令,外兵概不得入。且大王乃藩鎮,傭兵入京,恐非適宜。」超大怒,欲麾軍攻關,姜維止之曰:「公送新君入洛,今先攻關,於理有悖。」超切齒道:「鼠輩亦敢阻我!卻怎生好?」維曰:「宋安寧太子乃唯一皇儲,此無疑也。先皇既崩,理當他繼,亦合道統。公何不徑立他為帝,天下誰敢質疑?然後奉詔入京,此名正言順,孰能拒公?」超大喜:「伯約此言甚是!」便召眾來,宣曰:「吾欲送太子入洛,奈潼關守將抗命,不納車駕。今上已崩,國無主,顧懸一刻,險勝一分。為今之計,唯即刻於長安立新君,以號令四方,方能使朝野安定,亦可協力以敵魏軍。」眾將聞之,多歡呼贊同。   原來穆弘先至長安,密與施恩議此事,都覺馬超欲率兵入京,必有異圖。於是遣人密告京中,一面靜觀其變。聞馬超欲就長安擁立宋安寧登基,穆弘看施恩時,見恩敷衍附和,臉色歡愉。弘心怒,起身諫曰:「將軍擅立皇帝,我以為不妥。」超曰:「有何不妥?」穆弘道:「大凡自行立新君的,如那王莽、董卓、司馬師、司馬昭等,俱是奸臣。將軍豈能學他?」姜維笑曰:「穆將軍戲言,那司馬師、司馬昭在魏,不過其父帳下偏裨之將,曹睿之立當是曹真、司馬懿、秦朗、陳群輩所為,他二人豈得決之?至於王莽、董卓,皆因擅自廢立,故稱奸臣。今皇上已死,太子正當即位,秦王擁立,乃合道統,順人心之事,如何是了奸臣?」穆弘無言以對,再以目視施恩,卻見恩低頭側臉,正與程銀說笑。弘只得喪氣還席。馬超道:「立君大事,不可草率。今使人查歷,三日後便是吉日,可於彼時登基。」便令姜維、侯選修繕館舍宮殿,準備儀仗,以備登基之禮。穆弘下來,暗與施恩道:「兄弟,今日馬超欲擅立君,明明是奪取朝政的意思。你口才勝我十倍,何不據理力爭?反叫我一人出頭。」施恩道:「哥哥有所不知,馬超之心昭然,便百人力爭也無用。姜維雖是強詞奪理,卻也難辯駁。但超立君之舉,全是姜維唆使。哥哥今夜可往見馬超,說以如此如此,使馬超猜疑姜維。」穆弘道:「我兩個一併去。」恩曰:「我久鎮長安,西涼、天水之事,不合進言,不如暗中行事方便。哥哥依我言說便好,休提是我意思,免馬超猜忌我等身份。」弘應諾。遂夜入馬超寨中,密告曰:「將軍近用姜維為腹心。然姜維本是魏國天水守將,前番拒戰我軍,殺傷許多將士。近來我部下斥候偵察天水,頗傳姜維寨中有劉備舊部出沒。此次皇上駕崩,將軍乃秦王之爵,又是國舅之尊,便稍等吳大司馬回京,再與群臣共擁太子登基,也是大功,有何不可?而姜維定要先行擁立於長安,實教將軍與朝廷眾臣對立,此用心如何,將軍不可不防。」馬超思索片刻,點頭曰:「多謝將軍忠言進諫。孤自有主張。」弘告退。   超獨坐燈下,沉吟良久。三更時分,姜維入帷,謂超曰:「今日議事,觀穆弘將軍神色,似有未盡之意。」馬超道:「穆弘隨我多年,當無異心。」維曰:「防人之心豈可無耶?當初大王替劉備拔地,吾為曹操守城時,曾殺公麾下穆春,系穆弘將軍胞弟。若穆將軍以此恨吾,實常情也。吾觀他今有隱忍之言,大王可密召入帳,推心置腹,細問其不妥處。他若只談維之計不可信,或維心難測,則大王可與他分辨,以慰平其意;然若借流言生事,雲維勾結劉備餘黨,欲圖不軌,則名推維事而實欲害大王。大王舉西涼之兵東進,朝野盡知,吳加亮何等人物,豈能不防?大王縱班師回國,恐為所害。箭在弦上,焉能不發?望王勿遲疑,遲則生禍!」超從皮囊中取出斷箭,握維手曰:「誓猶在,孤安能自壞!」維亦告退。   超臥帳中安息,聞帳外刁斗方過五更,又報姜維求見。超令喚入,維乞屏退左右,謂超曰:「部下伏路小軍,於城東往潼關去路上捉得細作,中頗有干係,特來稟告。」展一蠟丸,內中一帛,恰是穆弘與吳用密信,言馬超聽從姜維言,三日後便在長安立宋安寧登基,可速決策雲。超認得穆弘手筆,勃然大怒道:「匹夫!吾多年待汝如手足,這般狼心狗肺!」姜維蹙眉道:「穆弘一武夫,終無可慮。惟吳用狡詐,竟於公身側埋伏這般人物,其意可知也。」馬超拔劍東指道:「吳用,吾與汝勢不兩立!」謂維曰:「若非伯約,幾為賊害。留此禍根在側,終無善果。」便使人去傳穆弘。穆弘未到,卻報雍州牧施恩求見。超使維退到帷帳之後,延入施恩。恩進帳,謂馬超曰:「吾部下巡兵來報,夜來見有人出城,卻往潼關路去。我等舉事長安,朝廷未知其意。或恐城中有細作,將軍當選親衛嚴密巡行,以絕身側之患。」馬超大笑道:「細作已拿了。」便將蠟丸內書帛與施恩看。恩看罷,切齒道:「穆弘與我同在將軍麾下多年,卻藏這般禍心!」超曰:「將軍與他素來交好,今看卻當怎生處置?」施恩憤然不語,須臾歎道:「我同他相交,乃敬他好漢。今他既不忠於主,我豈能盡義於他?以愚見,將軍欲留他,則當嚴密監視,言談間切勿漏洩,使之茫然不覺,以安吳用之心。不然,只好召來一刀殺了,免生後患!」超頜首。忽帳外報穆弘前來,施恩大驚。超笑曰:「我便從將軍之策。將軍莫慌,可去帷帳後躲避。」施恩到帷帳後,卻看姜維在彼,更是慌亂。穆弘進帳,渾然不知大限,問馬超曰:「將軍深夜召見,有何吩咐?」超曰:「適才言姜維勾結劉備餘黨,恰巧巡夜小校在城西拿得細作,搜出書信,坐實其罪。」以帛書示之。弘心暗喜,接了看時,面色陡變。抬頭見馬超按劍冷笑:「穆弘,汝心何其齷齪!與我拿下!」弘急欲起身,早被超抬手一劍,刺倒於地。弘口中罵道:「馬超!你本西涼喪家之犬,宋江哥哥待你親勝手足,貴封王爵!他屍骨未寒,你便謀反作亂,似你這等心腸,指人齷齪,實在可笑!可笑!」超大怒,復一劍,刺死穆弘。靴底拭了寶劍,喚出姜維、施恩來:「此人無禮,我已殺了。」施恩撫穆弘屍泣曰:「穆將軍,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你偏勾結吳用,自取死路,休怪兄弟無情。」轉向超曰:「他雖罪當死,猶請主公憐他奮戰多年,賜棺安葬。」超許之。   列位,你道施恩深夜入帳,為的甚事?他不肯出首同穆弘勸馬超,原是存自保之心。穆弘使者在前,他卻使心腹充作巡夜之兵,尾隨其後,見使者被人伏路捉去,便飛報施恩。施恩情知不妙,親往帳中來看時,又見馬超親兵往穆弘帳去,自知穆弘今番難生,索性入帳告首,以表忠誠。這一番休說馬超,連姜維亦被瞞過。有詩歎道:   伏路勘穿吳用計,帳中劍斷穆弘頭。忍割手足隱顏面,狠辣誰如金眼彪!   馬超待天明召西涼眾將來,示以密信:「穆弘勾結吳用,孤已殺之。」眾皆悚然,誰敢多言。馬岱雖覺不妥,事已至此,卻無退路。至七月初二吉日,於長安設壇,宋安寧即位登基。長安屢遭戰禍,於今未復;便是草草趕製宮室、儀仗,亦甚簡陋。然馬孟起凜然仗劍,數萬西涼軍列陣簇擁,龍鳳旗隨關西風展,獵獵作聲,卻是一派威嚴。遂改保義五年為振和元年。追諡父宋江為莊皇帝,尊母馬雲騄為皇太后監政。加舅父馬超為大將軍、太師,督秦、涼、益、江、雍、梁、並、豫、荊九州軍事,假節鉞輔政。馬岱為驃騎將軍司隸校尉。其餘文武,各有封賞。大赦天下,並詔告各州郡官民,使迎新君。傳朝廷百官,俱來長安相見,伴駕東入洛京。詔云:   天禍有宋,先帝崩殂。朕承天命,以繼皇統。內喪舊君,外有強敵。朝綱之舉,迫在眉睫。今詔大將軍、太師督秦涼益江雍梁並豫荊九州秦王馬超輔國,送朕還都,群臣當速迎送,伴駕入朝,以議國事。尋故托辭,俱為不忠。並敕各地軍民相送駕,休有失儀。   後人有詩云:   十萬貔貅殉舊主,三千秦士衛新君。欲憑戈甲掌權柄,豈為虛儀計贅文。   潼關丁得孫得訊,更不敢出。急使飛報吳用。用方至洛陽為宋江發喪,聞訊大怒:「西涼匹夫,這般無義!」急尋朝中百官議曰:「皇上崩殂,太子即位是理之宜也。然必須朝廷公議,百官推戴,然後布露天下,方合禮法。今馬超身為秦王,擅於別郡行立君之事,目無朝廷,此例若開,恐四海之內,人人倣傚,再無治平也!諸君可共謀良策。」眾官無言,半晌,崔州平道:「馬超此舉,雖不合禮法,但聖上崩於陣前,此非常之勢,非拘泥之時。愚意不如使超速奉新君來洛,然後朝中共議,補行大禮,以此弭東西之爭,而解朝野之危。」廖立搖頭道:「諸君休看輕馬超志向。他貴為秦王,又是太子舅父,若依禮送太子回京,待朝廷議立,名祿功勳,更有何短?偏行此無狀之策,麾軍東進,此非爭擁立之功,實欲奪朝政之柄也!彼又一慣戰武夫,昔同曹孟德爭雄關中,所過多殘虐。今若把持朝政,是董卓復生也!今斷不可屈朝廷之尊,長不臣之志。」孟建曰:「如此卻怎生好?」吳用曰:「馬超此舉,便同謀逆。亮雖不才,忝居大司馬之職,焉能由他張狂!便統貔貅迎敵,定奪還太子,嚴懲逆賊!」眾面面相覷。譙周曰:「大司馬,今王師方敗於河北,陛下駕崩,皇位空懸;而大司馬欲以京畿之兵,征戰於內。縱然得勝,亦大損國家元氣。況皇太子尚在秦軍之中,兵火中設有所失,豈不成千古之錯?」吳用曰:「允南卻有何計,可消此禍?」周曰:「莫若遣一舌辯之士,往秦軍營中,說以道統利害,使超自悟其過,奉太子回京。」用曰:「此迂儒之見也!」朝上爭端不休,用見群臣多不聽出兵,卻也不敢專斷。夜來再召朱武、廖立商議。朱武曰:「馬超為人,好勇無謀。以愚見,莫若遣使西去,好言撫慰,順其暢議,偽推監國。超得名必喜。且止眼前紛爭,待新君入朝,自有區處。」用沉吟片刻:「此言卻也有理。然超為人橫暴無常,不可寄望於此。文事武備,自當並舉。」次日再朝,譙周復持安撫之論。用笑曰:「非大夫無能為此重任也!」便遣譙周持節赴超軍中。周走函谷、弘農,至潼關,聞馬超已提兵在關下紮營。便入秦寨,見了馬超,先說出一番君臣禮儀道理,又告朝中已然議定,宋安寧繼位,乃馬超擁立之功;超所加太師、大司馬之銜,並皆不更,天下兵權亦當與之。唯須輕騎護駕,先入洛陽,補行登基典禮云云。超聞言大喜,善待譙周。謂姜維曰:「朝中群臣頗為識趣,如此方快我意!」姜維歎道:「只恐此刻快意,未知能幾時?」超不解,維曰:「吳用何等人也?而今輕言交軍權與公,公信其真心乎?公已於長安擁新君登基,而用欲入洛行禮,則公長安擁立,自是非禮不法,此欲陷公也。且吳用老奸巨猾,慣以心計害人。前番趙王盧俊義亦得朝廷厚待,官加太師,更賜九錫,旋有梁山之變,身死名滅。梁山系趙王鎮守之地,尚有此厄,公若輕身入洛,正不知其果也!」超悚然道:「非伯約,我殆矣。」維曰:「公可少待數日,等洛陽消息如何。一面遣使召吳用來我寨中共議扶立之事。他若敢來,便無惡意。」超從之,留住譙周,使從人往洛陽召吳用來。過數日,洛陽探子回報,吳用自於城外點兵紮營,軍馬數萬。超大怒:「果然心狠手辣,吾幾為豎子所算!」復請譙周來曰:「吾從朝廷諸公之命,速提兵護駕入洛。煩請大夫叫開關門。」周詫曰:「前已說與將軍,護駕入京,兵不得多。」超曰:「吾偏欲率兵五萬入洛,如何?」譙周絮絮叨叨,說出許多道理。超不待他說完,哈哈笑曰:「大夫一番妙論,超實欽佩!今天子已即位,大夫如此才華,當侍天子左右!」便強留譙周在長安。周曰:「洛陽百官,尚待我回使覆命,實不敢耽擱。」馬超笑道:「少待數日,孤將親護陛下回京。大夫那時自可覆命。或得吳大司馬來軍賜教,顧亦當送大夫歸。」便軟禁譙周於軍中,帳篷在宋安寧之側。復行詔令丁得孫開關。得孫哪裡肯從。超怒曰:「汝違聖旨,便是逆賊!」入御帳稟曰:「丁得孫造反,不放車駕入潼關,臣請旨討伐!」宋安寧年只五歲,省得甚事?只看馬雲騄。雲騄道:「丁得孫隨先帝征戰多年,或非亂臣。」超道:「此都是吳用在朝中作祟,陛下、太后請准臣奏便是!」雲騄道:「如此,准大將軍奏。」超喜滋滋出來,謂姜維:「從伯約之計,果然師出有名!」扣關攻打,丁得孫一面堅守,一面飛報洛陽。   吳用聞馬超詔己入長安,冷笑道:「西涼匹夫,亦有詭謀耶?」及聞譙周被超扣下,卻也不惱;謂百官曰:「諸君當知馬超之德,實不可用忠義動之!惟以王師討伐,以維朝廷威嚴!」眾皆無言對。費詩曰:「王師新敗河北,曹魏耽耽窺視,若大司馬引軍西去,設魏人渡河,怎生抵擋?」吳用道:「兵馬聚司州者尚有十數萬眾,憑河天險,使朱武、朱仝主持,魏人豈能飛渡?河北鏖兵,曹魏亦疲。若放馬超不管,此心腹之患也!」遂使朝廷發詔,責馬超脅持皇儲,違抗節度之罪。用自就討逆大都督,同秦明、龔望、單廷珪、魏定國、顧大嫂、時遷六個頭領,引兵五萬,西駐潼關。丁得孫報曰:「秦兵連日攻打,城關已危。」吳用曰:「吾既來此,將軍勿憂。」令出關擂戰。超大喜,又入御帳稟曰:「吳用造反,引軍犯駕,待臣為陛下、太后清之。」便出寨相迎。兩陣排開,馬超銀甲素騎,耀武揚威,立於旗門下高呼:「吳用!孤奉天子詔,護駕回京。前番詔汝入長安面陛,汝既違抗,今又興兵抗拒,此乃謀逆,當誅三族!」用切齒道:「馬超匹夫!先帝待汝至厚,今方龍歸泉下,汝便挾持孤寡,禍亂朝政,真真西涼無信兒也!」超大怒,回顧左右:「誰人替孤拿下吳用!」侯選拍馬而出,對陣龔望抵住。兩個斗無數合,超令韓瓊出馬,顧大嫂提刀相迎。馬超看得不耐,驟馬挺槍親出。吳用左右軍將,皆有懼色。唯霹靂火秦明厲聲喝道:「吾去迎戰馬兒!」手舞狼牙棒,接住馬超。兩邊鏖戰數十合,超大喝一聲,精神倍長。秦明雖是梁山五虎,力道威猛,如何抵得馬超槍法神出鬼沒?漸漸手亂,遂撥馬敗回。馬超叫聲:「休走!」緊緊追來。陣中馬岱、姜維大驅士馬,一齊掩殺。西涼兵鋒甚銳,更兼眾將勇猛,宋兵哪裡抵擋得住?紛紛拋兵遺甲,向後敗退。幸吳用預使單廷珪、魏定國引兵伏在關下,聞鼓而出,殺退秦軍,才保大隊入關。入關後,復與諸將計曰:「馬超一勇之夫,今日得勝,必輕喜無備。吾乘夜偷營,可破秦兵也。」遂令龔望引三千精兵為左,丁得孫引三千精兵為右。自同秦明點五千精兵居中。卻使單廷珪、魏定國各引一軍為後:「我等偷營,若勝則乘勢掩殺,敗則接應。」安排妥當,是夜下關,銜枚而出,分路殺入秦營。   龔望引三千精兵衝入左營,但見燈火通明,只無一人。望知不妙,急欲退時,營中吶喊大作,韓瑛、韓瓊引兵殺出。望不敢擋,大敗而走。丁得孫衝入右營,營中燈火全無,一片漆黑。宋兵尋人砍殺,俱是草人木偶。尚在躊躇,只聽一聲梆子,營中火把驟起,四下亂箭雨似撲來。丁得孫不及招架,身受數十根狼牙,遍體雕翎,倒載下馬,正做了「中箭虎」。部下軍卒無主,又見侯選、程銀前後殺來,衝撞死者太半。吳用與秦明衝到中軍轅門,裡面略無動靜。秦明待要殺入,吳用心頭疑惑,止住秦明,令小校且入哨探。方才進去,只聽號鼓迭發,燈球火把如星流月起,須臾照得明日白晝。寨裡旌旗招揚,刀矛林立,左有姜維,右有馬岱,並立陣前大笑:「吳用腐儒,此等尋常之計,尚於吾面前賣弄耶!還不下馬受縛!」用急令後撤,姜維躍馬挺槍,當先殺來。秦明上前當住,兩個斗無數合,左右兩邊敗卒都到。龔望伏鞍而回,小校更報丁得孫死訊。秦軍四下裹來,宋軍都慌;幸秦明棄了姜維,施展勇猛,殺開血路。宋軍皆往潼關奔走,只望見背後火把如星,殺聲雷動,西涼軍馬遍野追來。一路將到關下,單廷珪、魏定國兩邊殺出,擋住魏軍。門樓上顧大嫂、時遷看見,急開關門。忽見關外火光驟起,無數軍馬殺出。當先大將身長八尺,虎體猿臂,彪腹狼腰,厲聲高叫:「西涼馬超在此!誰敢來戰!」宋軍膽裂,無人戀戰,俱往關中奔走。關門狹窄,眾軍自相踐踏,死傷無數。吳用得眾將保護,倉皇入關;卻待閉門,超已縱馬尾隨而來,銀槍勁舞,宋兵當者皆亡。潰進關的敗卒中,又看多少人舞刀弄槍,亂殺起來。原來姜維算吳用或來劫營,預使馬超引五千精兵伏於關下,擊其後路;更使韓瑤、韓琪引數百軍士作宋軍服色,混入敗兵中取事。城外宋軍多被分割,姜維、馬岱又揮軍到關下,架起雲梯沖車,強襲關牆。內外交困,吳用不能守,遂開東門棄關走。宋兵走不及者,皆投械歸降。西涼軍隨後掩殺十五里,方得勝收兵。潼關內外,血流成河。而關頭旗號,赫然秦馬招揚。   吳用既失潼關,恐為馬超追襲,一路東走,退入弘農。檢點軍卒,損傷近半,又兼折了丁得孫,眾都黯然。用自歎息,安排諸將各自守城,又遣使者急往洛陽,調兵馳援。待諸事完畢,伏於案上小憩。忽見帷帳掀動,進來一人,細看竟是九紋龍史進。用怪道:「兄弟,許多日不見,你如何來了?」史進一言不發,坐到案前。半晌歎道:「軍師哥哥,你心機雖好,卻忒下品了。」用怒道:「我如何下品?」史進道:「昔日劉玄德待我等兄弟,恩重如山。他又是仁義之君,我等兄弟在他手下東征北伐,打下太平江山,教萬民安生,自家也得功名成就,哪裡不好?你偏要搬弄是非,調唆宋江哥哥造反。」吳用笑道:「兄弟忒愚了。九天玄女娘娘發我等入漢,豈是為劉備火中取栗?若都按兄弟這般想,只怕我等已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史進道:「你說劉玄德鳥盡弓藏,為何你尚未待一統,便對自家兄弟頻下黑手?」吳用道:「董平飛揚跋扈,自取死也。盧員外收養關羽之後,又受樊瑞唆使,圖謀不軌,如何怪我手黑?」史進笑道:「吳加亮,人言莫測,天日卻是昭昭。你這般詭辯,究有何益?便說如今潼關前,若得盧員外、林教頭、武行者、魯大師有一二人在,豈容馬超這般耀武揚威?若非你同室操戈,自殘羽翼,梁山兄弟,何至如此淒涼零落!你自詡多謀,實是害梁山之賊。我今且替諸位兄弟懲戒於你!」言迄上前,舉手來打吳用。用慌忙架擋,史進拳已劈面前。用大叫一聲,跌坐在地,卻是南柯一夢。自顧背脊,冷汗粘衣。用略定神,使人送釅茶來,醒了神智。細細思度一回,向空冷笑道:「史大郎,你休嘲我無謀。今番便教你看,吳學究尚未勢孤計窮哩!」   不多日報馬超引軍數萬,殺奔弘農城西十里紮營。察敵大將旗號,留韓瑛守潼關。軍中卻添「益州李忠」一路。用暗喜道:「吾計成矣。」卻得百勝將軍韓滔引五千軍從豫州來援。用遂召諸將曰:「今夜劫寨,必破秦兵。」龔望曰:「前番劫寨,折了半數兵馬。今雖得豫州援兵,猶是敵眾我寡,且新敗之下,士氣不振,如何強出?不如且堅守弘農,挫敵銳氣,待洛陽與諸郡之兵到來,然後合力擊之。」吳用道:「若再待援軍來,弘農早為馬超所得!諸位兄弟,宋江哥哥業未竟而身死,馬超卻欲乘我喪亂,奪我梁山基業,我等豈能坐看此輩恣凶!今夜決戰,非勝則死,諸君與我共戮力!」遂分撥軍馬,各按路數:「只看城頭火號,各自殺入。吾自有調度救應。」眾將將信將疑,接令而去。吳用再喚來鼓上蚤時遷,囑咐如此行事。   馬超用姜維計策,一日之間踏破潼關,甚是得意,請旨撫慰三軍,激勵士氣。惟因潼關中糧草多被宋軍焚燬,故待雍州轉運。止軍數日,李恢所發軍糧五十萬斛送到,又得李忠引益州兵七千前來,更兼詔書到處,關東有數十縣密往表忠,超更喜,提兵殺奔弘農西紮寨,廣具牛酒, 遍饗士眾。又於中軍設宴為賀。眾將皆歡,超自把盞自矜曰:「可笑吳用枉稱多謀,北伐斷送大軍無數,還敢興兵拒我!」程銀道:「姜伯約妙計取潼關,吳用肝膽已裂。今又得李忠將軍精兵七千,我軍勢更增,休說弘農,便入洛陽亦三五日事矣!屆時主公功勳蓋世,我等尚待提攜。」超呵呵大笑:「君等盡我心腹手足,提攜之事,自不消說。」施恩曰:「大王,沿途進軍,卻須將天子御帳好生看護,切莫有失。」馬超道:「天子是我外甥,御帳便在中軍之策,若有警訊,我須臾便到,豈能有失?」眾遂暢飲,二更方散,各回帳安歇。是夜雲黑風緊,星月無暉。將到四更,西涼營寨東、北、南三面,俱見星火流動,殺聲雷鳴。秦軍眾將驚起,各自點兵迎戰,營中令旗翻飛,人馬往來奔突。馬超在宴上多飲了幾盞,本臥帳酣睡,聞訊亦起。自笑曰:「鼠輩猶欲取死乎?」提槍配劍,披掛出帳。那戰馬已備好鞍韉,超翻身上馬,忽覺右股劇痛,大叫一聲,幾乎墮鞍。匆忙間抓住馬鬃,伏在馬上,面如土色,牙齒咬得嘎吱作響,口中只道:「痛殺我也!」左右急扶馬超下來,見右股下鮮血浸潤,沿戰袍往下滴淋。察馬具時,鞍裡藏了一把利刃,出頭三寸,不禁驚呼:「賊人暗刺大王!」馬超片刻間,只覺渾身血如湯沸,髓似針扎,手足顫抖不住。左右扶了回帳,喚軍中醫者來。醫者到時,超已神智模糊。割開右股皮肉,見流出血水盡黑。軍醫愁眉謂左右曰:「此毒甚烈,恐難救助。」左右急報諸將。馬岱先來,看超僵臥胡床,氣息奄奄,垂淚呼喚。超聞他喚,雙目忽睜,喉頭格格響了數聲,一言未吐,氣絕身亡。此自是施恩得了時遷所授密計,暗中於馬超鞍內置淬毒短刃,以助吳用之功。可憐馬孟起名傳三秦,威震九州,竟死於此。有詩歎道:   渭橋六戰驚曹膽,壟上千軍俱感神。玄德養虎終遺患,孟起乘龍難作臣。半壁烽煙割據業,十年郎舅血光親。威風不滅身先喪,長恨羌兒少戒心。   超既死,馬岱抱屍痛哭。忽帳外紛紛大亂,姜維進帳報曰:「賊軍已攻入寨,大王速發兵抵禦!」卻看超已身死,黯然道:「吳用手段好狠。」馬岱切齒道:「吳用賊子,我誓殺汝!」維曰:「大王為賊所算,軍中無主。將軍宜挺身出,召將兵奮戰,以報家國之仇!」岱聞言暴起:「血性男兒,皆隨我殺敵!」提刀出帳。卻看寨中火光四起,原來施恩、李忠部下軍卒做了內應,分頭放入宋軍諸將,故而寨內混戰。此刻馬超死訊,漸漸傳開;西涼軍內外受敵,不禁慌亂。姜維引本部人馬,急往御帳去。卻看一派火光燒著,無數軍兵正圍定御帳,往裡猛攻。御帳守兵死傷大半。維大喝一聲,挺槍殺入,將為首副將刺下馬來。敵軍少亂,並不散去,反聚集對陣。姜維挺槍左衝右突,卻看陣中一將,正是金眼彪施恩。姜維歎道:「不想你隱藏甚深,吾終失計也。」施恩冷笑道:「姜伯約,你我同懷潛伏之計,何必感慨?」維亦冷笑:「如此,便見個高低。」驟馬挺槍,撞入對陣。施恩哪敢同他交鋒,只教左右士卒,竭力抵禦。戰無多時,秦軍後營屯糧草處,火光沖天而起。這一番宋軍氣盛,秦軍膽落;兼之施恩、李忠兩路倒戈,秦軍據營混戰到五更,支持不住,各軍相繼潰敗。侯選撞見秦明,交馬無多,被明一棍掃下馬,復一棍結果性命。程銀與龔旺交鋒,只顧奮力廝殺,不防旺飛槍暗算,刺中咽喉,落馬身亡。西涼兵將四處潰散,死者不計其數;更兼吳用恨潼關之敗,嚴令凡敢頑抗,格殺勿論。甚有前番投降馬超的宋兵,亦死亂軍之中。西涼殘部衝開後軍,俱往西走。至天明,但見弘農城外二十里營盤,青煙裊裊,人馬仆地,缺旌斷軸,如潮後沙灘之殘鱗敗甲。   卻說馬雲騄攜宋安寧,御帳安在馬超中軍之側。因初系私攜兒子奔入西涼,左近服侍的皆秦王府中撥來男女。雲騄本巾幗豪傑,也不計較。近來連日交戰,雲騄略知國事,知兄長同吳用爭權,至兵戈相見,難免憂患。聞超與眾將飲酒祝捷,狂歡大笑,甚是喧嘩。雲騄默歎道:「一般大宋軍馬,誰勝誰敗,都是自家流血,何至如此。」看安寧已入睡,想他現作了皇帝,卻不知進京之路如何,入京之後如何。莫測紛然,心亂如麻。忽聽帳外喊聲大舉,殺聲大作。接著火光騰起,帳幕上人影綽綽,恍如鬼魅。安寧驚醒大哭。雲騄忙喚近侍,半晌一人入道:「太后,大事不好!賊軍乘夜劫寨,帳外許多亂軍殺來,御林軍正自抵禦!」方說畢,外面一箭射來,正中背心,近侍撲地倒了,雙手抓爬一陣,斃於帳內。帳外殺聲漸近。雲騄自提劍出帳看時,果見火把亂搖,無數軍正攻御帳。隱隱看領頭之人厲聲督戰,卻是施恩。雲騄雖不知底細,亦見勢不好,反身回帳,將衣服反穿,頭髮盡用布包裹;一面囑咐安寧:「隨娘走,莫哭。」便掀開御帳一角爬了出去。恰逢姜維引軍同施恩戰,兩邊自顧廝殺,馬雲騄乘機帶了安寧,翻身上馬,朝外飛奔。只見四下刀光與火光齊暉,殺聲並兵聲同震。雲騄也顧不得劫駕保駕,更不辨東南西北,只伏鞍飛奔。須臾出了營寨,背後殺聲漸息;待要住馬探詢,又聽身後蹄聲乍起,回頭看時,數十火把疾馳追來。雲騄大驚,忙又策馬走。所幸座下乃西涼寶馬,極是神駿,無多時把追兵拋開。奔走一程,忽聽耳畔濤聲大作,雲騄方驚惑,待再行百餘步,如雷貫耳,更有水霧陣陣,透空而來。雲騄知是到了黃河岸邊,看河上卻無渡船。正在躊躇,背後火光點點,追兵又近。雲騄甚驚,只得策馬沿河奔馳。不料河堤邊有一凹缺,雲騄奔馬甚快,黑夜裡又看不分明,那馬奔到缺口,前蹄猛墮。雲騄大驚,待要提韁,早已連人帶馬,翻滾下去。瞬間河水拍打上來,雲騄但覺渾身冰涼,一驚之下,耳聽得波濤之聲,雙手抱緊安寧,便不省人事。   朦朧中看一小船駛來。雲騄便呼救,那船夫七尺五六身材,五旬二三年紀,三柳掩口髯,裸了上身,露出雪白一身皮肉。便伸櫓板拉雲騄、安寧上船。也不問何人,也不問何去,自顧搖櫓。雲騄在船頭坐了半晌,看安寧兀自沉睡,心下稍安;欲與船夫答話,卻不知己欲何去。正在躊躇,忽聽船夫曰:「到了。嫂嫂請下船。」雲騄一驚,看此人有幾分眼熟。正自追憶,那人歎道:「南岸弘農之戰,是我大宋男兒之恥;馬超將軍同我丁得孫兄弟,俱死的冤枉。卻不該累了嫂嫂、侄兒。小弟特來相送,嫂嫂保重,就此別過。我乃浪裡白條張順是也。」說罷,翻身跳入水中,那船也立時傾覆。雲騄驚叫一聲,睜眼看來,卻是渾身濕透,坐在一處淺灘上。眼前黃河之水,依舊滔滔不絕。宋安寧猶在懷抱,酣睡未醒。雲騄回憶方才情形,不知是夢是真。便拉了安寧起來,信步走到干處。忽見一道者麻衣草履,信步而來:「嫂嫂安好。」雲騄細看,卻是那入雲龍公孫勝也!雲騄驚道:「國師已辭京多時,如何在此?」公孫勝道:「貧道師從左慈仙師,修身煉氣。今到黃河北岸採藥,忽感神靈,引我來此,不想嫂嫂卻在。草廬在近,請嫂嫂移駕歇息。」雲騄遂同勝行數百步,轉至一崖後,則結草廬在中。公孫勝升起火來,又取乾糧與雲騄、安寧充飢。雲騄少坐,略定精神,忽想起夢中張順所言,問公孫勝曰:「道長神機莫測,可知我兄馬超凶吉?」勝歎道:「吾今晨在河邊觀星相,有殺氣凝雲,聚集彼岸,孤星自西過天穹,墜於弘農之野,孟起將軍當已遭難。」雲騄聞言,淚墜如珠。復問:「誰人所害?」公孫勝搖頭道:「自宋公明哥哥起,大宋良臣名將,逐一遭難,此非天意,實各自利慾熏心,致生同室操戈之禍,任是誰害,皆為自害也。嫂嫂何必多問。」雲騄肝膽俱碎,哭了一回。復指安寧問曰:「當日此兒墜地,道長相他,富貴未可量。今乃連喪父舅,九死一生,莫非此等富貴?」勝曰:「面相主命,而不主運。今天下分崩,黎庶遭難,貧道單知侄兒命相,其時其運,未可知也。今聞嫂嫂被擁為皇太后,侄兒做了皇帝,然洛陽、長安朝廷如何,嫂嫂自知。這般時運,便常人已是不得,猶含凶險萬端。一般之民顛沛流離,乃至橫死鄉野,更與何處究其命耶?」雲騄沉吟片刻,復問:「如今我母子進退維谷,還請道長指點。」公孫勝起身,踱了數步,吟誦道:   「權勢生兵火,功勳惹禍端。名消方自遠,身隱運堪安。」   言迄,大笑三聲,轉出門去。雲騄急追出,卻已不見。看草廬中,乾糧盤纏,粗布衣服俱有。雲騄感公孫勝點化之意,遂朝空禱祝,以謝天恩。   卻說吳用夜來親往城門觀戰,一戰擊潰西涼軍,遂入其駐地。施恩、李忠前來,握吳用手唏噓道:「哥哥,二十載別離,今終得見。惜穆弘、穆春兄弟,又早做了冤鬼。」用曰:「人誰無死?死而留名,勝苟活也!昨夜大敗亂軍,未知皇太子與皇后御駕,可曾救回?」施恩道:「我引軍欲入御帳護駕,方殺退西涼守兵,卻被姜維截住。待維退去,再入御帳時,皇太子、皇后蹤影俱不見矣。只在一旁帳中尋到譙周大人。」吳用色變:「這般無用!」先請譙周來問:「可曾見皇太子與皇后?」周曰:「我被馬超軟禁軍中,也曾見得太子、皇后數次;超擅行偽禮,呼為『皇帝』『皇太后』。昨日白晝,我尚入偽御帳參見一次,夜來只聽得外間廝殺,我便安坐帳中,並不知其下落。」用急傳令全軍:「好生找尋皇太子、皇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從旦到暮,翻檢屍首過萬,卻無馬超,亦無宋安寧、馬雲騄等。吳用焦躁復現。施恩曰:「馬超已死無疑,想是屍首為部將奪走。惟皇后、皇太子不知其生死。」吳用握拳道:「倘復為秦軍劫去,又生後患。」正自躊躇,鼓上蚤時遷大哭而來。用驚問其故,遷泣下道:「我昨夜入後營放火之後,便往御帳。恰見兩軍混戰,一騎卻飛馳出營,往北而去。馬背上一人攜了一個小兒,雖掩了面,隱約似嫂嫂、侄兒身影。我便帶了數十騎緊隨去看。遠遠見那馬往北奔馳,投黃河死了!」吳用頭目一眩,厲聲道:「時遷,你不可胡言!」時遷哭道:「軍師不信,隨我去看便知!」用便教部將整軍回城,自與施恩、李忠、顧大嫂等,隨時遷北去。將近黃河,果見濕地有馬蹄印記,直到黃河邊,沿岸奔馳數里,於一處凹缺消失無蹤,卻有翻倒掙扎之痕。吳用憑眺,見黃河上下白浪滔天,轟鳴若雷,不禁潸然淚下:「宋江哥哥,兄弟無能,連你妻兒都未曾護好。」言罷跪倒在地,朝北叩首。施恩曰:「軍師不必自責。此馬超之罪,逼死皇后、太子。軍師為國體忠謀,宋江哥哥九泉下亦當欣慰。」言迄,亦落淚。獨顧大嫂昔在荊州,同雲騄頗有婦女之交,又甚喜愛安寧,一般悲痛更添幾分。眾人便在河邊憑弔一番,上馬回城。   無三日,又有撲天雕李應、病大蟲薛永引兵一萬,自洛陽來。吳用遂令:「馬超逆賊,挾持太子、皇后,意圖犯闕。為王師討敗,竟謀害太子、皇后,死有餘辜!今其餘黨尚據關西,吾當親討之!」遂大起士馬,向西殺來。馬岱、姜維、韓瑤等率餘部退入潼關,維曰:「不想二穆之外,施恩、李忠亦是吳用黨羽。梁山賊寇之詭詐,實非常人可度!」岱曰:「今當如何?」姜維道:「秦王欲護駕進京,吳用竟以此毒計陷害。朝中奸佞橫行,實非忠臣容身之處。今便請將軍襲秦王之爵,整頓士眾,守關西之地,以待變時,為孟起公復仇。」岱曰:「秦王之爵屬孟起兄,我焉敢自居?」眾將皆道:「此時唯公能振軍伍而凝人心,幸無推辭。且漢中守將宣贊,是吳用之黨。今宜急分兵守渭南之地,以絕其侵凌。」岱從其言,便遣韓瑤引兵去守渭南。兵尚未出,忽聞「漢中大將宣贊引軍出子午谷,得施恩、李忠部將內應,已攻取長安,韓琪將軍戰死!」岱驚。維曰:「長安若失,潼關隔絕,秦州亦不守!今當竭力奪之。」岱云:「伯約有何良策?」維曰:「可留韓瑛、韓瓊二將軍守潼關,維隨將軍引此處兵西進,卻急令劉封引天水之兵東進,兩路夾擊,可破贊兵。」岱從之。於是自引東征之兵萬餘從潼關殺奔長安,劉封引精兵數千從天水殺奔長安。料那宣贊雖號名將,焉能抵擋這般手段?連戰皆敗,立足不住,又棄了長安,退回漢中。岱既定關西,遂就秦王位,追諡馬超為威王,召集餘眾,以抗中原。使韓瑛、韓瓊守潼關,姜維引軍守南山,以防漢中。馬岱自駐長安,接應秦、涼二州。拜楊秋為涼州牧,姜維為秦州牧,岱自兼雍州牧。那吳用大軍殺奔潼關下,連日扣關,韓瑛、韓瓊守把嚴密,俱不能入。用怒,欲續發大軍,水陸並進。李應勸道:「潼關乃咽喉之地,未能輕取。且我軍縱破潼關,馬岱、姜維無非棄雍州之地,遠遁西涼,猶不能根除也。今天下無主,已歷數月。曹魏虎據河北,無日不思復仇。大司馬久頓兵關前,空虛京洛,設有變故,悔之晚矣。當速回師洛陽,立君正位,方是正計。」用然其言,便留李應、龔旺守潼關,自同秦明諸將,班師回洛。此一番,吳用雖殺退西涼軍,然大宋士卒,傷者以萬計。更兼馬超前番挾天子之名以號征伐,關東州郡震動,人心浮躁。吳用於弘農城外秦軍寨中,抄得關東郡縣官員與馬超往來表忠書信數百封。用欲盡數殺之,李應諫道:「加亮熟讀史書,當知昔曹操勝於官渡,得部下與袁紹往來書信,操盡焚不究。加亮何不以此收人心?」用歎曰:「操勝於官渡,則袁衰曹盛,已成定局,他故能略示寬宏。今國勢危急,若不以重典治之,恐不能安。」應曰:「書信有二百餘人,豈能盡殺?且馬超挾天子之名來,眾官輸誠,亦非無理。」用歎曰:「如此,便赦之不問。然恐日後天下亂者,必為此也。」有詩道:   讀史何須常效顰?一番衰敗一番興。須臾未免烽煙起,平野孤樓帶血腥。   吳用回洛,與群臣商議:「今上駕崩,皇太子宋安寧又為馬賊裹挾所害。然國家不可無主。現有皇上胞弟宋清之子宋安平,封魯陽侯,年方十歲,知書有度,禮賢德人,規矩肅然。可即天子位,應天順人,以慰天下之望。」群臣商議半日,別無他策,遂決其意。乃於八月初六,宋安平即皇帝位。追諡宋江為桓帝,馬雲騄為桓景皇后。天子之父宋清追諡恭王,母謚恭靖王后。又謚前皇太子宋安寧為哀王。改保義五年為爰平元年,大赦天下。遂以吳用為丞相,崔州平為太尉,孟建為司徒,石韜為司空,費詩為御史大夫,譙周為尚書僕射,秦明為大將軍,其餘文武,各有升賞。惟褫西涼馬氏王爵。九月,葬宋江於新陵。江之身軀,本在銅雀台炸得四分五裂,殘肢碎肉,難辨其形;遂使巧匠用檀香木雕刻為軀,納殘肉其中,入柩安葬。並馬雲騄、宋安寧,則以純木雕像著冠服葬之。忽有交州士燮、柴進,遣使北上,以藩屬之禮吊之。眾好漢原本圍靈哭祭,感兄弟四散,更其悲痛。吊至第三日,眾人多散,吳用亦自歸丞相府處理軍政。宋江靈前,唯劉唐、時遷兩個守之。二人正垂泣,忽覺身畔多了數人。抬頭看時,則魯智深、武松立於靈前,各向空泣禱。唐、遷又驚又喜,待要上前招呼,魯智深喝聲:「咄!休來,洒家與武二郎聞宋公明死,畢竟手足一場,特來弔祭。兄弟若嚷,引出吳加亮來,大家面目須不好看!」劉唐、時遷只得住了。武松、魯智深默禱片刻,各自朝天大哭三聲,轉身而去。劉唐、時遷欲待留,竟無片語堪說。有詩歎道:   朝野未消手足情,悲哉一夕冷如冰。今朝弔祭成長別,恨殺天機造劫爭。   回說魏主曹睿召群臣計議曰:「宋賊竊據中原,前番犯境,使先帝殉於社稷。今朕欲乘其疲敝,起兵討伐,以報國仇,眾卿以為如何?」中書令蔣濟出班奏曰:「陛下欲伐宋,當在宋江新死,馬超、吳用相攻之時。今超已殞命,吳用扶新君即位,彼政已安,再行南進,不免以弱敵強。且前宋賊北犯,河北軍民多損,現元氣未復,若即出兵,恐累民生。」大將軍曹真曰:「非也,宋賊犯我河北,損兵折將,又兼馬超起於西涼,鏖戰潼關、弘農,旬日之間,殺傷數萬,此天敗賊。不乘此良機渡河攻之,更待何時?」睿猶沉吟,驃騎大將軍司馬懿亦進言曰:「今天下州郡,偽宋據者過半。若任其休養生息,無須十年,則捲土重來,河北又將浩劫。故臣意莫若起兵伐之。我軍雖累戰疲敝,挾河北戰勝之勢,眾意正旺,鹹欲殺敵而報陛下;彼兵雖多,屢敗喪膽,更經馬超之亂,軍心不定。以順討逆,猶仗萬仞之淵而下衝枯枝敗葉之築,何患不勝?陛下勿疑!」曹睿聞言大喜,便拜曹真為征南大都督,司馬懿副之,調集傾國軍馬;更將宮中金珠與內孥盡發,以犒軍士,預備南征。正是:漳水無情埋兩主,黃河有浪復聽兵!不知曹魏伐宋,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八回: 小李廣力守青州府,霹靂火死戰洛陽城     第一百卅八回: 小李廣力守青州府,霹靂火死戰洛陽城   且說魏主曹睿決議南征,以曹真、司馬懿為正副督,並使車騎大將軍秦朗督後方糧草、兵源,以備接應。有建威將軍賈逵奏曰:「孫子雲,上兵伐謀,次伐交。今偽宋地廣兵足,單以我國伐之不易。見有西涼馬超為吳用攻殺,其弟馬岱現守關中;又有交州士燮、柴進據嶺南,亦曾遭吳用之伐。可遣使籠絡二家,令宋腹背受敵。」睿喜,便遣辛毗使長安,劉放使交州。毗至長安見馬岱曰:「吳用興師犯境,害我先帝,敝國無日不思復仇。令兄馬孟起亦為彼害。兩家同仇,何不聯兵伐宋,魏攻其東,秦攻其東,則洛陽、許昌可舉手而定。二分天下,不亦樂乎?」岱使毗在館驛歇息,卻召姜維、徐庶、楊秋等議曰:「曹魏遣使欲聯兵伐宋,然曹操曾害我叔父全家,亦是血仇。且我西涼又奉宋正朔,諸君以為如何?」徐庶道:「兩家皆血仇,然以我之力,焉能同刺二虎?故義有大小,利分緩急。今孟起公新薨,關西未定,不可擅動兵。莫若詐許之,待宋魏兩家戰火復起,再見機而作:魏勝則攻宋,取漢中、益州;宋勝則取魏,越河奪并州,轉略幽州。如此方有周旋之機,更收汴莊之利。」岱喜而從,便厚待辛毗,使回鄴應合盟伐宋之事。劉放至交州,亦言魏主意,欲同士燮同滅大宋,隔江劃界。柴進聞之,與馬麟、焦挺曰:「我等梁山兄弟,昔有手足之誼。雖是天威難近,各分二國,豈忍乘人之危,連曹魏之兵,伐自家手足?」挺、麟各唏噓。柴進遂謂士燮曰:「嶺南地方偏狹,士眾自保有餘,進取不足。且大王曾受宋皇公明之封,有君臣之義。後雖決裂,兵戈不起,未嘗交惡。今若乘宋新喪而北伐,於理有虧,倘激怒大宋,以傾國之兵南進,恐交州覆亡,翹足可待也。且曹睿乃英明之主,麾下名將謀臣極多。若宋為彼並,嶺南必無存。莫若詐許其盟,而暗將消息通告洛陽。待魏宋要緊時,卻以援宋為要,索江南土地。如此嶺南無兵火之虞,而可收開疆之利。」士燮曰:「若宋反勝魏,嶺南不亦為其所並乎?」柴進歎道:「昔宋公明在時,猶南不能保交州,北不能吞曹魏。今公明崩,幼侄即位,吳加亮盡持朝政,雖壯心齊天,欲一統四海,難矣!且宋與嶺南較,實是懸殊。若宋真有勝魏之機,縱我嶺南助魏,亦無奈何,反惹速禍。若其不能勝魏,則吾助魏伐宋,是自去藩籬,抱薪救火也。故莫若以言交好,再尋機而行。」士燮然之,遂重待劉放,亦使回鄴相報。暗中卻遣使將曹魏欲伐宋之事告知洛陽。   曹睿聞兩處回報,大喜,便催曹真、司馬懿進兵。懿曰:「馬岱、士燮兩處雖皆許盟,未可盡信。南征之戰,仍須己力。自冀伐宋,取兗州、司州最近,然宋軍大部,亦在司州。若渡河與戰,勝敗難料。莫若以一軍大張旗鼓臨孟津,作渡河攻伐狀,卻別遣一路軍襲取青州,斷宋軍右臂。如是令彼首尾不能相顧,可使中原動搖。」張郃曰:「軍往青州,則西線空虛。若宋軍復渡河犯境,如何抵擋?」懿曰:「攻青州之軍系奇兵,惟重出敵意表,在精不在多。沿河可屯正兵,牽制敵勢。敵若傾力東援,則我正軍可乘勢渡河,直取洛陽。如此奇正相生,宋賊縱有機謀,無能為也。」真曰:「仲達此計大善。吾分馬步軍各一萬與仲達,便為東路奇兵,何如?」司馬懿曰:「東路須深入敵後連戰,乞多遣良將。」真曰:「吾使張遼、樂進、夏侯霸、戴陵諸將助仲達。」懿曰:「尚有數將望調軍中。一為臧宣高,久鎮青州,此番南進,最是得力。一為鄧士載,地理嫻熟,深入為戰,其用非淺。」真笑曰:「仲達真欲壑難平。汝有子元、子尚,通曉兵書,何須復求別將?」懿答曰:「克敵報國之計,未敢輕也。」真許之。遂各引軍分左右而出。   再說吳用自立宋安寧為君,一應軍政大權,悉數把握,比宋江在位時更勝許多。忽得交州士燮、柴進密函,說魏有征伐之意。用與廖立、朱武商議。廖立曰:「嶺南前番既絕王命,今送此書,莫非欲引我調兵北防黃河,自家卻乘虛起兵伐我?」朱武道:「年來我軍北挫於魏,西戰於秦,而交州並無一兵一卒越境。今新君已立,柴大官人前既遣人弔喪,斷無反興兵來犯之理。必是念舊義而告真情。北伐、西征兩役,官兵損折頗大,魏人渡河,殊非小可,當好生防備。」吳用沉吟多時,曰:「防人之心,不可盡無。設若魏秦連交州三路入寇,卻須怕江南空虛。公淵本是湘州牧,今吾奏明天子,加拜為鎮南大都督。可引湘兵八千回鎮,南御之事,君與鄧飛將軍協力,幸無疏漏。」過不十日,果報河北魏軍自河內至黎陽,皆有軍馬調動。朱武曰:「交州所告之情,自是屬實。可急佈置河防。」吳用曰:「黃河千里,處處可渡,若分兵守禦,是自散其力。不如待他來。吾京畿之兵,何止十萬,魏人敢渡,叫他片甲不回!」朱武曰:「若魏人不從河內、黎陽渡,而攻青州,或從海路攻交州,或聯接馬岱出潼關,何以當之?」吳用笑曰:「彼兵本不如我,軍分則勢弱。倘以主力東進,則西線兵寡,我可反攻彼境。倘只以偏師渡河,則花榮、楊志諸將自足當之。今但增兗州之兵,接應兩頭,勢足無慮也。」便令解寶、顧大嫂引軍一萬入兗州,與雷橫協防,接應東西。用自率京畿之兵十餘萬,又使張橫整頓水師戰船,並誡各處守牧,整頓軍馬,只備大戰。   且說小李廣花榮駐節青州臨淄,得吳用文告,不敢怠慢,便調徐州彭□軍馬北上匯合,又與萊州楊志、兗州雷橫各通聲訊,務要嚴防。至十月中,忽聞一支魏軍不知多少,渡了黃河,殺奔濟南而去。榮一面飛書傳雷橫、楊志兩路來援,自同彭□引軍三萬,前往迎敵,與魏軍會於土鼓。司馬懿當先出陣,揚鞭大笑:「花榮,汝主宋江已作鄴城之鬼,今吳用把持朝政,將欲篡位,將軍何必為他徇死?」花榮冷笑道:「司馬賊,要戰便戰,何必胡言?」魏陣裡樂進飛馬而出:「既要戰,且同吾戰!」花榮亦策馬出,兩個刀槍並舉,斗有三十餘合,未見高下。魏陣中夏侯霸、戴陵並馬齊出夾擊。彭□見魏軍戰將甚多,便令擂鼓大進。司馬懿亦麾軍湧出,兩軍廝殺,宋軍人多,漸取上風;然魏軍鐵騎縱橫,甚是犀利。戰到日落,各自收兵。花榮自回寨與彭□商議:「待楊志、雷橫兩軍到,必破司馬懿。」忽有探馬飛報:「一支魏軍竟朝臨淄去了!」花榮大驚:「臨淄非但是州治,更為糧草軍械囤積之所。彼處若失,青州不保!」便謂彭□:「我若全軍回援,恐為敵乘機掩殺。你可引一半軍屯守此處,牽制司馬懿。吾自引軍回援臨淄。」□曰:「謹尊哥哥軍令。」花榮便連夜拔寨東行。出營三十里,道路兩側火光忽起,左邊張遼引軍殺出,右邊臧霸引軍殺出,宋軍前隊大亂,自相踐踏;花榮急率中軍精銳上前抵禦,後面吶喊又作,司馬懿、樂進、鄧艾引精兵抄小路尾隨殺到。三面夾擊,宋軍雖眾,軍心已慌,如何抵擋?花榮仗手中槍囊中箭衝開血路,麾下士卒被圍,降者極多。榮奔走一程,忽見南面火光無數,又有一軍殺來。左右盡喪膽。榮厲聲道:「軍人死疆場,有何懼哉!」約束士卒,自摘弓提槍,親自去看。卻是青面獸引軍從萊州來援。花榮大喜,便麾下敗兵,亦多欣慰。遂合兵一處,回救臨淄。平明到臨淄城下,並無一個魏兵。急喚斥候來問,回曰:「黃昏時旌旗頗盛,夜來火光繞城兩匝。五更以後,漸漸熄滅,卻未攻城。」花榮甚惱,與楊志且入城歇兵。軍士送酒肉來。榮舉盞,方欲飲,忽叫聲:「不好!」楊志問曰:「如何不好?」榮曰:「司馬懿詭計多端,佯攻臨淄,誘我回援。他大軍必去攻彭□兄弟!若彭□兄弟有失,我等又折一臂也!」楊志道:「我速與哥哥去救!」花榮曰:「你可守臨淄,我自去救。惟我部下軍奔波廝殺竟夜,借你士卒用。」楊志道:「都是朝廷軍馬,何言你我。我去便是。」花榮囑曰:「司馬詭詐,多加小心。你若救得彭□,便同入濟南鎮守。」楊志允諾,提兵西去。將到土鼓,果報彭□正被魏軍圍攻。志督軍速進,未至寨前,魏軍自退。楊志便與彭□同入濟南鎮守。   司馬懿見楊志、彭□入濟南,便令夏侯霸、戴陵引步卒五千,於城外修築塹壕壁壘,作圍城之勢。霸異曰:「兵法雲十圍倍分,城中賊兵度約二萬,我軍亦只二萬,屯於圍下,若他處賊軍來,內外襲我,如何當之?」司馬懿笑曰:「仲權,賊連為我敗,心膽俱裂,必不敢以一敵一。他守城中,我軍遠來,糧食不繼,非持久之計。今先築城圍,敵恐我合圍,必或讓城走,或起兵來救。如是我可乘隙擊之。」霸與眾將皆拜服。遂引軍士,督民夫,掘塹築壁。城中楊志、彭□幾番出戰,俱被司馬懿殺敗。只得速告花榮求援。榮聞,遣人同兗州雷橫商議,約以十月二十六日,各引軍馬至濟南城外,裡應外合,以破司馬懿。合戰之事,並告楊志。   十月二十六日,月黑風急,花榮引五千精兵,潛至濟南之東。雷橫亦遣解寶、顧大嫂引一萬軍,潛至濟南之西。聽刁斗三更,城頭火號三柱,南門大開,楊志親引軍馬殺出。魏軍早有防備,寨子內側壁上火把齊明,令旗翻飛,步卒臨壁射箭,馬軍飛馳衝突,與城中軍戰個不休。花榮、解寶兩軍,各自按捺不動。使人秘偵魏營,多在抵禦出城宋軍。花榮看兩軍鏖戰有小半時辰,方令發號。部下軍士便升烽火四柱。須臾,數里之外,解寶亦升烽火五柱,兩軍齊聲鼓噪,從外側殺入魏營。所當少數魏軍,盡丟盔棄甲而逃。無一刻衝入轅門,魏軍營帳中士卒皆亂,紛紛往兩邊走。花榮與解寶、顧大嫂會師,大喜。聽前方殺聲,內壁魏軍尚與楊志大戰,遂將槍一擺:「解寶兄弟請留寨外斷後,余皆隨我攻其後隊,與楊制軍夾擊魏賊!」宋兵舞刀弄槍,大步踏入,忽然前面一陣慘叫,皆跌落陷阱中。那壕溝寬二丈,深一丈,底下插滿竹鏢,墜者手足洞穿,血肉模糊。花榮聽得前面慘叫,急令且住,後軍都在衝鋒,一時哪裡禁得住?又看隔了壕溝,十丈開外卻有一牆,聽得一聲梆子,牆後面一排魏軍出來,強弓勁弩,亂箭齊發,壕溝前的宋軍又倒一排。前隊宋軍發聲喊,紛紛倒退,後隊尚在前擁,自相踐踏,一時大亂。正擁擠不止,卻看寨中又是一柱煙火,直衝雲霄。接著鑾鈴群響,馬蹄翻騰,張遼、樂進、臧霸引數千鐵騎抄出營寨,卻往宋軍之後裹來。騎分三隊,如霆似電,轉眼便將宋軍後隊殺得四下潰散。臧霸引一隊騎朝外衝殺,張遼、樂進縱兵如鐵臂兩道,向內旋掃,刀矛齊下,馬蹄踐踏,將進寨的萬餘宋兵,都往裡驅趕。後隊宋兵哪擋得這般猛虎,自顧敗退。兵士雖多,相互擁擠,更難相鬥。魏軍劈頭亂砍,但見血花飛濺,人屍倒臥。花榮、顧大嫂俱被裹在軍中,左右士卒擠得刀槍難舞,渾身解數施展不得。榮急令顧大嫂引後隊擋住張遼、樂進,自趕到壕前,令士卒搬木板土石,拖人馬屍首填壕而過。對面壁後魏軍箭飛不止,宋軍用盾牌擋住,前仆後繼,好容易填平數段,榮用槍一指,宋軍如潮決口,向魏軍所據之壁蜂擁而去。誰知衝出三四丈,前面喀喇喇連聲,赫然又是兩丈寬一道壕溝立於眼前,溝裡竹鏢林立如故。宋軍此番沖得更急,前隊士卒紛紛翻觔斗墜落,慘嚷之聲,不絕於耳。花榮見前夾兩道壕溝,後有堅壁利箭,知事不諧,只得令中軍沿壕溝奔走尋路。宋軍隊列盡橫於壘前,魏軍弓弩齊射,中箭落壕死者不計其數。方奔出百餘丈,前面士兵又連連陷落,看時,兩道短壕橫於前,與壁前長壕正交,把宋軍出路盡皆截斷。宋軍俱膽落心驚。花榮回顧左右,啞然道:「今入死地,休望偷生。眾弟兄隨我奮力殺開血路,方能回得臨淄。」便使眾軍盾連盾,刀並刀,結成堅陣。一隊守在壕邊,余皆各成小隊,朝南緩緩推進。圈中宋兵甚多,南面的為魏騎所迫,多胡亂奔走。有衝突後陣者,榮盡斥斬之。看顧大嫂在前,切齒散發,揮刀奮戰。榮急令諸兵陣俱上,接了顧大嫂下來,問曰:「大嫂可曾受傷?」顧大嫂笑道:「幾處小傷,不曾礙事。花知寨,我等須得奮力衝出,莫叫魏賊悶死在寨裡。」榮點頭,便驅動眾兵,結陣突圍。宋兵知困於此處,不出即死,遂齊聲吶喊,並肩外突。眾魏騎如怒海揚波,輪番撲進,每衝至宋軍陣前,則激起金聲殺號,須臾必將宋軍一列擊破;而宋軍每破一列,則續進一列,抵死奮戰,魏軍死人死馬亦堆積陣前。花榮持弓在手,尋隙撥纖,箭不虛發,連射殺魏軍目二十餘名,退七次衝鋒。宋軍一路遺屍,竟得步步向外推進。   將到寨門,忽然呼哨一聲,魏騎皆退。宋軍前隊齊進,不料頭上嘎拉拉巨響,魏寨兩邊十丈高箭樓轟然崩塌,封住轅門,宋軍進退路絕。接著三面寨牆上兜鏤擾動,多少魏兵出來,強弩千張,鐵矛狼牙,俱對著中間宋兵。只待萬弩齊發,任你數萬軍馬,也盡做了刺蝟。宋軍皆栗,花榮、顧大嫂雖瞠目怒看,亦無法可施。正自計議,轅門外魏騎往兩邊一分,一人策馬出,如何模樣?虎面龍目,鷹視狼顧,正是魏征南副都督,驃騎大將軍司馬懿也。司馬懿看圍中宋兵,與張遼、樂進低語數聲。張遼便厲聲喝道:「宋軍將士聽好,汝等四面被圍,亂箭一發,俱作齏粉!然宋江、吳用卑劣酷虐,罪不當及軍民。司馬都督不忍汝等慘死,投兵歸降,即可不殺!休再遲疑!」魏軍鐵騎齊聲吶喊:「投兵歸降,即可不殺!」聲震中夜。宋兵面面相覷,片刻,有一人放下長槍。遂聽隊中零零落落,四處釋兵之聲。花榮、顧大嫂對看,目中皆欲噴火。顧大嫂忽怒吼一聲:「司馬賊,我與你拚個死活!」縱馬提刀猛衝過去,到轅門前猛提韁繩,她所乘戰馬甚健,竟越箭樓之墟,單騎到魏陣之前,揚刀便砍司馬懿。懿冷笑一聲,轉身回陣中,早有樂進上前,抵住顧大嫂。兩個便在火光下廝殺。顧大嫂雖驍勇,畢竟一介女流,更兼連番突陣,有傷在身,戰無多時,被進一刀斬於馬下。魏軍歡呼,宋軍悚然。花榮嚼唇出血,亦縱馬上前,到轅門將韁繩一提,那馬騰空躍起。花榮身在半空,右手已扣住三支雕翎,閃電也似認扣打弦,三箭如流星趕月,直射樂進而去。進看箭來,急往右避,不料花榮此乃平生絕學,名曰「霹靂閃」,三箭頭尾相切,齊頭而來。任你樂文謙往何處躲閃,終被一支射正,翻身落馬。張遼大怒喝曰:「放箭!」花榮戰馬四蹄方落地,左手握弓,右手取箭,閃電般又是三箭,朝張遼射去。遼見他勢急,將韁一提,跨下戰馬人立起來,三支箭皆射在馬上。魏軍百數十支利箭,亦往花榮而去。霎那間,張遼座馬哀鳴倒地,花榮身中百箭,連人帶馬,死在轅門之前。張遼離鞍起身,看樂進被花榮一箭射透咽喉,已然氣絕。有詩歎道:   奕奕花知寨,不虧李廣名。揚鞭驅駿馬,搭箭射天星。被甲屢臨陣,觀書善用兵。雷生身殞處,遍體帶雕翎。   樂進、花榮雙雙斃命,兩邊眾軍,俱看呆了。忽聽宋軍裡一聲怒喝:「眾弟兄,都隨花將軍,與魏軍拚個死活!」宋軍齊聲吶喊,舞起刀槍,強衝轅門。張遼切齒笑道:「自取死耳!」便令放箭。小校鳴鼓為號,四面弦響不絕,雕翎狼牙,蔽空而落。圍中宋軍擁擠一團,以盾牌刀槍抵擋,怎奈四面飛箭,如何護住?但聽慘嚷不絕,圍中宋軍成片倒地。便有攀援寨牆,上頭魏兵一刀砍去頭顱,一槍捅穿心腹;從轅門衝出的,又遭魏軍鐵騎往來砍殺,可憐切菜割草,順倒無數。無多時,寨中屍首重疊,血流汩汩,萬餘宋軍,非死即傷。司馬懿看聚殲了宋軍,便令張遼先助臧霸掃蕩寨外解寶之軍。解寶原已被臧霸縱騎衝殺,連連敗退;再添張遼,哪裡能敵?卻看魏軍把花榮、顧大嫂兩顆首級,拋到軍前。宋兵嘩然。解寶悲憤之下,挺鋼叉上前死拼。臧霸橫槍截住,兩個馬步相交,斗無數合,張遼早率鐵騎團團裹上。解寶雙目瞪得血珠也似,狂呼大叫,臧霸雖勇,一時勝他不得。然寶部下宋兵,卻被魏騎迴旋修削,潰不成軍。更兼步騎勢殊,便走也走不脫。恰在這時,西邊殺聲大震,魏騎兩邊散開。一彪軍撞入,當先大將八尺外身材,面有青記,腮露赤須,手中渾鐵鋼點槍,恰是青面獸楊志。原來楊志統率城中之軍,攻魏營寨向城之壘;雖是人多勢眾,司馬師、司馬昭憑壁堅守,一時衝突不過。後聞魏軍外寨殺聲大作,知花榮軍已來,自己偏生被困在此,不能接應。遂使彭□仍攻內寨,自引三千精兵,繞到城西,越塹而過,然後環轉殺回,恰好救瞭解寶。寶見楊志,含淚道:「楊制軍,我姐姐與花知寨,都被賊人害了!」楊志亦不禁心驚。看魏軍集結隊伍,又待圍上,解寶鬚髮噴張,欲復陷陣死戰。楊志忙勸曰:「兄弟,死戰無益。且隨哥哥回守濟南,再圖報仇。」寶含淚從之。於是二將並轡衝陣。魏軍雖有乘勝之勢,然以少圍眾,兵力轉戰疲憊;故被楊志、解寶沖圍回城。是役臨淄、兗州來之一萬五千宋軍折其大半,更斬衛將軍花榮,司馬懿聲威大震,山東驚怖。楊志、解寶、彭□半月之內,出城與懿三戰,又迭敗績。遂只是坐守城中,一面向洛陽連連告急。   懿慮己軍不多,圍城諸戰雖得數千降兵,多傷殘難用。臧霸請命曰:「膠萊之地,是吾久鎮。願借三千精兵,取膠萊三十八城獻與都督。」懿曰:「計膠萊各城守軍,當不下萬,宣高不可輕敵。」霸笑曰:「兵無良將,則如群羊遇虎。聞膠萊之地本楊志鎮守,今志被都督困在濟南,累敗膽落,烏合之兵便五萬無用,安論萬人!」懿嘉之,與兵三千使去。霸自去後三十餘日,遣使回報,雲膠萊已平。司馬懿大喜:「不想宣高才略如此!」居十日,臧霸引軍還。懿接曰:「膠萊之地,東西五百餘里,便行軍一程,亦須十日。而將軍一月定之,用何良策?」霸曰:「吾軍方進都昌,有遼東周伯順引水軍二千,戰船百隻,沿海來助戰。克定交州,實用他謀劃也。」懿便請周循入見,問曰:「吾為略邊勢,使二犬子引兵攻臨淄,半月不下。伯順以何策,能一月定膠、萊全境?」循答曰:「偽宋前封趙王盧俊義,久鎮山東,頗得民望。而其起變於梁山泊,暴死獄中,聞部屬多有怨吳用者。故吾廣招盧俊義舊部,以宣魏主仁義;臧將軍每至一城,輒遍請父老,言宋廷不仁,吳用陰毒,並為盧俊義發喪。故所臨城池,多望風而降,至有傳檄順者。萊膠之地近海,攻防之間,水師甚重。而宋江前番北犯冀州,將所有水師戰船皆調至張橫部下,巡防大河,至今滯留。故我所率遼東水師沿岸周遊,亦如反掌。」臧霸曰:「一月定膠萊三十餘城,兵不血刃,更收編降卒,取其精銳敢戰者二千名隨軍,余令鎮守各處。特來覆命。」懿贊曰:「宣高,伯順,攻心之計,不戰屈人之兵,甚合孫子之道,勝吾多矣!」循曰:「公以少圍眾,斬虜數萬,得偽衛將軍花榮首,此戰功赫赫,何須自謙?倘能用山東民心,更可收事半之功。未知近來青州戰況如何?」懿曰:「尚未見賊大舉東援。然今宣高、伯順既定萊膠,吾恐吳用親來不遠矣。」遂傳檄山東諸城曰:   「宋起於草莽,以武力據中原,而君臣不仁,禍亂百姓。故魏安東將軍盧俊義,久鎮山東,武略拔萃,深得眾心。偽宋利其能,封趙王之爵,以為籠絡。後見俊義功高,遂生虎狼之心,殘害水泊之中。歎蓋世名將,為賊所惑,歧途遙遙,嗚呼當初。今宋帝身敗,權相吳用,性狹意毒,屠戮忠良,殘虐民生。大魏征南副都督司馬懿,率雄兵七萬,揮戈青、萊,以討奸賊。故齊魯之民,當念盧公舊德,持戟守土,報於仇隙。大魏王師到處,軍民順者,概計功勳。幸勿自誤!」   懿更親往盧俊義墓前,慇勤致祭。並約束軍士,嚴禁擾民。豪傑投軍者,盡許高位。山東之民久亂,人心頗厭宋,聞懿如此,多有向者。於是魏軍所到,諸縣鎮降者數十處。青州亦漸變色。有詩歎道:   山河萬里一心容,若谷虛懷蘊烈風。堪惜趙王盧俊義,死為曹魏作先鋒。   再說吳用在司州調兵遣將,只待曹軍越河來犯,便迎頭痛擊。誰知河內雖紮下曹真大寨,輕騎出沒河上,並不曾有大舉南下;青州卻連聞警訊。朱武以青州地遠,或當分兵東移,以備萬一。用曰:「時遷兄弟查得,曹魏大軍盡在河內、黎陽間,青州偏師,花榮、楊志自足拒之。若分兵往援,反弱京畿之防。」誰知過得半月,兗州雷橫飛書噩耗,竟是花榮、顧大嫂戰死。洛陽眾好漢,盡皆痛哭。秦明勃然大怒曰:「軍師,與俺五萬軍馬,殺奔山東,為花榮兄弟報仇!」陶宗旺、劉唐、扈三娘、朱仝、龔旺等七口八舌,皆求出戰。吳用止眾人曰:「青州雖敗,未動搖根本。若便分兵往東,是為敵調度,正中彼算。我卻偏反其道而行。彼東路攻青州,我便從西路攻河內。」遂令朱仝、李立引兵一萬往青州助戰,叮囑曰:「司馬懿用兵非比小可,此去務謹慎。倘有危急,即刻報洛陽,我再發兵接應。」用親提大軍,渡河攻魏。使李應、杜興、陶宗旺引兵三萬為右翼,從卷縣渡河攻吳德;自與秦明、單廷珪、魏定國引軍五萬為左翼,從孟津渡河攻溫縣。兩路齊頭並進,欲將曹真大營合圍而殲。曹真使郭淮、孫禮屯兵武德御李應,張郃、諸葛誕屯兵溫縣御吳用,自同文聘等諸將屯兵河內接應東西,諸營深掘塹,高築壘,更設甬道護糧。吳用引連番攻溫縣,皆被張郃拒住;分兵抄襲甬道,又皆被曹真接應兵戰退。若論吳用兵略,原不下曹真。奈北伐之役,慣戰精兵折其大半,餘者多不堪獨戰,故被魏軍連環固守,竟奈何不得。   轉眼臘月,天寒刺骨,黃河幾封流。吳用正憂慮,忽兗州雷橫又有報來,雲朱仝、李立之兵東援,與司馬懿大戰數番,皆不得手。魏將臧霸轉略萊州,一月皆定。又雲司馬懿在青州廣祭盧俊義,傳檄聲朝廷權貴跋扈、忠良遭陷之罪,青州各縣大動搖,多有降者。吳用看罷,拍案歎曰:「江山萬里,竟無一可恃之人!」遂令兩路宋軍退回河南,召眾人商議道:「我始以東路魏軍兵不足三萬,未為大慮。孰料山東勢甚急。司馬懿老奸巨猾,算別將皆非對手,惟我自去。然曹真大軍猶在河內,我此一去,恐彼渡河犯畿。故留秦明統管司州軍事,李應副之,朱武參謀軍機。我此去山東,多則二月,少則一月,必能得勝歸來。君等慎守,保司州六十日不失,便是大功。」明、應、武等允諾。吳用遂入朝奏宋安平曰:「魏軍犯我青州,臣引軍往平,特來辭陛。」安平曰:「青州之亂,前已調兵往,丞相何必自去?丞相去了,京畿何人守把?」吳用曰:「有秦大將軍、李將軍、朱軍師協守。陛下勿憂,臣去月餘則回。」遂與劉唐、單廷珪、魏定國、扈三娘、施恩、薛永、時遷等引兵五萬東下。   早有哨馬報知河內,曹真聚眾議曰:「賊分軍東去,司馬仲達在青州當有苦戰。我等急渡河攻敵,以分其勢。」賈逵曰:「未知敵軍東去真假,倘為誘兵之計,我軍渡河,恐反遭敵圍。」真曰:「仲達以二萬步騎連戰克捷,斬獲萬計,復城數十。我等擁傾國大軍,而坐觀河上,看人立功,不亦慚乎?若慮中計而裹足,欲任司馬仲達獨力破賊耶!」遂令全軍整備,從孟津渡河。滿寵獻計曰:「何不佯攻兗州,以搗敵空虛?」真大喜,便令寵引數千羸兵民夫,盛布旌旗,作向黎陽移兵狀。河內一線,廣立營寨,虛排旌旗。卻將軍馬秘密調集,只備南進。果然秦明得報,便與李應、朱武議曰:「魏軍欲攻濮陽,待俺引軍前往,殺得他片甲不留!」李應曰:「兵法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雖探得魏軍密移兵向東,未知虛實,不可擅動。只令雷橫兄弟分兵嚴守城池,若彼圍城,再往救援,如何?」秦明道:「處處待敵而動,則處處受制於敵。若彼不圍鄴城,卻轉戈東向,擄掠兗州,攻吳加亮後路,我等再從洛陽發兵,如何可制?吾意已決,便引兵東去,逆敵於黃河之南!」李應曰:「將軍必欲去,留一半兵與我守城。」秦明笑曰:「洛陽京畿,自當穩守。防備之事,悉托將軍。」兩個商議妥當,也不奏天子,秦明、朱武自引兵秘密東進。李應卻喚杜興來,吩咐道:「吳用剛愎自用,秦明有勇無謀,把洛陽之軍扯個七零八碎,若魏以傾國之兵來,如何抵擋?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你速引二千軍密潛渡河,自孟津向溫縣埋伏。若有敵軍渡河,你便四處鼓噪放火,以警彼岸。若敵果然去遠,你亦四下放火,卻鳴鼓為號,我這裡麾軍渡河接應,可盡破河內魏軍,然後沿河東進,與秦將軍腹背擊之。」興從命去。李應又喚陶宗旺曰:「你甚精土木,可往孟津南渡口,多備壁壘、陷阱、塹壕,與屯糧備兵之所。敵軍若來,我軍便在渡口逆之。」陶宗旺亦去了。李應自率馬步軍三萬出城埋伏,留花項虎龔旺、打虎將李忠、紫髯伯皇甫端保眾文官守城。   次日二更,果見孟津北岸火光大起,鼓聲大震。原來杜興從孟津上游渡河,分佈軍士於路潛伏,見魏軍如潮湧至河邊,舟船密集,遂四處放火鳴鼓為號。魏軍前部方欲渡,見北岸火鼓,不禁大驚,報與曹真。曹真親到前軍,拔劍曰:「大軍攻戰,焉能因疑兵而自恐?各部速南渡,遲後者斬!」魏軍遂盡力南渡。真令賈逵分殿後之軍,沿河搜捕奸細。那杜興如何抵擋?被魏軍循著火光一陣趕殺,乖些的逃得性命,戇些的都見閻王。杜興乘小船先逃過岸。河上船筏如鯨鯢破浪,都往南岸來。方才登岸,岸上鼓號驟起,李應橫槍躍馬,引兵殺出。前隊魏軍大亂。卻看後面船上一人高呼:「貞皇帝猶能捨死殲賊,我輩豈畏敵而後!」手持長槍,飛身下船。眾視之,乃河間張郃也。李應拍馬上前,戰張郃三十餘合,不能取勝。宋軍弓弩齊發,魏軍射死灘頭極多;然後隊源源上來,宋軍遂退入壁。陶宗旺已沿河岸修築壁壘三道,然工期草草,未稱完備。宋軍憑壁抵禦,曹真親臨督戰,魏軍推鋒必進,兩家沿河廝殺,寸土寸血,灘頭水中,屍浮無數。到天明時,魏軍後續船隻運攻壘戰具前來,宋軍諸壘逐一被破。兩軍從夜到明,從旦到暮;終是宋軍不敵,只得乘夜南撤。魏軍拍馬追來,但見一彪騎排開攔住,當先大將倒提鋼槍,喝道:「撲天雕李應在此,魏賊休狂!」王雙大怒,舞刀上前。李應截住,兩個戰約十數合,李應飛刀先出,正中王雙馬首。那馬一跳,把王雙顛簸下來。後面張郃急來救,李應回馬自走。合欲追襲,卻看自黃河至洛陽,兩邊丘陵樹叢,火光閃爍,人影綽約。合因鏖戰竟日,未知虛實,亦不追襲。魏軍遂於平縣下寨。   李應回城,崔州平、石韜、孟建等群臣聞敗,俱都惶惶。應與杜興、龔旺、李忠、陶宗旺、皇甫端等連夜點兵守城,不曾歇息。待到天明,城下人歡馬躍,旌旗連雲,魏軍四面攻來。皇帝宋安平聞魏軍圍城,大驚失色,急召群臣共議。李應只得入朝,安平曰:「秦大將軍與朱軍師何在?說都中兵馬眾多,怎被魏軍圍城?」李應只得奏曰:「秦、朱二公引軍埋伏城外,不數日即回。陛下且安心。」群臣都奏固守待援。李應退朝,請朝中群臣曰:「今大軍分出,賊圍都城。援軍到來,尚需數日。若有閃失,非但社稷傾覆,諸君身家榮辱,俱為所破。惟協力同心,以鎮危局。」群臣皆曰:「誠如君言!」應遂派各位文臣分往四門督戰,一班仗劍儒士,棄冠袍,冒矢雨,激勵軍心。應自家披甲頂盔,往來巡行。洛陽前番被魏軍攻破,得陶宗旺修補,勉稱堅固。城上城下,攻守一日,魏軍眾將雖勇不可當,皆無能登城。然城中守禦亦多緊張處。次日魏軍又來,四面猛攻,聲威比前更甚。沖車、木驢反覆進薄,城牆各處漸有龜裂。又兼霹靂車橫空亂石,幾處城樓、垛口多壞。李應默然不語,只自守把。雖箭飛左右,不曾四顧。眾軍看他這般,都鎮定些。一連三日,城雖似岌岌,魏軍終不能得手。第四日清早,卻看城外營寨依舊,魏軍一些不見。李應謂眾曰:「必是援軍到。」遂令杜興率一千軍出城,蕩滌城外營寨,哨探軍情。果然寨中無人,魏軍皆已退回平縣。未到正午,東邊煙塵大起,秦明、朱武引軍來。城頭官民將兵,皆呼萬歲。李應出城迎接,問曰:「兗州之局如何?」秦明曰:「黎陽之敵,果是虛張聲勢。卻聽得他這裡大舉渡河,故我與朱軍師急回馳援。虧了李員外。」李應曰:「亦虧二位回援及時。」秦明笑道:「中魏人奸計,虧我個鳥。」大家入城,卻往丞相府商議。秦明曰:「朱軍師定計,本欲先取平縣魏軍舊寨,斷其歸路,然後與城中裡應外合,盡殲魏軍於城下。不料曹真機靈,先撤圍退了。今數萬魏軍俱在平縣,我已使張橫兄弟引黃河水師,截斷河面,阻他退回河北。李員外同我起此處大兵,殺奔平縣,水陸夾擊,盡殲曹真,則滅魏易如反掌。李員外意如何?」李應沉吟片刻曰:「此策甚好。但為防萬一,洛陽之守,切不可懈。」計議已決,遂留朱武督龔旺、皇甫端、李忠守洛陽。秦明、李應各引三萬軍,乘夜潛往平縣,約待平明齊發,與張橫水軍夾攻魏軍。陶宗旺引軍士民夫隨後,修築行軍小壘,為諸軍退據之所。   且說曹真因聞秦明自青州回,恐被腹背夾擊,故退回平縣。忽報宋軍水師數百船筏,遮蔽黃河。真遂聚張郃、賈逵、呂常、郭淮、孫禮、朱贊、王雙、陳泰、文聘諸將誓曰:「宋軍水師遠勝於我,今後路既斷,惟於陸路決死耳。」張郃慨然起曰:「吾等前隨武皇帝征戰半生,又睹貞皇帝捨身殉國,一命何吝!得為國馬革裹屍,正吾輩願也!」眾皆應。賈逵曰:「公等存必死之志,甚可欽佩。然今洛陽兩軍對峙,敵我相制,戰則必棄偷生之念,謀則當乘萬一之機,此方正道。」曹真然之。諸將各回整軍,將到五更,忽斥候偵得宋軍兩路數萬人馬,都往平縣來。曹真曰:「若待他將我封堵寨內,更以水軍自後夾擊,則屈死也!今不如傾寨而出,一決雌雄!」遂令陳泰守寨,文聘引水師防張橫從河上襲我,余皆出寨迎敵:曹真,朱贊,王雙、呂常引軍迎戰秦明,張郃、郭淮、孫禮引軍迎戰李應,賈逵引弓弩手居中策應。一聲號鼓,諸軍盡出,便於平縣之野,截住兩路宋軍,狠命廝殺。其時臘冬,天色如墨,但聽得殺聲震盪,如平空雷滾,血肉橫飛,似晴天雨墜。兩家混戰,一時難分勝敗。待到天明,張橫水師從河上靠來,將攻魏寨。文聘引魏水師截擊,奈強弱懸殊,漸被擊潰。張橫遂將水師一部橫於河面,火箭齊發,攻魏軍靠河之寨;一部登岸,背靠大河,抄魏軍之後。宋軍得合圍之勢,漸漸緊逼;然欲分勝敗,終是不及。從旦到暮,猶看此進彼退,糾纏不休。   朱武守洛陽,看日西斜,不敢稍怠。西門忽見數十軍士,押糧車百餘輛,蹣跚過來。為頭軍吏呼道:「我等是谷城糧隊,特來接濟城中!」守將認得谷城縣尉,待要開門,恰好紫髯伯皇甫端巡行到此,問了事由,更登城細細一望,止曰:「朱軍師有令,城外無論何路人馬,禁放入內!」守將道:「數十軍士,數百民夫,放入何妨?」皇甫端曰:「違令者斬!」任縣尉百般告門,毫不通融,只使人飛報朱武。武聞訊來,往城頭看了一番,叫偏將引百餘人出城,先將糧車一一檢查,推入城中。忽看一民夫發個號令,數百人皆從車上抽出兵刃,向城門搶來。谷城縣尉與數十軍士,盡向後退避。一民夫取號角吹奏,便看西門外野地旌旗遍樹,旗下無數軍馬吶喊鼓噪,朝城湧來。眼看扮作民夫之人將到城門,城門關閉不及;朱武一揮手,城樓中數百弓手齊出,兩邊亂箭雨下,射退「民夫」。片刻,野地軍馬盡殺奔城樓下,當先一將身長八尺,虎臂狼腰,恰是西涼馬岱。那為首民夫亦取了鋼槍,翻身上馬,背後樹起一面「姜」字大纛,端的是英姿颯爽,氣蓋千軍。朱武據城道:「馬瑾之別來無恙!先帝在時,不曾虧待,今何興兵造反!」馬岱怒罵道:「吳用奸臣把持朝政,弒天子宋安寧、皇太后馬雲騄,害我兄秦王馬超。此惡極之罪,焉能不討!今吾率西涼精兵五萬,來清君側,朱軍師可速開門相迎,不然打破洛陽,玉石俱焚!」朱武道:「瑾之,你若自認大宋臣子,當遵禮守法,焉能以兵圍皇都?若與魏人勾結,則是亂臣賊子,我雖無能,豈容你耀武揚威!」便令弓手齊往城下放箭。西涼軍衝突三番,俱被擊退。時天將暮,只聽一聲號角,馬岱、姜維撥馬而去,西涼軍步騎紛雜,皆往西走,須臾盡退隱夜幕之中。朱武謂皇甫端:「兄弟何以知他有詐?」端曰:「我看他城外拽車馬匹中,有幾匹西涼健馬,視其形貌,當是沙場廝殺慣的,如何反來拉糧車?又看那數百民夫步伐,多是慣騎射之人,故疑有詐,來報哥哥。」朱武讚道:「兄弟堪比當世伯樂也。然西涼軍攻城不得,必往平縣與魏軍夾擊秦明哥哥,須急報知。」皇甫端道:「小弟願去。」遂選駿足,從東門出,往北疾馳而去。   列位,西涼軍雖據潼關,往東到洛陽還隔弘農、函谷關,你道如何飛渡?原來馬岱既偵得曹真、吳用大軍隔河對峙,遂用姜維計謀,選萬餘精兵,先渡河到河東,再向東行。河東之地,宋江北伐時為秦軍攻下,後因馬超死於弘農,西涼軍多棄城南歸,故半為魏軍得。宋軍亦佔了幾處,三家交錯,並無整備。西涼軍進至王屋山,登舟水路行,至河陰縣西三十里登南岸,然後轉向東南,先用計取了谷城,盡虜縣令、縣尉與軍士百餘,遂揀選西涼健卒數百扮作民夫,挾縣尉與投降宋兵,押糧東進,馬岱引大軍潛伏其後,以賺洛陽。誰知被皇甫端、朱武識破。維謂岱曰:「原意奪下洛陽,可脅宋皇而令天下。今既不得,當往平縣與魏軍夾擊宋軍。」馬岱曰:「宋魏鏖戰,我攻其後,彼若拚死衝陣,則西涼兒郎難免損傷慘重,如何是好?」維曰:「此易為。我等無須大舉攻宋軍,只需遣千餘騎至宋軍背後,四下放火吶喊,截其輜重,宋軍恐為合擊,必自亂而南撤;然後我讓開大路,擄掠他潰卒,任他與魏軍彼此追襲,則我不損士力,而能收兩家之功也。」馬岱大喜,遂同姜維引軍北上。去平縣數里,見陶宗旺引數千軍民趕築壁壘,西涼軍一到,四下圍住。馬岱使人招曰:「吳用無道,禍國殃民。吾特來清君側。汝等數千疲敝軍民,焉能當數萬精銳之兵?速降秦王,可免死傷。」陶宗旺大怒,斬使曰:「俺梁山好漢,豈降你羌胡韃子!」岱亦怒,縱兵圍攻。陶宗旺揮舞鐵鍬,率眾據壘死戰。西涼軍連沖三次,俱被擊退。然壘中能戰兵少,民夫見西涼軍四下來,早各自躲閃。不久後壘被秦軍攻破,陶宗旺力戰不屈,死於亂軍之中。馬岱得宋軍糧草三二萬斛,軍械輜重甚多。便釋放千餘民夫往平縣,皆傳秦軍之威,宋軍之敗;又使姜維引千餘騎,多帶火鼓,往宋軍背後東西遊蕩,吶喊擾敵。此刻秦明、李應兩軍,正與魏軍死戰,堪堪得利。忽先有皇甫端策馬奔來,說馬岱秦軍之事。李應驚曰:「若被秦逆魏賊夾擊,我軍必敗!」急使人往告秦明,約以退兵。無多時,陶宗旺部下敗卒奔來,說壁壘淪陷之事;須臾背後民夫亂奔,悉傳「大禍臨頭」。又見許多西涼鐵騎,往來倏忽,鼓噪喊殺。火如流線,聲似悶雷。秦明、李應不敢戀戰,約束兩路兵退。曹真大喜,令諸軍曰:「機不可失,當乘勝進取,奪了洛陽方才歇!」便留賈逵抵擋張橫登岸之軍,自同張郃率眾,鼓余勇追殺上來。宋軍驟無戰心,匆匆敗退,落後者多為魏軍殺。待奔到壁壘前,但見火把星立,西涼旗幟高揚,陶宗旺首級掛在轅門。宋軍大嘩。秦明氣得火冒三丈,待要攻壘報仇,背後魏軍追來;只得繞壘而走。馬岱、姜維引騎截其後隊,宋兵走不脫者多降。兩邊曹真、張郃督軍押殺,風馳電掣。宋軍鏖戰竟日,一夕崩壞,自相踐踏,沿途死者無數。有詩歎道:   關西鐵騎震天下,今夕洛陽翻血花。若使婚姻情義在,親家豈有變仇家?   秦明見勢不利,親率精兵咆哮死戰,殺退追兵片刻;遂從斜刺裡穿透重圍,往西南疾走。待望見洛陽城樓,天已微明。秦明引軍繞走西門,回看部卒,三停折了將一停,余多帶傷。秦明叫士卒速進城,自引千餘精兵,立門斷後。忽聽城南嘈雜聲大起,急看時,原來撲天雕李應一軍,被曹真、張郃兩路緊緊咬住,逶迤廝殺不絕,待到城下,李應雖進了城,城中閉門不及,早被張郃親率精兵,尾隨突入。城中朱武急調兵堵截,奈張郃十分驍勇,立馬城門,連刺宋軍七八員偏將落馬。左右軍士舉盾牌避箭,步步朝城中逼近,城外魏軍又源源進來,更有於南門城樓架雲梯,拋條索登城者。曹真大軍隨後潮湧逼近,南門岌岌可危。秦明看的雙目噴火,忽然大吼一聲,恰似半空打個響雷,接著走馬舞棍,便帶著身側千餘軍,往南門外魏軍隊中直撞過去。須臾殺到,狼牙棒橫掃直搠,打得魏軍頭顱粉碎,臂膀斷折。那些雲梯攀爬的,被他衝到下面,連根掃斷,紛紛從半空墜地摔死。呂常正守城門為張郃後援,見秦明如瘋虎殺來,硬了頭皮上前交戰。斗無數合,秦明又大喝一聲,七竅似將噴血。呂常一驚,措手不及,被明一棍掃中腰桿,落馬身死。秦明便放馬衝散魏軍。張郃方在城內逼迫宋兵,忽聽背後紛亂,回頭看時,亦怒;便調轉馬頭,殺出城來,截住秦明。兩個槍來棍往,鏖戰二十餘合,不分勝敗。城中朱武乘機調兵反攻,把魏軍壓出城去,閉門落閘。秦明卻被魏軍團團合圍。曹真隨後趕來,見秦明兵不滿千,於魏軍數萬眾中大戰張郃,略無懼色,不禁讚歎。便令王雙、孫禮二將出馬夾攻。秦明雖勇,力戰之餘,焉能抵擋三人?朱武在城頭,急令龔旺引兵從西門殺出,李忠引兵從東門殺出,接應秦明。卻看秦明抬頭往城樓高呼:「朱軍師!某今衛護大宋,戰死於陣中,得償夙願!你等好生守城,切莫再自傷手足,讓兄弟寒心!」喊畢,忽不顧敵將兵器,舉起狼牙棒,當頭朝張郃劈下,勢求同歸。合大驚,急用槍當,但聽噹啷一聲,手膀酸麻,鋼槍幾乎飛出。明看合狼狽狀,哈哈大笑。笑聲未絕,背後王雙、孫禮雙刀並出,早劈中秦明後腦、後背,頓時口噴鮮血,落馬身亡。梁山五虎,至此盡沒。有詩歎道:   五虎神威將,萬家傳姓名。為臣功已滿,臨敵勢猶爭。戰死心無憾,唯求義有盟。可憐霹靂火,墮地竟無聲。   秦明身死,朱武悲憤交集,卻未失明理。急鳴金將杜興、皇甫端兩軍收回。魏軍鏖戰一日一夜,亦甚疲憊,且收兵回平縣。是役宋軍損傷甚多,更折秦明、陶宗旺,全軍震怖。居二日,魏軍復至城下,將城團團圍困。西涼秦軍亦至城西,更將檄文告書,遍傳司隸。宋帝安平見城外敵勢重重,幾欲落淚。朝中百官無策。李應、朱武、皇甫端、杜興等急一面點兵守城,一面往豫州、兗州調援兵勤王。有孟建出班奏曰:「今秦大將軍陣亡,城中軍心大亂,魏賊秦逆環城,恐難久守。乞陛下降旨,飛調丞相一軍回援京都方可濟事。」李應曰:「丞相去時,囑以六十日之守。且山東之勢,亦非小可,若便回師,豈不更亂大局?」孟建曰:「李將軍可保都城六十日不失否?京畿之重,豈山東可比?」群臣皆和之,紛言不斷。朱武亦曰:「不如先將此間情訊報以丞相,再候定奪。」遂遣使飛報吳用。正是:堪笑知兵吳學究,葫蘆按下又浮瓢。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卅九回:司馬懿孤軍躍千里,吳加亮兵敗棄洛陽     第一百卅九回:司馬懿孤軍躍千里,吳加亮兵敗棄洛陽   且說吳用平山東之亂,軍至兗州,召雷橫責曰:「山東前後所增之兵數倍於敵,卻被司馬懿縱橫逞兇。今戰如何?」橫愧曰:「朱仝、李立兄弟兵馬前去,數次內外合戰,皆中司馬懿奸計。現兵屯歷城,濟南之圍未解。」用歎道:「果然非我無以敵司馬懿者。」遂令劉唐、單廷珪、魏定國:「三位兄弟引大軍,旗鼓嚴明,東進歷城,然後匯合朱仝、李立,解濟南之圍。」用自與薛永、時遷、扈三娘選精卒一萬,騎二千五百匹,偃旗息鼓,延黃河之南急東進而去。   魏軍黃河兩岸,頗多偵騎。早有飛報司馬懿。懿大驚,便召眾將議退避之策。鄧艾曰:「宋江已斃,吳用乃賊之渠首;今引萬餘軍東來,何不於路邀集,殲於河上?」懿曰:「吳用行軍,非比常賊。今其勢倍我,而大軍徐進,精兵疾行,是欲斷我退路。此深合正奇之道。我若設伏擊之,則正面必虛,縱然得手,難獲全勝,而山東之勢已亂。萬一失利,數萬將士盡覆矣,更使國家危急。為將者,當搏則搏,當持則持,皆須審勢而作。」夏侯霸曰:「如此,都督欲退兵河北?」懿曰:「退兵河北,則山東累戰之利,頃刻易手,而再欲渡河南征,難矣。今吳用既來,洛陽之勢,曹子丹都督當能取之。我在青州一刻,吳用即不得西還。」令撤圍濟南,亦急東下。吳用兵到鄒平,聞魏軍已退,冷笑道:「司馬懿倒也知機。」便飛書令歷城朱仝、李立,濟南楊志、解寶、彭□兩軍,匯合劉唐之後,都往東去,會於樂安。自引軍依舊晝夜兼程,直撲臨淄。待到臨淄,卻聞魏軍又已東遁。吳用恐前軍過速,為敵所乘,便略待兩日,候朱仝、楊志、劉唐諸軍到齊,集於寨中宣曰:「魏軍畏我鋒芒,已盡棄青州。今當乘勝踏進,為國家除此禍患,亦為眾兄弟報仇。」施恩獻計曰:「何不以一軍截司馬北歸之路,一軍渡河直取魏軍之都?魏軍精兵悉在河南,必可一舉而定。」用歎曰:「我所慮者,我軍兵多而不精,是其一;諸將多勇少謀,難於獨當,是其二。今若渡河,兵少則不足用,兵多則留守不足,司馬懿必乘勢反攻;我軍懸於河北,倘糧道被截,是重蹈覆轍也。故莫若先擊破司馬懿一軍,則河北如在吾掌握。」 便令楊志、解寶引軍為北路,取壽光、都昌;自引軍為南路,走廣縣、北海、昌安。齊頭東進,又使朱仝於後接應,押送糧草。宋軍旗鼓喧天,浩蕩東進,聲威甚大。司馬懿於路伏擊數次,俱被殺退,只得步步東撤。臧霸率萊州之軍往來援,接戰數次,亦不能擋。萊州原先叛降為魏者,宋兵所到,多為所屠。吳用又使人往江東,調李俊水軍前來助戰。   司馬懿見勢急,謂諸將:「膠東、即墨二城,壁高池深,且民心甚憎宋、吳,足以堅守。其勢險要,扼斷山東。若得守此二城,方可待變。只是宋賊勢大,安得兩位將軍擔此危局?」早有張遼挺身而出:「吾前守合肥,窺吳兵十萬如草芥。今願守膠東!」懿沉吟曰:「可惜無第二人如文遠忠勇。」早有臧霸挺身出曰:「都督休用激將!吾本欲挾膠、萊之眾,為都督助力。既是乏人,某守即墨可也!」懿大喜:「二位將軍威震山東,宋兵雖十萬不足懼也!」臧霸笑曰:「都督休大言。吾二人守城,少時尚可,若久不得變,好煩都督照看河北家室。」懿曰:「若山東局敗,吾恐大魏難全。吾等家屬,皆有蒙難之危,何須照看?」便令司馬師參張遼軍,助守膠東;司馬昭參臧霸軍,助守即墨:「汝等好生相助二位將軍,畢田單之功。」二子諾。懿自同夏侯霸、鄧艾、司馬望、戴陵引軍往鋌縣屯駐,成鼎足之勢。   吳用兵至,聞魏軍如此佈陣,大笑道:「司馬懿度我不能克此二城乎?」便令楊志攻膠東,自攻即墨。張遼、臧霸在城中率軍士百姓竭力鎮守,又有司馬師、司馬昭助謀,宋軍雖圍城數匝,一時之間,如何攻進?數日間無寸進。吳用未免焦慮。忽洛陽有飛馬報來,言秦魏入寇,野戰兵敗,秦明戰死。吳用如聞霹雷,連跺足曰:「匹夫無謀,誤國至此!」遂使人召楊志、劉唐、朱仝、解寶等來。眾聞秦明死,俱各驚怒悲憤。劉唐道:「今番血債,更添一分!洛陽危急,軍師何不速回軍去救?」吳用道:「這裡大軍圍困司馬懿,眼看功成。若此刻撤兵,前功盡棄,甚是可惜。」朱仝道:「雖然,洛陽若失,恐安平侄兒與眾兄弟不好。軍師回援為上。」吳用道:「洛陽雖敗,莫非守城竟也不成?這裡平山東而擒司馬,則斷魏左臂,可乘勢克河北而收天下。若再回援,往返奔波於途,徒耗士力,而使大功虧於一匱,豈不是千古遺恨!」朱仝曰:「何不留別將收山東,丞相自回援?」吳用冷笑數聲,長歎道:「洛陽區區曹真,猶須我自去;諸將之中,誰是司馬懿對手?」眾多不悅。須臾,楊志曰:「丞相假節輔國,軍機悉聽處置,所見亦有理。我等自當從命。」吳用便教使者回報:「山東之戰,眼看成功。洛陽諸將堅守四十日,吾必回援。」   使者去後,吳用督軍輪番攻城,其勢更勝三分。然膠東、即墨之守,固若金湯,宋軍螻攀蟻附,只是損兵折將,難以奏效。過得數日,洛陽使又至,言魏軍攻勢甚猛,司隸諸縣多為所破,兗州、豫州救兵又接連被殺退。兼傳宋安平聖旨,召丞相吳用速速歸京勤王。朱仝曰:「加亮是國家重臣,今聖旨既下,不可違逆。急回援勿失。」用低頭不語,顏色陰晦。劉唐曰:「軍師雖有大志,此是聖旨,如何好違抗?你莫只顧自家立功,不管皇上安危。」吳用拍案道:「劉唐兄弟此是何言!我行兵用計,殫精竭慮,都是為大宋江山,兄弟義氣,若有『只顧自家立功』之心,天誅地滅!」楊志、解寶等忙相勸,朱仝道:「丞相之心,天人皆知。但聖旨如此,豈能不遵?」施恩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既有見解,聖旨尊其意,達其情,據實回復即可,無須拘泥。」朱仝曰:「恐此例一開,君臣之道不存。」吳用慷慨道:「宋江哥哥亦為社稷而殉。但得大宋江山一統,我便身敗名裂,更何惜哉!」眾俱無言。用遂再回使者,言山東戰局正盛,不可還兵之理。自召眾將曰:「頓兵堅城,雖是持重之道,非眼下之良策。吾兵勝敵數倍,當分進合擊,以破賊勢!」便令劉唐引兵圍膠東,楊志引軍圍即墨,朱仝引軍接應。自提精兵三萬,穿二城之間,進取鋌縣。又使解寶引軍數千,揚聲河上,作欲攻河北狀,以亂魏軍民之心。正調遣間,又報李俊引精銳水軍八千,戰船三百隻,已近膠灣,特使前部來聽命。吳用大喜,謂施恩道:「李俊水師既到,無慮周循也。我欲使兄弟引精兵五千,乘船浮海而進,於昌陽、成山擇其守備薄處登陸,使司馬懿腹背受敵,如何?」施恩曰:「願從軍令。」吳用令自去預備。   誰知不數日,洛陽詔書又來,傳吳丞相火急回援。接著車馬分馳,旄節相接,兩日之間,前後竟來近十金牌,皆召勤王。最後一道,乃是紫髯伯皇甫端親至,哭拜中軍道:「加亮軍師,洛陽遭魏軍圍困,城中不見援軍,人心慌亂,流言飛起。你若再不回師,恐洛陽將淪陷了!」眾將皆動容。吳用沉吟片刻,含怒道:「回報李大官人、朱軍師,洛陽若淪陷,君等保陛下退守許昌,我先擒了司馬懿,再回師斬曹真之首!」此言一出,舉座懼驚。有朱仝出曰:「丞相,若洛陽淪陷,東路軍心何以維繫?陛下再有好歹,恐我東軍眾將皆成罪人也!」劉唐亦道:「軍師你若不肯,俺劉唐自引本部人馬,回京救安平侄兒!便是學秦明哥哥死在城下,也不叫人說俺梁山好漢,個個假忠假義!」眾皆讚歎。解寶、朱仝等亦起身曰:「軍師,京都非尋常之地,還請三思!」吳用見眾人如此,搖首歎道:「樂毅、李牧之意,我今知矣。宋江哥哥若在,何有如此搴制?」便謂皇甫端:「回報朝廷,我整頓此處軍馬,明日便回師勤王。」皇甫端大喜,再三拜謝而去。有詩道:   金牌十道屢逼催,詔取勤王兵馬還。幼主心焦丞相苦,龍崩銅雀猶堪哀。   吳用既決議回師,謂眾將道:「吾本意先破司馬,則曹真勢孤,不足為患。諸兄弟既都要勤王,只得棄了這邊。然司馬懿用兵多謀,汝等無人可敵。只要遵我安排,將其困在萊州,待我解洛陽之圍,擒得曹真,再議大進。」便留楊志、解寶、彭□、朱仝、李立、施恩六個頭領當山東之局。囑曰:「司馬懿分兵為三,是自散其勢;然彼詭計多端,我軍輕舉冒進,易墮其算。今可使解寶、李立分圍膠東、即墨二城,堅壁深壘,只隔絕內外,勿與敵戰。彭□、朱仝可分駐下密、壯武二縣,為兩處後援。魏軍若欲解膠東、即墨二處之圍,則此兩軍可應之。楊志總領諸軍,施恩押運糧草,接應各處。各城之間,以烽火台相接,輔之堡壘箭樓,更多派哨探、游騎往來偵訊,傳遞消息,防賊偷過。此兵勢看似分散,實處處相應,能令賊無可乘之機。李俊可引水師,沿岸進發,將周循遼東戰船盡數逐滅。公等守得兩月,吾定破曹真,復揮戈東下,取司馬懿項上人頭。」眾皆從令。吳用便與劉唐、單廷珪、魏定國、扈三娘、時遷等引兵四萬,次日拔寨西行,往洛陽來。行軍徒次,恰逢元旦。吳用等急於進兵,焉有歡慶之心?只待落日宿營,以酒肉犒賞軍士,幾個兄弟在帳內略飲數杯。吳用感慨,遂吟詩曰:   大河聽雷霆,平野待東風。徵人思故里,賢士欲從龍。千載興亡事,一朝舊夢空。手足多離散,何處稱英雄?   吟罷,眾人皆歎。劉唐泣下:「年年守歲,獨今最是淒慘!想昔山寨何等快活,我等卻偏入漢,累一百單八兄弟去了大半,卻為作甚?」用啞聲道:「既已入漢,且建社稷,匡朝廷,則勢當戮力,何須追悔?今成敗之機決於一線,諸位兄弟與我共擔,用九死無恨。」飲至二更,便各散去。次日依舊行軍。   宋爰平二年,魏青龍二年早元月中,吳用引軍至洛陽。時魏、秦兩軍分眾四出,奪占司州縣鎮二十餘處。雷橫引兗州軍馬西向勤王,亦被曹真殺敗。得吳用趕到,聲威復振,直薄城下。城中李應亦引軍殺出,內外夾擊。曹真同魏家眾將分頭抵擋,大戰一場,不能取勝,遂退至河陰屯駐。吳用入朝,稟宋安平道:「臣與東軍眾將,竭力用智,正圍司馬懿於萊州。再假一月,即可蕩平此寇,傾覆偽魏。陛下何以連降金牌召回?」宋安平低首喃喃道:「敵軍兇猛,群臣慮京城危急,故急召丞相回援。」吳用怒道:「此誤國之論也!千載奇功,為此而錯,實愧對先帝!」安平曰:「今丞相既歸,一應軍政,自將付與。便請丞相調兵遣將,以抗魏軍。」用曰:「臣自當鞠躬盡瘁。今魏軍悉數渡河,而黃河為張橫水師截斷。彼糧既未裕,兵亦不多,孤軍受困,自取死耳!臣當引京畿之兵,先破曹真,然後踏過黃河,平偽魏為荒丘!」宋安平賜用錦袍、玉帶、金劍、御酒。吳用領了所賜,昂然下殿,便回丞相府中,調兵遣將,布軍設謀。   忽有交州士燮,遣使入洛。宋安平於朝堂召見。使者入朝,行了藩屬之禮,乃遞國書。宋安平看罷,遣使且入館驛休息,召吳用與群臣商議。看國書,乃是士燮願撥交州之兵八千,助宋抗魏。然需宋割零陵、臨賀、建安、廬陵四郡相謝。吳用看罷冷冷笑道:「區區八千烏合之兵,欲割四郡千里之地,柴進、士燮好大算盤!」崔州平曰:「彼雖求地,然四郡偏遠,亦非膏腴;得其八千兵,少南部憂患,此亦非禍。」吳用道:「太尉有所不知。四郡地事小,朝廷尊嚴事大。士燮、柴進本朝廷叛臣,據地為亂,理當誅討。今曹魏南犯,其若果有善意,正贖罪之時,焉能索朝廷之地?若許割地,則彼欲壑難平,必連番索取,如抱薪救火,飲鴆止渴也!此議斷不可許。」朝中群臣,或有言許的,有言不許的,爭論不休。吳用待退朝入府,忽有時遷入曰:「軍師,來使中有一人,自稱柴大官人心腹,有密函一封在此。」便呈上。吳用看時,書曰:「近聞朝廷用兵,揮戈百萬,而至潰千里。此非兵甲不利,實人心不聚,故令士卒傷殘,手足零落。旋令司馬、曹真輩逞兇,公明哥哥喋血鄴城,魏軍鋒銳入京畿,兄弟之痛,可悔當初?我輩數人居嶺南,非懷異心,實前番禍起蕭牆,殺戮過重,不得不避耳。於心之內,未忘舊情。故雖不入朝,設誓終生之內,托為藩籬,更不令嶺南有一卒犯大宋疆土。今黃河戰勢凶險,我等豈能坐待?願起交州之兵,北進勤王。然士燮久鎮交州,今既彼此隔絕,更有曹魏使者,巧舌遊說;朝廷若無微利相賜,實難激勵其心。故乞朝廷不吝數郡之割,撫蠻夷忠順之心,則可免入侵之禍。如此交兵北進,朝廷南防之軍亦得抽調北援,此利國利民之事,諸兄弟詳考之。」吳用覽書,勃然大怒:「鼠輩狂妄,兼有譏諷之意!」次日入朝,謂宋安平與群臣曰:「交州托名相援索地,實藏禍心。彼我相隔南嶺,若零陵、臨賀為彼所據,更有兵馬北進,裡應外合,長驅長江,無可當者!且既稱藩屬,而以援為號,陳兵勒地,是無禮也!今當毀書斬使,以懲其劣而樹朝廷之威!」眾皆大驚。費詩曰:「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況藩屬之國赴援之告乎?」吳用曰:「藩屬無禮,罪勝敵國!」群臣皆諫不可。宋安平一個十歲孩兒,如何省得好歹?遂湊合兩邊之言,將交州使者趕出京去。吳用更飛書廖立、鄧飛,使添湘南之守。復登樓南望,切齒曰:「柴進,我抗曹魏,何須你相助!」   次日,用即令雷橫引軍一支,往攻河陰魏寨。魏寨中陳泰引軍出馬截住。用復使李忠、杜興引軍夾擊,魏寨中眾將傾出,放出手段,奮力大戰。兩軍激鬥多時,宋軍勢大,漸漸逼近。忽有馬岱親率西涼鐵騎自後衝來,宋軍大亂。吳用卻早埋伏下單廷珪、魏定國兩支軍,截住西涼軍。兩邊各自交戰,西涼軍來勢兇猛,單廷珪、魏定國只辦得堪堪擋住。吳用看勢難勝,便使諸軍相掩,輪番後撤。魏、秦軍亦不敢追。第三日平明,吳用復令李應、劉唐、扈三娘分兵三路,一齊去攻魏寨。魏寨中張郃、郭淮、孫禮出陣抵擋,戰約半日,姜維又引西涼鐵騎從後面抄襲而來。吳用親率弓弩手射住,兩邊彼此衝突,都不得利。再續戰兩個時辰,各自退去。此後一連數戰,俱是如此。吳用便留朱武守城,自與劉唐、雷橫等引軍數萬,往河陰之南,亦立寨對峙。更築圍做截魏軍狀。單廷珪謂吳用曰:「丞相,山東戰事,未知虛實。今若長久對峙,恐非國家之利。」吳用笑道:「賊軍渡河而來,所攜糧草不多;雖打下我許多縣鎮,得了一批,總不能持久。今我但以軍圍困,待其糧盡自亂,豈不美哉?」單廷珪善之。曹真見狀,亦恐吳用圍定;遂令眾將引軍,輪番出來衝突。吳用早安排強弓硬弩,射住陣腳,魏軍衝突不破。眼看塹圍漸合。   是夜月黑風緊,將到三更,魏寨四周,忽然火光大起,吶喊震天,無數軍馬往來圍攻。魏軍眾將急各引軍防禦。曹真傳下將令,城頭寨內,只許嚴守,不得出戰。衝突多時,宋軍不得入。看東天漸白,寨外圍攻宋軍,都攻得懈了。忽聽南邊殺聲大起,一彪軍馬抄到宋軍之後,分頭殺進圍來,旗號正是西涼馬岱。宋軍大亂,寨中數處火起。曹真大喜,便令諸將各引兵馬,殺出接應。賈逵諫道:「夜戰未知虛實,不可擅出。」真曰:「賊眾我寡,所以能相持,一則眾將士勇戰,一則有秦軍為翼也。今秦軍自後襲敵,宋賊微亂。若不乘機夾擊,任彼合圍秦軍,則終失機。且吾等糧草將盡,豈能久待自困?」遂不從賈逵之言,令張郃、戴陵為左路,自與郭淮、孫禮、文聘為右路,分頭殺出。留賈逵、王雙守寨,陳泰守城。兩路魏軍殺出,喊聲大作,刀矛施展,只見宋軍如潮水般散開。曹真大喜,麾軍突入宋營。迎面「西涼軍」亦對進而來,方才相遇,忽然一聲號令,舞刀弄槍,反朝魏軍隊中殺來。曹真大驚,看當先騎者,正是打虎將李忠。手提長槍,磔磔笑道:「曹真,我這西涼大將如何?」先前兩邊潰下的宋軍,俱復圍裹上來。魏軍大亂。曹真急待引軍走,已被團團困住。幸有諸將奮力,殺開重圍,張郃引左軍亦來援,兩下合力,拚死戰退宋軍;待要回營時,赤髮鬼劉唐已引軍截斷後路。接著三面鼓號大起,左薛永,右李應,中間吳用,各率軍馬合圍。吳用揚鞭大笑:「曹子丹不下馬就縛,更待何時?」魏軍死戰。曹真回看自家營寨中,已然大火沖天,人影綽動,不禁歎道:「是吾不從賈梁道忠言,害了全軍將士。」張郃瞠目道:「今賊人當前,都督何必作喪氣之語!便看我眾將施展神勇,與賊決一死戰!」言迄,拍馬舞槍,殺入宋軍陣中,所當之敵,接連落馬。單廷珪上前交戰,郃大喝一聲,奮力廝殺,單廷珪抵擋不住,向斜刺敗走;曹真乘機催動諸軍,把吳用當面之陣衝開;卻被宋軍兩翼修削,損折不少。曹真見回營不得,遂繞路往河陰西門敗退。眾將一起動手,戰退宋軍,陳泰又引軍出,將曹真接應回城。   賈逵守禦寨中,看曹真去了,忽然寨外火光散亂,殺聲暴起,四面都有宋軍包圍而來。但見一隊宋軍徑直往截斷曹真後路,一隊卻向轅門來,當先大將旗號「插翅虎雷橫」。賈逵急引軍截住,然宋軍前仆後繼,攻勢迅猛;三面遊兵又都吶喊逼近,火鼓火箭,漫天徹地。魏軍大半已出寨野戰,守卒不敷;賈逵見勢不妙,急喚王雙來:「我軍中賊之計,曹都督歸路已絕,只好繞道回城。此寨已不可守,將軍可引精騎,開後寨門殺出,將寨中所囤糧草護送入城!」王雙曰:「寨既不可守,將軍何去?」逵曰:「我引軍據住前寨,牽制賊軍。」雙曰:「賊若入寨,將軍豈不危矣!可與我同出後寨,我保將軍入城!」逵曰:「寨中兵寡,若無一將率兵守禦,恐賊人穿寨而入,非但將軍護送糧草不得走,曹大都督頓成孤軍,亦為難也!」王雙道:「如此,我守轅門,將軍護糧入城!」賈逵厲聲道:「把關伏路,君不如我,陷陣催鋒,我不如君!此軍國危亡之際,非爭一身榮辱之時,尚推諉再三,欲貽機耶!再不從命,軍法無情!」王雙含淚行禮而去。賈逵便引千餘軍士,死守寨門。雷橫屢進,連被擊退,遂分眾往兩邊迂迴。寨大兵寡,更兼自亂,無多時寨東被攻破。賈逵身邊軍卒已折其半,聞報,便乘雷橫攻勢稍緩時,將眾軍兩邊撤下,大開寨門。雷橫見狀惶惑,不敢驟進。待了片刻,使人入寨探,報無異狀,雷橫遂麾軍入,尚在狐疑,忽聽四下鼓號大震,又看火光四起;橫大驚,急約束軍退,路窄夜暗,難免自相踐踏。待退出營,檢點軍士,除踐踏外,並無甚傷亡。橫驚詫,復引軍殺入,只有大火四處蔓延,兵不過千百人,四散埋伏,虛張聲勢耳。雷橫怒,分兵剿殺,賈逵兵寡,如何抵擋?無多時,盡數陣亡,逵亦自刎於軍中。王雙率數百騎開了後寨門殺出,宋軍多往前寨,後寨之兵環而進,雙縱馬舞刀,左衝右突,砍死為首副將;餘眾四散。雙得押糧入城。是一夜,魏軍大敗,折損萬餘,失卻河陰城南之寨。幸得王雙護送寨中囤積之糧入城。姜維聞報時,引數千精騎攻宋軍之後,被吳用令杜興、扈三娘截住。維轉攻宋軍洛陽往來運糧小隊,截殺數百名,只算蠅頭小利,於事無補。   吳用日中縱馬入魏營,看四處狼藉,冷笑道:「區區魏賊,今番當知吾厲害也!」使李應、李忠引一軍拒西涼馬岱。自同眾將據魏寨,把河陰團團圍困。又遣使捷報入洛陽。宋安平龍顏大悅,賜將士牛酒金帛,有功者盡晉爵。朝廷眾官亦各喜。即洛陽街市居民,家家慶幸。   曹真同諸將敗入城中,整軍未畢,忽報宋軍將賈逵並夜來戰死魏軍將校首級五十餘顆,皆立於四門之外,炫武示威。真自去看,悲憤交集,回帳泣下:「是吾不聽忠言,日後有何面目見梁道耶!」郭淮道:「梁道魏國捐軀,誠其願也。公若此時便隨他去,軍敗國亡,泉下自無顏見;若得振奮余勇,率眾將士反敗魏賊,取吳用首級相奠,梁道自當含笑喜極,何愁無顏相見?」陳泰亦曰:「都督南渡以來,逢戰累勝,斬得偽大將軍秦明首級,迫吳用千里回援。今雖敗一陣,甲兵尚有數萬,近則秦兵威猛為翼,遠則司馬仲達威震山東,吳用既被迫回師,則仲達必能定山東之事。是以時局尚大有可為,都督切莫自墮其志。」真慨然起曰:「吾雖魯鈍,豈甘屈於賊前!今便同諸君協力,共振大魏!」遂祭賈逵等戰死將士,更與眾將巡行城頭營內,激勵軍心。然魏軍新敗,難免擾動。更兼吳用屯兵城外,塹壕密佈,壁壘日多,土山、箭樓,漸近城下。真分兵出城擂戰數日,盡被吳用殺退。欲連秦軍,馬岱、姜維兵只萬餘,自保而已。   忽一夜有人密至城北,呼喚入城。魏兵縋入之,引見曹真,乃秘書監桓范也。范既入中軍,出一聖旨宣之。原來曹睿在京,聞曹真、司馬懿兩路渡河攻戰,與宋軍反覆苦戰,甚為感激。遂謂群臣:「子丹、仲達二都督並眾卿皆在河南浴血剿賊,朕豈能安居河北?今當御駕親征,與賊決死,以示眾卿同舟之意!」蔣濟諫道:「陛下萬金之軀,安能輕入險地?」睿曰:「武皇帝征戰三十許年,方得江山;貞皇帝奮擊賊首,身殉社稷。朕雖不逮二先帝神武賢明,豈無冒死許國之志哉?且今魏弱宋強,將士奮力南進,深入九死;朕愧不德,無精兵強將以援之,便就身臨軍陣,以振士眾之心,亦表為國之氣!且今兩軍對戰黃河,勝敗懸於一線,鎦銖之力,皆價千斤;若我大魏得勝,則身在刀尖箭陣,悉如居館舍之安,朕縱身死,社稷傳焉!若戰不勝,朕縱獨坐都城,江山萬里,賊軍舉足可至,豈有非險要處?朕意已決,諸卿勿諫!」中郎將賈充曰:「國中兵馬,悉在曹、司馬二都督麾下。陛下引何軍親征?」睿曰:「武皇帝起兵之時,多賴諸卿家下丁壯。今朕亦欲勞此一軍也。」遂發武庫,將諸宗室、文武、豪強家中私兵、佃客盡皆編集入伍,約莫萬餘名。連御林軍千人合編,使秦朗為督,牽招、王凌、毛玠等為將,更有幽州鮮卑帥慕容莫護拔所部精騎千餘,皆南下赴援。臨行傳密旨與陳群:「先帝殉國之際,委卿等擁立,朕甚欣慰。今朕南征,設不能還,公等可立朕弟曹蕤為新君,以總社稷。」群泣領旨。睿遂起駕南征,直入河內。先遣桓階渡河告曹真親征事。並傳諸將:「苦黃河渡口,為賊所截。朕在河北,卿等在河南,隔水神交,其身離也,其心一也!望諸君記先武皇帝、貞皇帝之恩,戮力擊賊,誓不少懈。朕得渡機,即來與諸君同死也!」河陰諸將,聞曹睿親來,皆感激涕下。登樓北望,黃河對岸,營火點點。眾將皆拔劍高呼:「臣等萬死,願保大魏社稷,不受賊人之殘!」城中將士聞訊,亦各舉兵如林,揚聲等雷,「萬歲」山呼不絕。於是魏西軍士氣復振。有詩讚道:   大河但見宋舟行,隔岸魏軍揚烈聲。天子弱冠臨敵陣,無虧武帝梟雄名。   回說山東,吳用臨行佈置諸將分圍膠東、即墨,據下密、壯武,數萬軍馬將膠東割斷,沿途廣佈哨探、游騎,更用箭樓堡壘,監視各處道路,以防魏軍西越其壁。魏軍分於三處,司馬懿數次欲解圍,皆被宋軍擊退,又因敵眾我寡,不願死拼。李俊所率水師,沿海北進,周循引船隊阻擊,寡不敵眾,步步後撤。李俊遂占成山,脅魏軍之後,周循水師退至牟平。又報都昌北沿岸一帶,亦有烽火台相連,水軍無隙可乘。宋軍諸將各守其地,連退魏軍,膽氣更壯,前番畏懼之心,亦漸削去。司馬懿知吳用西去,曹真兵寡,非其敵手,難免焦慮。遂設一謀,召眾將議曰:「被困島前,若不得出,則坐以待斃,終成亡國之臣!今有一計,卻是行險,諸君意如何?」眾皆曰:「願從都督將令!」懿遂發令排兵,如此這般。   催命判官李立引軍圍困即墨,這日黃昏,忽報魏軍不知多少,往城下來,似欲解圍。李立笑道:「幾番殺退,猶然殺不盡耶。」便令堅守內外壁壘,更使人烽火傳報。朱仝在壯武得悉,盡點城中近萬軍馬,出城渡沽水,朝即墨疾行而去。出城十數里,忽聽一聲號鼓,前後伏兵盡起。朱仝大驚:「前沿戒備森嚴,賊軍乃飛渡此地耶?」待要戰時,前有鄧艾,後有戴陵,一起搶來。朱仝雖勇,豈敢在此與他久戰?便揮刀向西北突圍。鄧艾、戴陵放過朱仝,卻從兩邊夾擊後隊。宋兵無人領時,恰如羊為虎沖,趕落沽水死者大半,余多投降。朱仝逃離沽水三里許,不見追兵,欲稍歇息,忽聽殺聲又起,三面伏兵齊出,當先一員大將頭頂金盔,手提長槍,恰是大魏征南副都督司馬懿也。仝怒,縱馬上前欲戰,懿左邊殺出一將,乃樂進之子樂綝也,拍馬舞刀,敵住朱仝。兩個斗無數合,魏兵兩邊裹來,背後火光連綿,戴陵率追兵又至。宋兵俱膽落,朱仝不敢戀戰,轉向西南奔逃。司馬懿隨後掩殺,宋兵落後者非死即降。奔至壯武城下,所部軍馬已折七八分。但見城門緊閉,朱仝親往城下叫門。忽聽一聲號鼓,城頭燈火通明,刀戟布列如林。一將全副披掛,扶女牆下望,口中道:「賊子,昔日揚州多戰,認得小周郎否?」朱仝又驚又怒,待要攻城,箭已雨下;背後司馬懿追兵又近。仝只得繞城而過,逕投下密去了。   吳用佈置即墨、膠東兩城之圍,鐵壁一般,你道魏軍怎生到來?原來司馬懿見被困萊州,遂行孤注一擲之策。先使周循水軍,將戰船虛泊牟平。水師將士,卻盡棄舟登陸,南下穿越萊州半島,密至五龍河口,搜民間船隻及諸般浮海器具,湊成船筏數百,雖皆薄弱搖擺,勉為可用。司馬懿遂使夏侯霸率兵虛張聲勢,去解即墨之圍。自同鄧艾、戴陵、樂綝等引精兵萬人,乘了周循水師所操船筏,沿海西駛。周循部下水師善操舟楫,乘風破浪,沿岸行至沽水口,便密登陸。料夏侯霸軍馬一動,朱仝必出壯武援即墨。於是司馬懿等引軍埋伏於河濱,卻使周循引水師伏於壯武城外。宋軍耳目雖多,李俊水師已至成山,只道監視牟平戰船,渾不知魏軍已至半島之南下海;陸上斥候烽火但知警戒即墨、膠東沿線道路,亦未料到魏軍竟已抄至其後。故所備稀疏,竟使魏軍僥倖弄險,得穿越防線,而深入其後。朱仝既於半路遭伏,又被周循乘虛奪了壯武縣,大敗虧輸,遂倉皇奔西北而去。鄧艾與戴陵於沽水畔伏擊之後,戴陵尾追朱仝,鄧艾卻引本部二千餘人,取了宋兵衣甲,更驅降卒引路,大張旗鼓,往即墨去。沿途巡哨,盡皆不疑。待到城下,恰見臧霸、夏侯霸兩軍各出,分擊宋寨東、西二壁,彼此混戰,難分難解。鄧艾便驅兵大進,直到宋軍寨前;宋軍見是自家服色旗號,一些無備,早被魏軍衝入寨中,四下砍殺。鄧艾親率一軍大開寨門,夏侯霸、臧霸麾軍殺入,三面夾擊,量李立何等手段,焉能擋住這三群猛虎?斗無數合,早被夏侯霸一刀斬於馬下。眾魏將趕殺敗軍,宋兵四散奔逃,奈何魏軍多騎,只得少許走脫。魏軍大獲全勝,遂收兵回城。臧霸使人飛報司馬懿告捷,更擺酒宴與司馬昭、夏侯霸、鄧艾等相賀。   是夜一戰,魏軍斬俘過萬,即墨圍解,壯武亦為所奪。吳用苦心經營之萊州防線,遂潰其半。楊志聞訊,大驚失色。一面飛報洛陽,一面撤膠東之圍,使解寶退入下密,與彭□合兵;又使朱仝退兵夷安,自亦往匯合。兩城成犄角之勢,扼膠水西岸。猶恐不得安,請李俊分所部水師,一半直入牟平,將魏軍戰船盡數掠取;一半繞回萊州半島之南,封鎖海口,防魏軍再施故伎。   司馬懿大破宋軍,復聚眾將商議:「今壁壘已破,吾軍得交通矣。然楊志之軍,尚據膠西;洛陽戰局,刻不容緩,若長相對峙,或緩謀進退,俱將誤事。惟用避實擊虛之法,方有扭轉之望。通計吾全軍,良莠不滿三萬,尚不及賊山東之兵。避實擊虛,難免分一軍進,留一軍守。如是兩軍皆投險境。但非此則不能得轉機也。諸君意如何?」臧霸笑曰:「都督,吾軍一路行來,俱是險棋。今便險上加險,有何懼哉?都督欲擊何處之虛?」懿曰:「豫州。」張遼曰:「然賊沿膠水廣佈哨探,我分兵入豫州,若使敵知,前後夾擊,當大不利。」司馬懿以目鄧艾,艾曰:「膠膠膠水之源,瀕海有膠山也。吾已探得山中有小路二條,曲折隱蔽,然足行軍馬。若若軍從彼處過,則賊必難查也。」司馬懿笑謂諸將道:「道路已有,惟需得一良將,鎮守此處,牽制楊志。」霸挺身出曰:「如此,都督可自引軍去豫南。假吾步騎萬人,保叫楊志聞吾咳唾,不敢分一卒西進!」司馬懿大喜:「宣高膽略,足匹信、布也!欲何將相助?」霸曰:「吾自有吳敦、尹禮、孫觀、孫霸四將,相隨三十年,情比手足。更得周伯順參謀,吾意足矣。其餘諸將,皆可與都督出力。」懿曰:「吾再留犬子子尚助宣高。」霸大笑曰:「欲為監軍否?」懿曰:「不敢。曹子丹大都督河上分兵之時,曾謂東路之事,悉委我處置。今吾亦將山東之事盡付宣高。吾得天子賜假節鉞,公自可便宜行事。」霸曰:「得都督重托,必不相付!」懿遂置酒與眾將會飲,並作壯行。酒酣,張遼亢聲作歌,臧霸拔劍起舞,司馬懿擊節和之。慷慨之聲,動於帷帳之外。席間軍將,無不感慨出涕。宴罷,懿即引步卒萬餘,騎數千匹,並張遼、夏侯霸、戴陵、鄧艾、樂綝、司馬師、司馬望諸將,偃旗息鼓,棄輜重,士卒各帶十日乾糧,穿膠山小道西進。沿途城陽、諸縣,盡皆繞過。三日行軍二百八十里,直渡沂水,至東安城下。司馬懿令鄧艾引軍三千,去奪東安。艾領命,率二千五百步卒突奔城下,後隊五百馬軍拖曳旌旗,往來奔馳,作出無數煙塵。東安城中原本只數百土兵,哪裡料到魏軍來此?鄧艾引二千餘人一擁而入,城中官民皆束手降。艾遂宣言:「大魏王師南渡,屢勝宋賊。征南大都督曹真於洛陽斬首數萬,副都督司馬懿於山東奪占數十城,汝等若早歸順,可免塗炭之禍!」眾皆焚香遮道而拜。司馬懿遂提大軍進城。   入城後,懿謂鄧艾曰:「我軍一路行來,糧耗已半;且穿州克縣,戰具不可缺也。然今若頓兵於此整備,則予其餘諸城守禦之機;若急走,又無暇補充。何以為之?」鄧艾答曰:「何何何不分兵一部於此整備,一軍潛進,奪下一城?」懿喜曰:「士載之計甚好。」便令戴陵、司馬師打「驃騎大將軍,征南副都督司馬」大纛,於東安左近徵集糧草、力畜,打造戰具。卻令張遼引精兵二千,潛行往奪蒙陰;夏侯霸引精兵二千,潛行往奪陽都。懿自與鄧艾、樂綝引四千精兵,仍是偃旗息鼓,急行三日,過豫州境,復到費縣,便即攻城。費縣雖略聞東安之訊,一時之間,如何做的防備?司馬懿令軍馬一起攀城,須臾攻克,屯兵安民。未幾,張遼、夏侯霸分克蒙陰、陽都,各自引軍來會。司馬懿喜曰:「吾軍六日之間,轉戰五百餘里,楊志此刻得知,料他卻不敢分兵來追襲。然此去豫州,畏途艱險,諸君當協力同心。」眾將齊曰:「事已至此,自當從都督行一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懿便留樂綝守費縣,以待戴陵、司馬師軍押運輜重戰具隨後趕來;自與眾將引精兵七千,復自費縣殺奔南城、昌慮、薛縣。前番吳用北伐,便於國內征伐丁壯,故諸城之兵,少者數百,多者千餘,哪擋得住這般虎狼?司馬懿麾軍直下,所過皆克。無十日,殺到陳縣。   忽報有宋將韓滔引豫州軍萬餘,徐寧引荊州軍數千,合於陳縣,迎戰魏軍。司馬懿聚諸將商議。夏侯霸曰:「賊眾倍我,更兼我奔襲千里,以勞擊逸,殊難取勝。且我深入敵境,軍無所補,便是與敵消耗,亦非我利。不如且退守武平,待後軍到來,然後會戰。」司馬懿曰:「否。我軍深入敵境,更兼兵寡,若守壘避戰,軍心自沮,待敵四面合圍,一死而已!今當出戰,縱不能勝,只要一挫敵威,便可尋機克之。」張遼、鄧艾皆贊其言,夏侯霸亦從之。於是引軍挑戰。韓滔、徐寧大怒,渡渠來戰。二陣對圓,徐寧、韓滔出馬,破口大罵:「司馬賊子,安敢犯我邊境?」司馬懿揚鞭笑道:「汝等本山野草寇,竊據中原,今真命王師到此,猶敢露齒反噬耶?誰人與我拿下?」張遼答應一聲,拍馬而出,徐寧挺槍迎住;戰十數合,韓滔出陣相助,夏侯霸擋住。四將捉對廝殺,無數合,徐寧見張遼威猛,撥馬後退,將手中金槍一招,宋軍齊聲吶喊殺上。魏軍亦上前迎住,兩邊混戰,約一個時辰,魏軍齊退。徐寧、韓滔哪裡肯捨,驅兵追上。逶迤追到武平,魏軍一部自西門退入城中,一部繞城走。徐寧、韓滔見司馬懿金盔搖曳於其中,遂緊追不捨,直到北門。司馬懿退到門口,據城列陣而戰。宋軍重重圍困,向內猛攻。城上魏軍亦箭石雨下,宋軍環而攻,未能推進。正自激戰,東門、西門復開,張遼、鄧艾各引精兵,兩路殺出,反抄在宋軍之翼。宋軍雖眾,前有堅城頑陣,兩翼又遭夾擊,難免慌亂,只得盡力朝西南退去。魏軍三路追殺一陣,司馬懿令鳴金收兵。張遼、鄧艾問其故,懿曰:「彼眾我寡,若緊逼過甚,慮他反噬。」徐寧、韓滔以眾敵寡,反敗一陣,甚怒。次日復殺奔武平挑戰。諸將鹹欲出,司馬懿曰:「昨日一戰,已挫敵銳。然僥倖之勝,豈可再為?妄出戰者斬!」遂守不出。徐寧、韓滔便紮寨武平城下,日日挑戰,懿只不出。卻於夜間分兵出城,吶喊放火,擾襲宋軍。徐寧、韓滔欲戰不能,甚是氣惱。數日之間,徐寧、韓滔又從臨近郡縣調遣得數千兵馬,皆合於隊中。忽見武平城開,司馬懿引軍殺出。寧、滔大喜,麾軍上前。兩邊混戰之際,聽得武平城樓號鼓雷動,須臾,看左右兩面,各有軍馬殺來:左邊是樂綝,右邊是戴陵。原押輜重相隨,懿令彼等將輜重暫留苦縣,輕裝偃旗而來,埋伏兩翼。韓滔、徐寧不防魏軍倍增,三面受敵,頓時抵擋不住。遂朝陳縣且戰且走。部下軍馬本是三湊六合,自相踐踏,混亂不堪。將到渠邊,卻看旌旗招揚,司馬師、司馬望引伏兵攔住渡口——渡渠船隻,盡為所拘。徐寧、韓滔走投無路,只得掄槍舉槊,奮力向西北強撞,殺得鎧破斧缺,方才出圍而去。部下軍馬太半落後,俱為魏軍所獲。   司馬懿既敗徐、韓,遂召眾將,分派兵馬,渡渠去攻陳縣。陳縣守軍不滿千人,然縣尉系宋之忠臣,督率軍民,奮力抵禦。魏軍攻打三日,守軍傷亡近半,力不能支;張遼先登,砍死縣尉,魏軍一擁入城,守卒多喪巷戰中。魏軍數日苦戰,亦折損數百,眾將皆怒欲屠城,以儆來者。司馬懿正在沉吟,鄧艾出列,說一番話,懿大喜。於是張遼引兵三千,將城中百姓無論老幼,盡皆押出。士卒手持明晃晃刀斧,排列周圍。遼立馬宣令道:「汝等皆是中原子民,奈何為偽宋出力?今乃負隅頑抗。大魏軍令,叛城頑抗,三日不降者,盡殺城中男丁十五以上者!」便令軍卒清查。一時間哭爹叫兒之聲,慘不忍聞。張遼續曰:「然憐民眾哀苦,不可盡殺。故十中抽二立斬,以儆來者!」一聲號令,魏軍衝入人群,拉出千餘名丁壯。鼓聲一遍,但見刀光飛舞,已砍下數十顆首級。余皆驚怖,有面如土色者,有嚎啕大哭者,有呆若木雞者。鼓聲正待二遍,忽見一騎飛馳而來:「刀下且留!」眾視之,乃司馬師也。師策馬眾前,高聲道:「都督有令:陳縣百姓守城,系為宋賊脅迫,罪雖難赦,情有可原。然國家之法不可廢。今都督法外施恩,特許當殺者割發代首,以舉自新。」陳縣萬千百姓,原本懼被盡殺,十丁殺二之時,已有半數暗自放心;待割發令下,無不感激涕零。司馬師待眾割發畢,復厲聲道:「此都督仁義,下不為例,汝等切勿以平懦能欺也!」 便令割發之輩,即刻分往臨近縣鎮之中,遊說大魏恩威。各人所去之處,皆由軍吏分派登錄。家眷盡留陳縣抵押:「若大魏軍入城之日,不見汝等功績,則全家盡斬!」眾皆悚然,安敢不從?於是千餘割發丁壯,都分往四方,入城遊說魏軍如此威武,如此仁義。城中軍民見得割發之狀,更兼聞司馬懿殺敗徐寧、韓滔,誰個不懼?於是人心紛擾。懿乘機麾軍連進,所到城池,多不敢抵擋。逐次打破西華、南頓、汝陽、邵陵、新汲等城,竟把豫中之地,生生剜出一塊魏家天下來。有詩道:   古來良將善攻心,不用干戈一郡平。割發代頭雖小計,豫中盡易魏家旌。   懿連戰克捷,即調諸軍進圍許昌。其時韓滔領兵在外,只蔣敬一人鎮守,雖通算籌,焉能抵擋上萬虎狼之師?司馬懿軍分四門,晝夜攻打;更徵集民夫,覆土擔木,都積城下。韓滔引軍自外游擊兩次,俱被夏侯霸殺退。至第三日,懿眼見城中防禦稀鬆,便令張遼引精兵二千,從東北角登城;鄧艾引軍二千,從西南角登城。兩處聞鼓而進,後退者斬!二將即奮力上前,披甲從眾,直攻城樓。鄧艾臂為石傷,張遼盔帶雕翎,兀自不退。城上本無良將,見魏將如此兇猛,自然膽怯;無移時,遼、艾各登城樓,殺散守軍。蔣敬急焚倉廩糧草,開西門走了。 魏軍潮湧入城,安民已畢。司馬懿卻率司馬師,入宋所封「魏王府」。府中衛士僕役,早已奔散。但見四處凋敝零落。入後房便聞酒氣。曹植面色沉默,正獨坐自斟。聽得腳步,抬頭笑道:「我道是誰,卻是仲達。天氣尚寒,共飲一杯可否?」司馬懿亦坐:「臨淄侯別來無恙?」植曰:「人世能經之痛,盡已經過,再無恙矣。仲達此次克許昌,欲擒我入京治罪乎?」懿曰:「公受偽宋王爵,雖為脅迫,國法在上,此廷尉所司,非吾敢聞。今只送公回鄴,面朝皇上便是。」曹植微微點頭,笑曰:「世事無常,公今深入宋境,而欲送我北歸,猶無期也。然宇宙洪荒,人之身死榮辱,何其渺小!」懿亦感歎。出「魏王府」,撥軍吏將曹植好生守把,供奉勿缺,亦勿令走。遂留夏侯霸鎮守許昌,自點軍馬,揮戈向西,克穎陽、郟縣諸城,直指南陽。軍鋒所到,望風而靡。有詩道:   阿瞞當年晉魏王,漢家碧血濺朝堂。今朝子建復得罪,野鶴堪笑事無常。   又有詩單道曹植曰:   堪將榮辱視浮雲,把酒長歌念故人。身束鎦金思舊夢,何堪一韻覓香魂?   卻說吳用指揮司隸軍馬,圍困曹真,正待得手。忽得楊志從山東警訊,說魏軍克壯武,解即墨之圍,李立戰死。用捶胸頓足,仰天歎曰:「如此安排,尚為其破圍而出,天意欲敗我乎!」便謂朱武:「曹真已為我困於此,然山東任司馬懿破即墨、膠東之圍,是猛虎出柙,非比尋常。我欲東進截他,如何?」朱武止之曰:「丞相往返奔波,猶未足意耶?今得滅曹真,則司馬懿縱盡佔山東,亦是我大宋得勝!」用沉吟多時,方然其意。便一面傳令楊志嚴扼臨淄、濟南,勿輕與戰;一面加緊圍攻河陰。然城中魏軍數萬,防禦甚堅。未過多時,青州、豫州各地戰訊,接踵而來,用聞之,切齒曰:「諸將無能,群臣昏庸!一朝縱敵,三世之禍,今日是也!」使楊志引山東之軍,反攻臧霸;又令蔣敬、韓滔集豫州之軍,尋敵攻守,並令徐寧引荊州兵相助。誰料未過一旬,更報徐寧、韓滔大敗於陳縣,又聞司馬懿攻克許昌,中原震動。用氣極敗壞,將虎案前文書令牌,皆推翻在地。便召眾將曰:「司馬懿既到許昌,再不起兵迎之,被他斷我宛洛道路,則京畿大軍,反成孤立!司馬懿詭計多端,非我自往,不能克之。」朱武曰:「然都督若調大軍南下,此間曹真如何?」用曰:「河陰曹真兵馬雖眾,為我屢敗,已然膽落。我留一部軍在此,遏其勢足矣。待平了司馬懿,曹真翻手可擒,不足大慮。」便教李應總領洛陽之事,自率馬步軍三萬,大將雷橫、單廷珪、魏定國、龔旺、李忠、時遷、薛永,南下迎戰司馬懿。   軍順穎水而進,方過陽城,人報司馬懿留司馬望、戴陵守陽翟,自引軍萬餘亦逆水上來。用便加急進軍,與魏軍會於穎水之南。兩陣排開,吳用謂司馬懿曰:「司馬仲達,千里來此,旅途勞頓否?」懿笑曰:「多勞加亮相迎。洛陽乃大魏舊都,吾神往久矣。」用冷笑道:「若有意,自來取則可。」音未落,張遼躍馬而出,直取對陣;雷橫舞刀殺出。二將戰無數合,吳用知雷橫非遼敵手,令單廷珪、魏定國兩馬齊出助戰。魏軍陣中鄧艾、樂綝殺出截住。再戰十餘合,花項虎龔旺、打虎將李忠各自縱馬出,相助雷橫、單廷珪二將。吳用見魏將勇猛,己方以五敵三,兀自不能取勝,便將令旗揮舞,大軍朝對陣掩殺過去。兩邊斗陣八將,各自撥馬而回。宋軍如波衝浪湧,直撲過來。魏軍陣前一聲號令,大盾豎立,長矛橫伸,背後弩箭齊飛,前隊宋軍紛僕。吳用催動兵馬,源源而上,魏軍步步後退。宋將大喜,督軍猛進,魏軍右翼後退,左翼用大車連接成陣,抵死不退。吳用看了一回,忽覺不妙,急令左翼緩進時,魏軍陣中央令旗招展,張遼引步卒八百,突陣而出。宋軍正向一翼挺進,措不及防,恰在此時,吳用緩進令又到,前後相抵,自相擾亂。魏軍伏兵齊出,宋軍左翼頓時被分兩段。雷橫、李忠被裹在水邊,左右士卒雖眾,不成隊伍,相互衝撞,擠落穎水無數。吳用急令單廷珪、魏定國引軍救援,魏陣中號鼓雷震,卻是鄧艾、司馬師引鐵騎從左翼殺出,將宋軍後援衝斷。宋軍雖眾,精銳不及魏軍,在河濱狹隘之地,反自約束;外線平坦之處,又被魏軍鐵騎往來縱橫。是以數萬之眾蝟集一團,難於施展。吳用見勢,令薛永率披甲步卒三千,結成方陣,步步進逼。魏軍亂箭射來,終是不顧死傷,穿插進迫,方才穩住陣腳,將前線各隊撤下。司馬懿便縱鐵騎掩殺,吳用既挫銳氣,不願同魏軍死拼,遂往西北退兵十里。司馬懿亦旁水安營。   是夜,用聚眾議曰:「魏軍精銳,陣戰難分勝敗。莫若夜襲之。」遂令雷橫、龔旺、李忠各引兵五千,分從三路,埋伏魏營之外,但見號火,一起殺入。又使時遷攜帶火種,潛入後營放火為號。再令薛永引三千軍,分乘船筏百隻,順穎水而下,登岸襲魏營之後。各軍自去迄。單說時遷潛在魏營之外,到三更時,乘其換哨之機,翻越寨牆。進得營中,但見處處燈火通明,戒備森嚴。時遷貓身進退,好容易窺空繞到後營。但見糧草囤積之處,巡兵往來不息。時遷乘其不備,翻身上了倉頂,誰知腳下一絆,觸著繩索,索系銅鈴,鈴聲數響,四下魏軍已集。時遷急伏到陰影中,卻聽犬吠連連,魏兵牽出兩條猛獒,搖頭擺尾走到屋下,仰頭狂吠。時遷見勢不妙,單腿在壁上連點,縱身飛躍而出。身在半空,卻見一張大網撲面而來。遷急探手抓住網孔,將身一翻,免被罩住,卻隨網下墮。看看墜地,周圍魏兵皆持刀槍圍來,時遷右手狠命一甩,借力竄出,雙腳登壁,身又復起。然一落一起之間,已耽良機。但聽下面弦響不絕,數十支弩箭破空而來。時遷雙手撥打,奈何身在半空,無處借力,腿上早中一箭,硬生生又落地上。四下魏軍齊圍來,卻看司馬師大笑而至:「早聞宋軍有鼓上蚤時遷,身手了得,慣於營寨作竊放火。今被擒住,尚有何言?」時遷廢了一腿,兀自想方設法;佯作負痛掙扎,忽然雙手在地一撐,軀幹平地拔起,便就勾住牆邊木格,腰腹一收,雙手更翻上去抓牆頭。這一下驚變,魏兵都愣。卻看兩獒狺狺狂吠,電般竄來。時遷畢竟受傷,迅捷大不如前,早被一犬咬住傷腿,復拖下地;另一犬猛撲上來,鋼牙直嚙咽喉。一口下去,鮮血飛濺。待司馬師急喚魏兵拉開二獒,時遷已然三管斷裂,氣息奄奄矣。有詩歎道:   列名石碣位雖低,出入敵營功甚奇。鼓上終得樑上報,犬牙差互命歸西。   司馬師眼見時遷不活,亦不管他。懷內搜出火折,冷笑道:「此欲為內應也。」便令魏兵在後寨堆積麥草,舉火為訊。營外三路宋軍見魏寨火起,齊聲吶喊,分頭殺入。不料魏軍早有防備,但聽梆子不絕,伏兵四起,三路宋軍大敗,各自奔逃。司馬懿放出鐵騎掩殺,宋軍自相踐踏,損折甚多。幸得薛永一路,順水路殺到魏軍後寨,鼓噪放火;司馬懿聞寨後有敵,亦不免驚;吳用更令單廷珪、魏定國兩路殺出接應,彼此混戰,魏軍人少,不敢硬拚,自收兵回。薛永孤軍殺入魏營,亦不敢久耽。略戰一時不見接應,便登船退走。是一夜宋軍劫營又敗,更送了時遷性命。吳用以下眾將皆感傷不已。   用在寨中思度半日,復召眾將曰:「司馬懿長於用兵,守備嚴密。然彼軍輜重,多在陽翟。若能取之,則懿成無根之木也。」便令雷橫:「引步軍七千,馬軍五百,乘夜從穎水之北迂迴陽翟對岸,渡河攻之。」用自率大軍,復迫近魏寨,一面修築壁壘,一面列陣挑戰。司馬懿疑曰:「吳用連敗二陣,非但不退,反迫近我寨擂戰,卻是為何?」疑其有所圖,鄧艾進曰:「斥斥斥候報賊分軍渡穎水,莫莫非欲襲我陽翟?」司馬懿恍然悟曰:「司馬望、戴陵兵少,必然抵擋不住。陽翟若為彼奪,我軍進退無據也!」 急令鄧艾:「士載引精兵三千,就穎水南岸速往援救。」艾領命,點兵三千,只作襲宋營之狀,鼓噪而出。司馬懿亦引軍出寨。吳用因已定計策,故只使龔望、李忠分兵截住。魏軍衝突一陣,司馬懿自收兵回,鄧艾卻引兵從小路東走,直往陽翟去。時雷橫軍方到陽翟,分列圍攻。司馬望、戴陵奮力抵禦,正在相持,背後鄧艾拍馬舞刀,率三千精兵殺來。司馬望、戴陵亦殺出,前後夾擊,雷橫兵抵擋不住,沿河敗走。鄧艾謂司馬望、戴陵曰:「賊雖敗退,若縱之去,後必捲土重來。諸君休要鬆懈!」三將遂縱兵追襲,雷橫大怒:「賊子欲趕盡殺絕耶!」親引數百精兵,提刀斷後,奮力死戰。魏軍卻也不能十分進逼。正逶迤交鋒,西邊殺聲大作,乃是吳用聞鄧艾西援,令單廷珪、魏定國引五千軍馬,復來助雷橫。雷橫大喜,鼓勇逆襲;宋兵勢大,反將司馬望、鄧艾、戴陵困在當中。魏軍捨生忘死,方殺開血路,退回陽翟,戴陵落後,被雷橫一刀所斬。雷橫、單廷珪、魏定國相顧大笑:「魏軍兵微勢寡,卻看尚有何方?」遂在陽翟城外駐下營寨,修築壁壘塹壕,以作圍困之計。司馬懿聞訊,心甚焦慮。欲分兵他援,自家手下也不過萬餘人馬,且久戰困乏;外間吳用防範嚴密,若輕出,恐為邀擊,反致速敗。兩下顧慮,只得堅守。吳用圍住了司馬懿,便沿穎水兩岸,多布巡哨,河上亦安排船隻接應兩邊。又得李應、朱武公文,北線曹真雖數度反攻,兩家並無勝敗。山東楊志亦報節節攻進,臧霸困守數城而已。吳用謂眾將曰:「曹魏區區兵將,而分路深入我境,此不為投羊入虎群,自取其敗乎?今卻看他那一處先潰滅!」顧盼之間,甚有得色。   雷橫、單廷珪、魏定國三將圍住翟陽,日夜攻打。無十日,將翟陽城外諸壘,逐一奪取,只剩孤城。城周土山聳立,塹壕縱橫,其勢岌岌。三將甚喜,以為大功將就。是夜三更,諸軍多已安歇。忽聽寨外殺聲大起。急驚起看時,火光縱橫,無數鐵騎從北衝突而來。宋軍自度城中兵微,外又有吳用大軍,豈料禍從天降。轉眼之間,已被撞入寨內,軍士未及披甲,早被刀砍槍刺,殺倒一片。有士卒於火光中窺見旗號,驚呼「西涼軍!西涼軍來也!」雷橫、單廷珪、魏定國各自聞訊,驚起之時,合營已亂,宋軍遍地奔走,安能抵擋,被西涼軍人趕馬踏,營寨迭次踹破,士卒只顧抱頭鼠竄,撞死撲倒,不計其數。單廷珪、魏定國好容易糾了千餘軍馬,往後寨去護糧,見一員小將,提槍而來,火光下威風凜凜,恰是天水姜維也。見了二將,冷笑道:「草寇殘黨,今尚不降乎?」單廷珪、魏定國怒目對顧,齊聲高呼,刀槍並舉,齊取姜維。維控馬橫槍,只待迎敵。看看相距無十五步,忽左側殺出一將,大喝一聲,輪刀便砍。單廷珪措手不及,早被一刀斬於馬下。眾觀其人:身長八尺開外,紅面長髯,兩家軍士,多不識面;若報名出,卻當赫赫貫耳:義陽魏延也!魏定國大驚,哪敢再戰?便拉馬向右,斜刺裡躲避。不防火光中一將驟馬而出,魏定國方折同伴,正失魂落魄,只顧奔走,未及招架,來將一槍起處,魏定國翻身落馬——此人非是別個,正是劉玄德義子劉封也。原來姜維知宛洛之戰,事關三家存亡之勢,故密自天水寨中,請此二將來助,馬岱亦是不知。因聞南面吳用與司馬懿相持,姜維便進言馬岱曰:「今洛陽之局,勢難驟解;而南面穎水之爭,恰關存亡短長。不如以我西涼精騎,密行南下,助魏軍破其圍。若能敗吳用,則宋諸地,可舉手而取也。」岱然其言,撥精騎四千,令姜維率領南下。維引此軍偃旗息鼓,驟伏夜行。將近穎水,探得戰局,遂攻宋軍翟陽之圍,果然出其不意,一舉得手。正是:   伯約奇計出奇兵,馬踏穎河逐戰雲。笑蕩宋旌如翦草,威風不滅漢將軍!   單廷珪、魏定國既死,宋兵四下潰敗,合營俱亂,焉能拒戰?便被西涼軍砍瓜切菜,恣意追殺。城中魏軍見宋營大亂,原尚疑是計。鄧艾自引百餘騎出城哨探一番,情見非詐,遂亦麾軍殺出。萬餘宋兵,皆作犬羊奔散。雷橫倚仗武藝,奮力殺開阻截,只辦得倉惶敗逃。秦、魏兩軍會於宋營之中,魏延、劉封自迴避。姜維、鄧艾當初於關西便曾並肩為戰,今相見,艾謂姜維曰:「伯伯伯約,此番相助,實有扭轉乾坤之功。」維曰:「此亦大魏諸君奮戰之力。總歸同斗偽宋,何必多禮。今翟陽之敵自潰,須得乘勢追趕,將吳用一併擊破。」鄧艾曰:「甚是。可選精兵,將宋兵衣帽穿戴,乘尾隨追殺之機,混入潰兵中,入吳用寨裡應外合,必破宋軍。」維大喜。遂一面遣人飛報司馬懿,秦、魏兩家各引兵數千,尾隨雷橫追來。   吳用在穎水之寨,忽聞翟陽方向有火光驟起,心知不妙。急令往探,嚴密回報。未幾,軍情迭至。用頓足道:「雷橫無能,誤我大事!」天將平明,雷橫引殘兵三四千名,狼狽奔回。後面無二里之地,秦、魏軍步騎並行,追襲而來。又報司馬懿所部魏軍亦大開寨門而出。看看潰兵將入營寨,吳用猛悟:「休得納入!」守兵即拉起吊橋,寨外兵將盡愕然。雷橫高呼:「敵軍在後,快快開門!」吳用從寨牆探身曰:「雷橫將軍請從偏門納入,其餘軍卒不得放入。」敗卒皆面面相覷。未幾,眼看追兵將近。眾軍呼號開門,至有垂淚哀求。雷橫朝上叫道:「都是大宋將士,雖有兵敗之過,丞相為何如此絕情!」吳用道:「我非絕情也!西涼軍鐵騎數千掩殺,而我軍步卒竟能歸來許多,中必有詐!若被奸細混入,亂我軍陣,此大禍也!」雷橫怒道:「丞相此是何言!左右軍士,儘是隨我一夜數戰,方得浴血歸來。尚有大半將士,捐軀疆場。如丞相所說,倒是敵人故意放縱一般?」用曰:「雷將軍速進城!」雷橫曰:「數千將士,皆是大宋功臣,今死裡逃生,丞相猶欲復送回敵人刀斧之下麼?」吳用看背後魏秦軍馬已不過二三射之地,遂厲聲道:「雷將軍!數千將士雖多功臣,汝敢以人頭擔保其中無一奸細否!」雷橫一怔,環顧身後,無言以對。眾軍皆默然。忽有一軍士暴起,高聲道:「丞相既視我等為奸細,我等何不自去投魏軍,免雷將軍為難!」摘下兜鏤,回身便走。眾軍騷然。吳用大怒:「此即奸細也!速與我拿下!」雷橫亦怒道:「吳用!此是我帳下親兵小校,你莫欺人太甚!」言語之間,追兵已至,但見勁弩一排,劈空而來,斜斜落入人叢。雖力竭不曾傷人,卻叫眾軍更其惶惶。內中有數十軍士一起嚷道:「魏軍來了,快快放我等進寨!」便朝寨門衝去,眾兵紛紛相隨,攀爬寨牆,欲強入寨。吳用心中一急,切齒傳令:「放箭!」宋兵多不忍,吳用拔劍道:「違令者斬!」但聽弦響一片,前頭潰兵紛紛中箭栽倒,哭喊之聲不絕。後面的不敢再進,皆嘩然而散。雷橫周圍只剩數十個親兵,戟指寨牆上大罵:「吳用,誤國奸臣!」撥轉馬頭,率眾朝東而去。有詩歎道:   秦魏伏兵猶未起,宋家驍將已揚鞭。棟樑蠹者自先腐,豈只敵謀非等閒。   數千潰兵,一些各自奔散本鄉,餘下徑去秦、魏軍前投降。姜維、鄧艾驅兵到寨前,見潛伏之計雖未售,卻得了二千餘降兵,甚喜。恰司馬懿所率軍亦出寨到此,遂趁士氣旺盛,分兵三路,齊來攻宋營。卻使投降宋兵與豫州鄉土之卒,在前呼號,述吳用不仁,呼將士倒戈。宋軍軍心大亂。更兼魏秦名將甚多,張遼、鄧艾、司馬父子、姜維等各統軍馬,分頭攻打。吳用雖善用兵,麾下不過打虎將李忠、花項虎龔旺、病大蟲薛永幾個頭領,手段尋常,如何抵擋?從旦至昏,各處盡皆告緊,偏寨兩處被魏軍奪去。待日暮之後,秦、魏軍暫退。吳用召眾頭領曰:「一著失算,以致於此!似此下去,寨子難守。惟乘賊軍連夜奔戰,疲憊之時,前往劫營,以圖反敗為勝。但劫營之舉,勝敗機半。恐敵營名將甚多,使眾兄弟深入冒險,我心甚憂。」薛永慨然道:「軍師何必小窺我兄弟!眼見大夥死的死,散的散,早去了大半。戰局既不好,自當捨命一搏!管他甚名將,也與眾兄弟刀口上過!」用喜曰:「眾兄弟如此,事尚可濟。」遂留李忠守寨,使龔旺攻魏軍左寨,薛永攻魏軍右寨。用自引軍為中路,約以火鼓為號,兩路若得手,中路隨之掩殺;若有失,中路接應後撤。是夜三更銜枚出寨,都往穎水邊去。到得魏營外,發聲喊,兩路殺入。先頭衝入幾座營帳,俱是空空。接著寨中火號齊發,魏軍吶喊而出。宋軍慌忙便退,吳用按兵不動,只待魏軍追來;約一炷香時,宋軍盡數退出,魏軍並不曾追襲。吳用接了龔旺、薛永,檢點軍士,只損折百餘名。遂歎曰:「司馬懿、姜維皆三國名將,名不虛傳。」教龔旺、薛永在前,自統軍隨後,回歸本寨。誰知到本寨時,前部人馬方進轅門,四周鼓作雷隆,秦、魏旌旗,突如林立,張遼、鄧艾、姜維各引精兵殺來。吳用急令後軍佈陣抵禦;奈何宋軍連遭挫折,俱已膽落,更兼魏秦將勇,用身遭千餘人尚能連兵而鬥,其餘盡皆披靡。張遼引軍連突,殺散中軍,截斷寨門歸路。魏軍齊進,無移時將吳用團團圍住。但見四面人喊馬嘶,火把影綽,左右無不變色。吳用尚強鎮定,下馬指麾佈陣,仍漸不支。正自歎息,忽看寨門大開,薛永、李忠、龔旺引軍傾巢殺出,反撲魏軍。魏軍見彼來勢兇猛,急分兵抵禦。兩下便在寨外混戰。司馬師引一路軍,乘隙殺入宋寨,四處放火。梁山幾個頭領率軍殺入重圍,會合吳用。魏軍攻勢不減,又使前番降魏的宋兵出來,呼兄喚弟,盡力招降。宋軍遂無鬥志,多釋甲棄兵。吳用看左右斗兵漸稀,若至天明,只待斃耳,便會同三將,奮力突圍。魏軍四面截殺,李忠死於亂軍之中;薛永奮力斷後,正遇張遼。戰無十合,被遼一刀所斬。龔旺捨命保了吳用,衝出重圍。一氣奔出三十里,回看左右,僅餘數百騎耳。此為吳用入漢來大敗戰中最淒者,然亦非徒用兵之過也。正是:   千里興衰只手當,雄兵數萬一朝亡。貔貅盡在蕭牆殞,莫怨帷中計不良。   吳用、龔旺狼狽奔回洛陽,上表曰:「臣喪師辱國,致使京洛震撼,罪當萬死,乞陛下秉公而決。」時敗訊所傳,朝中懼驚。宋安平少不得好生撫慰:「丞相忠心為國,更負輔國之任,是朕之師也。勝敗兵家常事,當重振旗鼓,再圖報仇。不可妄自菲薄,使朝野無措。」用深謝,自貶為衛將軍,行丞相事。復整頓司州軍馬,以備復戰。然穎水既折去三萬軍馬,余軍頓捉襟見肘。未幾南方報來,司馬懿引軍不即北上,反往西進,似欲截斷宛洛道。一面傳檄四方,司州、兗州、豫州、青州、萊州諸地因此一戰,俱各震動。地方豪強多有響應者。用四處平息,終漸不支;連番往南北進兵,又敗數陣,反被曹真、馬岱將司州左近縣鎮,奪占許多。連函谷、虎牢二關,亦各為秦、魏所佔。遂召諸文武議曰:「賊軍四面集,洛陽受兵,非御駕當臨之地。莫若遷都。」有石韜曰:「今官兵雖敗,便京畿尚有數萬雄兵。大河之渡,猶在我張橫將軍掌中。魏、秦遠來入寇,久戰疲憊。丞相若議遷都,恐寒軍民之心,又挫朝廷威風。不如堅守洛陽,更調各地軍馬勤王,與魏決戰,成敗未知也。」崔州平亦曰:「遷都避敵,則魏人不勝而勝,大宋不敗而敗,非大國當為。」吳用曰:「公等皆迂見也。洛陽雖有數萬之兵,多是步卒。魏、秦賊軍則多馬軍,於平野之處,往來倏忽。兼洛陽屢被兵,城牆頗有損處。我既定都洛陽,必須固守;而糧秣供奉,又當運入;而四處要隘,又必據之。由是我兵雖眾,分守四處;賊仗馬步之異,攻我之必救,而我四處疲於奔命,為敵所乘,此實前番屢失利之源也。若持守於此,唯將國家兵馬,盡數耗於浪戰;而中原之地空虛,為賊任意縱橫;京畿城則孤懸,糧則不濟,況今四塞盡失,尚強留此,實亡國之道也。今不如遷都江陵,則聖駕臨兩江之間,有艨艟千艘相護,賊不敢犯;我軍進屯宛城,連接襄樊,背靠江漢,水網縱橫,賊騎亦不得大用。然後訓練軍馬,緩圖恢復。」孟建曰:「若遷都江陵,則司隸與兗州、豫州、青州、萊州數百座城池,豈不棄之於賊?」吳用曰:「關東數州,本是大宋腹地;皆因集兵於洛陽護駕,致令魏人縱橫空虛。今遷都後,襄樊之守縱須重兵,無如守洛陽之多;則官兵可調他處,或守堅固之城,或截野戰之敵,中原可固也。」諸官尚有異議,吳用曰:「司馬懿之軍,正攻宛洛道。若再只耽擱,宛洛道為其所截,我等縱慾退而無路也!」眾幾番議論,終是吳用勢強,遂決遷都之計,復奏皇帝。宋安平不過一孺子,雖然聰明,作得甚主?更兼原本畏敵,也喜遷都以避。遂降詔相從。宋爰平二年五月,遷都江陵。劉唐、皇甫端引精兵數千,護送安平與百官,出洛陽先至析縣,然後棄車登舟,順淅川入漢水,再從襄陽下於江陵。從德陽調青眼虎李雲入江陵,整治宮室。然後吳用引洛陽軍馬,盡退宛城,為猛虎在山之勢,以圖再舉。   宋軍南遷之事,雖戒備消息,待大軍棄城,豈能瞞人?曹真得訊,便令郭淮、孫禮引兵五千,先進洛陽。郭、孫急行城下,聞城頭一聲號鼓,旌旗皆立。郭、孫二將大驚,抬頭看時,卻是馬岱在城頭,呵呵笑道:「二位將軍何來遲也?便請進城歇息,軍馬卻當約束城外。」郭、孫面面相覷,只得入城來見。馬岱設宴待曰:「煩回稟曹大都督,今兩家中分司隸,洛陽城池,先居者得之。這番卻要謝大魏相讓。」郭、孫只是口中寒暄。回稟曹真,真暗怒道:「大魏舉國南進,卻為西涼小兒坐收漁利。此輩為患,後當除之。」忽報司馬副都督引兵前來,曹真大喜,急升帳迎。曹真大軍渡河,困守黃河之南,進遇強敵,退臨大河,自是凶險;而司馬懿一軍獨入敵後,以寡斗眾,轉戰數千里,更是九死一生。兩邊諸將相會,都甚感慨,至有相擁出涕者。真贊曰:「仲達以兩萬軍入青州,轉戰數千里,掠城殺敵無算,遂破宋賊之勢,此蓋世之功也。」懿曰:「此皆將士用命,亦賴都督在河內威脅洛陽,使賊東西奔命,懿方有此機可乘。」遂大擺酒宴以賀。酒畢,懿暗謂曹真:「西涼軍雖與我併力破宋,終究難保其心,都督不可不防。」真曰:「吾恰有此意。仲達之見,當如何處置?」懿曰:「眼下宋賊尚有許多兵馬城池,故須暫借西涼軍力。行軍之次,暗中戒備,卻勿令他看破。待宋賊略定,方可翦除之。」真善其言。懿又曰:「山東尚有數萬賊軍。我若分兵往剿,則此地勢弱。宋賊既遷都江陵,便無洛陽四面受敵之憂。必將集麾下軍馬,以圖反撲。故以吾見,且無須顧山東之賊——此路賊軍雖多,並無大志遠略。雖能攻城略地,無奈臧宣高何也。今宜以一軍據宛洛道,當吳用大軍;卻遣良將分略兗州、豫州兩處。豫州前番為我一路攻略,城池多降;然大軍過後,復為宋軍奪回叛者亦多。兗州四戰之地,武皇帝昔起兵亦在此。若得此二州克定,非但可廣復疆土,重振人心,更能叫宋賊東西不能顧也。」真大喜:「如此,仲達引軍當吳用,吾自去攻取中原,如何?」懿曰:「便從都督令。」   再說姜維率精騎助司馬懿於穎水大破吳用,亦引本部回洛陽,見過馬岱。並收得降卒數千,錢糧輜重無數。馬岱大喜:「伯約真少年英才也。」維曰:「此亦將軍洪福所致。然吾南下之時,魏將鄧艾、夏侯霸、司馬懿皆相厚待,言語之間談及昔在關西戰時,多有籠絡吾離秦向魏之意。吾看魏家目下同盟,卻未必有誠摯之心。將軍亦稍戒之。」岱冷笑曰:「魏人果然狡詐。」遂與姜維、徐庶議進退之道。徐庶曰:「洛陽雖為我得,但司隸大部皆魏軍所據。若是兩家復開釁,魏軍旬日可圍洛陽。眼下魏軍連勝,宋軍連敗,已退宛城。我西涼自弘農之挫,能戰兵不多。若仍助他掠取中原,一則損耗頗大,二則打下城池俱是魏家的,我軍縱能佔據,四面魏軍環圍,如何固守?三則魏人有不軌之心,設使發難,我軍進則易,退則難也。故於今之計,莫若一面守禦洛陽,安撫百姓,而撤東進之兵,卻自長安南下攻取巴蜀。巴蜀軍民反宋之心向未絕,且宋魏力爭中原,彼處必空虛,我軍得尺輒尺,得寸輒寸,待一併巴蜀,方出川口與宋魏爭鋒,此霸王之業也。」岱曰:「兩川路途艱險,恐攻取不易。」徐庶曰:「將軍勿慮。有川將李嚴,與某有舊。彼在川中頗得人心,熟通地理,更兼深恨吳用。若得此人相助,兩川如在掌握也。」馬岱大喜:「李嚴現在何處?」庶曰:「他自與成都被吳用擊敗,退入川西落草。現有三五千軍馬。將軍若起兵西征,吾願前去通款,使嚴為內應。」岱甚喜:「如此,辛苦先生。」遂將西涼軍馬分一軍鎮洛陽,一軍守函谷,一軍守潼關。余皆撤回雍州,密備糧秣輜重,預備取川。徐庶復密謂馬岱:「將軍今雖有秦王之號,卻是宋所封賜。今宋廷為吳用所據,行文用法之間,我軍實有尷尬。現宋魏之勢略逆,三家鼎足將成。將軍宜思慮名份:或自立社稷,或仍奉宋朔而清君側,或別圖大謀。此關我軍順逆之計,非小可也。」岱曰:「吾邊鄙之人,不識大體。名號之事,尚須先生指教。然今且打下西川,再議不晚。」   卻說吳用自遷都江陵,又從荊州搜羅兵馬,湊合了軍卒數萬,馬數千匹,自宛東下,欲奪回許昌。被司馬懿引兵當住昆陽,幾番交戰,未見高下。吳用心中愈躁,便令山東楊志分兵夾擊豫州。那楊志屢戰山東,雖將臧霸圍困數城,終不能一舉而定。後聞吳用兵敗穎水,遷都江陵,山東諸鎮前為魏軍所震,本即紛然,如今更是擾動。故楊志雖有數萬兵馬在手,實如陷孤島。無多時,曹真又引軍出虎牢關攻兗州來。楊志等雖戰於山東,糧秣多出兗州,焉能不守?便分兵西據,腹背迎敵,亦甚艱苦。忽接吳用書信,使分兵南下豫州,不禁叫苦道:「前攻萊州,後守兗州,已然兵力不敷,焉有餘力下豫州?」回復書信,明其因果。吳用勃然大怒:「楊志擁倍敵之軍,躑躅山東數月,進不能殲敵,退不能復土,今尚有面目強詞奪理耶!」便再發軍令,嚴令楊志南下。正自氣惱,嶺南柴進更有書信來。吳用拆而觀之,不看則已,這一看,恰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不知柴進所言為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回:吳加亮割地借蠻兵,宋安平輿櫬降魏國     第一百四十回:吳加亮割地借蠻兵,宋安平輿櫬降魏國   吳用正焦頭爛額,忽交州柴進又有書至,用拆視之,略云:「小旋風柴進,謹拜大宋丞相吳用:公高居廟堂,操權弄政,可稱心耶?昔東征西蕩,屠戮功臣,堪為快也。今手足凋零,任魏人縱橫逞威,尊意足乎?嶺南將士,以藩屬之義,欲助兵勤王,惟求割四郡之地,少藉慰意。公義正焉,辭嚴焉,輒言國家土地,朝廷威儀。至魏秦三路入寇,公東西奔命於黃河,丟盔棄甲於穎水,敗兵折地,避敵遷都,國家何在,朝廷何在?土地何在,威儀何在?惜嶺北數郡之土,而失黃河千里之地,此臣之未解也。嶺南示好朝廷,公或允或否,皆當以禮;而斥使辱國,待我何堪?今王師連潰,曹魏復請使於前。士燮既怒洛陽之辱,亦貪進取之勢,必欲許之。我以兄弟之誼,勸君速割湘州之地,以結兩家之好。如此交州數萬軍馬,仍為宋御邊。否則,魏秦攻其北,交州伐其南,我恐加亮大權雖攬,寢食不得安也。」   吳用看畢,火冒三丈:「匹夫如此無禮!你既要北伐,我何妨先發制人!」遂入朝稟曰:「陛下,今有交州士燮、柴進,索地不成,欲興兵來犯。臣欲先發討之,特來請旨。」宋安平道:「朕聞柴進原是我國名將,深通謀略。前番三路南征,無疾而終。今曹魏入侵,若再分兵南下,恐於國不利。」吳用曰:「前番南征,以士燮尚有悔意,故而班師。今彼如此無禮,若再姑息,是養護為患也。討伐嶺南,以湘州廖立、鄧飛之軍為中路,原本即是備南線之戰。另以揚州、巴郡兩路為輔,故無須分北線之兵。曹魏入寇,臣自當之,陛下無慮。」群臣或有勸者,吳用盡駁回。遂使廖立、鄧飛盡起湘州之兵,進抵南嶺。使阮小五引江州兵為西路。又令李俊自揚州調步軍一萬,水軍七千,戰船三百隻,下南海走水路,迂迴攻交州之背。令到之日,即刻起兵,違者立斬。   那寧王混江龍李俊,本引水軍在萊州助楊志。司馬懿入豫州後,因未知其蹤,便退回本州整頓。吳用令來,李俊甚躊躇,與童威、歐鵬等議曰:「我等自起兵太湖,治江東十餘年。承父老推戴,尚稱安穩。前番公明哥哥北伐,征去數萬丁壯,太半死於河北。今又令我等浮海南征。海路遙遙數千里,風激浪高,更兼嶺南風土與江東大異,從背登陸,是入九死之地也。若從其令,實不知又斷送多少兒郎。」歐鵬、童威都道:「哥哥心繫一方百姓,自是仁義。但吳加亮挾朝廷旨意,如何能違?」俊搖頭不語,一面虛應令,只推打造軍器,造浮海大船,以此拖延。過得三十餘日,忽有嶺南使者送書信來。李俊密拆之,正是柴進所書,云:「李俊兄弟:前番奉命南征,我讓二郡之地,免手足相殘,甚是慶幸。今聞揚州大造浮海戰船,想欲復南征乎?今曹魏在北,耽耽相向,而吳加亮以睚眥之怨,必欲干戈內向,遂令江東百姓,復有塗炭飄搖之苦。兄弟亦好義之人,當思及此。若必欲戰,兄惟整嶺南之眾,挺身自衛。但苦兩處百姓,為一人之癲狂拋妻別子,浴血斷頭。未知君居廟堂,能聞野哭乎?」俊看罷信,默然不語。侍者曰:「來使有云:若大人以信中所言有理,乞賜一會。」俊令傳使來。須臾,嶺南使攜一隨從入,隨從以帛覆面。進得後堂,隨從去其覆面,竟是柴進親至。李俊大驚:「哥哥如何來此?」柴進笑曰:「李大郎,虧你還叫得我哥哥。似吳學究,恨不嚼碎我骨頭生吞哩。」李俊歎道:「風雨中來,水火裡去,兄弟終是兄弟。哥哥無事不行,來此有何見教?」柴進曰:「聞兄弟要討伐嶺南,吳用無非欲得我後快。故特來自首,兄弟可拿了我去請功,救得兩州軍民。」李俊正色道:「哥哥若真以李俊為這等無義人,怕也不敢來此。既來之,望直言勿相戲。」柴進斂容謝過,謂李俊曰:「宋廷令揚州伐交州,兄弟欲從否?」俊曰:「以我之意,自不願同室相殘。然哥哥背宋自立,卻也好不顧義氣。」柴進大笑:「兄弟,我等梁山一百單八人相聚,是應天命乎?慕義氣乎?貪權貴乎?」李俊沉吟不答。柴進曰:「若是貪權貴,則吳用脅皇帝之威,我等自唯唯俯首。便有冤獄,也只任其剖剮。若貪權貴,李大郎你擒我入江陵可也。」李俊怒道:「自然不是貪權貴。」柴進笑曰:「然也。若是應天命,則入漢之後,這般凋零。蔡福、董平、楊雄、盧員外、林教頭等俱死的蹊蹺,天命何在?若是應義氣,吳用弄權操術,蒙蔽宋江哥哥,將自家兄弟一個個害死,更把眾人辛苦打下江山,弄得七零八碎,義氣又安在?」李俊愈加沉默。柴進長身道:「天下非一人天下,有德有能者居之。昔宋江哥哥義薄雲天,胸襟如海,故能號召群雄,橫行九州,而建大宋。惜登基之後,居高而偏聽,遂令吳用握權。吳學究智謀過人,然心術險惡,慣用陰謀,便自家兄弟,一味算計。若非他故弄手腕,梁山安得這許多蕭牆之禍,使手足流血,遺恨無窮?吳用好大喜功,不從龐士元明睿之見,貿然大舉北伐,使二十萬將士魂飄河北,宋江哥哥亦崩殂於陣。今大宋皇帝宋安平,不過是宋清兄弟之子,且有何德何能,敢為君上?無非做得吳用傀儡,用以挾持群雄。他又嫉賢妒能,剛愎自用,以大宋九州之地,屢為魏人所敗,實禍國之賊!我等若只以宋安平做了皇帝,便匍匐從命,當初何必聚義造反?入漢後又何苦自立爭霸?今宋帝懦弱,奸臣弄權,李俊兄弟若仍要愚忠,上負天意,下背民心,兄弟義氣怕也無從說起!」李俊悚然而動:「然哥哥何以教我?」柴進曰:「背宋自立,非我本意;手足隔絕,更痛我心。然今日宋廷,非梁山兄弟共創之社稷,實是吳加亮弄權之柄。義氣既散,民心亦失。若只奉此朝廷之命,生死相從,則任你將官軍民,俱不過一死!」李俊曰:「莫非哥哥欲使我亦自立?」柴進曰:「然!兄弟今握江東八十一州,甲兵可數萬,戰船過千艘。更有童威、歐鵬兄弟,皆是二十年肝膽。振臂一呼,天時地利人和俱全,此足媲孫權之業也。得脫吳用挾持,欲奉宋正朔也可,欲自立一國也可。只要義氣尚存,便不共一國,何愁不能相助如手足?若義氣沒了,就在一殿為臣,貌合神離,同床異夢,更有何益?」李俊聽罷,拍案起道:「哥哥說得甚是!吳學究當初何等睿智,便是中這『權貴』之毒,遂成陰險之輩,害人害己!」柴進點頭道:「兄弟既有此心,我亦甚慰。」兩個細細商議。   吳用在宛城與司馬懿屢戰,一面連催三路伐交州之兵,又促青州楊志、朱仝等人速分兵豫州。楊志、朱仝接令,進退為難。忽有插翅虎雷橫、出洞蛟童威自江東到青州。楊志等甚喜,設酒相待。席間都帶醉意,談起此間軍事,朱仝道:「吳加亮自詡善兵,屢屢失計,折了許多兄弟。反又怪罪他人。今他遷都江陵,棄了洛陽,便是教青州孤立。偏這般催促,好生無理。」眾人七嘴八舌,都滿腹怨恨。童威曰:「聞朝廷有旨,使青州分兵南下豫州,未知諸位哥哥如何安排?」朱仝、楊志等具言其苦,至有牢騷謾罵。童威道:「小弟這番來,奉了李俊哥哥之命,欲使諸位哥哥同江東結盟。」楊志愕然曰:「我等本是兄弟,又同為大宋將領,何用再盟?」童威曰:「結盟拒吳學究之令,共保東南。」眾皆大驚。解寶曰:「如此豈非造反?」雷橫曰:「造誰人之反?我等兄弟當初俱是江湖上頂天立地漢子,因慕彼此胸襟,應石碣排位,方才聚義,非為權門家奴也。今宋公明哥哥已死,皇帝幼弱,為吳用挾持,只圖自家功名,屢壞手足情誼,何必忠他?」又將穎水之事,說了一遍:「俺只恨他如此無情,故獨自走了,免受閒氣。現投江東,李大郎別有教誨。」遂同童威兩個,將當初柴進所說言辭,復了一遍。諸頭領盡皆默然。忽報丞相府又有文書到。眾迎入,仍是吳用令諸將速調兵南下,言辭甚嚴,有限二十日不到,軍法從事之語。眾面面相覷,忽看插翅虎雷橫拔刀而出,立斬使者於堂前。眾大驚:「此為何意?」雷橫厲聲道:「吳用為人,心機過逾,獨無義氣!諸位不見盧員外、林教頭下場乎?再不決斷,或被他暗害朝廷,或被他送死沙場!吳用之使我殺,眾兄弟欲擒我以報吳用,便請動手!」眾尚猶豫,有金眼彪施恩曰:「雷橫哥哥斬了丞相府使者,大禍已出。縱請罪恐亦難消衍其罪。何去何從,關乎眾兄弟與數萬將士安危,請諸位哥哥議決之。然後生死與共,同擔其道。」稍默片刻,有美髯公朱仝慨然出曰:「事已作下,徒悔無益。我雖不才,此地數石碣排名,尚較眾兄弟為先。此事便我領銜。吳加亮挾持幼主,濫行專權,先壞梁山義氣。我等但為自保,亦非叛也。」施恩曰:「諸位哥哥既都有此心,便當歃血為盟。」遂令取器皿與牲血,七個好漢,逐一盟誓。哪七個?乃是:   天滿星美髯公朱仝   天暗星青面獸楊志   天退星插翅虎雷橫   天哭星雙尾蠍解寶   地英星天目將彭□   地進星出洞蛟童威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七人共盟,以此間數萬軍馬,誓同進退,生死共擔,不從宋廷之命。卻推朱仝統管此一路。盟畢,眾議進退。金眼彪施恩道:「青州、萊州之地,民心向魏。我軍屯駐於此,四面受敵。兗州顧懸傍河,守禦不利。以愚見,不如退守徐州,與江東唇齒相依。度我東路數萬軍馬,北據泰山,南臨淮河,再得江東為後盾,扼守要害,雖十萬軍來,能奈我何?」眾皆贊之。朱仝大喜。施恩又曰:「張橫哥哥所率水師,尚橫行河上。此路甚是得力,若拉他入盟,大局成矣。」童威曰:「此無妨。張橫哥哥同李俊哥哥最是要好。吳加亮棄洛陽後,他水師顧懸黃河,全仗兗州、青州為依靠。我軍既撤,彼必從之。某願前往遊說。」朱仝道:「如此辛苦兄弟。」於是諸將收縮兵馬,將兗州倉廩錢糧盡數帶了,卻向徐州進發。時爰平二年秋八月。揚州李俊、歐鵬、童威,青州朱仝、楊志、雷橫、解寶、彭□、施恩,聯署傳檄天下,言吳用把持朝政,誤國禍民。徐州、揚州諸軍,自此不奉其令,自保本境。並與交州士燮息兵罷戰。無十餘日,黃河水師船火兒張橫亦引本部響應,順流入海,往依徐州。火眼狻猊鄧飛原本領軍屯於南嶺,防範交州入寇。得訊竟棄了全軍,自帶親隨,復投李俊去了。有詩歎道:   九州震盪義無窮,至此分崩西與東。十萬雄兵拖戟走,獨留宋幟照秋風。   張橫水軍既東下,魏黃河南北兩軍通路大開。東臧霸,西曹真,亦得順水相連。曹睿便傳旨渡河。毛玠勸曰:「河南新定,境非太平,陛下不宜犯險。當暫駐河內,待諸郡稍安,然後移駕可也。」睿曰:「昔曹子丹受困河陰,內外交絕,猶未雲險。今諸敵連潰,朕若尚畏難貪安,何以對死生將士?」遂過黃河,駐蹕陳留。遣使告各路魏軍,賞功犒勞。魏軍盡皆振奮。夏侯霸自許昌送曹植見駕。睿草草一見,亦不處置,令且送鄴城。尹大目進言曰:「今偽宋山東、吳越諸鎮,皆不滿吳用而自立。陛下何不往封厚祿,使彼助我,令偽宋四面受敵。」睿然之,便遣董昭使徐州,陳矯使揚州,分會朱仝、楊志、雷橫、李俊等人,許以重爵,求為盟好。昭、矯分至二處,各言利害。朱仝、李俊皆大怒,拔劍斥曰:「我等割據州郡,只為吳用亂政。梁山好漢,豈為利祿背手足情,肝膽恨,而從曹賊!回告爾主,梁山好漢一個不絕,早晚斬汝狗頭!」將董昭、陳矯逐出。二人回報,曹睿亦怒。司馬懿聞之進言曰:「賊自分為三,吳用勢弱,此天幸大魏。然朱仝、李俊據數州之地,擁十萬之兵,誠不可輕觸。我若犯之,三賊畏天威,或復合為一,則更添社稷之害。今王師之征,當取其首領。故乞陛下約束諸軍,莫犯徐州、淮南,更於泰山、魯、沛諸郡止兵撤守,示朱仝、李俊以休兵止戰之意,使其心安。然後專一自豫州、司隸兩路攻荊州,並聯接士燮為外應。待吳用潰滅,余亦不足掃也。」睿大喜從之。   吳用引兵自南陽攻許昌,糾葛數戰,雖得小利,不能大舉。忽聞山東、江左兩處,各舉旗自立,用驚怒交集,幾乎暈倒。左右救醒,用指東方大罵:「無義匹夫,昔日宋江哥哥何等恩情,今乃背信造反!」劉唐、李應等盡默然。朱武道:「山東眾人雖反,我料必不至於助魏人入侵。」吳用切齒道:「既是造反,如何不助魏人!」朱武曰:「若以理論,自然害我利敵。但朱仝、李俊、雷橫、楊志諸人與魏軍交戰多時,各有血仇,助魏攻我之事,當不為也。故必各守州郡,兩不相助。今宜遣人安撫,不宜過責。」吳用曰:「此等逆賊,公然背國,焉能安撫?」朱武曰:「今山東、江淮盡反,中原又為魏軍所得,則曹真、司馬懿陡失牽制,必合兵攻我。丞相不可不防。」吳用點頭曰:「此言是也。」遂一面整備軍馬,頻頻出戰,一面暗作準備。十月,徐寧報曹真親率三萬軍,沿淮水西進,欲切斷南陽退路。吳用使朱武速回江陵,徵集後方軍馬錢糧。使李應留守南陽,自引兵截曹真於桐柏山西。大戰數日,未見高下,司馬懿引本部前來助戰。再相持數日,忽又報士燮拜柴進為征北都督,引交州兵二萬,攻打湘州。廖立、阮小五引兵往迎,兩軍對峙,未嘗大戰,荊楚境內,卻早一片風聲鶴唳。吳用尚強鎮定,又聞鄧艾、文聘引數千精兵,突進江夏,桐柏山以東盡皆震動。各處宋軍,兵無鬥意,連為擊破。更有許多軍士,成群結隊,竟往淮南投奔李俊去了。   吳用得各處告緊,急火攻心。忽報曹真親率軍馬,來寨前討戰。用謂眾人曰:「今四下烽火,惟殺敗曹真,社稷方有轉機!」遂令韓滔引兵五千,埋伏於東南角,龔旺引兵五千,埋伏於西北角。囑咐「待我中軍旗搖,方才殺出。」用自同劉唐、扈三娘引兵出陣。對面魏旌招揚,曹真、司馬懿並馬而出,揚鞭大笑:「吳用草寇,今成釜底游魚,尚欲頑抗耶!」鼓點起處,張遼、張郃、王雙、陳泰諸將各引精兵,大刀闊斧掩殺過來。宋軍亦一起迎住,兩邊混戰,魏將往來衝突,勢不可擋。劉唐、扈三娘雖自驍勇,形單力薄,如何與他爭鋒!只辦得草草招架,且戰且退。吳用看魏軍大進,獨立中軍旗下,凝目看兩軍廝殺。眼看己方前隊退下來,左右皆色變,用獨抱臂冷眼相看。或云:「可引旗退避。」用厲聲道:「旗在陣在!後退半步者斬!」鏖戰半個時辰,前沿犬牙交錯,宋軍陣形漸凹。吳用方令搖旗。韓滔、龔旺左右殺出,三面夾擊,反將魏軍圍在核心。用大喜,督促諸軍,併力猛攻。魏軍亦竭力抵禦。再鬥一時,宋軍漸成合圍之勢,魏軍堪堪將潰。用正得意,魏軍中煙火突起,便聞宋軍陣後殺聲暴作,兩支伏兵撞出,乃郭淮、孫禮也。早奉司馬懿之命,潛至宋軍寨旁,待宋軍伏兵盡出,然後擊其後。可憐宋軍併力向前,如何防得後方,一擊之下,頓時崩潰。曹真、司馬懿督軍腹背掩殺,魏將個個拿出平生手段,如虎沖羊群,只殺得宋軍丟盔棄甲。花項虎龔旺亂軍中撞上張郃,自知武藝不敵,遂詐敗用飛槍取之。一連飛出兩槍,盡被張郃撥開。旺惶恐待退,張郃馬到,槍起處,龔旺脖項噴血,斑駁一片,翻身落馬。百勝將軍韓滔見宋軍情急,親率本部,反衝郭淮、孫禮。三將丁字戰了二十餘合,韓滔遮攔不住,更兼勢危心亂,被郭淮、孫禮刀槍並舉,斬於馬下。宋軍折其大半,余奔走回寨,未曾全入,魏軍尾隨殺進。吳用立足不住,棄寨而走,寨外軍盡繞寨而逃。魏軍一路掩殺,斬俘無數。紫髯伯皇甫端守把寨子,見魏軍突入,便搶馬奔逃。不料亂軍中馬受流矢,翻倒於地,端為魏軍所擒。曹真親審,端瞠碧眼曰:「曹家鼠輩,前番在河北幾為我大宋所滅,今僥倖偷生,卻還敢勸降梁山好漢,好不可笑!」大罵不止,真怒斬之。   吳用殘兵一路朝襄陽、樊城敗退,匯合徐寧,尚欲整軍重戰。卻聞魏軍分兵兩路,一路使張郃取新野,斷南陽李應退路;一路使張遼取隨縣,策應文聘、鄧艾奪江夏。用見魏軍勢猛,知南陽終不可守,遂撤李應之軍回襄陽,自引眾同張遼爭奪隨縣。數戰不能得利,司馬懿又會同張郃,合兵殺奔漢水來,鏖戰十日,奪了樊城。徐寧、李應退守襄陽,憑江抵禦。吳用見後路受敵,只得棄了隨縣,並退南新。至此中原數百里復為魏軍所奪。   吳用連敗,心中納悶。使李應、徐寧守襄陽,劉唐、扈三娘守南新,蔣敬、阮小二守江夏,囑令堅守勿出,自回江陵調後方軍馬。朱武曰:「各處或為魏軍所據,或舉旗自保。朝廷所佔,不過荊湘百餘縣。前番北征之時,民力已乏,今猶需供十萬之軍,兵源實竭。縱使涸澤而漁,無補於事也。」吳用胸中氣悶,入朝見陛,宋安平曰:「朕聞王師連敗,州郡多叛,丞相當為朕一決,莫叫先帝社稷,到此傾覆!」言罷垂淚。用亦不禁辛酸。有譙周出班奏曰:「伏惟陛下,今南北受敵,實難抵擋。以臣之見,莫若先向魏人請和,再圖後計。」宋安平尚未言,吳用先怒道:「佞臣可斬!以天朝正統,而欲屈膝降敵!」譙周戰皇,安平曰:「既是丞相有言,出降之議當絕之。然今勢急,尚望丞相出謀,度此危難。」用自沉吟,費詩出曰:「荊湘雖有長江之險,今南北受敵,難於堅守。何不移駕蜀中,據天府而臨叢山,可觀天下之變。」崔州平曰:「非也,今十萬將士,或募自中原,或出身荊楚。若移駕蜀中,是棄楚地也。楚地何以能守?軍心何以能安?縱苟延一時,已失復天下之望。」兩邊相爭,吳用亦狐疑。次日上朝,孟建、石韜亦持崔州平之見,費詩之計遂不行。忽有鐵面孔目裴宣自漢中飛報,說馬岱令姜維引兵二萬,自褒道伐漢中。宣贊於半路截擊,連戰皆北,軍卒損折甚多。又有鄭天壽自巴郡飛報,雲川西李嚴舉兵反宋,更有劉璋、劉循餘黨費觀、張嶷等輩,或糾數百人,或合千餘人,四處蜂起響應,據鎮攻縣。鄭天壽勢單力薄,難以抗衡,乞朝廷速發兵入川。宋君臣聞訊,正是雪上加霜,亂作熱鍋螻蟻一般。宋安平稚子垂淚,問遍諸臣,束手無策。半晌,費詩云:「吾昔在川中,與費觀、張嶷等有舊。願請旨西行,招撫彼等。若以西川之地任之,使出兵助我御魏,想觀、嶷等當從,如此尚能求變。」吳用道:「彼川將素無信,常相反覆。與我爭鬥多時,便是恭王亦死於川軍之手,焉能赦之!」費詩曰:「丞相所言自是,然今兵凶戰危,荊州之守尚且不敷,安得余兵入川?與其累戰而失,何不棄一土而得一助?」用曰:「若都依此理,則天下無良之徒,俱先造反,然後謀求招安做官也!縱亂臣之心,壞朝綱之礎,此議斷不可從!」費詩默然退下。群臣歎惋各散。   吳用是夜歸府,沉思一夜。平明邀朱武議曰:「我得一計。惟有割讓益州土地,借南蠻之兵勤王。」朱武曰:「王土只餘荊楚、兩川,若再割益州,何以安朝野之議?」吳用歎道:「我何嘗不知割地借兵如剜肉補瘡,然今荊州之守不敷,安有餘力顧及西川?與其兩處皆失,何如壯士斷腕。士燮、李嚴皆以敵國作亂,若許之,是削己資敵也。南蠻孟獲,與我梁山素有聯絡,曾助我滅劉備,伐劉循。且有周通、楊林、宋萬三位兄弟在彼。我以西川割讓,使蠻軍出川相助,一可遏魏軍攻勢,二可抑川軍復起。然後固守荊楚,以待後變。昔我梁山初興,亦不過據荊州之半,今但得餘下兄弟精誠相結,豈無轉機?」朱武沉吟多時,問曰:「然往南中,何人可為使者?」吳用道:「此事關係重大,思來想去,除我親去,難保必成。」朱武驚曰:「丞相掌舉國軍政,豈只作一使臣耶?你若去,魏軍、交軍來犯,誰人主持?」用歎道:「我如何不知。然周通、楊林、宋萬三位兄弟所在,遣朝臣出使,恐難言語密計。而我剩餘兄弟,更無能言之人。故只得我去。我去後,一應軍政,暫交兄弟總管。計南蠻至荊州,陸路無三十日可到。我若說得孟獲出兵,便走水路順江下來,一日千里亦可。故六十日內,必返。我料魏軍雖得甚多土地,水軍薄弱,且累戰疲憊,你守二三月皆當無慮。」朱武道:「丞相多加小心。」有詩歎道:   剜肉填瘡究可哀,請兵割地勢徘徊。當朝丞相作郵吏,只手能將天挽回?   吳用上朝稟明天子。群臣聞此策,多瞠目結舌。譙周道:「南蠻之人,素無恩信。且縱他入川,豈不禍害子民?」用曰:「大宋自立國以來,蠻人多服禮教,更有賢士相佐,害民之事,自可規避。且若不借蠻兵,任魏軍傾覆社稷,荊楚百姓,不亦遭難?」宋安平只得從之。遂使朱武主持軍事,吳用自攜節杖,從人數十,先入白帝城,再進巴郡。沿途郡縣接送,不到一月,便入南中,見過南蠻大王孟獲。孟獲擺宴相待,無非自釀米酒,南國異國禽獸,卻也甚豐盛。因大笑道:「南人居蠻荒之地,多年也久聞吳大丞相在中原赫赫威名。今日得見了,卻不知道丞相大駕過來,有甚事指教?」吳用亦不迂迴,直言割地借兵之事。孟獲道:「你等來找我我借兵,前後已是三遭。第一遭許南中子女金帛,第二遭割南中數郡,卻也損我不少族人。今欲割全川,恐又傷我兒男性命。」吳用道:「宋與大王,素來唇齒相依。今魏軍南下,勢不可擋。皇上故使我親來求援。西川五十四州膏腴之地,大王素知也。今欲相奉,而大王不敢取,敢是怕曹魏?既如此,我亦不勉強。聞雲南尚有八部番軍,我且請他來助可也。想來那五十四州土地,尚不至無人問津。」孟獲道:「八番皆奉我為盟主。」吳用冷笑道:「八番奉大王為盟主,為大王血勇也。今畏魏人如虎,尚有面目稱盟主乎?可歎南軍勇猛,因此墮名,我實不忍見。」孟獲怒道:「我何曾怕過魏人!今便點南中軍馬,出川同他見個高下!」用曰:「我素知大王勇猛,只戲言耳,大王莫怪。然魏軍兵進長江,非比尋常,大王當約會八番之兵,協力東進。若只輕敵,恐中其算,損了南中兒郎性命,我心亦不安。」孟獲道:「丞相言之有理。」遂使人往八番各部送書,約以共出兵荊州,瓜分西川土地。   去無半月,八番各部大王,皆引軍前來,雲集三江城。但見滿目犀皮獸甲,銅刀鐵斧,雉尾雕翎,諸般古怪,齊聚一色。哪八部?第一部,乃禿龍洞主朵思大王,有洞兵數千,皆善弓弩,飛射禽獸,無有不中。箭頭帶毒,見血即殺。第二部,乃銀冶洞主楊鋒,與其五子皆凜凜彪體,武藝精熟。更有精兵數千,身披鐵甲,能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極是驍勇。第三部,乃莫殳國主星威女王。是國女子主政,男子雖耕獵供奉,居家操作而已。蠻姑數千,盡披髮跣足,善用鐵矛、短弩,陣前衝殺,不遜男子。因與孟獲之妻祝融夫人交好,故來助戰。第四部,乃孟獲妻弟帶來洞主,部兵數千,慣騎矮馬奔馳山道,進退迅疾,猶善夜戰。第五部,乃八納洞主木鹿大王,善馴獸,出則騎象。部下驅虎豹豺狼,巨蟒莽牛上陣,勢驚鬼神。第六部,乃烏戈國主兀突骨,身長丈餘,神力無窮,麾下兵卒,取山澗石壁古籐作甲,入油浸泡晾曬,反覆數年而成,渡水不沉,刀槍難入。第七部,乃天苗洞主姜蓋大王,善用毒藥,以苗地草藥配煉成霜,軍士戰前服之,輔以魔咒,則刀劈無痛,不畏生死,勇添百倍。第八部,乃印蘭洞主皮賽大王,所部獠丁不著盔甲,善使刀牌,騰躍如飛。八番軍馬數萬,各設帳於三江。孟獲自攜夫人祝融氏,大將金環三節、董荼那、忙牙長、楊林、周通、宋萬等,亦引本部漢蠻兵各萬餘,合帳於中央。南中豪帥高定、雍凱亦來相會。殺牛宰馬,大擺宴席。八部國主與各洞酋長皆席地坐,舉斛痛飲,歡笑不絕。卻請吳用坐上席。酒酣耳熱之際,用再以利害相說,更激「叫中原人士,知南中諸大王神威」。八部國主,皆哄然相從。更有周通等於內煽風點火,一時間群情激昂。遂定出兵之計,並議五十四州如何瓜分云云。吳用見事諧,大喜。便囑孟獲及早出兵,許以蠻軍出川口之日,即行交割西川土地。又暗地同楊林等三人交代一二,便辭了孟獲,歸西川去。   孟獲送走吳用,與八番各部點兵。南蠻並無衙門司糧,輜重盡須臨時往各寨各洞徵集。吳用入南中時便已開始。十日之內,草草備齊,向東開撥。蠻軍紛紛擾擾,首尾拖延百里,前鋒將出越雋,後隊尚在建寧。獲自與八部洞主、高定雍凱等,各引親兵數百,合成中軍。行進間,忽前隊來報:「有武陵番王沙摩柯,遣人問候。」獲令請進。見幾個小番簇擁一禿頭大漢,昂然入中軍:「洒家是五溪番王沙摩柯結義兄弟魯智深,特來拜會大王。」孟獲道:「貴客,能飲酒否?」魯智深笑道:「如何不能?儘管大碗上來。」獲大喜,先請智深落座,叫蠻兵把酒肉搬上。智深連盡數碗,甚是豪爽。眾蠻酋都喜。喝過一時,孟獲道:「這酒比五溪酒如何?」智深道:「此酒好,五溪酒亦好。但恐再難喝到此酒耳。」孟獲笑道:「你若愛喝,我送你十壇,如何喝不到?」魯智深起身道:「洒家沿江過來,見一路兵馬不絕,不知大王約會了眾家國主洞主,卻欲征伐何處?」孟獲道:「特助大宋去伐魏國。」魯智深搖頭道:「如此,洒家再難喝到此酒也。」獲疑曰:「這又為何?」智深起身道:「蒙大王款待,洒家便直言相告。大宋近年用兵多吃敗仗,把天下大半斷送,眼看便要亡。此時借南蠻軍相助,是拉南蠻數萬將士為他殉葬。我怕眾人皆不能歸故里哩!洒家再要喝酒,卻尋誰去?」孟獲道:「吳丞相割西川之地相謝,這般厚禮,如何捨得?」魯智深曰:「大王善獵,當知狼貪肉死,鳥啄餌亡。大宋損兵折將,只剩荊州一處,連兩川都要吃李嚴、馬岱奪去。他把西川割你,卻讓你南中大軍都出荊州替他打仗。若是荊州兵敗,這西川土地你如何享用?便荊州得勝,西川被李嚴奪取,蠻軍也回不得故里。若是荊州西川兩處都得,他又豈肯好好將西川讓你?少不得乘你廝殺得疲憊,反連南中奪了去哩。」孟獲與諸洞主都不禁狐疑。片刻方曰:「宋廷與我多往來,非無信也。」魯智深曰:「宋相吳用,乃天下第一好弄心機之人。大王耿直純樸,難怪為他所詐。洒家也曾作得他兄弟,端知其人,心胸狹隘,嫉賢妒能,好弄詭計,最無信義。交州柴進,當年入南中,大王當知此人,前年也與吳用決裂。尚有數人在此,大王若問,便知吳用所為。」孟獲請進,於是又進得數人,乃武松、燕青、關索、關鳳等,各說吳用素行。孟獲與眾人都聽得八分相信。然欲就此撤兵,卻也不甚甘心。   朵思大王乘了酒意起身道:「吳用便是狡詐,我南蠻與他結盟,但為取西川之地,何必顧其他?你道無論勝敗,我等都取不得西川,豈不小窺我南中將士?今願一展武藝,卻叫你等也知南人手段!」魯智深笑道:「未知大王欲顯何手段?」朵思大王叫蠻兵取隨身弩來,又使人提過一隻樊籠,內有鳥雀十餘隻。隨從開了樊籠,鳥雀俱展翼出來,朵思大王抬手連射,但聽弦響連環,啾啾哀鳴,十弩射出,八雀帶箭墜地,只兩箭落空。二鳥驚飛,迴旋帳內。眾皆喝彩,彩聲未落,燕青臂不抬,身不動,掌中川弩一發,短箭疾出,只聽得半聲促叫,一箭穿了兩雀,齊落帳前。眾蠻王皆瞠目。木鹿大王看的起勁,叫道:「射鳥之技,果是不凡。卻看馴獸之機如何?」將手掌連拍,口中呼哨一聲,一頭金錢豹子,忽躥到跟前。木鹿大王手舞足蹈,那大豹搖頭擺尾,盤桓周旋,白牙森然,只在木鹿大王脖項邊晃動。旁人看的心驚,木鹿大王渾然自樂。舞蹈一回,再拍手數聲,那豹俯首貼耳,蹲伏腳下。蠻人皆鼓掌大笑。木鹿大王顧燕青等:「此舞你等能作否?」魯智深道:「說不得,洒家且試試。」便走過來。木鹿大王退回座後,那豹子見了生人,低吼一聲,兩爪往地上一按,便朝魯智深撲來。魯智深急閃過,回手一拳,打在豹子腰上。豹子吃痛,撲落於地。待要起身,早被魯智深轉身跨過,伸出兩條鐵打似胳膊,攔腰抱住。叫聲「起!」沉胯用力,把個二百餘斤的豹子抱得四爪離地。那豹還要回頭咬人,魯智深雙臂夾緊,好似鐵箍一般。豹子掙得幾下,便無能為,只搖頭晃腦,四腳擺動,口中嗚嗚作聲。魯智深笑道:「畜生卻也有氣力。」抱了豹子,亦跺足扭腰,作蠻人舞蹈。動作雖甚粗陋,眾蠻人彩聲不絕。智深舞了一回,放下豹子。那豹俯首貼耳,碎步跑到木鹿大王腳邊,瑟瑟發抖。木鹿大王拍拍它後頸,豹子夾了尾巴,同蠻兵出帳去了。兀突骨笑道:「果然好手段,好氣力。我來同禿漢子摔角。」便挺身出來。魯智深身長八尺開外,甚是魁偉。那兀突骨卻高他兩頭,相較之下,眾皆嘩然。智深也不畏怯,待要動手,燕青道:「哥哥方才抱豹子舞蹈,恐也累了。待小弟來試大王身手。」兀突骨看燕青比魯智深還短去半頭,甚輕之,舉手便來揪他。燕青一矮身,從他腋下鑽過。原來蠻人摔角,多仗氣力。兀突骨身長丈餘,故憑力逞威。見揪燕青不著,急回身去,燕青又從他右邊繞出來。兀突骨長大不便,只想抓燕青,三換兩轉,反把自己步子弄亂。燕青忽如趔趄,賣個矮樁,兀突骨大喜,俯身伸雙手去抓燕青腰帶,早被燕青一手交到檔裡,髖骨一頂,便把兀突骨扛了起來,就勢旋半圈,撲地扔出,打翻碗壇數個。兀突骨手上身上多被碎陶劃破,幸皮堅肉硬,不曾大傷。他倒也豪爽,起身大笑道:「這白漢子厲害!」手上血往皮衣擦擦,換地坐下喝酒去了。   銀冶洞主楊鋒見狀,亦來興頭:「白漢子摔角厲害,我來同你鬥鬥拳腳!」起身下場。燕青待要相迎,武松道:「我陪大王走遭。」楊鋒皺眉道:「你只有一臂,如何同我動手?」武松笑道:「大王便兩臂齊來,怕的不算好漢。」楊鋒亦笑道:「我若用雙臂,便勝了你也不算好漢。」叫蠻兵取繩來,將自家左臂縛在身後:「如此方是公平。」兩個拉開架勢,便在中間拳腳往來。武松原本力大,武藝又精;斷臂多時,舉動已熟練。故招式往來,盡合章法。楊鋒搏擊之術雖亦不俗,臨時縛了一臂,進退都不自如。鬥十餘回合,楊鋒漸落下風,心道:「我身為洞主,連殘廢之人亦鬥不過,安能立足?」不免更加急躁。武松忽轉身走,楊鋒自以為得機,疾探身前撲,卻被武松回身虛晃一拳,使開生平絕學,便是那玉環步,鴛鴦腳。雖少臂周轉不便,也甚犀利。楊鋒縛了臂,何從躲避?即被劈面踢中,後退三步,普通坐倒。半晌方起,自己解了縛,搓揉道:「好生厲害,楊鋒服了。」群蠻哄堂大笑。又有皮塞大王提刀出曰:「楊鋒好搏擊,我只善用刀牌。不知哪位肯來鬥個高下?」關索道:「願從賜教。」兩個提刀下場廝鬥。一家名門子弟,一位南蠻異士,雙刀並舉,翻翻滾滾,戰了數十合,未見高下。座中諸人,盡看得歡歡喜喜。莫殳國主星威女王與祝融夫人附耳數語,兩個柳眉婉然,掩口胡盧數聲。星威女王凜然起身,舉蠻刀謂關鳳道:「世間豈止男人耍得刀劍?那女子,可願同我放對?」關鳳拱手道:「願。」拔劍而出。刀劍相交,便如兩道雪光,環繞二位佳人。嬌軀騰挪,玉臂開闔,關鳳帶似柳揚,星威女王發若雲飛,恰一似雙鶯並舞,二月對映。眾人俱看呆了,關索與皮塞大王亦罷鬥觀戰。斗約六十餘合,各自分開。星威女王笑道:「妹妹好武藝。」關鳳亦笑曰:「承姐姐相讓。」   孟獲見眾人各獻其能,大喜,呼蠻人多上酒肉。眾人痛飲飽啖,加之彼此欽佩,俱甚相得。酒意未滿,燕青復謂孟獲與眾蠻主曰:「諸位大王既為蠻方之主,當看顧百姓軍民,不可為奸人所惑,而行禍國之事。今若出兵,實百害也。試為諸大王言之。荊湘至南中,遙遙四千里,道路崎嶇,水土大異。蠻軍遠赴荊湘與魏軍征戰,人丁疲累,糧秣艱難。宋軍大勢已去,蠻軍自南中轉至荊湘,沿途須行百日。縱然趕到,與魏軍血戰,必損折甚多,使丁壯拋屍異域,婦孺悲泣家園。吳用許西川之地,實因西川已為李嚴所攻,朝不保夕。大王若出兵荊州,兵寡則是送死,兵多則後方空虛。設西川為他人所奪,則軍馬顧懸於外,我恐蠻方百姓,將遭禍也。且吳用奸詐無信,大王縱真退得魏軍,取了西川,亦必為所嫉。鳥盡弓藏,勢在難免。趙王盧俊義便是下場。我等寄居五溪番寨,本不欲問宋魏成敗。唯不忍見南中蠻人,為吳用所誘,千里赴戰,使漢蠻百姓,多添塗炭之苦。諸位大王為族人擁戴,此關舉國安危,務請細細思量!」孟獲等見燕青所言篤篤,情真意切,遂然其言。於是舉座暢飲,至夜方散。   次日,早有耳目報與周通、楊林、宋萬,言五溪番寨來使,諸蠻王議決罷兵。三人皆驚,相議「如此怎好?」忽數人闖入帳中,恰是魯智深、燕青、武松等。周通等又驚又喜:「幾位哥哥如何來此?小弟得朝廷消息,只說諸位哥哥不願做官,自退隱了,不知端的。」武松冷笑道:「朝廷,朝廷!此時吳用,便是那時高俅。我等若不『退隱』,早如盧員外、林教頭般吃他害了。」周通三人啞然。魯智深道:「不瞞三位兄弟,洒家在五溪,得孟節老大王書訊,聞吳用借蠻兵出川,故與武二郎、燕小乙前來勸阻。」周通道:「同是梁山手足,吳用哥哥定計也是為大宋社稷,三位哥哥何必作梗?」燕青道:「吳用將自家兄弟害了又害,何曾見手足之情,社稷之利又安在?」周通三人面面相覷。魯智深道:「三位兄弟久在南中,恐尚不知中原之勢。」遂自董平行兇起,至林沖故去止,將梁山兄弟慘烈之事,一一相敘。周通等俱唏噓不止。魯智深又道:「洒家自感激劉玄德恩德,不願倒戈為敵,遂同史大郎一死一退。然武二郎、燕小乙,哪個不是義氣為重?實因吳用奸謀害人,不得不走耳。後聞那廝好大喜功,強欲北伐,使宋江哥哥同許多好兄弟命喪河北。又剛愎自用,屢戰屢敗,斷送無數兒郎性命。李俊兄弟據江淮之地,朱仝等引山東之兵,皆不從吳用之命而自保軍民。今他教你等唆使孟獲出兵。諸位兄弟在南蠻多年,這些漢蠻士卒,便如你等弟兄。安忍為吳用一人之暴戾,令他生離死別?西川百姓,與你的素無仇隙,又何苦引蠻軍入川,使他飽受蹂躪,家破人亡?」三人不語。片刻,錦豹子楊林道:「然則,哥哥是欲坐待大宋滅亡?但大宋終究是我梁山兄弟創下,尚有許多兄弟在朝為官,哥哥安能不顧?」燕青道:「實是大宋氣數已盡,宋安平侄兒無德無才,不能服眾;吳加亮弄權用詐,天怒人怨。且連歲征戰,空勞民力。這等朝廷,要他作甚?便是朝中諸位兄弟,我也勸他及早脫身,免做無益之殉。」宋萬道:「如大宋滅亡,我梁山兄弟入漢,豈不空空一場?」魯智深歎道:「乘雷入漢,既是天意,自要我等作出一番事業。然梁山之聚本合義氣,義盡則散。洒家想來,當初若一百八兄弟會聚一處,與曹劉孫爭奪天下,未必便輸;縱然輸了,得生死一處,卻也算轟轟烈烈。不合宋公明哥哥受了吳用蠱惑,行這齷齪之計,叫眾兄弟多死不相見,於今手足凋敝零落,大宋江山還是一場空夢!天意入漢,是為梁山造勢;梁山自家敗勢,卻又如何怨得天!今勢既敗,何必再刻舟求劍,循那蠅營狗苟之計,累及倖存!」這一番話,周通、楊林、宋萬三人感慨萬千,潸然出涕。魯智深等亦不禁垂淚。有詩歎道:   孤立蠻方二十年,日思兄弟魄魂卷。猶知情義非流水,誰料操戈已故園?   言罷聚飲。魯智深道:「三位兄弟在南中二十年,初是受吳用計策安排。今計既敗,願長居於此也好,願與我去五溪也好,願自遊歷四海也好。只莫再弄甚計謀,害人害己。」楊林等道:「哥哥教誨,自當遵從。卻請哥哥往南中多住幾日。」魯智深笑道:「便多住一年何妨?只是同來尚有幾位小友,須得先送回五溪。不然被川中戰火隔斷道路,便多費周折。兄弟既脫了戰袍,日後往來便利,不拘此時。」便與武松等辭去。楊林三人依依送別。蠻王中軍傳令,各路兵馬盡皆約束。過得兩日,前隊改後隊,後隊改前隊,竟自回南中去了。有詩道:   華夏但悲烽火侵,蠻方猶幸樂園尋。南中子弟無離苦,酒肉僧人有佛心   再說天機星智多星吳用,見蠻王出兵,自以為得計。又記掛荊州戰局,恨不能一日東歸。遂與從人兼程行至江陽登舟。那大江順水,船行甚是快捷,不數日已入臨江地界。黃昏遇江上大風,船頭進水將傾。用只得登岸,欲往臨江城歇息一晚。一行將到城門,忽聽一聲號令,道旁伏哨人馬並起,刀槍森然而立。為頭將官喝問:「何人闖道!」一從人斥曰:「丞相至此,安敢無禮!」那將官怪道:「哪來丞相?」從人道:「便是當朝丞相吳用大人,巡行川內,往臨江縣歇足!你等還不迎入縣中!」話一出,但見截道官兵盡皆大喜。那將官呵呵笑道:「原來你便是吳用!我乃黃權大人麾下偏將尤能是也!今既來此,速隨我去城中請賞!休要走脫!」將手中刀一揮,左右軍士一齊撲上。吳用大驚,急與隨從欲走,川兵已圍來。兩邊格擊,互有死傷。吳用只恐敵兵源源趕來,幸尚有武藝,揮舞佩劍,斬了兩人,沿小路便走。時天色已暮,耳聽得身後殺聲慘叫,無移時俱息,只有川兵腳步、吆喝聲,左右時聞。吳用慌不擇路,隨足奔走,只往僻靜處鑽。原來黃權、費觀等舊托西涼軍名下,馬超死後,各擁兵自守。待李嚴起兵川西,便四處響應。因慮永安為川口要隘,巴郡是川中重鎮,皆有精兵守把。若據臨江,則可使彼首尾難應,斷大將交通。遂由黃權、張嶷引三千兵馬,間道奪之。時方二日,川內各處多不知曉。吳用恰於此登岸,陰錯陽差,可謂自投羅網。   吳用奔走間從人盡失,獨個惶惶如喪家之犬,進了一條山道,不知其地所在。唯聽背後人聲漸遠,稍心安。其時天空無月,暮雲蔽星,四下道路莫辨。用連驚帶倦,隨至一處,便倒臥草叢中歇息。忽見一人過來,用急拔劍起,聽來人笑道:「吳學究,尚記我否?」用視之,卻是晁蓋。不禁驚道:「哥哥如何來此?」晁蓋微笑不語,片刻長歎一聲,轉身便走。吳用方欲追趕,又見宋江滿臉血污,蹣跚而來,呼道:「加亮,苦了你也。」吳用見宋江,鼻酸眼澀,拜倒在地:「公明哥哥!吳用自入漢來,殫精竭慮,惟願助哥哥成就大業。自你去後,獨力支撐,好不艱難!你既有靈,何忍看梁山大業,凋敝到此!」宋江扶起吳用道:「加亮,你於我忠義之心,宋江何時不知?但入漢後事,實見我兄弟氣度,難及舊時。今勢敗俱你我之過,非無心也,實無能也。」用道:「哥哥此是何言!後漢群雄,也是一人二目!偏他能逐鹿天下,我梁山兄弟如何不能!今戰局雖衰,我正不肯棄之!必要背城借一,同他見個高下!」宋江搖頭歎息:「我等入漢建功,當先順漢之勢,然後導之。今偏欲用心機詭謀,改漢為己,卻不識人心所在,焉能不敗?高下早見,加亮還欲見甚?速走,否則生死難測。」振袖欲退。吳用急伸手去拉,卻拉個空,睜眼看時,乃南柯一夢也。忽聽隱隱人聲漸近,細辨之,都叫「不要走了吳用!」起身看時,山下火把如蛇,蜿蜒而來。用大驚,急往後奔走。轉過一處山頭,不見火把、人聲。方欲尋路,耳邊怪風蕭蕭,用打個寒噤,毛骨悚然。滿目磷火無數,悠悠遊走。隱隱光中,數十百人影攢動,飄搖上來。定睛看時,卻是劉備、諸葛亮、法正、張飛、趙雲、黃忠、曹操、夏侯敦、曹仁、曹丕、徐晃、周瑜、魯肅、甘寧、陸遜等人。或冷眼相對,或沉眸旁觀,或瞠目大怒,或磔磔嘲笑:「山野草寇,猶欲學英雄爭霸哉!」吳用大怒,戟指罵道:「英雄休問出身!汝等嘲我草寇,自家又如何?還不是為我逼殺?孤魂野鬼,尚敢來擾。速速退去!」眾人由他指罵,只是走馬般飄來蕩去,空中笑聲不絕。吳用心頭惶惑,急奪路走。行不出數步,迎面又是一陣陰風來,路前攔截數人,乃是盧俊義、林沖、董平等輩,提刀弄棍,齊呼:「吳用,償我命來!」旋見身前身後迷霧如潮,團團湧來。霧中無數冤魂,中箭的,著槍的,餐刀的,遭火的,斷頭的,折臂的,開膛的,盤腸的,裹著腥風血霧,如蜂似蟻,張牙舞爪,都朝吳用撲來。用大恐,欲要走時,前後無路。慌的只叫:「休趕我,休趕我,償你命便是!」一邊喊,一邊趕步,不防一腳踏空,頓從那數十丈山壁,陡然墜下。可憐縱橫後漢二十年,播弄得四野狼煙的天機星智多星吳用,腹中便有千般計謀,亦隨作了一灘肉泥。有詩歎道:   名稱機智冠軍中,攻戰行兵謀不窮。欲使漢家揚宋幟,故煽血浪起腥風。多謀能斷情終散,挾計專權勢漸融。恩義崩摧疆土盡,何顏泉下會諸公?   吳用既死,回說江陵城中,朱武調兵遣將,安守各處城關,整頓軍馬錢糧,以待再戰。待過了預約之期,吳用不歸,君臣俱慌。急使人往川中打探,川道上兵烽四起,消息已絕。又使人走黔中小道入南蠻探聽虛實。多日回報,說南蠻本已出兵,方離犍為,旋又班師。此時姜維已奪漢中大半之地,宣贊、裴宣據數險要死守而已。李嚴、吳班、黃權、張嶷、費觀諸將聯兵並起,西川郡縣望風而降,鄭天壽獨力支撐,終受伏戰死,川軍兵抵永安,蜀地盡為所復。惟柴進雖兵進南嶺,與廖立、阮小五對峙,兩家數月未曾大戰。宋安平接兩川噩耗,急召朱武道:「丞相何日歸來?」朱武奏曰:「丞相昔入南中,言六十日歸。今已過百日,杳無音訊。又聞南蠻軍方出即退,西川盡失,我恐丞相凶多吉少。」宋安平聞,泣下曰:「朕年幼登基,全仗丞相扶持。丞相若不在,如何是好?」朱武默然,半晌曰:「陛下且寬心,但得臣在,必保陛下無恙。」安平含淚謂朱武道:「朕幼年喪父,朱公亦是朕叔父行,今丞相不在,請勿豈朕。」朱武再拜:「臣粉身碎骨,不敢負陛下。」然朝中見吳用久不歸,難免議論紛紛。軍民之心也日懈一日。軍中逃亡者漸多。有詩歎道:   弄權朝野人常惡,嘲罵牢騷皆滿腹。一夕人憂吳用走,方知吳用過人處。   魏青龍三年,宋爰平三年四月,魏主曹睿已得兗州、豫州、青州之地,更聞宋廷飄搖,遂復添兵南下。使曹真、張郃、郭淮、孫禮、王雙、鄧艾、陳泰等攻襄陽,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望、張遼、夏侯霸、文聘等取江夏。兩路數萬軍馬並進。宋分頭迎敵,李應、徐寧與曹真戰於襄陽,多日不分勝敗。司馬懿沿溳水進兵,亦為劉唐、阮小二合兵所當。攻戰數日,懿見宋軍背漢水列陣,遂令司馬師、司馬昭率三千精兵,從雲杜潛渡,沿漢水之南廣佈營寨,遍插旌旗。一面使游騎往來,皆揚聲欲攻取江陵。宋軍聞訊,急引軍回援,被司馬懿伏兵兩翼痛擊,又縱鐵騎掩殺,大敗虧輸,不及渡河者多殺死北岸灘涂之上,血流盈水。士卒三停中折了二停,余皆狼狽奔走。懿既得勝,留司馬望、文聘厄斷江夏,自率軍朝江陵進發。卻說鄧艾亦謂曹真曰:「襄陽固若金湯,賊守於此,頓兵累攻,非兵家之利也。不如遣精兵一路,順漢水抄襲江夏之西,與司馬仲達相合,則賊東路既潰,可直下江陵,襄陽之賊無慮也。」真然其計,便留張郃、郭淮、孫禮分兵困襄陽,自與鄧艾、王雙、陳泰點精兵一萬,乘舟東下。沿途破宋軍十餘壘,恰與司馬懿相逢。兩督會師,不禁並轡大笑。司馬懿曰:「今賊精兵盡在江夏、襄陽兩處,可直搗江陵空虛。外賊若回救,為我前後夾擊,必敗;不救,江陵既落,偽宋亡無處也。」真善其言,遂與懿合兵一處,殺奔江陵而來。   宋安平聞訊魂飛魄散,急召群臣商議。朱武曰:「江陵軍不滿萬,且多孱弱之卒。幸城池堅固,糧草足支數年。可堅守城中,待外軍回援。」孟建曰:「我聞襄陽、江夏兩處,已自顧不暇;其餘各處兵微將寡,便回援亦無濟於事。不如乘敵軍未至,讓城別走,移駕湘州。然後憑長江天險守禦。」玉幡桿孟康曰:「司徒所言甚是。魏軍鐵騎兇猛,我陸路屢敗。但大江之上,尚有戰船千艘,往來巡行。魏人久困河北,並無能戰水軍,足保無慮。」眾議論紛紛。忽尚書僕射譙周出班曰:「今舉國領土,淪落大半,良將皆亡,軍馬多喪。若合兵守江陵,各處無守,縱有十年糧草,糧盡亦亡,況兵無戰心,如何守禦?若奔湘州,長江雖險,而西川已為人奪。秦兵順流,魏渡河戰,將何以當之?且嶺南柴進造反,兵鋒迫近,湘州亦非樂土也。以臣愚見,此實天不佑宋,非人力能挽也。陛下不如降魏,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如此上能順天意,中可守社稷,下亦足安黎民,願陛下細思之。」群臣皆面面相覷。早有青眼虎李雲道:「此何言!當初先帝率我等東征北伐,何等威武,如今卻要降魏,你乃奸臣之言也!」譙周曰:「將軍雖血勇,不識天意。」轉向崔州平、石韜、孟建等曰:「公等今世名臣,必知百姓疾苦。更居三公要職,當為天下思慮。若戰而不果,反令蒼生塗炭,豈公等願乎?」三公計議良久,崔州平曰:「若天意在魏,則陛下降亦是仁君之舉。然魏宋兩家,彼此有先君之仇,今降,恐魏有相害之心。」費詩曰:「臣願出使魏軍,以為溝通。看他允也不允。」宋安平大喜,便令費詩出使。百官紛議而散。   曹真、司馬懿引兵殺奔江陵,忽聞費詩出城議降,大喜,重待費詩。詩曰:「吾主以天命在魏,願奉璽歸降。但恐兩家交戰多年,彼此先帝亦殞戰中,未知上國尊意,可能相容。」曹真曰:「正謂兩家交戰多年,白骨荒野,民生可哀,累及先帝。故今宋君投降,實順天時,從民心,大仁大義之舉也。今上英明賢德,豈以先人之仇,塞斷歸順之路?吾今立誓於此,宋君降後,朝廷倘有不周全處,曹真願以死謝宋君!」折箭與費詩盟。詩再三拜謝。曹真、司馬懿送歸江陵城中,並遣人相隨致禮。宋安平得了回書,君臣盡皆放心,遂定降計。與曹真約期出降,且發使往各處催諸軍投降。   朱武悶然退朝回府,孟康、李雲入見曰:「宋江哥哥率我等兄弟,打下這大好江山,竟要投降魏人,我實不能忍!今哥哥掌江陵兵權,何不誅殺譙周,帶了安平侄兒,南投湘州?柴大官人雖自立,當不忘舊時義氣。徐州、江東弟兄,亦只是恨吳用弄權。哥哥若保侄兒退湘州,三處必然擁戴,憑長江與魏人決一死戰,縱然敗了,也不墮我梁山威風!」朱武歎道:「當初梁山義氣好,可惜建了大宋。既作朝廷,則江湖之意自淡。你看吳加亮用以羈勒群臣,俱是官場手段,安得絲毫義氣?如今朝廷綱常既敗,又更於何處覓江湖義氣?大宋勢敗已定,民心盡棄,何苦再累了安平侄兒?二位兄弟若不甘屈膝,可速離此處,率湘州軍民,盡降柴大官人。並聯絡江東、徐州各處,相互保存,勿為曹魏算計。」孟康、李雲曰:「哥哥何不與我等同去?」朱武曰:「宋江哥哥雖登基之後,頗有不妥之處,然於我梁山兄弟恩義深重。宋安寧侄兒橫死黃河,我等皆有責也。今上雖非他生身骨肉,亦是宋氏一脈。若梁山兄弟竟無一人隨身相護,設有長短,九泉下如何見得哥哥?且吳加亮臨去之時,交託朝政於我;安平侄兒面前,我也曾立誓相保。二位兄弟可自去。吾無論生死,必保安平侄兒平安。」孟康、李雲聞言,與朱武抱頭痛哭一場,出城去了。有詩歎道:   譙周如史獻降計,南郡依然樹白旗。萬里江山終化夢,漁樵把酒空噓嘻。   時魏青龍三年,宋爰平三年五月,宋安平面縛輿櫬,與驃騎將軍朱武、太尉崔州平、司徒孟建、司空石韜、御史大夫費詩、尚書僕射譙周等文武百餘人出江陵城迎降。魏軍因有前鄴城之變,故戒備甚是森嚴。曹真釋了安平之縛,並肩入城。遂拜安平為魏車騎大將軍,朱武為後將軍。余各按高下拜官。出榜安民,交割倉廩,禁軍士劫掠。於是百姓盡焚香而拜,江陵城一日即安。宋安平詔所屬各地,使歸降魏軍。荊州諸城,傳檄而定。徐寧、李應、劉唐、阮小二、扈三娘、蔣敬等拒不肯降,各整戰船順流而下,往江東投奔李俊去了。廖立聞宋安平出降,拍案歎曰:「豎子不足與謀。」掛冠而去,不知所蹤。阮小五遂同孟康、李雲等引湘州軍馬自降柴進。交州軍盡得長江之南諸郡。至此宋亡於魏,前後歷二帝,七年也。   曹真、司馬懿既滅宋,以江南之地尚不足定,而大軍累年征戰,俱已疲憊,遂留兵一半鎮守江北,余皆班師。次年,司馬師獨行黃河上,見一稚子,年不滿十,眉目聰慧,煞是可愛。問其家世姓名,則自稱馬寧,父早亡,母亦新故,孤苦伶仃。司馬師見他雖幼,言談不俗,甚是喜愛。恰身無子嗣,遂收為子,改名司馬寧。眾未知其所出也。此是後話。   宋既滅,宋安平為曹真送往河北,曹睿封安平為濟南王,多送車馬美服,盡其富貴。然歎宋江、吳用苦心之慮,一百單八好漢血戰之力,只得此區區收益。後人有古風一首,單結賊三國云:   萬里漢疆作沙場,八方豪傑俱鷹揚。梁山群寇駕雷至,凌空入世逞豪強。宋代英雄散漢土,草莽氣魄居廟堂。將相誰言自有種?小當為霸大為王!帝胄玄德稱仁君,收得流賊充軍營。本念爪牙尚可用,孰料帷幄藏禍心?東西征伐盡如故,孫曹戰和雪刃紛。鳳雛恃才尋明主,宋江誠摯薄天雲。西蜀僻路殺氣濃,雒城箭喪急先鋒。兩川略地如席捲,不見天府藏險凶。曹瞞兵退七軍沒,白衣呂蒙陷關公。三分豪傑展才俊,天機詭謀伏隱衷。東征恰乘昭烈怒,一龍混江孫吳覆。永安再無托孤悲,成都猶聞通天鼓。漢家旌旄蔽日飛,將士騰躍勝貔虎。喜得草莽真英豪,即興炎劉復中土。故都遙遙已在望,平海忽生千尺浪。恩信未解倒干戈,養虎終承爪牙亮。粱州道寒埋忠魂,蜀郡城孤殞賢相。君臣不墮漢家威,浩氣留待漁樵唱。天機雖設還魂計,史郎奮身殉漢帝。承他十載吐哺恩,豈為功名負忠義?玄德傳首入許昌,仁君梟雄接踵逝。曹氏手足自相爭,魏繼漢統是今歲。仲謀另懷別樣胎,潛軍用武圖江淮。怎料黃雀伏腦後,夷州空望海波回。梁山十路兵甲起,華夏九州凌風雷。誰言草莽無大氣?金戈烈烈鼙鼓催。三戰盡奪中原地,蒼穹迭見將星墜。斗陣堪識軍師謀,轟雷一震萬馬避。黃鉞白旄擁華壇,羅蓋玉陛環車騎。洛陽今又新朝開,六合誰聞徵人淚?萬歲一怒伐西川,忠良進諫皆等閒。苦戰堪把西蜀定,精兵數萬道中眠。南征北拒多功績,蕭牆伏禍在眼前。最恨董平無忠義,懷憤竟將手足殘。大宋疆土廣萬里,嗚呼朝堂變生矣。毒計本自心魔生,長城幾處不自毀?千載恩義傾一朝,蜜語諄諄薄似紙!遂令戴笠與擔簦,翻作圖窮即現匕!兄弟含恨任蒼茫,復提雄兵向河梁。欲令八荒歸一統,推鋒揚旗逼鄴漳。百戰辛勞虧一匱,銅雀火煙俎二皇。蓋地雄師隨風去,白骨平沙哭夕陽。吳用猶將殘局撐,奈何手足多凋零。曹真司馬分軍進,中原州郡次第平。臨江山中遊魂泣,南郡城外降幡行。賊亂三國成虛話,惟留笑談共酒烹!   (【賊三國】完)         正文之外 《賊三國》後記     2007年5月10日,《賊三國》第一百四十回發表於各連載網站。至此,這部百萬字,前後歷時五年的文言小說告以終結。原先非常想在4月29日終結她,以此為我自己的一段心情劃上段落。但最終還是失敗。或許天意讓這種人為強制的段落虛弱無力罷。笑。   早在幾個月前,預計了《賊三國》即將結稿,便決定寫點什麼。然而寫點什麼呢?若是去系統追究其間的文學分析,情節構建,是給自己徒增新的職責,未免畫蛇添足。順勢隨意說點我在這五年裡的感受罷。對我而言,這真是相當重要的五年呢。至於敘述混亂,不成系統等等,大家也勿苛責了。   話說2002年的一二月間,恰是第N場雪飛舞的日子。一位叫「夢影月痕」的哥們在水木清華的三國版貼了他自己初中時候寫的半部小說《千載逐鹿傳奇》。開頭便是宋江等一百零八將被怪風刮到赤壁戰後,與三國群雄爭霸的故事。後來楊家將、呼家將乃至隋唐好漢也都紛紛加入,正是時空錯亂,好不熱鬧。問題是他將梁山群雄塑造得忒是厲害,一出場,秦明、林沖、李逵、單廷圭、魏定國五個賊頭帶著一千賊兵,也不用計謀,只一陣兩伊戰爭般的狂頂,便把曹仁曹洪曹純等率數千人馬守把的南郡生生奪下。其中牛金被李逵「只一合,砍成兩段」。隨後竟逼得曹劉孫馬劉(璋)各路諸侯聯手對付,堪堪戰個互有勝敗。   有沒搞錯,這裡是三國版耶!眾雖各有其偶像而且常常相爭,安容得區區一山之寇這般囂張?於是紛紛聲討其貶損三國英雄的惡行,順帶嘲諷梁山好漢戰力,倒真應了《千載》中三國諸侯聯合對付梁山的段子。說那一百單八人真若入漢,或如此如此,或這般這般,總之必然做了三國英雄盤中魚肉。其中最誇張的一個道:「操令夏侯傑為大將,蔣干為參軍,引兵三千往討,不日乃平。」   譴責聲中,我作為當時的三國版主,又自詡頗有文才,遂決定亦寫一部來作個對比。由此,賊三國之初,純是帶有較勁、鬥氣性質的東東,自不能太講求嚴謹和宏觀佈局。比較《千載逐鹿傳奇》來,梁山們入漢的方式由風換成了雷,切入的時間不變。小地方的設置俱是偷懶的。由於本身帶著貶梁山的主觀情緒,所以有了長沙城下黃忠魏延二將幾乎殺得梁山主力束手無策,有了吳用從一開始就剛愎自用和陰險奸詐的嘴臉,更有宋江在相當長時間裡無能、無德且無度的弱智表現。   當時我在三國中是傾向曹魏的,故心中原備的大綱,準備由英明神武的曹操來收拾掉梁山賊;又為了顯得梁山賊並非被曹劉孫合力大敗,先讓劉備在梁山賊幫助下滅掉東吳,再由梁山賊造反滅掉劉備。若以《三國演義》的溫酒斬華雄為例,我是存心把曹操當作關羽,宋江作華雄,劉備則貶到了俞涉潘鳳的位置。為滿足捧曹操臭腳的慾望,不惜生拉硬扯地構造了一個頗為彆扭的歷史過程。後來立場有變,過程卻未作大的修正。前面數回中劉備的城府,諸葛亮的心機,多少也都帶上些微的灰色。   然千古興亡也悠悠,不盡江河奔流。寫作固然是作者按自己構思在塑造人物和推動劇情,真正投入的作者,卻也難免為自己筆下的人物和劇情所感染和制約。況且這裡的人物還是原本歷史上有血有肉的英雄呢(偷偷說一句,何況懶惰的作者把這個小說拖延了數年之久呢,這期間本人見識與立場發生改變也是正常的。)於是驚回首時,我發現自己已經由魏派變成了蜀派,開始為劉備守仁一世的魅力,為諸葛亮知其不可而為的風節感激。於是從梁山反戈一擊開始,蜀漢的崩潰過程成為傾注最多熱血與最讓自己感動的章回。蜀漢覆亡之後的歷史,便少了英雄垂泣的悲壯,而簡化為攻戰殺伐的套路。不再一味褒曹,而梁山內訌的強化,曹丕在緊要關頭的犧牲,歸根結底還是在情節發展和人物塑造之間找到的均衡。   人物的塑造和能力設定歷來是此類小說最容易引起爭議的地方。雖則當初為了鬥氣貶梁山而寫的這部小說,然一旦入了角色,終不能就真的寫成「操遣夏侯傑引兵三千不日乃平」。於是讀者對梁山眾武藝、謀略和統兵能力的質疑一直出現。自然,也有梁山的擁躉認為後知後覺、科技和武術進步的優勢還遠遠未體現出來。作為作者,為了構築小說整體的均衡,有時必須對設置進行常規推理之外的升降。如果這種升降不能為大多數讀者接受,大約說明作者調整能力不夠好罷^_^。   如一位讀友所言,《賊三國》是「賊亂三國」,不是「三國英雄剿匪記」。對我自己而言,不滿意的多發生在前面章回,因為個人喜惡造成大褒大貶的意味太濃,甚至宋江不但拳勇德謀俱無,連拿出金珠去買軍糧都要肉疼。這種心態下的創作一方面自然淋漓痛快,卻也少了些嚴謹。畢竟,以羅貫中和施耐庵的文筆,在三國演義、水滸傳裡面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是有詳有略,甚至多臉譜化和影子化的。我的文筆遠遜二公,卻欲在相同級別長短的一部小說裡面把兩家人物一併塑造,兼之還有翻案和複雜定位的野心,那犯上眼高手低,捉襟見肘的毛病也是難免了。   定下140回終結的計劃後,才發現這種預定框架下的寫作異常痛苦。因為你再不能如原先那樣,可以較為隨意對每一個讓你眼前霍然的分支進行隨意的發揮和探索,而必須受制於「還剩三回了」「還剩兩回了」的算籌。這種窒悶實在是我這種習慣散漫者的大敵。於是把每一回字數拉長(最初賊三國每回五六千字,後七八千字。從130回起每回突破了1萬字,最後幾回甚至都在1萬5千以上),仍難免顯得倉促和混亂。現在看來,賊三國寫到150回是完全可以的,甚至寫到150回,在章回架構安排上會顯得流暢和均衡許多。然而假設真要訂下這般計劃,亦很難保證能準時完成罷。況且,諸葛亮是在74回戰死的,而因為某種原因,我不願意讓諸葛亮死後的情節佔據章回的一半以上(字數已非我能控制,歎)。也算為了這小小的偏執,讓文章顯得生硬,是我應向大家感到抱歉的。   關於賊三國的出版,因為作者本人比較懶散,都是坐待書商上門。既缺乏合作的積極主動,自然也難以真正推動運作。最初茅廬有客是在03年秋天,彼時賊三國剛開始寫作一年多(而章回已完成半數),書商希望能在年內完成,參加04年1月的北京書展。那會雖計劃是寫一百回(一百回要結束,大約真的只有寄希望曹操三下五除二把不知死活的賊寇一掃而光了),然而我的一個嚴重毛病是:一旦開始脫離單純娛樂寫作而進入出版接洽,寫作速度頓時大為放慢。這實在是無可救藥的特質。   最後出版的事情中途夭折,而賊三國的寫作反而自此頻頻進入了屢被讀者抱怨和指責的拖稿時期。其後又有幾家書商聯繫,最接近的是04年底05年初的雷一同兄,不但簽訂了合同,支付了預約金,而且開始了插圖設計和營銷策略討論。我也為對稿件進行了修改,在原先網絡上發表的1-74回基礎上整改為60回所謂《實體版》,42萬字。(那是在05年1月,每天凌晨3-5點睡覺,下午1-3點起床,嘗盡了在樊籠中舞蹈的苦頭)實體版中自以為對情節呼應和人物塑造進行了正面調整,然而看過的讀友多認為從文筆流暢和情節爽利上反而大不如網絡版。大約我心至深處,還是習慣自由的罷。惜乎最終出版計劃被cut掉。於今《賊三國》的出版依舊遙遙,引起讀友們的一片嗟歎。更有讀友直言賊三國因為作者的慵懶,已經被隨後滾滾而來的三國、穿越類題材浪潮趕上吞沒,錯過了最佳的市場和名望時期。此言實是至理,卻也只得平心的接受。好在寫作之初本非為了功名,不去積極爭取的東西得不到也就罷了。雷一同兄和其他與我聯繫的書商朋友,也感謝他們在有限時間內給與我的鼓勵、希望和快樂。   《賊三國》尚沒有出版,而它給作者帶來的,已經是絕大的影響。或許改變了作者的人生軌跡。蝴蝶效應的發展方向,實在是凡人難以預測的。就當是命運的嘲弄罷。歡樂在05年初的時候達到巔峰,然後是尖銳的痛苦和迷惘。離開九年安居的成都,邁入籠罩著風沙的北京城,去獨面冷夜裡寂靜的燈光。其後的相當一段時間,我甚至怯於面對這部自己創下的作品,怯於打開天涯或者起點上的鏈接。大量的老讀者,也是在那個時候離開的。這是讓我痛心的另一面。在此,作者誠摯地向大家表示歉意。希望能忘記我不負責任和懦弱的逃避,而記得共同度過的那些歡樂時光。   生活總要繼續,道路亦須延伸。被發配深圳的一年裡,泛著潮氣的筆頭又開始運作。雖然,這筆跡的潮,或有些須淚的味道。《賊三國》終究是完成了。草率結局,虎頭蛇尾的指責,自然難以推脫。這是一個不那麼讓人滿意的交待,但至少也算有了交代。   長達百萬的文字遊戲終結,歲月中留給我的,是腦海裡酸甜苦辣俱全的點點回憶,和心中似不可及的美麗星空。   說到後續,被列在《三國誌.蜀書》貳臣班子裡的諸將,除了一個我最討厭且絕無可能與魏延攜手的楊儀,以及弄臣性質的劉琰,其餘五個都還在活蹦亂跳。這或許也算一種刻意的顛覆和翻案罷。「三分」的態勢幾乎又已形成,大宋作為國家已經滅亡,梁山一脈尚有許多兵馬將領。稱為留下《續賊三國》的伏筆也未嘗不可。只是若有續集,必然將在一個新的時刻,一個新的心境之下。畢竟,我們無法把握和預知命運,所以命運的每一條分支,都值得我們去探索,不是麼?   雜亂思緒下的胡言亂語,謹以此獻給五年中關注《賊三國》的讀友,獻給這部凝聚我部分心血的作品,獻給過去近兩千個難以抹平的日日夜夜。   顛倒乾坤只戲言,宋人揚武漢家園。謬文酣暢結新友,幻境蹣跚失舊顏。一夕醉中歌壯烈,幾番夢裡挽流年?冷茶細品滄桑味,窗外星輝尚滿天   pener         2005年5月12日   正文之外 賊三國梁山草寇死亡列表   死亡姓名地點殺手事件   索超(1)落鳳坡泠苞伏擊,替龐統   郁保四巴郡嚴顏混戰   曹正成都吳班政變殺劉璋   鄒淵漢中夏侯淵政變叛張魯   關勝麥城東吳救關羽   楊春武陵陸遜吳軍伏擊   童猛建業太史享交戰   白勝建業張遼交戰   李袞攸縣徐盛交戰射死   孔亮武陵周泰砍死   張清斜谷王雙夜戰而死   穆春南安姜維攻城   孔明成都諸葛亮八卦陣   鄒潤(1漢中劉封兵變失敗   郝思文成都趙雲戰死   史進潼關許褚死沖曹營   黃信子午谷魏延子午谷之戰   蔡慶東嶺關許褚曹植政變   張青許都  許褚部曹兵劫法場   孫二娘許都典滿劫法場   蕭讓許都自殺法場   鮑旭徐州黃忠大戰   阮小七襄陽滿寵設計水道漁網   陳達長安曹真攻城與解圍   杜千上庸司馬師擒孟達   呂方荊州文聘抄襲宜城   湯隆許都夏侯惇突襲許都   郭盛洛陽許褚洛陽之戰   呼延灼洛陽司馬懿破混元陣,力盡   侯健青州臧霸軍亂軍中   王英31長安張郃攻城   孫立漢中魏延攻寨   金大堅巴郡向寵攻城   宋清巴郡自盡城破,走不脫   孫新漢中川軍樂城伏擊   朱富定軍山馬謖血戰   石秀摩天嶺川軍伏擊   燕順幽州徐晃伏擊   石勇幽州周循伏兵伏擊   段景住越雋馬忠呂凱用計   凌振襄陽曹仁炸地道   樂和洛陽樂進巷戰   蔡福青州董平內訌   董平洛陽李逵宋江計策   盧俊義梁山楊雄吳用計策   楊雄梁山關索內訌   林沖荊州戴宗毒殺   張順孟津司馬懿水戰   解珍清水河鄧艾劫營戰   項充50清水河牛金渡河戰   李逵鄴城典滿曹休攻城   朱貴鄴城司馬懿攻城內應   宋江鄴城曹丕炸死   戴宗鄴城曹丕炸死   王定六朝歌諸葛誕解圍   穆弘長安馬超處死   丁得孫潼關西涼軍劫營射殺   顧大嫂濟南樂進劫寨   花榮濟南魏弓兵劫寨   陶宗旺洛陽西涼軍守壘   秦明洛陽孫禮王雙救城   李立即墨夏侯霸解圍   時遷穎水  司馬師之狗 劫營   單廷珪翟陽魏延劫營   魏定國翟陽劉封劫營   薛永穎水張遼斷後   李忠穎水魏軍突圍   龔旺桐柏山張合野戰   韓滔桐柏山郭淮孫禮野戰   皇甫端桐柏山曹真被擒   吳用臨江冤魂墜崖   合計死亡71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