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 《輸贏》全集(1+2部)【2012全新修訂實體書精校版】 作者:付遙 引子1 老人帶著愛犬行走在鄉間小路,看著沿途的風景,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人世。他不知道這條路通往何方,茫然向前走著。走了一段路程,看見前面高聳著大理石的圍牆,圍牆中間是流光溢彩的拱門,上面裝飾著各種珠寶,門前的道路由金磚鋪就。老人興奮不已,自己終於到了天堂。他帶著狗走到門前,遇到了看門人。 「請問,這裡是天堂嗎?」老人問道。 「是的,先生。」看門人回答。 「太好了,裡面一定有水喝吧?我們趕了很遠的路。」 「當然有,進來吧,我馬上給你水。」看門人緩慢地推開大門。 「我的朋友可以進來嗎?」老人指著狗問。 「對不起,這裡不允許寵物進入。」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想到狗多年來的忠誠,不能這樣扔下它。他謝過看門人,帶著狗繼續前進。長途跋涉之後,老人看到路邊有一扇破爛的木門,門前是坑坑窪窪的土路。老人帶著狗過去,看見一個人在樹下看書。 「打擾一下。」老人對看書的人說,「請問,這裡有水喝嗎?我們很渴。」 「當然,那邊有水龍頭,你可以喝個痛快。」看書人指著門內說道。 「我的朋友可以進去嗎?」老人指著狗問。 「歡迎。」看書人說。 老人帶著狗進了大門,老式的水龍頭旁有一個碗。老人盛了滿滿的水,讓狗喝個痛快,然後重新加滿,自己也喝了個夠。他們滿足地離開水龍頭,回到看書人的旁邊,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天堂。」看書人回答。 「呃,這可奇怪了,一點也不像啊,而且我們剛路過天堂。」 「你說的是那個黃金鋪地、有漂亮拱門的地方嗎?」 「對,那裡非常漂亮。」 「告訴你吧,那是地獄。」 「原來是這樣。你為什麼不介意他們盜用天堂的名字呢?」 「當然不,他們為我們省了很多時間,把那些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捨棄良心和原則的人都挑走了。」 註釋 1摘自《環球時報》,2005年8月19日20版,侯忪編譯。 第一周 戰場 1.週六,下午三點整 「上個季度是淡季中的淡季,是我們最難的季度。老對手惠康推出了新產品,降價競爭,還給代理商額外的返點,各種招數全都用出來了,結果怎麼樣呢?我們連續八個季度達到了承諾的目標,我們贏了!」會議室裡響起一片掌聲,周銳站在上海黃陂南路瑞安中心十五層捷科公司的大會議室前,環顧自己親手帶出的團隊成員,微笑著用目光與每個人接觸,不急於打斷掌聲。 「這個了不起的成就屬於大家,為了實現承諾,我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有人連續出差一個月沒有回家,可能都想不起新婚老婆是什麼樣子了。」周銳看著團隊中的一個小伙子,聽到哄堂大笑後繼續道,「楊露為在最後一天拿到訂單,在門口苦等,直到客戶都覺得難為情;方威每天睡四五個小時,客戶在哪裡他就泡在哪裡。我們能夠達到銷售目標,靠的不是產品也不是價格,甚至不是我們的能力,而是大家的心血。在我被派到上海工作的兩年裡,最大的收穫不是完成了銷售任務,也不是得到的獎勵、提升或者加薪。我最大的收穫就是,能夠認識大家。我們並肩作戰,一起努力,一起經歷挫折和成功。現在,讓我們一起慶祝。辦公室裡禁止喝酒,但是清規戒律管不了最優秀的團隊。大家舉杯,干了!」 周銳依依不捨地環顧著這支隊伍,他幾天後要調回北京,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天天同他們泡在一起了。他將雙手舉到胸前大聲說:「我該如何感謝各位在最艱難的時刻作出的貢獻呢?你們最辛苦的應該是雙腳了,它們每天馱著你們四處奔波,承受著全身的壓力,我真應該好好感謝它們。」 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他向門口揮了揮手,變戲法般地走進幾位挎著木桶,穿著藍色碎花小褂,頭上戴著翠綠頭巾的服務員,來到一排沙發前,將木桶放下,熟練地將洗腳液倒入熱氣騰騰的木桶中。周銳看著目瞪口呆的銷售人員,開始點名:「連續幾個季度的銷售冠軍,方威,上來脫鞋坐在沙發上。」 隊伍中站起來一個身材高大、西裝革履的小伙子,跨上講台,不客氣地直接坐在沙發上,脫掉皮鞋撲騰將雙腳伸進木桶。他是周銳被派到上海時,招進公司的第一個銷售人員,衝勁十足,只要發現銷售機會就不知疲倦地像豹子見到獵物一樣迅速撲上。 周銳又向台下看去:「楊露,最年輕的銷售主管,第一次帶團隊就超額完成了任務,上來脫鞋。」 她中等身材,有一雙大大的眼睛,走到台上的沙發前卻不肯脫掉皮鞋:「我能不洗嗎?」 「為什麼?」周銳笑著,兩年前,她還是一個普通的客戶經理,外表嬌弱,內心卻堅強,充滿對成功的渴望。在周銳的大力扶持和提拔下,楊露開始負責整個上海地區,管理五六個銷售人員。 「多不好意思啊,我都是自己洗腳。」楊露面露難色。 「那就更應該嘗試一下了。」周銳鼓勵著,方威趁著兩人說話,偷偷解開楊露的鞋帶。 楊露從來沒有違反過周銳的命令,但在這麼多人面前脫鞋確實為難,她正在猶豫,周銳繼續點名讓其他的銷售人員上來。忽然她的膝蓋後面被輕輕地一擊,身體向後倒去,驚叫一聲的同時感覺到一隻有力的手托著她的腰部落在沙發上,正在驚魂未定的時刻,覺得右腳一涼,皮鞋已經被摘了下來。楊露正要發火,看見方威陽光般的笑容正在向自己盛開,便壓下火氣躺在沙發上。 周銳將手下最優秀的銷售人員請到台上後,目光繼續在會議室中搜尋,他在前排右側找到了新上任的市場總監林佳玲:「現在,請我們新上任的市場部總監林佳玲女士介紹下個季度的市場策略和產品策略。」 周銳走下講台之前,舉起麥克風宣佈:「今天晚上新天地見,我訂好了酒吧的包間,大家晚上好好聚聚。」 歡迎林佳玲的掌聲響起,周銳與林佳玲擦肩而過。林佳玲來上海前就聽說周銳善於籠絡下屬,洗腳的招數確實高明。北京總部對周銳的評價是好壞參半,林佳玲卻不打算被別人影響,想用自己的眼光去評估和判斷,反正將要與他有很長的共事時間。 周銳有很好的演講技巧,而林佳玲讀MBA(工商管理碩士)時受過專業的訓練,這一直是她引以為豪的技能,她心中較勁兒,要在掌聲上壓過周銳。她站在台上,目光掃動間和每個人打了招呼,眾人都有驚艷的感覺,接著便聽到她軟綿綿的好聽的聲音:「誰知道上個季度賣得最好的產品是什麼?」 她為什麼問出這麼個傻瓜問題?方威要回答時被洗腳的小妹掐著,喊不出來。台下一人大聲說出了答案。 「很好,這是我從台灣帶來的頂級烏龍茶,送給你做獎品。」林佳玲將茶葉從空中扔過去,會議室中的氣氛熱烈起來。林佳玲含笑不動聲色地看著最吵鬧的地方,直到大家注意到她示意安靜的表情和目光,會議室中立即鴉雀無聲,她繼續說道:「很高興來到上海,向大家介紹公司在新季度裡的營銷策略以及新上市的產品。我是林佳玲,在台灣長大,第一次被派到大陸工作,負責市場行銷和產品策略。」 原來是噱頭,方威被小妹臉朝下壓在沙發上,看不見林佳玲的正面,只能看見她背後的線條。身材很不錯,方威正在點頭,又被按住頭部擠壓太陽穴。他的注意力被林佳玲的開場白吸引了過去:我高中的時候從台灣去美國,在耶魯讀完MBA後在一家咨詢公司工作,在幾年前加入捷科這家全球領先的跨國信息系統巨頭…… 林佳玲感到前所未有的彆扭,洗腳的聲音總是打斷思路。她深吸一口氣,聚精會神地開始介紹,突然又被楊露的笑聲打斷,洗腳的小妹正在按摩楊露的腳底板,她全身顫動地咯咯笑著。林佳玲轉過身來,調整呼吸,不被後面的聲音影響,又聽到耳邊辟里啪啦敲背的聲音,林佳玲歎了口氣,繼續在這個奇怪的環境中講著。 2.週六,晚上十點十分 窗邊黑黝黝的樹梢包裹著燈火輝煌的街道,這是國慶假期之後的第一個週末,新天地街道上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要不是事先預訂,根本不可能找到這麼好的位置,酒吧不在新天地的中心,而是在附近一個老上海的遺留下的別墅裡。 「恭喜了,祝你回北京後大展宏圖,也別忘了我們,敬你一杯。」一個銷售人員舉著酒杯來拼酒。 「大家都在一家公司,見面的機會很多。」周銳也捨不得這支他澆注了心血的團隊。 「當然,其他區域的業績都不靈,周銳一定升職,說不定兼管北方區和華東。」另一個聲音說。 「要不是我們華東撐著,中國區的業績更慘,北京有那麼重要的客戶,業績卻那麼差,魏巖也該讓讓位置了。」他們口中的魏巖是公司北方區銷售總監。 「那些客戶不好做。」周銳為魏巖辯解。 「讓方威去,哪個客戶搞不定?」 周銳看一眼方威,實話實說:「方威是天生的銷售,我兩年前面試的時候,就像尋到了寶貝。他這兩年橫掃上海灘,無單不摧,可是到了北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周銳喝掉杯中啤酒,回憶起往事,就像老戰士回味著曾經出生入死的戰鬥。 方威露出期待的神情,他厭惡了那些幾百萬的小訂單,渴望投入一場真正的較量。 「上海經濟發達,但最重要的客戶總部都集中在北京,各地的分支機構只有權力採購一些小訂單。全國性的大型採購都在北京,這些少則千萬、動輒上億的大訂單吸引著各路意圖揚名立萬的公司,他們要在市場內一戰成名,並統治整個行業,就必須打下這些總部的超級訂單。因此每個公司都將最優秀的銷售人員集中到了北京,他們哪個不是當地的頂尖高手?但是能在北京存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方威眼睛亮了起來,這是他一直夢想的戰場:「就這些嗎?」 周銳迎著方威的目光:「我在北京的時候曾經同他們交過手,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結果怎麼樣?」方威看到周銳眼中閃動的火花,猜測到當時的驚心動魄。 「過去的事情不用提了。這不是最可怕之處,你們說說,在這個行業,實力雄厚產品領先,帳下猛將如雲的公司是哪家?」 當然是惠康,楊露認真傾聽,這時也忍不住問到。周銳繼續問,和我們比,惠康實力怎樣? 「惠康在上海還不是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另一個銷售人員回答。 「我們在上海佔了便宜,但是千萬不要因此低估對手,惠康的根據地就在北京,老巢就在這些大型客戶的總部,惠康建立了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就像佈置好的危機四伏的戰場,等我們踏進去就粉身碎骨,有去無還,死無葬身之地。」 「應該怎麼打?」楊露關心地問道。 周銳停頓了一下,緩緩說:「我的策略只有兩個字,侵擾。」楊露皺著眉頭問:「這是什麼意思?」 周銳思考了很久,喝了一口啤酒繼續說道:「如果我負責北京,絕不和惠康正面硬碰,而要從小訂單開始,從我們絕對有利的產品開始,慢慢將戰場撕出裂縫,一口一口地蠶食。用不了一年的時間,就可以徹底攻破這些堡壘。」 方威年輕氣盛,不以為然地說:「這哪裡是銷售嗎?分明是自保活命!」 「知道《孫子兵法》的謀攻篇嗎?」周銳從方威的目光中瞧出了不屑,「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市場如戰場,如果我們要在北京將惠康趕盡殺絕,必須有十倍以上的實力和資源。即使要想與惠康一搏,都必須有兩倍以上的實力,因為這些客戶都是惠康精心固守的陣地。我們在北京屢戰屢敗,不能說沒有優勢,我看只有人家一半,硬拚必死無疑。我們只能細分客戶、細分產品,在局部形成優勢,一口一口地將它吃掉。當我們的實力不斷增長,明顯超過惠康時才可以決戰。在這期間,華東地區就是我們的根據地,承擔更多的任務,要源源不斷地贏利,培養出過硬的團隊,支持我們在北京的進攻。即使這樣,沒有前赴後繼的犧牲是殺不出一條血路的,公司能否承擔這樣的代價還很難說。」 楊露理解,這是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敵人。方威也被這席話激起了雄心,這就是他時刻期待的戰場,他熱血沸騰:「我也要去北京,闖闖這個龍潭虎穴,會會那些高手中的高手。」 公司為周銳在徐家匯租了一套公寓,周銳穿上睡衣,輕輕推開臥室的門,檯燈被調到最低的亮度,黃靜仰面躺在床上沉沉地睡著。在幾個月前的一天夜裡,周銳加班後摸黑上床,額頭撞到了床頭上。從此,如果周銳沒有按時回家,黃靜就堅持這樣開燈睡覺,並養成了習慣。 周銳進入書房,打開筆記本電腦,一封封郵件跳進了信箱,大多是出差和折扣申請。他無論多晚都會當天回復,免得影響下屬的計劃。此時手機忽然嘀嘀地響了起來,在深夜裡格外清脆,這是一則短消息:後天不要來北京。 這是誰?周銳迅速回撥這個號碼,卻沒人接聽。他放下手機,試圖繼續處理郵件,思路卻被打斷沒法收回,不得不又重新拿起手機在鍵盤上飛快地用拇指按著:你是哪位? 短消息又傳回來:保密,你後天會去北京嗎?周銳繼續追問:你怎麼知道我的行程? 千萬不要來,你可以請假,可以出差,隨便找個借口,但是千萬不要回北京工作,再見!對方發來了最後一條短信,就再也沒有任何回復了。周銳坐在黑沉沉的書房,電腦屏幕閃著藍瑩瑩的光亮,不好的預感漸漸升騰。這個安排確實奇怪,難道不讓魏巖負責北方市場了?公司的組織結構看樣子又要變了,每次調整都會帶來複雜的內部鬥爭。他和黃靜都漸漸喜歡上了上海,這裡有不同的氣息和氛圍,想到要離開這裡,內心不由瀰漫起戀戀不捨的感覺。 3.週一,中午十二點零五分 枝葉茂盛的灌木間雜在錯落有致的樹木之中,在高速公路兩旁快速掠過。十月是北京最好的月份,金色的陽光籠罩著四周,打開車窗,偶爾還能在灌木之中看到一簇簇不知名的鮮花。 捷科公司在十幾年前進入中國,現在已經成功站穩腳跟。中國區總部租用了北京嘉裡中心好幾層的辦公室。陳明楷數年前開始擔任中國區總經理,他在香港出生長大,雖然在美國讀書並工作了二十幾年,但還是喜歡港式的清淡口味。嘉裡中心大堂北側的海天閣是他午餐的首選,他今天點了四份港式點心和一份蔬菜。 「少吃些油膩的食物,這樣健康。」陳明楷招呼周銳坐下,兩人以往總是與客戶共同進餐,這樣用工作餐還是第一次,他注視著周銳,「我直接講吧,知道將你調回北京的原因嗎?」 「為什麼?」周銳抬頭,陳明楷的黑框眼鏡後有炯炯的目光。 「除了華東,其他區域都沒有做到規定的數字,你返回北京,兼管華東。」陳明楷一語道破。 魏巖怎麼辦?周銳腦中立即浮現出這個問題,陳明楷加入捷科後立即從原來公司挖來了魏巖,聽說他們共事了將近十年。陳明楷平靜地解釋:「我將北方業務分成兩部分,你負責北京,魏巖負責北京以外的市場。你們一起把生意做起來。下午開會,你介紹一下華東的情況,然後聽他們的匯報,其他的晚上談。」 陳明楷大義滅親般地托付了最重要的市場,周銳大聲保證:「我一定盡力。」 銷售會議進行了一個上午,魏巖總結之後開始講新季度的打算,重點是分配新的任務。北方區的銷售團隊意外地看到周銳,不斷張望。 「這個季度,周銳將負責北京市場。」陳明楷中斷會議作了解釋,然後吩咐魏巖繼續。他的話引起了騷動,這是對魏巖的明顯打擊,魏巖不是陳明楷的人嗎?這裡面有什麼文章?魏巖站了出來,他戴著金邊眼鏡,輕微凸起著肚子顯得有些發福,帶頭鼓起掌來:「歡迎,大家並肩作戰吧!」 會議的下個環節是分配任務,誰都知道目標越高,壓力越大,沒人願意打頭炮,魏巖只好點名,還是東北地區先講吧。負責東北地區的是一位身高足有一米八的又高又壯的銷售主管,他大倒苦水:「我們上個季度表現不好,這個季度一定努力完成任務,但是東北是老工業基地,經濟不太好,我們看到的銷售機會不多。」 「朝東,你呢?」魏巖叫起會議室中一個精瘦的主管。 陳明楷帶來了魏巖,魏巖帶來李朝東,一米六左右的身材配合消瘦的面孔,穿著皺巴巴的西服,眼光卻很機靈,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他來自跨國公司,反而更像國有公司的會計。華北區也沒有完成任務,在他口中卻變成了成績:「我們華北區都是新人,業績與去年同期相比還是有很大的增幅。華北地區最大的市場在北京,也有很多不錯的機會,新的季度一定可以表現得很好。」 他們明顯地留了一手,避開壓力。由於周銳出現,組織結構必然調整,變數很大,大家都心不在焉。唯獨周銳仔細觀察,時不時低頭研究著銷售報表,將每個人與業績對照起來。 會議結束後,陳明楷叫了魏巖和周銳一起吃晚飯,兩人都知道餐桌上會就組織結構調整有所定論,所以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等陳明楷開始。 「亞太區認為我們至少要保持和整個市場一樣的增長幅度,數字沒有商量餘地。」陳明楷用目光掃過兩人,等於逼著他們承諾數字,見沒人回答,就指了指魏巖,「你先說。」 「我建議等比例增長,各個區域都增長百分之二十。」魏巖說完後看著周銳的反應。 這是鞭打快牛的方案,對周銳很不利,華東超額完成任務,基數遠超過沒有完成任務的北方區,如果按照這樣的方案,華東區每個人的任務比北方多出一半,極不公平,周銳拿出自己的方案,同級別的客戶經理薪水差不多,也該承擔差不多的銷售任務。 方案遭到魏巖一連串的反對:「北方區有很多新人,不像華東區,你在那兒兩年來親自帶出來不少精兵強將。還有,上海、浙江和江蘇,都是全國最富裕的區域,客戶都很有錢。」 「先不要爭,和團隊商量一下,再看看手裡的銷售機會,明天上午我們再碰。」陳明楷不願意參與到細節中間,他習慣讓下屬提出方案並列出其中的利弊,他只要作出決定就可以了。 如果周銳沒有要緊的事情,是不會把屬下在深夜叫起來的。周銳感到巨大的壓力,北京雖然潛力大,但是絕不好做,只能靠華東的數字來補北京了。周銳撥通楊露的手機:「休息了嗎?嗯,沒有就好,昨晚玩得高興嗎?」 寒暄之後,周銳讓楊露報出華東區能承諾的數字。楊露的聲音消失在電話那邊,很久才說出數字。周銳放下電話,覺得異樣,應該不止這個數字,她的口氣也和平常不太一樣,奇怪。這次返回北京,處處都覺得不對。不管怎樣,北京的團隊需要時間,這期間華東地區需要分擔一些了。 4.週二,上午九點整 陳明楷沒有參加會議,而是讓手下的主管們討論出方案後向他匯報。在魏巖和李朝東輪番遊說下,周銳不得不接受了等比例增長的方案,會議仍不順利,問題出在北京和其他區域的分解。 「北京有那麼多部委和大型總部,銀行、電信、交通運輸,隨便就能頂得上一個省。」李朝東強調北京的潛力,壓低其他區域的數字。 「北京的總部是多,客戶價值高,但是我們沒有基礎,競爭對手牢牢地紮了根,一個季度就把北京的業績做起來,不現實。」周銳仔細研究了北京以往的銷售情況,拿出這些數據,希望他們現實一些。 「別急,我們逐個看。」魏巖勸阻了爭論,拿出密密麻麻的客戶名單估算起來,數字慢慢匯總在一起,提出一個看似合理的建議,「北京的潛力大就多加些任務,上海那邊任務確實不少了,把數字減下來,反正都是你的地盤,橫豎都由你負責。」 這個分配方案對上海的團隊更公平一些,周銳答應:「好,向陳總匯報吧。」 陳明楷被請到會議室,坐在會議室中間,一言不發地聽著匯報,聽完全部匯報後拋出的問題,一下子抓住重點:「北京是我們的核心,必須把各大總部的業務做起來,北京的任務能完成嗎?」 「很難。」周銳如實回答。 魏巖插話道:「可以用華東超出的部分來彌補北京的數字。」 「你以為我不懂嗎?我們在華東略佔上風,惠康在北京處於優勢,僵持不下,各大總部雲集北京,北京市場的重要性遠高於上海,這就是我們不能完成任務的原因。我最關心的是北京業務,華東超出多少都不能彌補北京業務的重要性,要想以後舒舒服服地活下去,就必須打開北京市場。我想用最強的團隊在北京市場打一場決定性的戰役,徹底攻入這個市場。這個方案我不同意,你們再商量。」陳明楷說完,騰地站起來離開會議室。 「老闆什麼意思啊?我糊塗了。」李朝東看到陳明楷離開房間才開口說話。 「老闆是對的,北京市場打開了,大型客戶的總部用了我們的產品,就等於通過了選型,各個省的分支機構就容易了,我在上海深有體會。」周銳贊同陳明楷的想法,又覺得這需要時間。 「最強的隊伍?老闆看中誰了?肯定不是我,老闆覺得我不行啊。周銳,陳總想用你呀。」魏巖自言自語地說,將目光放在周銳身上。 陳明楷總不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讓每個人表態,掌握了大家的想法之後才出擊。幾個人無言以對,呆呆地坐在會議室裡揣摩著陳明楷每句話中的每一個字。周銳苦笑著說:「我們是猜不出來了,相信陳總胸有成竹了,還是再請他回來吧。」 陳明楷再次被請回來,目光炯炯地說出了真正意圖:「我希望將北京市場真正地做起來,不想拿其他地區的數字來補。周銳,你來北京,就在這裡,不要管華東的業務,也不要出差,就踏踏實實地幫我把這個市場做起來。」 周銳心中一跳,將成熟的地區交出來去負責最難啃的市場,這肯定是陳明楷早就想好的方案。陳明楷擺手:「讓楊露負責華東,匯報給魏巖。」周銳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覺得一陣迷茫,哪裡出了問題?其他主管露出吃驚的神情,魏巖和李朝東鎮定地看著他,他們肯定知道了這個安排,裝得真像! 「北京的任務一加再加,根本不可能做到這個數字,大型客戶都被惠康扎扎實實地做了很多年,絕對不能強來,這樣不是送死嗎?」周銳脫口而出,堅決反對。 「我們剛才不是都說定了嗎?你也同意了。」魏巖指著白板提醒周銳。 「楊露是什麼意見?」周銳想到了楊露,她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肯定不願意向魏巖匯報,在這個關鍵時刻,她會站在自己這邊。 「好,我們打電話給楊露,現在就撥。」陳明楷指著會議室裡的電話系統。 魏巖撥通電話,把麥克風放到陳明楷旁邊:「楊露,下午好,我是魏巖,陳總和周銳都在電話旁,我們正在談組織結構的調整,想聽聽你的意見。」 「哦,好的。」楊露的聲音與以往不一樣,周銳能聽出來。 「陳總想加強北京的銷售,調整組織結構,要調精兵強將來北京,你有什麼建議嗎?」 「應該啊,需要我做什麼?」 陳明楷拖過電話:「楊露,你帶領上海的團隊超額完成任務,公司欣賞你的表現,希望由你負責整個華東地區,向魏巖匯報,帶領大家繼續向前衝,你能做到嗎?」 「一定努力。」楊露回答。 「周銳,你有話說嗎?」陳明楷看著周銳,此時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周銳搖頭。 「好,這樣定了,下午宣佈。」陳明楷大步離開會議室。 東北區主管跟在周銳後面,不停地問:「怎麼會這樣?你做得那麼好,團隊怎麼越來越小了?」其他人都沉默不語,沒有人給他答案。周銳剛離開會議室,手機鈴聲響起,是楊露的號碼。 「周銳,你還是回上海吧。」楊露聲音緩慢,仔細地挑選著用詞,「我上周去北京出差,陳總請我喝咖啡,說我表現優秀,要提拔我負責華東地區,我問你怎麼辦,他說已經有安排了,並且說組織結構還沒有確定,讓我不要講出去,我答應他了。對不起,我當時沒有告訴你。」 「你做得對。」 「你回上海吧,我去跟陳總講,我還願意跟你幹。」 周銳聽出楊露有所顧忌,詢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我回上海?」 楊露口氣猶豫起來:「我和陳總聊天的時候,總覺得北京的市場不好做,他們要對付你。」 周銳聽出楊露語氣含糊,反而下了決心,打消她的愧疚:「你應該被提拔,我也有這樣的想法,現在只是比我計劃得早些,這個職位很重要,你要好好幹。我既然來了北京,就要堅持下去,我現在還能回頭嗎?」 安慰她之後,周銳越來越混沌,華東地區被分了出去,沒有可以依托的根據地,侵擾策略行不通了,擺在眼前的只有一條路,就是同競爭對手在戰場上硬碰硬,而這正是周銳極力想避免的局面。 5.週三,上午九點十分 周銳孤零零地坐在會議室裡等待新團隊,開會通知時間已經發出去,卻沒有一人準時參加,憑這樣的團隊怎麼去面對以後的殘酷競爭? 「沒遲到吧?」門被推開,方威衝進來後發現會議室空空蕩蕩的,看樣子,北京規矩不一樣,遲到的人不用請吃午飯,這樣好,可以睡懶覺了。周銳站起來,回座位處理郵件:「等人來了,叫我一聲。」 半個小時以後,團隊成員才稀稀拉拉地出現在會議室,他們前幾天見過面,周銳已經將每個人的名字寫在記事本上,避免出現認錯人的尷尬。他們大多數是在周銳離開北京調往上海期間加入公司的,只有會議桌對面的肖芸曾共過事,她剛結婚,比以前更豐滿了一些,她向周銳點點頭。她旁邊的女孩叫謝伊,兩人關係很好,形影不離。謝伊有挺拔細長的身材,一直都沒看周銳一眼,她和肖芸小聲地有一句無一句地聊著。她們的業績也很接近,總不能達到目標,但也沒有差到必須離開的地步。 與她們隔了一個座位有兩個小伙子肩並肩坐著,左邊的名叫崔龍,他業績曾經很好,最近幾個季度一直墊底,他正在電腦上看著影碟。他旁邊是錢世偉,剛加入公司。兩個人加在一起的業績都不如華東區一個普通銷售人員的一半。 李朝東仍然穿著那套皺巴巴的西服,正襟危坐在四個人的左側,與周銳成四十五度的斜角,方威與周銳一座之隔,一言不發地看著天花板。 「老李,你的人呢?」周銳發現,李朝東的四五個人都不在會議室。 「他們有項目在做,不用參加了,我轉述吧。」李朝東語氣平常,其他人都抬頭看著兩個人。 「這是全體會議。老李你去辦公室看看,把辦公室的都叫過來。」周銳不希望部門之內有部門,轉身通知秘書打電話給每個人,要求都來參加。 「可是,我通知過了,讓他們可以不用來。」李朝東雙手撐在桌子上,高調地抗議。 「我們要分配銷售任務,我想請每個人到場。」周銳的口氣沒有妥協。 「辦公室裡的都來了,還有幾個在路上。」秘書回到座位,她身後坐著幾個銷售。 周銳站起來,首先看到肖芸,她輕輕地點頭笑一下,謝伊沒有表情地點頭,崔龍繼續看電腦。錢世偉看到周銳的目光,站起來作自我介紹:「我是錢世偉,上個月剛從宏貫過來,讓我負責電信行業。」 宏貫是行業內的一家台灣公司,實力比不上捷科和惠康這樣往往能出奇制勝的世界級公司。周銳聽出他話中有話:「讓你負責?你熟悉哪個行業?」 「我一直做教育行業,面試的時候也這樣說的,剛進公司就變成了電信行業。」錢世偉高聲地說。他剛進公司,還不知道水深水淺。 周銳聽出了不情願,側身詢問李朝東:「老李,可以讓他負責教育行業嗎?」 李朝東指了指對面,應付說:「這挺複雜的,一個蘿蔔一個坑。」 周銳想了一下,問錢世偉:「你熟悉而且最近可能有訂單的客戶,在教育行業有哪些?」 錢世偉說出名字,周銳一一記錄,詢問被李朝東指過的銷售:「這幾個客戶你能作出訂單嗎?」 那個銷售低頭想了一下,望向李朝東,李朝東的目光與周銳一碰,立即縮回,不敢作出任何暗示。那銷售得不出任何信息,只好回答:「只有一個客戶我在做,其他的可以給他。」 周銳看到錢世偉點頭,當場拍板:「好,就這樣定,這幾個客戶暫時歸錢世偉,如果沒有業績,你下個季度就不能再留著了,明白嗎?」 錢世偉為此事沒少費勁兒,周銳一來就解決了問題,興奮地說:「一言為定。」 「客戶不是誰的私有財產,如果做不出業績,就得交出來讓別人做。」周銳目光掠過李朝東,李朝東左右看了一下,低下頭避開。 「大家好,我是周銳,很高興與大家認識,我先作個自我介紹。我父母都是老師,小學和中學都是比較不聽話的學生,但是我很幸運,這麼多次的考試,我考得最好就是升初中、升高中和高考三次。我大學的專業是計算機通信,研究生畢業之後跟著導師做軟件開發。後來加入捷科做售前工程師,一次很偶然的情況下跟著別人開始做銷售。我喜歡電影、圍棋,也喜歡旅遊和運動,呃,我已經結婚,還沒有小孩,正在努力當中。」 大家哄堂大笑,李朝東也咧著嘴笑了一下。周銳打開電腦,投影射到幕布上,顯示出了銷售目標。數字一出現,各種不可置信的表情,各種吃驚的聲音便接踵而至,辦公室亂了起來。 「這麼多,比上個季度增加一倍,公司瘋了嗎?」崔龍站了起來。 「我們每個人得分多少啊?」肖芸發出擔憂的聲音。 「這是一個艱難的數字,我們先把這個放在一邊,現在請大家回去將手裡銷售的線索列出來,看看離這個數字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們抱怨著離開會議室。方威坐在座位上,只剩周銳一人時才說道:「他們根本不可能完成。」 「你可以說很挑戰或者很難,但不要說不可能。」周銳一向不喜歡負面詞彙。 「靠他們?」方威反問。 「不是還有你嗎?」 「別開玩笑了,我一個客戶都不認識。」方威滿臉洩氣,「看看他們的數字吧,你就會清醒了。」 一個小時後,數字被匯總在報表中,周銳掃了一眼,還不及任務的一半,並且誰也不能保證這些項目都能贏下來。情況不容樂觀,卻沒想到這麼差。時間已經中午,周銳讓秘書排出時間表,與每人進行一對一會議。李朝東突然站起來,大聲抗議:「我們部門的人不需要你來談,我來負責。」 「需要。」周銳毫不含糊地回答。 「不行,我的部門我負責。」李朝東氣沖沖地衝出會議室,摔門而去。周銳心中一緊,他們將要進入血腥的戰場,內部卻發生嘩變,這場仗還能打嗎? 6.週五,下午三點二十分 一對一會議用了兩天時間,周銳深深地感受到銷售人員身上強烈的悲觀和失望。在最後的全體會議中,氣氛冰冷,周銳的每句話都得不到回饋,沒人主動發言。他不得不強行將銷售目標分下去,李朝東當場拍了桌子,再次摔門離開。會議結束,只有肖芸向周銳點頭,眾人頭也不回地離開。秘書很快傳來通知:「陳總請您去他辦公室。」 周銳筋疲力盡,按摩一會兒頭部,邊走邊想:找我幹什麼?魏巖和李朝東坐在辦公桌的側面,正面的位置空著,明顯是留給周銳的。陳明楷沒等周銳坐下就問:「會議怎麼樣?」 周銳直接回答:「任務分了,不順利。」 李朝東立即表態:「我有意見,我們負責北京的中小客戶,任務是上個季度的一倍,肯定做不到,如果貿然答應,既害了公司,也害了自己。」 北京區的每個人都是這麼多,周銳知道解釋不通,他也覺得任務太高。 李朝東怒氣沖沖:「周銳總是越級領導,我還怎麼管理團隊?」 「呃?怎麼回事?」陳明楷讓李朝東繼續說下去。 李朝東將不滿發洩出來,如分配任務沒有經過他同意、越級與他的下屬談話等等。周銳沒有辯解,等著陳明楷表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領導風格,不用抱怨。你有什麼打算?」陳明楷看似替周銳開脫,實際上卻引導著李朝東。 「我不向他匯報,我還要在魏巖手下,負責自己的客戶。」李朝東直接說出想法。 陳明楷先徵求魏巖的主意,魏巖點頭:「如果李朝東堅持,我不反對。」 陳明楷轉向周銳:「你呢?」 「如果李朝東堅持,我同意。」周銳在這件事情上無能為力。 「就這樣定了。」陳明楷立即決定,又與李朝東一起把任務切割出去。周銳直到他們談完,才看著陳明楷問:「我能跟您單獨談談嗎?」他盡力控制情緒,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他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精心佈置的陷阱。 「我來了北京後,有些事情一直沒有想明白,想請教您幾個問題,可以嗎?」 「可以,多少個問題都可以。」陳明楷輕鬆地坐在椅子上。 「我有三個問題。第一個是怎麼辦,李朝東的團隊分出去了,我只有五個人,方威還沒有客戶,還有一個新人,我怎麼將任務分給他們?」 「有道理。任務是太多了,我再給你幾個招人名額,他們可以扛些數字。你的第二個問題?」 周銳無語,從招聘到培訓有漫長的週期,何況客戶都被競爭對手嚴密守護著,這些新人等於去送死。陳明楷無動於衷地說:「找到新人後,培訓並帶領他們是你的責任,你要考慮清楚。」 糾纏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周銳繼續追問:「華東是唯一完成任務的區域,為什麼我完成了任務,隊伍卻越來越小?」 陳明楷望著周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答案很簡單,這是達成整個中國區目標最好的方案。北京市場至關重要,必須找到最強的人專注在這裡。魏巖已經失敗了,其他人都不行,只有你能做到。」 周銳也對視著陳明楷:「我的第三個問題是,這樣做公平嗎?」 這句話激怒了陳明楷,他站起來慢慢開口:「你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公平的事情嗎?有人生來就有殘疾,這公平嗎?公司的阿姨每天擦桌子洗廁所,比我們都辛苦,薪水只有你的幾十分之一,公平嗎?她的家庭只能解決溫飽,我的孩子周遊世界,公平嗎?清醒一下吧,你以為在哪裡,這是競爭的世界,弱肉強食的贏家世界,根本不存在公平。」 周銳看一眼陳明楷,起身推門回到座位,收拾電腦離開公司,他實在不想在公司裡再多待一分鐘。一個季度只有十三周,能夠力挽狂瀾嗎?他被推向血腥戰場,身後卻是欲置自己於死地的內部勢力,多年鍛煉出來的團隊被換成幾個毫無作戰能力的殘兵敗將。 第二周 戰機 7.週一,上午九點二十分 周銳精力充沛地坐在會議室,大腦快速開動,精神完全恢復,這要多謝黃靜。 無論工作多麼辛苦,遇到多大的挫折,周銳回到家裡都能進入平靜和放鬆的世界。他會穿上舒服的睡衣,黃靜還會端上一盤水果,夏天是西瓜冬天是蘋果,然後他看著她做晚餐。晚飯後,他們會手拉手散步,順便買一份晚報。夜裡,周銳只要幾分鐘就可以拉著黃靜的胳膊進入夢鄉,早上起來就像充足電的電池,精力充沛。 這個週末,黃靜感覺到了周銳的壓力,她在網上找到一個去壩上騎馬的自駕團,兩人連夜出發,開了三百公路的山路,凌晨兩點到了草原,住在農家院的大通鋪上,長途跋涉耗盡了他們的體力,筋疲力盡之後沉沉睡去。第二天,他們騎著精悍的蒙古馬在丘陵中奔馳,到最深的山溝找尋從來沒有見過的花草。這一切讓周銳將公司的煩惱完全拋在腦後。 儘管發郵件通知了開會時間,他們還是稀稀拉拉地進入會議室。首先是肖芸和謝伊,錢世偉在辦公室門口看看又出去打電話,九點半才回來。 報表中的銷售機會遠達不到目標,周銳想把手中的項目過一遍,再去找新的線索:「誰先開始?」 謝伊將頭轉到一邊,其他人或者低頭,或者擺弄著手機,氣氛尷尬。如果在上海,人人都會爭著講,周銳通常也會將首先發言的機會交給表現最好的人。 推門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崔龍進來,挨著錢世偉坐下。 「怎麼遲到了?」周銳問。 「對不起,有點堵車。」 「今天交通的確很堵,可以理解。」周銳點頭笑著說,「你昨天晚上做標書,應該凌晨才到家,對吧?」 「對。」 「你身體不舒服,早上去了醫院,所以遲到,是嗎?」 「那倒沒有。」 周銳放起連珠炮:「也許你女朋友生日,你要一早去送鮮花;也許你在路上救起了一位倒地的老太太,然後把她送去醫院;也許,也許還有很多理由導致你遲到,我還可以替你找到很多。既然有這麼多理由,你是不是就可以遲到了呢?我說過九點會議準時開始,你沒有異議,你的承諾是不是可以隨便放棄?你完全可以放棄,但是你永遠只能是個失敗者。」 崔龍覺得周銳婆婆媽媽,但自己遲到在先,只好保證說:「好了,我以後盡量不遲到。」 周銳在上海聽說過崔龍:「你以前業績很好,現在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你還相信自己嗎?」 「我當然相信自己。」 「好,你先介紹一下你自己訂單的情況。」 …… 會議結束後周銳拿著客戶名單走出會議室,打算逐一拜訪,並找到銷售機會。 「喂,去咖啡廳聊一下。」方威匆忙走過來說道。 走廊和電梯裡很多人,方威一路閉口不言,直到在咖啡廳坐下來才急匆匆地說:「魏巖和我談話,猜他說了什麼?」 周銳有種不好的預感。方威憤憤不平:「魏巖說你不行了,讓我跟著他。他們有預謀的,楊露肯定不會背叛你,上海的兄弟們也信得過,都是你一手帶出來的,我們回上海吧。」 周銳喝著咖啡沉思,這個季度已經開始,組織結構已經宣佈,難道能抽身離去嗎?來不及了。 方威繼續勸周銳:「你負責華東地區,加上技術支持和行政辦公人員,管著上百人,業績連續八個季度都是第一。你來北京,大家都以為你被提升了呢,結果被連降三級。再看看這幾個人,基本上就沒有完成過任務,陳明楷是將最爛的人都交給你了。」 周銳研究過他們的資料:「他們業績不好,但不是沒有能力,而是與魏巖合不來。」 方威依然擔心:「他們的問題不是能力,而是態度。」 香濃的咖啡總能為周銳打開思路,他又喝一大口咖啡:「你說得對,當務之急就是恢復士氣。」 一個季度只有十三周,侵擾策略行不通,方威著急:「你沒有精兵良將,怎麼去攻打最堅固的堡壘?」 周銳處於絕境,手中只有老弱殘兵,必須和優勢敵人硬碰硬,他看著方威:「你怕了嗎?」 方威毫不示弱:「我怕誰?我來北京,就想硬碰硬,看誰硬一些。」 周銳回憶起幾年前與她在北京刀尖舔血的生涯,如果不逼到這一步,他絕對不會硬攻,於是反問方威:「你知道後果嗎?這種客戶一旦採購就是超級巨單,不僅各個公司的超級高手蜂擁而至,還會驚動公司上下,亞太區甚至全球的老闆們都會注視著訂單,贏了就一戰成名,輸了,就準備辭職吧。」 方威眼睛裡又閃出興奮的火花,挑釁地看著周銳:「你怕了嗎?」 周銳堅定地說:「我既然回來了,就再拚一拚,看誰笑到最後。」 8.週二,上午八點四十分 為迎接國慶,路邊被各種景觀佈置起來,花壇被陽光籠罩上一層金色。肖芸坐在周銳的車上看著路口用花草搭配出長城的景觀。她與周銳共事幾年了,在跳槽頻繁的時代,尤其在捷科這樣的公司已經不多見了。 「喜歡北京,還是上海?」肖芸不習慣這種安靜不說話的氣氛,過了花壇便開始聊起來。 周銳開車從公司出發去見客戶,想想說:「都喜歡,兩個城市完全不同,北京像頂天立地的好漢,上海是精緻婉約的佳人。」 肖芸立即開起玩笑:「那不是更適合你們男士?」 周銳在上海忙且快樂著,這與北京的感受截然相反:「是啊,我更喜歡上海。北京是政治中心,公司裡鉤心鬥角的爭權奪利更多一些;上海人比較實際,都踏踏實實地做事。」 肖芸想提醒周銳,此時正是好時機:「你真不應該回來,成熟客戶和業績好的客戶經理都被調到其他部門,留給你的是一個爛攤子。」 周銳笑著:「誰說的?你很不錯呀。」 肖芸猶豫一下,決定和盤托出:「我懷孕了,馬上就回家休假了,沒一個部門要我。」 「恭喜,快當媽媽了。」周銳扯開話題,他心裡翻江倒海,表面卻很平靜,多談無益反而打擊士氣。 「當然好了,我才不管任務呢,我要開心一些,寶寶才會健康。」提起寶寶,肖芸就興奮起來。 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中的不愉快不應該帶入生活,周銳點頭:「你該多休息,不要有太大壓力。」 「我會的,你又少了一個人。」肖芸看著駕車的周銳。 周銳保持微笑,口氣輕鬆:「無論如何,還是寶寶重要。不是嗎?」 汽車從復興門立交橋進入金融街,這是中國的金融中心,大型銀行總部的聚集地,經信銀行的總部大樓佔據了整個街區,道路環繞著花園,花園環繞總部,周銳就像離開了城區進入了鮮花盛開的田野。他駛進地下車庫,乘電梯來到第九層。信息中心負責規劃和維護整個銀行的電腦系統,是銷售產品的必經之路。肖芸帶著周銳來到信息中心門口,正要舉手敲門。 周銳突然阻止了她:「等等,等一下,這樣不行。」周銳心裡很模糊,對即將見到的這個人完全沒有概念,只知道姓塗,是男是女,多大年齡,什麼個性,這些都不知道,完全沒有把握。 肖芸放下手,看著周銳:「我們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塗主任正在等我們。」 周銳來到安靜的人行通道:「你在信息中心有沒有熟悉的朋友?」 肖芸點頭,她的大學同班同學就在信息中心,周銳叮囑肖芸:「打電話推遲拜訪,約你的朋友出來聊一下。」 幾分鐘後,周銳就在小會議室裡見到了戴著眼鏡、襯衣隨意擺在皮帶以外、髮型凌亂的陳剛。他正在與肖芸熱聊:「你真快呀,嫁人生小孩都搶在前面去了。」 周銳喜歡這種親密朋友之間才會有的氣氛,這有別於拜訪客戶時的客套。 「哎,我們還有正事呢。」肖芸拍了一下陳剛肩膀,提醒他,陳剛停下來看著周銳,露出警惕的神情。 周銳很開放地問道:「我和肖芸負責經信銀行,情況不太熟悉,能介紹一下你們信息中心的情況嗎?」 「信息中心負責整個銀行電腦系統的規劃和支持,統管著全部的信息產品……」陳剛一直在做維護工作,對各個系統瞭如指掌,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喂,我們想瞭解這些系統會不會更新設備,有沒有採購項目。」肖芸打斷了他的介紹。 「更新倒是沒有,但是行裡調研了很長時間,要建立客戶關係管理系統,這個項目太大太複雜,論證了一年還沒有結論,一直沒有啟動。」 「這個項目歸哪個部門管?」周銳立即關心起來。 陳剛掰著手指頭,信息中心負責技術和選型,市場部是使用部門肯定會參與,財務部負責預算,可能還會有其部門吧:「現在太早了,還沒有立項。」 肖芸直截了當地問:「誰能作決定?」 「這麼大的項目,肯定只有劉行長才可以。」 「這項目能有多大?」 「至少幾千萬美元吧,現在不好說。」陳剛估算著。 上海根本沒有這麼大的項目,只有總部才能有這樣的手筆,周銳有一種久違的興奮,他轉移了話題去問塗主任情況:「我們要見塗主任,能給介紹一下他的情況嗎?」 陳剛一口氣說出來:「我的頭兒,技術出身,為人很正派,老伴已經去世,女兒在讀大學。」 周銳很關心細節,深入問下去:「他女兒在哪裡讀大學,什麼專業?」 「北京音樂學院,好像是大二吧,怎麼了?」 肖芸催促陳剛繼續講下去:「沒關係,繼續說,越詳細越好。」 半個小時以後,周銳又一次站在門口,他幾乎可以想像出辦公室裡的擺設以及塗主任的樣子:「這種感覺就對了,好像一切都在掌握,敲門吧。」 拜訪很順利,塗主任是分析型的客戶,他們喜歡數字,講究邏輯,喜歡刨根問底,詢問前因後果。周銳知道怎樣與他們打交道,他們都做過技術,有共同語言,肖芸反而插不上話。 「在咖啡廳坐會兒吧,我這個時候不敢進市區。」周銳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北京開始了週而復始的晚高峰,他向肖芸提議,兩人來到街邊的咖啡廳。 「覺得怎麼樣?」周銳下午不喝咖啡,肖芸由於懷孕也不喝,於是他們都點了綠茶。 「那個項目能做下來就好了。」肖芸擔心,她懷孕後不想在外奔波,「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做。」 「會有辦法的。」兩人等到日頭西沉,天上的雲彩被映得通紅,周銳才開車上路,在西單的路口右拐,進入一個小胡同。 肖芸不解:「這是去哪兒啊?」 周銳一邊停車一邊回答:「去買音樂會門票。」 「你喜歡音樂?」肖芸下了車,跟在周銳後面。 「塗主任喜歡。」周銳看著音樂會目錄,塗主任的女兒讀古典音樂,他選了一場,買了四張連在一起的門票。 周銳拿出兩張交給肖芸,自己留下兩張:「寄給塗主任。」 周銳重新發動汽車,塗主任也提到了這個項目,看來是有譜的,什麼時候才能啟動?機會有多大?此時的周銳就像在落水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這根稻草就是經信銀行的項目。這是一場凶多吉少的惡仗,在強大敵人精心佈局的戰場上,千錘百煉的隊伍被換成一支士氣低落的殘兵敗將,這是任何一個指揮官都不想打的戰爭,但是對於周銳,這是唯一的生機。眼下已經沒有退路,狹路相逢勇者勝。經信銀行是惠康最重要的客戶,必有高手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自己,誰會是這幕後的高手呢?千萬不要是她! 「你真有辦法。」肖芸笑著,把塗主任和女兒請出來,座位連在一起,看完音樂會再消夜,關係就差不多了。周銳卻不輕鬆,塗主任只是第一步:「這個項目這麼重要,最重要客戶我們還不認識。」 項目最終拍板人肯定是劉豐行長,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和惠康關係怎麼樣? 9.週三,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加拿大西部時間) 劉豐坐在北溫哥華的格羅斯峰山頂的餐廳,大口飲著熱巧克力,望著山下的碧藍的大溫地區。左側連綿不絕的山脈像一道屏風遮住了視線,正面是溫哥華的市區,英吉利海灣將市區切成兩半,山腳到海灣之間是北部溫哥華,一座大橋跨越海灣與商業區相連,橋下是大片的野生森林覆蓋著的斯坦利半島。高樓大廈向南部延伸,右側是一望無際的夢幻般深藍色的太平洋。 「那裡就是UBC(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大學,您用望遠鏡看看。」駱伽指著與斯坦利公園相望的另一個半島,UBC的校園是北美地區景色最好的,最近幾年出了幾個香港小姐。 劉豐在美國參加完亞太金融會議,抽空來到溫哥華,緊張的氣氛漸漸退去,他舉著望遠鏡,試圖與昨天的記憶連接在一起:「我們昨天在UBC的海灘看到的就是這座山峰嗎?」 「就是這座格羅斯峰,這是溫哥華的標誌,冬天這裡將被茫茫的白雪覆蓋,是天然的滑雪場,市民們乘纜車舉家來山頂滑雪。」駱伽曾在溫哥華短暫居住過,對當地的生活很熟悉。 今天來山頂旅遊,駱伽依然穿著剪裁貼身的西褲和淡紫色的襯衣,細微的汗珠灑在白皙的皮膚上。劉豐爬到行長的位置,上至國家領導人,下至路邊的販夫走卒,見多識廣,駱伽卻是異類。她貌似不精明卻有各種經歷,她不善言辭,卻極善傾聽,她目光柔和而又堅定,看似普通,卻在關鍵時刻偶露崢嶸。劉豐忽然覺得好笑,她只是供應商的代表,借利益關係互相利用,怎麼會被她吸引?劉豐想到這裡問道:「國峰的手續都辦好了嗎?」 「錄取通知書和邀請函這些文件都辦齊了,就等簽證了。您看,他的公寓就在那裡。」駱伽指向市中心商業區的方向。劉豐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他們已經看了他兒子居住和學習的地方。公寓只有五六十平方米,位於溫哥華的市中心,落地窗正面對斯坦利公園、英吉利灣和格羅斯山,「車也訂好了,寶馬的最新款,國內還沒有上市。」 這次行程是難得的機會,經信銀行是惠康公司最重要的客戶之一。駱伽認識劉豐很長時間了,他總是有所保留和顧忌,關係好像始終都有一層隔膜,所以當駱伽知道劉豐此次的行程後便力邀他順便來溫哥華看看兒子即將讀書和生活的地方。 「什麼時間能拿到簽證?」劉豐態度冷冰冰的。 「就是這幾天,以國峰的條件,把握應該很大。」駱伽此次安排劉國峰到加拿大讀書耗費巨大,學費、汽車和兩年的生活費。當然這不是無條件的,劉豐只要在經信銀行拔出一根毫毛,就足以補償一切。 「學期冬季開始,國峰元旦前就要動身。」駱伽仔細推敲著用詞,以免刺激劉豐,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項目。 劉豐聽出了話中的含義,心裡決定回去就啟動項目,只要兒子到了這裡,項目一定給惠康,但嘴裡卻什麼都沒有說,商場上必須慎重:「呃,還有一件事,國峰新交了女朋友,聽說是個空中小姐。」 劉豐當初本不想多此一舉,可兒子又強又硬毫不妥協。不過讓她一起來,互相有個照顧也好。 「哦,您的準兒媳婦啊?我看過她的照片,很漂亮,也很可愛,也都一起辦妥了,只是公寓只有一套。」駱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費用又要增加了。 「隨他們吧。」劉豐心裡無奈,這次為了兒子,他豁出去了。 10.週五,下午一點整 公司週五計算出每個人的業績,然後開層層的例會,檢查實際結果與目標的差異。如果沒有達到數字,就意味各種摧殘。周銳在上海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來到北京就作好了心理準備,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像進入行刑室的犯人。 捷科一向用數字說話,迎接每位銷售總監的是一張報表,上面列著每個人實際完成的銷售額、應該達成的目標,以及兩個數字相除的百分比。周銳掃了一眼報表,自己的名字果然排在最後。排名是陳明楷帶來的招數,他將完成最好的總監的名字用綠色框出來放在表格的最上方,將業績最差的用黑框標出來,放在最下方。這個黑框就像祭奠亡靈的黑紗,這也是事實,公司形成了不成文的規定,連續兩個季度都在黑框裡,必須走人。現在,這個表格就被投影機投射在白色幕布上。 沒人敢平起平坐地坐在陳明楷身邊,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就像坐在寶座上的孤家寡人,只要發現令人不快的下屬,就當場除下他褲子,打他八十大板。慣例是從業績優秀的綠色開始,按照排名審查業績,最後有充足的時間抓住黑框裡的人,痛快地折磨摧殘。陳明楷相信只有壓力才可以激發出他們的潛力,潛力爆發的時候,往往連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周銳是唯一沒有被他折磨過的人,陳明楷好奇地想著,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他已經有很好的業績,如果把周銳壓到極限,會有什麼樣的爆發呢? 魏巖得到業績優秀的華東團隊,第一次躥入綠榜,作了簡單的介紹輕鬆過關,陳明楷也懶得誇獎他。華南總監和西區的總監也順利過關,一群人同情地看著周銳。 「看看數字,連三分之一都沒有做到,怎麼回事兒?」陳明楷開始給他施壓。 這是周銳來北京的第一周,他仔細研究了每個機會,這是能夠完成的全部的數字了:「我會努力的。」 「崔龍做了多少?」陳明楷不糾纏,翻著報表尋找進攻點,「他以前的兩個季度做得怎麼樣?」 周銳對數字有天生敏感,每個人的業績都清楚地記在大腦中:「上個季度做了一半,前一個季度更差。」 「連續兩個季度都沒有完成,為什麼?」 周銳不得不推斷著作答,雖然這樣很危險:「他的能力可以勝任,業績急轉直下,應該是態度出了問題。」 「假定你手下有兩個員工,一個態度好但能力差,一個態度差但是能力強,必須開除其中一個,你打算開除哪個?」陳明楷拋出了一個類似腦筋急轉彎的問題。 「開除業績差的那個。」這是最基本的管理問題,周銳豈能不知道答案。 「很好,你知道答案,去做吧。」陳明楷用命令的口氣說。 「請再給他一些時間。」肖芸懷孕,方威沒有客戶,錢世偉是新人,如果再砍去一人,周銳就成孤家寡人了,他不得不為崔龍請求。 「兩個季度已經合情合理了,他自己都不會有異議。」陳明楷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柔和,「去和他談吧。」 為什麼要去咖啡廳開會?這還是崔龍進入公司以來的頭一遭。他受不了周銳的婆婆媽媽,為避免遲到他提前出發,即使遇到暈倒在街邊的老太太,送去醫院之後也不會耽誤開會的時間。咖啡廳在崑崙飯店大堂的東南角,獨享兩面從二樓延伸下來的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園林,一片翠綠的草地平鋪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高大濃密的綠色植物遮住了過往的車輛和噪音,卻擋不住幾縷陽光穿越樹枝灑進來。他看見周銳在兩面大落地窗夾角的位置上向他招手。 他來得更早,有什麼事情要談嗎?崔龍坐下。周銳為他倒了一杯茶水,停頓下來,讓他感覺到事情的重要:「我想知道,你的業績在這兩個季度為什麼掉下來了。」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崔龍直視周銳。 「你連續兩個季度都沒有完成任務,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周銳暗示,他一直想找到答案,現在時機成熟。 「離開,我準備好了。」崔龍早已經想好答案。 「我想知道原因。」周銳繼續追問,這裡面必然有很多內幕。 「好吧,我實話實說。我三年前加入司,業績不錯,這你知道。然後陳明楷進公司,當了中國區的總經理,他帶來魏巖,魏巖帶來李朝東,老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銷售團隊都換成了他們信得過的人。」 周銳注視著崔龍,從中閱讀出他的心理狀態。常人的大腦皮層左側負責邏輯分析、推理和數據,右側負責聽覺、視覺和觸覺。如果目光在向右側旋轉,表示回憶,這個人所說的應該是事實。如果目光向左側旋轉,表示正在推理和分析。如果目光左右旋轉,對方很可能謊話連篇。周銳感受到真實,他聽說過這段往事,當時他正在上海忙於建設團隊,並不知道細節。 「取得業績最快的方法不是在市場上打出來,而是從內部奪取,只要把最優秀的客戶經理挖來,最優質的客戶就能被帶走,業績就能出來。他們要搞垮我以前的主管,請我吃飯,承諾更高的薪水,投奔他們的懷抱。我們是多年的好友,我不想落井下石,拒絕了。他們開始折騰,真佩服他們的創造力。」崔龍停下來喝了一口咖啡,「他們將銷售人員的簡歷交給獵頭公司,我每天都要接到四五個獵頭公司的電話,很多同事莫名其妙地去面試然後離開,包括我當時的主管。」 周銳對這種做法並不陌生,這不失為一種好方法,不用賠償又把不要的人推給了競爭對手。崔龍找到發洩的機會,滔滔不絕:「對於沒走的,他們借口調整組織結構,將優質客戶全部轉走,搞出排行榜貼在大門口,連續兩個季度沒有完成任務,必須走人,他們有的是辦法。」 「你為什麼沒有走?」 崔龍的倔脾氣上來,瞪著眼睛:「我偏不走,就在家裡睡覺,他們就是不敢正大光明地處理我。」 「他們讓我請你走。」周銳不想講會議中的細節。 崔龍早就毫無顧忌:「我對他們佩服得五體投地,一舉多得啊。先把我這個茅坑裡的石頭搬走,我必然大吵大鬧激化團隊的矛盾搞得你難受,你又少了一個人,更加不可能完成任務了。天才啊,可惜全用在內耗上了。」 「你打算走嗎?」周銳要瞭解他的立場。 崔龍現在過得很舒服很享受,拿著薪水在家休息:「他們沒膽量公然和我對抗,我為什麼要走?」 「這不是浪費時間嗎?你拿到薪水就開心了?還想不想有發展?我歡迎你留下來,但是不能在家休息了,我們應該大幹一場!」周銳直截了當地說道。 崔龍抬起頭望著周銳,他外表裝著得意揚揚,但閒在家裡,做飯洗衣服也渾身不自在:「我有個問題不明白,陳明楷為什麼要對付你?他正需要像你這樣能做事的人。」 周銳苦笑一下搖頭:「也許像他說的,逼著我將北京的業績做出來。」 「不像。」崔龍擺手,「陳明楷把殘兵敗將交給你,分明是不想讓你出業績。」 周銳心裡認可崔龍的話,可也只能搖頭。肖芸和謝伊出現在咖啡廳,走過來拍拍崔龍的肩膀:「不管怎麼樣,置死地而後生吧。」 周銳的團隊準時趕到,他指著桌上的一摞電影票:「我們爭取四點鐘開完會看電影,《七劍》,別看盜版的了,別毀了好電影。」 「為什麼要看電影?」現在是上班時間,謝伊好奇。 「我要感謝肖芸,她發現了一個超級大單,這是完成任務的唯一戰機。上班看電影,大家能保密嗎?」 眾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好,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指責不能提高團隊士氣,仔細地觀察並找到每個人的長處,毫不吝嗇地獎賞和鼓勵才可以激勵下屬。他們屢遭挫折並灰心喪氣,現在眼裡迸出久違的興奮火花,士氣正在緩慢恢復。 周銳切入正題:「我們雖然業績不好,可是我們手中有公司裡最有潛力的客戶,還有十一周,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大家有什麼主意?」 崔龍對這個問題有過深思熟慮:「時間是主要問題,大客戶總是在銷售人員手中轉來轉去,沒有時間深耕,如果把客戶掃一遍,根本來不及。」 客戶的組織結構都很複雜,泡一天都不夠,蜻蜓點水肯定不行,肖芸贊同:「時間不夠,而且在辦公室根本談不出什麼。」 「有什麼方法能一網打盡?」謝伊參與進來討論。 方威靈感突現,他常在華東搞研討會:「找個好的題目,將客戶全部請來,一網打盡。」 「用信息安全這個題目,大公司都非常擔心系統被攻擊。」謝伊負責政府機關,這些客戶都非常重視信息安全。 肖芸興奮地提議:「會後送些小禮品,客戶肯定喜歡。」 錢世偉補充道:「乾脆管晚餐,每個人負責一個餐桌,關係一次到位。」 大家出謀劃策,很快商議出具體的計劃,包括請柬和時間。周銳很欣慰:「放在檔次最高的地方,才會來高層的客戶,什麼地方好?」 崔龍立即推薦:「當然是中國大飯店了,吃飽喝足,再安排活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方威提醒崔龍:「別忘了一定要讓客戶填寫反饋表,如您最近有採購意向嗎?預算多少?這樣我們很快就能找到銷售機會。」 計劃越來越詳盡,時間定在三周之後。周銳沒看錯,他們不是無能之輩。但是僅有士氣還不夠,必須還要有方法,他問錢世偉:「你有什麼計劃?」 錢世偉正要大幹一番,摩拳擦掌:「我從下周起就去見客戶,把他們都邀請到研討會上來。」 「別急。」周銳冷靜地勸阻,並反問道,「商場如戰場,你說說,打仗第一步應該做什麼?」 崔龍搶著說:「拉著隊伍向前衝唄。」 「這是土匪的打法,送死。你知道戰場地形嗎,樹林還是山地,前面有沒有埋伏,敵人有多少?用什麼武器?」周銳藉機點撥,「做不到知己知彼就不要上戰場。世偉,你下周哪兒都別去,就做一件事兒。」 「什麼事啊?」錢世偉有些糊塗。 周銳加重語氣,吊足大家胃口:「大家知道雷勵行嗎?」 這是一個大家都如雷貫耳的名字!雷勵行曾是捷科中國區總經理,業界的傳奇,現在退出江湖,誰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只有他的傳說。周銳想起當年的歲月,心潮起伏:「五年前,我還是菜鳥,北京通管局啟動智能交通項目,對手是高手中的高手,雷先生傳授了一套足以倚天屠龍的秘籍,我們創造了奇跡,將第一台深藍引入中國。」 新員工培訓中,關於捷科中國的發展歷程裡有這麼一筆,錢世偉記憶猶新:「我打聽過,聽說那個項目是一位叫做駱伽的女銷售做的,不知道什麼原因,贏了訂單之後離開捷科跳槽到惠康,你認識她嗎?」 周銳避而不談,幸好被崔龍打斷:「有點兒像武俠小說,降龍十八掌、打狗棍法、六脈神劍,你這秘籍叫什麼名字?」 周銳笑著看著崔龍:「巧得不能再巧,摧龍八式。」 崔龍差點跳起來,使勁兒鼓掌:「這名字好,正好給我用,別賣關子了,快說。」 摧龍八式包括銷售方法,還有相配合的技巧,當初雷勵行是用講故事的方式傳授的,周銳自認沒有那個火候和功力,他們也不一定有她的領悟能力,略微簡化:「無論銷售什麼,客戶採購都有發現需求、立項、設計採購指標、評估比較、購買承諾和實施六個步驟,加上前期的建立關係和後面的收款,便構成摧龍八式。」 錢世偉撲哧笑了出來,這八件事並不像周銳說得那麼神奇。 「摧龍八式只是基本路數,還要配合各種銷售技巧,熟練使用之後便是高手,但要想成為高手中的高手,首先要練內功。」 「練內功?不會是少林的易筋經吧?」崔龍覺得誇張,「這是不是有點兒,那個走火入魔了?」 「有所成就的人都是相似的,失敗的人各有原因。」周銳輕輕說了一句。摧龍八式看似有些離譜,但絕不是忽悠,雷勵行傳授的方法非同小可,他受益匪淺。現在的重點是銷售,多說無益,他提醒大家:「只要掌握摧龍八式,一般的對手都可以應付,可一旦遇到高手中的高手,便束手束腳施展不開。世偉,你說說,應該怎麼收集資料?」 錢世偉做過多年銷售,這個問題過於簡單,臉上露出不屑:「方法有很多種,比如上網查、看客戶內部雜誌……」 「收集資料如同作戰時收集情報,不可疏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周銳看出他並不服氣,「第一式又分成四步。在戰場上,收集資料的方法有很多,如派出斥候騎兵去戰場偵察或者查閱地圖等等,但這些方法只能得到皮毛,最瞭解敵人的永遠是敵人自己。」 崔龍恍然大悟:「抓個俘虜,先嚴刑逼供,實在不行就用美人計。」 周銳把客戶內部願意透露資料的人叫做內線,收集資料是銷售的第一式,發展內線又是其中第一步。肖芸想起那天見塗主任的過程:「沒錯,那天我們去見經信銀行的塗主任,你在門口堅決不進去,就是因為沒有內線,對嗎?」 周銳沒有內線,不知道如何下手,見了陳剛全面完整清晰地收集過資料後,便像打開一盞燈照亮了前進的道路:「資料有很多種,包括組織結構、個人資料、競爭對手的情況等等。」 方威對收集個人資料最有心得,補充說:「個人資料最重要,包括興趣愛好、家庭情況、運動和飲食習慣、行程……都要摸得一清二楚,甚至他家裡有幾隻老鼠都要數一數。」 資料的收集和分析是制訂行動計劃的關鍵,周銳舉出一個例子:「知道『二戰』中的諾曼底登陸是哪一天嗎?」 崔龍是「二戰」迷,對各次戰役瞭如指掌,立即回答:「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 「為什麼要在這一天登陸?」 「盟國答應蘇聯,盡快開闢第二戰場,還有氣候的原因。」 「崔龍說得都對,但還另有玄妙。」周銳故作神秘,「因為這天是一個女人的生日,猜猜她是誰?」 崔龍答不出來,咕噥著說:「英國女王的生日?為了慶祝生日?」 「這是中國人喜歡做的事情。」周銳笑他想像力豐富,「不是英國女王,而是隆美爾夫人的生日。隆美爾是指揮德軍大西洋防線的元帥。盟軍的偵察機關發現他們感情很好,他一定會回德國老家為夫人過生日。因此他們綜合多種因素選擇六月六日登陸。諾曼底登陸當天,隆美爾在八百公里外的家鄉,為夫人舉辦生日宴會,德軍群龍無首,最精銳的裝甲師沒有隆美爾命令不能投入戰鬥,盟軍順利登陸,取得橋頭堡。」 這足以說明收集資料的重要性,錢世偉聽得津津有味,接著問:「第三步是什麼?」 「消化和分析資料,否則就是糟蹋。第三步應該對客戶的組織結構進行分析,從客戶級別、職能以及在採購中的角色,從中找到入手的線索。」周銳接著強調,「很多人只知道向前衝,不清楚客戶間的關係,失敗就近在眼前。」 「第四步呢?」謝伊一直在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周銳不答反問崔龍:「如果談戀愛結婚,你找女朋友有什麼要求?」 崔龍愣了一下:「那要什麼條件?」 周銳用比喻回答解釋第四步:「首先,你要找女士而不是男士,除非你有特殊癖好。」大家哄堂大笑完,他繼續說,「其次,人家沒有結婚,不是說結過婚的就不行,但是可能性小得多,難度也要大得多。年齡也該跟你差不多,你不需要去幼兒園培養,對吧?同樣的道理,我們的時間和資源有限,一定要不見兔子不撒鷹。為此第四步就是判斷銷售機會,挑選客戶,免得浪費時間和資源。」 謝伊覺得在這方面自己做得確實不到位,著急地問道:「有判斷標準嗎?」 周銳今天講了這麼多不傳之密,故意賣乖:「我就白講了嗎?」 錢世偉興奮地連叫師父,周銳佯作不高興:「不行,要實惠的,今天晚飯誰負責?」 「這要求不高。」錢世偉點頭答應,然後立即催促,「怎麼判斷銷售機會?」 周銳掃了一眼團隊,說出最關鍵的部分:「要問自己四個方面的問題,客戶有預算嗎?我們能解決客戶的問題嗎?我們能贏嗎?值得贏嗎?每個方面都有五六個判斷標準,今天不能全講,而且也不能一頓飯就把所有好東西都掏出來。世偉,你下周就做一件事,將客戶資料全都列出來,分析並判斷清楚。」 錢世偉深有體會,受益匪淺,想起周銳三言兩語就幫自己要回客戶,不禁折服。崔龍做過銷售,第一次聽到梳理得這麼完整的方法,舉起手來:「下次我請客,值,幾頓飯都值。」 「好,現在是電影時間。」周銳看看表,還有最後一個令他困擾的問題,會不會是他們發短信,讓我不要來北京,「我回北京前,誰給我發過短信?」 大家都搖頭。 周銳讓肖芸和方威搭自己的車,並提醒肖芸繫上安全帶:「你懷孕,我想讓方威協助你負責經信銀行的項目,做成一人一半,有意見嗎?」 這很公平,肖芸點頭同意:「好,我盡快帶方威認識客戶。」 「和塗主任去聽場音樂會。」周銳停下車,掏出音樂會的門票交給方威,「這個項目交給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方威點頭,這個訂單寄托著周銳完成任務的全部希望,一旦輸了,後果嚴重。周銳歎口氣:「商場如戰場,有的仗可以打,->小說下栽+wRshU。CoM<-有的千萬不能打。只要有可能,我會離這個訂單遠遠的;可是不打,我們完成不了任務,打了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輸了,你要想清楚。」 方威已經有心理準備,踏入戰局的時候,腦袋就被別在褲腰帶上,他輕輕吐出四個字:「頂多辭職。」 周銳說聲謝謝,方威拍拍他:「我們是兄弟,你這樣的處境,我怎麼能拋下你不管?」 11.週六,晚上九點十分 方威本來對古典音樂一竅不通,今天卻開了竅。 為了和塗主任有共同語言,他買了一本肖邦的傳記,整整啃了一整天,鋼琴曲變成血肉豐滿的故事,方威聽得入神,直到音樂戛然而止。他和塗主任讀音樂學院的女兒聊得興高采烈,肖芸插不上話,這小子的音樂造詣這麼高,居然說得這位音樂專業的女孩兒點頭如搗蒜。 車停進停車場,肖芸乖巧地拉著塗主任女兒逛商場,方威和塗主任則坐在星巴克的露天座位上,三言兩語之後就談到了經信銀行的項目。方威請他出謀劃策:「您看,我們有戲嗎?」 塗主任搖頭:「這是金融行業今年最大的採購,眾多公司必然蜂擁而至,要贏下來不容易。參與這個項目的公司可以分成三類。第一類是實力最弱的內地公司,我不是貶低,客戶關係管理是新興技術,國內還沒有成功的先例,國內公司加入,可以有效壓低跨國公司的報價,但他們沒有希望。第二類是港台或者合資公司,他們可能在香港台灣有過成功案例但難以承擔經信銀行這麼大的系統,機會也不大。無論內地公司還是港台公司,都是重在參與,志在各個省延續出來的生意。真正有希望的只有跨國公司,畢竟最先進的技術掌握在你們手中,我們也可以從這些跨國公司的成功案例中學習我們需要的方法和經驗。」 方威故意試探,引他多說:「那我們不是很有希望?」 小公司吃不著總部的肉,還可以啃各個省項目的骨頭,再不成也能喝點湯。塗主任開始透露真正的秘密:「猜猜,在這個項目中真正坐莊的是哪家公司?」 「惠康。」方威想也不想。 惠康最主要的對手就是捷科,必然想方設法置捷科於死地,塗主任善意提醒:「他們關係深厚,技術和產品的實力不輸於你們,千萬不要硬碰硬。」 客戶永遠是最好的老師,方威虛心請教:「我該怎麼做?」 塗主任斟酌著說:「崔行長分管這個項目,他要去上海參加一個展覽,專門考察這個項目,你們可以想想辦法。」 第三周 佈陣 12.週一,上午九點三十分 劉豐回到辦公室裡就找到了狀態,他在國內金融界舉足輕重,一跺腳整個行業都要顫抖。美國和加拿大雖然發達,但他只是一個匆匆過客,顯不出他尊貴的身份。劉豐坐在包裹全身的大皮椅上,就像穿上鎧甲的將軍,沒有什麼不可征服。這一切都和這個行長位置相關,決定著衣食住行的待遇,甚至兒子的前途。屁股下的位置是賦予這種魔力的源泉,他不僅要不斷鞏固這個位置,還要讓屁股越坐越高。 自從鞏固了屁股,劉豐就將每週的碰頭會移到辦公室。雖然辦公室直通會議室,但他還是喜歡坐在寬大皮椅上,居高臨下地和坐在小沙發上的副行長們開會,這樣才更有感覺。他們逐一匯報了工作,劉豐點頭,表示知道了首肯了。負責建設和技術的副行長崔國瑞打開小本開始匯報,劉豐移了移身體,準備認真地傾聽。 由於並非金融專業出身,崔國瑞是銀行官員中的異類。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過去專用封閉的銀行系統正在升級到以互聯網為中心的開放網絡體系,這些技術將逐步而又深刻地改變金融行業,然而技術走勢既難以預料,又商機無限。 劉豐喜歡又紅又專的人,尤其是有專長的人才,崔國瑞就是這樣的專才。在劉豐的定義中,紅是忠心耿耿,專是指踏實工作並有一技之長。在這個越來越開放的時代,忠心難以持久,得勢的時候,他們揣摩自己的想法然後完成;一旦失勢,他們便會跑得遠遠的,以洗脫自己,甚至落井下石。 崔國瑞講完,劉豐滿意地點頭,又笑著提醒:「有一件事你還沒有提到。」 「什麼?」崔國瑞抬頭不解。 「客戶關係管理的項目,我在美國與各國銀行專家交流後,深刻地感覺到客戶管理的重要性。我們不僅要懂金融業務,還要懂營銷。這個項目不能久拖不決了,應盡早啟動,大家有意見嗎?」 崔國瑞是這個項目的堅定推動者,以前卡在劉豐這裡,樂見劉豐轉變:「我舉雙手贊成,這個項目勢在必行。」 一把手和主管副行長都表了態,其他人當然不會反對,劉豐很滿意:「好,盡快啟動,我們不僅要建成國內最先進的客戶關係系統,也要通過這個項目改進銀行內部的流程,使得銀行管理再上一個新的台階。這件事就由崔行長負責,從相關部門中選拔精兵強將,組成項目組,盡快提交可行性報告。」 13.週三,上午九點整 方威站在白板前,面對肖芸、周銳、林佳玲和工程師們。在上海他自認為做了一些大單,但和眼前經信銀行的項目相比,都微不足道。他就像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面臨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場的會戰,充滿期待和不安。他必須保持足夠的耐心,出擊之前要仔細研究戰場,精心挑選最佳的作戰時機。他這兩天泡在經信銀行,利用肖芸已有的渠道,全面地收集資料,並將資料分類研究。 方威首先研究經信銀行的背景資料,包括發展歷史、規模、業務範圍、收入和贏利情況等等,就像研究戰場地形;然後,他開始研究銀行營銷的現狀,經信銀行如何進行客戶關係管理,管理模式中有哪些問題,對什麼部門造成了什麼影響,然後是組織結構,哪個部門和採購相關,部門怎麼設置的,它們之間的分工是什麼。最重要的是個人資料,他仔細地列出可能參與這個項目的客戶名單,全面完整地收集他們的資料,生日、興趣、愛好、家庭、住址、經歷、休閒方式、行程安排……他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甚至連他們的寵物也不放過,如寵物的名字、飲食習慣和口味。最後,他分析完競爭對手,不由得吸了口冷氣。塗主任說得沒錯,惠康幾乎壟斷了經信銀行所有的生意,甚至在其不擅長的領域都屢屢簽單,經信銀行被惠康牢牢控制。難怪周銳如此謹慎,他身陷精心佈置的包圍圈,左突右衝,仍然不可避免地落入圈套。 方威瞭解到這些後反而踏實下來,對於經信銀行這麼重要的客戶,這是極正常的情況。他酷愛競爭,知道競爭有輸有贏,也準備好接受輸贏的懲罰和獎勵。就像出生入死的將軍,面臨強大的難以取勝的對手,也要勇敢地大吼一聲向前衝,毅然亮劍,即使戰死疆場,也要面帶微笑馬革裹屍,這是就是銷售的宿命。既然選擇這個職業,就如同古代的戰士,戰死疆場是他們的歸宿和榮耀,軟弱、絕望和放棄只能面臨被人奴役的失敗命運。還好只是競爭,不像在古代戰場上要以性命相拼,也許這就是文明的進步吧,方威為此慶幸,那就更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頂多從頭再來。 方威的習慣是將所有與採購相關的客戶資料都做成卡片,掛在牆上,周銳把它叫做作戰地圖。黃色卡片表示最重要的決策層的客戶,藍色卡片表示管理層客戶,紫色卡片表示操作層的一般客戶。這些卡片上記著包括每個客戶的姓名、職務、部門名稱、採購角色,以及詳細的個人信息。卡片上還可以再貼兩個標籤,一個是鑲紅邊的關係標籤,有認識、約會、信賴和同盟四種選擇,另一個是鑲綠邊的立場標籤,分別有支持、中立和反對三種選擇。 卡片越掛越多,方威也越來越興奮。這是一幅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大型作戰地圖,就像敵我雙方在戰場上聚集前所未有的大軍,決一死戰。方威在地圖上排兵佈陣,直到幾十張卡片全部貼在白板上,他才轉過身用激光筆指著白板,向眾人介紹:「根據我的分析,經信銀行參與項目的關鍵客戶有三十幾個人,分別在信息中心、市場部、財務部和紀律檢查部門。現在沒有立項,還不能肯定,不過沒關係,最重要的幾個人一定跑不掉,只要搞定他們就足夠了,我已經將他們編了號。」 激光筆指著白板上最高處的黃色卡片:「一號客戶是劉豐,今年四十六歲,一直在金融系統,三年半前擔任行長。家住順義的別墅區,兒子正在與一位空中小姐戀愛。他精明能幹,勇於冒險,在金融系統人脈鼎盛,這是他的照片。」 劉豐的頭像閃現在投影屏幕上,這是方威在網上找到的照片,這是一張威嚴的面孔。周銳把劉豐的樣子印在腦中,他的經營目標是什麼?周銳問:「能不能找到關於他的文章,我研究一下。」 方威將一摞資料送到周銳面前,這是方威通過網絡搜索挑出的記者對他的專訪和他的講話資料。電腦卡嚓一聲,劉豐家庭成員的頭像一一掠過,忽然定格在一位笑意盈盈的女孩兒身上。肖芸讚歎:「這是劉豐女兒嗎?一點兒都不像,真漂亮。」 巨大的照片籠罩會議室,清清淡淡的美麗反而更加攝人。方威走到屏幕邊,伸手摸到她的笑容:「趙穎,國航的空姐,劉國峰的女朋友,今年二十六歲,身高一米六八,重慶人,父親是出租車司機,母親下崗在家。」 「呵呵,你對她真瞭解,你還知道什麼?」肖芸對方威收集資料的本領佩服極了。 「我還知道她今天內衣的顏色,你們想知道嗎?」方威壞笑。他露的這一手足以震懾在場的工程師,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聽令,工程師們果然哄堂大笑。肖芸急忙擺手,斥責方威變態。 「二號客戶是主管技術的副行長崔國瑞,並非金融專業出身,喜歡數據,擅長分析,重視細節,有條不紊,追求完美。對於這個項目,他建議將總部與各個地市的接口合併在一起,盡快啟動,但是這個建議被劉行長否定了。」 「三號客戶是財務總監常儀,五十二歲,負責審批銀行內部各種採購的預算。按照慣例,他不一定參與採購的整個過程,但最終表決的時候必有他一票,他養了一隻可卡愛犬,喜歡戶外運動。」 「四號是業務發展總監肖曉陽,負責銀行的市場運作,是劉豐的親信。他上任以來,業務拓展取得高速的發展,他擅長依據設定的目標和指引確定時間表,推動業務向前發展,具有很強的執行能力。他喜歡運動,高爾夫是他的摯愛。據我瞭解,他和惠康有密切和長久的關係。」 「五號是信息中心主任塗峰,四十五歲,級別低於其他四人,但信息系統建設是他的職責範圍。他長期在行裡負責軟件開發,目前的系統就是他負責實施的,做事嚴謹認真負責,平常喜歡下圍棋。他女兒在讀音樂學院,我和肖芸剛陪他們聽了音樂會。」 方威一口氣介紹了五個客戶,看著眾人的表情,給他們提問的機會。周銳問道:「經信銀行的上級單位會不會參與,甚至影響這個項目?」 肖芸也熟知客戶,替方威回答:「經信銀行的主管單位是中國銀行監察委員會,俗稱銀監會,只負責對經濟的宏觀管理和監督,這個項目不在銀監會的管理範圍。」 「還是去銀監會走一趟,有備無患。惠康在經信銀行紮下深根,如果不能從客戶內部突破,銀監會將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周銳給了建議,他對方威收集的資料頗為滿意,這個訂單非同一般,絕不能漏掉任何資料,「競爭對手的情況怎麼樣?」 方威翻動頁面,另一個笑吟吟的面孔被投影在屏幕上,工程師們再次驚艷,今天是美女大聚會。肖芸卻小聲驚呼:「是她!」 肖芸的反應出乎意料,立即解釋:「惠康北方區銷售總監駱伽。」 工程師們鴉雀無聲。林佳玲剛來中國,並不知道詳情:「駱伽是誰?」 林佳玲得到的還是沉默,再次提問:「你們到底怎麼了?」 一個工程師顫巍巍地用手指著照片,表示難以置信:「她是傳說中的駱伽?我以為她三頭六臂呢?原來只是一個好看的小姑娘。」 方威不知道駱伽有這麼大的名氣,便開口問道:「怎麼?你們認識她?」 肖芸對駱伽如雷貫耳:「她兩年前擔任惠康的北方區總監,將我們的客戶一一拔起,戰無不勝。她已經成為業界的傳奇,聽到駱伽的名字,競爭對手就會魂飛魄散,不戰而退,沒人敢向她挑戰。方威,你肯定這次是駱伽親自出手嗎?」 方威已經從內線得到情報,非常肯定:「她必然出手。」 肖芸閉口不言,周銳猜到了她的想法:「不要有顧慮,什麼話都可以說,準備充分才有機會。」 經信銀行的項目一旦啟動,必定是全年最大的訂單,公司必然投入巨大的精力和時間,從亞太到中國都會關注,肖芸十分擔憂:「我們如果輸了,後果十分嚴重。」 會議室眾人聽到駱伽的名字,已經喪失鬥志,肖芸所言不虛,紛紛點頭贊同。肖芸得到眾人支持,鼓起勇氣:「我建議放棄,這是最明智的選擇。」 駱伽的名字居然讓他們聞風喪膽,林佳玲正要說話,方威笑著說:「我來北京,就是為了向駱伽這樣的高手請教,遇到了,怎麼能錯過?我下定決心較量一番,只要公平競爭,輸了,我心甘情願立即辭職。」 林佳玲側身看著周銳:「你的意見呢?」 周銳像入了魔一樣看著駱伽的照片,沒有聽見林佳玲的聲音,直到被方威拍了肩膀,才反應過來:「你這張照片從哪裡找到的?」 方威又好氣又好笑,駱伽的照片亮出來,捷科的銷售團隊當場就要放棄,連周銳都對著照片發呆,他調侃著說:「駱伽是美女,但你也不用這麼神魂顛倒吧?」 辦公室中笑聲一片,周銳恢復常態,搞清了狀況,站起來堅定地說道:「不能放棄,方威你繼續說。」 方威對駱伽刮目相看,繼續介紹情況:「駱伽今年二十八歲,五年前被惠康從捷科挖過去,她銷售從未失手,這是一個奇跡。駱伽的生日是六月三十日,父母已逝,住在朝陽區三元橋附近。與其他人不同,她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她最愛的動物是狗,養了一隻叫做小怪怪的可羅犬,其他方面還要繼續瞭解。」 周銳淡淡說道:「如果你還想瞭解更多,問我好了。」 方威沒有想通,眼睛瞪得滾圓:「你認識她?」 周銳早就猜到這樣的可能,苦笑著:「我保證,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駱伽的人。」 方威聽出來各種味道,似乎他們曾有過複雜的糾葛,他還想挖出更多信息:「她今天內衣什麼顏色?」 我不知道她的,但是她知道我的。周銳忍住這句話,換了種方式:「我知道小怪怪內衣的顏色。」 會議室人多嘴雜,方威不再追問:「你瞭解就好,知道她的銷售手法,我們就有機會。」 周銳點頭同意:「駱伽是高手中的高手,與我互知底細,卻不知道你方威的存在。這個項目由你全權負責,不要被我的思路限制,你才可以出其不意打敗駱伽,這是我們最大的優勢。除此以外,這個項目什麼時候啟動?我們沒有時間等待。」 肖芸得到最新消息,劉豐昨天開了辦公會議準備啟動項目:「他們正在做可行性論證,資金已經到位。」 「好啊,抓緊時間,一旦正式立項,項目公佈出來,工作就來不及做了。」周銳明白,那些小訂單根本不能完成任務,這是唯一的希望,可是能贏嗎?輸了又會怎麼樣?經信銀行一直採購惠康的產品。 肖芸負責經信銀行一年多,每次銷售都有特別大的阻力:「採購計劃報到決策層,結果就變了,信息中心只能將小訂單偷偷給我。」 這是輸贏的關鍵,周銳以往依賴充分的數據作決策,但他後來意識到邏輯分析並不適合處理人和人之間關係,因此越來越相信直覺:「駱伽肯定與客戶高層建立了緊密關係,支持惠康的人是誰?還有,這個項目將耗費巨大的資源,我今天請佳玲過來,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都講出來。」 林佳玲一直觀察和傾聽,她以前聽過關於周銳的各種議論,看來他的能力果然名不虛傳,至少自己以前就沒有看到北京其他的銷售團隊這麼細緻地分析客戶資料。她接著周銳的話說:「我建議盡量請經信銀行的客戶參加我們下周的研討會,我確保這個會議能給他們留下難忘的印象。」 「盡量把客戶請出來,引蛇出洞,辦公室是最不適合搞關係的地方。」這是方威的經驗之談。 「盡快約劉行長和崔行長,上門去探探他們的底細。」擒賊先擒王,駱伽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幕後堅定地支持惠康的又是誰? 14.週三,下午兩點五十分 網絡真是好東西,把最費時費力收集資料這件事,變得如此簡單。劉豐是金融界響噹噹的人物,周銳敲入回車鍵的瞬間,屏幕跳出了八千多條信息。周銳仔細檢索著,尋找關於劉豐經營戰略和理念的文章,然而這些文章沒有特別的新意,往往是隨著時局的改變而改變。國家要緊縮銀根,他就呼籲控制信貸;國家要處理不良資產,他也大談不良資產的危害,難以找到劉豐的真實的想法。 一篇有關劉豐家庭的文章吸引了周銳的注意,它登在一個時尚雜誌的網站上,是對劉豐夫人的專訪,主題是飲食和保養方面的內容。周銳在字裡行間尋找著有用的信息。劉豐應酬繁多,家裡需要經常準備醒酒湯,接著介紹她最拿手的煲湯手藝,又提起劉夫人改變他不良的生活習慣,幫他培養起打高爾夫的愛好。劉豐喜歡高爾夫,在哪個球場,和誰去?周銳正在網絡逐頁尋找,方威和肖芸衝了進來。 「要立項了。」方威坐在對面,立即拋出消息,一場大戰即將展開。 周銳打斷方威:「去會議室,請佳玲過來。」 方威將一間小會議室改造成他的作戰室,白板上掛著作戰地圖,等肖芸和林佳玲進來,方威一口氣說完:「劉行長召開了碰頭會,決定啟動項目,崔行長下周匯報立項報告,確定預算和時間表,報財務審批。」 「採購規模有多大?什麼時間完成?」這是能否完成目標的關鍵。 「肯定是超大項目,肯定在年內建成。」方威連用了兩個肯定,周銳計算著時間,陳明楷正在虎視眈眈地看著這個季度的數字。 方威還有消息,眼裡閃動著興奮:「記得金融展嗎?我們在上海的時候討論過。」 周銳在上海的時候親自組織佈置過,打算借助金融展推動銷售,現在楊露負責。林佳玲做過展會支持,十分清楚進展:「我們申請了最大的展台,展出全線的解決方案,經信銀行有重要的客戶去嗎?」 「崔行長親自出馬,我們有客戶關係管理的演示嗎?」方威急於落實此事。 「這個題目非常熱門,我們當然不會錯過。」林佳玲胸有成竹。 這是難得的機會,周銳決定親自出馬,不容有失:「我們一起去上海,詳細瞭解一下行程。」 方威早就準備充分,把經信銀行辦公室主任發展為內線,又報上詳細的安排:「他們乘下週二上午國航的CA1132航班,上午九點三十五分出發,上午十一點二十分到達虹橋機場,入住長城假日酒店。他們參加週三上午的開幕式,下午自由活動,第二天上午十點零五分的國航CA957航班回北京。」 林佳玲對方威收集情報的功力見怪不怪,方威還有更進一步的安排:「我約好了,崔行長去我們的展台參觀。」 崔國瑞這個級別很難接觸,肖芸以往做了很久的工作都沒有正式見過:「你怎麼做到的?」 「塗主任穿針引線。」方威鑽研古典音樂,背了很多音樂家的逸事,都派上了用場,順利地做通了塗峰的關係。 林佳玲不知道此事,驚訝於他的神速。肖芸將周銳買音樂會票、方威請出塗主任的經過說出來。林佳玲看了一眼周銳:「下次我去,我很喜歡音樂,不用你們作假。」 方威不放心,還有關鍵的一環沒有準備好:「崔行長不關心產品,他關心怎麼解決他們的問題,誰來演示?要懂產品,還要懂金融行業。」 「我來負責。」林佳玲極有信心。 美麗與智慧總是互相排斥,所謂的胸大無腦,腦大無胸,方威是這麼認為的,林佳玲這個國外的MBA能向崔行長說清楚嗎? 15.週五,下午一點 每週五的下午一點都是陳明楷規定的例會,無須通知,必須參加,即使去外地出差,銷售總監也要通過電話會議系統參與進來。在北京參加會議的只有陳明楷、魏巖和周銳,林佳玲在香港出差,也通過電話系統參與進來。像往常一樣,業績報表被投射在幕布上,每個人的表現都無處遁形。 魏巖依靠華東超出預期,依然處於綠框之中;華南居於次席,也達到目標;西區排在第三。周銳的名字加著黑框處在墊底的位置,而且差距越來越大,周銳對結果並不意外。進展符合陳明楷的預期,能否達成目標的關鍵在於周銳的北京市場,他突然打斷周銳的介紹:「崔龍的問題,你們談得怎麼樣?」 周銳據實回答:「他有能力,承諾完成任務。」 陳明楷總是避開鋒芒,再換個方式攻擊:「很好,如果他沒有兌現承諾怎麼辦?」 周銳沉默,能替崔龍保證嗎?他沒有做到目標怎麼辦?陳明楷的聲音有巨大的穿透力和殺傷力:「聽到我的問題了嗎?我在等你回答。」 周銳心中的怒火翻滾了一下,自己本來就缺兵少將,他仍然迫使自己開除還算能幹的人。前面有激烈的競爭,內部有心煩的鉤心鬥角,他只好作出決定:「如果這樣,我請他離開。」 陳明楷達到目的,緩和口氣:「一定要等到最後一天嗎?看看他現在的數字,不能判斷出來嗎?不過我還是聽你的,但是一定要有書面保證,你找人力資源取一份PIP,給他簽字。」 陳明楷沉默一會兒,再次施加壓力:「你自己的數字也太差了,時間不多,你應該知道。」 今天的會議沒人遲到,因為誰遲到誰請客。 這周,他們都像開動起來的機器,方威每天泡在經信銀行,認識了作戰地圖上的每個人,發展了幾個內線,大學畢業的工程師、打掃衛生的阿姨,還有負責訂機票的臨時工。他們級別不高也不重要,沒有廠家重視他們,方威很快就俘獲了他們的信賴。他們是方威的斥候騎兵,在大戰前,會有源源不斷的情報湧向方威。 肖芸發現,方威對銀行的熟悉程度已經超過了她,為了寶寶,她也不想東跑西顛,便留在辦公室打電話,邀請客戶參加下周的研討會。崔龍、謝伊和錢世偉忙著確定客戶名單,找到聯絡方式,普通的客戶交給肖芸打電話邀請,重要的客戶親自上門拜訪,將請柬交到他們手上。今天,幾百份請柬已經送到。 周銳進入會議室,時間是三點十五分:「遲到了,我請客,樓下的咖啡廳。」 「不怪你,你在開會。」崔龍說,其他人都點頭。 「沒有借口,記得嗎?」周銳其實也想喝杯咖啡,他讓其他人先去,把崔龍留下,等他們離開,周銳拿出一份文件交給崔龍,「陳總又談到你的業績了,公司是用數字說話的。這是PIP,如果你不能完成任務,必須立即無條件離開公司。」 離開公司的人有很多種。主動辭職是最常見的,一般是找到更好的公司和職位之後跳槽。其次是裁員,公司的戰略出了問題,導致組織結構精簡,補償員工遣散費。如果員工業績不好,通常勸退,為員工保留面子,不影響他們找工作。PIP是對員工無情的懲罰,得不到任何補償反而充滿譴責的味道。最嚴重的就是開除,用於懲罰嚴重違反公司制度的員工,不但得不到補償,在這個圈子也難以立足。崔龍明白這些,低頭看著PIP,拿出筆就要簽字:「魏巖不敢給我PIP,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讓他們難堪。他們只敢背地裡嘀嘀咕咕,當面卻會拍拍你的肩膀,像好朋友一樣。」 「等一下,我問你,你能完成嗎?」周銳閱讀著崔龍目光中的信號。 「能,我保證。」崔龍鄭重承諾。 「好,我陪你,要贏一起贏,要輸一起輸,背水一戰,沒有退路。」周銳取出另外一份PIP。 崔龍按住周銳:「你何必跟我綁在一起?我的事情我承擔責任,不用拖累你。」 他們已經是難兄難弟,周銳早已身陷絕境:「呵呵,還說不准誰拖累誰呢。」 這句話不無道理,陳明楷也許是為了打擊周銳才對崔龍下手,崔龍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為什麼一定要逼著周銳離開?周銳也不明白,公司業績不好,大家應該齊心協力去做事,不應該內部鉤心鬥角,可是事實又偏偏擺在這裡,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算了,別聊這些了。」 第四周 反擊 16.週一,上午十點十五分 「你看。」方威指著一位空中小姐。 「很漂亮。」周銳順著他手指看過去,空中小姐從前艙走出來,叮囑乘客繫好安全帶調節座椅靠背。 「只是漂亮嗎?簡直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沉魚落雁。」方威嘴裡蹦出一串形容美女的詞彙。 「你這是什麼年代的話?」周銳對空中小姐印象頗佳,她正在幫一位老太太系安全帶。 「我鼻血差點湧出來,明白了吧?」方威壓低聲音,空中小姐走到不遠處。 「這不就說清楚了?用銷售技巧,要到她的電話號碼。」周銳出了個題目,想安靜下來。 飛機進入起飛軌跡,發動機轟鳴,猛地抬頭衝出地面,在空中盤旋,側身向南邊飛去,遨遊在蔚藍的天空。空中小姐開始分發報紙,周銳取了《新京報》和《環球時報》,方威撐著下巴,苦思冥想。 「謝謝,趙穎,可以用電腦嗎?」周銳接過飲料,注意到她胸前的名牌。趙穎?聽說過這個名字。 「可以了。」趙穎看一眼周銳,向後排走去,周銳起身取下電腦,腦中盤旋起策略和計劃這些東西。 「換個座位。」方威沉寂了一會兒,看來想到了主意,他剛坐到靠過道的位置,便滿臉笑容地按響呼喚鈴,「叮咚」。 「你幹什麼?」周銳吃驚地看著方威。 「想到辦法了,別動,也別說話,她來了。」方威叮囑。 「先生,什麼事兒嗎?」趙穎匆匆來到方威身邊。 「我三歲的弟弟在上海,我想把他接到北京,但是沒有大人陪,聽說你們有郵寄小孩的業務,是嗎?」方威用起了顧問式銷售技巧。 「是委託運輸。你弟弟?多大?」趙穎沒有意識到背後的圈套,不相信他弟弟只有三歲。 「表弟,想來北京旅遊,怎麼辦委託運輸的手續?」方威的回答讓周銳很吃驚,沒聽說他有表弟。 「幫他辦理好登機手續後,交給乘務員就可以了。」趙穎彎著腰,方威就不用抬頭仰視。 「他爸媽能通過安檢嗎?」方威仔細地詢問,好像真有這樣的計劃。 「不行,只能交給乘務員。」趙穎認真回答,她總遇到不懷好意的乘客搭訕,但這回不像。 「很危險吧?要是把他搞丟了,罪過可大了,得找個認識的乘務員。可以把小孩子交給你嗎?」方威陽光的形象總能給人極佳的第一印象,這對趙穎也不例外。 「可以,我每週都飛這條線。」趙穎喜歡和小孩相處,高興地答應下來。 「你能照顧小孩嗎?」方威裝作不放心的樣子繼續問,她已經進了圈套。 「當然可以,這是我的工作。」趙穎很確定,反而怕方威擔心。 「那我就放心了,他的父母怎麼和你聯絡呢?」方威委婉地要電話號碼。 「我通知他們。」趙穎涉世不深,也無暇多想。 「好,我把他們的電話給你,他們可以和你約時間嗎?」方威開始使用暗示技巧。 「可以。」 「他們怎麼和你聯繫呢?」方威心中高興,外表還是很誠懇的樣子。 趙穎看著一臉嚴肅而又無辜的方威,他好像沒有不良的意圖:「你等等。」她回到飛機中部,過一會兒,拿著紙條交給方威後便匆匆離開。 方威展開紙條,上面寫著趙穎的手機號碼:「任務完成。」 「顧問式銷售,聰明。」周銳接過紙條揉成一團,扔到前面椅背的袋子裡,「你真有表弟嗎?」 「有啊,現在找也來得及。」方威看打開電腦,轉給周銳,趙穎的簡歷清清楚楚,手機號碼、電子郵箱,早就在文件中。周銳頓時明白,趙穎是劉國峰的女朋友,方威選擇這個航班絕非巧合。 17.週三,上午九點五十分 音樂安靜下來,開幕式就要開始了,各種領導講話之後,參觀展覽的客戶就要進入展廳,林佳玲正在緊張地準備演示環境。她討厭公司內部的鉤心鬥角,力求避免捲入到中國公司的內部政治。可是她負有特殊使命,在她來中國前,亞太區總監羅林斯單獨和她談了一次,他與林佳玲同一所大學畢業,擔任過她的直接老闆,無話不談。羅林斯不滿意捷科在中國的表現,請林佳玲找到原因。林佳玲定下原則,絕不加入複雜的鬥爭,這樣才能保持客觀和超然的立場。周銳業績出眾,陳明楷為什麼削減他的團隊,使他陷入困境?林佳玲不想裁決他們之間的是非,但幫助周銳贏取經信銀行的訂單,是她的分內之事,她心甘情願地捲入到項目之中。然而,這樣是不是違反了不捲入公司內部政治鬥爭的初衷?林佳玲不知道。 為準備今天的演示,林佳玲不斷和國外聯繫,作為全球領先的信息系統供應商,捷科幫助很多跨國金融機構建立了類似的系統,香港是跨國金融機構的運營中心,運行著很多捷科提供的系統。她找到香港負責跨國銀行的客戶經理,仔細地瞭解系統的使用情況,拷貝出操作界面和功能。 客戶擁進展覽館,旁邊站台的模特們開始熱舞,希望能挽留住他們的腳步。林佳玲走到接待處,她今天戴著小巧的耳環,正裝上點綴了小胸針,既專業又易於接近。她向每個接近展台的顧客點頭微笑,等著崔國瑞。 方威陪在三四個人身邊,輾轉在展覽中,漸漸接近捷科展台。林佳玲笑吟吟地出現,崔國瑞感覺嘈雜的環境突然從眼前消失了,只有一位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士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崔行長,這是我們的市場總監林佳玲。」方威先把林佳玲介紹給崔國瑞,這是基本的商務禮儀。 「歡迎光臨。」林佳玲主動與崔國瑞握手。 「你們展台很大啊!」塗主任屢次提到捷科,展台果然能夠顯示出這家跨國公司的實力。崔國瑞不喜歡一堆人跟著,前呼後擁,與林佳玲打了個招呼後就在捷科展台上仔細看著,搜尋著與客戶關係管理相關的內容。他工作繁忙,不可能花太多時間瞭解最新的資訊和動態,所以他特別喜歡逛這樣的展覽,各種先進技術和發展趨勢一網打盡。林佳玲輕輕地跟在身後,留意他的眼神。周銳匆匆從休息室跑出來,林佳玲擺手,示意他不要打擾。周銳轉去與塗主任握手寒暄。 崔國瑞打開界面,專注地看著想著,找出可供借鑒的地方,卻有不理解的地方,他抬頭試圖找到工作人員,來講解一下。林佳玲一直側身站在他五六米之外,看到他的動作信號,止住旁邊工程師,走過來問道:「您需要我講解一下嗎?」 「我要找位技術人員。」崔國瑞沒有將眼前這個漂亮的女士和技術聯繫在一起。 「我就是啊,您需要瞭解什麼?」林佳玲的普通話夾雜著台灣腔。 崔國瑞不相信她能夠解釋這麼複雜的系統:「我想找技術方面的工程師。」 「要是我回答不了,就幫您另外請一位,可以嗎?」林佳玲對他以貌取人暗暗不服。 「你們怎麼和銀行現有系統連接?例如財務和績效管理系統。」崔國瑞猶豫一下,她和想像中的工程師形象完全對不上。 「這確實是系統中的關鍵部分,只有將信息系統有效地整合在一起,客戶關係管理系統才能夠發揮效用,我給您演示一下。」林佳玲彎腰,崔國瑞將信將疑地將鼠標交給她,兩人肩並肩地面對電腦。鼠標飛快地在屏幕上點擊,證明這個漂亮的女孩子並不是花瓶。 周銳的目光經常向崔國瑞和林佳玲這邊掃來,看見崔國瑞和林佳玲頭碰頭在屏幕上指指點點,放下心來。他帶著塗主任看遍展覽後,林佳玲和崔國瑞不知從哪裡拖來高腳椅,端著咖啡認真地討論。時間接近中午了,他指指手腕,暗示林佳玲午餐時間。 「十二點了,該午餐了。」兩人談完一個話題,林佳玲提醒。 「看不出來,你是專家啊,小看你了。」崔國瑞的思緒還在交談中,他與林佳玲暢談,餘興未盡。 18.週三,晚上七點十分 天漸暗下來,街頭霓虹燈閃爍,白領們在寫字樓進進出出。方威借口托運小孩,約趙穎出來,他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舒服地靠在沙發上等著。 「嗨,晚上好。」趙穎來到方威身邊,她換上牛仔褲,穿一件很合身的短袖上衣,領口之間掛著一副晶瑩的綠色翡翠項鏈墜。她氣喘吁吁地雙腿並齊坐到沙發上,兩手互相握著放在桌面。 方威仔細端詳趙穎:「感覺你和飛機上完全不一樣,我喜歡你的長髮。」 這是航空公司規定,趙穎簡短地解釋。方威不多談外表,把菜單過去:「吃什麼?這裡我不熟。」 「建議這個,可以試一下。」這家餐廳是趙穎指定的,便不客氣地推薦,方威領命後向服務員點了菜。趙穎俏皮地側頭看著方威,長髮像瀑布一樣:「你打算什麼時候托運表弟?」 方威沒有躲避趙穎的目光:「我說實話,能原諒我嗎?」 趙穎坐直身體拉開距離:「你不會沒有表弟吧?」 「當然有,他想來北京旅遊,我回北京之後帶他去故宮和長城,可是,我還另外目的。」方威看著趙穎,直到她催促才說,「目的是認識你。」方威不給她思考時間,接著問道,「什麼時候從上海飛北京?」 「真狡猾,經常這樣騙女孩子的電話嗎?」趙穎前傾身體反擊道。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值得要電話的女孩。」方威嘴角的笑容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目光坦誠沒有油滑,看不出撒謊的跡象,趙穎雖然不舒服但仍然原諒了方威:「還算誠實,我就原諒你了,看你以後的表現。」 精緻的飯菜被送上餐桌,趙穎拿著刀叉將食物切成小塊輕輕嚥下。方威大口大口吃起來,不到十分鐘飯菜就乾乾淨淨,坐在那裡欣賞趙穎慢悠悠的吃法:「平常下班都做些什麼?」 趙穎沒有急於對答,輕輕嚥了口中的食物答道:「睡覺啊,看看書和電視。」 「那不是很枯燥嗎?週末和節假日呢?」 「都照常飛,會有倒休,每個月都有幾天休息時間。」 「不去逛街、看電影或者旅遊嗎?喜歡運動嗎?」方威瞭解著她的興趣愛好,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逛街看電影,沒時間運動和旅遊。」趙穎慢慢地回答。 「陪男朋友看?」方威繼續刺探軍情,側面打聽劉國峰消息。 趙穎目光一閃聽出話中之意,點頭承認,回味認識方威的過程,他並非簡單地托運表弟:「你挺有心機的。」 「陪你逛街吧。」方威叫來服務員埋單結賬。 「不用了,我回賓館休息,明早還要飛。」趙穎表情淡淡的。 19.週三,晚上九點四十五分 周銳和上海的老部下吃了晚飯,來到新天地的那家酒吧,方威匆匆忙忙趕過來,坐在楊露身邊。 「怎麼樣?」周銳詢問方威,他最關心崔國瑞。 「我沒陪他們。」方威去見趙穎,沒人知道。 「呃?」周銳奇怪,難得方威沒有陪客戶。 方威放心地把崔國瑞交給了林佳玲:「林佳玲帶他們去了,她知道黃浦江邊有一家許留山水果撈,可以一邊吃芒果冰一邊欣賞對面的夜上海,團隊作戰,我可以休息了。」 周銳聽出一絲絲酸溜溜的感覺:「你的風頭好像被她搶去了。」 方威承認,那些銀行發展趨勢的話題,他根本插不上嘴:「她幫了大忙,只有她能講清楚。」 方威以前對林佳玲有誤解,以為只是由於她的國外MBA背景才擔任重要職位,現在已經服氣:「佳玲電話我,崔行長要請她在行裡作個技術交流,他要把相關的人都召集過來。」 周銳非常高興,這標誌著崔國瑞不僅信賴捷科,客觀上已經成為同盟:「這個交流比什麼都重要,既可以灌輸理念,引導客戶的思路,還可以更加全面深入地推進關係,能不能請他安排去見劉行長?」 楊露更關心周銳在北京的處境:「這個訂單能拿下來嗎?」 現在雖然有進展,但是這只是剛開始,結果並不樂觀,周銳保持謹慎:「不知道,盡力而為吧。」 「如果贏不下來,你這個季度怎麼辦?」楊露問了大家都關心的問題,他們都安靜下來看著周銳。 「我在北京做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是恢復團隊士氣,基本做到了;第二件事就是找到了經信銀行的訂單,至少有了生存的機會。鹿死誰手,難以預測。坦白地說,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機會,我只好硬著頭皮打這個訂單,不打不行。」周圍都是信得過的朋友,他毫不隱瞞地說出實話。 「怎麼回事?你不是升職了嗎?區域小了,只管五六個人,不對勁啊!」 周銳把他們招進公司,一起出差見客戶,手把手帶出來,一個戰壕裡爬出來,他們義憤填膺:「華東區劃給魏巖,你在前面耕地,他在後面收糧,憑什麼?」 「咱們別太賣力,大家一起差,倒霉的就是陳明楷。」大家議論紛紛,有人出了一個主意。 方威覺這個辦法不錯,立即附和:「好,你們把將訂單壓著,看他急不急,陳明楷好幾個季度沒有完成任務了,時間對我們有利,陳明楷就要完蛋了,到那時就是咱們的天下。」 楊露沒有表態,周銳勸阻:「我還是那句話,職務和收入都是浮雲,我不太在意,大家都壓訂單,公司不是也跟著倒霉嗎?」 方威血氣方剛,不以為然:「活該公司找陳明楷當老闆,你們能壓的就壓,別丟了訂單,咱們給陳明楷一個反擊,不能讓他猖狂,必須得給他點顏色,業績是咱們這些沖在一線的人做出來的,而不是魏巖那樣成天在公司裡算計出來的。還有,這事大家自願,沒人強迫,怕影響業績和獎金,隨便。我絕不生氣,咱們還是朋友。以前業績不好的人不用參加,免得被公司開除。」 方威舉著酒杯,站起來乾杯:「我還有一句話,咱們今天商量的事,誰都不能說出去,如果讓陳明楷知道了,後果很嚴重。你可以不跟著干,但是不能出賣朋友,成嗎?」 大家哄然答應:「行。」 方威以前在上海過得很痛快,去北京一個月,跟著周銳一起受了不少窩囊氣,現在就只有經信銀行這個誰都不敢碰的客戶。其他部門的人知道他是周銳這邊的,都不敢和他一起午餐。今天開始反擊,方威出了口氣,如果把訂單壓下來,陳明楷就得反過來求周銳,那就揚眉吐氣了:「市場如戰場,實力就是一切,只要大家抱成一團,就能打出一片天地,我謝謝大家,來,再干。」 深夜,眾人醉意朦朧,紛紛回家洗洗睡覺,酒吧裡只有周銳、方威和楊露三人,周銳問方威:「晚上忙什麼呢?」 「記得趙穎嗎?」方威斜靠在沙發上。 周銳笑著調侃:「呵呵,飛機上剛認識,晚上就約會了。」 方威接近趙穎本來為收集資料,現在卻被她吸引,向楊露請求:「借用你侄子幾天。」 20.週四,凌晨零點十分 方威回到酒店,打開電腦瀏覽電子郵件,屏幕忽然跳出了MSN的請求添加聯繫人的窗口,他隨手點擊同意,一個泡泡龍的暱稱出現在聯繫人的列表中。方威在鍵盤上敲著:你是哪位? 泡泡龍:你是方威嗎? 方威:我是。 泡泡龍:聽說你請崔行長去上海了? 方威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立即警覺:你怎麼知道? 泡泡龍:保密,這個項目,你有機會嗎? 方威:項目才開始,我哪裡知道結果。 泡泡龍:輸贏關鍵在於劉豐和惠康公司之間的關係。 這句話說完,對話窗口消失,對方下線。方威呆在椅子上,手腳並用地查找對方資料,毫無所獲。他立即撥通周銳手機,將過程說了一遍。 「他應該沒有惡意,他會是誰?」周銳幫著方威分析。 泡泡龍無非來自三個地方:經信銀行內部,惠康或者捷科內部。會不會是陳明楷搗鬼,或者公司內部有人惡作劇?經信銀行採購惠康的產品,內部高層必然有人堅決支持惠康,初步接觸下來,可以排除塗主任和崔行長,劉豐支持惠康的可能性很大:「泡泡龍提醒我們注意劉豐,應該是幫我們的。」 「怎麼才能知道劉豐和惠康的關係?」方威漸漸意識到,這是輸贏的關鍵。 「他必然有特殊的用意,你繼續通過網絡聯繫吧。」周銳也猜不出結果,掛了電話,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崔國瑞來上海,希望越來越大,這個神秘的「泡泡龍」,讓他從美夢中突然警醒,前景莫測。 21.週五,上午十點十分 即使今天生日,趙穎仍然按時起床,登上飛機飛行整整一天,也許晚上回到北京可以得到國峰的意外驚喜,她期待著。她拖著行李箱經過專用通道的時候,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有人指定請你照顧小孩子。」機場工作人員帶著趙穎走向值班櫃檯,一位年輕的漂亮女士拉著一個五六歲小男孩站在櫃檯前,他腳下有一個運動背包。 「是趙穎嗎?方威讓我找你的。」楊露迎了幾步,方威向她借侄子,誰肯將寶貝借出來托運到北京?楊露很羨慕那個空中小姐,讓方威這麼動心,他肯定愛上了她。楊露見到趙穎,立即產生了好感。她的漂亮並不張揚,輕微燙過的黑色長髮下五官精緻,幾縷似有似無的淡紫色的夾雜其間。 趙穎立即明白,彎腰看著這個臉蛋兒紅撲撲的小男孩,拉著他的小手:「你叫什麼名字啊?」 「天行者。」小男孩仰望著趙穎,回答。 「這是什麼名字?田行則?」趙穎沒有聽清楚。 「我是天行者,阿納金。」小男孩剛看過電影《星球大戰》。 「你是方威的表弟?」趙穎懷疑,他們的年齡差距太大。 「遠房表弟。」楊露插話,經過千言萬語的解釋,哥哥才同意借出兒子。 「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顧他。」趙穎的同伴們消失在候機長廊的盡頭,她與楊露告辭,拉著自稱天行者的男孩向登機口走去。 上了飛機,趙穎將男孩安排在靠近自己的座位,開始了飛行前的各種準備,發送報紙,逐一檢查乘安全帶和座椅靠背。周圍乘客看見男孩單身一人,逗他聊天,小傢伙喜歡說話,有問必答。趙穎忙完,正要坐下休息一會兒,看見小傢伙正在向自己招手。 「有事嗎?阿納金。」趙穎走過去,拉長聲音。 「我要拿包。」小傢伙手指頭頂的行李箱,趙穎為他拉出背包。 「我有禮物送給你。」小傢伙站在座椅上拿到背包,認真地說。 趙穎不可置信地望著小傢伙,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小傢伙拉開背包,一大束玫瑰從包裹中掙脫出來,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他繼續毫不憐惜地拉扯,花瓣掉了出來。趙穎幫他取出玫瑰,放在鼻前深吸一口花香。小男孩圓滾滾的胳膊在背包裡掏著,找到一張紅色的生日卡,他粗魯地撕開,祝你生日快樂的音樂聲飄了出來,吸引了前後左右的乘客。小傢伙打開賀卡,有板有眼地念道:「在那天的航班上,你出現在我面前,我的世界突然改變。」 所有的乘客都莫名其妙地伸著腦袋望著趙穎和這個小傢伙,屏著呼吸等待。小傢伙看了半天,轉身問旁邊乘客:「叔叔,這個字讀什麼?哦,趙穎,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一個五六歲的小傢伙說出這句話,乘客們哄堂大笑,捶胸彎腰,笑得前仰後合。小傢伙的聲音全被笑聲淹沒,張了張嘴,等到笑聲平息才大聲說:「祝你生日快樂,方威。」 指使小傢伙的是一個叫方威的人,乘客們的情緒被調動起來,紛紛向趙穎祝福,掌聲從機艙中爆發出來。趙穎聽到生日祝福,從窘境中緩解出來,隱約有一些感動,不經意間幾滴眼淚從臉龐滑下。 22.週五,下午一點整 屏幕上顯示著四個大區的銷售業績,華南區搶走了魏巖華東區第一名的位置進入綠框,周銳的北京區依然墊底,與目標差距繼續擴大。由於華東區的意外滑落和北京區的難看數字,中國區的數字與目標拉開了距離。陳明楷一聲不吭,一臉陰沉,斥責魏巖:「華東怎麼了?」 「幾個肯定能下的訂單延遲了,下周能夠進來。」魏巖不太擔心。陳明楷疑惑,叮囑他注意。周銳明白,華東的兄弟們開始壓下訂單了。 陳明楷轉向周銳:「崔龍的PIP簽了嗎?」 「簽了,交給人力資源了。」 陳明楷點頭,又找了一個施加壓力的方向:「數字越來越差,已經一個月了,你什麼時候才能承擔起責任?」 「我會盡快將業績做出來。」周銳無話可說。 「你是不是將精力都放在那個大單子上了?」陳明楷豈肯善罷甘休,接著問。 周銳沒有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他已經恢復了士氣,確定客戶拓展計劃:「其他的機會,我們在努力尋找。下週一將舉辦信息安全研討會,重要的客戶都會應邀參加,希望打開大網,找到戰機。」 陳明楷不動聲色,施加壓力:「嗯,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經信銀行的項目上,如果輸了,你知道對你會有什麼影響?」 周銳沉默一陣,才回答:「不能完成目標。」 「還有呢?」陳明楷毫不放鬆地追問。 「不知道。」周銳不願意說下去。 「想想吧,不是那麼簡單,第四周結束了,你需要考慮清楚。」陳明楷慢悠悠地說。 23.週五,下午三點四十分 周銳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他不希望任何負面的情緒影響到看到希望並正在進入狀態的團隊。他趕往崑崙飯店,這裡是他們都喜歡的開會地點。大風控制了北京城,路人穿上風衣,金色的樹葉被狂風從樹梢上撕扯下來,漫天飛舞。周銳饒有興致地看著亮馬河畔的秋日。 他要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暖意在身體裡擴散,與上海百人的龐大隊伍相比,北京只有四個人,周銳如烹小鮮,得心應手。周銳介紹了銷售結果,在捷科這樣用數字說話的公司,這樣的數字意味著巨大的壓力,每個人都能想像到。 周銳最擔心錢世偉:「客戶名單和資料收集好了?找到像樣的銷售機會了嗎?」 錢世偉負責熟悉的教育行業,倒是有一個銷售機會,不知道該講不該講:「教育行業注重價格,一直是宏貫公司的天下,我聽說他們正在做一所大學的訂單,我這幾天去了一趟,就要招標了。」 周銳喝著咖啡,耐心等著,錢世偉吞吞吐吐地說:「宏貫的銷售叫做唐勇,公司的頭號殺手,沒有他搞不定的客戶,他已經與負責採購的處長有很深關係。」 崔龍很關心:「有多深?」 「他們常一起吃飯,卡拉OK,然後就是桑拿。」 方威如釋重負,哈哈笑起來:「又是一把三板斧。」 肖芸好奇:「什麼三板斧?」 第一板斧是拉客戶吃飯,第二板斧就是帶著客戶到卡拉OK找小姐,第三板斧就是去桑拿按摩,關係好像就到位了,方威如數家珍。錢世偉聽出言外之意,這似乎意味著有打敗三板斧的方法。方威知道了唐勇的水平,就有破解方法:「他們就像程咬金,三板斧下來還真劈下不少對手,但是遇到高手,三板斧就不靈了。這種套路是單一的下三爛打法,有致命缺陷,不都適用。尤其決策層客戶很少去做這種事,唐勇和處長去搞三板斧,證明他沒做通客戶決策層領導的工作。」 「那怎麼辦?」錢世偉請教,他還沒有看過方威的本事,並不服氣。 這是摧龍八式的第二式,這是周銳傳給他的,必須周銳同意才能說。周銳看著大家期待的目光,接著方威的話題說:「銷售的第一步是收集情報,第二步就要推進關係了。就像作戰時的排兵佈陣,攻哪個客戶?怎麼攻?低代價迅速推進客戶關係,我就拿方威追空中小姐的事分析一下吧,行嗎?」 方威笑著點頭,周銳便沒有顧忌:「方威在飛機上認識了一個空中小姐,一見鍾情,方威晚上請她出來吃飯,九點鐘吃完飯,該做什麼了?」 崔龍聽到空中小姐興奮起來:「逛街、看電影?」 謝伊把喜歡的事情都列出來:「送花,購物?」 方威佯作生氣:「我被他叫去開會了,什麼都沒做。」 「這些都是原地踏步,沒有進展。」周銳否決了這些提議,向方威說,「還是你自己說吧。」 方威不想拿自己說事:「我對趙穎是認真的,假定是崔龍吧。」 崔龍大笑,反正他沒有女朋友:「隨便。」 周銳把客戶關係分成認識、互動、支持和同盟四個階段,方威收起笑容介紹:「我們和客戶的第一個關係階段都是認識,然後進入第二個互動的階段,無論吃飯、逛街和看電影,都是互動階段,沒有進展地原地踏步,浪費時間和資源。怎麼樣才能突破,關係能夠升級到更高階段?」 崔龍滿臉興奮,出了壞主意:「去酒吧把她灌醉?」 謝伊生氣地數落:「你看你,滿腦子裝的都是下三爛的招兒。」 肖芸也指責崔龍,方威連忙替他解圍:「崔龍手段惡劣,思路是對的,必須要和她親密接觸,手拉著手,關係就從互動發展到第三個階段了,想否認都不行,當天晚上就得手拉手,有可能嗎?」 肖芸和謝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認識一天就手拉手,不可能。」 方威已經計劃好了,只是被周銳叫走才沒法實施:「先看恐怖電影,然後跳舞,看手相算命,實在不行,帶她去溜冰,不信不能拉手。」 崔龍佩服得五體投地:「哥們兒,你真行,佩服,我得拜你為師。」 這是銷售技巧,周銳阻止崔龍瞎學,把心思都用在追女孩子上:「如果方威把這些方法用出來,他有多大的把握得逞?」 謝伊拍拍胸口:「壞男人,真卑鄙。」卻不得不承認把握不低,「你被周銳叫走,下一步請她做什麼?」 方威用銷售技巧接近趙穎,本為訂單,在飛機上見到她之後卻怦然心動,他嚴肅聲明:「我見到趙穎,大腦一片空白,前半生過得太沒意思了,如果不把她娶回家做老婆,下半生一定暗淡無光,毫無意義。」 崔龍才不管這些,壞笑著說:「快說說,你小子打算下一步做什麼?」 方威對崔龍的語氣轉變很不滿,裝作生氣:「剛才還叫我師父,你嘴臉變得真他媽的快。」 崔龍摟著方威,賠禮道歉又催著他說追趙穎的計劃。方威坦承:「我們週末去嘉年華。」 崔龍笑著站起來:「我對你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一發不可收拾。你一定先帶她去鬼屋,然後再帶她玩過山車,你就趁機達到拉手的目的了,是吧?」 方威哈哈大笑:「孺子可教,我就收下你這個徒弟了。」 兩人壞笑著以師徒相稱,周銳透出怒氣:「方威,你把摧龍八式都用歪了,如果她知道真相,會怎麼樣?你走火入魔了。」 方威嘻嘻哈哈地說:「為了達到好的結果,想些辦法有什麼錯?」 這是方威的天性,為此他才能夠成為高手中的高手。周銳仍不放棄去說服他:「為了達到好的目標,就可以不擇手段嗎?」 方威求饒,保證不辜負趙穎,把話題轉走:「怎麼扯我這裡了,還是談摧龍八式吧。其實做客戶關係也一樣,關係發展的第三個階段叫做支持,其實就是私交,家庭活動,高爾夫球,關鍵要看客戶的興趣。在這個過程中,時間和費用越少越好,很多人總是原地踏步,浪費時間。」 錢世偉若有所思地點頭,方威開始說拉關係的最高境界:「很多人認為搞定客戶就夠了,其實不然。只有客戶幫我們才能達到目的,比如透露資料、出謀劃策、穿針引線、為你說話,他就是同盟者。如果我追到趙穎,就要通過她做她父母的工作,這時趙穎就是我的同盟。拿經信銀行的例子,周銳通過內線掌握了塗主任的個人資料,建立好感,這是第一個階段,認識。他投其所好買了音樂會門票,我帶著塗主任聽音樂會,這時我們開始互動的階段。我請他們喝咖啡,取得了他的支持,他穿針引線,把崔行長帶到我們在上海的金融展台商上,他便成為我們的同盟。」 這種方法看似簡單,但是每個人都有不同個性,周銳久經商場,常常不能在一面之間判斷出客戶的性格,這就需要多年鍛煉出來的眼力。周銳看看時間,對錢世偉說道:「推進客戶關係的關鍵是找到興趣點,別擔心唐勇,三板斧是土匪的打法,當土匪遇到正規軍,結果會怎麼樣?」 24.週六,下午三點十五分 連續幾天的大風過後,暖洋洋的陽光再次統治北京,這是秋天的最後一次反攻,冬季必然無情地將冰冷帶給這座城市。難得的好天氣為趙穎帶來了好心情。她衝進嘉年華,被各種各樣的遊樂設施搞得眼花繚亂,遊人興奮的聲音刺激著她的情緒,她融入到遊樂的氣氛中。她從簡單項目開始,贏了幾個小布熊,交給亦步亦趨跟著的方威。 「你喜歡什麼?」趙穎只顧自己玩,忽略了方威。 「這些不刺激。」方威對旁邊的遊樂項目不屑一顧,指向遠處呼嘯而過的激流勇進,獨木舟沿著水道升起到最高位置,經過拐點加快速度向下衝去,雪白的浪花劈頭蓋臉地向獨木舟砸去,她有點兒害怕。 「別擔心。」方威鼓勵趙穎,將手伸去。 「一定要玩嗎?」趙穎輕輕閃開,看到方威堅持地點頭,只好跟著他向激流勇進跑去。 方威跨上獨木舟,伸手拉住趙穎,獨木舟一沉。趙穎坐在方威背後,雙手環著方威的後背。獨木舟向前移動,被緩慢地拉上小坡後忽然高速地衝了下來。趙穎緊緊地抓住方威後背,急促地驚叫。獨木舟衝入平緩的水道,趙穎重新坐直,收回雙手。獨木舟慢慢地爬上最高斜坡,上升讓她心跳加快,雙手緊緊摟住方威,身體緊緊貼在他的後背。獨木舟抵達拐點,向下呼嘯而去,趙穎驚得不顧一切摟住方威,向下衝去。 大浪迎面撲來,趙穎興奮地大叫,方威閉上眼睛享受這奇妙的感覺。獨木舟到達終點,他跳下來向趙穎伸手,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將手交給方威,任由他拉著向過山車跑去。 既浪漫又刺激,趙穎被一種不可思議的體驗所控制。 第五周 策略 25.週一,上午八點四十分 兩百多位客戶進入嘉裡中心酒店二樓的會議大廳,憑請柬領取胸牌。周銳放下心來,大多數重要客戶都來了。至關重要的研討會終於登場,能否建立良好的印象,找到足夠的銷售機會,是能否完成任務的又一個關鍵。 周銳獨自來到講台後面,這是他的習慣。每次重要演講前,周銳都要靜靜地回顧內容,精心設計手勢和用詞。他輕輕整理下西服和口袋上的胸牌,深吸一口氣,這是他上台前的習慣。他快速登上講台,向全場看去。客戶大多數進入了會場,三五成群打著招呼。音樂停止,周銳站在講台中間,會議即將開始,客戶們找到座位,會議廳逐漸安靜。林佳玲坐在前排右側的座位,從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周銳的細小動作。他西服挺拔,一條鮮艷的紅色領帶很有質感。他用柔和並帶著微笑的目光和會場中的每個人接觸,親和的吸引力從講台上輻射過來。 「歡迎光臨研討會,我用三十分鐘的時間為大家簡單介紹捷科公司。我想做個小測驗,大家知道捷科成立多少年了嗎?」周銳停下來,揮揮作為禮品的MP3,會場中一片寂靜,一個聲音傳出來:「一百年。」 「沒有那麼老。」周銳笑著。 「九十一年。」一位老客戶回答得很有把握。 「對了。」周銳將手裡的MP3,通過工作人員傳過去。 「九十一年前,捷科由沃森創建,捷科早已成為全球最大的信息系統供應商,我們擁有五個諾貝爾獎獲得者,我們發明了硬盤、內存以及PC個人計算計等各種各樣的技術。這麼多客戶選擇捷科,原因是什麼?我現在榮幸地為大家介紹捷科的發展歷程和經營模式,以及這種模式給您帶來的益處和價值。」 周銳用幾個小問題像鉤子一樣抓住了客戶的好奇心,再用故事穿插其中,林佳玲聽得津津有味。當周銳在熱烈的掌聲中結束時,林佳玲走向講台,她有心要比試一下,她獲得聽眾的掌聲要超過周銳。 會議之後,大家集合在一起,急切地想知道會議的效果,周銳問道:「效果怎麼樣?有幫助嗎?」 肖芸第一個回答:「我和客戶聊過了,他們很滿意,尤其是對林佳玲講的內容,印象很深。」 方威補充著誇獎:「經信銀行信息中心、市場部和財務部的工程師們都來了,環境很好,林佳玲講得更好。」 「效果好不好,還要看反饋表,統計結果出來了。」周銳拿出反饋表,大家立即安靜,「我們收到一百九十八個客戶的反饋表,百分之五十七選擇滿意,百分之四十三選擇非常滿意,滿意度為百分之百,我們要先謝謝佳玲,她安排了一場完美的市場活動。」 掌聲之後,周銳繼續介紹更深入的反饋:「百分之六十的客戶表示最近有採購機會,總共有數千萬的銷售機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客戶希望保持聯繫。」 吃著碗裡的訂單,看著盆裡的銷售機會,惦記著鍋裡的目標客戶,這是銷售管理的精髓。雖然碗裡的訂單不夠,卻看到了盆裡和鍋裡的,周銳看到了希望:「在這之前,我們不認識客戶,看不到機會,今天我們將客戶成功約了出來,他們把採購計劃告訴我們。在這之前,我們看不清方向,今天我們找到了明確的目標,我們只要抓住這些機會就能完成任務。我只有一個要求,請大家泡在客戶那邊,把一個一個的訂單簽回來,這是我們兌現承諾,完成任務的唯一的機會。」 周銳仔細看著每個成員,用目光激起他們內心的鬥志:「我們業績墊底,但是我們不是孬種也不低人一等,更不是別人可以瞧不起的失敗者,我們有能力有決心達成目標,不多說了,一切看行動。」 火花從崔龍、錢世偉、肖芸和謝伊眼眶中跳躍出來,他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們要拼了,豁出去了。林佳玲被深深感染,激起鬥志,想與他們並肩作戰。 26.週二,下午三點三十分 趙穎心裡的各種感覺撕扯在一起,有興奮也有擔憂,有期待也有遺憾,有幸福感覺,又隱隱心痛。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遇到方威,天啊,我不該胡思亂想,應該想著怎樣去加拿大使館面試。她本沒有出國讀書的想法,劉國峰請求她一起去加拿大,開始她覺得非常遙遠,直到她開始辦理各種證件,參加英語培訓,她也沒有覺得能申請成功。直到拿到使館的面試通知,趙穎才覺得真實,她的人生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出國讀書是在遙遠的過去早已破滅的夢想。她父親每天早出晚歸開出租車,賺到的錢不可能支持她出國讀書,甚至不夠她繼續讀大學。她放棄學業時,高中老師都為這個品學兼優的學生遺憾。她報考航空學校,早點開始賺錢,家裡沒有能力繼續支持她讀書了。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趙穎控制自己不去想像,權當這是一個白日夢,這樣就可以不被失望擊垮。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父母。隨著事態不斷進展,她距離夢想越來越近,國峰昨天拿來了錄取通知書、溫哥華公寓的照片,還有新款寶馬的照片,趙穎開始放縱想像力。公寓周圍高樓林立,背後是皚皚的雪山,趙穎想像著重新回到教室,在圖書館裡讀書,在雪山下面的街道上散步,還有畢業之後新的機會,這才是生活。她突然發現,夢想中竟然沒有國峰!他應該和我在一起才對。 國峰是每個女孩都夢想得到的男友,是能夠幫助她們實現夢想,迅速又沒有任何風險的捷徑,而且不需要犧牲感情換來物質,國峰是兩全其美的人選。趙穎在朋友聚會的時候認識了他,風趣的談吐和開朗的笑容給趙穎留下了深刻印象。趙穎對國峰的第一印象是好感,國峰卻對她著了魔,從此加入了追求趙穎的大軍,開始了幾年長跑。在這個過程中,他癡心不改,樂在其中,宣稱擊敗眾多對手贏得趙穎,是他一輩子最值得驕傲的業績。趙穎是喜歡國峰的,但是為什麼今天她想到的是方威,而不是國峰? 第一次在飛機上與方威見面的時候,他的笑容給她留下了極佳的好感;第二次見面有些不歡而散,她甚至決定忘記這個人。但那個小男孩在飛機上獻花打動了趙穎,她平靜的心湖產生了幻想。然而,既然選擇和國峰出國讀書,明智的做法就是忘記方威。方威打來電話,趙穎都輕輕掛掉,他應該明白拒絕的意思吧? 「下車吧。」國峰走下寶馬,為副駕駛位置的趙穎拉開車門。 他的聲音這麼遙遠,趙穎自己都覺得想法很奇怪,人在作重要抉擇之前是不是都浮想聯翩?趙穎甩脫國峰的手,她能夠容忍國峰私下拉自己的手,但在公開場合或者有朋友在場仍是禁止。國峰很喜歡她的羞澀,他從內到外地無條件地愛著她,他甚至很欣賞趙穎甩開他的手。 趙穎沒有拒絕擁抱,這是一種鼓勵,她需要。簽證是通往加拿大的最後一關,如果被拒簽,就前功盡棄。如果這樣,她就必須從夢想中甦醒,她能面對這樣的打擊嗎?擁抱之後,趙穎整理下衣服進入使館大門。 國峰堅持在門口等待,直到趙穎用手抹著眼淚走出使館。他遞上紙巾,小心翼翼地摟著她的肩膀,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安慰她:「沒關係,還有其他辦法,頂多出不去,怕什麼?」 趙穎拿出護照,翻開到簽證位置,國峰看到一張夾在護照上的淡藍色紙片,這是簽證:「拿到簽證哭什麼啊?我都被嚇著了。」 淚水湧出來,趙穎用紙巾按住雙眼。他不明白,她的生活軌跡已經改變,一切都將天翻地覆。她的喜悅沒有持續很久,便進入到為難的處境。有了簽證和錄取通知書,出國讀書沒有任何障礙,擺在眼前的就是出國的大筆費用。她工作幾年,收入比同齡的女孩子多些,但還遠不夠出國讀書的學費、生活費和各種各樣的費用。國峰對此很不屑,讓她不要管,趙穎更加不放心。國峰打算支付全部的費用,這意味著什麼?他也許沒有期望任何回報,可她能接受嗎?國峰催促自己拜見他的父母,這不是一般的見面,那是什麼樣的家庭?自己的父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們會滿意嗎?會不會阻止國峰與自己來往。即便滿意,他們會提出什麼要求?結婚?國峰沒有提起,只是吞吞吐吐繞著彎表示有這樣的打算。這些都是趙穎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也完全沒有作好準備。 趙穎又想起方威,想起那個小傢伙在飛機上演了送花的鬧劇。方威如果是國峰該有多好,可國峰不是這樣的類型,那天趙穎回到宿舍,國峰的鮮花雖然也擺在門口,但他總是很平淡,永遠不會有方威那樣異想天開的想法。 27.週三,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劉豐會客室正中是大會議桌,至少可以用來舉行二十個人的會議。周銳、方威和林佳玲三個人並排坐著,塗主任隔了幾個座位陪同,金黃色的樹葉密壓壓地堆疊在窗前,幾個人看著窗外的景色,規矩地坐在椅子上。 他們一致認定劉豐就是幕後支持惠康的關鍵人物,心想這次拜訪一定不會輕鬆,但沒想到會讓他們在辦公室等了這麼久。他們提前十五分鐘到了會客室,五十分鐘過去了,劉豐還是沒有出現。會客室直接與劉豐辦公室相連,時而從隔壁傳出來接聽電話的聲音,證明他就在辦公室。 終於,門響了一下,劉豐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就像在領地裡巡視的老虎,不怒自威。塗主任迅速站起來向劉豐介紹:「劉行長,這是捷科公司北京區銷售總監周銳、市場總監林佳玲和客戶經理方威。捷科是世界著名的信息技術公司,在銀行領域也有很多成功的經驗。」 周銳、方威和林佳玲站起來恭敬地將各自的名片遞過去。劉豐收了名片,坐下來將三人的名片從上到下排列起來,低著頭看著每個人的職務。 「您好,劉行長,很高興有機會拜訪您。」周銳寒暄之後簡單介紹起公司,「捷科是一家全球領先的信息系統供應商,致力於幫助我們的客戶利用信息技術提高管理水平,提升效率。」 劉豐點頭,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方威接替周銳,開始提問:「通過前期與信息部門接觸,我們瞭解到經信銀行正在規劃客戶關係管理系統,我們在這個領域有很多成功案例,因此專程拜訪劉行長,希望瞭解您的設想,看看我們是否可以參與和配合,幫助經信銀行建立起業界領先的系統,進行客戶拓展和維繫。」 「我們正在進行可行性研究,一旦立項,我們會採用招標形式採購。捷科是有實力的世界級公司,我們歡迎你們參與。」劉豐表示歡迎,但語氣中並沒有任何熱情的氣息。 「客戶關係管理可以幫助銀行系統有效進行市場營銷,一定會給您的營銷體繫帶來深刻的變化,您有什麼要求和期望呢?」林佳玲聽出了敷衍,幫助周銳提問。 「具體的計劃由崔行長和塗主任他們負責,可以跟他們談,你們在金融行業有成功案例嗎?」劉豐看了一眼對面的林佳玲,從她身上可以看到駱伽的影子,幾乎都是一樣的套裝,只是在項鏈和耳環上顯出不同。駱伽當初也像眼前的林佳玲一樣,坐在會客室同樣的位置。劉豐能夠想起初見駱伽的情景,她是溫暖和誘人的,林佳玲則顯得高貴難以接近,雖然感覺並不一樣,劉豐卻升起了同樣的好感。駱伽大都在高爾夫球場與自己見面,很少來銀行,即使來了,也不會來會客室。 林佳玲簡潔地回答,然後反問:「我們幾乎為國際幾大銀行都提供了類似的系統,您希望瞭解成功案例的哪些部分呢?」 「我懂金融,不懂電腦,技術上的東西還是和技術專家談吧,可以和他們多作些交流。」劉豐對信息技術沒有任何興趣,將話題轉移到招標上來,「這個項目馬上就要開始招標了,我們一定公正、公平、公開,歡迎你們參與。」 這句話明顯有逐客令的味道,周銳又簡短地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離開會客室,周銳看看表,拜訪只用了十五分鐘。他們一言不發地走到停車場,方威仍然想知道林佳玲的看法:「覺得怎麼樣?」 林佳玲搖頭:「感覺不好。周銳,你呢?」 周銳也歎了一口氣:「對於劉行長,我們要作好最壞的打算。」 28.週六,下午五點四十分 拿到簽證之後,趙穎就像生活在夢境之中,突如其來的事情讓她應接不暇。拜見國峰的父母是日程表上的第一件事,兩人要一起在國外互相照顧,所有的手續都是國峰家裡一手操辦的,費用也是人家出的,趙穎逃無可逃,只是有點緊張,他們會不會不喜歡自己? 辦理國航的離職手續不會有困難,但是離開工作崗位和姐妹們,再也不能穿著國航的制服,還是讓她依依不捨。讓趙穎興奮又擔憂的是告訴父母,他們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她當上空中小姐的時候,父母將親戚朋友都找來,讓趙穎穿著制服像模特一樣在面前走來走去,他們樂得鼻子眉毛和眼睛好幾天都不在正常的位置上。這次他們會高興十倍以上,不知道他們又要怎麼折騰了。可是一旦出國,就不能定期寄錢給他們了,父親又要像以前那樣沒日沒夜地開出租車賺錢謀生了。 趙穎不願意向姐妹們公開男友,國峰只好在候機廳的停車場裡等她,今天也不例外。國峰把空調調節到最舒適的溫度,汽車音響裡播放著趙穎最喜歡的音樂。無論她多辛苦,坐進座位聽著音樂,都可以在汽車的顛簸中睡著。今天她卻睡不著,馬上就要見他父母了,趙穎越來越焦慮,一想起這件事她就會緊張得呼不出氣來。趙穎先去宿舍換了衣服,開始向國峰打聽著他父母的情況。 「不用擔心,有我在呢。」國峰繼續往前開,這是一個完全沒有心機的男人,也許是家庭太優越,他不需要動什麼心眼,一切就都有了。 別人是為了謀生去工作,對於國峰,薪水那麼微不足道。別人為了加薪努力工作,看老闆的臉色行事,國峰內心深處卻覺得很好笑,值得嗎?生活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他去過各種地方,體驗過各種各樣好玩的事情,時間久了,這些地方和事情漸漸變得枯燥起來。直到他遇到趙穎,她哪裡都沒有去過,哪裡也沒有玩過,國峰陪著她去名牌店購物、KTV唱歌、玩嘉年華、騎馬。趙穎玩得興致勃勃,國峰發現玩膩的遊戲居然那麼好玩,只要和趙穎在一起,最簡單的事情都變得精彩起來,趙穎把這個世界突然由黑白變成了彩色。 汽車穿過林蔭路,進入保安守衛的大門,駛進了另外一個世界。這是中國嗎?一棟棟別墅之間用膝蓋高的白色籬笆分隔出來點綴在幾大片綠地中,高低錯落的植物被繪成立體的畫面,綠地又圍繞在一片湖泊的四周。汽車在小徑中拐了幾個彎,停在一棟小樓前,電動大門靜靜敞開,汽車滑進車庫。 國峰推開大門的瞬間,趙穎感覺像乞丐突然進入了最豪華的五星級賓館的大堂。橢圓形客廳的正面是一扇大落地窗,被帶著金黃色流蘇的窗簾掩蓋著,牆面被精美的壁紙包裹著,一個旋轉扶梯將客廳與二樓連接在一起,牆壁上掛著鑲嵌在鏡框裡的照片,大多數照片都以國峰為核心。 國峰拉著趙穎的手,把她帶到鞋櫃旁邊,彎腰俯身去解她的鞋帶。趙穎正要拒絕,忽然看見一位年長的女士笑著從扶梯上走下來,後面跟著一位面目威嚴的男士。趙穎不應該視而不見,但又不知道怎樣去打招呼,輕輕碰了下國峰,他還在認真地低頭解鞋帶。他們很可能就是國峰的父母,見到自己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國峰在給自己脫鞋,趙穎的臉騰地紅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國峰解開了鞋帶,左手拿著拖鞋,右手使勁地向下拉要把她的鞋脫下來。趙穎單腳站立本就站不穩,全身又處在緊張之中,突然的拉扯讓她失去重心,全身凌空摔倒,砸在國峰的腰上。國峰手腳一軟,像八爪魚一樣被壓在趙穎身下,她正好向下滑,屁股正好坐在在國峰肩膀上。兩人結結實實地摔在地板上,抬頭正望見國峰的父母走下扶梯的雙腿。趙穎全身僵硬,她預想過各種與國峰父母見面的形式和禮儀,精心地挑選了一件很淑女的外套,做了頭髮,甚至包括打招呼和握手的姿勢,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是騎在他們兒子的脖子上完成初次見面。 疼痛感從鼻子上傳來,國峰順手一抹,鼻血掛在指尖。接著國峰聽到兩個女人驚呼的聲音,母親驚叫著扶起兒子。趙穎翻身起來,國峰臉上冒出了鮮血,她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眼淚湧出來,隱約帶著哭聲。國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挺身站起來,三兩下用紙巾擦乾鼻血,跨步到趙穎旁邊,看見她淚眼模糊地站在那裡,聯想到剛才的樣子,國峰哈哈笑了起來。 笑聲沖淡了趙穎的難過,她擦乾眼淚,被拉著坐到沙發上,對面坐著國峰的父母。 「爸,媽,這是趙穎。趙穎,這是我的爸爸媽媽。」 「伯父,伯母,晚上好。」趙穎回憶起了準備的台詞。 「你還好嗎?有沒有摔痛啊?」劉豐也覺得好笑,兒子在家裡就像小皇帝,女朋友第一次進門就騎在了他脖子上,這也許是命中注定的,也未嘗不是好事。 「我沒事,你怎麼樣啊?」趙穎看著國峰,紙團塞在他鼻孔中,很滑稽的樣子,她用紙巾輕輕幫國峰擦著血跡。 「人家說,世界上總有一個女孩為了折磨你,來到這個世上,哈哈。」國峰居然開起這樣的玩笑,隨後哈哈大笑。他看見母親和趙穎一起變色,才收起笑容:「剛才怪我,我使勁拉,把你扯倒了。」 國峰回味著趙穎柔軟的身體壓在身上,坐在肩膀上的感覺,充滿佔了便宜的感覺,如果父母不在,再讓她坐會兒該多好啊! 「這次請你過來,希望你能認認門,這裡離機場很近,有空來坐坐,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劉豐說著場面話。平常話多的夫人今天一言不發,很是奇怪,他站起來:「我們去外面散散步,你留下來一起晚餐吧。」 劉豐拉開大門先出去,等夫人出來關門:「未來的兒媳婦怎麼樣?過關了嗎?」 夫人心痛兒子,對趙穎極為不滿:「都騎到國峰的頭上了,兒子還說什麼為了折磨他來到世界,這真是,真是,一物降一物。」 「那是意外。」劉豐擺手,「還不是你兒子拉的,你看國峰多高興,他真喜歡她啊。你又不能跟兒子一輩子,她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剛好配我們沒心機的兒子。」 「現在有什麼辦法?手續都辦好了,生米都做成熟飯了。」國峰母親腦海中怎麼都抹不去趙穎坐在兒子肩膀上的記憶,「看樣子,國峰一輩子都要被她管了。」 劉豐看見夫人默認,高興地說道:「那有什麼不好,男人需要女人管,你不是總管我嗎?既然過關了,我們就在他們出國前把婚禮給辦了,便於出國後互相照顧。國峰年齡也不小了,早點定下來好。」 劉豐夫人也認了,用商量的口氣問:「什麼時間辦呢?」 「國峰的MBA是冬季班,春節前報到,就在元旦把婚事辦了吧。」劉豐又想起客戶關係系統,他答應駱伽在兒子出國前簽合同,時間來得及嗎?要抓緊了。 29.週二,晚上十一點十分 方威參加了經信銀行的技術交流,這是林佳玲在上海的安排,崔國瑞把相關的人員都請來,他自己也全程參加,首先發言歡迎,最後帶頭鼓掌。會議結束,崔國瑞和塗主任各自回家,把年輕的工程師交給方威。沒了領導,在飯店的包間痛快地吃了一頓後,方威帶著他們去泡酒吧,灌了一肚子啤酒醉醺醺地回到酒店。清醒的時候,方威想著訂單,現在醉醺醺的大腦中只有趙穎。她為什麼不接電話?方威回味著在獨木舟上與趙穎緊緊相擁的柔軟。此後趙穎就像失蹤一樣,再也聯繫不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方威撥了趙穎的電話,聽到不在服務區的提示音,看樣子她在飛機上。方威連續幾天坐臥不安,心神不寧,心裡下定決心,如果還聯繫不上,就去機場找她,將事情搞個水落石出。方威去過國航宿舍,把宿舍管理員發展成了內線,通過他,方威總可以獲得及時的消息。 他習慣性地打開電腦。 作了決定之後,方威焦急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躺在床上看著新聞頻道。叮咚的聲響從筆記本電腦中傳出,這是MSN的對話聲音。方威爬起來坐在電腦旁,泡泡龍的對話框顯示:見到劉行長了? 方威僅剩的醉意被泡泡龍驅走,他在對話框敲入:你怎麼知道? 週六,錦湖高爾夫球場。泡泡龍沒有回答,敲入這段文字後,就立即從網絡上消失了。 30.週四,晚上七點十分 趙穎家在重慶,民航學校畢業之後分配到國航西南分公司,宿舍被安排在成都。她每次飛來北京都住在老機場裡的民航賓館。老機場緊挨首都機場,已經被廢置二十幾年了,方威乘坐出租車從機場高速公路下來,狹窄的道路兩邊是筆直的楊樹,將陽光遮蔽。北風已經掌控十一月北京的氣候,車子迎著漫天飄落的金色樹葉,在林蔭道中疾速行駛。 自從方威拉著她去嘉年華之後,趙穎一直對他很冷淡。要麼推脫有緊張的飛行計劃,要麼說最近不到北京值班,後來乾脆不接電話也不回復。方威摸不著頭緒,惴惴不安之後漸漸清醒,意識到劉國峰是強大對手。方威瞧不起張揚的官二代,他認為趙穎不是那種追逐名利的女孩,但目前的種種跡象迫使他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畢竟在大多數女孩子眼中,經濟條件還是一個重要標準,財富是衡量成功最明顯的標誌。 方威從管理宿舍小伙子那裡打聽清楚了趙穎的航班時刻,笑著打個招呼後,便上樓敲門。房間裡有一位很年輕的臉蛋圓圓的女孩兒,聽說找趙穎,熱情地請他進去。她的名字叫何玲,常和趙穎飛一個航班,有時也會住一個宿舍。方威和何玲都善於取悅別人,很快就熟絡起來,何玲被方威逗得開心,笑得前仰後合。方威忽然意識到不應該長時間留在女生宿舍,便告辭出了宿舍,在大堂,裡等著趙穎的班車。 趙穎坐在顛簸的班車上進入了夢鄉。她從早上六點起床之後一直沒有休息。航班從成都往返武漢,之後再飛往北京。突如其來的雷陣雨使飛機不能正常起飛,等到天氣允許飛機降落和起飛的時候,航班延遲了三個小時。結束了往返武漢的飛行,趙穎筋疲力盡地站在走廊上迎接從成都飛到北京的乘客,機艙坐滿乘客後,飛機仍然沒有立即起飛,而是等待起飛的通知。乘客們的不滿終於爆發,趙穎雙腳發軟,被圍在乘客中間微笑著作著解釋。她理解乘客,可是誰理解自己?她送走最後一位旅客才輕鬆下來,終於下了飛機,上車就睡著了。班車停下後,趙穎被同伴叫醒,她拎起行李箱進入賓館大門,迷迷瞪瞪地向房間衝去,恨不得立即鑽進被窩。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抬頭發現方威站在面前。他穿著西服,看樣子是直接從公司裡出來的,壓皺的西服和佈滿紅絲的眼睛說明他已經等了很久,也許還曾經在沙發上睡過一覺。他的形象從眼睛傳至大腦,一瞬間還是麻木,但當這個視覺信號進入大腦,便像炸彈投入水面,巨大波浪從大腦深處炸開,迅速向全身擴展,心臟急劇跳動,她一隻手掩住嘴巴,免得驚叫聲不受控制地喊出來。 「等我一下,好嗎?」趙穎看到方威點頭,如釋重負地跟上姐妹們,慶幸有一點時間可以鎮靜下來。來到房間,趙穎洗了臉換件牛仔褲和襯衣,坐在椅子上整理紛亂如麻的思路。自從拜見了國峰父母,時間迫使趙穎作出決定。從國峰口裡知道,父母對她很滿意。她卻能夠看得出他母親有些保留,那天表現那麼差勁,人家滿意才怪。趙穎看不出劉豐的態度,他熱情又難以琢磨,人的經驗越多,就越難看清他內心的世界。 國峰讓她立即辦理辭職手續,這份工作曾經是她從小的夢想和奮鬥目標,她曾經認為,當上空乘就像鯉魚跳龍門。她父母也這想樣,如果告訴他們辭職的消息,他們一定會以為自己發瘋了。可又能怎麼辦呢,總不能一邊在加拿大讀書,一邊繼續飛行吧?趙穎今天向航空公司提出辭職,領導感到意外,在辦理出國手續的時候,他們已經有了準備,但仍然捨不得讓這位國航最漂亮的空乘離開,他們常將一些差事交給趙穎,拍公司的宣傳廣告,參加各種慶典。總之,需要美女點綴的時候,趙穎就是理所當然的人選,她也屢次給國航西南分公司增了光,看來要重新挖掘新人了,領導們很鬱悶。趙穎的姐妹們羨慕不已又依依不捨,開始為她安排告別活動。 趙穎剛辦完這件事,國峰又提出了新要求,要去重慶見她的父母,這又讓趙穎無法拒絕。兩人相處三年多,國峰是自己名正言順的男朋友,父母都知道他,也早就想見他了。現在兩人即將遠赴國外,更沒有理由拒絕。趙穎答應了,國峰興奮地與她討論行程,他從來沒有去過重慶,想拜見完家長後,順便旅遊。之後他開始瞭解趙穎父母的愛好特點,大張旗鼓地準備禮品,似乎是女婿上門拜見岳父岳母。 趙穎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又想起方威,她完全不理解自己。既然決定去加拿大讀書,半年前就開始準備,現在拿到了全部的手續,就必須在兩個月內離開,為什麼還要去和他交往?還一起去了嘉年華,是什麼在吸引自己?不能越陷越深,必須懸崖勒馬。否則對方威也不公平。怎麼向他解釋?趙穎發現居然這麼害怕手機鈴聲,害怕聽到方威的聲音。恐懼從趙穎的內心升騰起來,難道我內心深處喜歡方威?這種想法太荒謬太可怕,她不敢朝這個方向思考。 方威找上門來,趙穎無路可逃。她離開房間來到大堂,方威就在眼前,趙穎不知道怎麼面對,但卻不得不一步步地走向他,面對他。方威又困又餓,心裡七上八下,趙穎就在眼前,目光卻非常遙遠,既不是第一次約會時的好奇,也不是去嘉年華時的興奮,這是一種故作鎮定,包含了無奈,甚至有一些悲哀。 趙穎不讓方威坐在身邊,堅持讓他坐對面,她不想再軟化下來。 「為什麼不理我了?」方威直挺挺地坐著,一種公事公辦的感覺。 「我要出國讀書了。」趙穎實話實說。 「呃,這是好事,去哪裡?」方威心中一跳,果然發生了什麼。 「去加拿大,和男朋友一起。」趙穎不打算給方威絲毫機會。 聲音柔和,卻擊中要害。方威猜測她拒絕見面的各種可能,卻沒有想到這種斷無希望的情形,甚至剝奪了他競爭的機會。絕望的情緒開始侵入和控制方威,噬心般的痛苦由內而外擴散,他表情僵硬只知道注視著趙穎,她的面孔還是那麼漂亮,卻沒有任何表情。 這是一個打擊,希望不要摧毀這個男人,趙穎繼續冷靜地表達著明確的拒絕:「你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你肯定會遇到那個女孩,她只是還沒有出現,也許,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方威直視著趙穎的眼睛:「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和他認識幾年?」 「三年多。」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不存在於你的言談之中,也不存在你的心裡。」方威反擊道,「他根本不是你夢想中的那個人!」 趙穎湧出怒氣:「你憑什麼這樣說?」 方威異乎尋常地鎮定,心中卻被絕望所控制:「你只是喜歡他,不討厭他,他不是你的真愛。就在一周之前,我們還手拉手在一起,那天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你今天就告訴我,要和另外一個人出國?」 趙穎被最後這句話捅了一下,回想一周以前的事情。方威身體向後移動,試圖給她減少一些壓力:「只要你沒有結婚,我就不會放棄。」 兩人面對面地僵持,都不退讓。最終還是方威軟化下來,問道:「你計劃什麼時候動身?」 「元旦前。」趙穎還是冷冰冰的。 「我還有八周的時間,是嗎?」方威不服輸地看著趙穎。 「做什麼?」 「把你搶回來。」方威想一下,糾正自己,「也許更長一些,一輩子的時間。」 31.週五,下午一點整 投影幕布上的順序又發生變化。華南區繼續領先,西區超越華東和東北,北京區雖然落後,已經開始反彈。除了一些小訂單,華東區連續兩周顆粒無收,這十分反常。華東區本是業績最好的區域,如果這樣持續下去,任務難以完成,陳明楷根本無法向亞太區交代。魏巖站起來的時候,陣腳已亂,知道事態嚴重。 陳明楷不等他開口,質問道:「怎麼回事?華東區罷工了嗎?」 魏巖猜到有事情發生:「我下周去上海一趟。」 陳明楷目光凌厲:「不行!」魏巖不知道原因,露出疑惑的目光。陳明楷深吸口氣,強行壓下情緒:「你去查航班行程,今天就去上海找楊露談談,然後去見客戶,看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魏巖慌忙離開會議室,去查航班。他不能打開市場,就連成熟市場也守不住,他如果有周銳的能力就好了。陳明楷掃了一眼周銳,他的數字開始反彈,繼續糾纏就顯得很無趣:「你的數字很不錯,講講吧。」 32.週五,下午三點整 「現在是第五周,我們還有八周時間,我們現在雖然數字不好,卻看到了希望。研討會後,大家都泡在客戶那邊,來,說說吧。」 崔龍從反饋表中挑出了幾個最有希望的機會,逐一拜訪,他首先站起來:「有個項目馬上招標,如果能拿下來,保證超出任務,我只是擔心價格。」 周銳向來雷厲風行,追問:「什麼價格能贏?」 按照正常折扣很難贏下來,崔龍回答:「至少還要再低百分之十。」 周銳舉起電話,注視著崔龍:「我再問一句,這個價格你肯定贏嗎?」 崔龍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肯定,只要你申請下來,我每天不回家,住在客戶家裡。」 周銳仍然不放鬆,逼他表態:「如果贏不了呢?」 崔龍沉思一下,立下軍令狀:「如果用這個折扣贏不下來,我提頭來見。」 「我要你頭有什麼用,當尿壺嗎?你必須贏。」周銳撥通陳明楷手機,「陳總,您好。」 「哦,周銳。」陳明楷慢悠悠的聲音。 周銳直截了當:「我們手裡有一個重要訂單,需要向您申請折扣。客戶非常注重價格,按照正常的價格很難贏下來,希望您再給我們額外的十個點的折扣。」 「是誰的訂單?」 「我的,崔龍。」崔龍在電話旁邊說道。 「產品配置和報價以及產品銷售毛利發電子郵件給我,零利潤我也給你批。崔龍,你要好好幹。」陳明楷說完掛了電話。崔龍抓起電話,讓工程師立即發出郵件。 崔龍說完,錢世偉也報上好消息:「我搞清楚處長家裡有多少隻老鼠了。」 大家吃了一驚,才意識到周銳上周讓他數老鼠的事情,周銳露出笑容,有幾隻?錢世偉有些死腦筋,執行不打折扣:「一窩五隻,一公一母兩隻大的,還有三隻小的,都藏在廚房裡。處長要搬家,我請了搬家公司幫忙。」 他們各有進展,都說完之後,肖芸催促起來:「該說摧龍八式了,建立信任之後該做什麼?」 摧龍八式的第三式是挖掘需求,這是銷售的關鍵,周銳啟發著問:「大家說說,什麼是需求?」 錢世偉想也沒想:「需求就是慾望唄。」 崔龍大笑:「你小子就知道慾望,你有了慾望就有了需求?」 各種說法不一,爭論了很久也沒有統一答案,周銳懶得再琢磨:「別爭了,我說答案吧。」 周銳想起五年前的往事,學著雷勵行的方式:「我講個故事,你們自己琢磨吧。有一天,一位老太太離開家門,拎著籃子去樓下的菜市場買水果,她來到一個小販的水果攤前問,你這李子怎麼樣?又大又甜,特別好吃,小販推銷。老太太搖搖頭,沒有買,向下個小販走去,你的李子好吃嗎?小販不推銷,反而深入地問下去,我這兒各種各樣的李子都有,您要什麼樣的?老太太說,我要酸的,越酸越好。」 謝伊聽出味道,思索著兩個小販的銷售方法:「第二個小販會傾聽。」 周銳點頭,繼續說故事:「小販繼續問,別人都買又大又甜的,您為什麼買酸的呢?老太太說兒媳婦懷孕了,想吃酸的。小販誇獎著,她想吃酸的,您肯定要抱孫子了,您知道孕婦最需要什麼營養嗎?最需要維生素,千萬不能缺,輕則影響胎兒發育,重則導致早產或者流產!」 問題可嚴重了,懷孕的肖芸被嚇了一跳:「真的嗎?那怎麼辦?」 周銳繼續講下去:「老太太很害怕,小販說,水果中維生素含量最高的就是獼猴桃,您要是經常給兒媳婦吃獼猴桃,肯定不會因為缺乏維生素而影響胎兒發育。」 肖芸拍拍胸口:「嗯,我下班就去買獼猴桃。」 在周銳的故事裡,老太太不僅買了李子還買了一大堆獼猴桃。他講完問道:「兩個小販面對一個老太太,為什麼銷售結果完全不一樣?」 第一個小販顯然沒有掌握客戶真正的需求,第二個小販善於提問挖掘需求。謝伊一直在傾聽和思考,立即回答:「第二個小販掌握了深層次的需求。」 需求有表面和深層之分,周銳不斷提問激發他們的思路:「老太太深層次的需求到底是什麼?」 「當然是給兒媳婦吃了。」崔龍想當然地回答。 周銳微開著玩笑,否定崔龍的答案:「婆媳矛盾很尖銳,老太太拿著□面杖正在追打兒媳婦,兒媳婦眼看就跑不動了,乾脆停下來等著婆婆。婆婆舉著□面杖問,怎麼不跑了?兒媳婦回答說,打吧,我懷孕了。老太太還打不打呢?」 肖芸懷孕在身,集全家寵愛於一身,深有體會地說:「當然不敢打了。」 周銳終於說出答案:「買李子是為了抱孫子,這是客戶採購的目標和願望,也是產生採購的根源。兒媳婦面黃肌瘦,老太太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兒媳婦營養不良。客戶有了目標和願望,就會發現達到目標的問題和障礙,這叫做痛點。補充營養是解決方案,買李子或者買獼猴桃,這就是產品。李子要酸的,這是採購指標,第二個小販幫助老太太加了一個採購指標,就是維生素含量高。所以,需求是一個五層次的樹狀結構,目標和願望,痛點,解決方案,產品和服務以及採購指標。產品和採購指標是表面需求,痛點才是深層次的潛在需求,如果問題不嚴重或者不急迫,客戶不會花錢,因此痛點便是客戶的燃眉之急。任何採購背後都有燃眉之急,這是銷售的核心出發點。潛在需求決定表面需求,是引導客戶的採購指標,並激發客戶採購的基礎。」 周銳聯繫到經信銀行的項目:「比如說,經信銀行表面上是要建立客戶關係管理系統,其實深層次的原因是崔行長看到一旦國外跨國銀行進入中國後對國內銀行系統產生的致命威脅,這就是他的燃眉之急。錢世偉,你那個客戶的燃眉之急是什麼?你既然知道他家裡有幾隻老鼠,下周就去解決他的燃眉之急,我一會兒教你幾招提問技巧。」 方威沒穿西服沒系領帶,頭髮蓬亂,在會議中幾乎沒有說話。周銳發現了他的異常:「你怎麼了,無精打采。」 「趙穎要出國了。」方威垂頭喪氣。 「你知道追女孩子的四草原則嗎?一草原則:疾風知勁草;二草原則:兔子不吃窩邊草;三草原則:好馬不吃回頭草;四草原則:天涯何處無芳草。現在第四條正好適合你。」周銳開完玩笑,方威沒有像往常一樣哈哈大笑,仍然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 方威向來拿得起放得下,商場上是這樣,在感情上也是這樣,但看樣子這次完全不同。周銳提醒他:「趙穎是劉國峰的女朋友,劉國峰是劉豐的兒子,你要清醒一些。」 方威只是好奇才故意預訂趙穎的航班,哪知在飛機上第一次遇見趙穎,突然大腦空白,就像靈魂離開了身體:「我突然覺得以前毫無意義,暗淡無光,下半生只有和她一起才有意義。她換了便裝坐在對面,慢慢吃飯,我緊張得只能埋頭吃飯,幾分鐘後才可以和她對視。在她面前,我不能隱藏一點點秘密,甚至莫名其妙地告訴她利用托運表弟來要她電話號碼的伎倆。」 趙穎竟有這種魔力?方威見到多重要的客戶都不會緊張:「這也是好事,該有個女朋友來管你了。」 「劉國峰是官二代兼富二代,馬上要出國留學,開著寶馬;而我騎著自行車,我能怎麼辦?難道橫刀奪愛?」方威十分沮喪。 「你真的喜歡趙穎?其實你還不瞭解她。」周銳試探著方威的想法。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方威眼睛閃亮。 周銳低頭回憶初次見到駱伽的情景:「我有過那種感覺,世界在你面前消失,你的世界只有她的一言一笑,我相信。」 方威拍著周銳肩膀:「對,就是那種感覺。嗯?你怎麼沒說過呀,是黃靜嗎?」 周銳搖頭說:「不是,另有其人。」 方威開玩笑說:「哈哈,你複雜著呢,她是誰啊?」 駱伽就在這個圈子,周銳倒希望不要見面的好,見面就是對手:「她可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普通的對手。」 方威猜到駱伽,那個傳說中的高手中的高手,以及讓肖芸和工程師們魂飛喪膽的傳說:「駱伽?難道我們真的打不過她?林佳玲是最棒的產品經理,我沖在一線,你來出謀劃策、協調資源,我們三個人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一個小女孩?」 當初駱伽打敗惠康的韋奇峰,還把自己、代理商甚至雷勵行玩得團團轉,哪個不是絕頂高手?尤其雷勵行,是何等人物!周銳不想述說往事,苦笑著把話題拉到趙穎身上:「既然你那麼喜歡趙穎,你打算放棄嗎?我問你,劉國峰和趙穎感情好嗎,她幸福嗎?這些你不知道,所以你不能放棄。趙穎有了男朋友,為什麼要和你見面?因為對你有好感。如果你現在放棄,我不知道你最終會和誰在一起,但是我知道,當你已經七老八十,抱著孫子的時候,你心中會有一塊陰影和懷疑,你根本沒有努力就放棄了。你真的對她一見鍾情嗎?你甚至不願意去試試。」 方威向來就是火熱的性格,被這句話點燃:「對,管他寶馬奔馳,我都要把趙穎從車裡揪到我自行車上,哪怕她結了婚,生了三個孩子,我也要把她搶過來,絕不放棄。」 周銳大聲笑著:「如果有三個孩子,那就算了吧。」 方威不依不饒地順著周銳的話說下去:「不能算,她即使結了婚,你知道她幸福嗎?如果不幸福,我一定要挺身而出,將她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 「如果幸福呢?」 「我要讓她更幸福。」方威舉起咖啡杯,大聲說,「我見到趙穎的剎那,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她,她一定是我未來的老婆,我要不惜一切代價,來,為我未來的老婆乾杯。」 「對,無論身處什麼樣的困境,都要有永不放棄的精神,否則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兩個人哈哈笑起來,惹得周圍的人都朝這邊望來。周銳的壓力越來越大,想到艱巨的任務和經信銀行訂單,他總是心驚肉跳。如果沒有達到目標,陳明楷會怎麼對待自己?經信銀行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方威是銷售天才,配合自己和林佳玲,組成一個絕佳的團隊,並非沒有機會。但是,這是駱伽的根據地,盤根錯節,遍佈埋伏,危機重重,經信銀行內部隱藏著巨大危機,就像地雷一樣埋在腳下,隨時都會將自己的努力炸得粉身碎骨。周銳離開咖啡廳前叮囑:「經信銀行週一發標書,大戰就在眼前,我們應該作好準備。」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第六周 戰前 33.週二,中午十二點十分 周銳、方威和幾位工程師坐在會議室中,手中都捧著招標書,林佳玲斜靠在牆邊安靜地閱讀,自言自語:「標書對我們挺有利的。」 林佳玲的技術交流和方威的關係都起到作用,客戶將捷科很多特點都寫了進去。周銳推開標書:「肖芸,把招標的情況介紹一下吧。」 「十個廠家領取了招標書,不是每個公司都有機會,有些參加投標只是象徵意義,向各個省市分行炫耀,說明自己在總行的邀請名單之內,才有機會入圍各個省市的相關項目。真正的競爭對手只有兩家。第一家是惠康,他們有類似的方案,在國內有成功實施的案例,經信銀行一直使用他們的系統。第二家是來自台灣地區的宏貫系統公司,台灣大多數銀行都採用宏貫的方案,他們的優勢在於價格。」肖芸一口氣將競爭情況介紹了一遍。 「時間表是什麼?」周銳關心這個訂單能不能在這個季度前結束。 「下週一提交建議書,經信銀行花一周的時間評標,初步確定供應商後開始談判,這也需要一周,所以最快會在第九周確定。但是,這麼大的項目很可能會出現波折->小說下栽+wRshU。CoM<-,時間就難以預料了。」肖芸推測著,見大家沒有異議,繼續介紹,「根據以往的採購經驗,他們會組成項目小組,對方案進行評估和打分,商務分和技術分加在一起,會產生最終的結果。項目小組的副組長是崔行長,塗主任負責組織和聯絡工作,還有市場部、財務部和信息中心的主管和幾個工程師,最終的決策者是劉行長,項目小組的組長,總共九個人。」 方威站起來,走到作戰地圖旁邊,指著劉豐的頭像:「我們和劉行長只是認識,人家都不一定能叫出我的名字,根據以往的採購記錄,他很可能會堅定支持惠康反對我們,我們要作好最壞的打算。」 「還來得及做他的工作嗎?」林佳玲仍不想放棄,劉豐至關重要。 方威通過各種渠道試圖做劉豐的工作,坦率回答:「除非通過更高的層面壓下來,否則很難。不過崔行長參觀上海金融展後對我們印象很好,親自組織並參加了我們的交流,成為我們的同盟者,應該會支持我們。」 林佳玲在上海陪崔國瑞在外灘散步時,從他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一些無奈,難以琢磨:「他對我說,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要我們不要太在意結果,放眼未來。」 眾人都品出了消極的味道,沉默之後,方威指著塗峰的照片:「塗主任和我們關係不錯,應該支持我們,但我卻感到一些保留。陳剛是肖芸的同學,絕對支持我們。市場部和財務部的人選這幾天才確定出來,我和周銳曾經拜訪過,卻沒有過硬的關係。在九個人中,我們可以確定三個人的支持,最重要的劉行長可能反對我們,其他的幾個人中立。」 周銳回想著見面的情形:「財務總監常儀和業務發展總監肖曉陽表面上客套,但根本沒有談到實質的內容,他們肯定不會支持我們。考慮到惠康與經信銀行的長期關係,我們不能樂觀。表面中立的人往往最危險,從最壞的角度分析,肯定支持我們的只有陳剛一個人,是九個人中職位最低的一個。崔行長和塗峰立場中立,其他六個人反對我們。」 肖芸吐吐舌頭:「沒有這麼悲觀吧?」 周銳苦笑著說:「駱伽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經信銀行內部一定遍佈惠康的眼線,我們在明處,她在暗處,凶多吉少。」 方威不禁對周銳和駱伽的關係好奇起來:「你對駱伽那麼熟悉,你們交過手嗎?」 周銳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駱伽,回想兩人在一起的日子,泛起各種滋味:「還沒交過手。」 周銳從來沒有這種表情,林佳玲從未見過他如此謹慎,她走到白板前邊寫著邊說:「我們沒有退路,只能一搏。我將事情列在白板上,商量一下分工。建議書由我負責,肖芸協助。下週一十點前提交建議書,我們應該在週五前完成第一版,討論後形成最終版本。肯定會有方案介紹的環節,這個由我負責。」 周銳打斷她:「我也負責一部分。」 「還是佳玲好,崔行長聽了她的介紹,非常認可。」方威直截了當地說。 「我們下面商量一下。」林佳玲終止了兩個人的討論,走到工程師的身邊問了幾句,重新抬頭看著每個人,「我們按照招標書作出了報價,如果不計算折扣,報價是一億八千九百六十五萬,單位是美元。」 方威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大的項目,興奮地輕呼一聲:「靠,將近兩億美元!」周銳也看到希望,只要拿下這個訂單,這個季度的任務便能完成。 34.週三,晚上八點十五分 趙穎與何玲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何玲不停地打聽著方威的情況,充滿興趣,傷感地歎氣:「真可惜,其實你們在一起特別般配。」 她的歎氣勾起了趙穎的思緒,如果重新選擇,自己會選擇誰?國峰的家庭條件是大多數女孩都夢寐以求的,出國留學是趙穎心中沉寂已久的夢想,然而,趙穎不會拿感情去交換金錢,如果某個大款開出這樣的條件追求她,她一定會將錢摔在他臉上。國峰是在與形形色色的大款競爭中脫穎而出的,他在物質條件上輕易地擊敗了他們,其他方面也絕對過硬。想到那段時間,趙穎就甜蜜蜜的,他現在成為正牌男朋友,他仍然保持當時的優良傳統。除了父母,國峰是自己最值得信賴的人了。 面對方威,趙穎仍想不清楚為什麼會發展得這麼快,他用了幾周時間就走過了國峰幾年內走出的距離。他有種魔力,無可救藥地吸引著趙穎,使她處於大腦和內心的掙扎和矛盾中。無論在哪個方面,只要稍微想一下,她都不應該與方威繼續交往,這樣不僅不對,而且很不明智,偏偏感情不由邏輯掌控,她的內心在無意之中偷偷跑到了方威那裡。在吃飯的時候,睡覺之前,趙穎想到方威,便忍不住狠狠地責怪自己,她處在一個危險的邊緣。與方威攤牌以後,趙穎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面對命運的十字路口,她已經作出選擇,脫離感情的險境。她開始向選擇的路上走去,偶爾還會想想另外那條路上的風景,但是很快她就被腳下的路所吸引。人生就是這樣,面臨無數選擇,你只能選擇一條路,根本不知道另外一條路通到哪裡,也許更好,也許更差,甚至不能用好壞來形容,但是已經不重要了,錯過就是錯過了。 她從攤牌中輕鬆起來,更珍惜眼前的一切,她將要告別現在的生活和工作。她對乘客由衷地微笑,他們也會向自己微笑,乘客變得可愛起來。她遇到每位同伴,主動打招呼,他們也會立即點頭。她越來越願意幫助別人,她得到一個笑容作為回報,這是多麼開心。 趙穎的思緒被手機鈴聲打斷,國峰開車到了門口。趙穎跑下樓拉開車門,國峰的打扮不同以往,穿著一套深色的西服,今天會有什麼事發生?趙穎的心臟隨著汽車的發動而跳動。 兩人吃完燭光晚餐,坐在安靜的角落裡,紅彤彤的蠟燭烘托出浪漫的氣氛。服務員收拾桌上的餐具,趙穎看清臉蛋紅撲撲的服務員的胸前名牌,輕輕地向她道謝:「謝謝你,小燕。」 這位叫做小燕的服務員臉色更紅,笑容深深地掛在嘴角,端著餐具小跑著離開。 「你的笑容都迷倒了小服務員?」國峰坐在對面,不斷地發現趙穎的可愛之處,驚喜不已。 趙穎的笑容越來越多,是不是因為要出國了?趙穎看著國峰,猜測著今天吃大餐的原因。趙穎放棄方威之後,開始重新認識國峰,他無論在哪個方面都是理想的選擇。國峰成長在高官家庭,卻沒有一絲驕橫,這不僅是對趙穎,對同事和朋友也是一樣。他暫時沒有特別的成就,但是他畢業於清華大學,顯然充滿潛力,他只比自己大兩歲,拿到MBA之後一定有好的發展。何況,趙穎期望平淡的相夫教子的幸福,國峰早已遠遠超過了期望。對待自己,國峰就更無可挑剔,他早就將自己捧在手心,完全沒有保留地愛著自己。正當趙穎在幸福當中沉浸的時候,國峰輕輕地說:「我準備了小禮物,閉上眼睛。」 趙穎心裡突然撲騰撲騰地跳起來,今天將是決定命運的一天,她的左手被輕輕地拉開,指尖碰到一個堅硬的圓環。圓環輕輕地旋轉,順著手指緩慢地向下移動,輕微地摩擦皮膚。趙穎睜來眼睛,一隻閃閃發光的鑽戒被套在手指上,她的淚水從眼眶中湧出。國峰正用期待的眼光看著自己,她忍住淚水,試圖微笑著向他使勁地點頭,臉邊卻又有淚水淌下,淹沒一切。 35.週五,下午一點 陳明楷臉色鐵青地看著銷售業績報表,業績離目標的差距越來越大,照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季度不但沒有機會完成任務,很可能成為自己上任以來最慘淡的一個季度。如果這樣,下個季度還能坐在中國區總經理的位置上嗎?華南和西區沒有達到預期,依然保持前兩名;華東地區連續三周沒有收入,銷售額原地踏步;北京地區卻取得了很好的進展。此消彼長,北京將華東地區擠進黑框,周銳逃脫被修理的命運。 華南和西區的銷售總監介紹完畢,陳明楷身體緩慢轉向魏巖:「華東出了什麼問題?」 魏巖手裡拿著一份報表,他在上海談了話:「主要原因在客戶那邊,比如,上海電信有個項目,客戶宣佈我們中標了,現在討論合同的細節。有的簽了合同沒有付款,業績還沒有記入。」 「都是客戶的原因?我們內部沒有問題嗎?怎麼這麼巧,所有訂單突然間出了問題,我不相信只是客戶的原因。」陳明楷打斷了魏巖,轉問周銳,「你對熟悉華東,你覺得?」 「外部原因肯定有,內部也一定有問題。」周銳知道真實的情況,這對自己的處境有所幫助,陳明楷已經無暇打壓自己。這種做法不能解決問題,只能暫時轉移矛盾,也許還會激化矛盾,弊大於利。 「什麼原因?」陳明楷追問,他已經嗅出了異常。 「不知道。」周銳不想出賣上海的兄弟們。 「應該怎麼辦?」陳明楷的目光透過鏡框閱讀著周銳的表情,試圖探索他心中的波動。 既要保護上海團隊,也要把訂單迅速簽進來,周銳放下患得患失:「應該激勵他們,我建議。只要能夠在十一月內完成一定金額的銷售人員,每人可以得到五千元的獎金。」 「好主意,就這麼辦。」陳明楷點頭,示意魏巖可以坐下,繼續問周銳,「崔龍的訂單簽下來了嗎?」 「客戶已經宣佈捷科中標。」 陳明楷點頭,打算給崔龍一個獎勵:「下週一開會,我親自發獎金給他。我要讓大家明白,只要取得業績,公司管理層是不會忘記的。」 他站起來結束會議,把魏巖留在辦公室,等大家離開問道:「上海有沒有哪裡不正常?」 魏巖並非傻瓜,看出不少問題,只是不想在會議中說出來「楊露有些吞吞吐吐。」 周銳去一次上海,華東業績就往下掉,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陳明楷作了決定:「我去上海看看。」 魏巖沉吟:「是不是稍微等等?我就去公佈激勵政策,看看反應。」 陳明楷近期行程已滿,他也想看看激勵政策的效果:「你給楊露一些壓力,她剛升職,這是周銳最薄弱的一環。」 魏巖不由得佩服,應該給她足夠的壓力,讓她每天都睡不著覺,讓這最薄弱的一環斷裂:「為什麼給崔龍獎金?他不是應該離開嗎?」 陳明楷始終在做一件事情,找到正確的人放在正確位置上:「崔龍可用,我們需要。」 魏巖還是不解,為什麼以前沒有用他?決定業績的只有能力和態度兩個因素,能力很重要,更重要的態度,陳明楷最重視的態度是忠誠,只要付出足夠的利益就可換回忠誠:「希望崔龍認清局面,可以站到我們這邊。」 36.週五,下午兩點五十分 由於崔龍簽下來這個訂單,他早早地完成了任務,他手裡還有機會,將大幅超額完成任務。 謝伊暗自猶豫,她的業績一直很穩定,雖然沒有達到任務,卻永遠不會下滑到業績最差的範圍。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完成任務。這幾個星期,周銳陪她見了幾個重要客戶,拜見客戶前周銳認真準備的態度讓謝伊佩服;結束拜訪之後,他們都在咖啡廳裡討論得失,謝伊收穫匪淺。他是一個不錯的老闆,但是他能堅持多久?謝伊藏起來不少訂單留給下個季度,自保就可以,何必要不留餘地? 在研討會上,錢世偉認識了全部客戶,他們會後都對活動安排和內容讚不絕口。更重要的是,他發現了不少線索,追蹤下去就應該有不錯的結果,尤其那所大學的訂單進展不錯。新員工通常在第一個季度只能完成百分之二十,錢世偉發誓要超過整個數字,給自己在新公司的發展開個好頭。 肖芸將經信銀行交給方威負責,如果能夠簽下來,每人各得一半業績。她把精力轉移到其他客戶上,憑著老客戶,肖芸有把握完成任務。她本來不需要這麼努力,只是她喜歡上現在的氛圍,不想看到這個團隊維持一個季度就被拆散。 方威全部精力都撲在經信銀行上,沒有其他客戶,也沒有其他的機會。他喜歡破釜沉舟的感覺,沒有牽絆,放手一搏。以後有機會再去做小訂單,現在他必須全力以赴。 鍋裡的是全國最優質的客戶,盆裡的銷售線索有了,怎麼吃掉碗裡的訂單?商機就像漏斗中的水,贏下來的將是訂單,其間可能停滯也可能流失。以前,周銳的漏斗中沒有足夠的水,是研討會將涓涓細流的銷售機會匯入漏斗,展現出勃勃生機,足夠他完成任務。然而,銷售機會是不會自動變成訂單的,周銳要確保他們不停滯、不流失,這就必須要有明確的銷售計劃。他仔細傾聽,幫他們出謀劃策,他願意花時間帶隊伍,這支團隊開始走上正軌,假以時日,就能作出成績。每個人手裡都有銷售機會要分析討論,當會議結束時,秋日的金黃色夕陽從寫字樓的窗戶斜斜地灑了進來。 周銳站起來:「有一個好消息。」 肖芸笑呵呵地問:「什麼好消息?」 周銳看著崔龍:「崔龍在全國率先完成銷售任務,他將拿到快速啟動獎金:五千元!」 崔龍吃了一驚,沒想到這麼快就得到獎金:「沒說的,今晚我請客。」 肖芸喜歡卡拉OK,跳起來提議:「咱們乾脆去錢櫃卡拉OK吧,那兒有自助餐。」 提議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大家興致勃勃,周銳不會唱歌,也被氣氛感染,讓肖芸去訂包間,又問錢世偉:「找到處長的燃眉之急了嗎?」 「大學買電腦配給全體老師,雙方各出一半錢,老師希望價格越低越好。」錢世偉很擔心,「我們的價格肯定拼不過宏貫。」 周銳點頭:「要改變遊戲規則,讓宏貫進入我們佈置的戰場。」 謝伊很好奇:「怎麼改變遊戲規則?」 周銳想到方威:「方威認識一個空中小姐,人家的男朋友不是一般人,開寶馬住別墅,他怎樣才能把她從寶馬揪到自己自行車上呢?」 崔龍興沖沖出主意:「買輛勞斯萊斯,把寶馬壓下去了。」 周銳笑了起來:「你出錢?方威是個窮小子,買不起!」 錢世偉想了半天,洩氣地說:「那乾脆放棄吧。」 肖芸不想放棄,又想不出辦法,周銳藉機講起摧龍八式:「今天講競爭策略,范冰冰難追,不是我們不能滿足她的需求,而是競爭對手太多,所以競爭是銷售中最有意思的部分。我講個故事吧,一位大學老師去電視台辦事,在電梯裡遇到一位女主播,她可漂亮了。他出電梯見到同學,立即打聽,他同學聽了描述,知道這位主播是電視台裡有名的娛樂節目主持人。」 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周銳把咖啡杯遞給崔龍:「倒杯咖啡。」 崔龍跳起來,跑出去倒了滿滿一杯咖啡,小跑回來,周銳接過咖啡慢吞吞喝一口:「他同學當場一盆冷水澆過來了,你就別癡心妄想了,追人家的都排成隊了,奔馳寶馬都在電視台門口排滿了。你也有車,自行車;你也有房,還是集體宿舍,兩室一廳住三個老師,你去得最晚住在廳裡,外號廳長。你現實點,找個普通人了此殘生吧。」 「這老師條件是差。」謝伊沉浸到故事裡面。 周銳繼續講故事:「老師垂頭喪氣地回到宿舍,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想不能放棄。他教經濟學,懂得競爭分析,爬起來拿出白紙,將自己的優勢列在左邊,把劣勢列在右邊。」 崔龍想都不想:「老師劣勢太明顯了,沒錢沒權勢,沒這兩樣就什麼都不是。」 周銳反問:「老師有沒有優勢呢?」 謝伊邊想邊說:「他有知識,還有人好。」 崔龍搖頭不承認:「知識有什麼用啊?」 周銳不理爭論繼續說:「老師列出了年輕、有知識、人好、有寒暑假……不少優勢之後恢復了信心。」 肖芸呵呵笑著:「這老師還真會給自己找優點。」 周銳繼續講故事:「他沒有放棄,通過同學開始與主持人交往。有一天,他和主持人在一家咖啡廳聊天,老師突然問道,你條件那麼好,應該挑選什麼樣的老公呢?主持人已經挑花眼了,反問老師:你是大學老師很有學識,你覺得呢?這位老師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主持人滿臉失望。老師說,現在社會這麼亂,有幾類人一定要小心。」 錢世偉突然領悟:「我明白了,在介紹自己之前,先砍對手幾刀。」 周銳讚許,錢世偉學習速度很快,有潛力:「老實說,首先要小心大款,追求主持人的大都有錢。老師沒有講大道理,舉了個例子,某衛視有個著名主持人,遇到一個鑽石王老五。」 說到這裡,大家已經猜到是誰,謝伊捂著嘴笑起來:「我知道了,是賣鑽石的,他們已經離婚了。」 周銳替那位老師誇大著大款的壞處:「現在很多大款的錢來路不正,又花心,還有很多偽大款,其實一屁股債,一定要小心。主持人問,還有什麼人要小心?有權有勢的貪官,比如有個有名的主持人,遇到一位高官,人家送房送車,主持人芳心暗動,就混在一起了。他能不是貪官污吏嗎?果然東窗事發,這位主持人也被搞得很慘,知道吧?」 崔龍和錢世偉不懂八卦,肖芸從網上找到照片和新聞,他們看得欷歔不已:「可惜了,這麼漂亮,找了這麼個糟老頭子,鮮花插在牛糞上。」 「主持人發現,追求自己的大都是大款和貪官,晚上回家也翻來覆去睡不著,把追求者名單列出來,將大款和貪官的名字鉤掉後,名單上就剩一個人了。」 周銳這個故事有很大啟發性,背後深藏著競爭的道理,崔龍卻沒多想,開心大笑:「就剩這老師了。」 「主持人嫁給了老師,這是從《知音》雜誌上看來的,這個故事說明什麼?」 謝伊往往只顧著介紹產品的好處而忽略了屏蔽對手,聽完後十分受啟發:「任何人都有優點和缺點,讓客戶接受我們的產品和方案,無外乎兩種方法,要麼介紹自己的好處,要麼屏蔽掉對手。」 這就是周銳要講的主題,他打著比喻:「這就像打仗,要將競爭對手引到對我們有利的戰場,我們挖好碉堡佈置好戰線,佔據有利地形。銷售是競爭的世界,無論你做得多好,對手只要比你好一點,你就會慘敗。可是,我們往往注重介紹優勢,忽略砍對手三刀。世偉,你仔細分析客戶需求,找到我們的優勢和劣勢,再來見我。」 錢世偉還有難題,猶豫很久還是提出來:「不過,處長提出要我們意思意思。」 周銳皺起眉頭,他一聽就明白,處長在要回扣:「不行,什麼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事想都別想。」 錢世偉被嚴詞拒絕,可是宏貫的政策靈活,唐勇肯定能給:「我們不給,這個訂單就懸了。」 「寧可輸,也不給,明白嗎?」周銳從來沒有這麼生氣,打斷錢世偉。 方威知道這是周銳底線,勸錢世偉:「羊毛出在羊身上,宏貫給回扣,價格必然會提高,你抓緊時間做工作,也犯不著得罪他,不信他就能一手遮天。」 肖芸識趣地岔開,她在周銳的指導下作過競爭分析,高興地說:「我們與惠康的方案進行了對比,找出十五個優勢和九個劣勢。我和方威這幾天沒有閒著,通過支持者鞏固優勢,把優勢帶來的好處揉碎掰細,都講透了。對於劣勢,我們想出了應對方案。在評標的時候,支持者都會跳出來,對於反對者,我們也有化解方法。等著看好戲吧,評標的時候肯定一邊倒。」 崔龍覺得有些不妥,這個項目進展得也太順利了:「惠康不是笨蛋,沒有這麼簡單。」 周銳點頭,他也有種不好的預感,惠康越安靜越說明他們越有把握:「人家早就把工作做透了,等著我們進戰場呢。」 肖芸指著方威:「趙穎的男友是官二代兼富二代,沒有大款的那些缺點,怎麼辦?」 「任何人都有弱點,你必須找到對手致命的劣勢,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周銳看著方威回答。 周銳的汽車從地下停車場衝出來,他作出決定:「讓上海的兄弟們盡快下訂單,別壓著了。」 方威得意洋洋:「為什麼?現在的效果不是很好嗎?」 效果的確明顯,周銳的業績超過魏巖,只要上海訂單不下,魏巖就得墊底,周銳的日子就很好過。周銳卻非常擔心楊露:「楊露剛負責華東地區,連續三周不下訂單,壓力肯定都集中到她那裡了。陳總同意設獎金,前兩個月能夠完成一定銷售收入的都可以得到五千元的獎金,正好有個台階下。」 方威還是不同意,如果這樣,壓力又轉回周銳這裡:「上海的兄弟們不會為了五千元就不顧你了,你把他們招進來,手把手地培養,五千元算什麼?」 周銳向來是四平八穩,不願意冒險:「這是兩回事,大家不僅是同事,也是好朋友,我希望你們好好幹,有好的發展。千萬別拉幫結派搞內鬥,浪費時間、資源和精力,沒必要。還有,你把鬍子刮刮,失戀了也不至於這麼狼狽吧。」 「好吧,我跟他們說。」方威同意。他們拿到五千塊,不吃虧,只是不能把訂單都下了,容易被陳明楷看出問題。 談完華東的訂單,兩人陷入沉默,經信銀行就要開始招標了,競爭一觸即發,惠康那邊卻安靜得可怕,方威惴惴不安:「惠康安靜得十分詭異,你覺得呢?」 周銳點頭,惠康肯定不會放棄這個訂單,以駱伽的高手風範,她也不可能疏忽:「有一種可能,惠康其實做了很多事情,我們卻不知道,這樣就太危險了。」 方威搖頭,他在經信銀行內部遍佈內線:「這不可能,如果他們出手,我肯定知道。」 周銳又想到另一種可能:「我最怕另外一種情況,惠康真的是什麼都沒做。人家早就作好了準備,該做的事情都做了,該安排的也安排好了,什麼都不需要做了,等著我們不知天高地厚地衝進去,前面等著我們的不是地雷陣,就是刀山火海。」 方威看著遠方的黑夜:「猜也沒用,現在是戰前的安靜,猜不透也看不清,跟高手過招的感覺真好。」 37.週五,晚上八點十分 啤酒被服務員一打一打地送進卡拉OK包間,崔龍為每個人倒滿,自己舉起一整瓶:「今天我很開心,兩個月就完成任務,我不是孬種。我以前總墊底,外表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心裡鬱悶。從今天起,我不用夾著尾巴做人了,聲音也可以響亮一些。大家乾一杯,你們隨意,我全干。」 崔龍舉起酒瓶抬頭大口灌進去,抹抹嘴角的泡沫:「周銳,你收留我,激勵我,幫我恢復鬥志,在公司裡我就服三個人,第一個就是你,來,咱倆再乾一杯。」 周銳把酒杯換成酒瓶,一口氣喝完。肖芸對這個話題極感興趣:「你服的三個人還有誰啊?」 崔龍打了一個酒嗝將腹中酒氣發散出來:「另外就是林佳玲,她沒做過銷售,上台就有魔力,客戶的魂啊竅啊,都被抓過去了。我這個訂單,請她講的方案,贏下來有她一半功勞。」 研討會是她林佳玲一手操辦的,十分成功:「另外一個是誰?」 崔龍擺手說,還有兩個,謝伊奇怪:「你不是佩服三個嗎?周銳加林佳玲有兩個了,還缺一個。」 崔龍呵呵笑著,伸出兩根指頭:「陳明楷半個,方威半個。這兩個人我都只佩服一半,合起來是一個。我不喜歡陳明楷,但是他用人有一套,他將周銳調到北京,負責大客戶,只要成功打開市場,就滿盤皆活。」 周銳漸漸也明白了陳明楷的用意:「我本想用侵擾策略,這很穩妥,但業績在短時間內做不起來,從全局來看也許並非最佳方案。他不讓我兼管華東,逼著我攻入惠康最核心的堡壘,也並非錯誤。」 崔龍搶過話頭:「他高高在上,不能和我們志同道合,我只服他一半。」 「為什麼還有一半方威?」錢世偉也很好奇。 方威剛來北京時,崔龍並不服他,現在卻不得不服:「他追趙穎使我對他的印象變了。」 自從趙穎和方威分手,他就不太說話,聽到這裡心中一痛,咧著嘴說:「別忽悠,我這邊失戀,你那邊說笑話。」 崔龍覺得方威雖敗猶榮,況且他還沒敗:「我佩服你的膽略,你做了別人根本不敢做的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追趙穎,人家有了大款男朋友,你知難而進橫刀奪愛,這股勇氣讓人佩服;另外,經信銀行是大家都不敢碰的訂單,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他客戶一概不要,死磕這個訂單,不留退路。我現在只服你一半,如果你能贏其中一項,我百分百服你;要是你都能贏,我在家裡把你的牌位供起來。」 方威猛推崔龍:「你供我牌位幹什麼?我活得好好的。這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訂單輸贏無所謂,頂多我辭職,有什麼大不了。我要是不能把趙穎她娶回來做老婆,人生徹底失敗。」 肖芸不同意他的說法:「你不能光顧自己,周銳怎麼辦呢?」 方威想都不想:「他還用我擔心?咱們已經超過魏巖了,陳明楷拿他沒辦法。只要這個最難的季度熬過了,就更不用擔心。」 周銳喝著啤酒,他已經開始物色新人,打算盡快將他們招進來,盡快參加新員工培訓:「只要能挺過這個季度,下個季度有了生力軍,形勢就好多了。」 崔龍高興,他已經把摧龍八式做成演示文件:「我來給他們講銷售技巧。」 這正合周銳意圖:「這就對了。你們現在做銷售,這是最鍛煉人的工作,收入高,發展機會多。但是你總得有發展吧?不能總是在前面打打殺殺,你帶兩個新人,手把手教他們,這是主管的基本功。」 崔龍舉著啤酒顧不上喝:「人往高處走,咱們就越來越壯大了。」 周銳搖頭,他倒是希望少管點地域,團隊也小一些:「只要你們業績起來了,我就可以休息了。我和黃靜都喜歡旅遊,最好每年都能旅遊幾次,練練高爾夫。我回北京之後,團隊和區域都小了,其實只要業績好,我求之不得,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不高興。我的待遇又沒有降,責任少了不少,我是佔了便宜。反而害怕北京的業績起來了,把我調到西區或者華南,我就休息不成了。銷售如戰場,沒有誰能百戰百勝,像我這樣總被派到節骨眼上,早晚都有慘敗的那一天。我是知道進退的,想好好休息了,畢竟工作是為了生活。」 工作為了生活,謝伊深有同感:「憑你百萬年薪,應該好好享受生活了。」 方威從來沒有想過類似的問題,趙穎和經信銀行的訂單已經將他的大腦佔滿了。崔龍也不太聽得進去,思路轉回到趙穎:「你對趙穎真這麼認真?天涯何處無芳草。」 方威搖頭:「你個粗人,說了你也不明白。」 崔龍也不生氣,拿經信銀行訂單和追求趙穎作比較:「經信銀行和追趙穎,哪個機會大些?」 大家安靜下來,等著方威的回答,他灌了一口啤酒:「經信銀行前途莫測,我就像一頭困獸,明知前面是明晃晃的屠刀,也要硬著頭皮向前衝,衝出一條血路。趙穎那邊,唉!她收了訂婚戒指了。」 事情居然絕望到這種地步,大家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周銳給他出主意:「你找到對手的缺陷了嗎?」 方威悶頭喝酒,麻醉痛苦:「劉國峰在北京移動通信公司工作,清華畢業。他出身豪門,無論人品和才華都挑不出任何缺陷,他們馬上去加拿大留學了,我沒有時間了。」 每個人都有缺陷,周銳按住方威酒杯:「即使沒有缺陷,你也可以創造出來。」 38.週五,深夜十二點二十分 方威寧可在卡拉OK的包間被灌醉,也不願意獨自回到房間。大腦稍有空閒,就會閃出趙穎的樣子,伴隨而來的是發自內心的痛。這算不算失戀呢?感覺更像是單相思,方威雖然表示永不放棄,但是她那麼明確那麼堅決,不給一點機會,他無計可施,無能為力。方威選擇逃避,大家剛才唱歌的時候都搶麥克風,唯獨方威取了自助餐,在角落裡痛快地吃著。別人用餐的時候,方威奪過麥克風,從此霸佔,將滿心的苦悶用歌聲發洩出來。大家忍受不了鬼哭狼嚎,才將麥克風搶下來,方威和崔龍就打開啤酒,一瓶接一瓶地灌著自己。其他人陸續回家,崔龍和方威留到最後,崔龍是因為高興,方威是因為痛苦,可對酒精的渴望卻是一樣的。他們互相攙扶著走到街道上,天空中繁星點點,秋風將他們吹醒。 方威回到家,打開筆記本電腦後去衛生間沖澡。舒服的熱水從上向下傾瀉,方威全身的毛孔都在蒸汽中舒展開來,全身放鬆。在這一剎那間,方威看清眼前的機會:找到競爭對手的致命缺陷,發動致命一擊。 只要有希望,就決不放棄! 他披著浴巾出來,MSN的對話框跳出來,上面有一行字:去了嗎? 方威想起高爾夫球場,自從週四見到趙穎之後,他心神不寧地將這件事忘得乾乾淨淨,強詞奪理地在鍵盤上敲著:為什麼去?你誰呀? 明天和後天一定要去。這句話之後,對話框從屏幕上消失。方威自言自語:「他是誰?什麼目的?」 第七周 對陣 39.週日,上午十點十五分 昨天方威忍著酒後的頭痛爬起來,早早地來到錦湖高爾夫球場,一直待到夕陽西沉也沒有發現劉豐的影子,他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一場惡作劇。今天早上他猶豫一下,最終還是被好奇心驅動,搭出租車沿著機場高速向順義的錦湖高爾夫球場而去。出租車進入機場輔路,向前就是趙穎所住的賓館。想起趙穎,方威心頭一緊,控制心思不要往那個方向滑去。他抬頭向窗外看去,兩邊的楊樹已經不那麼鬱鬱蔥蔥,樹葉從空中飄落,金黃色佈滿小路。 出租車向左一拐行進到綠蔭小路,左繞右拐,視野忽然開闊,球場大門出現在眼前。方威下車走進大門,感覺又回到了一個月前的北京,大片綠地覆蓋在緩坡上,花草和植物被精心地栽種。他走進停車場,一輛一輛看過去,腳步停留在一輛黑色的奧迪前。劉豐的坐駕是一輛黑色奧迪,平常有司機接送,到了週末則自己開車回家。方威看一眼車牌號碼,就是劉豐的那輛。方威湧出抓獲獵物般的興奮,又被好奇心佔據。奧迪旁有一輛深紅寶馬越野車,向車裡望去,座位上蓋著粉紅坐墊,一隻可愛的玩具狗被固定在前擋風玻璃上。誰會和劉豐在一起?遠處果嶺上零落地站著幾個人。 方威戴上棒球帽和墨鏡向練習場走去,場內右側有沙發和吧檯,左邊是各種各樣的高爾夫球具。他穿過大堂,進入練習場。服務生立即走上來,方威擺手,指指旁邊的座椅,再指了指手腕,示意時間有限暫時不打。場中有二十多個練習位置,鋪著綠色的地毯,擺放著整齊的潔白的小球,有人揮桿練習。方威點了飲料,仔細地分辨練習場上的每個人,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方威的眼簾。劉豐穿著黑色的運動褲和白色的長袖T恤,兩腳平分,雙手緊握球桿,揮動小臂,測試著擊球位置,突然身體向右傾斜,帶動手臂上揚,迅速地畫出一個圓弧,白色小球跳躍著向場地飛去。 「好,200碼。」一個女聲吸引了方威的注意力,身著白色球衣、戴著球帽的漂亮女子放下球桿,走到劉豐身邊,握住他手腕,指導他正確的握桿姿勢,然後自己揮動球桿,示範正確的腰部動作。方威急匆匆走出門,落荒而逃,那是駱伽。 40.週一,下午三點五十五分 建議書一改再改,逐字校對,共印出十六本,八本被封入包裝箱。 方威抱著包裝箱衝進經信銀行大門,交給招標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時鐘指向三點五十五分,距離截止時間只有五分鐘。工作人員拆開包裝,把每本建議書封起來,蓋上公章。 周銳和林佳玲等在作戰室,方威氣喘吁吁說道:「招投標從明天開始,每個廠家有半天時間介紹方案,我們的時間在週三上午九點。」 時間不錯,方案介紹越早越好,比較容易灌輸。周銳點頭:「我和佳玲分了工,我介紹方案,她介紹實施計劃和服務體系。」 肖芸覺得這像打擂台:「客戶是擂主,每個廠家輪流過招,只有一個廠家最後勝出。」 方威搖頭:「更像比武招親,客戶只選一個入洞房,要是趙穎比武招親就好了,太不公平了,我還沒正式上陣呢就沒戲了。」 方威在這個時候還扯到趙穎,周銳並不怪他,他能迅速地回到項目上,已經不錯了,讓他斷然忘掉趙穎是不現實的。周銳接著說:「這次比武非常重要,以前大家暗中準備,現在終於亮劍了。客戶將會得到第一手的直接印象,這個印象會一直影響整個決策過程,這是惠康的勢力範圍,必須在比武招親中取得明顯優勢才有機會取勝。」 答標的事情安排完畢,方威終於拋出一個消息:「猜猜,我昨天在高爾夫球場遇到誰了?」 「你開始打高爾夫了?」周銳好奇地問。 方威沒有理會他的問題:「我昨天去錦湖高爾夫球場遇到了劉豐。」 大家吃驚地看著方威,肖芸難以置信:「你請劉行長打高爾夫?」 如果方威做到這一點,訂單就唾手可得了,大家都靜悄悄地等待回答。方威直勾勾地看著窗口,大風將枯黃的樹葉掃落:「不是我,駱伽正在教劉行長打球。」 「什麼?」所有人都從椅子上跳起來,在招投標前的節骨眼上,劉豐與駱伽打球! 這個消息極其不利,林佳玲看著周銳,等他的對策。這段時間,兩人惺惺相惜,每次遇到問題,他總都能找到解決方案。周銳鎖著眉頭,想了很久:「毛澤東得知林彪出逃,說了一句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我們管不了劉行長,隨他去吧。我們就像脫了弦的箭,一去不能回頭了。不計輸贏,硬著頭皮向前衝。經信銀行不是劉豐個人的,我們打贏了民心,他也不能獨斷專行。」 41.週三,上午十點整 項目小組全體成員坐在會議室,氣氛嚴肅,崔國瑞禮貌地向林佳玲點頭,沒有微笑也沒有握手。採購進入到關鍵時刻,在這之前,項目就像隱藏在海面下的冰山,沒人注意。一旦招標,項目就從海面露出崢嶸,吸引了所有公司的注意力。這將是今年銀行系統最大的一次採購,所有人都千方百計地試圖分一杯羹。大多數廠家錯過了前面的階段,就像陪綁的犯人,完全沒有機會,但是他們肯定不會輸得最慘,因為他們不用投入全部的兵力和資源。最有希望的公司反而可能是最慘的,他們投入重兵正面搏殺,贏者全贏,輸者全輸。 周銳對經信銀行進行了深入研究,技術上他不如林佳玲,但在瞭解客戶方面,他自認為更勝一籌。他有心與林佳玲比試一下,誰更能征服客戶。林佳玲坐在椅子上,也好奇地看著周銳,兩人目光一碰,一起微笑,他們既並肩作戰,又相互較量著。時間已到,周銳走到會議室前,目光向聽眾掃過,塗主任正在與財務部總監常儀熱烈地討論,看到周銳默默地站在這裡,停止說話,捅捅常儀,安靜迅速在會議室裡擴散。周銳經常用這種方法對付嘈雜的環境,屢試不爽。他站在那裡便有了氣場,注意力被吸引過來。 他緩緩開口:「我們公司在嘉裡中心,最近搬進一家金融機構,摩根士丹利獲准在中國開辦人民幣存款業務,他們將專注於高端客戶。我們國內的銀行系統能否抵擋住這些既有資金又有先進管理經驗的跨國金融巨鱷的衝擊?」 周銳這段話打動了聽眾,像拋出鉤子把他們的注意力凌空抓緊,林佳玲點頭,他很會開場。 「告訴大家一個秘密,摩根士丹利的客戶關係管理系統是捷科提供的,所以大家不用擔心。」周銳等到一陣哄笑過後繼續說,「感謝大家,讓我來介紹捷科公司的客戶關係管理解決方案,我將重點介紹經信銀行面臨的挑戰以及解決方案。之後,我們的市場總監林佳玲女士介紹實施計劃和服務體系。」 周銳繼續抓緊吸引客戶的鉤子:「經信銀行面臨的首要挑戰是沒有按照二八原則區分客戶,對任何客戶都採用同樣的模式。那些業務貢獻大的核心客戶,也要像普通的個人客戶一樣,在營業廳辦理業務。國外競爭的對手則招聘經驗豐富的客戶經理,提供一對一的貴賓服務,再加上先進的服務體系,我們的核心客戶很有可能流失到他們手中。」 周銳頓了一下,聽眾反應良好:「其次,我們對新老客戶一視同仁,一樣的營銷和服務體系,考核體系也一模一樣。新客戶的擴張應該注重吸納業務收入,老客戶應該注重經營利潤。我們的競爭對手利用優惠吸引新客戶,從老客戶身上精耕細作產生利潤,我們的營銷模式處於被動防守。」 周銳成功地激發了客戶內心深處的急迫危機,語氣一轉,將話題引入捷科的解決方案:「應該怎麼解決上述問題?我來介紹捷科的客戶關係管理解決方案。」 周銳的講法有很大風險,他卻想冒險嘗試。林佳玲聚精會神地聽著,似乎有股魔力從他身上發出,控制了每個聽眾。他簡潔地介紹著方案,走到他們之中,緩慢而堅定地總結:「剛才,我們完整地探討了解決方案,在這個方案中,我們可以為重要客戶提供最佳的金融服務,也可以根據客戶份額,在老客戶方面積極防禦,在新客戶方面主動進攻,改變以往消極防守的局面。採用這套方案,我們不但可以抵禦國外銀行的瘋狂進攻,而且能夠憑借和依托越來越強大的中國企業,跨出國門決勝境外,大家有信心嗎?」 「有信心。」幾位年輕客戶大聲喊出,隨即意識到這是招標現場,叫好有失風度和公允。 周銳斷然結束:「好,我的時間就到這裡,下面由林佳玲小姐介紹實施計劃和服務體系,謝謝大家。」 周銳在掌聲中深鞠一躬,掌聲響成一片。林佳玲與周銳擦肩而過,他能夠在正式的招標中激勵客戶叫起好來,就說明客戶對方案的認可。林佳玲心中激起比試的慾望:我不一定就輸給你。方威看著淺笑著站在周銳剛才位置上的林佳玲,側臉對周銳輕聲說:「她真厲害,不用說話,僅憑笑容就能將客戶搞定。」 林佳玲作出歡迎的姿勢:「在開始之前,我想講一個在台灣捷科工作時親身經歷的故事。三四年前,我的同事接到銀行客戶請求服務的電話,因為我們提供兩個小時內的上門服務,工程師匆匆駕車直奔客戶那裡。道路很擁擠,他排隊等待紅綠燈。綠燈一亮,他加速向前衝去,卻將從人行橫道上的一位老人家撞倒在地。工程師跳下車檢查老人的傷勢,好在汽車剛啟動速度不快,老人家只是臂部被擦傷。他猶豫起來,先送老人去醫院呢,還是先去客戶那邊?」 「當然先去醫院。」經信銀行市場部總經理肖曉陽喊起來,他作為使用部門參與採購。 「老人傷勢不嚴重,可是銀行的信息系統中每秒鐘都有數以億計的資金流動,一旦出現問題,後果十分嚴重。」林佳玲向肖曉陽解釋。他知道銀行數據的重要性,點頭認可。 「我們的工程師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名片放入老人口袋,攙扶他進出租車,然後毅然去銀行處理故障,幸虧他及時趕到才沒有造成嚴重的損失。他處理完銀行的系統故障後回到事故現場,交通警察正在拍照,他正好自投羅網。」林佳玲頓一下,發現客戶被她的故事所吸引,這正是切入正題的好時機,「為什麼捷科的工程師出了交通事故,寧可承擔肇事逃逸的危險,也要先去為客戶提供服務嗎?」 塗主任好奇地詢問:「是不是和績效考核掛鉤啊?」 「當然有關,每個工程師的表現都被納入績效考核體系。」林佳玲向來都是認可和肯定,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她繼續補充,「這也與我們的服務和支持體系有關,現在我來介紹我們的服務和支持體系。」 「等等,那個工程師後來怎麼樣了?」常儀打斷林佳玲。 「警察在老人身上找到了他的名片,沒有按照逃逸處理,僅僅對他處以罰款。」 「吹牛吧,你們的服務真有這麼好?」塗主任笑哈哈地說,迫不及待地開始瞭解捷科的服務體系。 中午時分,會議結束,方威帶領大家進入附近的咖啡廳,圍在一起坐下。 肖芸難掩臉上的喜悅:「完美表現!沒有人走神兒,都聽得特別認真,塗主任一直在點頭。」 「方威,你注意肖曉陽沒有,他心不在焉,聽不進去,很可能已經被惠康洗腦。」周銳一直在觀察每個人的表現,肖曉陽至少看了五次手機,走了六次神兒。 肖芸突然提出一個大家都很感興趣的問題:「誰表現好,佳玲還是周銳?」 方威負責情報和客戶關係,林佳玲設計、製作方案,周銳出謀劃策,組成了絕佳的鐵三角。方威如魚得水,誇獎林佳玲:「只要佳玲在前面輕輕一笑,客戶大腦肯定空白,全都暈了。他們可能忘掉內容,但她的笑容和故事一定牢牢地刻在他們的腦海裡。坦白說,你剛到我們這裡的時候,我還不服你呢。」 林佳玲依賴的是演講的技巧,而周銳靠的是對客戶的深入瞭解:「周銳對客戶需求研究透了,掌握了客戶的燃眉之急。他講完經信面臨的挑戰,崔行長的眉毛皺起來了,這都是他的痛點。整個過程,他一直身體挺得筆直地傾聽,當周銳說解決方案的時候,他拳頭揮了一下,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他一定在心裡喊出來了。所以啊,還是周銳好些。」 周銳冒了極大風險,直指客戶痛點,效果看來還不錯,現在他的心思已經轉移到了其他方面,林佳玲說完便立即問方威:「你下一步怎麼辦?」 「項目小組要連續五天聽每個廠家的介紹直到週六,週日休息一天,下週一開始內部議標,在這期間禁止廠家與客戶接觸。」方威回答,「招標期間,我們只有等待了。」 周銳回想起一個異常情況:「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客戶坐在最後,也不換名片,非常神秘,他是誰?」 方威收集資料很到位:「他是銀監會的呂傳國,我只見過他一面。」 周銳不解地皺起眉頭:「項目不是完全由經信銀行負責嗎?為什麼銀監會介入招投標?」 方威也不知道:「我從其他途徑問問,項目小組全都封閉在酒店裡,不允許和廠家私下接觸。」 42.週五,下午一點 陳明楷看著銷售業績的數字,心中陰晴不定,華南區和西區依然領先,華東區經歷急劇下滑後觸底反彈,北京區保持了強勁的增長,超越華東區,逼近西區,魏巖看著黑框裡自己的名字一言不發。由於華東地區的新訂單以及北京的銷售增長,中國區拉近了與目標的距離。陳明楷非常滿意自己的用人決策,周銳大展拳腳,北京業務漸漸起來,只要華東地區的業績恢復正常,這個季度完成任務就有指望。然而,陳明楷大腦高速轉動,華東地區的數字開始回升,激勵措施有了效果,這說明什麼?這些訂單本來能夠下,只是被人壓住了。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件事刺激著陳明楷的神經。會議結束後,陳明楷叫住魏巖說:我們去趟上海,看看到底發生過什麼? 43.週五,下午兩點十分 介紹產品和方案之前,必砍對手三刀。 怎麼樣才能砍得狠砍得准呢?宏貫的優勢是便宜,缺點是產品質量。錢世偉《「文,》仔細完研究《「人,》完宏貫《「書,》的產品《「屋,》後,終於找到了他們的缺陷,這便是液晶顯示器的健康標準,而且學校裡好像有好幾位懷孕的老師,還有更多結婚了的,正準備要寶寶。錢世偉在網上找了些畸形嬰兒的照片,都是因為母親懷孕時受到電腦輻射造成的。女老師們看過之後都嚇壞了,趕緊問怎麼辦,錢世偉給出的答案是,液晶屏幕一定要通過健康標準認證,有的廠家為了降低成本,選用廉價的液晶屏幕,禍害子孫啊。女老師們向領導們反映了情況,健康標準被寫入標書,這一刀砍得又狠又準。 錢世偉焦急不安地在會議室門前徘徊。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唐勇過來,拍著他的肩膀。幾個月沒見面,唐勇更像土匪了,不僅外表像,口氣也像。兩人是老相識了,錢世偉離開宏貫公司加入捷科時,唐勇已經是赫赫有名的王牌銷售了。錢世偉像被土匪綁架了一樣,被他拉到樓道的拐彎處,唐勇掏出一支煙點著:「在捷科混得怎麼樣?你們在搞經信銀行那個項目?」 煙氣繚繞在錢世偉的鼻子尖下,唐勇在戶面前絕不敢這麼放肆。錢世偉不去計較,心不在焉地點頭,心裡想著招標的結果。這次採購直接開標,當場有結果。錢世偉積累了不少小訂單,已經說得過去,但他仍憋口氣要超過其他新人,眼前的招標至關重要。 唐勇拍了拍錢世偉,表示關心:「你們就省省心吧,那個訂單肯定是惠康的,你們就別惦記著了,眼前這個訂單你也不用惦記了。我昨天還跟處長一起腐敗呢,都跟我交底了。」 錢世偉沒給處長回扣,心裡七上八下。唐勇輕蔑地笑,錢世偉在宏貫不靈,不信到捷科就行了:「我立了軍令狀,如果我丟了這個訂單,立馬拜你為師。」 唐勇在宏貫自認為老大,除了老闆誰也不服,錢世偉在宏貫時沒少受他的奚落,沒想到換了公司還被他挑釁。唐勇還要繼續數落幾句,忽然聽見工作人員招呼廠家代表:「大家請進會議室。」 唐勇甩開錢世偉進入會議室,錢世偉忽然覺得他以前高大威猛的形象全部消失了,現在在自己面前完全是胖乎乎的土匪形象。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著客戶和專家評委,廠家代表們坐在外圈,會議室擠得滿滿當當,主持招投標的副校長正在發言,廠家代表們的脖子拉伸著,跟鴨子一樣。錢世偉正要收回來休息,副校長開始宣讀評分結果,他的脖子不得不繼續保持著很不舒服的拉伸狀態,副校長喋喋不休地介紹完打分原則後,終於宣佈技術得分,唐勇的胖眉頭凝在了一起,目光疑惑地向錢世偉這邊掃來,目光一對碰迅速閃開,他心虛了。價格分公佈的時候,錢世偉將分數相加,贏定了! 錢世偉彎腰,輕輕地挪到唐勇身邊,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你輸了,土匪能打過正規軍嗎?」 44.週五,下午四點十分 錢世偉講述了唐勇又驚訝又痛苦的表情,所有人都大笑起來,他終於揚眉吐氣:「今天真爽,那土匪的表情就像快被鎮壓了,他立了軍令狀,這回他一定死得很難看。」 周銳心情愉快,崔龍第一個完成了任務,錢世偉也肯定要打破新人的銷售紀錄。錢世偉沒說完,舉起手繼續說:「今天我請客,佳玲不在,我得先感謝她,她做方案,參加交流,軍功章有她一半。我還得感謝周銳,摧龍八式真厲害,一招一式打下來,輕輕鬆鬆就幹掉了土匪。」 「摧龍八式只是基本功,打土匪可以,遇到真正的高手就不行了。」周銳肚裡還有不少好東西,「摧龍八式是方法論,銷售技巧也很重要,還有內功心法。」 周銳提起過內功心法,錢世偉不太相信,以為他在開玩笑:「真的假的?內功不是武俠小說中的東西嗎?現實中也有?」 周銳並非虛言,雷勵行傾囊傳授,才讓他這個工程師在商場如魚得水:「托爾斯泰說過,我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幸福的家庭卻是相似的。人也一樣,失敗各有原因,成功卻在很多地方是一樣的,將這些因素找出來,養成習慣,就是內功。如能練成此功,用於銷售,將能擊敗高手中的高手;如果用來帶領團隊,將戰無不勝;如果用來培養孩子,你孩子肯定震古爍今。」 崔龍喜歡武俠小說,難以相信:「岳不群得到《葵花寶典》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 周銳笑呵呵地讓他放心:「我不會讓你揮刀自宮的。」 錢世偉好奇地催促周銳快講,周銳覺得火候不到:「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練成的,過了這段時間,慢慢說。」 錢世偉還有事情,便不再糾纏:「下周談判,該怎麼談呢?能陪我一起去嗎?」 周銳打算讓錢世偉從頭到尾自己搞定這個訂單:「我還是講個故事吧,家庭主婦在菜市場買了一個橘子回家,兩個女兒都搶著要,但是只有一個,主婦應該怎麼辦?」 一刀兩半,崔龍的回答乾淨利落,其他人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一起點頭。 「主婦也是這麼做的,兩個女兒拿著分到的橘子回房間了。過了一會兒,主婦先去小女兒的房間,她吃了橘子,橘子皮扔在垃圾桶裡;主婦又來到大女兒房間,大女兒把橘子肉剝出來扔在桌上,橘子皮被泡在水杯裡做飲料。」 謝伊恍然大悟,應該將橘子皮給大女兒,將橘子肉給小女兒。周銳通過這個故事講談判技巧:「談判就是雙方妥協,交換,達成一致的過程。商務談判的核心似乎是價格,可是什麼決定價格呢?」 肖芸舉起礦泉水說:「產品決定價格了,例如這瓶水的品牌、容量和包裝,都決定價格。」 周銳也舉起一瓶水,反問肖芸:「如果產品決定價格,這杯水,五元錢你買嗎?」 肖芸搖頭,周銳追問多少錢買,她伸出一根手指,一元。周銳突然擰開瓶蓋喝一口:「五百元,買嗎?」 周銳的舉動令人匪夷所思,謝伊伸手在周銳眼前晃了一下:「你瘋了嗎?」 周銳卻仍看著肖芸問:「你確定不買?什麼情況都不買?」 肖芸看一眼謝伊,認真地搖頭:「肯定不買。」 周銳突然加上前提:「如果你在沙漠裡,三天三夜沒有喝一口水,五百元你買嗎?」 崔龍大聲說當然買,周銳啟示肖芸:「什麼決定價格,是產品嗎?」 謝伊的思路跳出了礦泉水的遊戲:「需求!」周銳痛飲一口咖啡說:「客戶的需求決定價格,這就是橘子皮和橘子肉的關係。圍繞客戶的需求反覆妥協和交換,你就可以得到滿意的價格。」 45.週五,晚上七點三十分 方威晚飯後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等待泡泡龍,對方好幾天沒有出現了。自從在高爾夫球場見到劉豐和駱伽,方威看見眼前懸著利劍,隨時都可能迎頭斬下,他再也不敢樂觀。 泡泡龍的頭像變成彩色,他上線了,方威立即鍵入:你好。 泡泡龍:聽說你們在招標時表現不錯。 方威:還行吧,猜猜在錦湖高爾夫球場遇到誰了? 泡泡龍:除了劉豐還有一個女的,那個女的是誰,你知道嗎?泡泡龍居然洞悉一切,這震住了方威,他不敢耍滑頭,老老實實回答:惠康公司的北方區銷售總監駱伽。泡泡龍的圖標瞬間消失,留下方威呆呆地看著屏幕。 第八周 內亂 46.週日,深夜十一點三十分 趙穎接受了訂婚戒指,一切驟然加速,領證和婚禮都排上日程。國峰沉浸在興奮中,掰著手指頭倒推著日期。他們明年一月份出國,婚禮只能在年內舉行,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劉國峰父母更著急更興奮,這可是他們寶貝兒子的終身大事。趙穎進入一個不可逆轉的洪流,她不得不加緊處理各方面的事情,辭職、告別朋友。離職日期定在週末,然後趙穎就要回重慶,把自己爸媽接來北京。 趙穎的告別活動漸進高潮,今天是同事聚會,參加的都是最好的朋友。四個美女出現在錢櫃大堂,讓人眼前一亮。趙穎明天要飛自己的最後一次航班,告別幾年的空乘生活,各種滋味都摻雜在一起。在同事中,趙穎最感激入職時帶自己飛行的師父。航空公司為了幫助新乘務員適應工作,在實習期內安排資歷較深的乘務員指導她們的工作,趙穎的師父比她大不了幾歲,在飛行間隙就帶著她逛北京的秀水街和上海的淮海路,在廣州的茶餐廳吃飯。趙穎幾個月前也當上了師父,徒弟比她入職時還年輕,很聽話。除了師父和徒弟,重慶老鄉何玲也來參加聚會,她們是航空學校的同班同學,同一批加入航空公司,經常飛一個機組,甚至一起在北京過夜。以後什麼時候才能聚在一起?趙穎一想到這些心裡就泛起酸楚。 她們要了紅酒,趙穎師父舉起酒杯祝福:「祝我們最可愛的穎穎,到加拿大心想事成,早日學成歸來。」 外面冰冷,屋子裡暖烘烘的,趙穎全身都是熱的:「謝謝大家,在那邊,我會想念大家的。」 她們姐妹都大口喝酒,何玲想起開會的情形:「隊長提起你了,他平常總板著臉,其實是最失落的。」 暗戀趙穎的小伙子很多,趙穎師父搖頭說:「他是表面最失落,失落的不止一個,其實,最失落的是咱們分公司的領導。」 領導有家有室,趙穎徒弟極為吃驚:「不會吧?」 趙穎師父比趙穎徒弟大不了幾歲,見識卻不在一個層次:「你想歪了,不是這方面。我們是國航西南分公司,有三件引以為豪的寶貝,你們知道嗎?」 趙穎徒弟在記憶中仔細搜索,第一個應該是安全記錄,第二個好像是飛機,她剛參加過入職培訓,記憶猶新:「還有一個,哎呀,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第三件寶貝沒有進入入職培訓課程,只是口口相傳。」趙穎師父得意地說,「四川出美女,美女在哪裡最集中?當然是我們空乘。每次總部有活動,西南分公司的重要任務就是貢獻美女,每次都誰去?」 每次這種活動,肯定都是趙穎毫無爭議地代表國航,趙穎師父對自己的徒弟很得意:「穎穎一出馬,便力壓群芳,國內的東航、南航、海航、國外的美聯航、阿聯酋航空、大韓航空,那些美女就抬不起頭了,趙穎標誌著西南航空公司美女的水平,就像飛機一樣,如果我們有波音777,檔次就更不一樣了。」 只要有重要活動,趙穎就被拉去當花瓶,剛開始代表西南分公司,後來被總部的領導看中,便開始代表國航參加世界級活動。她們誇完容貌,誇氣質,誇為人,趙穎開始求饒:「別誇我了好嗎?全身都被你們說得冰涼。師父,領導最失落還沒有講完,怎麼扯了這麼遠?」 趙穎師父將話題一轉,繼續誇著趙穎:「趙穎辭職了,西南分公司美女水平大幅度滑落,總部以後安排下來任務,沒有了趙穎,派誰去?如果被其他航空公司比下去,上面不滿意,領導當然要失落。」 趙穎師父說的時候偏偏指著何玲,何玲佯作生氣:「我有那麼慘嗎?」 趙穎師父總是和何玲鬥嘴:「你也漂亮,在西南分公司數得著,能代表咱們四川的水平。」 何玲還是不服氣:「哼,趙穎在你眼裡就是地球第一美女。哎,有加拿大照片了嗎?我們看看吧。」 趙穎全身不舒服,拿出溫哥華的照片,直到何玲抓起麥克風,才想起今天是來唱歌的。一首一首煽情的歌唱出來,趙穎心裡空蕩蕩的,感覺就要飄起來。何玲偏挑傷感的歌,趙穎的淚水嘩啦啦地冒出來,她們抱成一團,對著麥克風,用哭音唱著,眼淚都抹到了一起。 北京十一月底的氣溫接近零攝氏度,大風肆無忌憚地掃走身體的溫度。她們痛快地發洩之後,結賬走出大堂,不由自主縮成一團,向門口的出租車跑去。趙穎卻突然僵立在台階上,表情像冰塊一樣被凍住。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左側是國峰,他開車來接自己;右側是方威,臉埋在皮夾克的領子裡。他們沒有見過,分別在門口兩側等同一個人。此情此景遠遠超過了趙穎的想像,她僵立在兩人中間,不知該轉向誰。先面對誰?師父和徒弟向國峰打招呼,何玲卻向方威打招呼,趙穎心裡疑惑,她怎麼認識方威? 方威把何玲發展成內線,知道了聚會的事情,立即決定來見趙穎一面。方威來到門口,有個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小伙子在門口的另一側踱步。國峰來得更早,他本不想摻和進來,打擾幾個女孩子的世界,但外面的風越來越大,他擔心趙穎穿得過於單薄,忍不住驅車從三十公里以外的別墅區開到市區。即使到了門口,國峰仍不想進去打擾她們,便在門口默默等待。國峰也注意到了方威,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們甚至點點頭,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對方也像自己一樣在等待心上人。 趙穎迎著風衝出來,突然僵硬在門口,長髮在空中飄舞,像童話故事中變成石像的少女。兩人十分意外,揉揉眼睛,四周沒有魔法存在。他們同時走向趙穎,越走越近,突然意識到對方的存在,停住腳步僵在原地。方威曾經見過劉國峰的照片,他從黑處走出來後,方威立即辨認清楚,這就是劉國峰,劉豐的兒子,趙穎的男友。 趙穎徒弟最後離開包間,落後趙穎幾米,正衝出大門,她跑步速度太快,一頭撞在趙穎的後背上。趙穎跌跌撞撞向前幾步,明白了眼下情形,她走向國峰,拉著他的手走到方威的面前。趙穎從來沒有提過這個人,他突然出現在這裡,用意自然很清楚。國峰伸出手來,方威回應,兩人的手握在一起。 「方威,你怎麼在這裡?」趙穎不用問國峰,他一定擔心自己,這已經成了習慣。 「嗯,我來看看你。」方威支支吾吾,國峰就在旁邊,他不知該怎麼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趙穎質問。不出賣內線,是方威的一貫原則,何玲伸舌頭,做鬼臉招供了。 「我有話要和你說。」方威希望與她有單獨相處的時間。 「在這裡說吧。」趙穎依偎在國峰懷裡,感受著他的體溫。 「你和她單獨談,我在車裡等。」國峰不明白原委,卻可以猜個大概。 「國峰,你在這裡。方威,你說吧。」趙穎拉住國峰,她不想在他心中留下疑團,這很可能為未來生活中帶來潛伏的陰影。 方威想了一下,直截了當說道:「好,我以銷售產品為生,毫不留情地擊敗每個攔在面前的對手,五天殺一單,千里不留行。自從我在飛機上遇到你,人生突然變了,這些輸贏遊戲完全沒有意義,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趙穎覺得很奇怪,國峰也經常說這樣的話,他們語氣也差不多,難道自己真有魔力讓男人放棄一切?方威越說越激動,大聲宣誓:「不管你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結婚,甚至有沒有孩子,哪怕你七老八十,我都永不放棄。」 趙穎渾身發涼,貼到國峰的懷裡。國峰感覺到了她的顫抖,把她緊緊摟住,一字一句地說:「我認識趙穎三年多了,面臨過數不清的對手,不比你的競爭對手少。」國峰拉著她冰冷的手,一個堅硬的凸起刺著手指,那是訂婚戒指,她每天戴在手指上,證明著她對自己的承諾。國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來吧,我不怕,你必輸。」 47.週一,上午十點十分 按照招投標規則,只要願意購買標書並達到最基本的資信條件,經信銀行來者不拒,因此參與招投標的十個廠家魚龍混雜。少數不自量力廠家的表現活像鬧劇,然而,捷科和惠康這幾家跨國的表現,足以不辱沒他們的名聲。但是,能夠讓人感到驚喜的只有捷科一家,崔國瑞格外振奮,像是寶貝一樣捧著捷科的建議書研究,那本建議書在他手中破爛不堪,其他公司的依然嶄新。尤其周銳和林佳玲在方案論證上表現出色,這次面對面的較量,捷科無疑大佔上風。 按照招投標的流程,技術分和商務分相加,成績最高的公司自動成為贏家,向行長匯報之後就可以宣佈招標結果了。現在到了最後環節,每人陳訴意見討論,將在表格上打分。捷科的技術分一定領先,唯一讓陳剛擔心的就是價格了,但他還是好奇地聽著各個部門的表態。 市場發展部門的肖曉陽首先發言,他們是最終使用部門,影響力很大:「通過五天的方案論證,這些廠家都作了充分準備,但水平差異較大。在技術上,惠康和捷科的優勢較為明顯,宏貫的經驗也很豐富。」 他表面中立,卻將惠康放在前面,眾人都聽出味道。財務的常儀接著發言:「我是財務出身,負責採購預算,最關心價格。但是五天聽下來,我對捷科印象深刻,他們說到點子上了。以前我們靠國家扶持,總能旱澇保收,一旦金融市場放開,就是我們生死存亡的關頭了。捷科實實在在找到了固有的癥結,我相信他們能夠通過信息系統妥善地解決問題。惠康也是世界級公司,和我們有長時間的合作,對我們業務更瞭解,但他們似乎準備不充分,總是介紹產品的功能特點,說句實在話,我關心業務,不關心他們賣什麼產品。」 常儀支持捷科,塗主任和陳剛兩票,捷科有三票了,三比一。塗峰再次替捷科吹風:「我同意老常的觀點,信息系統必須服從業務需要,捷科優勢明顯。另外,林佳玲介紹的服務體系我信得過,如果系統總癱瘓,再先進的系統也沒有用。無論功能、擴充性還是系統可靠性和穩定性,我都認為捷科和惠康是最優的選擇,其中又以捷科表現突出。」 崔國瑞沒有表態,請工作人員介紹評分規則,各個部門在評估表上打分,形成最終的技術得分。牆壁上已經貼上表格,左側從上到下寫上了廠家的名字,右邊分別是技術分列和商務分列,都是空的。他們分成三組,各自討論打分,三十分鐘後,三份表格都交到了崔國瑞手中。他沒有勞煩工作人員,而是自己走到評估表前,從下到上地填寫。 第十名竟只有二十五分,大家聯想到這家公司的搞笑表現,居然敢來投標,嘻嘻哈哈數落一頓。排名靠後的五個廠家的成績出現,分數上升到了四十三分。 「第五名,宏貫系統工程公司,四十五分;第四名,昂天軟件公司,四十八分;第三名,聯拓系統集成有限公司,五十二分。」崔國瑞一邊寫一邊念,眾人不知道其他組的打分情況,都坐得筆直,認真地看著牆上的表格。 「第二名,中國惠康有限公司,六十二分。」崔國瑞著重強調供應商的名字,會議室中鴉雀無聲,他緩慢地說出,「第一名,捷科科技(中國)有限公司,六十八分。」 陳剛吐出一口氣,雙手拍在一起,辟啪聲迴響在會議室中,聲音傳染了其他與會人員,熱烈的掌聲在會議室中迴盪,唯有肖曉陽面無表情地坐著。掌聲平息,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被密封著躺在會議桌上的報價文件上。工作人員檢查印章封口,示意給眾人,報價文件完整,沒有被動過手腳。陳剛不放心,如果惠康放出超低價,還是有機會反敗為勝。 商務分與技術分之間有明顯的規律,技術分越低,商務分就越高。一家一家讀出來,捷科的價格果然最高,商務得分最低,十二分。陳剛心跳加速,其他人也豎著耳朵傾聽,價格分陸續報出,最後工作人員終於報出惠康的商務分:十分。 惠康的價格高得讓人吃驚,無論在技術上還是在商務上都徹底地輸給捷科。台灣的宏貫系統報出了全場最優惠的價格,反超技術分靠前的幾家公司,成為第三名。陳剛再次帶頭鼓掌,漫長的招投標結束了,結果產生,評標人員可以各自回家。 工作人員開始打掃會議室,揭下牆壁上的表格,把收繳的手機逐一發還。陳剛低頭一看,手機上有幾十個未接來電,電話大多來自肖芸。他回到房間收拾好提包,一溜煙地上了大巴,下車後才撥給肖芸:「喂,肖芸。」 「解除封閉了?有結果了嗎?」肖芸知道他手機被繳,可還是不斷打電話試探,她太急於知道結果。 陳剛賣著關子:「現在不能說,週五公佈。」 肖芸知道紀律,她好幾天都睡不著了:「哎喲,老同學,透露一點兒。」 招標規則禁止將資料透露給廠家,陳剛卻可以暗示:「不要著急,等著好消息吧。」 「見面聊聊吧,中午一起吃飯?」肖芸不想放棄。 解除封閉便可以與廠家見面,卻必須對招標結果守口如瓶,陳剛猶豫:「可以見面,不能談招標。」 肖芸連忙應承:「行,行,一定不讓你違反規定,你一句話不說都行,我去你那兒吧。」 在這敏感的時機,不必要的接觸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陳剛提議:「我去你那兒。」 肖芸在嘉裡中心一層日本料理的包間裡等陳剛,急於得到第一手消息,中國公司和亞太地區都在等待這個關鍵的時刻。陳剛終於進來了,肖芸倒了一杯大麥茶給他,等他驅走身上的寒氣就急切地問道:「結果怎麼樣?」 陳剛搖頭:「具體分數不能講,你就放心吧。」 肖芸吃了定心丸,還是不懈地問道:「惠康呢?他們跟我們比呢?」 陳剛小心翼翼地挑選措詞:「也不錯。」 肖芸著急起來:「你到底說什麼呢?他們也不錯,又讓我放心,我能放心嗎?」 陳剛也不客套,直接說道:「我讓你放心,你自己琢磨吧。」 肖芸立即求饒,繞了個彎繼續問:「好好好,不問結果,問過程總成吧?我們表現怎麼樣?」 陳剛對方案介紹印象深刻:「如果你們贏,就贏在這裡;如果惠康輸,也輸在這裡。」 肖芸不想讓陳剛停下來:「為什麼這麼說?」 「經信銀行這次嚴格按照招標流程採購,並確保招標過程的公正、公平和公開,招標結果就是技術分與商務分累加。領導沒工夫研究廠家的建議書,方案介紹就成為重中之重,直接決定了技術分。」 肖芸補充:「就像比武招親吧?」 陳剛笑著承認:「確實挺像,項目小組都在,好就是好,壞就是壞,清清楚楚。」陳剛忍不住把大拇指翹起來說,「你們的表現,這個。」 包間裡只有兩人,肖芸仍在他耳邊詢問下一步的安排,得知項目小組即將向劉豐匯報,確定談判日期後問道:「會有變化嗎?」 陳剛搖頭:「招標結果都記錄在案,除非廢標,捷科標書沒有明顯缺陷啊,這種可能性可以排除。」肖芸放下心來,想起方威要她瞭解的問題,「對了,銀監會怎麼有人參加投標?」 「我也不知道啊,銀監會的人好像只旁聽了惠康和捷科的匯報,確實奇怪。」 48.週一,深夜十一點十五分 為了等泡泡龍,方威下班後就回酒店,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啟動電腦上網。 肖芸那裡傳出有利的消息,他卻高興不起來。按照招標程序,匯報之後就公佈招標結果,按說不會有變化。方威卻預感不那麼簡單,前進的路上必然有定時炸彈,至於這顆炸彈會在什麼時候、用什麼形式爆炸,他都不知道,會不會被炸得屍骨無存?他躺在床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叮咚聲刺激得他忽地坐起來,果然看見泡泡龍彈出的對話框:恭喜,恭喜。 方威:恭喜什麼? 泡泡龍:招標的消息啊。 方威不確定他的身份,就絕不暴露自己已經得到的情報:什麼消息啊? 泡泡龍:別跟我裝糊塗,你不是有那麼多內線嗎?比如陳剛和塗峰,能沒得到招標的消息? 方威不敢說謊:知道一些。 泡泡龍突然將話題扯開:劉豐在一個月前去了美國。 方威:我知道。 泡泡龍:可你知道在這之後他又去哪裡了嗎? 方威:哪裡? 泡泡龍:加拿大。 趙穎要和劉國峰去加拿大讀書,劉豐剛剛去過,這說明什麼?方威打開窗戶讓冷風吹進來,看著路上的行人被冷風吹得東倒西歪、落荒而逃的畫面,似乎是一場幻覺。他冷靜下來,把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在鍵盤上敲出來:劉豐的兒子也要去加拿大讀書。 泡泡龍:是嗎?你怎麼知道? 方威:他兒子叫劉國峰,女朋友趙穎是個空中小姐,一九八二年出生,生日是十月十日,身高一米七二,體重四十八公斤,重慶人,他們兩人一起去加拿大。」 什麼?真的假的?泡泡龍的一串文字跳了出來。 自從在網上認識神秘的泡泡龍,方威總被籠罩在他的魔力下,泡泡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方威終於反客為主:劉國峰開一輛寶馬轎車,兩人在十月十四日同一天拿到去加拿大的簽證。 泡泡龍長什麼樣,是男是女,方威都不知道,他已經將對方想像成一個可愛的小龍的模樣,也許泡泡龍在網絡那邊正吃驚地滿地打滾。方威拚命地把趙穎和劉國峰的信息,通過對話窗口敲出,但對如何得到這些資料卻守口如瓶,他不想把泡泡龍餵飽。 方威:你是誰? 泡泡龍:你別管。 方威放下電腦,衝進洗手間打開淋浴,讓熱水像瀑布一樣傾瀉下來。自從在網絡上認識泡泡龍,方威總是處於絕對的被動,現在終於掌握了一次主動權。方威感覺泡泡龍對劉豐瞭如指掌,對經信銀行的訂單也有直接的影響,對於可能影響訂單的任何線索,方威都不會輕易放過。除非泡泡龍亮出身份,否則方威不打算再提供更多的信息給他。 49.週二,上午十點十分 劉豐剛當上行長的時候,崔國瑞向他匯報工作都在公用的會議室,現在劉豐只在自己專屬的會客室聽取匯報。崔國瑞忐忑不安地坐在會客室中,項目小組的其他成員也都看著通往劉豐辦公室的大門,等待他的出現。劉豐會有什麼反應?他明顯偏愛惠康,卻沒人知道原因。 劉豐沒有讓大家等很久,他走出來後逐一與項目小組成員握手:「大家辛苦了,週末沒有休息,聽說白天交流,晚上開會討論,尤其是老同志有家都不能回,謝謝。」 「為了工作,應該的。」崔國瑞代表大家表態。 「進展怎麼樣?」劉豐給了一個很大的回答空間。 「我們與十個廠家進行了交流,經過評估,結果初步出來了。」崔國瑞抬頭看了一眼劉豐,見他沒有反應,接著說,「捷科八十五分,惠康七十二分,宏貫七十分,排在前三名。」 「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劉豐沒有發表意見,繼續詢問。 「先向您匯報,然後準備宣佈結果。」崔國瑞講出了想法,這也是正常的招標流程。 「與各個省行的接口工程怎麼辦?」劉豐看似無意隨口提起。 「骨幹網絡開通之後,再開始實施。」崔國瑞很奇怪,劉豐為什麼提到計劃中的第二期項目? 「你們有把握嗎?」劉豐開始反擊。 「根據對建議書的研究,捷科是最佳的選擇。」崔國瑞回答。 「你們覺得呢?」劉豐要摸清底才能對症下藥,他鼓勵地看著塗峰,示意他表態。塗峰聽不出來劉豐的意圖,與崔國瑞保持一致:「捷科的產品確實很先進。」 「你們幾個年輕人也說說吧?」劉豐看向市場部、財務部和信息中心。 「捷科優勢顯而易見嘛,方案先進,價格相對合理。」陳剛年輕,沒有城府,把立場暴露無遺。 劉豐又問財務總監常儀:「老常,你的意見呢?」 「我對技術不懂,主要關心價格。捷科和惠康都是國際知名的公司,技術上不相上下,惠康的價格有點太高了,如果價格降下來也是不錯的選擇。」常儀的立場比較中立,留下了餘地。 劉豐最後一指市場發展部的肖曉陽:「曉陽,你的意見。」 肖曉陽早有準備,很客觀地提著意見:「捷科的方案確實不錯,我只是擔心,各省項目與總行脫鉤,會不會耽誤進度。」 「曉陽的建議很好,值得深思,三家公司各有優勢,也各有不足,這個項目十分重要,我們應該再仔細斟酌一下,想明白再作決定。大家在招標工作中非常努力,做到了公正、公平、公開,謝謝大家。」劉豐表態完畢,推開椅子準備離開。 「結果怎麼辦?」塗峰沒聽明白。 「暫時封存,週五再討論。」劉豐已經離開會議室。 50.週四,下午三點 由於週五的招標會議,周銳把部門會議提前一天。他發現每次在辦公室裡開會,大家都覺得氣氛拘謹不願意多講,於是周銳乾脆就把會議移到崑崙飯店的咖啡廳,大家圍在圓桌邊,熱騰騰的咖啡香味,立即驅散了僵持的氣氛。 崔龍時不時把一些做不過來的小訂單拋給錢世偉,這些訂單加在一起,對於新人已經很可觀了。崔龍完成任務之後也沒有閒著,憋著氣又多做一些。肖芸的銷售額穩定增加,漸漸接近目標。壓力轉到謝伊這裡,她以前總保持不高不低的成績,現在大家的數字都起來了,反而將她拋到了最後。要不要把藏著的訂單拿出來?肖芸對她瞭如指掌,捅捅她,又踩一腳,她還是沒有反應。肖芸乾脆挑明:「謝伊,都什麼時候了?你要是還不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你就墊底了。公司搞周銳,他幫咱們撐著,你再不拿出來,周銳被搞走了,魏巖不就直接搞你了嗎?咱們現在多好啊,部門散伙了,還能來這舒舒服服地喝咖啡嗎?」肖芸的「搞」字,搞得大家哈哈大笑。 謝伊被兜了老底,形勢確實如此,紅著臉保證把訂單都拿出來。周銳拿起計算器,把數字相加,把結果亮給大家看:「這樣,我們能完成承諾的數字了。」 「太好了,我請客。」崔龍也不管很多人還要開車,站起來向服務員喊,「一瓶芝華士十二年,加冰。」 周銳以前總在黑框裡徘徊,週五硬著頭皮去開會,想方設法去解釋,現在終於理直氣壯:「大家的數字給了我信心,但是千萬不能放鬆,必須要把桌上的、鍋裡的都盛到碗裡來,把紙面數據變成訂單。」 51.週五,上午十點整 自從上次匯報以後,項目小組再也沒有開會討論,大家也避免談論,塗峰只和常儀聊過,他壓低聲音說:「別強出頭,這事不好說。」 塗峰一直沒有出頭,以前的採購,無論招標排名怎麼樣,最終贏家都是惠康,看來這次又會是同樣的結果。他進入會議室時,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要出頭。項目小組成員坐滿會議室,劉豐沒有遲到,早早坐在會議室中間:「大家考慮了一周,這個項目事關重大,應該仔細想清楚了,還是請大家發表看法。你先說吧,老常。」 常儀在摸不準的情況下不敢明確表態,清清嗓子說起來:「招標得分在前三名以外的,不用考慮。宏貫價格最便宜,在台灣有成功案例,都是地區性銀行,沒有跨國金融企業的實施經驗,難以支持我們全國範圍的系統,可以首先排除。捷科和惠康都是世界級的知名公司,實力和經驗都相差無幾,我建議兩家都進入商務談判,看看他們的最終承諾再作決定。」 「曉陽,你的意見?」劉豐看出來,常儀是牆頭草,不用擔心。 肖曉陽早有籌劃,順著常儀的話說:「老常的意見有道理,兩全其美,我卻在考慮另外的環節,如果一期和二期項目分別招標,會不會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各省的數據傳不上來,系統會不會徒有其表,不能發揮作用。」 劉豐上次給了一周的沉澱時間,他不確定他們的態度有沒有改變,繼續問:「塗主任,你呢?」 塗峰的確立即退卻:「按照招標流程,我們應該直接宣佈中標結果,但是老常的考慮有道理,我們應該對這個項目負責,再深入比較一下。」 劉豐的目光越過其他項目小組成員,看著崔國瑞:「老崔,你的意見呢?」 崔國瑞深知以往招標帶來的弊端,坦然說出想法:「應該嚴格按照招標流程辦事,如果再次選擇多個廠家進行商務談判,必然會帶來很多負面問題。廠家投標時就不會報出底價,等到後面的商務談判去討價還價,招標就走了過場,回到以前的採購模式,容易滋生暗箱操作。何況我們已經解除了封閉,很可能會走漏信息,造成不公平的競爭。」 劉豐心中暗自生氣,他立即壓住情緒:「對,我們必須堅持招標流程,不能輕易改變。」 陳剛對劉豐的表態十分奇怪,難道他回心轉意不支持惠康了?劉豐話題一轉:「上周的會議之後,曉陽提出的問題,讓我一直睡不好覺,崔行長建議過,把一期和二期合併,有道理啊。」 崔國瑞措手不及,他曾經強烈建議不要分一期二期,一起上馬,劉豐卻說那是摸著石頭過河。在這個招投標的節骨眼上,他又拋出這個話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崔國瑞難以招架:「應該盡快全面啟動,可是,現在一期招標到了這個階段,怎麼合併?」 劉豐把崔國瑞繞在裡面,重複著他的話:「對,就是應該全面啟動,不應該只啟動總部系統,我們必須既遵守招標規則,又要兼顧業務發展,大家有什麼建議。」 肖曉陽粉墨登場:「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們挑選前幾名重新招標,不但肯定了廠家前期的表現,而且我們剛好將一期二期合併。」 肖曉陽竟是要把第一輪招標結果完全廢棄,崔國瑞心裡十分矛盾,全面啟動一直是他的願望。現在劉豐想通了,未嘗不是好事。劉豐不等崔國瑞表態,立即贊成:「好,如果能夠將二期提前,市場發展部就可以早日實現全國一盤棋。」 「不行,我很支持兩期合併,但是太晚了。」崔國瑞猶豫之後,還是堅持想法。 「為什麼晚了,二次招標違反招標流程了嗎?」劉豐看著崔國瑞,他多次否定自己的意見,唱對台戲,劉豐極為不滿,繼續拉一批打一批,「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你們三個部門表態一下吧。」 肖曉陽帶頭舉起手,理直氣壯:「我們市場發展部支持將兩期項目合併統一招標。」 塗峰猶豫著,在劉豐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慢慢舉起了右手。只有陳剛毫無反應,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工程師,頂頭上司都舉手贊成,他不會不識好歹吧?劉豐希望全體支持二次招標,注視著陳剛,陳剛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緩緩舉起手來。 「好,二次招標。」劉豐達到目的,十分滿意。 52.週五,下午兩點整 十個廠家的近百位銷售代表密密麻麻地擠在會議室,等候宣佈招投標結果。方威從上海過來,一個人都不認識,東張西望尋找著駱伽,想見見這個高手中的高手。方威見過駱伽的照片,在高爾夫球場也遠遠見過她本人,現在他腦海中保留的是駱伽在高爾夫球場上的形象,他把她和那輛酒紅色的寶馬越野車聯繫在一起,動感,線條優美,有衝擊力。 可方威今天看到了另外一個駱伽,優雅的套裝掩蓋了她的曲線,步伐輕柔,難道她竟然修煉到可以改變氣質的程度,方威想起《聊齋》中的美麗的狐仙。方威緊盯著駱伽,她和身邊的同事打個招呼,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她越走越近,方威心裡不停地打鼓:她在高爾夫球場見到我了?方威不害怕和別人對視,仍然昂頭直視駱伽,心裡卻虛了。趙穎和駱伽誰更漂亮一些?方威在胡思亂想。 駱伽越來越近,方威收回目光,漸漸地,他的耳鼻中充滿了淡淡的香味,是香水還是她的體香?香水不可能這麼輕柔,也不可能這樣沁人心脾。她走到背後幹什麼?方威全線失守,無論駱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自己都無法拒絕。 「我很想念你。」駱伽的聲音輕輕地從右耳飄來,方威耳邊酥麻,半邊身子都被聲音化掉,遇見狐仙的書生在聽到這樣的聲音後一定會無可救藥地拜伏在狐仙的腳下。方威用手將自己的腦袋推向右側,一幅出人意料的畫面讓方威靈魂出殼。駱伽兩手搭在周銳肩膀上,嘴唇貼在他的耳邊,像最親密的朋友一樣,輕聲地吐出方威剛剛聽到的那句話。 周銳沒有轉身,任由她抓住肩膀:「是你嗎?伽伽。」 「為什麼要去上海呢?既然去了,為什麼還要回來?」駱伽的聲音只有身邊的人可以聽見,林佳玲側了一下身體,似乎注意到了駱伽。 「我回北京是因為北京有我牽掛的人。」 「誰呢?」 「我們應該在這樣的場合談這些嗎?」 「我很想知道,不過我們可以以後再談,你為什麼又要來這裡?」 「你知道的。」 「為了這個訂單,你能贏嗎?」駱伽的嘴唇幾乎貼到了周銳的耳邊,就像親密的朋友說著悄悄話。 「我能。」 「你不能,因為有我,我可以不計代價去贏;你卻不可以,你有太多放不下的事情。」 「的確,有的事情我做不出來。」周銳坦白地承認。 「這就是你致命的弱點,在較量之中,猶豫和懦弱將使你失去機會。」 「我可以接受失敗。」周銳平淡地回答。 「所以你將是失敗者,我本來對你寄托了希望。」 「我不會辜負最信賴我將一生托付給我的人。」 駱伽輕輕地按了按周銳的肩膀,細心地幫他彈去西服領邊上的一點灰塵,動作緩慢到了不能分辨的程度。她在給周銳最後一個機會,方威心裡想,周銳卻像被冰凍住一樣。駱伽的手從周銳的肩膀縮回,嘴唇在周銳耳邊輕輕碰一下轉身而去,方威看見了她眼中的淚花。 方威回頭面向主席台,客戶一一出現。崔國瑞坐在中間,看著會議室中黑壓壓的人群說道:「歡迎大家參與招標,這是經信銀行信息化的重要里程碑。無論招標的結果如何,我們都一如既往地希望繼續與大家建立長期的合作關係,現在,請工作人員宣佈招標結果。」 工作人員打開投影機,迅速地介紹了一遍招標流程、評標規則以及紀律等等。屏幕一翻,顯示出各個廠家的技術評分和排名,廠家代表屏住呼吸,尋找著自己的位置和排名,工作人員用異常清晰和標準的口音緩慢地讀出得分,留下相當長的時間等候廠家確認和記錄。屏幕翻到價格評分,眾人開始把技術分和價格分相加,估計著勝算。屏幕上最後一頁出現的時候已經沒有任何懸念,捷科果然是第一名,肖芸欣喜地跳起來,又忽然想起自己腹中的胎兒,於是放慢動作轉身擁抱下林佳玲。她走到方威前面,想給他一個更熱烈的擁抱,卻發現方威臉上沒有絲毫開心的表情。 崔國瑞的聲音傳來:「前五名的廠家代表注意,下週二上午十點前,請前往招標辦公室,領取二次招標文件。」 肖芸的笑容從臉上消失,向主席台質問:「怎麼會有二次招標?」 崔國瑞向台下看,想找到大聲說話的人。亂哄哄的廠家代表在會議室擁擠不堪,哪裡能分辨出來,他提起麥克風,宣佈:「再次謝謝大家的參與,會議到此結束。」 53.週五,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競標過程中充滿危機,周銳對招標結果毫不意外,他深知道駱伽的個性,如果她不惜代價地去贏,自己不是對手。他與駱伽師出同門,自從知道她在幕後操控這個項目時,周銳就決定盡量少參與,鼓勵方威獨自作出決定,不受自己思路的影響。方威也像駱伽一樣,為了輸贏可以犧牲一切。周銳打不過駱伽,但可以找到一個能夠打敗駱伽的人,方威就是最恰當的人選。駱伽不知道面前潛伏了方威這樣一個和她類似的對手,也許這樣會帶來勝機。駱伽在周銳平靜的心湖裡擲下一塊巨石,難以將她從回憶中趕走。 周銳駕車返回辦公室,感覺到了明顯的反常和怪異,公司內部的表面平靜只是一種掩飾的姿態。由於投標,他已經向陳明楷請假,公司卻突然打電話,讓他務必回去參加會議,甚至可以等待到招標結束。這不是陳明楷的風格,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坐在副駕駛上的林佳玲同樣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們穿過走道進入辦公室,楊露靜悄悄地坐在會議桌邊,她冰冷的目光在周銳前一滑而過,沒有絲毫停滯。她的出現像閃電一樣擊中周銳。周銳意識到近在眼前的危機,楊露來北京卻沒有給自己電話,這是糟糕的信號。周銳到上海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大眼睛裡閃著純真光芒的新人。周銳把她當成了徒弟,毫無保留地將銷售方法傾囊傳授。上海地區需要銷售主管,方威的業績比楊露好,周銳卻推薦了她。 林佳玲察覺出了不一般的氣氛,輕輕地坐在周銳身邊,她沒有坐在往常的地方,或許這樣可以給他一些默默的支持。陳明楷等周銳和林佳玲坐穩後立即宣佈會議開始:「看銷售數字之前,我想宣佈一個決定。華東地區,尤其是上海地區在楊露的帶領下表現優異,公司決定將楊露提拔為華東區銷售總監。楊露,希望你繼續努力,保持優秀的業績。」 陳明楷帶頭鼓掌,魏巖附和,周銳慢慢抬手,這讓他意外,但還是應該恭喜,將她培養起來,這不也是自己一直的願望嗎?陳明楷繼續說:「既然華東獨立出來,魏巖將專注於北方市場,繼續擔任北方區銷售總監管理東北、華北和北京的業務。魏巖,這是最艱巨的任務,你要奮起直追。」 這個組織結構之中竟然沒有周銳,陳明楷冷冰冰地看著周銳:「周銳,你不用出席會議了,你直接向魏巖匯報,他會代表你的。」 怒火從身體內部升騰,周銳試圖緩和情緒,吸了一口氣,卻根本沒有辦法控制:「為什麼?」 陳明楷在上海和楊露進行了深談,開始她還為周銳辯護,但提到華東區銷售總監職位的時候,她盡力掩飾的目光讓陳明楷感覺到她輕微的緊張,她動心了。由於設置了獎金,華東的銷售團隊痛痛快快地將訂單都簽進來,數字向上一躍,陳明楷壓力驟減,現在可以處理周銳了:「你想知道為什麼?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你去上海出差之後,華東地區就把訂單壓下來?」 周銳震驚,就像一盆冰水從上潑下,全身冰冷。楊露目光移開,不與自己對視。這裡不是大吵大鬧的時機和地點,他和陳明楷也不是這樣的人,他輕聲說:「陳總,可以單獨談一下嗎?」 「等會議結束來我辦公室,現在請你離開。」陳明楷根本不看周銳,彷彿他是被清理出去的垃圾。 憤怒伴隨周銳離開辦公室,他無法接受匯報給魏巖的安排。取得業績有兩種方式,帶領團隊擊敗競爭對手,或者從內部搶到最好的客戶資源,魏巖總是用後面的方法,這卻是周銳最不喜歡的方式。想到魏巖,周銳的憤怒中摻雜了一些厭煩;他又想到楊露,一股怨氣匯入胸腔。楊露為什麼告訴陳明楷壓訂單的事情,這件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難道兩年的友誼竟然比不上一個銷售總監的職位? 對陳明楷的憤怒,對魏巖的厭煩和對楊露的怨氣,糾結在周銳胸口。會議結束後,他走進陳明楷辦公室。陳明楷坐在寬大的皮椅上,慢吞吞地問道:「找我什麼事?」 周銳回答:「我想解釋上海的事情。」 陳明楷拒絕討論:「我不想浪費時間討論以前的事情,你有什麼打算?」 周銳也不想糾纏,他難以接受匯報給魏巖的結果:「道不同,不相謀。」 陳明楷不慌不忙:「嗯,我也勸你考慮其他的機會,如果需要,我可以幫助你?」 周銳不解,陳明楷非常輕鬆:「我可以寫推薦信,幫你介紹一家公司,我不想你突然沒事可做。」 陳明楷竟如此決定,周銳愕然:「這是勸退嗎?」 陳明楷寸步不讓:「你可以這樣理解。」 周銳的怒火再次激發,憤憤不平:「我努力工作,沒有違反公司的規定,你沒有資格讓我離開。」 陳明楷靠在椅背上:「我有,因為我是中國區總經理,這是我的權力。」 多說無益,周銳起身摔門而去,辦公室裡都迴盪著光當的聲音,他鐵青著臉,誰也不理離開辦公室。林佳玲匆匆追出來:「怎麼了?你和陳總吵起來了?」 「我不能接受他的安排。」周銳上了電梯,裡面只有他們兩人,「他還有另外一種選擇,讓我辭職。」 林佳玲思考著緣由,帶頭向國貿飯店的方向走去,周銳轉向停車場:「我先回去了。」 林佳玲笑起來:「陪我去喝杯咖啡,好嗎?」 周銳並不想回家,只是心煩意亂,不想待在辦公室中。他接受了林佳玲的提議,悶頭向中國大飯店走去。林佳玲跟在身後,小跑跟著:「慢點啊,我跟不上。」 華東地區壓下訂單,陳明楷手中握有把柄,周銳很難講清楚,即使投訴到亞太區也沒用。林佳玲追上周銳:「你打算辭職嗎?」 在一家關係錯綜複雜的公司裡,林佳玲值得信賴嗎?連手把手培養出來的楊露都出賣了自己,利益已經扭曲了人與人的關係:「我沒有作出違反公司規定的事情,他這樣很不公平。」 林佳玲繼續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這句話問住周銳,陳明楷為什麼處心積慮地將自己趕走?他們並沒有嚴重的矛盾,自己對他完成中國區的業績只有好處沒有壞處。〔WWW。WrsHU。COM〕林佳玲沒有等到回答,先走進咖啡廳坐下,笑吟吟地說:「天氣變得真快,已經這麼冷了。」 周銳壓制住心慌意亂,說起天氣:「是啊,現在都要穿大衣了。」 林佳玲突然跳轉話題:「為什麼陳總這樣對你?」 林佳玲有些異常,話題跳躍,周銳順其自然:「為什麼?」 林佳玲笑著說,指指咖啡廳:「你看,這裡不是辦公室,算是朋友間的聊天吧,先點杯飲料吧。」 周銳發現了自己的疏忽,起身去點咖啡,拿回座位,林佳玲板著臉搖頭:「我不喝咖啡。」 周銳滿腹心事,忘了問她要什麼,就點了自己喜歡的咖啡:「你喜歡什麼飲料?」 林佳玲向咖啡廳的招牌上看去,伸出食指說:「我要那種吧。」 林佳玲平常總是很專業,今天卻像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她真是說變就變。周銳重新點了飲料回來,林佳玲又搖頭說:「不要加冰。」 周銳笑著承認:「對不起,我忘了問了,沒關係,我再去。」 周銳喝完一杯咖啡,續了第二杯。林佳玲用小勺將芒果汁放入口中,她第一次單獨與周銳在一起,不願意破壞這種奇異的溫暖,緩緩說道:「陳明楷如果這個季度不能完成任務,位置就岌岌可危。」 周銳不明白這和自己的處境有什麼關係,林佳玲看著周銳:「誰接替他?」 周銳心中一動,捷科沒有從外面找空降兵的傳統,一定是從公司內部挑選,要麼從總部選派,要麼從內部提拔,公司從國外選派過幾任總經理,他們不懂中國市場,都不成功。 林佳玲來中國,擔負了特殊的使命,亞太區總裁羅林斯請她深入瞭解中國地區業績上不去的原因,她現在漸漸看出些門道:「公司希望從中國的團隊中選拔。」 周銳警覺,她是市場總監,怎麼會知道這些? 林佳玲接著問:「你匯報給魏巖,有什麼想法?」 周銳坦然相告:「我告訴陳總,道不同不相謀,我拒絕了,看來我只能辭職了。」 這是林佳玲最擔心的結果,她刻意保持中立,卻喜歡上與周銳並肩作戰的感覺,心中的天平漸漸傾向於他。她終於下決心挑明:「如果陳總不能達成業績,要從內部選拔中國區總經理,會是誰?」 周銳自身難保,就要辭職了,無心猜測。林佳玲突然笑了:「不瞞你說,只有一個人選,他連續兩年帶領團隊,打敗競爭對手,完成任務。」 周銳大腦一陣迷糊,懷疑地問:「我?捷科沒有本地員工擔任總經理的先例。」 林佳玲不想說得過於肯定:「如果從內部選拔,除了你誰還有資格?」 周銳無語苦笑,他被一降再降,楊露都比他高出一級。 「不要離開,留下來。」 周銳反問:「我留下來匯報給魏巖?」 林佳玲點頭:「對,留下來匯報給他。」 周銳從上海回到北京,名義上還是總監,團隊和區域卻一減再減,他已經忍了很久,現在再匯報給魏巖實在難以接受:「在這個位置,我能有什麼表現?前有強敵,後院卻起了火。」 林佳玲加重口氣勸說周銳:「你可以盡力完成承諾的數字,你比他年輕,可以忍耐,你可以集中精力打贏經信銀行這一仗。」 與駱伽決戰,周銳毫無把握,經信銀行的訂單機會渺茫,難以看到希望:「如果輸了呢?」 林佳玲想想回答:「你有兩個選擇,現在你的業績開始好轉,你可以暫時放棄經信銀行的訂單,集中精力完成任務,先把內部穩定下來,繼續等待機會。」 這是攘外必先安內的做法,穩定內部積蓄力量,等待陳明楷被亞太區廢掉。周銳不想這樣:「還有嗎?」 林佳玲說出第二種選擇:「仍然決一死戰,打敗惠康拿下經信銀行的訂單。這樣,陳明楷依靠這個超級訂單,輕鬆完成任務,坐穩了位置。你要想清楚,我今天是作為朋友跟你談的,站在公司角度我不會這樣說。你自己要想清楚,你能一直忍受匯報給魏巖嗎?」 周銳當然不想匯報給魏巖,卻也不想放棄:「我寧可被趕出公司,也不願意退出經信銀行的競爭。大家為了這個項目付出多少心血?方威、崔芸、工程師們,還有你,我能放棄嗎?」 林佳玲就是要勸說周銳留下來:「你決定了嗎?」 現在就像在戰場上,前有強敵後有內亂,如果回頭先安定內部,前線必然崩潰,大家一起完蛋。只能完全放棄後方,一鼓作氣打敗前面的對手,內部的危機或許才可以化解,這是眼前唯一的一線生機,周銳點頭:「我決定了。」 公司組織結構已經調整,周銳被降職,林佳玲提醒道:「公司的環境會更加惡劣的。」 周銳的處境不僅艱難,甚至會變成屈辱,周銳並沒有把握忍受下去:「我會試試的,謝謝你的提醒。」 林佳玲達到目的,露出淺淺的笑容:「我也不完全是為你,你如果離開捷科,最有可能去什麼公司?」 周銳恍然大悟,更加佩服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漂亮女孩:「擔心我去惠康?」 如果周銳去了惠康,華東區的人馬肯定也會跟去,這是捷科最精銳的團隊和最後的根據地,經信銀行的訂單也將不戰而敗,捷科在中國根本沒有機會與惠康競爭,所以林佳玲才盡力挽留。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一個沉寂兩年的號碼出現在屏幕上,周銳忍不住脫口而出:「駱伽!」他把話機貼在耳邊走到一邊,輕輕細語幾句回來,彷彿失去感覺一樣將本來為林佳玲點的芒果汁一飲而盡,然後抬頭茫然地看著林佳玲,「駱伽約我今晚見面。」 駱伽來得真快,林佳玲深深地看一眼周銳:「為什麼是她?如果招你去惠康,應該是人力資源。」 周銳今天在招標現場見到駱伽,便猜到今晚肯定要見面:「她找我,不是為這件事。」 林佳玲好像要看穿周銳一樣,問道:「這麼肯定?」 周銳不想多說,這是他和駱伽之間的秘密,那些令人惆悵的往事,令人心醉,也令人心碎。他站起來回答:「我們走吧。」 林佳玲撅起嘴角,表示不滿:「你接到她的電話,就魂不守舍了。」 他們走出飯店,冷風將熱氣吹散,林佳玲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問道:「漫長的一天,是嗎?」 54.週五,晚上六點四十分 雖然有兩年時間沒有見面,但駱伽在周銳的記憶中沒有褪色,反而更加深刻和鮮活。他們作為新人加入捷科,駱伽做銷售,周銳是工程師,兩個菜鳥面對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系統的訂單,與高手中的高手對決。他們一起奮鬥,打敗惠康,最後卻發現,這全是駱伽的圈套。他們曾經那麼相愛,日夜朝夕相處,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至今都清晰地刻在周銳的回憶中。 然而,一切都已經逝去,周銳唯一能做的就是忘記。但是真能做到嗎?周銳曾經以為自己淡忘了,可在即將面對駱伽的時候,周銳知道這些記憶只是暫時被掩埋起來了,不但沒有褪色反而更加清晰。以至於當駱伽出現的時候,周銳感覺好像就是一次昨天的約會,他不由自主地向駱伽伸出手去。她先吃驚,隨即嫣然一笑,乖乖地將手遞過去。可當她溫暖細膩的手掌滑入周銳的手中時,他陡然一驚,意識到一切都已經過去,於是粗魯地甩脫她的手掌,拉開與她的距離。 駱伽感覺到了變化,用目光探尋並判斷著,她沒有介意周銳的舉止,笑著說:「我遲到了。」 周銳對視著:「你遲到了,好,很好,非常好。」 駱伽保持著笑容:「我終於學會遲到了。」 周銳仔細地研究駱伽,從臉龐到鞋子:「你以前是從來不遲到的。」 駱伽向上翹起嘴角,笑容更加清晰:「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周銳欣賞著駱伽,兩年的時間削去了她的咄咄鋒芒,她變得含蓄和迷人:「你是怎麼做到的?」 駱伽將身體靠回椅背:「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許是年齡的原因吧。」 周銳不同意她的看法:「你以前追求完美,現在好像不是了。」 駱伽要求一切必須完美,每天定下很多目標,對身邊的人也是這樣:「所以,有人為此逃離了我。」 周銳知道她是指自己:「那是五年前,兩年前你已經不是這樣了。」 駱伽的目光移到兩人中間的鮮花:「的確,我發現每天在做的都是一些不重要的小事,因為大事不可能每天發生,因此我每週只要做到五件事就可以了,這樣就輕鬆多了。」 周銳回想往事:「可是你對每週的計劃要求更高了,如果做不到你就會不高興。」 「的確大多人都達不到我的要求和期望,可是卻不得不和他們合作。我發現,這不是別人的問題,而是我的問題。你走之後,我就改變了,我每年只給自己三個目標,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從此我學會了遲到。大家都說我變了,他們不再害怕我了,而是更喜歡我了。」 駱伽以前每週實現五個目標,每年兩百六十個,現在壓縮到三個,周銳彷彿回到五年前兩人一邊磋商一邊銷售的時光:「的確輕鬆多了,但是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 駱伽想了想,說:「我現在能做到每年做三件事,要是能夠做到一輩子只做三件事就好了。」 周銳此刻已經徹底擺脫了見到駱伽的尷尬,笑著說:「你只用了五年就達到了現在的境界,很多人一輩子也悟不到這個道理,也就一輩子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難怪你的氣質完全不同了,不會讓我感到壓力。對了,今年的三個目標是什麼?」 駱伽輕輕笑著:「先從比較不重要的第三件事說起吧,只要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做完了,這件事就是什麼事都不做。」 周銳沒有明白,皺眉搖搖頭,駱伽淺淺地喝了一小口咖啡:「休息,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不想做就什麼都不做。」 周銳懂得,她的確應該好好休息:「那第二件是什麼呢?」 駱伽用咖啡暖著手掌,緩緩回答:「第二件事就是經信的訂單,做成之後就不做銷售了。」 這句話出乎周銳的預料,駱伽確實是與以前不同了:「你不做銷售了?」 駱伽反問:「我適合做銷售嗎?」 銷售是很辛苦的工作,壓力非常大,周銳從不找漂亮的女孩子做銷售,她們有太多的機會和依靠,不需要進入殘酷的競爭之中:「你擅長,很適合,但是我知道,你並不喜歡。」 駱伽有同感,還是周銳最瞭解她的想法:「我明年開始負責公共關係部門了,元旦後去美國參加培訓,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訂單了。」 周銳不想談起訂單,扯回到以前的話題:「除了休息和這個訂單,你今年還有什麼事?」 駱伽喝口咖啡,凝望著周銳,目光中流露出周銳從來沒有見過的神情,這種神情讓周銳生出一種內疚感:「你走之後,我想通了一個道理。人生中只有兩件事,一是工作,二是生活。哪件事更重要些?」 周銳想了想:「年輕的時候事業重要,年紀大的時候生活重要些。」 駱伽搖搖頭:「我以前也是這樣認為的,但現在覺得工作其實也是為了生活,所以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關於生活的,你猜猜?」 周銳發現自己又進入了一個敏感的話題,卻不得不回答:「猜不到,告訴我。」 駱伽將目光從周銳身上收回:「你和我都是不愁吃穿的人,物質條件很好了,這時什麼最重要呢?」 周銳試圖避開這個話題:「是啊,每次回想起你家門口的熱乾麵,口水都禁不住流出來,還記得嗎?」 駱伽不理這句話,輕輕貼近他耳邊:「人生之中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喜歡的人陪在身邊,所以我今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將這個人找回來。」 周銳沉默不語,駱伽的聲音仍然清晰地傳進他耳中:「爸爸去世之後,你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信賴的親人了,而且,爸爸也是將我托付給你了,是嗎?」 周銳勉強點頭,駱伽繼續說:「我只要做成這一件事就足夠了,其他都不重要了,包括那個訂單。我可以現在打電話給劉豐,說我不要那個訂單了。」 她居然將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周銳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反問:「你怎麼向公司交代?」 駱伽輕輕笑著,淡淡地談論這個訂單:「只要按照以前的招標方式,第一期項目讓給你,劉豐自然會將二期給我。」 周銳好奇:「你能說服劉豐取消二次招標?」 駱伽含著笑:「為什麼會有二次招標?誰?在什麼時候決定二次招標?」 這正是這個項目的關鍵,周銳追問:「為什麼?不是這兩天才決定的嗎?」 駱伽笑意更加清晰:「傻瓜,我不能說太多,二次招標在一個月前就定了。要我打電話給劉行長嗎?我現在就放棄。」 周銳立即想到黃靜,她此刻正在家裡做晚飯吧?他抓起手機走到旁邊,給黃靜發了一條短信,告訴她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飯。他發完短信回去的時候,駱伽站起來懶洋洋地說:「今天不逼你了,你都緊張起來了。但是時間不多啊,這個訂單馬上就要決定了。現在做什麼呢?看電影吧,自從你去上海之後,我就再沒有看過電影了,陪我一次好嗎?」 周銳看著她渴求的目光,不忍拒絕,點頭答應。她高興地拉著周銳,向通往停車場的電梯跑去。 駱伽駕駛著寶馬越野車沿著亮馬橋路向東疾駛,窗外有熟悉的景色掠過,目的地是露天森林電影院。越野車靈活地轉進森林中的小徑,汽車大燈只能在林中的霧色中照出朦朧的亮光。周銳回憶起以前兩人密會的情景,這裡是他們找到的最隱秘的地點。周銳通常是乘坐出租車來到林中,買些路邊小吃,然後鑽進駱伽的車子。不久之前的往事現在回憶起來卻顯得那麼遙遠。 越野車戛然停下,駱伽看看時間,打開CD,然後拍拍周銳的肩膀,示意他下車。這是兩人幾年前的習慣,他們不喜歡坐在前座,更喜歡擠在後座。當周銳坐進後座,故意與駱伽保持一點點距離的時候,歌聲繚繞在車廂內。 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這裡的空氣很新鮮,這裡的小吃很特別 這裡的latte不像水,這裡的夜景很有感覺 在一萬英尺的天邊,在有港口view的房間 在討價還價的商店,在凌晨喧鬧的三四點 可是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我們有多少時間能浪費 電話再甜美,傳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應付不能擁抱你的遙遠 我的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 海的那一邊,烏雲一整片 我很想為了你快樂一點 可是親愛的,你怎麼不在身邊 駱伽看著窗外專注地聽著,歌聲結束才將目光收回來投向周銳,眼圈中隱隱含著星光。駱伽將心情恢復平靜後淡淡地說道:「你走之後,我經常來這裡,不是看電影,而是來聽江美琪的這首歌。」 周銳無言以對,駱伽輕輕歎口氣:「我們見面後一直都在談我,你回北京之後還好嗎?」 周銳如釋重負地說:「還好。」駱伽的淚光還沒有完全消逝,嘴角卻換上笑容:「真的很好嗎?從上海回來應該升職了吧?」 周銳立即被這句話引入到公司的險惡環境中:「實際上是不太好,不但沒有升職,反而被降職了。」 駱伽已經得到了消息,明知故問:「哦?你在上海的業績很好,你離開的時候,我們上海的分公司還慶祝了呢。唔,到底有多不好?」 周銳裝作沒事的樣子:「沒什麼,頂多換家公司。」 駱伽孜孜不倦地追問:「要不要我幫你介紹?」 周銳警覺起來,她畢竟是最強勁的競爭對手:「你的消息真靈通,今天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駱伽依然保持笑容:「不但知道了,而且還替你想好了出路呢。」 今天自見面以來,駱伽每句看似普通的話中必有深意,她有什麼意圖?周銳故意不理會駱伽的提議:「這次見面,你真的變了,笑得更多了。」 駱伽笑得更加燦爛:「雖然你不在我身邊,雖然每天都想著你,卻仍然可以保持笑容。好看嗎?」 周銳由衷地點頭,笑容確實增加了她的魔力,駱伽做了一個鬼臉,突然板起面孔:「我是認真的,不要轉移話題,我與公司高層談過,他們願意請你來惠康。」 駱伽果然另有深意,周銳不由得佩服林佳玲的先見之明:「哪位高層?」 周銳在上海將惠康打得落花流水,惠康中國公司的總經理林振威就有這樣的想法,駱伽想了一下,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林振威先生,他願意請你來接替我的職務。我明年轉到其他部門,我也建議你接替我,這是最好的選擇。捷科既然趕你走,你何必要留在那裡?現在是開放的環境,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將手下都帶過來,我們都歡迎,你也不用擔心他們的待遇,保證讓你滿意。」 周銳不得不承認,這是不錯的選擇,而且駱伽值得他信賴。就這樣離開捷科嗎?駱伽繼續遊說:「你在一線銷售不如我,但是選拔團隊、知人善任、培養人才、激勵士氣方面,我不如你。你一定可以坐好這個位置。好了,不用今天給我答案,想想吧,但是時間不多。」 駱伽笑著眨眨眼睛:「別忘了,兩件事你要給我答覆:一是你要不要我放棄這個訂單,二是要不要到惠康來。你看,我將什麼都替你準備好了,你願意留在捷科,我就把訂單讓給你;你不願意留,我就將自己的職位讓給你。」 駱伽伸展了四肢,自然而然地把身體靠在周銳肩膀上:「電影要開始了,是我最喜歡的恐怖片。」 周銳口鼻中都是她獨有的香味,恍然回到了從前。他的心中突然驚醒,駱伽固然還是以前的她,可是自己卻不是以前的自己。他輕輕將她的身體扳直靠在座椅上,換來的卻是駱伽幽怨的目光。電影開始之後,駱伽立即就被緊張的情節抓住了,這總算讓周銳輕鬆下來。周銳無心看電影,仔細地看著她的側影,她的確變了,朝自己喜歡的方向上變了,如果早變兩年,他們還會分手嗎? 隨著恐怖音樂響起,駱伽的兩隻拳頭緊緊地攥在一起,托著下巴,恐怖情節開始了。周銳不理解,駱伽為什麼喜歡看恐怖片,每次總被嚇得全身發抖,仍不放過每一部恐怖片。她突然驚叫一聲,緊緊抓住周銳的胳膊,周銳感到一陣刺痛,這是她的習慣,但以前看完恐怖片,周銳的胳膊總是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周銳看著駱伽驚恐的表情,終於沒有把她的手推開,任由她緊緊抓著。駱伽完全被電影吸引,緊張地屏住呼吸看著最緊張的情節,驟然大叫一聲,鑽進周銳的懷抱。 55.週五,晚上十一點五十分 方威打開電腦,屏幕上彈出了對話窗:你知道為什麼二次招標嗎?泡泡龍每晚都在MSN上主動打招呼,方威不理不睬。以前是方威主動,現在正好相反,方威不著急,泡泡龍掌握大量的足以影響輸贏結果的資料,方威等著他主動吐出資料。 泡泡龍必須拿出貨真價實的資料,方威在對話窗口鍵入:不知道,為什麼呢? 一行字跳入對話欄:崔國瑞主張採用捷科的方案,劉豐堅決主張二次招標。 泡泡龍確實深諳招投標內幕,內線的信息印證他沒有說謊。他到底是誰?他肯定參加了經信銀行的內部會議,否則不可能對當時的情況這麼瞭解。方威腦海中一一浮現出項目小組的每個成員,仍不能將泡泡龍和某人聯繫在一起:你是誰?怎麼知道這些? 泡泡龍:你怎麼知道劉國峰和趙穎的情況? 方威:告訴我你是誰,我就告訴你。交換,公平嗎? 泡泡龍也許遠在天邊,也許近在眼前,藏匿在無限的網絡世界中,方威只能緊張地等待。屏幕上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信息,時間在黑夜中慢慢滑過,泡泡龍仍然在網絡那邊猶豫不決,過了一會兒,屏幕顯示出來:你先說。 方威不相信對方:你先說。 兩人僵持著,方威斷然關掉窗口,註銷MSN,他要掌握主動權,對方既然想知道劉國峰的事情,就必須吊足他的胃口,這樣他才會拿出有份量的資料同他交換。 56.週五,晚上九點五十五分 電影結束之後,駱伽將周銳送回家,這讓周銳更加體會到她的變化,她以前可不是這麼體貼。駱伽只用十分鐘就把周銳送回三元橋旁邊的公寓。看著周銳消失在大堂,駱伽一踩油門,越野車衝進夜色。 還不到晚上十點,黃靜應該沒有休息,明天就是週末,應該做些什麼呢?打高爾夫吧,北京寒冷的冬天就快要來了,球場快被封了。黃靜不會打球,總是在旁邊高興地看著,只有她才可以幫助周銳從一整天的紛亂之中解脫出來。 黃靜像往常一樣用擁抱迎接周銳,可是今天的擁抱與往常並不相同,黃靜僵硬在周銳懷中。周銳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駱伽的香味正在鑽進鼻孔。黃靜使勁推開他的肩膀,目光直截了當地洞穿呆若木雞的周銳,最後停留在他襯衣上。周銳走到鏡子前扯開領子,上面清晰地印著駱伽悄悄留下的玫瑰色的口紅。 周銳上前拉住黃靜的胳膊,卻被她輕輕甩開,同時聽到她問道:「伽伽?」 周銳點頭承認,又去辯解:「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黃靜根本不想聽,轉身離開周銳,進入臥室,砰地將門關上並從裡面鎖住。 周銳躺在狹窄的沙發上翻來覆去,默默數著下午喝咖啡的數量,與林佳玲見面的時候喝了兩杯,與駱伽兩杯,四杯咖啡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筋疲力盡,精神卻異常興奮。周銳回想著今天的事情,下午參加經信銀行的開標會議,然後在辦公室裡被陳明楷逐出會議,林佳玲透露亞太區的內幕,然後與駱伽見面。在經歷了這麼多刺激之後,周銳本希望能夠回到家裡,拋開這一切,進入平靜的港灣,如今卻被黃靜趕出臥室。周銳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辦:怎麼在公司裡生存,怎麼打贏經信銀行的訂單,怎麼答覆駱伽。最後,周銳只想一件事:如何向黃靜解釋?周銳急需充分的睡眠,卻只能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天花板胡思亂想。直到天邊放亮,他才耗盡所有的精力,進入了夢鄉,早上的陽光和喧鬧卻很快將他從淺淺的睡眠中驚醒。 周銳從沙發上爬起來,立即去推臥室的門,沒有鎖,周銳心中有一點安慰,黃靜應該原諒自己了。他打開門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只要到了那裡就可以再度進入夢鄉,迅速恢復過來。但是當他爬上去的時候卻發現黃靜並不在床上,周銳突然掀開被子蹦起來,可四處都找不到黃靜的身影。終於,他在茶几上發現了黃靜的紙條: 銳: 我回杭州父母家了,好久沒有陪他們了。雖然我們在一起,但你仍然有選擇的權利,可以選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離開了,你自己選擇吧。 靜 周銳沮喪地躺在沙發上,在公司內部陷入困境,家庭也因為駱伽出現了危機。正在周銳百無聊賴地消磨時間的時候,他大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駱伽提到二次招標在一個月前就決定了,怎麼可能? 第九周 攻勢 57.週日,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兩年前駱伽與周銳的糾纏不清的情感由於他調到上海戛然而止,重逢給駱伽帶來了回憶和遐想。但是一旦面對客戶和訂單,駱伽就能夠拋開一切,在這麼多年的輸贏較量之中,駱伽學會了冷靜,現在她已經切斷了與周銳之間的每一絲牽掛,周銳只是一個必須打敗的競爭對手。 駱伽不急於練球,打開湯力水,看著面前依然綠茵茵的草地。週日是她鐵打不動的高爾夫日,自從第一次接觸這個運動,她就樂此不疲並且越來越感到其中的樂趣。駱伽走到擊球點,回想揮桿過程,雙手握桿輕抬手臂,移動身體將球擊出,擊球前的動作是打出好球關鍵。駱伽將這個理念用在銷售,當客戶開始採購時,駱伽自己完成謀劃,競爭對手踏入自己設計的戰場,粉身碎骨。 駱伽還將高爾夫變成了銷售的武器,劉豐本來不打球,在她極力推薦下,開始迷上這項運動,兩人邊打球邊談項目,其他公司的銷售人員還在辦公室作技術交流的時候,訂單已經在球場上敲定了。駱伽成功得到了劉豐夫人的支持,她支持丈夫打高爾夫,誇獎駱伽說她不像其他人,淨帶著客戶做些對身體不好、對家庭不好的事情。 劉豐拎著大信封從門口進來,並沒有立即戴上高爾夫手套,而是點了一杯湯力水,這是他們兩個人另外一個共同愛好。 「駱伽啊,覺得怎麼樣啊?」 「您說招標嗎?多虧您了,要不然就危險了。」駱伽用感謝的語氣回答。 「你們疏忽了,不能光陪我打球,也要和技術人員交流,講講方案,講講感情,檯面上的和飯桌上的都要有,白天要做工作,晚上也不能閒著,是不是?要不是二次招標,你就真輸了。」劉豐語氣並不嚴厲,每次見到駱伽,他的心情都會好起來。 駱伽在劉豐面前總是像聽話的女兒,劉豐只有兒子,應該喜歡這樣的角色定位,她乖乖答應:「您說得對,我們在二次招標中,爭取有好的表現。」 劉豐替駱伽分析:「銀行各方面的監管機制越來越嚴格,我要顧及方方面面的影響,你們評分過低,我可就幫不上你了。」 劉豐是最好的內線,駱伽開放提問尋求他的建議:「下次招標我們應該注意些什麼?」 劉豐戴上手套準備打球:「兩期項目合併,你們在技術方面要做好準備。上次介紹方案的時候,評標小組對捷科讚不絕口啊,其次價格也要有優勢,價格不一定最低,但要適當。」 這是二次招標前難得的向劉豐討教的機會,駱伽立即試探:「第一次招標需要方案介紹,這都第二次了,您看還需要嗎?其實講十分鐘就夠了。」 劉豐側頭看著駱伽,將手套脫了下來,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聰明,好,我們就將技術交流壓縮到十分鐘。還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吧。」 駱伽立即撅起嘴角,佯裝生氣:「您不是說招標不是要公正公平公開嗎?我卻覺得沒做到。我才知道,項目小組的陳剛是捷科公司肖芸的同班同學,這能叫公正嗎?萬一洩露出招標的內幕消息,說得清楚嗎?」 劉豐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好奇地看著駱伽:「你神通廣大啊,對經信銀行銀行的消息比我都清楚啊。可是同學關係並沒有違反招標規定啊,不屬於需要迴避的範圍啊!這樣吧,總行剛好要到各個省級分行去走訪,我讓信息中心推薦個人選,把陳剛派去就行了。」 駱伽達到目的,立即笑著說:「謝謝您,我們一定請最好的工程師來做方案。其他方面,我們應該注意些什麼?」 劉豐反而詢問駱伽:「崔國瑞為什麼堅決支持捷科?你們做工作了嗎?」 「我們當然做了,各種各樣的方法都試了,總像隔著一層。」駱伽試過很多種方法。 「不要總在辦公室外去做工作。老崔這個人我瞭解,搞技術的,做事嚴謹精確,講究前因後果。他下班就回家,越是手段多,他越反感。」 兩人該說的都說了,劉豐抬眼看著果嶺:「今天下場吧。」 「好啊,今天較量一下。」駱伽站起來。 劉豐把厚厚的信封遞給駱伽:「研究一下,不要複印,不要給第三人。」 駱伽揭開信封,手指在頁腳翻動,上面清晰地印著:捷科(中國)有限公司。駱伽立即放心,只要有了捷科的建議書,不愁方案做不好。 58.週三,上午九點十分 經信銀行的訂單正在節骨眼上,方威、周銳、林佳玲、肖芸和工程師們聚在會議室中,在明顯的技術優勢和價格優勢下沒有確定勝局,他們都感到了無能為力的悲觀。自從見過駱伽之後,周銳一直在猜測,為什麼要二次招標? 「崔行長堅持選擇我們,肖曉陽建議將兩期項目合併,二次招標,劉行長採納了肖曉陽的方案。」方威掌握了會議的經過。 周銳搖頭,那是演戲:「我們一直在這邊忙活,惠康那邊做了什麼我們一點都不知道。要麼惠康做了事情,我們被蒙在鼓裡;要麼就是惠康將該做的都做了,現在不需要做什麼。我現在終於想通了。」 眾人還是不解,周銳反問:「如果我告訴你們,二次招標在一個月前就定下來了,你們怎麼想?」 林佳玲不可思議:「怎麼可能?不是上周開會定下來的嗎?」 周銳本來也是這樣認為,但自從駱伽親口告訴他,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肖芸自言自語:「陳剛沒有告訴我啊,如果要二次招標,他不會不說啊。這件事是在上周的會議中才確定的,這點是千真萬確。」 周銳沉思著:「也就是說,二次招標也瞞著經信內部不少人,陳剛和塗主任都被蒙在鼓裡。」 肖芸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這太離譜了吧?」 會議室中陷入沉默,方威一直沒有說話,皺眉仔細想著,終於恍然大悟:「我想明白了,駱伽的確出手了,但是也可以說沒有出手。」 大家都聽糊塗了,肖芸問:「你是什麼意思?到底出手沒有啊?」 方威整理好思路,仔細推敲,才緩慢說道;「駱伽在一個月前就出手了,她出了一個虛招,就輕輕鬆鬆地將我們所有的招式都化解了。」 肖芸吐吐舌頭:「太玄了,這是現實生活,可不是武俠小說。」 方威沒有理會,駱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能等閒視之:「什麼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跟對手你一拳我一腳打在一起,頂多是個強手。高手中的高手應該是料敵如神,不戰而屈人之兵。經信銀行的招標肯定會引來眾多高手。他們氣勢洶洶,勢頭正旺。如果正面交鋒,殺敵一千也自損八百,即使贏了也損失慘重,駱伽既然是絕頂高手,就一定會避免這樣的情況出現。因此她在一個月前出了一個虛招,這就是第一次招標。各路高手不明白玄虛,都以為是真招標,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把所有力氣和本事都使了出來,卻全部落空,駱伽沒費一點力氣,就化解了全部的招數。我們這些人自以為是高手,人家卻連一個小指頭都沒動。」 周銳一直沒有說話,怕影響方威的思路,此時忍不住了:「這個虛招還有用意。大家都知道經信是惠康的地盤,第一次都瞄準惠康使勁打,可既然是虛招,駱伽根本沒有出頭露面,我們就拿了第一名。第二次招標的時候,我們就成了靶子,所有的廠家就都朝我們來了,我們就成了她的擋箭牌,駱伽那邊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將訂單攬入手中,我們卻被刺成了刺蝟。」 方威思路大開,腦細胞跳躍:「還有更厲害的,駱伽在第一次招標根本沒有暴露虛實,我們毫無保留地將真本事都拿出來了,駱伽笑呵呵地照單全收,對我們的優點和劣勢一目瞭然,等到二次招標,人家找準了我們的缺陷,一擊致命。」 肖芸著急:「我們以前找到的十五個優勢和九個劣勢全部暴露了嗎?」 方威點頭:「只要駱伽稍微動動小指頭,就可以拿到我們的建議書,把我們的方案掌握得清清楚楚,對於我們的優點,她補充到自家的方案中,對於惠康的缺點也會好好地補上。二次招標的時候,我們就根本看不到她身上的弱點,我們卻是漏洞百出。」 肖芸安慰自己:「還好,我們已經識破了,總能找到辦法。」 周銳回想著駱伽說話的神態,她肯定不會說漏嘴:「人家故意透露信息給我,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肖芸剛得到了消息,一臉焦急:「他們已經動手了,剛才陳剛告訴我,他去參加省級分行的巡檢,不參加二次招標了。」 駱伽的行動這麼快,超出方威的想像:「陳剛是經信內部內線,沒有他,我們就斷了信息源,就如同瞎子一樣了。」 肖芸不等方威說完,又說出第二個消息:「陳剛告訴我,方案介紹只有十分鐘了,我們上次就是靠周銳和林佳玲的方案交流取勝的,這次我們根本就展現不出來了。」 方威咬著牙:「駱伽一手切斷眼線,現在又斷手足,還沒有上陣就把我們搞殘了,厲害!」 林佳玲很擔心他們失去鬥志,反問方威:「駱伽神乎其神,你打算怎麼辦?放棄嗎?」 放棄這個詞是方威最不喜歡的詞彙,林佳玲一句話就激起他的鬥志,他抬頭笑著說:「好,越來越有意思了,遇到這樣高手中的高手是我夢寐以求的,只求拚死一搏,就算敗在她的手下,我也心服口服。」 周銳佩服林佳玲的激將法,追問方威:「你打算怎麼辦?」 方威遇挫更強:「只要我們在技術上繼續領先,價格保持優勢,劉豐也不能隻手遮天。我們的技術和方案已經暴露,只求打個平手。周銳,你負責申請折扣,這是關鍵,惠康也做不了什麼手腳。只要在價格上有優勢,我們就能在總分上打敗駱伽。」 週五提交建議書,廠家用十分鐘介紹方案,項目小組在週六討論一天,很快就會有結果。周銳徵求大家的意見:「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就盡快開始寫建議書吧。」 方威還沉浸在被林佳玲激出的鬥志中:「駱伽,咱們就面對面較量一下吧。」 周銳拉了一把方威:「別咬牙切齒了,趕快行動吧。」 方威卻突然問道:「駱伽和你是什麼關係?」 周銳搖頭:「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 方威不依不饒:「你上週五去見駱伽了?」 周銳一言不發只是點頭,方威看出問題來:「你今天精神不振,衣衫不整,這麼大的風,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只穿一件西服?」 周銳看了一眼肖芸和林佳玲:「黃靜去了杭州,我翻箱倒櫃也找不到大衣。」 方威將幾件事聯繫在一起:「你剛見駱伽,老婆就跑回杭州,有文章。」 周銳本不想講,卻看見大家都微笑著看著自己,只好承認:「我見了駱伽,黃靜就不高興了。」 方威滿臉壞笑,他很瞭解黃靜:「如果你只見駱伽,她不會生氣,你肯定犯錯誤了吧?」 周銳歎口氣:「大錯誤沒犯,小錯誤犯了。」 方威笑呵呵地問:「犯什麼錯誤了?駱伽是你的剋星啊,你怎麼還招惹她?」 周銳被刨根問底,還不如實話實說:「我就說了吧,免得你們亂想。」 周銳講完,方威卻皺起眉頭:「老婆大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但是你覺得駱伽在你身上留下香味,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句話問得周銳心中一跳,想到駱伽古怪精靈的個性,緩緩地點頭承認。方威哈哈笑著:「這本來是我要對付趙穎的手段,卻讓駱伽用出來,而且用得出神入化,連你這老江湖都被騙了。你曾經說過,如果對手沒有缺陷,就製造出來,駱伽就是以你之道還你之身。你和黃靜之間不是情投意合嗎?好像沒有缺陷,駱伽和你看場恐怖電影,硬是製造出來了。你冤啊,比竇娥還冤,可是有冤說不出。駱伽週五就這麼輕輕一露面,咱們的訂單就被折騰得七上八下,你家也風雨飄搖了,遇到這樣一個對手,我是三生有幸啊!你怎麼就招惹了這麼個魔頭啊?你和黃靜從此沒安靜日子過了,不過,駱伽對你倒沒有什麼壞心眼。」 肖芸皺著眉頭,訂單凶多吉少,周銳的老婆也跑了:「虧你還笑得出來。」 方威哈哈大笑起來:「輸贏本來就是一場遊戲,機會越渺茫,遊戲就越有意思。」 肖芸反駁方威:「你不在乎輸贏,趙穎你在乎嗎?」 方威被戳到痛處,點頭承認:「你說得對,這我輸不起,這次來北京真不順,周銳被降職,還跑了老婆,我的訂單前景渺茫,趙穎又要嫁人了。可是我們還沒有輸,何必愁眉苦臉?我還是要笑,笑!唉,可是我怎麼笑不出來?」 方威強作笑容,想到趙穎後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了,僵硬的笑容被凝固在愁眉不展的臉上。 59.週三,上午九點整 駱伽喜歡嘗試各種各樣不同風格的衣服,在不同的場合面對不同的人,但在公司裡與同事在一起的時候卻永遠是千篇一律的西服套裝。雖然小小的細節可以讓自己與眾不同,然而在這樣的包裹下,只能挺胸抬頭面帶微笑,彷彿給自己打上標籤,束縛著喜怒哀樂,對此她已經感到厭倦。這一切就要結束了,經信銀行這個項目結束,她就可以換一份不同又讓人欣喜的工作了。 駱伽是會議的主角,第一個來到會議室,打開筆記本電腦將思路轉移到會議中。惠康公司中國區總經理林振威把它叫做「作戰會議」,每當有重大的項目的時候他才親自出席,彷彿司令官親自指揮戰役,制定戰略戰術,調兵遣將。銷售人員和工程師們陸續進入會議室,這是他信得過的團隊。林振威在九點整進入會議室,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駱伽開始。 駱伽閱讀著每個人的面孔,判斷著他們的心情和狀態:「經信銀行第一次招標於上週五宣佈結果,五個廠家進入二次招標。我們正在製作二次招標的建議書,週五提交,招標結果下周就要出來了。」 林振威打斷了駱伽的介紹:「現在形勢怎麼樣?」 「一切都照計劃進行,五個廠家之中,真正有希望的就是捷科和惠康。」駱伽胸有成竹,「通過這次招標,我們掌握了捷科的方案,在二次招標的時候,我們就會拿出真正的實力。」 林振威對捷科的方案很有興趣:「他們的方案怎麼樣?」 惠康的技術總監替駱伽補充:「我看了,非常好的方案,比我們原先的方案還要好。」 林振威點頭:「這個方案是捷科誰負責做的?」 駱伽對捷科的動態瞭如指掌:「捷科市場總監林佳玲,幾個月前剛從新加坡被派到中國。」 林振威把這個名字告訴秘書,等她飛快地記錄下來後:「我們的建議書能超過捷科嗎?」 技術總監用力思考著如何表達:「捷科的方案非常有特色,當然我們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說……」 林振威平靜而又堅定地打斷他:「你的建議書能不能比捷科好?能還是不能?你可以考慮一下。」 他緊張地取下眼鏡,知道這是一個必須兌現的承諾,低頭和工程師商量了一會兒:「不敢保證。」 駱伽從面前的文件中抽出厚厚的一本遞過去:「你們看一下捷科的方案。」 林振威不慌不忙:「你們仔細看,我們可以等。」 技術總監戴上眼鏡和工程師聚在一起,看到封面捷科的字樣吃了一驚,一頁一頁看起來,會議室中一片寂靜,只聽到翻動紙頁的聲音。駱伽雙手交叉搭在桌面上,一言不發等著答覆,這是招標中的關鍵。技術總監仔細研究和斟酌,站起來語氣堅定地說:「可以。」 林振威注視著對方,給他最後一個收回承諾的機會:「你確定?」 如果沒有看到捷科的建議書,他沒有辦法超過,現在既然看到了,他就有了信心:「我保證。」 林振威沒有一絲微笑,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我們看評標結果中最終的技術得分,如果分數低於捷科,你知道後果嗎?」 技術總監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是逼著自己立軍令狀:「我保證二次招標的技術得分超過捷科,做不到就辭職。」 林振威笑了,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容,目光掃了一眼捷科建議書:「這個東西看完了嗎?立即銷毀,不要複印不要抄錄。不要把這樣的東西拿到我面前,也不要在我面前談起,你們做應該做的事情,但是我不想知道。」 惠康在第一次招標中故意落後,這第二次招標是決定性的,必須不遺餘力地擊敗捷科,駱伽拿出具體的計劃:「在第一次招標中,我們還摸清了捷科的關係,支持他們的主要是三個人,分別是崔行長、塗峰和陳剛。林佳玲在上海的金融展上接待了崔國瑞,我猜是那次打動了他;陳剛是肖芸的大學同學,鐵了心支持捷科的,劉行長把他調走了。」 林振威又轉向秘書:「告訴人力資源,通過獵頭公司與林佳玲接觸一下,看看她的意向,不惜代價。」 駱伽等他講完,繼續說:「二次招標只有十分鐘介紹,取消技術交流,林佳玲的優勢發揮不出來。」 林振威搖頭,不敢大意:「我們放棄第一次招標有利有弊,先入為主的觀念很難改變,這次建議書絕對不能落後。」 駱伽承擔責任:「我疏忽了,前期沒有做好崔行長的工作,讓捷科將他請到上海去了。」 林振威對這個項目志在必得,捷科突然殺出來,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周銳本來在上海,把我們華東的團隊打得大敗,現在又跑回北京了,加上這個厲害的林佳玲,給我們不小的威脅。如果一次決勝負,我們可能就栽在這次招標上了,我們不能再疏忽了,要按照最壞的情況打算。」 駱伽邊走邊思考,招標得分包括兩個部分,技術分和商務分,她拿到捷科的建議書,在技術分方面立於不敗之地,唯一的缺陷就是在價格,她不想在這個訂單上犧牲利潤:「如果捷科殺出低價,我們肯定要損失價格分了。」 林振威沉思一下,這個訂單十分重要,捷科必然在價格上傾盡全力:「在價格方面,我絕對不給你拖後腿,只要捷科能做到的,我都支持你。」 二次招標後才有商務談判,駱伽有把握得到捷科的價格,捷科的眼線被斷掉,無法瞭解惠康的虛實:「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殺價,那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林振威注視著駱伽,讓她坐下:「這個訂單不同一般,應該站在更高的層面上看。我們處於領先的地位,卻始終是老二,我們追了這麼多年,併購這麼多公司,只能拉近與捷科的距離。我們的全球總裁毅然併購了行業內第三大公司,與捷科更加接近,但是老二與老三加在一起仍然不如老大。兩家公司整合失敗,她功虧一簣被董事會逐走。經過這場大變,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們應該在漫長的戰線上與捷科進行較量,兩家公司在美國和歐洲競爭這麼多年,惠康始終處於下風。中國是發展最快的新興市場,已經成為全球逐鹿的關鍵。只要在中國打敗捷科,我們就能憑借中國市場的高速成長,乘勝追擊,一舉在全球打敗捷科。」 林振威侃侃而談,走到駱伽身後,扶著椅背:「我們和捷科在中國打了這麼多年,成績怎麼樣呢?」 駱伽能夠感到身後的他語氣激動,就實話實說:「我們一直在追趕,但捷科仍然是中國市場的老大。」 林振威可以聞到她身上讓自己著迷的味道,深吸一口氣:「我們不斷拉近與捷科的距離,卻始終沒有超過。駱伽在北方市場打敗了捷科,可是捷科在上海將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在西區和南區,我們不斷地進攻也不能突破捷科的防線。在中國市場上我始終是膠著的形勢。現在戰局卻突然被捷科打亂,捷科突然將華東區總監周銳調回北京,似乎希望在北京與我們決一死戰。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北京是我們的地盤,如果要決戰,也不應該挑北京啊。可是如果不挑北京,我們也不會理,繼續蠶食捷科的市場,那就打不起來了。捷科為什麼要不惜代價,在我們優勢的地點與我們決戰?」 駱伽把得到的信息補充給林振威;「據我所知,周銳剛被降職,這不像決戰的樣子。」 林振威從駱伽背後走開,繼續在會議室中踱步:「這就更加奇怪了。上海那邊也傳來消息,已經有捷科的銷售人員來面試了。捷科內部鬥得很激烈,前一段時間,他們竟然一起壓下訂單。他們的陣腳亂了。陳明楷難道老糊塗了,怎麼會在關鍵時候搞起內鬥了?」 林振威回到座位邊:「經信銀行訂單成為競爭的制高點,如果捷科擊敗我們,便在北京站穩腳跟,再回頭穩住華東,我們就全局失利。如果我們擊敗捷科,他們內部的鬥爭就更加激化,周銳必然難以立足,最理想的情況就是將他整個團隊全部接過來,包括林佳玲和方威,我們在華東區就不戰而勝了。那時,捷科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我們逐鹿中原?因此,對於經信銀行的這個訂單,我是不惜代價的,只要能贏下來,任何價格我都批給你。駱伽,不要在小的地方精心計算卻忽略大局,一葉障目,不見森林。現在,捷科已經進入了我們精心佈置的戰場,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並且不惜代價,一舉打敗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一定要考慮到最壞的情況,作好充分準備,不能再有一絲疏忽。」 大家紛紛點頭,林振威結束會議,唯獨留下駱伽:「跟周銳談了嗎?」 駱伽點頭:「談了,他需要考慮一下。」 林振威身體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語:「人力資源將會做一份讓他滿意的待遇,你轉給他,怎麼樣?」 「嗯,現在他已經沒有出路了。」駱伽側頭思考,周銳固執得難以置信,然而,他在捷科處境艱難,陳明楷要趕走他,這時惠康敞開大門,他沒有道理拒絕。 管理公司最重要的就是用人,林振威露出笑容,他不但要把周銳收攬過來,周銳手下的那些人,像林佳玲、方威和楊露這樣的人才,都要挖過來,將最優秀的人才聚在這邊,輸贏就注定了。他轉念又想到另一處關鍵:「還有,劉公子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駱伽點頭,這就是林振威在會議室中留下自己的原因吧,他一向在這方面小心翼翼。駱伽早已把劉國峰出國的事情安排好了:「都安排好了。還有,在價格方面,宏貫將報出驚人價格,將價位空間拉開,我們在價格方面的劣勢換算成分數就不會很差。還有金主任,這將是致命一擊,他們絕對想不到。」 林振威依然死鎖眉頭,走到窗邊背對駱伽:「萬一崔國瑞死保捷科,怎麼辦?」 駱伽手支在腮邊思索著:「我們在項目小組中取得足夠票數,少數服從多數,劉行長仍然可以拍板。」 林振威仍然不放心,如果崔國瑞和劉行長僵持起來會怎麼樣?他終於想到對策:「說實話,我總是心中沒底啊,捷科真的會這樣撲上來送死?黨委會,你去做黨委成員的工作。」 自從駱伽被挖到惠康,從最基層成長到現在的位置,背後都有林振威的欣賞和默默的支持。當然,他也沒有失望,駱伽為他打下了北京這塊最核心的市場。林振威走到駱伽側面,欣賞著她的容顏:「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你嗎?你的轉職申請批下來了,你就要去哈佛商學院參加三周的EMBA課程,那是我的母校。」 林振威兩個月前提出將駱伽轉到公關部門,駱伽困惑不解,自己是他最得力的部下,為什麼要把自己轉走?他是好意還是有其他的想法?林振威站起來,面對駱伽「銷售是最殘酷的職業,你把北方地區拓展出來,已經達到頂峰了,你已經成為所有公司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年輕的頂尖銷售人員將不斷挑戰你,以擊敗你為榮。你即使有通天本領,也無法一一擊敗這潮水般的對手。終於有一天,你失手的時候,你就一錢不值了。銷售如同戰場,也如同江湖,在經信銀行這一戰之後,你就退下來,讓江湖流傳著你不敗的傳說。惠康的每個銷售人員都將仰望你的輝煌,你的傳奇將成為他們追尋的夢想,成為激勵他們的永恆的力量,這將是你這段人生最好的歸宿。然後,我會為你創造出另外一段精彩的歷程,你將成為惠康最美麗的公關總監,按照自己的時間表旅行於世界各地,巴黎、紐約和東京,成為媒體追逐和包圍的焦點,擺脫輸贏的壓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林振威眼中充滿想像的神采,聲音似乎已經飄到異域:「你去哈佛的時候,正好是中國的春節假期,美國東部那時冰天雪地,但卻是滑雪的好去處,我可以拋開這一切紛爭,安靜地陪你去滑雪了。」 眼前這個男人是雄才大略的領袖,四十歲就掌管世界頂尖跨國公司的中國業務,無論在哪個方面都是女孩子托付終身的最佳人選。林振威從來沒有直接表態,駱伽卻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愛戀,而自己總是默默拒絕。想到周銳,駱伽心中湧起惱怒,自己難道一定要低聲下氣,毫無希望地等待嗎?他值得嗎? 60.週三,下午三點十五分 唐勇開著車,他的老闆宏貫系統公司總經理李明雄坐在後座。他輸給錢世偉,在公司裡受了不少奚落,因此他絲毫不覺得臨時當司機有什麼不好,相反這說明老闆還沒有拋棄自己。自從輸了訂單之後,唐勇現在在公司裡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 肖曉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找我?在這個招標的敏感時期,他必有要事。李明雄猜測著,宏貫無論實力和關係都難以與惠康和捷科抗衡,宏貫不奢望得到經信銀行的訂單,李明雄另有企圖。宏貫在各個省市的市場廣闊,商機無限。參與總行項目等於得到了總行認可,示範的意義重大。況且不打不成交,李明雄希望在招標過程中給這些手握大權的重要客戶留下一個好印象,在省級項目中分一杯羹。 不管怎樣,肯定不是壞事,招標紀律約束的是客戶,又不是自己。李明雄到了茶館,示意唐勇在外面等,服務員將他領進包間。肖曉陽獨自坐在角落裡飲茶,笑著寒暄客套,東聊西扯閒談幾句後,肖曉陽就關心地問:「李總,坦白說,眼前這個項目中,覺得機會怎麼樣呢?」 李明雄猜測著對方的想法,故意說得模稜兩可:「坦白說,機會有,但是不大。」 肖曉陽點頭,旁敲側擊:「你說得對,其實你們的優勢在省級銀行,江西的項目怎麼樣了?」 為什麼突然扯到了江西?這個項目就要開始招標,自己沒有明顯的優勢:「還好吧,沒有把握。」 肖曉陽語氣平淡地說:「江西分行的田行長過幾天來北京,我帶他去北京懷柔的山裡去住兩天,吃吃農家菜,爬爬野長城,咱們一起去吧。」 江西分行一定給總部面子,肖曉陽為何要穿針引線,牽線搭橋,肯定另有目的,李明雄裝起糊塗:「好啊,太謝謝了,我一直想認識田行長。」 肖曉陽又繞回總行項目:「都是朋友,不用客氣,我介紹你們認識,工作還要你來做。但是,我想聽你一句真心話,你能拿下總行的項目嗎?」 李明雄故意反問:「您一直參與投標,怎麼問起我來了呢?」 「恕我直言,惠康和捷科比你機會大多了,我勸你與其將精力放在總行項目上,還不如多看看江西的項目。」肖曉陽有些惱怒,這李明雄不把自己當朋友,一點兒都不配合。 肖曉陽似乎暗示自己犧牲總行,換取江西的項目,這當然求之不得。然而,對方必有所圖,到底是什麼呢?李明雄試探著問:「只要拿下江西項目,我就知足了,總行我就不摻和了,您看行嗎?」 「你還得摻和。」肖曉陽拿出一張紙條,壓低聲音說,「照這個價格報。」 李明雄低頭看紙條,頓時明白了,肖曉陽是為惠康做說客來了,惠康竟然有這麼大的本事指使肖曉陽。李明雄正要收好紙條,肖曉陽卻伸手要回來:「你記住這個數字就行了,這個還給我。」 肖曉陽抽出火柴,將紙條化為灰燼,他們又喝幾口茶,肖曉陽先起身離開。李明雄等他離開茶館十幾分鐘才走出大門:「你怎麼不上車?外面多冷?」 唐勇在車外凍得全身打戰,擦擦凍紅的鼻子:「我想給您省些油啊。」 61.週五,下午一點十分 看著屏幕上的數字,陳明楷的額頭開始冒汗。本周業績急劇下滑,數字不堪入目,華東顆粒無收,北京周銳的團隊也停止銷售。陳明楷擔心的事情終於爆發了,華東和北京的銷售團隊造反了,其他區域難以自保,更沒有辦法補上這個窟窿。 楊露在電話中緊張地解釋著,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完全失去了方寸。陳明楷打斷她:「他們都是找借口,不是不能,而是他們不想下訂單。你打算怎麼辦?」 「我和他們都談過了,您建議我怎麼辦呢?」楊露的聲音嘶啞,她的狀態不好。 「你有什麼建議?」陳明楷問林佳玲,會議室中除了指望不上的魏巖,就只有她了。 林佳玲一直沉默,卻仔細地看著陳明楷,他表面不動聲色,但心裡已經發焦了。周銳把心思用在市場和客戶身上;陳明楷的確是聰明人,卻將心思和精力放在公司內部的政治鬥爭上。她搖頭,表示沒有建議。 陳明楷意圖故伎重施:「十二月再進行激勵,下了訂單就有獎金,你有把握嗎?」 「沒用的,周銳和他們的關係不是用獎金能改變的。」楊露脫口而出,沒有顧慮到這句話的後果。 陳明楷啪地掛上電話,揮手示意會議結束。林佳玲推門而出,她實在不願意在會議室裡多待一分鐘。陳明楷問身邊的魏巖:「應該怎麼辦?」 魏巖與陳明楷在一個戰壕裡,同進同退:「發獎金可能效果不大,只要周銳離開公司,他下面那些人斷了希望,就沒必要壓下訂單,否則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那時,北京地區的業績起來了,您也達到目的了。」 陳明楷半晌沒有出聲,想了很久:「經信銀行那個訂單怎麼辦?我希望他贏,這樣我們就能完成任務,渡過難關。他在公司里拉幫結派,帶團隊打仗還是有辦法的,不要為了公司內部的事情影響銷售。」 魏巖不以為然,經信訂單已經被惠康翻轉:「他能贏嗎?」 陳明楷的目光從金框的眼鏡中直射魏巖:「你是不是覺得根本沒有希望,才將經信銀行轉給周銳?你呀,將精力多分一些在客戶上就好了。今天不說這些,馬上二次招標了,情況怎麼樣?」 這麼大的項目,惠康不可能不重視,魏巖仍然不看好周銳:「只要合同不簽,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陳明楷也是這麼想的:「世事難料啊,輸了或者贏了,我們有什麼對策?」 魏巖知道,陳明楷心中已有答案,只是希望自己說出來並幫他實施和操作,這就是自己的價值:「如果輸了,事情就簡單了,周銳只能引咎辭職。」 陳明楷不想強行趕走周銳,正好借刀殺人:「有道理,輸單的那天,就是他辭職的日子。」 魏巖猜中了陳明楷的想法:「這個辦法好,周銳輸了訂單承擔責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也不會引起內部的矛盾,因此無論輸贏,對我們都有益處。」 陳明楷擔憂地搖頭,周銳自恃有辦法籠絡人心,讓華東和北京的區域壓下訂單:「我擔心時間,久拖不決就麻煩了。」 如果陳明楷的業績被拖下來,那就是周銳的天下了,魏巖明白了他的苦衷:「好在二次招標下周就有結果了。輸了,他固然辭職;贏了,我們就超額完成任務,這是好事啊,亞太區對您沒話說了。」 陳明楷臉上露出笑容:「關於輸贏,你分析得都對,但是我希望周銳贏,這是雙贏的結果,也是我把他調到北京的初衷。他地盤越來越小,手下人也越來越少,任務高壓力大,心裡有怨言,壓下訂單這件事做得有些出格,但我還是能理解和包容的。在做市場這個方面他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他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把北京的市場做起來了,如果再贏下經信的訂單,我們就主動了。到那時我就把他派到廣州去負責華南,一點點把市場給我打出來。」 62.週五,下午五點十分 周銳團隊的人準時進入辦公室,魏巖的人則稀稀拉拉地走進來,這是周銳(:文:)被取消了(:人:)參加總監會(:書:)議的資格(:屋:)後,第一次參加魏巖的部門會議。李朝東坐在魏巖旁邊,得意地嘿嘿笑著。魏巖拿著范兒,氣勢和在總監會上完全不一樣了,他抬頭挺胸慢慢悠悠地走進來,最後進入會議室。李朝東給他倒了一杯茶,魏巖總是笑呵呵地給陳明楷倒咖啡,這舉動如出一轍。上恭則下傲,心理才能平衡。魏巖也像陳明楷一樣,將銷售數字投射到屏幕上,目光仔細地看著,就像在挑選待宰的羔羊。 「謝伊,介紹一下你的情況吧。」魏巖挑了謝伊下手,他也從來不敢惹崔龍,卻敢捏謝伊。 「什麼情況啊?」謝伊被問得莫名其妙。 「當然是銷售業績啊。」李朝東替魏巖說著,爭當打手。 「業績不是在屏幕上顯示了嗎?」謝伊在周銳那兒沒受到過這種待遇。 「怎麼那麼差啊?」李朝東搶在前面。 「我還有一些訂單,下周可以好些。」謝伊曾經答應肖芸盡力,周銳被降職之後,他們就打定主意不多做了,適當地下些小訂單應付魏巖。 「可以下多少?」李朝東不放過謝伊,他已經和魏巖商量,要找一個人開刀樹威。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她不需要向你匯報。」崔龍忍無可忍,死死盯著李朝東。 李朝東確實不是謝伊的主管,他無話可說,魏巖出來繼續盤問謝伊:「你下周能下多少?」 「謝伊匯報給周銳,也不歸你管。」肖芸早就看不慣這些人的嘴臉,也開口為謝伊幫忙。 「現在周銳匯報給我。」魏巖大怒,肖芸膽敢和自己頂撞! 「狗屁。」崔龍大聲說。 「你說什麼?」李朝東站起來,瞪著眼睛。 「周銳匯報給狗屁,怎麼了?」崔龍不甘示弱,站起來壓李朝東一頭。 李朝東看了一眼粗壯的崔龍,嘀咕著坐下來:「不講理還罵人。」 「罵你怎麼了?你成天干正經事了嗎?中午起床,下午到公司晃兩圈,晚上就去卡拉OK找小姐,費用全拿到公司報銷。不幹正事也就算了,成天淨琢磨著整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活著也真沒意思,乾脆自己跳樓得了。」崔龍早對李朝東看不順眼,一口氣連說帶罵全出來了。 魏巖拿崔龍沒有辦法,李朝東坐下去打蔫,自己的團隊幸災樂禍地坐著看戲,只好對周銳說:「你看,你的人怎麼能罵人?崔龍必須道歉。」 「我只管崔龍的業績,其他的不管。會開完了嗎?」周銳不願意參與到這種無意義的口角中。 魏巖被氣得心臟怦怦跳著,向周銳喊:「好,會議結束!你別走,我和你單獨談。」 「你先和陳總談吧。」周銳不理他,拉門出去,崔龍、謝伊和肖芸魚貫而出,錢世偉走在最後,沒有加入戰團,邊走邊說:「虎落平陽被狗欺。」然後將大門砰地甩上。 魏巖兩眼冒火,一語不發,李朝東等崔龍出去,大聲說道:「這不是反了嗎?」 一個銷售人員也想盡快離開,小聲地問道:「我們能走了嗎?」 「你們就想走,剛才一句話都不說!你看人家都出來幫忙。」李朝東覺得被自己人出賣了。 那銷售受到崔龍的傳染,理直氣壯:「他們摸爬滾打都在一起,那是什麼關係?就像一家人。」 李朝東更加生氣,大聲質問:「你怎麼替周銳說話?」 那銷售不買賬,頂回來說:「我說的是事實。」 魏巖擺手勸住李朝東:「會議就到這裡吧,今天是週末,早點休息吧。」 63.週五,上午十點二十分 趙穎辭去工作,作為普通乘客飛回重慶,陪父母住一段時間,然後一起返回北京參加婚禮。趙穎看著忙碌的空乘,心裡十分惆悵,她曾經多麼喜歡這份工作,現在再也不是其中一員了。 聽說女兒回家,趙穎爸爸十分興奮,堅持要來機場接機。趙穎無法反對,她取了行李,在穿梭的人群中尋找父親。在出口附近,趙穎看見父親正在接機口的第一排拚命地招手,父親已經不像記憶中那樣高大和健壯,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瘦弱和單薄,早起晚歸催生了他的白髮,父親比同齡人看起來蒼老很多。 他每天十個小時縮在駕駛座位上,呼吸摻雜著汽油的空氣,身體大受損傷。趙穎工作後,每個月都拿出一些錢寄給家裡,希望他少開車多休息。現在她就要出國了,他們收不到這份錢了。趙穎把頭轉向車窗外,高速公路邊的灌木飛快齊刷刷地向後退去,她抬眼遠望四周霧茫茫的山頭,雨絲若有若無地瀰漫著,空氣中摻雜著雨水和樹木的味道。趙穎雖然無數次地走過這條機場高速公路,但還是仔細地看著,希望將這些記憶儲存起來,帶到異域他鄉。 趙穎的爸爸同樣心情複雜,女兒拿到簽證後才得到消息,他既吃驚又感到由衷的高興。女兒在中學裡品學兼優,本來可以繼續讀高中、考大學,只是由於家裡條件太差才報考了航空學校,他愧疚在心。女兒出國讀書,沒有上大學的遺憾便可以完全彌補了。可想到很長一段時間內將看不到女兒,他又不免傷心難過。 出租車沐浴雨絲,駛入市區,穿行於街道之間,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前面停下。她曾經居住和成長的家與國峰的家相比,簡直就是貧民窟,亂七八糟的環境,櫃子隨意堵在門口,趙穎需要側身才能通過。她上了三樓,推開家門,眼前豁然出現一屋子的人。最前面是媽媽,姑姑拉著小侄女坐在沙發上,後面是她小學和中學的同學帶著他們的丈夫和孩子,也都來看望趙穎。趙穎撲進媽媽懷中,她從小就是家裡的寶貝,這種溫暖的感覺和氣味那麼久遠卻那麼熟悉。趙穎出國後就要和他們長久分離,鼻頭發酸,眼睛濕潤,沒等她從母親的懷裡出來,親戚朋友同學就把她圍在中間,一股暖流從下到上在趙穎體內旋轉而起。 當親戚朋友同學們離開後,趙穎終於可以與父母一起安靜地吃午餐了。因為先前的保密工作,他們也是剛得知趙穎出國讀書的消息,顯然有一肚子的疑問。趙穎看著他們,決定再讓他們吃驚一下,在他們開口詢問前,突然宣佈:「我和國峰決定在出國前結婚。」 這顯然讓父母措手不及,這些消息超過了他們想像的極限。出國讀書的消息讓他們高興,內心裡卻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隨即他們互相安慰,這絕對是好事。聽到女兒即將結婚的消息,他們吃了一驚,看著女兒越來越大,越來越漂亮,嫁人這一天早晚會來,只是沒有想到這麼突然。趙穎常常提起國峰,但是這個小伙子到底怎麼樣? 「我們商量了,他先在北京辦理辭職手續,過幾天來重慶,然後我們一起去北京參加婚禮。」趙穎試探著父母的反應。 「等等,我們還沒同意呢!你這丫頭真有主意!都不告訴我們就私訂終身了?」父親心中不滿,隨即坦白了顧慮,「我們都沒見過劉國峰,不放心!」 趙穎希望打消父母的顧慮:「我相信國峰,他人品和家庭也不錯。」 趙穎媽媽從中撮合:「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相信他的為人,你爸爸擔心的不是這些。」 趙穎摸不清父母的想法,那會是什麼?趙穎爸爸不想在結婚前掃興,卻不吐不快:「我在外面開出租車,見過的人也多,現在這個社會複雜,一輩子的終身大事馬虎不得。」 「你擔心什麼,就說吧。」 「我最擔心兩類人。」父親看了一眼摟著女兒的老伴,「首先是有錢人,我見慣了這些人,他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給老婆打完電話,轉身就摟小姐。」 趙穎撅起嘴,以示抗議:「爸,國峰肯定不是這樣的人。」 父親的擔心和顧慮很多,這也難怪,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很多有錢人的錢來路不正,弄不好就身敗名裂啊。還有一些人表面風光,其實說不准欠了一大筆賬,到時候賣房子賣車子,還賣老婆。」 趙穎聽不進去,父親想得太多:「爸,國峰自己沒有錢,怎麼會亂來呢?」 這是趙穎爸爸最擔心的,劉國峰住別墅開寶馬:「他家裡哪兒來的這麼多錢啊。現在當官比搶劫風險還高,冠冕堂皇的,那是人家有求於他,背後被老百姓罵祖宗十八代。」 趙穎覺得父親大驚小怪,追求自己的要麼有錢,要麼有權有勢,便反問:「有錢反而成了缺點嗎?不找這兩類人還能找什麼樣的?」 這些話在趙穎爸爸心口壓了很久,女兒難以聽進,他還是要說出來:「穎穎,過得好不好,不在乎有多少錢。一家人在一起,不是過得也很好嗎?只要人品好、對你好、年輕有潛力就行了。房子和車子都可以買的,靠自己本事掙來才踏實。我們一家三口不是也很幸福嗎?不缺吃穿,晚上睡得踏實,總比那些外面風光晚上卻睡不著覺的人好。不管你怎麼答應劉國峰的,如果我看不上,就不去北京。」 年輕有潛力,靠自己本事謀生,這不就是方威嗎?隨著婚期的臨近,趙穎將方威扔到記憶深處,此時此刻突然間就想起了他。趙穎媽媽沒見過劉國峰,心裡沒底:「你長大了,越來越有主意了,但是婚姻大事不能不和我們商量啊!你匆匆說要出國讀書,我們能接受,但你今天突然回來說要結婚,可是我們連劉國峰的樣子都沒見過,難怪你爸爸生氣。」 趙穎知道自己不對,不知怎麼解釋:「爸媽,你們放心,你們肯定會滿意國峰的。」 父親聽不進去:「你這麼遠回家,先去睡覺吧。結婚的事情,我們再商量,但是有一點,如果我們不滿意,我堅決不去北京,你也不許去。」 64.週六,上午十點十分 塗峰拿著惠康和捷科的建議書,越來越覺得詭異,建議書的外表、裝訂形式、排版格式、內容、公司和產品介紹等等並不一樣,但憑他這麼多年的經驗,一眼就能看穿,方案的核心部分一模一樣,惠康拋棄了以往的方案。這絕不是巧合,有人將捷科的方案透露給惠康,這明顯嚴重違反招標規則。怎麼辦?檢舉?他想都不敢想。 塗峰走出房間,去敲崔國瑞房間的門,進門之後把兩本建議書往桌子上一放,一點一點地把方案相同的地方指出來。崔國瑞沉默半晌:「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去游泳吧,再想想。」 自從被封閉在這家賓館,塗峰養成了游泳的習慣。他們各自取了泳褲,出了賓館後門,穿行在園林中的小徑,深秋刺骨的北風將樹木吹得光禿禿的,樹葉鋪滿小徑和草地。進入室內游泳館,濕氣撲面而來,崔國瑞小跑著去換了泳褲,撲通躍入池中。熱騰騰的水將他全身都包裹起來,冷氣從內到外被徹底驅趕出來。 他慢吞吞地在水中游著。駱伽不停地來拜訪,他從來都是敬而遠之。惠康從經信銀行拿了很多訂單,這都是劉豐的授意,這也無可挑剔,惠康是有實力的世界級公司,產品和服務都讓銀行上下滿意。但如果惠康真的抄襲捷科的方案,性質就不一樣了。作為項目小組的負責人,他有責任查出真相。是誰把捷科的建議書明目張膽地交給了惠康?崔國瑞游到泳池邊,雙手輕碰了邊緣,調頭猛蹬池壁,倏地滑向另外一個方向。 游泳是崔國瑞最喜歡的運動,方便舒服,可以鍛煉全身。他每次從游泳池中爬出來,都能感到力氣一點一點地恢復過來,一天精神飽滿。他游了二十個來回的時候,雙手伏在池邊,用力撐起身體,從水中鑽出來。塗主任早已披著毛巾,氣喘吁吁地坐在長椅上。崔國瑞抓起一瓶礦泉水,大口灌下去,瓶子立即空了一半。 崔國瑞披上浴衣坐到躺椅上,緩口氣說道:「老塗啊,你驗證了我的想法,我也覺得兩家的方案很相像,方案像倒沒關係,可如果惠康沒有方案上的實施能力,那就要出大問題了。」 塗峰拿不準主意:「下午就討論方案了,要不要談這個問題?」 下午會議的重點是評估方案,崔國瑞不想碰這個問題:「這是大事,捅出去,招標就進行不下去了。」 肖曉陽被封閉在賓館,打心眼裡不情願。他早就厭煩了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上午看建議書,下午討論,一場一場地聽廠家介紹。他開始幻想出去之後的有滋有味的日子,駱伽應該已經安排好了吧? 駱伽是幾年前劉豐在飯桌上介紹認識的,他聊起自己的可卡犬,從此她去辦公室時,就帶一份罕見的狗罐頭。他每次回家,愛犬總是搖頭晃腦、興高采烈地衝上來享用這些美味,以致肖曉陽看見愛犬,就想起了駱伽。從此,她的心意總是在適當的時候出現,中秋節是一瓶價格不菲的洋酒,他學習網球時,就會從她那裡收到一副上好的球拍。 肖曉陽知道自己的角色,他是駱伽和劉豐聯合派入項目小組的內線,承擔了無法推卸的使命:按照領導的意圖影響招標結果。他不需要仔細閱讀建議書,只要把惠康的優點列出來,再找出捷科的缺點,這是用於進攻的炮彈,在開會討論的時候拋出來。 項目小組都到了會議室,崔國瑞宣佈會議開始:「我們對方案評審,首先請市場發展部、信息中心和財務部分別發表意見,然後按照打分表格進行評估,大家有意見嗎?」 肖曉陽清清嗓子,環顧會場首先表態:「在二次招標的五家公司裡,最好的方案還是出自惠康和捷科。他們技術先進,有豐富的實施經驗,我們可以重點評估這兩套方案。大家的意見呢?」 財務部總監常儀表態:「肖總說得有道理,我同意。」 崔國瑞也有同樣的感覺:「兩套方案之間應該如何評估?」 肖曉陽早有答案,先客套一句便拋出捷科的缺陷:「在主要功能特點上,兩個方案都非常優秀。但是惠康有一個優勢,他們的產品在銀行裡大量安裝,和現有設備的兼容性將大大優於捷科。我們一線營業廳的營業員全國有好幾萬人,培訓是小事,但萬一用不慣新系統,出現錄入錯誤,這就是惡性事故了。」 肖曉陽的說法不無道理,各個系統牽一髮動全身,兼容性十分重要,他繼續說:「除了惠康具有兼容性的優勢,工程師對惠康系統非常熟悉,維護和支持十分方便,這將給售後服務帶來極大的益處。如果換了捷科的產品,一旦出了故障,我們的工程師不能解決,會不會導致系統的癱瘓,以至於銀行無法向公眾提供服務?」 肖曉陽上綱上線,無限擴大問題的嚴重性,放炮又準又狠,塗峰不知怎麼回應。一位項目小組中年輕的工程師突然說:「我發現一個問題,不知道要不要講?」 崔國瑞點頭:「知無不言,講吧。」 戴著眼鏡的小伙子站起來:「我仔細研究了兩家的方案,也看了上次的方案,惠康完全拋棄了以前的方案,與捷科幾乎一模一樣,這簡直就是抄襲。」 眾人從昏昏欲睡中驚醒,肖曉陽嚇了一跳:「這種事不能亂說,你有證據嗎?」 小伙子初出茅廬,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中的利害關係:「這不明擺著嗎?」 肖曉陽連哄帶嚇:「如果惠康抄襲,他們從哪裡抄的?所有的建議書都被密封起來,只有我們在座的人看到了。如果證明是抄襲,就必須廢棄招投標,我們都要接受調查,你必須找出證據。」 塗峰不想平白弄出這麼大的婁子,用胳膊碰碰他,這小伙子確實沒有證據,沉默不語。崔國瑞不想會議被徹底打亂:「塗主任,你也講幾句吧。」 塗峰放下抄襲方案的問題,順著肖曉陽的話說,最後又把他的觀點掰過來:「我同意肖總的看法,捷科和惠康是五家之中優勢最明顯的,惠康在兼容性方面得天獨厚,我們的工程師也容易上手。不過我對惠康還是有顧慮,兩次方案改動太大,改動容易,實施就要難得多,一旦出現問題,後果嚴重。」 各自立場都明確,討論不能改變什麼,崔國瑞結束爭論:「大家談了各自的想法,現在評估打分。」 三個部門分別聚在不同區域,他們都有成熟想法,評估表很快上交。工作人員計算分數,項目小組成員紛紛起身離開會議室。肖曉陽右手夾著香煙,左手端著咖啡,伸長脖子向會議室的白板上張望。工作人員聚在那裡,正在核算最後的數據,數字很快被抄在白板上。肖曉陽不想顯得過於關心,掐滅煙頭,一口口飲著咖啡,等待開標的時間。 崔國瑞非常關心結果,走回白板前,技術得分清清楚楚地寫在上面。惠康和捷科依然領先,只是調換了順序。惠康技術分六十九分,捷科六十七分,價格分還沒有揭曉,輸贏未分。肖曉陽慢吞吞返回來,斜眼看著白板,心中七上八下怦怦跳著。工作人員拿起報價書,展示密封完整無損,得到確認後,拆開封皮,大聲宣佈報價。 為防止廠家低價取勝,經信銀行用複雜的公式計算價格分,將價格區間分成三十級,每級是一分。塗峰心臟緊張得揪在一起,惠康僅僅領先兩分,價格分成為關鍵。工作人員按照技術排名宣讀結果,惠康仍維持相當高的價格,接著是捷科,肖曉陽一眼不眨地看著白板,捷科的價格比上次招標又有優惠,明顯低於惠康。下一家公司給出了驚人的折扣,第四家公司價格中規中矩,只要宏貫不報出離譜的價格,捷科的總分應該可以超過惠康。 工作人員的報價聲音刺穿了塗峰的耳膜,他差點跳起來,宏貫報的價格遠遠高於惠康,難道瘋了嗎?宏貫明明沒有技術優勢,卻報出最高的價格。肖曉陽暗暗得意,價格陷阱奏效了,宏貫的高價拉大了價格區間,縮小了惠康與捷科之間的價格差異。 結果終於出來,工作人員計算之後把結果投影出來,大聲宣佈:「第五名,宏貫系統工程公司,技術分42分,價格分10分,總分52分;第四名,昂天軟件公司,技術分45分,價格分25分,總分70分;第三名,聯拓系統集成公司,技術分52分,價格分22分,總分74分。」 工作人員停頓下來,圍在一起商量,項目小組猜不出結果,坐得筆直,關注地等待。幾分鐘之後,工作人員宣佈:「捷科科技(中國)公司,技術分63分,價格分18分,總分81分;中國惠康公司,技術分65分,價格分16分,總分81分。」 得分一樣! 這顯然是項目小組沒有想到的結果,他們本以為招標在今天就可以告一段落,現在平添變數。塗峰支持捷科,覺得情況不妙,兩家看似各有機會,一旦提交到劉豐那裡,天平一定會傾向惠康。肖曉陽心裡卻落下一塊石頭,雖然沒有讓惠康領先,至少沒有落後,既可以向駱伽交代,也可以讓劉豐滿意了。 65.週六,晚上7點45分 周銳身心俱疲地躺在沙發上,突然想起應該將冬天的衣服找出來,他翻箱倒櫃,卻找不到絲毫蹤影。他對黃靜有些怨氣:我又沒有犯錯誤,憑什麼不聽解釋就離家出走。他因此一直沒有主動給她電話,堅持冷戰。隨著時間的流逝,周銳的不滿迅速消退,她生氣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帶著以前戀人的口紅和味道回到家裡,沒有哪個妻子可以接受吧? 周銳撥通杭州黃靜父母家的電話,立即有人應答,是黃靜媽媽的聲音:「媽,我是周銳,您身體好嗎?」 黃靜媽媽語氣很高興,看來黃靜沒有說出內情,事態不那麼嚴重;「周銳啊,挺好的,怎麼沒一起來杭州啊?」 周銳調回北京工作,不像以前那樣常常去杭州:「現在是年終最忙的時候,在拚命完成任務。」 她仍然勸周銳:「別那麼忙,早點來杭州,乾脆住一段時間。」 周銳不敢答應,詢問黃靜的行蹤:「您看,黃靜不是先回去了嘛,媽,她在嗎?」 「她啊,回杭州後就忙得不得了,每天都安排得滿滿的,今天興高采烈地去參加晚會了。」 周銳連晚飯都沒吃,現在還穿著單衣,越發委屈:「媽,讓黃靜回個電話吧,我找不到冬天的衣服了。」 丈母娘心疼女婿,滿口答應。周銳掛了電話,躺回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無聊地把頻道換來換去。 第十周 絕境 66.週日,中午12點40分 趙穎爸爸本想開出租車去機場,卻被媽媽勸住:「老丈人怎能去接未來的女婿?必須讓他自己上門。」趙穎想想有道理,便獨自去接國峰,臨出發前爸爸開玩笑:「進門的時候別叫爸,我還沒同意,別高興太早。」 國峰能不能通過考驗?趙穎忐忑不安地從機場接到他,兩人鑽進出租車,手拉手坐在後座上。一位30歲左右的女司機,開著當地產的羚羊車,把趙穎和國峰都當作外地人,一路上介紹,這是開發區,那是某某銀行。 趙穎看著道路兩邊的街區分辨方向,離家不遠了。女司機歎口氣:「油價又漲了,每天幾乎一箱油啊。去一趟機場,來回百公里的油就要花掉40多元,加上過路費,就剩不了多少錢了。」 「你們生活水平也還不錯吧。」國峰心裡計算,扣去油錢他們夫妻倆每個月還能剩下5000元。 女司機算是中等水平:「我們還沒有房子,和父母住一起。一套房子至少要50萬元,如果分期付款的話,每個月至少要準備1000元吧。」 「和父母在一起住啊?那很不方便呀。」 女司機想起煩心事情,無奈地說道:「家裡本來還有一套市中心的老樓,被拆遷了,補助的錢根本買不起市裡的房子,我們不想搬走,還是被強行拆了。只能再賺幾年,想辦法在郊區買一套房子了。主要是為了孩子讀書,農村小學的教學質量不行啊。」 國峰在北京開寶馬,從不坐出租車,難得有這樣聊天的機會:「男孩還是女孩?學習好嗎?」 「是女孩,學習不錯,老師都說她有潛力,我一定要供孩子上大學。」女司機提到女兒,眉頭就舒展開了,她女兒再有兩年就上中學了。 趙穎想起父母,想到自己就要遠走高飛,去萬里之外的加拿大,心裡難受起來。國峰突然想起他們夫妻兩人都開出租車:「你們兩人開一輛車,那不是很少見面了嗎?」 女司機每天凌晨4點鐘開始,下午一點交車,她老公幹到凌晨一點回家,上床睡覺:「每天在一起3個小時,但還是見不到。」 國峰想了一下,恍然明白:「呃,明白了,因為你在睡覺。」 「我走的時候不忍心叫醒他,只有交接車的時候能說句話,一起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每週總能有一天可以在一起吧?」 「不能,我們每週7天都要干,節假日是生意最好的時間,累得動不了才能休息一天。每天開車八九個小時,只能坐在車裡,身體也壞了。可是沒辦法,心裡著急啊,每天起床時就欠公司200多元錢,哪能休息啊?我挺擔心的,萬一身體出了點毛病那可怎麼辦呢?或者車出了故障,我們就沒法過了。我們夫妻的關係都越來越遠了,每天欠人家這麼多錢,壓得我都沒心思跟他一起吃飯聊天了,更別說逛街了。我真不想幹了,想去見見父母,給老公做頓飯吃,然後帶女兒去次公園。」 她的聲音模糊起來,用手抹去眼眶中的淚水。趙穎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想起父母心裡酸酸的,為什麼要拋下他們去那麼遠的地方?車子沿著道路前進,家就在眼前。國峰取出200元錢,表示不用找了。每月上交的份錢、飛漲的汽油、被炒成天價的房子、中小學的贊助費,她已經被壓搾到了極限,這點零錢很快就會被吞噬,國峰只希望讓她覺得世間還有一點溫暖。 下了出租車,國峰說:「祝你女兒能考上重點中學。」 女司機點點頭表示謝謝,然後便匆匆駛開,現在還不到下午兩點,離交班還有幾個小時,她還可以再多拉幾個客人。國峰轉身去拉趙穎,卻發現她眼中濕潤,眼淚一滴滴地順著臉龐流下來。 「怎麼了?」國峰詫異。 「我想起了父母,有點不舒服。」趙穎拭去眼淚,對國峰笑笑,「走吧,到家了。」 67.週日,晚上6點40分 國峰進家門之後,趙穎爸爸表面客氣,卻始終板著臉。趙穎想起父親曾說過他不去北京,也不讓自己去的話,緊張起來。趁國峰不在的時候,趙穎小聲說:「爸,你別那麼嚴肅,他好像被嚇著了。」 趙穎爸爸卻搖頭:「你把他領來了,並不表示我就同意了。」 趙穎特別希望父母能夠喜歡國峰,父親卻有意刁難,她著急起來:「那你怎麼才同意啊?」 趙穎爸爸想想說:「他的學歷和背景,一句話,那是很不錯了。可是讓我把女兒嫁給他,最重要有兩點:第一人品要好,第二要對你好。我都沒看到。」 趙穎向爸爸撒嬌:「人家才來幾天,你怎麼能看出他的人品?」 父親不管不顧,如果看不中就是不同意:「你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出國不告訴我們,跟人家都要結婚了,我都不知道,突然帶著他上門了,你這不是先斬後奏嗎?」 婚禮就在眼前,爸爸還是固執己見,趙穎不知該怎麼說服父親,有些發急:「爸爸,我都答應了,請柬也發了,怎麼跟人家說?」 趙穎媽媽第一眼就對國峰有好感,走過來勸道:「你們別爭了,人家從北京來,怎麼說都是客人,把人家晾在客廳,你們在房間裡嘀嘀咕咕,像話嗎?現在快7點了,先吃飯吧。」 趙穎爸爸還在生氣,趙穎媽媽開始張羅:「他從北京來,找個好點的地方吧。」 趙穎爸爸固執地搖頭說:「不能慣著他,我經常在大街小巷,尋找餐館挨家試吃,被我找著一家,門面不大,衛生條件也一般,不過麻辣燙做得很地道,味道很好,價格也不貴,就去那裡。」 那地方一定好不到哪裡去,趙穎擔心國峰難以適應,卻又擔心父親生氣,點頭答應:「要不要訂一下。」 趙穎爸爸站起來,那地方不用訂,下樓開車出發。國峰坐在羚羊後座,試圖去拉趙穎的手,她搖頭輕輕移開。出租車在街道中穿行,停在一個小小店面的門口,濃烈的麻辣香味撲鼻而來。國峰進門後皺起眉頭,小店擁擠不堪,他們找到一個窗邊的圓桌,正在點菜的工夫,一個老乞丐推門而入。 飯店地處繁華地帶,常有乞丐,趙穎爸爸見怪不怪。小飯館的老闆挺有人情味,或多或少他都要施捨點,今天也不例外,沒等老人開口,他便掏出一塊錢遞過去。老人很含糊地說:「不要,不要錢,有剩飯給口就成。」國峰詫異,這是一個真正「要飯」的。老人有80多歲,身板硬朗,腰板挺直,一身衣服雖然破舊卻乾淨,這在乞丐中絕對少見。這家小飯館的主食是火鍋,都是現做,老闆沒有剩飯剩菜,很明顯他也不能給老人上這麼一個火鍋。 趙穎這桌上了一碟燒餅,老闆很有一套,你點完菜後,隨口問一句,幾個燒餅?口氣不容置疑,你會下意識地選擇數量,而不能拒絕他們的祖傳手藝。國峰招呼老闆,把這碟燒餅給老人拿過去。沒有太多顧客,老闆不攔著老人坐下,讓他隨便吃桌上的調料,老人喃喃道謝,從包袱裡掏出一個搪瓷茶缸,要口水喝。 國峰望著老人,遲疑一下:「我只是普通百姓,確實不能做什麼,但是看到這個老人,我突然十分慚愧。我早就有個想法,一直沒有說,我想退掉加拿大的寶馬和豪華公寓。我攢的錢夠買輛二手車了,我們租普通的公寓住,我只是擔心虧待你。」 趙穎來自普通家庭,笑起來:「就是搭公車住宿舍,我也可以適應,你從小嬌生慣養,能受得了嗎?」 國峰沉醉在她的笑容中,拉著她的手說:「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吃糠咽菜露宿街頭,也會幸福溫暖得不得了。」 趙穎媽媽裝作沒有聽見,悄悄看一眼老伴,他向自己點頭,知道他心裡接受了這個未來的女婿。劉國峰出身豪門,卻那麼單純,沒染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習慣,難得。 68.週一,上午9點40分 常儀猶豫不決,經信銀行要在10點鐘的會議中作出最終選擇,他曾經支持捷科的方案,考慮到劉豐的立場,他在第一次招標中沒有明確表態。二次招標中的戲劇性變化,惠康方案大變,核心部分與捷科幾乎一模一樣,宏貫報出了最高的價格,處處透著反常,這裡面有什麼玄機?要不要保持中立?他站起來拿著文件夾,走進電梯正遇見肖曉陽,打個招呼。電梯裡人多,兩人沒有說話。 會議室中,項目小組已經到齊,劉豐早早地坐在大椅子上,還有幾分鐘才到會議時間,看來大家都關注著招標結果。劉豐主持會議,環視會議室說:「大家辛苦了,封閉在賓館裡的滋味不好受啊。招標以後給大家放3天假,從項目中解脫出來休息一下,以後還有很多工作。」 劉豐說完套話,停頓一下:「說說招標結果吧。」 崔國瑞看著評估表,客觀地說:「我們收到5個廠家的建議書,並進行了討論和評估。我們認為,在二次招標中,捷科和惠康依然明顯領先於其他廠家,報價在我們的預算範圍以內。在兼容性和工程師的熟悉程度上,惠康更優;捷科在實施能力和價格方面更勝一籌。」 劉豐已經從肖曉陽那裡得到了分數,故作不知:「最終的打分結果怎麼樣?」 崔國瑞簡潔地回答:「捷科和惠康都是81分。」 劉豐不想貿然行事,他在拍板前一定要掌握會議室中每個人的想法:「大家的意見呢?」 肖曉陽開始表現,振振有詞:「惠康是國際級公司,只要他們能做出方案,就一定具備實施的能力,他們不可能拿信譽來冒險,如果出了問題,惠康還想在國內市場上存活嗎?」 崔國瑞駁斥肖曉陽:「惠康不能拿信譽冒險,我們更不能冒險。為了得到訂單,廠家總會誇大自己的產品和實施能力,我們不能貿然相信他們,更不能因為是跨國公司就放鬆評估標準,越是跨國公司,也許埋藏的風險更大。」 雙方意見對立,肖曉陽閉上了嘴,眾人沉默不語。劉豐決定不激化矛盾,提出建議:「既然惠康和捷科分數一樣,各有擅長,難分優劣。我建議,兩個廠家都進入商務談判,同時進行深入的技術評估。這個項目時間緊迫,要抓緊時間啊。」 這是一個公正的裁決,崔國瑞同意:「好,我們立即通知兩個廠家,盡快進行技術交流和談判,這周就開始。」 劉豐同意這個計劃:「好,我們不能閉門造車,我建議邀請懂銀行業務的專家參與進來,我們可以參考他們的建議決策嘛。」 這個建議必有深意,又合情合理,崔國瑞無法拒絕,項目小組也沒有不同意見,肖曉陽立即提議:「我建議,邀請軟件中心的金主任參加。」 軟件中心是從銀行系統中剝離出來專門開發軟件的公司,多次與惠康合作承擔經信銀行的項目,金主任與惠康交情深厚,多次受邀去美國參加技術交流,這對捷科非常不利。塗峰本來不想出頭,實在覺得軟件中心不夠公正,鼓足勇氣說:「請外部專家非常有意義,是否多邀請幾位?」 劉豐不動聲色地說:「當然好啊,但是邀請的專家一定要懂得銀行的業務。你們提出一個名單,盡快交給我吧。」劉豐見大家沒有異議,站起來說:「大家再接再厲,早日把客戶關係管理系統建設起來,今天的會議到這裡吧。」 69.週三,晚上7點10分 商務談判在經信銀行的會議室中進行。方威在談判前得到了金主任的背景,惠康就是軟件中心多年的合作夥伴,惠康贈送軟件中心開發平台,幫助他們培訓工程師,經信銀行的不少軟件,就是由他們在惠康的平台上開發出來的。這就注定了捷科在今天的商務談判中將始終處於被動,林佳玲對於兼容性進行了深入地研究,但是金主任反覆糾纏的執著程度讓人接受不了,一個一個的細節不斷拋出,連項目小組成員都受不了他的囉唆,溜了出去。會議室中充斥著金主任陰陽怪氣的尖刺聲音,交流變成了他一個人對捷科銷售團隊的摧殘和折磨。 一天的商務談判下來,捷科的每個人都筋疲力盡的,心情憂鬱,他們找了個咖啡廳,圍坐在一起,周銳看著圍坐在一起的團隊:「覺得怎麼樣?」 林佳玲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客戶,身心疲倦地抱著滾燙的咖啡,溫暖雙手:「現在這個階段,很多細節的問題沒辦法詳盡回答,都需要在實施的時候實現。」 方威看得出來,金主任是故意刁難:「他與惠康關係深厚,這個時候出來,就是要難倒我們。」 這個項目正在朝著無法挽回的敗局上滑去,肖芸憂心忡忡,方威繼續分析:「駱伽第一次招標時一招未發,這次卻一招比一招狠,陳剛調出項目小組後,我們就沒有了信息來源,失去了方寸。又冒出這個金主任對我們死纏爛打,不知道以後還會使出什麼招式,可這都不是我最擔心的。」 形勢不容樂觀,方威說出更壞的情形:「我擔心惠康降價,我們的技術得分輸了,如果惠康再把價格拉下來,我們就沒有取勝的機會了。」 肖芸不想接受這種可能:「這違反招投標規則。」 方威點頭承認:「直接降價是違反招投標規則,如果採用暗降呢?比如贈送產品,安排出國培訓,你能說違反招投標規則嗎?駱伽對這個訂單志在必得,肯定會拋出這些誘人條件的。」 肖芸怔了一下,隨即問道:「你既然想到了,就有應對辦法吧?」 方威抱著咖啡,苦思冥想,找不到解決方案:「駱伽在時間上作了巧妙安排,我們先商務談判,該談的都談完了,想降價也錯過了時機。惠康明天商務談判,我估計,現在就有人將我們的一切情況送到駱伽手上,她有一個晚上的時間進行分析作出判斷,該降價她一定會降,主動權完全在她的手中,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崔行長身上了,我看得出來,他內心裡還是支持我們的。」 林佳玲在眾人中接觸崔國瑞次數最多,她回想起在上海與崔國瑞的交流,兩人在外灘散步,還有在北京的幾次會議,能感受到他的默默支持:「崔行長會支持我們的。」 方威大口喝掉咖啡,胸口有些暖氣:「就看崔行長能不能頂住了,這是我們的一線生機。」 70.週三,晚上8點25分 方威回到酒店,啟動電腦,就去衛生間沖澡,這是他恢復精力和體力的習慣,水流沖在身上擊打著皮膚,他感到徹底地放鬆。來北京之後,方威被縛住手腳,前期在塗峰和崔國瑞那裡取得突破後,他就有力使不上,現在項目正在一點點地向失敗滑去。 更加讓方威心痛的是趙穎,他從何玲那裡得到消息,趙穎的婚期定在出國以前,只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方威束手無策,他就像被宣佈了死刑的囚犯,充滿不甘。看著最後日期來臨,該試的方法都試了,該想的方法都想了,方威不願意,也不甘心接受失敗。 方威腦中只有經信銀行訂單和趙穎這兩件事,意味卻有不同含義。方威曾經橫掃上海灘,恨不得有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較量一下,現在出現了駱伽這樣的高手,方威滿心歡喜,他不看重結果,只是沉醉於較量的過程。趙穎卻是未來幸福生活的唯一通道,這輩子必須擁有趙穎,必須贏不能輸。 他披著毛巾從衛生間出來,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電腦,等待著泡泡龍。不知多長時間,MSN跳出對話窗口,這一定是泡泡龍,他冷靜下來不急於回答,而是仔細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泡泡龍的對話。 晚上好。 不理我? 你怎麼對劉國峰和趙穎知道得那麼清楚? 喂,喂,喂。 方威不慌不忙地在鍵盤上敲著:對不起,剛沖完澡回來。 窗口中很快彈出一行字:沒關係,你們的項目怎麼樣? 方威坦白承認:機會越來越小。 泡泡龍:為什麼? 方威:劉豐支持他們。 泡泡龍:為什麼? 方威不知該如何回答,惠康為什麼與劉豐關係這麼好?他在電腦上反問:為什麼? 泡泡龍顯然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屏幕上顯示出:我也不知道,只有搞清楚劉豐支持惠康的原因,你們才有希望。方威正在琢磨著,屏幕上又跳出一行字:他們為什麼去加拿大? 71.週三,晚上9點15分 金主任離開經信銀行,走出大門,拐進一家賓館停車場,找到別克君威轎車。他開這輛車已經幾年了,沒人知道這輛車的來歷。幾年前的夏天,他在駕校通過一系列考試,駱伽開著嶄新的別克君威,將自己送到駕校去取駕駛執照。他高高興興地拿著駕照翻來覆去研究的時候,車鑰匙出現在眼前。他一路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回家。直到現在,他都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緊張又興奮的心情,以及駱伽幫他張望行人、提醒他的情景。 金主任回家吃過晚飯,在地下車庫開了君威出來,四周張望無人,君威穿越小路駛上長安街。12月的北風寒冷刺骨,路上的行人在路燈中匆匆行走。金主任過了建國門立交橋,前方國貿的斜對面就是惠康公司的總部大樓。金主任向右猛打方向盤,車子盤橋上了東二環後立即駛進路邊的小巷,在一個茶館前停下。他下車,逕直進入包廂,駱伽坐在裡面。 駱伽前幾年還留著長髮,精緻的眼睛和眉毛常常被掩蓋在髮梢,也遮住了麗質。兩年前,駱伽把長髮剪去燙起來,染上幾縷紅色摻雜其間,現出驚人美麗的容顏。駱伽就應該屬於短髮,黑亮的眼球,細長而輕微上挑的眉毛,筆直的鼻子,配上精心搭配的服飾,既不失女人的柔意,也不乏職業女性的氣質。 駱伽禮貌地站起來,直到金主任坐下才開口說話:「金主任,辛苦了,這次多虧您幫忙。」 金主任在駱伽面前,絕不敢以客戶自居,而是定位於這家世界級公司的一個小合作夥伴。這樣,他總能從惠康拿到源源不斷的資源,包括昂貴的開發平台、頂級的金融顧問、出國培訓的機會……一些在其他公司根本想像不到的東西。軟件中心名義上屬於經信銀行,實際上被金主任承包,實惠等於落入他的腰包。他用討好的語氣問候駱伽:「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忙嗎?」 駱伽將話題引入招投標:「不是一直忙著這事嗎?今天的會議還好嗎?」 金主任要凸現自己的價值,反問:「現在形勢怎麼樣?」 周銳突然返回北京,林佳玲成功取得崔國瑞的支持,方威不斷突破客戶關係,讓她措手不及,駱伽坦率承認:「我們第一輪有些被動,但是我不相信會輸。」 金主任知道惠康的背景,點頭同意:「你們第一輪沒有出手,不過捷科的實力確實很強,我重點詢問他們方案與現有系統兼容的問題,他們基本上都回答上來了。」林佳玲的樣子很像幾年前的駱伽,只是略高幾厘米,可是駱伽也不矮,那麼林佳玲至少有一米七以上了吧。 駱伽發現他的聲音停了下來,問道:「然後呢?」 金主任被提醒,自己怎麼會把駱伽和林佳玲進行比較?回答:「還是有辦法的,我問了很多細節,她要記錄下來,回去研究之後再給我答案。在這些問題上,我們可以說他們沒有充足的準備,這就是捷科的缺陷。」 駱伽過濾著話中的每個字,逐字逐句地傾聽和分析,這個「她」字讓駱伽心裡一動,捷科應該有很多人,為什麼金主任偏偏只提「她」?駱伽饒有興致:「她是誰?」 金主任還在回味著上午的交鋒,他已經為林佳玲折服:「她叫林佳玲,捷科的市場總監。」 難怪這次捷科這麼厲害,不止周銳一人,還有林佳玲,駱伽停頓一下問:「我們明天應該如何談?」 「技術方面不用擔心,你照這些內容準備,這都是我的問題,但是明天會議就要對不起了,我不能和你客氣。」金主任把幾頁打印出來的文件交給駱伽,上面列出了幾十個問題和答案。 這是演戲,駱伽明白,檯面上必須公正、公平、公開。「您儘管問吧,就當我們不認識。」駱伽說。 她輕輕貼近金主任的耳邊,壓低聲音問出最重要的問題,這也是今天見面的關鍵:「捷科最終的報價是多少?」 這是招投標絕對機密,但金主任卻不敢不答,在她耳邊輕輕說出那個數字。 72.週五,上午10點10分 劉豐等著項目小組的匯報,項目進行到現在,他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崔國瑞和信息中心明顯支持捷科,常儀態度曖昧表現中立,肯定也站在捷科那邊。金融行業的監管越來越嚴格,稍有不慎就會掉進無盡的深淵,他不想冒任何風險,必須小心翼翼地按照招標流程,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劉豐並不怎麼擔心,通過這麼多年的官場歷練,只要抓住兩個原則就不會落馬。首先不能得罪領導,便沒人從內部抓自己的把柄;其次是寧可無所事事,也不要把事情搞砸,這樣就沒有人主動追究責任。只要把握這兩個原則,便可高枕無憂。 劉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塗峰卻正在長篇大論,匯報談判細節,他不耐煩起來:「過程我知道了,結論是什麼?」 「還沒有結果。」塗峰回答。 這次會議一定要有結果,劉豐不願意糾纏,讓肖曉陽放炮:「你的意見?曉陽。」 肖曉陽拿出記事本,一本正經地匯報:「我們重點談了捷科的兼容性和惠康的實施能力,我個人認為結論是清楚的,惠康提出了完整詳盡的實施計劃,證明我們以前的判斷是多餘的。捷科對兼容性也作了詳細解釋,畢竟以前的系統並非來自捷科,能否聯上還要看惠康是否配合。這樣比起來,惠康明顯優於捷科。」 劉豐滿意地點頭,目光轉向金主任:「你的意見呢?」 金主任信心滿滿地表態:「現有系統就是我們開發的,我應該有發言權,我對兩套方案都進行了深入地研究,也與兩個廠家進行了充分地溝通。捷科是作了充分準備的,但仍然拿不出詳盡的方案,我十分擔心。」 劉豐看一眼崔國瑞:「關於捷科的兼容性以及惠康實施能力的問題,應該都明確了,還有不同意見嗎?」 崔國瑞心裡不停地翻滾,招標過程中出現了不少奇怪現象,他覺得非常不踏實,然而,如同金主任和肖曉陽所說,他沒有反對的道理:「沒有了。」 「好,既然沒有不同意見,答案就很清楚了。顯然,惠康在招標過程中都顯示出了過人的實力,這也證明我們以前選擇惠康的判斷是對的。」劉豐看著會議室裡的眾人,肖曉陽和金主任抬頭,等待他最後的決定。崔國瑞、塗主任以及常儀都低頭不語,顯然並不服氣。劉豐不想就此把關係搞僵,安慰說:「當然,捷科的表現也非常不錯,自始至終都表現出了高超的水平和風範,我們也應該加以考慮,從小項目開始逐漸建立合作的關係。曉陽,你查查,看看最近有什麼項目,在條件相似的情況下優先考慮捷科,或者在這個項目中,有沒有些可以分割出來的產品交給捷科,他們對完善方案是有功勞的。」 大局已定,肖曉陽順著劉豐的思路說下去:「項目中有不少終端產品,捷科在這方面有優勢,價格公道,我建議交給他們來做。」 崔國瑞最關心項目的核心部分,不為劉豐的承諾打動:「我有不同看法。」 劉豐心裡有股火向上衝,自己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還得寸進尺:「什麼看法?」 崔國瑞終於將忍了很久的話講出來:「招標過程中出現很多意外:首先惠康的第二次方案與捷科過於接近,其次宏貫的價格高得不可思議,有人為操作的可能,這次招標極不正常。」 他竟敢在會議中試圖推翻招標,劉豐沒有料到:「呃?你有這樣的感覺,有證據嗎?」 「沒有。」崔國瑞不得不承認。 劉豐給了崔國瑞台階,他既然不接受,也沒有示軟的道理:「沒有證據就不能隨便說,你可以去調查,一旦查出真憑實據,我們立即取消惠康的招標資格,查處相關人員。如果沒有,我們必須實事求是地按照招標流程,宣佈招標結果。」 「如果選擇惠康,我不能保證這個項目成功。」崔國瑞下定決心,要把事情搞得水落石出。 崔國瑞是主管行長,他堅決反對,劉豐不得不有所顧慮,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會議室中靜悄悄的,眾人都在思考立場,塗峰屏住呼吸仔細聽著,這是關鍵的時刻,如果站錯隊,那將墜入深淵,他咬咬牙大聲說道:「我們信息中心支持崔行長的意見,不能這樣就決定了。」 塗主任突然打破沉默,一向明哲保身的他怎麼會如此反常?常儀被他震動,腦海中浮過林佳玲認真回答問題的樣子,不再徘徊不定,鎮定地說出心裡話:「惠康確實有抄襲的嫌疑,崔行長既然提出來了招標中的問題,我們還是慎重為好。」 劉豐心中劇烈震動,崔國瑞、常儀和塗主任竟然聯手與自己抗衡。他畢竟經歷過大風大浪,冷靜下來想起駱伽提出的應對方案,對她暗自佩服,緩慢說道:「有不同的意見很正常嘛,這說明大家認真負責,我們就要這種態度,這個項目十分重要,因此,我建議提交黨委會討論。」 崔國瑞愣在座位上說不出話來,這個建議他根本無法反對,反對這個提議就是反黨,性質嚴重了。劉豐拿出黨委會的金字招牌壓住眾人,看看無人異議,舒坦地宣佈:「今天的會議到這裡,下週一的黨委會繼續討論。」 73.週五,上午11點5分 駱伽放下電話,看著會議室中滿心焦急的眾人,發現林振威也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她不得不佩服這個料事如神的總經理。她對大家點頭,輕聲說道:「崔國瑞堅決支持捷科,會議沒有結論。」 看見會議室每個人都失望起來,駱伽露出笑容:「正如我們所料,提交黨委會討論。」 林振威笑了起來,站起身拍拍衣領輕輕說道:「大局已定,準備慶祝。」 這是實話,在7位黨委成員中,駱伽得到了4個人的明確支持,加上一把手劉豐,確實大局已定。經信銀行是她經營多年的地盤,本來就有錯綜複雜的關係。駱伽在幾天前建議劉豐提交黨委會討論,他還覺得沒有這個必要,現在看來這一招已經成為輸贏的關鍵。 幾乎同時,消息傳到捷科公司,周銳本已準備接受最壞的結果,沒想到關鍵時刻崔行長的堅定支持讓自己有了苟延殘喘的機會。 「我們必須抓緊時間去做黨委成員的工作。」周銳知道劉豐將決定權轉移至黨委會絕對不是好事,常儀和塗主任並非黨委成員,劉豐徹底擺脫了他們,崔國瑞將孤身作戰。肖芸掌握了會議的過程,提議說:「我們的表現很受認可,劉行長說可以考慮後合作,肖曉陽建議把終端設備給我們,也能佔到五分之一,拿下這部分,我們就能大幅完成任務了。而且,只要能夠攻進去,我們就能慢慢地提高份額。」 方威反對切分,要是按照他的想法,必然分出一個你死我活不可,想想周銳的處境也就忍了,還是先幫他渡過難關吧。周銳不反對切分,卻不敢樂觀:「我們永遠不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別人手中,我們的當務之急,是盡快做黨委成員的工作,方威,你迅速列出其他黨委成員名單,我們分頭上門拜訪。」 74.週五,下午1點10分 陳明楷絕望地看著銷售報表,提拔楊露打擊周銳的做法顯然激怒了華東和北京的團隊,他們立即壓下訂單對抗,強勁的勢頭被硬生生地壓了下來,距離季度結束只有3周的時間了,差距越來越大。 陳明楷希望經信銀行的訂單拯救自己,問對面一言不發的魏巖:「經信銀行的訂單怎麼樣?」 魏巖打聽到這個項目的最新進展:「聽說這個項目要提交經信黨委會討論了,全贏的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分到一部分。」 只要從這個超級大單中分到一點點,陳明楷就可以完成任務渡過難關了,魏巖又想起周銳的問題:「如果切分了,周銳怎麼辦?我們部門會議已經衝突起來了,關係這麼緊張,以後怎麼在一起共事?」 陳明楷早有籌劃,並不擔心,歎了一口氣說:「周銳堅持拉幫結派,無法與同事共處,但是能力還是有的,我能包容,但是他壓下訂單,性質就嚴重了。」 75.週五,晚上7點20分 方威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駱伽精心佈局,自己一頭衝了進來,像左衝右突的困獸,不慌不忙的獵人正在慢慢將包圍圈收小,他可以看見懸在面前的屠刀。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出駱伽的破綻,它一定存在,但是在哪裡?劉豐為了兒子去加拿大,駱伽為什麼要去?裡面一定有原因,方威小心翼翼地尋找著答案。他坐在鹿港小鎮靠窗的座位上等候何玲,她是趙穎的同事兼好友。方威是在趙穎的宿舍見到這個可愛毫無心機的女孩的,現在方威已經把她發展為安插在趙穎身邊的內線,源源不斷的消息都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何玲透露給方威KTV聚會的消息,並沒有受到善良的趙穎的指責,方威和國峰在門口撞見太過巧合,並非何玲的責任。何玲很同情方威,聽到他上次在KTV門口大聲說:我不管你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結婚,甚至有沒有孩子,我都永不放棄。何玲十分感動,如果自己遇到一個這麼癡情、有本事、又這麼英俊的男孩,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愛上他。方威只是沒有國峰有錢,其他方面一點都不差。 晚餐過後,時機成熟,方威開始打聽:「趙穎什麼時候回北京?」 何玲並不生氣,反而喜歡他的癡情:「應該這幾天吧,她必須回來了,婚禮定在兩周以後,婚禮後就要動身去加拿大了。」 方威不動聲色:「她到那邊怎麼生活?溫哥華也是冰天雪地吧?」 何玲毫無心機,一口氣說出來:「他們的公寓早買好了,我看過照片,在市中心,景色特別好,對面就是海灣和雪山,交通也很便捷,走路5分鐘就能到溫哥華最繁華的商業街。」 「住的地方有了,怎麼上學?」方威繼續索取更多的信息。 「國峰買了最新款的寶馬跑車,我也見過照片,真棒。」何玲就像看見了那輛車,語氣裡帶著興奮。 「這得需要幾百萬元吧?他們怎麼這麼有錢?」方威試探著何玲。 何玲沉浸在公寓和跑車的幻想之中,感歎著:「人家國峰家裡有錢啊。」 何玲並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但已經足夠,方威可以肯定,駱伽去加拿大肯定跟國峰出國留學有關。晚飯後,方威送何玲回宿舍,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酒店,上網等待泡泡龍。他在床上幾乎睡著的時候,叮咚一聲,泡泡龍上網了。 方威:我知道駱伽去加拿大的原因了。 泡泡龍:是什麼? 方威狠狠地在鍵盤上敲出:幫助劉豐的兒子辦理出國手續,買房買車,這是劉豐支持惠康的原因。 泡泡龍:你有證據嗎? 方威:沒有。 泡泡龍:去拿到證據。 76.週五,晚上8點10分 黃靜在家的時候,周銳總能得到徹底的放鬆和休息。現在,那些紛爭壓搾著周銳的精神,為了能夠將它們排除出去,周銳甚至開始學習洗衣服,卻將水弄得滿地都是,衣服還是皺巴巴地堆在盆裡。 黃靜一直沒有回電話,周銳賭氣,本想堅持冷戰,但是經歷了洗衣服的挫折,他回到沙發邊,拿起電話,又是黃靜媽媽接了電話。丈母娘很關心周銳,問候之後,周銳開始訴苦:「洗衣機那麼多按鈕,都不知道按哪個。而且,我怎麼也找不到冬天的衣服……是啊,一年前收的,我怎麼可能記得住……」 丈母娘幫周銳出主意:「你既然找不到,就去買幾件衣服吧。」 周銳苦笑,向丈母娘訴苦:「我沒有現金了,卡裡有錢,可是我忘記密碼了。是啊,靜靜說過,可是我忘了啊,要不然,讓她打電話給我?」 丈母娘從不抱怨女兒,同情地說道:「靜靜說現在是香港的聖誕購物季,她約朋友去香港了,昨天的航班。」 第十一周 敗局 77.週一,上午9點20分 周銳離開經信銀行,心裡鬱悶的同時,也覺得好笑。工會主席是位50多歲的大媽,主抓計劃生育工作,是黨委成員之一。為了拉近距離,周銳聊了很長時間的計劃生育,說到自己還沒有孩子,這位大媽拚命誇獎他支持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周銳向她解釋客戶關係管理系統,她目光炯炯地說:「這玩意也能幫助計劃生育?」周銳才想起還沒有介紹項目的背景。半個小時以後,他逃出了她的辦公室,因為這已經不是周銳介紹項目情況,而是她向周銳普及計劃生育知識。 周銳在咖啡館裡等著林佳玲和方威,由於時間緊迫,大家分頭去見銀行的主要領導。現在他們帶著失望的神情陸續走入咖啡館。 78.週一,上午10點整 肖曉陽作為最終使用部門的代表、金主任作為外部技術專家列席黨委會,他們將是惠康用來進攻的大炮。劉豐有絕對的把握,他擔任一把手以來,反對者已經被清理出去,等這個項目過去,下一個清除對像便是崔國瑞了。 例行的政治學習結束之後,劉豐緩慢說道:「除了學習『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我們今天召開黨委會,還有一個重要的議程。」劉豐停頓一下繼續說,「客戶關係管理系統是發展客戶、拓展市場的重要基礎,我們必須建立起強大可靠的客戶關係管理系統,才可以在市場競爭中取得優勢。項目招標到了關鍵時刻,對於這麼重大的項目,黨委有責任站出來把好關。市場發展部直接使用系統,軟件中心是技術權威,因此邀請他們列席黨委會。曉陽,向黨組成員介紹一下招標情況。」 肖曉陽列席黨委會,認真地用投影屏幕介紹了招標的過程,重點對惠康和捷科方案進行了對比,客觀背後,隱藏的完全是惠康的優勢。劉豐轉向崔國瑞,讓他表態:「老崔,你一直具體主管這個項目,也發表一下意見吧。」 崔國瑞孤掌難鳴,周圍都是劉豐的親信,支持自己的塗峰和常儀都被排除在外,他抬起頭:「惠康和捷科的方案都是優秀的,但是,我認為在招標過程中,尤其是第二次招標過程中有不少疑問,惠康大幅度修改方案,十分接近捷科第一次招標的方案;其次,宏貫公司給出了莫名其妙的價格,都對招標產生了嚴重的影響,我建議,調查清楚後再下結論。」 他仍然這麼強硬,劉豐怒火中燒,表面仍然不動聲色,拉出肖曉陽放炮:「曉陽,崔行長認為招標過程中出現了問題,你的觀察呢?」 肖曉陽挺直身子,毫不含糊:「我沒看到任何問題,我們把兩期工程合併,必須修改方案,捷科不也這麼做了嗎?至於宏貫,當然有權利報出任何價格,他們完全沒有機會,報價不慎重完全是有可能的。」 劉豐趁熱打鐵,點出金主任:「你是專家也是技術權威,談談你的觀點吧。」 金主任不負厚望,打開投影儀,有條有理地說著:「我對兩家的方案從技術上進行了研究和分析,惠康和捷科的方案都是先進的,體現了國際領先水平,通過這個項目,一定能夠推進經信銀行的信息化水平。然而,我們一直採用惠康公司的系統,在兼容性上,惠康有著先天優勢,而且我們的工程師熟悉惠康的產品和方案,便於支持和服務,既是最佳的方案,也是風險最低的選擇。」 崔國瑞頑固不化,劉豐失去耐心,提議道:「黨委成員聽取了項目小組的匯報,我建議舉手表決,同意選擇惠康公司方案的,請舉手。」 崔國瑞豁了出去,強硬地表態:「我反對,我還是堅持調查清楚,再繼續招標。」 「允許保留個人意見,少數服從多數。支持惠康的請舉手。」劉豐再次強行闖關,推動方案通過。 大多數黨組成員舉手,崔國瑞控制著怒火,拒絕表態。那位負責計劃生育的大媽坐在那裡,慢悠悠地說:「好商量嘛,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呢?我們黨的原則向來是實事求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理論聯繫實際嘛。」 「五比二通過,少數服從多數,允許保留意見。」劉豐沒想到,即將退休的老太太居然站在崔國瑞一邊,他停止揣測,立即宣佈結果,「曉陽,準備合同籌備舉行簽約儀式。」 79.週一,上午11點35分 駱伽沒有召集會議,但是與項目相關的同事們卻自動地聚集在作戰室中,等候著決定性的結果。駱伽的手機鈴聲響起的剎那,所有目光彙集在她的表情上,希望能夠從中窺出蛛絲馬跡。從她的稱呼中可以猜測出,來電的是經信銀行的工作人員,駱伽說了謝謝放下電話。她眼睛瞇起,嘴角從兩邊輕輕翹起,笑容甜甜地綻放出來,緊張氣氛被這個橫空出世的笑容一掃而空,眾人頓時沐浴在笑容中忽略其他。 駱伽收斂笑容,大家才意識到惠康贏了,她這才宣佈:「現在是慶祝的時刻,我們一起打贏今年國內最大的項目,這也是亞太地區最大的訂單,我們還有最後一個任務,慶祝!」 掌聲響起,歡笑四溢,消息迅速在公司傳播,通過電話和電子郵件,迅速傳到惠康在全球的每個分公司,大量祝賀的電子郵件從世界的各個角落傳來,直到駱伽的電子信箱被擠爆。 所有人都離開會議室之後,留下來的林振威注視著駱伽,此刻他忘記了輸贏,只記得她綻放出來的笑容。他走到駱伽身邊,將文件遞給她。文件上附著機票,這是一張飛往紐約的頭等艙機票,時間是去哈佛參加EMBA課程的前一周。文件是公共關係總監的職位待遇書,這是一個非常讓人滿意的數字。文件中間還夾了一張音樂會票,日期是聖誕前夜。駱伽抬頭看著林振威,他笑著用手指指自己。駱伽心中猶豫起來,這是林振威的一次約會邀請,她明白其中的含義,要接受這個邀請嗎?林振威總是很紳士,駱伽卻能感受到他隱隱的追求之意。駱伽看著林振威,想著周銳,終於還是將音樂會票抽出來,還給林振威。林振威的目光和笑容沒有任何變化,把票放進西服口袋,有風度地坐回座位,將另一份文件遞給駱伽。 這是一份北方區銷售總監的崗位說明書和密封文件,信封上寫著周銳的名字,按照公司規定,只有收信人才可以打開。經信銀行的訂單已見分曉,林振威開始了新的佈局:「我們不僅要擊敗捷科,還要徹底摧毀他們的抵抗力量。這就像打仗,我們奪下一個城市,還要擊潰敵人的有生力量,甚至把敵人的隊伍收編下來,這樣對手就永遠失了抵抗的能力。我希望,你的職位由周銳擔任,你去和他談談,有把握嗎?」 駱伽得到了消息,周銳已經被降職,輸了這個訂單,他更加走投無路了:「我們此時敞開大門,他本不應拒絕,但是,他有時非常固執,死守原則,我不能確定他的態度。」 「他來最好,不來也沒關係,我們這裡也是人才濟濟。」林振威態度淡然,又叮囑駱伽,「簽合同後,別忘了發郵件通知亞太區,讓那些總部的大老闆見到你的成績,有機會的時候,他們才會想起你。」 80.週一,中午12點10分 周銳對失敗作好了充分的準備,就像即將上戰場的士兵,上陣之前已經接受戰敗覆亡的可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常勝將軍,既然選擇戰鬥,就應該準備面對失敗,無論多麼慘烈的結局。在周銳的銷售生涯裡,他經歷了無數次輸贏,能夠接受各種局面,這也像經歷生死的老兵,只有保持平靜的心態,才可以在臨死的瞬間,冷靜地尋找到最後一絲機會,反敗為勝。 周銳知道這次毫無反擊的機會,駱伽封死了前進之路,陳明楷堵住了後路,他失去了再戰的機會。得知經信銀行黨委會的決定之後,周銳開始思考下一步的計劃,他和陳明楷之間不可調和,留在公司只能自取其辱,只能離開公司。周銳並不擔心工作,打個電話就會有獵頭公司蜂擁而來,加入新公司,並擁有新的團隊,何必計較眼前的得失?讓他惆悵的是,這家公司裡有太多自己無法抹掉的回憶。 陳明楷下午將要召集北京全體員工的會議,這次會議的目的就是針對自己,周銳在捷科沒有什麼前途了,但是還要為自己的團隊作好安排。他把所有人,都請到公司附近小餐館的包間,讓他們有作準備。他們都知道了經信銀行的結果,默默坐在桌邊,沒人主動點菜,周銳拿出菜單說:「老規矩,每個人一道。」 飯菜上來,他們邊吃邊聊一些公司以外的話題,誰也不想提到敏感的事情。眼見飯菜見底,周銳見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終於開口:「大家應該都知道了經信銀行招標的結果,雖然沒有正式公佈,但是我們已經輸了,這麼重要的項目失利,應該有人承擔責任。」 方威不等他說完就大聲說:「這個項目我負責。」 「我只是和大家聊聊,把第一手信息給大家,不是要分出責任,這個季度沒有結束,經信銀行也沒有最終簽合同,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還會繼續努力。」周銳希望他們作好心理準備,苦笑一下說,「但是公司可能想法不一樣,陳總要和我談話,估計談這件事,下午要開全體大會,可能也和這個項目失利有關。我們即便輸了這個訂單,在短短兩個月就打開北京市場,我雖然遺憾卻也無悔,以後不能並肩作戰了。對於經信銀行,我們即使輸了訂單,卻沒有輸了客戶,只要以後好好耕耘,在佳玲的支持下,肖芸,你還是可以贏回來的。」 崔龍拍著桌子說:「即使經信的訂單輸了,我們拚命也要把這個季度的任務做完,你不需要辭職。」 現在只有謝伊沒有完成任務,她表態道:「我也不藏著了,把所有的都拿出來,逼著經銷商將明年的訂單也下了,咱們一定超額完成任務,看陳明楷還有什麼話說?」 「現在這家公司,我是實在不想待下去了。」周銳苦笑,離開公司是解脫,未嘗不是好事,現在不是告別的時候,他不想把氣氛搞得這麼淒慘,「我講個故事吧,我的小外甥不到10歲,和他最要好的朋友發生爭執,兩人商量用『剪刀、石頭、布』,誰贏聽誰的,把我叫來作公證。他朋友說,喂,咱倆是好兄弟,非要分出勝負就太傷和氣了,待會兒都出『剪刀』就算了事,好不?我外甥一臉純真地說沒問題。我喊一二三開始,結果,他朋友出是石頭,我外甥出的是布。」 肖芸被故事吸引,露出笑容說:「呵呵,你侄子真厲害。」 氣氛活躍,周銳借用這個故事講著現實:「是啊,現在小孩子都這樣了,咱們中國人就是厲害,要是老外,一定老老實實地出剪刀。可是,人和人之間還有信任嗎?大家為了爭權奪利就更變本加厲了。在我們公司裡,團隊之間互不信任,於是互相猜疑,猜疑不斷產生誤解,誤解產生怨氣,怨氣爆發衝突,相互之間陷害傾軋,接著就是背叛和仇恨,仇恨產生暴力和殺戮。如果連小孩子都變成這樣,這個國家會怎麼樣?我們就一直不停地內鬥下去嗎?」 大家默不作聲,周銳勉強笑出來:「現在公司就是這樣,離開未嘗不是好事。」 崔龍想想,這裡沒有外人:「我倒有個想法,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周銳,我們大家跟你去,就憑咱們這些人,到哪兒都能打出一片天地來。」 「這個季度沒有結束,不能放棄。經信銀行的訂單難以挽回,我們還要努力完成任務。」捷科幹不下去,自然可以換家公司,周銳並不反對,只是覺得時機不到,「當初,我們壓下訂單是無益的做法,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加劇了衝突。大家努力把訂單都簽下來,即便走了,也要把任務完成,不留遺憾。」 方威點頭說,拿出手機:「既然你這樣說,我給上海打電話。」 周銳明白,方威想通知上海下訂單:「你現在就打,這個季度再有兩周就結束了。」 方威出去打電話,周銳笑著說:「摧龍八式還有幾步,今天說完吧,別留在以後。」 飯桌上寂靜無聲,周銳語氣飽滿,想完美地講完:「經過前面幾個步驟,馬上就要談判簽合同了,這就像領了結婚證,領了證是不是戀愛就結束了?不是,這是開始,可是如果服務不好,老婆會跑掉的。現80後閃婚閃離的不少。唉,謝伊,你怎麼抹起眼淚了?沒什麼大不了,算了,大家既然沒有心情,我就不說了,反正也不是生離死別。」 方威打完電話回到飯桌,咬著牙一句話不說,他隱隱約約還抱著反敗為勝的希望,只要拿到劉豐的證據就可以改變招標的結果。怎麼拿到呢?即使拿到又能怎麼樣?前途不可預測,但是方威不會放棄,不會像周銳這樣,接受失敗的命運。他抬起頭來,目光堅定:「經信銀行的合同沒有簽,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放棄。」 81.週一,下午1點10分 經信銀行選擇惠康的消息引發了連鎖反應,陳明楷決定立即採取行動,周銳不但毫無價值,而且成為阻礙完成任務的絆腳石,必須立即處理,積壓的訂單才能順利簽下來。他計算著,如果這樣,還是可以完成任務的。人力資源的主管王莉坐在陳明楷對面,她人個不高,短髮齊耳,這件事必須由她出面。 陳明楷不便直說,先探她的想法:「我們丟失了經信銀行訂單,周銳有直接的責任,然而他的業績有目共睹,我想聽聽你的建議。」 王莉知道其中複雜的關係,盡量恪守人力資源的職責,不參與內部鬥爭,擺明客觀公正的立場:「一般來說,有4種方案可以選擇。第一種主動辭職,這是最簡單、便捷和通用的方式,大家好聚好散,兩不相欠。第二種是簽署業績改進計劃,也就是PIP,讓員工在指定的期限內達到改進目標,這個期限通常是60到90天,如果員工沒有達到,公司可以理所當然地開除他,這是開除員工的必經手續,中國的勞動保護法不允許因為業績或者丟失訂單而開除員工。如果員工違反公司規定或者國家法規,公司則可以直接開除,周銳顯然不屬於這種情況,這是第三種。第四種是勸退,公司希望他立即離開,又沒有正當理由,可以根據員工的服務年限制定補貼方案,周銳在公司服務時間較長,我們至少要拿出5到7個月的薪水,他的收入又很高,這筆數字相當可觀。」 陳明楷首先排除了簽署PIP的方案,他沒有時間等待,周銳必須立即離開。他沒有違反公司規定或者法律,第三種方案也不可行,便只剩下主動辭職或者通過補貼勸退的方案了。陳明楷盤算已定,對王莉說道:「你做一套補償方案,周銳是有貢獻的,按照最優厚的方案做,立即打印出來交給我。」 王莉離開了辦公室,陳明楷深思一陣,通知秘書,把周銳找來。周銳很快出現在辦公室,坐在陳明楷對面,自從他被驅逐出銷售會議,他們就再也沒有面對面談話。陳明楷看著報表沉默不語,辦公室竟陷入濃重的對峙氣氛。 周銳先放棄了僵持:「陳總,您找我?」 陳明楷明知故問:「經信銀行的招標有結果了?」 周銳直截了當地回答:「對,他們決定採用惠康的方案。」 陳明楷目光注視著周銳:「你肯定。」 周銳點頭:「肯定。」 陳明楷得到肯定答覆,深入詢問:「輸了這麼重要的項目,你打算這麼辦?」 周銳的回答更加簡潔:「我打算辭職。」 事情變得這麼簡單,陳明楷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一下:「輸了,不完全是你的責任,但是總要有人承擔責任。」 周銳沒有反駁,在這點上他同意他的觀點。陳明楷反而些有同情他:「你有什麼打算?」 周銳打算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看工作機會,不過這個季度還沒有結束,現在言之尚早。陳明楷心中不忍,安慰他:「我和人力資源談談,你為公司作出了不少貢獻,我幫助你申請N+3的補償計劃,你等等。」 陳明楷打個電話,王莉出現在辦公室,把一份打印文件交給陳明楷,然後離開。陳明楷把文件推到周銳面前,周銳明白N+3的含義,N表示在公司的服務年限,他不缺生活費,但是8個月的薪水仍然相當誘人,陳明楷沒有讓他在經濟上吃虧,甚至十分大度。他們此前還針鋒相對,此刻竟也緩和下來。 陳明楷苦笑著說:「我其實不想看到這一步,我希望我們還能保持友好的關係,你盡快辦理手續吧。」 周銳一直希望堅持到最後一刻:「我打算這個季度結束以後,再向公司提出來。」 陳明楷突然警覺,只要周銳不走,華東和北京的訂單就下不來,斷然拒絕:「不行,必須在本周內辦理全部手續。」 周銳沒料到這麼突然,解釋說:「這個季度還沒有結束,經信銀行的訂單也沒有簽,我現在不認輸。」 陳明楷也有些意外,早一周兩周又有什麼關係:「早晚都一樣,為什麼要等到下個季度?」 周銳恍然大悟,猜到原因:「我會幫助你將華東和北京的訂單都下來。」 陳明楷被猜中心事,十分不快,只要周銳在公司,就是致命威脅,他斷然拒絕:「不行,你必須本周辭職,這樣就有8個月的薪水,否則一分沒有。」 周銳並沒有把8個月的薪水看得太重,斬釘截鐵地拒絕:「即使輸了,我也要堅持到最後,不堅持到最後,我決不放棄。」 「你有沒有想到後果?」陳明質問,兩人間的空氣陡然緊張,一個火星就可以點燃空氣。 「沒有想,也不需要想。」周銳更加堅決,他們之間的和平氣氛只是暫時。 陳明楷沒有退縮的餘地,站起來:「周銳,你不要一意孤行。」 周銳語氣堅決:「我現在不能放棄。」 陳明楷抓起電話,通知秘書:「立即召開員工會議,北京所有員工必須參加。」 方威處於前所未有的矛盾中,不甘心失敗,又找不到反敗為勝的方法,只有泡泡龍虛無縹緲的指引。如果找到駱伽為劉豐兒子辦理出國手續的證據,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泡泡龍是誰?方威甚至覺得這有可能是駱伽刺探情報的管道。如果泡泡龍是就駱伽,這個玩笑可就開大了,能夠掌握這些隱私的,除了駱伽和劉豐本人,他還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方威隱約想到一條途徑,從趙穎那邊拿到證據,但後果不堪設想,這注定打開一個魔盒。至於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方威不能預料也不能控制,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他可能再也不能在金融系統作任何產品的銷售。如果這樣,怎麼面對趙穎?方威心中一動,也許這是拆散國峰和趙穎的唯一機會,她會原諒自己嗎?方威心不在焉地來到大會議室的門口,北京地區的全體員工都已經坐在裡面,他立即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定和經信銀行的項目有關。陳明楷坐在會議室的正前方,旁邊是魏巖和李朝東,林佳玲坐在他們的側面,周銳隔著桌子,獨自一人與他們面對面,彷彿待審的被告。 全體員工到齊,陳明楷站起來,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龐:「大家可能聽到了消息,經信銀行決定選擇我們競爭對手的方案,今天開會的目的是向大家通報一下,然後介紹我們針對這件事的計劃。周銳的團隊一直在跟蹤這個項目,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通過兩輪的招標還是功虧一簣。我們雖然在這個項目上失利,但並不影響我們繼續與經信銀行建立更加深入的關係,這次失敗將是未來勝利的基礎。」 陳明楷話鋒一轉,看了一眼周銳:「就在剛才,我和周銳談了話,他提出為失利負責,具體的細節還在商量之中,但是,我相信周銳一定會繼續支持我們完成這個季度承諾達成的目標。」 陳明楷的宣佈引起一片喧嘩,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和處理速度出乎預料。周銳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緩緩站起來,努力控制著聲音:「經信銀行今天上午的黨委會確定選擇惠康,我理應為失利負責,我們如果最終輸掉,我將離開公司。但是,經信銀行沒有簽訂合同,這個季度也沒有結束,雖然機會渺茫,我還是不應該放棄,辭職是這個季度以後的事情,現在我還和大家在一起。」 兩人的意見明顯不一致,方威要替周銳辯解,魏巖突然站起來幫腔,這是關鍵時刻,絕不能放鬆:「不要自欺欺人了,既然客戶作出了決定,你就應該承認現實,承擔責任,拖延有什麼益處。」 只要宣佈周銳辭職,華東和北京地區的銷售團隊就沒有了指望,訂單可以盡快下來,陳明楷已經達到目的,大聲宣佈會議結束:「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人力資源部門將會繼續處理後續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能影響我們的業績。」 周銳這感覺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當眾講話,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立即阻止會議結束:「等一下,我可以再說幾句嗎?就當是臨別贈言吧!」 繼續下去,必然帶來負面影響,陳明楷本想離開會議室,正遇到怒氣沖沖的崔龍。方威和錢世偉已經站起來,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拒絕周銳發言,就會產生肢體衝突,只好點頭。 周銳情緒激動,稍微平復才說道:「我們一起共事,不管大家怎麼看我,我都將大家看作好朋友。請大家不要為我擔心,既然負責了這個項目,我就有心理準備去失敗。只要有堅強的團隊,失敗不可怕,只要聚攏在一起舔舔傷口,還可以繼續拼。我不擔心這個團隊,我們已經有了一支走向巔峰的團隊。」周銳蔑視地看著魏巖和李朝東,「真正的失敗是喪失團隊精神,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領導者不能把自己的利益凌駕於團隊之上,為了自己出賣團隊。如果大家都心懷鬼胎,各自盤算,這個團隊根本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最終必然是失敗。可是,有人偏偏喜歡搞這一套,自以為撿了便宜,其實不知道團隊的覆滅就在眼前,這是個人利益的捷徑,卻是團隊的絕路。」 周銳走到陳明楷身邊,把大家的目光也吸引過來:「還有人自以為高人一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實每個人都看得清楚,心裡明明白白,你到底是真幫助他們,還是在利用他們。你對別人有價值有幫助,別人才會相信並依賴你,依靠手中的權力去控制團隊,早晚會被人打翻在地。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權力並非上天賜予,你的每一分收入和榮耀都是你的團隊幫你拼出來的,你有什麼權力高高在上,對你沒有用的人就喊打喊殺。」 周銳離開陳明楷,走回去:「捷科是非常好的公司,大家有好的學習和發展機會,以後當你們成為一個管理者的時候,請記得我說的話:讓你的團隊內部保持誠信。我還要感謝我的團隊,剛回到北京時,我們死氣沉沉,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們在最短時間內恢復了鬥志,我們並肩作戰,贏得了一個又一個客戶。現在距離季度結束時間還有兩周,我們已經提前完成了承諾的目標,這是我們共同創造出來的奇跡,能夠一起度過這段時光,我感到驕傲和光榮,謝謝你們。」 周銳講完,胸部在不停地起伏,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會議室中一片寂靜,然後掌聲從每個角落爆發出來,連魏巖都尷尬地附和著。方威排開眾人走到會議中間,他是經信銀行項目真正的操盤手。大家看他站出來,都平靜下來。方威大大咧咧地宣佈:「我負責經信銀行這個項目,如果輸了應該我承擔責任,我辭職。我和周銳在一起這麼多年,他帶著我東跑西顛地沖在一線,拿下這麼多訂單,贏了那麼多客戶,銷售本來就有輸有贏,因為一次輸贏就趕走自己人,不是自殺嗎?經信銀行這個訂單輸了,又有什麼了不起?只要我們態度好,客戶會記得我們,他們已經要找些訂單來安慰我們了,我們已經殺入惠康防守最堅固的堡壘,並且在防線上撕開了缺口。我們將從這個缺口衝進去,徹底打下這個堡壘,然後把將惠康的據點一個一個拔掉。現在將周銳趕走,最高興的就是惠康了,他們一定要慶祝了。如果周銳都走了,捷科在中國還有什麼前途,他走,我也走。」 眾人都覺得惋惜和遺憾,肖芸抓住這個節骨眼站出來:「還有我,這個項目我也負責,憑什麼讓周銳一個人承擔責任?有本事把我也攆走啊。」 肖芸人緣很好,她小腹隆起,公司不可能開除孕婦,很多人都笑出聲來。肖芸擺擺手:「我幾年前就認識周銳,這個季度又在一起,他在前面衝鋒陷陣,就有人在後面撿現成的,做的事情越多,出錯的可能性越大,即使沒有出錯,也可以捏造出莫須有的罪名,不做事的千方百計從做事的人手中搶業績,不惜一切手段。唉,前面打仗的成天想著正事,後面的奸臣總想著謀害好人,我現在是理解岳飛是怎麼被害死的了。」 大家笑聲中摻雜了一些悲情,陳明楷擔心會議會向不妙的方向延伸,示意阻止會議。魏巖趁肖芸停頓喘氣的空當,突然站起來;「大家說得有道理,但與今天會議內容無關,我們接下來好好談談,我們一定妥善回答並處理大家的疑問。」 肖芸搶在前面一吐為快,崔龍早就憋了一肚子話,用粗厚的嗓門說:「別急,我還沒說呢。肖芸說到了岳飛,這個比喻太有道理了。如果周銳是岳飛,我們這裡有些人就是秦檜和宋朝皇帝,每天躲在辦公室裡琢磨自己人,不敢出去見客戶。可是,就是這些人渣能笑到最後,為什麼?岳飛將心思用在對外作戰上了,他們成天羅織罪名。岳飛認為他們是自己人,拚命盡忠盡孝,他們卻將岳飛看作是最大的威脅,心懷鬼胎設計陷害,置之死地而後快。誰跟他們在一起誰倒霉,他們就是一個大醬缸,老子也不幹了。」 崔龍用胳膊碰了一下錢世偉,示意他出來表態。這工夫,李朝東突然跳起來:「你怎麼能這樣說?我是秦檜嗎?」 崔龍又蹦起來回應:「你不是秦檜,你不配。」 錢世偉是新人,有些怯場,結結巴巴說道:「我也走,試用期還沒滿,你們開除我也容易。我以前也在其他公司幹過,跟了不少老闆,不過我最佩服周銳,他手把手教我,我已經把他當做老師了。師父,我叫你一聲師父,誰跟我師父過不去,我跟他沒完。」 氣氛被崔龍、肖芸和錢世偉徹底攪亂,大家興奮地鼓掌喝彩,壓抑很久的鬱悶釋放出來。謝伊還沒有說話,她慢慢站起來:「我真不明白,公司為什麼要現在趕周銳走,他不是說了嗎?這個訂單輸了他就辭職,現在合同沒有簽,為什麼現在就宣佈他離開?」 經謝伊這麼講,眾人也覺得反常,謝伊看著陳明楷,不慌不忙地說道:「公司最起碼應該讓周銳留到這個季度結束,等到最終的結果出來再處理。」 謝伊的說法合情合理,魏巖沒有制止住周銳團隊,陳明楷又焦急又生氣,緊咬嘴唇,等到謝伊說完才緩慢開口:「說完了嗎?你們既然要走,歡迎,現在就辦理手續,全部離開,捷科照樣可以生存。」 會議室再次安靜,事態居然發展得這麼嚴重,完全出乎想像。陳明楷下的賭注果然奏效,剛才狂熱的氣氛被潑了一盆冷水。陳明楷宣佈會議結束,向大門走去,既然他這樣講,周銳鐵定要離開了,眾人紛紛退去。 「等等。」林佳玲在關鍵時刻站起來,她身材高挑,穿著剪裁合身的套裝,在門口攔住眾人。她來自亞太區,非常有份量,她向來給人優雅的印象,似乎不適合這種競爭激烈的公司,不過她卻能保持一份淡淡的從容,連周銳都自覺得難以做到。林佳玲像處於大風大浪中一葉小舟,聲音卻十分沉穩:「這個季度之初,我不認識周銳,卻聽說過他,好壞都有。有人說他有能力,有人說他喜歡拉幫結派。為了經信銀行的項目,我們共事一段時間。這麼多人和他同進同退是有原因的,他誠實地對待下屬,幫助他們,但他沒有覺得這是給別人的恩惠,作為一個團隊的領導,這些好像就是他每天都應該做的。請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一個人不求回報地幫助你,你是否願意和他並肩作戰?我想我願意,所以,想請陳總重新考慮,作出正確的決定。」她的聲音不大,而且語速不緊不慢。 陳明楷處於被動,卻沒有退縮的餘地,他大聲拒絕道:「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我們不姑息嚴重的失敗,周銳提出了辭職,承擔了責任,我希望大家能夠堅守崗位繼續工作,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 這麼多人都攔不住陳明楷的一意孤行,他說完就要推門出去,方威大聲阻止:「等一下。」 陳明楷好奇地看著方威,已經說得這麼明確,他還有什麼好說的?會議室的每個人也都同情地看著方威,林佳玲都不能改變陳明楷的想法,他能有什麼辦法?在這瞬間,一個主意跳入方威大腦,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面臨什麼後果,都不能讓周銳被陳明楷踢出公司,他笑著說:「給我一周時間,我可以反敗為勝,打敗惠康,贏下經信銀行的訂單。」 陳明楷被打得措手不及,他開除周銳,借口便是輸了經信銀行的訂單,如果方威保證贏回來,就失去開除周銳的理由。況且,贏下這個訂單利益極大,陳明楷目光灼灼地看著方威,反覆權衡,一字一句地問道;「好,我給你一周時間,你必須保證,如果你做不到,怎麼辦?」 「我離開公司。」方威說道。 「你呢?」陳明楷看著周銳。 「我一樣,同進同退。」周銳回答。 「好。」陳明楷答應著,然後轉向人群中人事經理王莉說道,「現在就給他們準備PIP。」 陳明楷終於離開會議室,其他人紛紛散去,王莉走到周銳和方威身邊:「我取文件,一會兒去你辦公室找你,好嗎?」 幾分鐘後,周銳和方威簽了PIP,王莉總算鬆一口氣,取走文件。兩人在辦公室中面對面無話可說,手機突然響起,周銳接了電話,短短幾句掛掉後,苦笑:「駱伽。」 方威興趣大增:「什麼事?」 「約我晚上一起吃飯。」周銳詫異極了,自己剛簽了PIP,駱伽就得到消息,她肯定也在捷科內部有內線,難怪打不過人家。 方威誇張地威脅:「你上次和這魔女見面之後,就跑了老婆,還敢去啊?」 周銳猜出了駱伽的動機:「她上次讓我回答兩個問題,第一個是要不要把經信銀行訂單分給一些,第二個問題是問我是否願意去惠康。我沒有回話。今天她是來要答案的。」 方威更加好奇:「你怎麼回復?」 周銳也不知道,按說切分訂單有點晚,駱伽應該有能力可以說服經信銀行分出一些殘羹剩飯,然而切分肯定不是無條件的。至於第二個問題,去惠康對我應該是個選擇,可是我心裡總是不能接受,好像在戰場上繳械投降。」 方威也很矛盾,一方面想勸周銳堅持,同時又不想讓他失去這個機會:「別這樣想,這不是打仗,大家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公司間跳槽很常見。陳明楷要趕你走,你必須找工作,惠康是很不錯的公司,你去了之後還可以把陳明楷打得滿地找牙,不是很痛快嗎?」 周銳承認方威說得有道理,但他今天還不能作決定,一切等到這個季度結束,他還要和林佳玲聊聊,他不想和她成為對手。 82.週一,下午四點十分 何玲笑著在登機口歡迎趙穎一家四口,她已經把劉國峰算了進去。趙穎走到機艙的轉彎處,看到師父點頭微笑,她走到座位後,徒弟輕輕地把行李箱打開,扶著母親坐下。不可能這麼巧的,最好的朋友們全部聚集在這架飛機上。何玲把趙穎父母接到了頭等艙,這是他們使用的小小特權。 飛機滑行起飛,向前一躥騰空而起,平飛之後,空中小姐們在機艙裡穿梭為乘客端茶送水。趙穎看著窗外的城市,心裡充滿各種感覺,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到這片土地?看著腳下起伏的山坡和田野,她試圖將這一切刻在她的腦海裡。這次回家還算圓滿,國峰到了家裡,盡力去適應這種生活方式,但是自己家的條件確實與國峰家的條件差距太大。房子是兩室一廳,國峰只能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晚上趙穎和父母在客廳裡聊天,國峰只能在那裡哈欠連天;早上只要有人起床,國峰就必須穿得整整齊齊爬起來。他沒有怨言,刻意地適應趙穎家裡的環境,甚至討好般地對待自己的父母。直到趙穎探問他的時候,他才承認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趙穎建議國峰去住酒店,他早就期盼著這一刻,立即找到最近的五星級酒店住進去。趙穎以前讀書時總是路過這家酒店,從大落地窗望進去,衣著光鮮的人們在裡面走動,她從來沒有進去過,那不是自己的天地。 當趙穎陪父母去酒店見國峰的時候,他找到了感覺,像在家裡一樣招待著父母,父母卻拘謹起來沉默不語。趙穎媽媽喜歡國峰,可是爸爸卻有所保留,多年開出租車的經歷導致他對富人有種根深蒂固的厭煩,富人的錢要麼來路不正,要麼巧取豪奪,有錢的男人總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他不得不接受國峰,由於家裡的經濟條件,女兒不能上大學,他一直愧疚於心,現在女兒可以去加拿大留學,這都是國峰的功勞,他不能反對女兒嫁給國峰,知恩圖報是他做人的準則。 「乘客們,大家好,飛機已經離開重慶飛往北京,預計在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後到達北京首都機場。根據天氣預報,北京在昨天大雪之後,天氣已經轉晴,氣溫三攝氏度。」趙穎聽出這是徒弟的聲音,她這麼快就有資格報行程了嗎?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經過嚴格的考試和認證。 廣播的聲音沒有停止,繼續說道:「在今天的航班上有位我們最好的朋友,兩個月前她也是一名空乘,像我們一樣為大家服務,但是她下個月就要離開我們,出國讀書了。」 這段廣播十分反常,乘客們都抬起頭來,聲音繼續飄蕩在機艙中:「我加入航空公司,她是我的師父,把經驗和知識教給我。第一次飛行的時候,飛機顛簸,我把一杯滾燙的咖啡潑在乘客身上,我手足無措,她幫助乘客擦衣服,賠禮道歉。這些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已經成了習慣。趙穎,可是你就要離開了。我們盼著你早日回來,祝你一路順風。」 乘客東張西望,尋找著這個叫趙穎的空中小姐。趙穎心裡泛起酸楚的感覺,何玲的聲音出現在廣播中:「趙穎,你是我們航空公司最可愛最可親的空乘。我是何玲,別忘了給我們發電子郵件,一定要有你的照片。我們還要恭喜你,祝你和國峰新婚快樂,白頭偕老,早生貴子。你的婚禮上,我們都會參加,嘿嘿,有紅包的。」下面是師父的聲音:「穎穎。你雖然不是空乘了,但我們十分懷念同你在一起工作的日子。我悄悄地把你的制服帶到航班上了,請你重新再穿上,再做一次空乘吧,我們要把今天的情景拍攝下來,作為懷念。乘客們,你們同意嗎?」 乘客們左顧右盼地尋找著這位即將嫁人的空中小姐,立即鼓掌叫好,還有人鼓著腮幫子吹起口哨。趙穎被劉國峰輕輕托起,順勢站起來。乘客們看到她,更加興奮,掌聲都拍出了節奏。趙穎走到前艙,與師父輕輕擁抱,接過制服去衛生間更換。 當她出來的時候,大家眼前一亮,長裙和毛衣消失不見,過肩的長髮被盤了起來,像變魔術一般從清秀可愛的少女,變成了專業的空乘。她主動接替何玲,扶著推車,首先到了父母面前:「請問你們要什麼飲料?」 父親心中又高興又悲傷:「兩杯可樂。」 父母已經漸漸年邁,已經生出了白髮,趙穎就要離開他們,心裡滴出淚來,默默向後走去,乘客們說著謝謝,點頭微笑,這些微小的動作讓她感動。推車逐漸接近國峰座位,趙穎故意不去看他,卻能感到他火熱的目光,她盡量用平常的聲音問:「請問要什麼飲料?」 國峰沒有回答卻站了起來,一把緊緊抱住趙穎,趙穎心頭緊張,耳邊發燙。劉國峰放開她,迎著趙穎的目光宣佈:「我發誓,我要用一生讓你幸福,讓你快樂。」 趙穎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毫無保留地鑽進他的懷抱,全部身心都被幸福填滿。掌聲越來越大,她抹去眼淚掙脫國峰,去洗手間擦去淚水,對著鏡子平靜下來。何玲接過推車,讓趙穎換回衣服,接替她繼續為乘客添茶倒水。飛機開始下降,白茫茫的雪花覆蓋了整個北京,一陣顛簸,飛機衝入跑道。 趙穎打開手機,短消息的提示音不停地響起來。誰打了這麼多電話?發了這麼多短信?十幾條短信全都來自方威。國峰從停車場開車出來,把趙穎一家人送到酒店,趙穎送走國峰,回電話給方威:「你好,方威嗎?」 「你還好嗎?好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方威聲音急切,趙穎只是一周沒有見他,他的聲音變得很陌生。方威沒有等到回答又問道:「今天有空嗎?」 趙穎不打算與方威見面,反問:「什麼事啊?」 「我要去加拿大。」方威嚇了趙穎一跳,難道他要實現諾言,追到加拿大? 方威注意到了她的沉默,連忙解釋:「你別誤會,我也計劃去加拿大讀書。」 趙穎將信將疑,自己馬上就要嫁給國峰了,她不想和別人有任何曖昧糾纏不清的關係。方威猜到原因,打消她的顧慮:「千萬別誤會,我總在外企打工不是長久之計。我畢業這麼多年該充電了,受到你的啟發,也想出國讀MBA,我能考上嗎?」 趙穎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心機的善良女孩子,放下心來鼓勵方威:「當然可以,你有外企工作經驗,英語又好,會很容易的。」 方威繼續編造著故事:「我工作忙沒時間考托福,想讀語言學校,你是怎麼辦手續的?」方威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來,沒有了往日的熱情,這有點反常。不過確定方威沒有追求自己的心思後她就不再擔心了,反而積極地向他介紹:「手續挺複雜的,要先申請,然後還要考試,辦理簽證……」 方威生硬地打斷趙穎,又一次用出銷售技巧:「過程太複雜,我都來不及記錄下來,怎麼辦?你看我能見面和你聊聊嗎?」 趙穎猶豫起來,她曾經對方威動心,難道就再也不見他了嗎?沉默了很久,終於輕輕答應。方威立即追問:「什麼時間?哪裡?」 「明天下午吧,在機場附近的花園酒店,我父母也住在那裡。」趙穎不想讓他挑選地點,天知道他會選在什麼地方。她只想為他出國提供一些幫助。對了,這事應該告訴國峰,想到這裡她抓起電話:「國峰,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明天辦手續很忙,但和你在一起隨時都有空。」劉國峰的聲音充滿甜蜜。 「哦,那個方威問我出國留學的事情,約在爸媽住的酒店,我想你陪我去。」趙穎不想有任何誤會,也不打算隱瞞任何事情。 劉國峰隱約有些不舒服,但仍然相信趙穎,大度地表示:「沒關係,你去吧,我晚飯時過去。」 83.週一,晚上七點十分 駱伽出現在門口,周銳站起來請她坐在對面,駱伽笑容立即收斂,撅起嘴,這是不滿的信號,周銳對這個表情印象深刻,如果不立即平息她的不滿,就要吃苦頭了,他不敢怠慢:「怎麼了?」 駱伽指著周銳身邊的座位:「我想坐那兒。」 周銳頭大起來,卻不敢拒絕,她笑著移到他身邊,心滿意足地點了菜,把菜單還給服務員,輕輕靠在周銳肩膀上,伸個懶腰:「真舒服啊,好像又回到五年前期的時光,你知道我有多懷念嗎?」 這是周銳不敢碰的話題:「怎麼會?我們已經分開了。」 駱伽點頭:「是啊。」 周銳鼓起勇氣:「你應該為自己打算了,人都需要有個家。」 駱伽依然靠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日子,我受夠了。」 周銳沉默,駱伽心頭湧起劇烈的悲哀:「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麼我還是一個人?我不是沒有嘗試,不過總也找不到那種感覺,記得我們認識的日子嗎?」 周銳回憶起多年的往事,應該是一個暑假:「你從學校回來,在你爸爸的公司。」 「爸爸的公司很小,卻像一家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很土啊。」 「我剛大學畢業,什麼都不懂,在你面前經常抬不起頭來。」 這是他沒說起的故事,駱伽轉過身看著周銳:「我不知道啊,你那時好像很驕傲,不怎麼理我。」 「我自慚形穢,不敢和你打招呼。」 「為什麼?那時我只是一個學生,還沒有現在的氣場。」 周銳回想著駱伽當初的樣子,如今駱伽的外表有了巨大的變化,就像清純的長髮換成了精明的短髮,而自己卻一直沒什麼改變,還是一個工程師的性格:「你不是普通的學生,而是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學生!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打工仔。」 「爸爸從來不把你當成打工仔。」 周銳想起駱南山,心中惆悵起來:「是啊,他把我當做自己的兒子。」 駱伽更加悲傷,難過得不可抑制:「如果不是爸爸公司出事,我完全不會進入這個圈子,也許會在娛樂圈混吧。」 周銳想起往事,胸中也鬱悶起來:「那件事徹底改變了你,你再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駱伽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吐出:「我為了查明真相,放棄一切,加入了捷科,竟然遇到你來面試。」 周銳陷入往事,不能自拔:「我們並肩作戰,面對韋奇峰,北京通管局那一仗贏得真漂亮,你也查明真相,找出罪魁禍首,足以告慰你爸爸了。」 駱伽對往事歷歷在目:「還記得新員工培訓嗎?我們中央開花,攻下堡壘。趙隊長的酒量真好,啊,還有一件事,我醉酒之後,誰幫我換的衣服?」 周銳臉色赫然變紅,五六年前的記憶竟然如此鮮活。他為她脫下鞋子,褪下她沾滿酒污的外衣,內衣也被酒液浸透,褲子也被染上各種各樣的嘔吐物。周銳撓著腦袋猶豫,怎麼辦?要不要為她換上衣服?最終他輕輕脫下她的褲子,解開她的內衣。她身體橫陳,晶瑩剔透,她是那麼完美。周銳往返衛生間,用熱毛巾反覆擦拭,直到她又散發出香噴噴的味道。他取來睡衣,將她輕輕包裹好,用指尖輕輕撫摸她的秀髮和皮膚,最後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 「還有你用水果做成的字母,你肯定不記得上面寫著什麼。」駱伽開始給周銳挖坑,他總是會掉進去。 「我當然記得,是I love you。」周銳果然中招。 「什麼?我聽不清。」駱伽示意,周圍人聲嘈雜。 「I love you。」周銳大聲重複,看見駱伽狡黠的目光,他恍然失態,連忙澄清,「懷念那個時光,真想回到過去。」 這句話越描越黑,駱伽坐直身體,面向周銳:「你真的想嗎?」 周銳發現失言,閉嘴不語,駱伽抓住他的手掌,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著周銳:「我們可以找回那段時光,我一直在等待。」 周銳緩慢抽回手掌,真的能嗎?他挪動身體,拉開了距離,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他們相對默默地吃完晚餐,駱伽從包裡拿出文件,面無表情:「說正事吧,我上次提的問題,你打算怎麼回答。」 這是一份待遇書,惠康開出了誘人的價碼,他把文件還給駱伽:「我不會乞求施捨,經信銀行只要不簽訂合同,我就不會放棄。」 駱伽點頭,這句話意味著周銳拒絕切分:「第二個問題?林總還在等我答覆。」 周銳暫時不考慮換工作,一切都要等這個季度結束:「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 「這件事不著急,反正有的是時間,你也需要考慮。」駱伽說完,穿上外套轉身離開,將周銳孤零零地留在座位上。 84.週一,晚上十點三十分 方威面對電腦坐在酒店的房間裡,自從與趙穎通完電話,他就一直這樣呆坐著。泡泡龍一定會上網,方威要做一筆交易。欺騙趙穎,拿到證據是眼前唯一的方法,刻骨銘心的自責讓他忘掉飢餓,他越堅持就越難擺脫痛苦。大雪在黑夜中被狂風撕扯著漫天狂舞,方威盡量讓自己忘記一切紛爭,只聽著那恐怖的風聲。 叮咚的聲音將方威拖回到現實中來,泡泡龍上網了,彈出文字:晚上好。 方威:如果我拿到證據,你能幫我贏嗎? 泡泡龍:可以。 方威:怎麼贏? 泡泡龍:你什麼時間給我證據。 方威:明天晚上。 泡泡龍:明天晚上七點到金燕賓館門口,等我電話,你給我證據,我幫你贏,公平嗎? 方威舉起手,看著鍵盤,這是一筆魔鬼交易,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卻是唯一的希望,他右手啪地敲在鍵盤上:成交! 85.週二,下午四點十分 夜裡的大風將雪花飄滿到每個角落,北京的第一場大雪來得既兇猛又霸道。 國峰提出,讓趙穎一家住到家裡的別墅,那裡有足夠的房間,卻被趙穎爸爸堅決拒絕,反正還有兩周就舉行婚禮,趙穎入門之後,名正言順地住到家裡去,現在住進去算怎麼回事兒?國峰想想也對,不再堅持,酒店離國峰家和機場都很近,他在兩邊跑來跑去。 劉國峰受了方威那天晚上在KTV門口的話的刺激,對他印象深刻,然而趙穎涉世不深,根本不會撒謊,因此國峰相信兩人之間沒有什麼,便大度地讓趙穎自己去。於是,趙穎獨自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一輛出租車緩慢駛來,車頂被白皚皚的像棉被一樣的白雪覆蓋。右側車門打開,方威跳出來,跺掉鞋面的雪花,走進大堂,向趙穎揮手。 見到方威,趙穎內心有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渴望,並因此覺得尷尬,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了。方威也很不自然,心不在焉地寒暄著,他也不適應嗎?他們幾句僵硬的問候之後,趙穎惴惴不安地問:「你真的只是去讀書嗎?」 「我還能去幹什麼?」方威聽出來她的擔心和顧慮,繼續編造謊話,「你都要結婚了,我還能怎麼樣?」 趙穎放下心來,如果方威只為去讀書,自己確實可以把申請過程告訴他。方威佯裝聽得專心,等趙穎介紹告一段落,他又埋下陷阱:「我正在填寫申報表格,好像很複雜,能參考一下你們填的那些表格嗎?」 「當然可以,我拿給你看,等一下。」趙穎再次毫無提防地掉進去,站起來回房間拿文件。 方威一而再地利用趙穎的單純和天真,心裡卻被扎出血來,嘴唇被他咬出青紫的痕跡。趙穎舉著文件返回大堂,她為能幫助方威而開心。方威貪婪地看著文件,抬頭索要更多的資料:「我還想瞭解一下溫哥華的居住情況和交通情況。哦,我想瞭解那裡的生活成本。」 趙穎樂於幫忙:「可以呀,我房間裡有溫哥華地圖,還有我公寓和汽車的照片,我去拿給你看吧。」 她再次往返客房,內疚感吞噬著方威的心臟,窗外漫天的雪花可以洗淨大地,卻無法清洗他的傷痕。他做的事情將會無情地摧毀這個他深愛的女孩,然而這是劉國峰和惠康的唯一缺陷,反敗為勝的關鍵。 趙穎回到房間,方威與往常不同,他以前總是直視自己,有堅定的自信,這也是趙穎沉迷於他的原因之一。今天他的目光為什麼總是躲避自己?這些文件也許都有用,她把所有的文件、照片和資料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回到大堂將這些資料都攤在方威對面。 方威依然面對著窗外紛飛的大雪,直到趙穎輕呼他的名字,他才轉身回來。趙穎看到一道沒有笑容的冰冷目光: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可怕的目光。尷尬的笑容取代了那道目光,卻像是故意添加到臉上的修飾,他為什麼如此反常?趙穎單純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壞人,便沒有多想。 「啊,我沒有帶筆,你有嗎?」方威早就看清楚,趙穎兩手空空,明知故問,「我們去商務中心吧,那裡可以借到。」 他們到了商務中心,方威借來筆準備抄寫,忽然大喊:「哎呀,我的電腦包放在座位底下了,能幫我去拿一下嗎?」 趙穎看不出來這一切都是方威精心的安排和設計,嗯嗯答應著,返回大堂。方威從資料中挑選出最關鍵的照片和文件,交給服務員:「複印這幾份,快點,我趕時間。」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86.週二,下午六點十分 雪下得越來越急,出租車司機小心翼翼地開向嘉裡中心。方威跑進辦公室複印文件,將其中的一份鎖在辦公桌裡,打電話叫出周銳,直奔地下停車場,找到他的汽車,周銳已經坐在駕駛位置:「走,金燕賓館。」 周銳把一個漢堡包拋給方威,啟動汽車:「什麼事,這麼急?」 方威抓起杯架上的礦泉水,大口喝完,把資料遞給周銳。周銳急踩剎車,車胎摩擦地面響起淒厲的聲音:「這是什麼?」 方威嚥下食物,抹抹嘴巴:「劉國峰在加拿大讀書的錄取通知書、繳費證明、購房證明和購車文件,你看看,全是駱伽的簽名。」 這些資料確鑿無疑,意義重大,周銳卻不知道方威打算怎麼用:「你計劃……」 方威喝一口水,嘿嘿冷笑道:「學費、購房購車至少四五百萬,全是惠康出的。這是交換,劉豐用經信的項目和駱伽做了交易。」 這些證據足以擊垮駱伽和劉豐,反敗為勝:「你打算怎麼處理?」 方威打算交給泡泡龍,拿這些資料換取經信銀行的訂單:「交給一個神秘的人,泡泡龍。」 周銳聽方威提起過,但仍不依不饒地追問:「你說過,但他是誰?」 方威心裡十分坦然,這些資料足以擊垮劉豐,徹底摧毀他與惠康之間的聯盟:「一會兒就知道了。」 周銳向來謹慎,不願意冒險,在這方面他與方威相反:「你不知道泡泡龍是誰,這也許是個危險的圈套,為了兩億美元的訂單,一定會有人鋌而走險的。」 方威卻不信邪,而且他作了準備:「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一起去的原因,我複印了三份,一份放在辦公桌裡,還有一份交給你,我帶一份去找泡泡龍。你在外面等我,如果有意外,你立即採取行動。」 周銳還是不放心,追問文件的來源:「你從哪裡得到的這些資料?」 負罪感從方威心中爆發,他不想對周銳隱瞞,把拿到資料的過程都毫無隱瞞地講述一遍。周銳漸漸皺起眉頭:「所以,趙穎以為你要出國讀書,不知道你的真實動機。」 愧疚感再次控制方威,他外表仍然強硬:「她不知道。」 周銳謹慎地選擇著措詞,避免傷及方威:「值得嗎?」 方威找到借口,振振有詞:「這都是我們中國人的血汗錢,他們憑什麼轉到國外去買房買車?劉豐這樣的貪官污吏就該得到這樣的後果,他的兒子也一樣,我們當然可以把他們的壞事揭露出來。」 周銳知道方威在逃避,不接受這個理由:「趙穎是無辜的,不應該將她牽連進來。」 方威絕不僅僅為了這個訂單,而是為了搶回趙穎:「難道我眼睜睜地看著趙穎嫁給貪官污吏的兒子嗎?這是我搶回她的唯一辦法,也是最後的機會,他們半個月之後就要辦婚禮了。」 周銳用殘酷的語言刺向方威內心最軟弱的地方:「所以,你這麼做也是為了奪回趙穎,對嗎?」 方威抬頭,目光咄咄逼人:「我可以輸掉訂單,但不能輸掉趙穎。」 周銳沒有退縮,無情地看著他:「為了贏回趙穎,你不惜欺騙她、利用她?」 方威斬釘截鐵地回答:「對,為了她,我不惜代價。」 周銳硬碰硬地反問:「如果趙穎知道真相,她會原諒你嗎?」 方威終於勃然大怒,將聚集許久的怒火傾瀉出來,他衝著周銳大喊:「我只為了趙穎嗎?我還是為了你,我不想你被陳明楷趕出公司;我還為了林佳玲和肖芸,她們不應該輸,她們的努力應該得到回報;我也為了崔龍、錢世偉和謝伊,他們應該被趕出公司嗎;我也為了經信銀行的崔行長和塗峰,不想他們的心血被不正當的暗箱操作毀掉。」 周銳閱讀著方威的表情,判斷出他的態度不可動搖:「你確定這樣做嗎?」 方威點頭:「誰也攔不住我。」 油門轟隆響起,周銳啟動汽車,方威並非只為經信銀行訂單,還為搶回趙穎,周銳無法阻攔,開始出謀劃策:「你怎麼知道他能幫你?你相信這個人嗎?」 周銳讓步,方威平息怒火,考慮周銳的問題。泡泡龍是誰?值得信賴嗎?他坦率承認:「我不知道。」 周銳覺得還有其他的辦法:「這麼重要的資料,不能交給素不相識的人。」 方威腦中突然出現了另一個選擇,如果直接交給劉豐會怎麼樣?他敢不敢繼續支持惠康?只能向我們屈服:「我們給劉豐看。」 劉豐這次可能會屈服,但以後怎麼和他見面?周銳慎之又慎:「這不是敲詐嗎?此事一定要慎重,這已經超出正常的銷售範圍了,就像投出一個超級炸彈,不能敲詐,即使劉豐願意將訂單全部給我們,也不能與他交易。」 「我們就給泡泡龍,賭這一次。」方威點頭同意,反正周銳那裡還有資料,不擔心資料丟失。 為了避開北京擁擠的車流,周銳向東到達四環路,進入京承高速上五環,在八達嶺高速上狂奔數十公里,又在郊區道路上行駛半個小時才到達金燕賓館。車停在道路對面隱蔽在樹下,周銳和方威狐疑地看著這家處於遠郊區籠罩在黑夜中,冷清清的賓館大門。方威取出手機,打開免提,讓周銳聽清楚泡泡龍的聲音。 「方威,你好。」 「我到了。」 「證據拿到了?」 「就在我手裡。」 「你進來,上電梯到七層,我等你。」泡泡龍的聲音嚴厲冰冷,不容置疑,話音剛落,啪地掛掉電話。 賓館大樓的燈光全部熄滅,門口只有幾盞昏暗的路燈發出微弱的光。方威拉車門,抬腳走向門口。周銳不肯他冒險,攔住他:「這家賓館處處透著怪異,門口一個人都沒有,房間也不開燈,根本不像營業的樣子。」 方威張望,這家賓館籠罩在霧氣中確實處處透著怪異:「既然來了,我還是去見見泡泡龍,看他搞什麼玄虛。」 周銳鎖車,走到方威身邊:「我和你一起去。」 方威有了周密的計劃,制止周銳:「泡泡龍不知道你,如果我一個小時以內沒有出來,也沒有給你電話,你千萬別進去,直接報警。」 方威跑過路口,走向大門,保安室的一個小窗口打開,周銳看見方威正在與看門人交涉,隨即大鐵門緩慢綻開一道裂縫,只容方威鑽進。他的背影消失後,鐵門立即合攏,彷彿將方威吞噬。剎那間,周銳感到一種嚴重的危機,他避開一輛飛速掠過的大貨車,穿過道路,砰砰地敲著被關上的大門。 小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面色冷峻的面孔出現在縫隙中,周銳要擠進去,卻被裡面的鐵鏈攔住,那人的聲音也如同寒鐵:「你是什麼人?」 周銳擠出一絲笑容:「我去賓館找人。」 看門人嘩啦關上門,打開旁邊的小窗口,冷冷問道:「剛才進去的小伙子嗎?你在外面等吧,只允許他一個人進去。」 「你們這是什麼賓館?大門關著怎麼營業?賓館怎麼能不讓人進?」周銳連番抗議。 「賓館暫時不對外營業。」看門人不跟周銳囉唆,就要關上窗口,周銳從外面擋住,急中生智向看門人大喊:「等等,我找泡泡龍。」 看門人聽到這句話,把窗口打開,上下打量周銳:「你找泡泡龍?」 「嗯。」周銳點頭。 「你有病嗎?」看門人砰地把門關上,周銳砰砰砸幾下,毫無反應,繞著賓館跑一圈,找不到其他入口。他避開幾輛在郊區公路上高速行駛的汽車,回到車上,拿出手機去撥方威的號碼,鈴聲一遍遍響起,卻始終沒有應答。方威從來都是二十四小時待機,為什麼不接?雪花從天空中飄下,掛滿周銳全身,他被刺骨的冷風吹過,全身僵硬。 周銳再次回到大門口,大力砸門,向露出腦袋的看門人喊道:「我要進去。」 看門人眼睛眨都不眨:「不行。」 周銳拿出手機威脅人:「如果你不讓我進去,我就打120報警。」 看門人瞪了周銳一眼:「120是報警電話嗎?」 周銳過於緊張,已經糊塗了:「再不開門,我打110了。」 「你等一下。」看門人翻翻眼珠,關上窗口,周銳透過玻璃窗隱約看見,他正在打電話並不停點頭。 看門人再次打開窗戶,通知周銳:「你不要等了,你的朋友今天在我們這裡過夜。」 周銳不退讓:「不行,我必須立即見到他。」 看門人砰地將門關上,周銳心急如焚,方威進去二十多分鐘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87.週二,晚上七點四十分 方威進入昏暗的庭院,賓館大堂空無一人,電梯卻還在上上下下地運行,彷彿鬼蜮。方威按下七層的按鍵,門自動關上,忽地向上升起。電梯到達七層,門自動打開,在牆壁朦朧燈光的照射下,一個人站在面前。方威認出來,這是銀監會的官員呂傳國:「是你?」 「跟我來。」呂傳國不多說,轉身走向走廊。 這是方威第三次見到呂傳國,他剛接手經信銀行時在銀監會見過他,第二次是在招標的會議室中,他默默地聽過捷科的方案介紹。他們向樓道深處走去,盤來繞去,〔uu158小說網·www.uu158.com〕停在一個沒有標牌的門口。 門裡是一個大開間,燈光通明,只有幾個人各自忙著,顯得空蕩蕩的。他們看見方威進來,停下手頭的事情,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其中竟然有人穿著警服,方威心臟頓時七上八下,想到自己沒做什麼違法的事情,橫下心跟呂傳國走進會議室。一名警察已經坐在會議室中間,呂傳國坐在對面,面無表情:「帶來了嗎?」 形勢完全出乎預想,方威本想討價還價,現在卻不得不把資料乖乖遞出去。呂傳國認真地看著文件,手指向身邊的警官指點著,他們交頭接耳幾句,警官拿著文件出去。泡泡龍站起來,面對方威:「我現在去核實文件,你今天晚上住在這裡,明天有話問你。」 方威驚恐,難道被他們扣留了:「為什麼不讓我回去?」 「明天再談,把手機給我,你暫時不能和別人聯絡。」呂傳國打開門向外招手,又有另一個警察走進來命令方威:「手機給我,跟我來。」 方威被帶到一棟獨立的小樓裡,四周竟有崗哨,戒備森嚴。樓裡有很多格子一樣的房間,設施一應俱全,這應該是從原先賓館改造出來的,還算舒適。房間裡沒有電視,窗戶極小,只有一道縫隙可以換氣,房門紋絲不動。方威走進衛生間,這裡沒有玻璃、金屬物品和任何銳利的東西,這是什麼地方?方威被軟禁在這個小房間裡,插翅難飛。 88.週三,上午八點三十分 聽到啪啪的敲門聲,方威翻身而起,他和衣而眠也不用換衣服,拉開房門,看見門外的呂傳國,控制不住怒火:「為什麼要把我騙到這裡?」 「多謝你了。」呂傳國笑瞇瞇地說,「我們核實了材料,對我們幫助很大,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方威的怒火被他的笑容打消了一半:「你不是銀監會的嗎?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呂傳國簡單解釋:「我在銀監會,負責銀行官員的紀律檢察,其他的一會兒再說,你先刷牙洗臉,我帶你去吃早餐。」 呂傳國轉身出去,方威只好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方威跟著呂傳國走出小樓,穿過庭院。連續幾天的大雪結束了,刺眼的陽光罩住院落,天氣寒冷,太陽照在身上很舒服。他們重新回到主樓七層的大辦公室,房間裡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工作人員,神情緊張。他們進入會議室,方威十分熟悉,這應該就是昨晚的那間。呂傳國沒有像昨晚那樣坐在對面,而是選擇坐他身側:「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 由於呂傳國在側面,方威不能面對面地質問,語氣緩和下來:「還是剛才的問題,你們到底在做什麼?」 「我們負責監管銀行官員,早就注意到劉豐的違規行為,苦於沒有證據,我們得知劉國峰即將出國讀書,可能牽涉到資金向境外轉移,為此急於拿到證據,採取行動。你第一次來銀監會,誤打誤撞地來拜訪,我開始留意你,你參與到招標中,也許能夠帶來我們需要的證據,我便在網絡上指導你尋找線索。昨晚請你住在這裡,是希望確認資料的真實性,請你原諒。」 方威回想與泡泡龍接觸和聊天的過程,如果沒有他介入,自己根本不可能發現劉豐與駱伽的關係。把資料交給銀監會,方威放下心來,他好奇問道:「這是哪裡?怎麼那麼神秘!」 「這裡是調查經信銀行的專案組,我們租用了金燕賓館。」 方威回想昨天的種種古怪,恍然大悟,這就是雙規貪官污吏的地方吧,能夠在傳說的地方住一夜,方威興奮地東張西望。呂傳國按了桌子上的呼喚鈴,門立即打開,警官帶著一個信封進來,在桌上輕推,信封滑到方威面前:「這是你的手機,你現在可以走了,劉豐的事情沒有公開,不要透露任何信息,否則可能會產生嚴重的後果,問題官員串供、潛逃和自殺的事情非常普遍。」 呂傳國向門口一指,方威取了手機,卻又坐下來:「等一下。」 「還有事嗎?」 「你好像忘記一件事。」 呂傳國笑起來:「什麼事?你說。」 呂傳國答應幫他反敗為勝,方威才交出文件,他當然不肯罷休:「經信銀行的訂單怎麼辦?」 呂傳國揮手,他剛拿到證據,還有很多的調查工作:「現在不能對劉丰采取措施。」 方威昨晚亂了手腳,今天十分堅持:「你答應過我,我不走。」 呂傳國命令身邊的警察:「帶他走。」 他說完就要離開會議室,方威大急,如果放棄這個機會,不但經信銀行的訂單沒有希望,就連趙穎也會成為別人的老婆,他不肯放棄:「你回來,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呂傳國已經出了門,轉回身來,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你不要無理取鬧,我們在查案子。」 他砰地關門,方威心中著急,警察繞過桌子走過來,似乎要強行把他帶出會議室。方威看準時機,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繞過桌子,從另外方向門口跑去,順手拉倒椅子試圖攔住對方。警察正在加速,被突如其來的椅子絆住,帶著椅子踉蹌衝出幾步,摔在地上。 方威拉開門,辦公室中熱鬧非凡,他顧不上仔細觀察,衝著呂傳國的背影大喊:「如果你不幫我,我出去就將這一切都告訴劉豐,把我關起來也沒用,我有朋友在外面。」 呂傳國愣在當場,方威拔腿想奔到他身邊,一個結實的工作人員從側面接近,他試圖故伎重施,把身邊的椅子踢倒攔住他的來路,自己衝向呂傳國。他正在加速,那椅子並沒有攔住來人,腰部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身體在空中翻個跟頭,啪地被扔在地面,隨即一雙膝蓋大山一樣凌空壓下,方威經常運動,體力不錯,卻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按在地面。這小伙子身手矯健,速度驚人。方威脖子還能動,好奇地看著滿屋子的人。他們被打鬧驚動,也一起看向被壓在地面的方威。眾人都圍繞在一位老者身邊,方威一眼就認了出來,嚇了一跳,很面熟,天天在新聞聯播裡見到——首長!抓自己的就是保鏢了,身手果然厲害,他頓時意識到闖了大禍,手腳一伸不再反抗。 呂傳國緊走幾步來到方威身邊,向安全人員解釋幾句,方威才被放開。呂傳國把他拉回會議室,被方威絆倒的警察早已爬起來了,狠狠看他一眼,推門出去。呂傳國把方威按在座位上,坐在對面喘氣,看來他也被嚇住:「你膽大包天,知道外面是誰嗎?」 方威平常什麼都不怕,現在也傻了,只會點頭。呂傳國喘著大氣,繼續說:「首長到專案組視察工作,正在聽取匯報,你小子就跑出來叫囂著要向劉豐通風報信,衝你剛才說的話,可以關你十天。」 關十天可能都是輕的,方威真害怕了,呂傳國從他手裡奪回手機:「你等著,我出去看看,怎麼處理你。」 方威突然掛念起訂單,反正已經豁出去了,繼續耍賴:「有那麼多高官,介紹我認識一下好嗎?以後再遇到行賄受賄的貪官污吏,我直接舉報。」 他此時還油嘴滑舌,呂傳國樂起來:「我真佩服你的敬業精神,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銷售都做到這兒來了。」 方威不再胡說八道:「我的項目怎麼辦?你得給我出主意。」 呂傳國被眼前的傢伙搞得哭笑不得,要把他拘留起來?現在驚動了首長,事情大了,他都不能作決定:「你真是膽大包天,還想訂單?你先進班房吧。」 呂傳國出去,方威悲喜交加,愁眉不展,心中捉摸不定,大約十分鐘以後,呂傳國重新回來:「你出來,首長要見你。」 方威見過不少官員,都是為了推銷產品,級別頂多是廳局級,現在要見首長,腦袋立即大起來。他慢吞吞、暈乎乎地走出會議室,眾人讓出一條通路,面前不遠就是首長。應該用什麼銷售技巧?顧問式銷售,還是決策層銷售,抑或是競爭銷售技巧?這些好像都沒用,自己也不向首長賣東西。方威帶著亂七八糟的思路,極力壓下膽怯,像見客戶一樣習慣性面向向首長,看著他大聲說:「首長好。」 糟糕!呂傳國嚇一跳,方威居然敢去和首長握手,他膽大妄為,還不知會作出什麼。首長卻笑呵呵地握手,彷彿一點兒都不介意:「你就是那個提供劉豐資料的銷售人員,是嗎?」 方威心中緊張,外表還算正常,用奇怪的聲音回答:「是,我叫方威,捷科公司的銷售人員。」 首長點點頭:「你為什麼要威脅他把資料交給劉豐?」 方威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將過程說了一遍,首長聽得津津有味,方威就講得更加詳細,把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首長聽完,詢問呂傳國:「怎麼想到引導他,去得到這些材料?」 呂傳國級別不低,卻與首長差距太大,一絲不苟地回答:「他兩個月前去銀監會逐門拜訪,來到我辦公室,我們那時剛開始調查經信銀行,我和他聊了一下,他掌握的情報真不少,而他才剛到北京,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經信銀行。他收集情報的能力十分有用,我苦於找不到劉豐的涉案證據,就在互聯網上引導他去找到資料。他還真厲害,那些資料證據確鑿,我們將取得重大進展。」 方威在關鍵時刻不管不顧,突然打斷呂傳國:「你答應幫我反敗為勝,我才給你資料,你們官員為了破案就可以騙人嗎?」 現在真相大白,呂傳國知道分寸不與方威爭辯,首長和藹地問方威:「所以,你威脅他要給劉豐通風報信嗎?」 這一句話震住方威,他亂擺雙手:「不不不,我只是嚇嚇他,哪敢真通風報信。」 首長不與方威糾纏,目光環顧眾人:「首先,我要感謝你們的辛苦工作,特別感謝你們發揮創造力,千方百計利用各種渠道收集情報,使得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首長的話讓呂傳國放下心來,他口氣一轉繼續說:「但是,我們不能說話不算數,你既然答應人家,就應該兌現諾言,我們要言而有信,我們所用的一切都是來自老百姓納稅的錢。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我們要為他們服好務。」 方威得到首長支持,也插話說:「是啊,我每年繳好幾萬的個人所得稅。」 首長沒有理會方威:「我知道,你們擔心洩露情報影響案情。但是,劉豐暗箱操作,證據確鑿,這個項目意義重大,我們就看著他胡作非為嗎?繼續以權謀私?呂傳國,你立即通過銀監會,正式發文給經信銀行,要他們在招投標中堅持公正、公平、公開的原則,杜絕以權謀私。」 「如果劉豐覺得銀監會面子不大,你明天直接發文給經信銀行,寫同樣的內容。」首長想了一下,吩咐秘書之後,問方威,「這樣處理,你滿意嗎?」 方威拚命點頭,銀監會發文,首長辦公室發文,足以威嚇劉豐,他不假思索地掏出名片:「我能和您換張名片嗎?」 首長怔住:「我從來沒有印過名片。」 方威用銷售的習慣做了一件傻事,正手足無措,首長要來筆墨,端坐桌前,用小楷在白色卡片的左上角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又在卡片中間寫上自己的名字,最後在卡片的下面寫上地址和郵政編碼、電話和傳真。首長寫完後將卡片在空中輕輕擺動幾下,風乾墨跡,把這張卡片交給方威後,才在眾人的簇擁下繼續視察。 呂傳國揪住方威,把他拖進會議室,長出一口氣:「我算服了你,吃了豹子膽了,你傻嗎?和首長換名片?還是吃錯藥了,首長有名片嗎?」 方威如獲至寶地把名片塞進錢包,笑呵呵地說:「誰說沒有?我這不有了?我可能是中國唯一一個擁有首長名片的人吧?」 經過這一系列的折騰,呂傳國與方威熟悉起來,指著座位讓他坐下,把電話拖到兩人之間:「我幫人幫到底,現在給劉豐打電話,你聽著,千萬別說話。」 方威鄭重地點頭,呂傳國撥出號碼,按下免提鍵,劉豐的聲音傳出來:「你好,哪位?」 呂傳國趴在電話旁邊:「劉行長,我是呂傳國啊。」 呂傳國雖然級別低於劉豐,但銀監會卻是銀行的上級監管機關,劉豐聲調明顯提高,熱情起來:「呃,老呂啊,好久沒見了,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忙啊,最近事情多。」呂傳國寒暄著,故意吊著劉豐。 劉豐自覺地放下身段:「老呂,你是忙人,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呂傳國直接點到重點,抬頭看一眼方威:「聽說你們正在搞招標,是嗎?」 劉豐的聲音透出意外:「是啊,老呂啊,你怎麼也關心這件事了?」 呂傳國向方威眨眨眼,加重口氣:「捷科公司的方威就在我辦公室裡,他是我朋友,你可得照顧一下。」 劉豐極為詫異,卻不肯讓步,搬出黨委會做擋箭牌:「哎呀,這可難辦。黨委會已經決定,選擇惠康公司的方案了。」 呂傳國也沒想到,劉豐竟會直截了當地拒絕,反問道:「呃,來不及了是嗎?」 「這次來不及了,下次一定照顧,你讓他來我辦公室,我看看今年還有什麼項目,捷科表現不錯,我一定優先考慮。」劉豐很明顯不願意與呂傳國搞僵。 方威立即緊張,呂傳國擺手示意他安靜:「那就不用了,我人輕言微,沒關係,聽說劉行長剛從美國回來,是不是啊?」 劉豐不談招投標,聲音輕鬆起來:「有收穫啊,我們確實與國際一流的管理水平有差距啊。」 呂傳國不接這個話題,突如其來問道:「又去了加拿大,是嗎?」 劉豐的聲音像被掐住,方威和呂傳國緊緊盯著電話,默不作聲。 呂傳國在紀律檢察部門,很容易從出國記錄中查到真相,否認毫無意義,劉豐乾脆承認:「啊,是去了一趟。」 呂傳國口舌中佔據上風,輕鬆問道:「溫哥華景色很好,連續幾年被評為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城市,聽說有所UBC,是北美景色最好的大學,一定去旅遊過吧?」 劉豐大汗淋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應和:「是啊,是啊。」 「出國回來,好好休息,別太累了,保重身體。對了,還有一件事忘記說了,銀監會剛發了文,是關於招投標過程中領導幹部嚴格自律的,看看吧。」呂傳國啪地掛上電話,轉向方威,「這幫兔崽子,總拿黨委會當擋箭牌,掩蓋自己的屁事,共產黨的名聲就被這幫人搞壞的。你早點走吧,你朋友在外面鬧得很凶啊,折騰得夠嗆。」 方威從大門走出去。從昨晚進來到出去只有一夜的時間,感覺卻十分漫長。他穿過路面走到周銳車前,車窗沒有完全合上,他拍了拍窗戶,周銳從後座爬起來,揉揉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的雙眼,才看清楚方威:「好啊,你終於出來了。」 方威心情極佳,樂顛顛地鑽進副駕駛位置:「大功告成,回公司,路上聊。」 周銳急於打聽方威昨晚的經歷,啟動汽車後著急地問:「怎麼樣?」 方威對自己在專案組的表現非常滿意,這麼告訴周銳太便宜他了,賣著關子:「找個咖啡館說,你肯定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聽說你昨晚也折騰得夠嗆,是嗎?」 周銳腳踩油門,車子很快上了高速公路,向市中心駛去:「你進去之後,我感覺不對,拚命打你手機你也不接,看門人不讓進去,我只好打110報警了。」 確實動靜不小,方威睜大眼睛問:「你把警察叫來了?」 周銳看著路,昨晚的情景歷歷在目:「警察來了之後同看門人聊了幾句,好像是一家人,告訴我管不了,讓我別擔心,保你沒事。這裡面是什麼地方,來頭這麼大?今天早上,門口來了好多警車,簇擁著一輛麵包車開進大門,肯定有大人物,至少是個部級幹部。」 「不是部級,是國家級。」方威得意洋洋從錢包裡小心翼翼地拿出卡片,在周銳眼前晃著:「看看。」 周銳突然減速,將車子停在路邊,伸手去抓卡片,難以置信:「首長?這是他親手寫的?」 方威用胳膊擋開他:「把手擦乾淨,當然是首長親手寫的,而且親手和我交換的,珍貴啊,以後可以進歷史博物館了。」 周銳象徵性地擦了擦手,方威才把卡片給他,周銳欣賞著字跡:「上面還有電話呢,能打通嗎?」 方威從側面仔細看著,用疑惑口氣開玩笑:「既然留了電話,為什麼沒有留手機號碼?」 周銳笑著看方威:「首長有手機嗎?」 方威裝作恍然大悟:「是啊,首長怎麼能用手機呢?」 方威擦擦手,從周銳手中拿回卡片,認真地塞回錢包,面向周銳:「你說得有道理,首長沒有手機。」 周銳重新啟動汽車,進入市區直奔嘉裡中心,開進停車場,跑進咖啡廳。兩人都一夜沒有睡好,都需要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刺激神經。熱騰騰的咖啡下肚,方威感覺熱氣從身體深處向上升起,忍住開心開始說正事:「呂傳國就是泡泡龍。」 周銳對他有些印象:「是不是參加第一次招標,坐在最後的銀監會的客戶?」 方威開始敘述進入金燕賓館的經過,最後叮囑周銳:「你陪我去了金燕賓館,我瞞也瞞不住,所以才告訴你,千萬不要再講給另外任何一個人了。這案子牽連很大,首長都親自過問了,我答應不洩露出去。」 「我保證。」周銳點頭答應,隨即想到駱伽,那文件上都是她的簽名,我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拖入可怕的結局嗎?想到後果,周銳心如刀絞,鎖著眉頭苦思冥想。方威喝完咖啡,結賬之後,打算離開。周銳卻又要一杯:「我再坐坐,你先去吧。」 嘉裡中心底層這家叫做今生今世的咖啡屋,是周銳最喜歡的地方,他經常獨自在這裡聽著淡淡的音樂,翻著老闆娘從台灣帶來的八卦雜誌,但他今天卻心急如焚,想了許久才拿出手機撥通駱伽電話:「伽伽,我是周銳。」 「聽得出來,不用你報名字。」駱伽帶著笑的聲音,一下抓住了周銳的心。 周銳不敢在電話裡講這麼緊要的事情:「現在,我要見你。」 「不行的,我正在開會。」駱伽以為周銳是為了訂單或者跳槽的事情,不急不慌,「明晚吧,這幾天月亮很好,我們去酒吧坐坐。」 周銳深吸一口氣,加重聲調:「就你一個人,誰也不要帶,要緊的事情。」 駱伽聲音中充滿了遊戲的味道,呵呵笑著說:「好吧,我一個人來。你別這麼嚴肅啊,我知道你在公司裡不好受。」 方威心情極佳,進了辦公室,逢人就笑著打招呼。他們都知道他簽署PIP的事情,都覺得他無論如何也沒有道理這麼開心,可他又完全不像裝出來的。李朝東從廁所出來,正好和方威打個照面,嘿嘿笑著問:「你那訂單怎麼樣了?已經週三了,來得及嗎?」 方威呵呵笑著摟住他,湊到他耳邊說:「你敢和我打賭嗎?一千塊。」 李朝東瞪著眼睛,盯著地面:「怎麼不敢?我賭!你贏不了。」 方威摟著李朝東向辦公室裡走,大聲宣佈:「我和朝東打賭,一萬塊,我賭經信訂單贏,他賭經信訂單輸,咱們得立個字據,不能耍賴。」 李朝東掙脫出來,抗議:「不是一萬,是一千。」 周圍聚攏了不少同事,方威笑著挑釁:「不敢了?這麼快就想耍賴?」 李朝東看看周圍的同事,已經不能退縮了,一跺腳:「好,一萬就一萬。」 方威把人群中的錢世偉拉出來:「拿紙筆來,現在就立字據。」 錢世偉抓來一摞紙,幾支筆,方威邊寫邊念:「方威和李朝東經友好協商,達成以下協議:如果捷科公司贏得經信銀行客戶關係管理系統訂單,李朝東付給方威人民幣一萬元整;如果捷科輸了該項目,方威付給李朝東一萬元整,有效期三個月。」 李朝東仔細斟酌著每個字:「為什麼有效期是三個月,應該是一周。」 方威笑著說:「哪兒有那麼快,下周頂多宣佈結果,準備簽約儀式還要時間。」 眾人都做銷售,知道這個流程,李朝東也不再說話。方威把協議交給錢世偉:「我複印三份,我倆各自保存一份,另外一份嘛……」他在人群中張望,看見人力資源經理王莉,「最後一份交給你,誰說話不算數,直接從工資裡扣。」 崔龍也在人群中,他不相信方威能反敗為勝:「你真的假的?」 方威不理會崔龍,揮手讓錢世偉去複印。肖芸剛趕到,向同事打聽清楚,走到方威身邊:「發生什麼事情了?」 方威擠擠眼睛,不說話,等錢世偉把協議拿來,分別交給李朝東和王莉一份。肖芸著急起來,將方威拖進會議室:「你瘋了嗎?和他打賭,你真能反敗為勝?」 方威不能說出原因,只是笑著點頭,一聲不吭。肖芸拉著椅子坐在對面:「說說吧,怎麼回事?」 林佳玲也推門進來,她一直涵養很好,現在也忍不住問:「方威,你真的能贏嗎?」 方威意味深長地回答:「我答應別人了,什麼都不能講,就是我親媽,我也不能講。」 肖芸洩氣地坐在椅子上瞪著方威,林佳玲無計可施,周銳推門進來替方威解圍:「他確實有苦衷,半個字都不能說,你們饒了他吧。」 肖芸瞥了一眼方威:「你看他得意的樣子,好,我就不問了,但是我就是不信。」 方威依然笑著搖頭:「別用激將法,反正我什麼都不說。」 肖芸和林佳玲苦笑著離開會議室,方威騰地站起來對周銳說:「咱們今晚慶祝?哎喲,不行,我約了何玲見面,明天吧?」 方威的興奮不僅為訂單,更為趙穎:「劉豐出事近在眼前,劉國峰憑借貪官老爹開寶馬住別墅,失去靠山就一文不值了。真懸啊,趙穎幸虧沒有嫁給他,否則一輩子不就毀了嗎?」 周銳為方威高興:「是啊,趙穎還蒙在鼓裡,確實危險,你打算怎麼辦?」 方威光顧著高興,現在腦子飛速轉動:「我終於抓住了劉國峰的致命要害,當務之急是必須阻止他們在劉豐倒台前結婚。我今晚就去找何玲,瞭解婚禮的安排,想方設法延遲這個婚禮,拖到劉豐東窗事發,我就有機會了。先不說這個,我們明天晚上慶祝,叫上所有人,別忘了林佳玲。」 周銳搖頭拒絕,現在慶祝太早,經信銀行還沒有通知,而且周銳另有安排,不能推遲:「我明晚要和駱伽見面。」 方威與黃靜很熟悉,不滿周銳的做法:「黃靜一走,你就頻頻和駱伽約會,不對吧?要是我娶了趙穎,就哪兒都不去,天天在家陪她。」 周銳決定不再隱瞞:「我要讓駱伽盡快出國。」 方威被嚇了一跳,立即猜出周銳的想法:「你打算告訴她?千萬不能啊,後果很嚴重啊。」 周銳是駱伽世上唯一的親人,兩人曾擁有超越生死之愛,周銳非常擔心:「我不能讓她出任何的意外,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她,只是要她盡快出國躲避。」 所有的文件上都是駱伽的簽名,她在劉豐的案子裡脫不了干係,一旦東窗事發,難免牢獄之災,如果被判個十年八年,一輩子就毀了。駱伽是周銳的初戀,他們現在仍沒有斬斷愛戀,方威同意:「好,你是男人,我不反對你勸她走,但是你絕對不能說出原因,不能讓她給劉豐通風報信,銷毀證據,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89.週三,晚上十點二十分 家裡被周銳折騰得一片狼藉,床上堆著被子,地上滿是衣服和鞋襪,桌子上擺滿外賣的食物包裝。周銳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自從黃靜離家之後,他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本想早點睡覺,可大腦中始終翻滾著駱伽的事情,他被可怕的後果刺激得十分亢奮。周銳決定還是打個電話給黃靜,她應該從香港回來了,這麼晚應該在家,電話撥通,丈母娘的聲音傳來。 「媽,是我。」 「周銳啊,這麼晚打電話?」 「我想找小靜。」 「她不在家。」 「她從香港回來了吧?這麼晚還沒有回家嗎?」 「又去上海了,要去聽音樂會,那邊的朋友為她訂了票。」 周銳無可奈何:「媽,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家?」 「也許長也許短吧,要不,你乾脆也來杭州?」 「媽,我最近走不開。」 「有什麼走不開的,不就是工作嗎?請幾天假就行了。」 周銳苦笑,這個節骨眼上怎麼可能請假?他掛了電話,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以後無論如何也要忍氣吞聲,不能再讓老婆離家出走。 90.週四,上午十點十分 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灑在肖芸臉上,她此刻還躺在床上。自從與陳明楷公開衝突,她很少去公司了,現在乾脆在家裡躺著,她不害怕也不擔心,反正公司不可能開除自己,懷孕就是好啊。方威和李朝東打賭以後,肖芸將信將疑地等待著好消息,消息應該來自陳剛,他結束了各個省市的出差,重新加入項目小組。肖芸睡覺的時候,都把手機放在枕邊,鈴聲響起,立即抓起來看來電顯示,沒有一個電話來自陳剛,肖芸只好一次次地把手機扔回枕邊,繼續等待。現在她索性打開音樂,選擇忘記公司裡的爭鬥和訂單的輸贏,聽說聽音樂可以促進寶寶發育。可聽了沒多久,她就沉不住氣了,坐起來,關掉音響。她還是無法擺脫輸贏勝負,索性拿起電話,打給陳剛,接通後張口就問:「有什麼消息嗎?」 「有啊,合同準備好了,正在法律審查,簽約儀式定在下週一下午。」陳剛直截了當地回答。 肖芸抱著很大的希望:「和誰簽啊?」 「當然是惠康。」 「沒有我們什麼事嗎?」肖芸依然不死心。 「肖芸,別惦記著了,接受現實吧。」陳剛也不甘心,可是沒辦法。 「好吧,我要休息了,謝謝,再見。」肖芸關上手機,將音樂的聲音放大,強迫自己忘記這個訂單。 91.週四,上午十一點四十分 辦公室裡空空蕩蕩的,季度末總是這樣,這個季度更加安靜。林佳玲對著電話機出神,她討厭辦公室政治,更不想參與進去,但現在還是被深深地被捲入其中,而且不能自拔。她不由自主地為經信銀行的訂單擔心,為捷科的團隊擔心,也為周銳擔心,這些擔心讓她十分糾結。林佳玲回想著與周銳並肩作戰的情形,幾次暗中的較量不分勝負,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林佳玲剛剛結束與陳明楷的會議,這個季度在兩周後就要結束了,差距越來越大,陳明楷向來都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剛才卻大發雷霆,看來他壓力確實很大。這簡直是心靈的折磨和摧殘,林佳玲甚至開始羨慕周銳,他被放逐,便不用參加這樣的會議。陳明楷不停地追問經信銀行的訂單,這已經成為他達到目標的唯一機會,林佳玲讓他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陳明楷在會上叫來人力資源經理王莉,詢問周銳有沒有辦理離職手續,他寄希望於周銳的離開,這樣就可以迫使華東和北京的團隊簽下訂單,可方威承諾在一周內反敗為勝,陳明楷現在無計可施。 會議結束後,林佳玲拿著崔國瑞的名片,思量著要不要給他打電話,她為此猶豫了幾天。自從方威與李朝東打賭後,林佳玲心中又產生了希望,方威神秘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可是,除非奇跡發生,不然她看不出來會有任何轉機。她急於知道結果,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困擾著她。不能再等了,馬上就是中午了,崔國瑞就要離開辦公室,想了想,林佳玲最終還是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 林佳玲聽到話筒中傳來崔國瑞的聲音,主動問好:「您好,崔行長,我是林佳玲。」 「呃,佳玲,我還好,你呢?」崔國瑞已經判斷出了林佳玲,她的聲音總是那麼柔和,甚至可以從電話中看到她的笑容。 林佳玲盡量讓聲音不那麼緊張:「我也好,打電話給您是想瞭解一下那個項目的進展,看看我們是否需要再做些什麼?」 崔國瑞覺得虧欠林佳玲,歎口氣:「那個項目啊,下週一就要和惠康簽合同了。」 林佳玲繼續輕聲問道:「您看,我們還有希望嗎?」 崔國瑞知道沒有結果,仍然安慰她說:「黨委會決定了,肯定不會改變了。不過劉行長說了,下次一定優先考慮你們,我們最近還有採購。」 林佳玲能夠感受到崔國瑞盡力在幫自己,便由衷地說道:「我知道了,不管怎麼樣,都非常感謝您。」 崔國瑞徹底擊碎了林佳玲的希望,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別說了,我知道這個結果不公平,你也勸勸周銳和方威吧,來日方長。」 林佳玲猶豫著,不知要不要說,終於下了決心:「如果這個訂單輸了,他們就要辭職了。」 崔國瑞沉默下來,很不好受,說了再見掛上電話。他走到窗邊看著明晃晃的陽光,心中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在黨委會內勢單力孤,但是,就這樣放棄嗎?他猛拍桌子發洩怒火,然後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座被冰雪覆蓋的城市。 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他的希望寄托在銀監會呂傳國身上,他們是多年共事的朋友,知心好友。呂傳國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崔國瑞能感受到是什麼,他還能感受到劉豐在招投標過程中的異常行為,這一切都是感覺,而不是證據,根本拿不出手。他想到了方威,於是他接受邀請去上海參加金融展,他支持捷科與惠康對抗。捷科的實力越強,劉豐就不得不使出各種招數應對,他的漏洞就越多,比如二次招標、惠康抄襲捷科方案、金主任的介入,還有項目小組內部越來越大的分歧。這個時候,方威將是關鍵,他具備收集資料和與人打交道的天賦,他已經把經信銀行研究透了,他能不能掌握劉豐與惠康勾結的證據?崔國瑞知道,方威去了銀監會,見到了呂傳國。 為了贏不擇手段的方威,和密切監視劉豐的呂傳國,他們的組合會有什麼樣的奇跡? 劉豐一旦東窗事發,誰會取而代之?劉豐在經信銀行培植了不少黨羽,或多或少都會被牽連進去,只有崔國瑞才可以接替劉豐的位置。 92.週四,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周銳在咖啡廳裡苦思冥想,晚上怎麼說服駱伽?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眼來電號碼立即高興起來:「靜靜,終於等到你的電話了。」 黃靜拋出一堆問題:「你一個人過得好嗎?你不總是想要自由嗎,自由的滋味如何呀?」 周銳連聲說道:「不要了,不要了,有人管好啊,你什麼時候回來?」 黃靜笑著回答:「我在虹橋機場,下午一點三十到達北京,你工作很忙,一定沒時間來接我吧?」 周銳喜出望外:「去,肯定去,我在出口接你。」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拉著黃靜的胳膊從晚上八點睡到自然醒,這樣公司內外的壓力就會消退,精力也恢復了,便可以應付各種挑戰。他忽然覺得奇怪,黃靜在上海聽音樂會,為什麼不回杭州父母家,直接來北京?有那麼著急嗎? 周銳午餐後開車直奔機場,提前十分鐘就來到乘客出口,擠在第一排向裡面張望。人流不斷湧出,黃靜的身影終於出現,也發現了自己,她扔下行李奔跑過來,給了周銳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周銳放心下來,看樣子,前一陣的彆扭已經煙消雲散了。 周銳把行李搬上後備箱,打電話通知秘書不去公司了,啟動汽車駛向機場高速。黃靜開心地敘述著兩周的經歷,周銳兩周來亂七八糟的情緒被風吹散。周銳駛出高速公路進入市區,正要拐彎回家,黃靜輕輕拉住他說道:「先不回家。」 「好,去哪?」周銳現在百依百順。 「直走,去國貿。」 「去國貿做什麼?」周銳渴求休息,不想去國貿,那裡距離公司太近。 「要買套衣服。」 周銳想起後備箱裡的大包小包:「在香港和上海還沒買夠嗎?」 黃靜仍然帶著笑容:「那是我買給自己的,今天是你買給我的。你說說,這兩年給你做老婆,做得怎麼樣?」 沒有痛苦的感受,便不會有幸福滋味,周銳有了這兩周的深刻體會,才發現黃靜的重要:「好,好得呱呱叫。」 黃靜靠在周銳的肩膀上:「那你應不應給我買禮物?你結婚以後還給我買過禮物嗎?」 周銳甜在心頭,嘴裡辯解:「沒買過,那能怪我嗎?我的工資直接進卡。卡在你那裡,你要買自己買,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給你買的,你又不一定喜歡。上次我買的那件毛衣,你雖說喜歡,卻從來也沒有穿過。」 黃靜把頭從周銳肩膀上移開,裝作生氣:「這麼多理由啊?都兩年了,生日、結婚紀念日從來沒有給我任何禮物,還這麼振振有詞?」 周銳害怕她再甩手而去,立即退縮:「你說得對,我疏忽了,不能結婚以後就不買禮物了。好,我們現在就去,今天是什麼日子?不是生日,不是節日,也不是結婚紀念日。」 黃靜不滿:「買禮物一定要挑日子嗎?」 「不需要挑日子,我們快到了,今天全按你的意思來。」 黃靜高興起來,跳下車站在原地,等周銳過來挽著胳膊走向商場。國貿與周銳上班的嘉裡中心只有幾百米,周銳經常去國貿吃飯喝咖啡,卻從來沒有逛過商場,現在被黃靜拉著一間一間專賣店看過去。周銳對時尚沒有研究,更沒興趣,眼花繚亂,腳跟發麻,黃靜依然興致勃勃。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無止境的反覆的店面視察,開口請求:「我能去那邊的星巴克坐會兒嗎?隨時待命。」 黃靜不依不饒:「你答應都聽我的,是嗎?你得陪我,是你給我送禮物啊,怎麼能讓我自己挑?」 她的行為十分反常,她總是很溫柔內斂,今天為什麼一而再地堅持?周銳還沒想明白,就被她拉著跑進一家裝修氣派的大店。周銳找位置坐下來,黃靜不停地試著長筒靴,終於挑選了一雙深黃色皮靴,腳伸到周銳鼻子尖:「好看嗎?」 周銳由衷地點頭,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黃靜的腿這麼細長?黃靜指著收銀台命令周銳:「結賬。」 周銳拿出信用卡,低頭去看價簽,嚇了一跳,湊到黃靜的耳邊說:「八千多,太貴了。」 黃靜指著櫥窗裡的促銷標誌:「今天八八折,不到七千,實惠吧?快去結吧。」 周銳站著沒動,指著自己的鞋:「太貴了,能買我這樣的幾十雙鞋吧?」 周銳腳下的鞋是周銳出差的時候,黃靜陪他買的:「你這雙鞋價格也不菲,但是在美國折上折,大概折合人民幣三千多。你從來不管家裡的事情,張口吃飯伸手穿衣,雞蛋多少錢一斤你知道嗎?」 周銳心裡平衡一些:「我是不知道雞蛋多少錢一斤。好吧,你已經是『劍人』階段了,還需要這些嗎?」 「劍人」是指穿衣打扮的一個階段。不知道怎麼穿也不會穿,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知道怎麼穿卻買不起,這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不知道怎麼穿卻亂買一氣,這是土大款,心中無劍手中有劍;知道怎麼穿又買得起,這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最高境界是劍人合一,人就是時尚,時尚就是人,一絲一縷都能穿出范兒來。黃靜不喜歡穿著誇張的牌子,卻搭配合理,是朋友們公認的劍人,今天突然出手採購,確實反常。 黃靜穿上新鞋,將舊鞋放進手提袋,又鑽進一家赫赫有名的專賣店,千挑萬選之後,選出一條褲子和一件上衣,等黃靜從換衣間出來,周銳眼前一亮,兩年的婚姻,讓他忘記黃靜曾經也是百分之百的美女。黃靜從他眼中看出驚艷,十分滿意:「怎麼樣?」 周銳魂不守舍,口乾舌燥,震驚之後有些擔心:「好,真不錯,就是有點不太適合現在的天氣?這件上衣領子開口這麼低。」 黃靜點頭,感覺到有些寒冷:「你說得對,這麼冷的天氣穿這套衣服,一定要搭配大衣和圍巾。」 周銳被這兩件衣服的價格嚇一跳,聽說還要買大衣和圍巾,心驚肉跳。看見黃靜掏出信用卡,周銳後悔自己多嘴。結完賬之後,黃靜拉著周銳:「走,去驢店看看。」 「什麼?國貿裡有驢店?」周銳東張西望,怎麼也找不到驢店。 「笨,LV,簡稱驢,看看,那個驢包適合今天的范兒。」黃靜興奮地衝進去,周銳即便不懂品牌,這個赫赫有名的驢包,還是知道的,隨便一個包就要一兩萬元。過一會兒,黃靜拎著一個彩色驢包出來,讓周銳看,服務員注意到了她的大手筆,圍上來幫忙。她今天的行為十分古怪常,結婚之後她就保持低調,今天怎麼會瘋狂購物? 採購結束,黃靜煥然一新,周銳自慚形穢,目光呆滯,眼前真是和自己生活兩年的老婆嗎?其光芒不輸給任何一個明星。黃靜心滿意足,看看手錶,拉著周銳:「嗯,還有時間,跟我來,走。」 周銳抱著各種購物袋,跟她穿過走廊和樓梯,來到一家美容店門口。黃靜從書架上拿了幾本雜誌,遞給他:「你在這裡等,我去做面部護理,還要修修頭髮,我一直都是直髮,這次要燙成卷髮。」 周銳用眼角看一眼價格單,不禁心驚肉跳,低頭輕輕說:「靜靜,你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我們回家吧。」 黃靜笑吟吟地看著周銳:「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嗎?」 周銳仔細分辨,搖頭:「不像。可是你為什麼拚命購物?就這一個下午,你已經花五六萬了。」 黃靜依然笑容滿面:「多嗎?只是你半個月的薪水。」 周銳無言以對,黃靜轉身進到美容包間,忽然轉身出來:「知道為什麼嗎?」 周銳百思不得其解,她改變日程不與父母告別,便突然從上海回來,變了個人一般地大肆採購,完全不是以前的那個黃靜。黃靜輕輕俯身在他身邊,吹著他的耳朵說:「因為今天晚上,我們要去見駱伽,我不想被她比下去。我今天買的都是她最喜歡的牌子的最新作品,她一定沒有。」 黃靜進了髮廊的包間,周銳去見駱伽的事情只有方威知道,周銳拿出電話:「我見駱伽的事情,你告訴黃靜了?」 黃靜不在北京,便與方威每天通電話,對周銳的情況瞭如指掌。為此,她才不急不慌地在杭州、上海和香港旅遊,打算等到周銳體會到沒人照顧的痛苦,才返回北京。黃靜得知周銳要去見駱伽,便坐不住了,立即從上海直飛北京,甚至都來不及返回杭州。方威得意洋洋地說著:「我把經信銀行訂單,駱伽挖你去惠康的事情都說了,當然我沒說劉豐的事情。」 周銳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黃靜走得這麼乾脆,這麼放心,這麼瀟灑,原來方威竟是她的內線:「我見駱伽,是讓她趕快出國,你怎麼能告訴黃靜呢?」 方威早就摸準了周銳的心理:「如果駱伽不答應出國,你能忍心不告訴她真相嗎?如果不派人看著你,你肯定會把劉豐的事情說出去。」 除非說出真相,不然周銳沒有把握說服駱伽,方威其實沒有告訴黃靜細節,打消周銳的顧慮:「我讓她千方百計阻止你提到經信銀行的事情,並警告她這件事至關重要。」 黃靜和周銳手拉手坐在一起,駱伽心中湧出難言的痛苦,本來屬於自己的座位坐著另外一個女人,而她曾經是自己的好朋友。駱伽勉強擠出笑容,打了招呼,坐在對面。黃靜完全不像嫁作人婦,比兩年前更年輕,皮膚也更白皙,這麼冷的天氣居然穿著低領的紫色裙裝。駱伽識貨,那都是最頂尖的品牌,她曾經在國貿的專賣店轉了幾次,都沒有捨得出手買下,黃靜卻輕易地擁有了這些自己夢想已久的東西。駱伽看看自己,她從辦公室裡出來,正式的藍色套裝,與餐廳服務員的制服差不多,她低下頭,在黃靜面前失去了自信。 黃靜回到北京之後還沒有聯絡駱伽:「伽伽,這兩年我們一直在上海,你在北京過得好嗎?」 駱伽點點應對:「還好。」 黃靜斜靠在周銳身上:「還在惠康工作?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 駱伽看著黃靜的親暱,控制著心中湧動的怒氣:「挺忙的,你呢?」 黃靜立即笑出來:「我也挺忙的,去杭州陪父母住了一段時間,然後去香港購物,專門去上海聽了音樂會剛回來,你都在做什麼?」 駱伽白天絞盡腦汁地做經信的訂單,夜裡還要通宵趕經信銀行的建議書,準備協議,心裡忽然產生種不平衡的感覺,嘴裡卻不肯示弱。黃靜還在繼續說:「媽媽很想你,不停地問到你,她也把你當做女兒。」 周銳輕捏黃靜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提起父母,這個話題對於孤獨的駱伽十分敏感。駱伽本處於突然見到黃靜的被動,黃靜輕鬆擁有了一切自己夢想擁有的東西,這本不算什麼,偏偏她還提起父母,駱伽想起駱南山的模樣,眼淚在眼眶內打轉。 黃靜意識到說走了嘴,希望能夠挽回局面,伸手抓住駱伽的胳膊:「伽伽,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駱伽的眼淚終於湧出來,帶著哭聲說:「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父母能取代我的父母嗎?周銳是你的老公,也能是我的嗎?周銳,你找我出來什麼事?」 駱伽在與黃靜的較量中落了下風,周銳想起她從小沒有母親又失去父親,替她難過。然而更大的災難還在等著她,周銳不知如何開口,被逼到這種局面,緩慢而堅定地說:「請你立即出國。」 駱伽心緒已亂,難以置信地望著周銳:「為什麼?」 周銳緊緊握住駱伽手掌:「我不能解釋原因,請你務必立即出國,日後你自會明白。」 駱伽眼眶中猶帶眼淚:「我已經一無所有,只有這份工作了,你讓我出國做什麼?」 周銳心急如焚,不顧一切:「你就要出事了,快走吧。」 駱伽不知道周銳所指,露出疑惑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我不會走,我要徹底打敗你。」她說完站起來離開座位,向門口走去,周銳跟出來,追過去:「你走吧,我求你。」 駱伽面對周銳,淚珠一點一滴流淌:「我不會糾纏你了,請你不要擔心。」 她甩開周銳離開餐廳,她已經不是戰無不勝的高手中的高手,他們交往那麼多年,周銳在與駱伽周旋的過程中處於下風。現在,方威要在經信銀行的訂單上打敗駱伽,黃靜又在感情上摧毀了她的攻勢,周銳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心中極端憐惜駱伽,更加為她擔憂。 駱伽衝出餐廳鑽進車內,黃靜的突然出現讓她方寸大亂。駱伽打開擋風玻璃上方的鏡子,擦乾眼淚,她把痛苦一點點驅逐出去,錐心的感覺消逝,她心田湧起另一種感覺,逐漸擴大,控制了她的情緒,她可以戰勝痛苦,但是卻不能抵禦孤獨。 她撥通林振威的號碼,他肯定會立即趕到身邊,他是最好的傾聽者,這樣,她才可以擺脫如影隨形的孤獨。駱伽再次想起周銳,心中已沒有任何愛戀,他只是自己必須要打敗的對手。 93.週五,下午一點十分 經信銀行就要與惠康舉行簽約儀式,消息從各個方面傳出,肖芸和林佳玲都印證了消息的準確性。方威卻毫不擔憂,興致勃勃地與超額完成任務的崔龍在外面東遊西蕩。他們坐在露天的咖啡廳,聊著些不著邊的話題。他現在連電話都懶得接,只關心兩件事,經信銀行訂單和趙穎的婚禮。 電話響起來,他立即抓起來:「何玲,你好,有什麼消息嗎?」 何玲帶來了方威久等的消息,一直以來何玲都堅定地支持方威,默默地幫他追求趙穎,但同時她又對方威很有好感,心裡也十分矛盾:「趙穎定下結婚的日期了。」 方威心中刺痛,他可以忘掉訂單卻不能忘記趙穎:「什麼時候?婚禮怎麼安排?」 「他們要趕在元旦前辦完,日子定在下下週六,開始發請柬了,我正陪穎穎挑拍婚紗照的影樓呢,你要想辦法啊。」何玲急匆匆掛了電話,想必是幫趙穎出主意去了。 方威掛了電話,感到越來越壓抑,拿起空飲料杯向垃圾桶扔去,碰到桶邊,反彈出去,正好落在一個匆匆走過的女孩子皮靴上。女孩子皺著鼻子瞪眼,方威此時脾氣糟糕,毫不退縮:「瞪我幹什麼?瞪垃圾桶去吧,它彈到你身上的。」 崔龍拉著方威道歉,裝模作樣地摘下手套為女孩子擦鞋。她不推辭,反而含笑把皮鞋高高舉起。崔龍本來只是做個姿態,現在皮鞋已經伸到眼前,他便抓起桌子上方威的手套擦起來。 女孩子看見鞋被擦得乾乾淨淨,便拉椅子坐在方威對面:「幫我點杯咖啡。」 這是典型的北京女孩,毫不矯揉造作,她比趙穎還年輕,微微翹起來的鼻子顯得面孔十分俏皮,棕色的長筒皮靴示威地在桌子腿上輕輕踢著。方威戴上手套轉身就走,任由她使勁踢桌子發洩不滿。崔龍追了上來,摟著方威的肩膀:「忘掉趙穎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剛才這個女孩子很不錯啊。」 方威繼續向前走:「留著自己享用吧,我要大鬧婚禮,拚死不讓趙穎結婚。」 「人家領了證,你去鬧婚禮也沒用。」 方威倔脾氣上來了:「領了結婚證也去鬧,拜了堂入了洞房,生了兩個孩子,我也要拆開他們。」 崔龍就佩服方威這股執著勁兒:「靠,我真服了你,你去鬧也沒用啊,只能被保安抓起來。」 如果專案小組對劉丰采取行動,婚禮就辦不起來。可是,如果呂傳國遲遲不動手怎麼辦?他只好橫下心來大鬧婚禮,不計代價地公佈劉豐的受賄證據,看劉國峰還有沒有心情辦婚禮。 方威想到這裡,狠狠說道:「只要攪黃了婚禮,挺過這段時間,我就大有希望。」 第十二周 輸贏 94.週一,上午九點十分 崔國瑞內心處於掙扎之中,既然項目在黨委會中研究決定了,就是板上釘釘,不可更改了。可是他憋得難受,不想將這麼重要的項目就這樣交給惠康,惠康的方案看著不錯,但這個團隊讓他不放心。他也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捷科輸掉,他負有義務,尤其是對林佳玲。怎麼辦?呂傳國應該和方威見過面,那邊沒有任何進展嗎?眼前唯一的方法是,直接向銀監會反映招標過程中的不正常現象,可又會有什麼結果呢?他沒有明確的證據。他必須顧慮到後果,這將導致與劉豐徹底決裂,自己便難以在經信銀行中生存。崔國瑞和周銳不同,周銳可以重新選擇公司,可以放手而為,他卻不可以,一生的事業都在經信銀行,離開這個職位就沒有任何前途。崔國瑞好像戴了一副金手銬,捨不得拋棄,不得不妥協。 週一上午是經信銀行的黨委會時間,劉豐主持會議,崔國瑞心中不由得佩服,無論這個人想著什麼壞主意,總能用一種正氣凜然的口氣和方式講出來,然後就有人揣摩出來去執行,這就是做官的秘訣,可是如果每個人都這樣,這個國家還有希望嗎? 劉豐此時講完,看著黨委成員,合上筆記本,會議就要結束。今天下午就要舉行簽約儀式,這是改變招投標結果的最後時機。崔國瑞感覺到心臟怦怦跳著,他聚集勇氣,希望能夠站起來挑戰劉豐。 此時劉豐並沒有宣佈會議結束,而是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上周我們在黨委會上討論了客戶關係管理這個項目之後,我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這個項目事關重大啊,崔行長言之有理,我們一定要慎重從事,不能草率,我們的決策是不是太倉促了?你們的意見呢?」 崔國瑞覺得異常詫異,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抬頭看看劉豐,他眼眶深陷,確實像幾天沒有睡好覺的樣子。其他黨委成員也抬起頭看著劉豐,臉上寫滿驚訝。他們沒有摸清劉豐的意圖,誰也不願意主動發表建議。政治沒有誠信,站錯隊就會出大問題。劉豐看一眼大家,繼續說道:「還是盡快再召開一次黨委擴大會議,將項目小組的成員都請進來,仔細聽聽每個人的意見,我們再作決定。」 崔國瑞驚訝得連嘴都合攏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讓劉豐推翻了以前的決定?方威和呂傳國那邊肯定有了進展。 劉豐說得沒錯,他這幾天的確沒有睡好,他知道呂傳國的身份,雖然級別不高,卻是個硬角色。他動機是什麼?劉豐仔細回想著,呂傳國自稱是方威的朋友,可方威只是廠家一個普通的銷售人員,劉豐根本不會用心去記憶,方威的名片也被他扔到垃圾桶裡。這年頭銷售人員漫天飛,天天和他們見面,就不要干其他事了。劉豐想到這裡,忽然又覺得有點太絕對了,駱伽就不屬於這類,對每次見面都充滿期待,駱伽總能讓自己驚喜。 呂傳國為什麼要給他打這個電話?最正常的情況是受人之托,這個叫做方威的捷科銷售人員通過各種渠道找到呂傳國,說服他打電話。如果這樣,劉豐肯定置之不理,可呂傳國提到加拿大和UBC,卻不得不讓他心驚肉跳。這算一種威脅嗎?能不理會嗎?他知道後果的嚴重性,很多位高權重的官員紛紛落馬,粉身碎骨。前所未有的恐怖籠罩著劉豐,他害怕了。接著,劉豐收到了銀監會的文件,要求在招投標過程中堅持公正、公平、公開。文件異常簡單,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指明項目,劉豐卻知道,這都是衝自己來的,背後一定暗藏重大的原因,他琢磨著、掂量著。 第二天上午,來自首長辦的文件再次如同大山一樣凌空壓來,壓得他喘不出氣來。劉豐仔細回憶著方威的樣子,天啊,這傢伙是什麼來歷?劉豐後悔莫及,怎麼忽略了這麼個厲害角色?他可以調動銀監會,還能夠調動首長辦,他在自己面前一言不發,從來沒有提到自己的背景和來歷,其實卻是深不可測。人家根本不屑於多說,只要抬個小指頭就可以將自己擊得粉身碎骨,這次徹底走眼了。 黨委成員和項目小組的所有成員都準時到來,這次會議主題已經宣佈,重新對客戶關係管理的項目進行慎重評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劉豐指指塗主任:「你先講講。」 塗主任徹底被搞糊塗了,他認定劉豐鐵心支持惠康,況且黨委會已經作了決定,肯定不能更改了。這個會議算什麼呢?劉豐開始清算反對勢力了嗎?否則,為什麼在大局已定時,再次主動又把這件事挑出來。他實在猜不出劉豐的動機,塗峰決定還是策略一點,不說實話,搞清情況再說。他慢吞吞說道:「經過多次的評估和比較,捷科和惠康的方案各有特點,確實難以抉擇。既然黨委會決定選擇惠康,我保留個人意見,也堅決服從黨委決定,堅決保質按時完成項目的實施。」 劉豐心中暗罵,就是因為塗峰支持捷科,才讓他先說,找一個台階下,對方卻耍了滑頭,劉豐只好轉向常儀,請他表態。常儀自從跳出來支持崔國瑞和劉豐對抗以來,初時覺得痛快,漸漸覺得後怕,得罪劉豐可不是小事,早晚都有報復。他謹小慎微地搖頭,表示支持黨委的決定。 劉豐暗暗著急,居然沒有人站出來支持捷科,哪怕說一句好話,自己便可以順風轉舵,現在卻是騎虎難下,他用期望的目光看一眼肖曉陽,希望他能夠領會自己的意圖。肖曉陽知道劉豐的目光中必有深意,恨不得鑽到他肚子裡去弄明白他的真實想法,看看周圍的黨委成員,他們都能影響自己的前途,也不敢放肆亂說,還是照著以前的意思表態,比較穩妥:「堅決支持黨委決定。」 這次會議必有深意,崔國瑞裝糊塗一言不發,看劉豐怎麼把這場戲繼續下去。劉豐本想裝模作樣地尋找個台階下去,居然沒人願意出來配合一下。正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他看到信息中心一個年輕的工程師舉起手來,像看到了救星,他害怕陳剛不敢說,故意鼓勵他:「小陳,你有什麼要說嗎?言者無罪,你可以自由地發表意見。」 陳剛還是剛從學校走出來的大學生,他不明白為什麼塗主任和崔國瑞都默不作聲,眼看會議僵持在這裡,最後一個機會就要丟掉,他舉手發言,並得到劉豐鼓勵,更加無所顧忌:「我覺得,還是捷科的方案比較好,這個項目很複雜,廠家不是賣了產品就行了,還要幫助我們建立系統開發軟件,這就對廠家的實施能力要求很高。就像做手術一樣,手術實施能力比手術方案重要得多,一個水平高超的醫生用同樣的方案,效果就可能遠遠好於一般的醫生。」 劉豐聽著陳剛的發言,就像天籟之音,立即誇獎:「小陳比喻得很形象,有道理,產品比方案重要,實施能力更重要。我們黨委要依賴群眾,不能憑主觀判斷,畢竟工作還是一線的同志們來完成的嘛。小陳講得好,有獨到見解,說明你深入進行了調查研究,工作努力踏實,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陳剛糊里糊塗地給劉豐解了圍,不明白為什麼得到行長這樣的高度誇獎,心中高興。劉豐覺得還不夠,趁熱打鐵:「小陳說完了,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常儀和塗主任也看出來劉豐要轉舵了,紛紛表示捷科的實施能力確實優秀。劉豐繼續啟發群眾:「既然惠康的方案兼容性強,而捷科又有很強的實施能力,我們應該怎麼選擇?」 肖曉陽琢磨出來領導的意思了,便順著他的意思說:「既然實施能力更重要,我們是不是可以重新考慮捷科呢?」 劉豐抬頭看著肖曉陽,惱怒對方沒有揣摩透,亂給建議,質問道:「那兼容性就不重要了?」 肖曉陽立即縮頭閉口不言,會議室裡陷入了寂靜,誰都不明白劉豐的意圖,默默猜測著。崔國瑞被搞得既厭煩又無奈,劉豐心中肯定有了方案,就是不想主動說出來,這種時候自己不能不發言了:「劉行長,我們確實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方法了,您肯定有好辦法,還是您說說吧。」 沒人猜到想法,劉豐只好順勢說出了主意:「既然各有優勢,為什麼不能各取其長呢?」 崔國瑞頓時明白,劉豐想把項目分成兩半,捷科和惠康各得一半。果然,劉豐拿出了這個方案:「既然惠康的優勢在於兼容性,各省的子系統交給惠康,捷科實施能力強,我們就把最複雜最核心的總部系統交給他們。」 肖曉陽聽得明白,心裡算了一下,交給惠康的部分不到項目的三分之一,怎麼向駱伽交代?好在這件事有劉豐頂著,立即叫好,與領導保持一致:「有道理,這才是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 95.週一,下午兩點三十分 再過半個小時,經信銀行的簽約儀式就要在這裡舉行,駱伽跟著林振威步入會場,她心中充滿甜蜜的感覺,她樂於跟在這個男人的身後。自從那天晚上,她找來林振威去酒吧聊天之後,他們便開始頻頻約會,在兩年空窗期之後,駱伽沉迷於這種感覺。他們一起工作多年,積攢的感情在這兩天爆發出來,生命如此精彩。 駱伽喜歡在商場上與競爭對手搏殺,但是她現在發現,她更喜歡享受生活而不是搏殺。事業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二者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她以前本末倒置了,現在並不晚,也許是歪打正著,以前的努力工作使得她更有條件去享受生活。駱伽開始期待未來,下午的簽約儀式之後,她就會把工作都交給下屬,開始好好休假,她可以為林振威做他喜歡的一切,去學習泡茶,用一天時間為他熨平襯衣,晚上可以一起去看音樂劇,這是駱伽夢想的生活,也許可以找到感覺去演一個角色,重新體驗以前的生活。元旦之後,她就要啟程去美國培訓,林振威已經在紐約訂好房間,是在中央花園對面的一家古老賓館,是世界名流聚集的地方,據說在這家酒店的大堂可以很容易遇到某個國王或者頂級的模特,駱伽將會有充足的時間在曼哈頓街頭盡情穿梭。林振威在春節前飛到紐約,度過一周的假期之後,她將在哈佛與世界各地的惠康高級管理者一道開始三周的EMBA課程。這不是夢想,她確認了所有的行程,機票就在手中,簽證更不是問題,駱伽早就拿到了十年有效的多次往返的美國商務簽證。駱伽看著林振威的背影,心裡飄忽起來,她夢想到了家庭,然後是孩子。 駱伽聽到林振威的呼喚,開心地走到他身邊:「林總,什麼事?」 林振威悄悄地眨眼睛,明顯取笑駱伽使用的稱呼:「駱伽,看看這裡的會場佈置,我想下周你的任命儀式也這樣安排。」 公司的內部任命是從來不搞儀式的,只是內部發個郵件,相關的同事一起去吃頓飯就可以了,駱伽輕聲拒絕:「這樣安排太隆重了,沒有這樣的慣例,不要為我破例。」 林振威想得比駱伽更深遠,搖頭說:「這個職位是公關總監,不同平常的職務,將要與各種媒體打交道,我們要把所有相關的媒體都請來,把我們新任的公關總監隆重介紹出來。他們絕對想不到,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那些在商場搏殺、戰無不勝的經歷,你的傳奇會讓他們大吃一驚,他們將對你刮目相看。你不僅是他們的工作夥伴,還會是他們的朋友,甚至他們的偶像,還有比這更好的新起點嗎?今天的簽約儀式和你的就職儀式之後,全體員工都會看到你的成功,他們都將以你為榮,以你為夢想,你的經歷和現在都激勵他們在一線努力搏殺,你將是他們精神上的理想和象徵。」 既然林振威這樣安排,駱伽很樂意配合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心中還有另外的想法,這兩次活動也將是她退出江湖金盆洗手的儀式,從此為自己的銷售事業畫上一個句號,以後就是享受生活的時間,事業還要繼續,但只會成為生活樂趣的一部分。 電話鈴聲打斷了駱伽的夢想,她接起電話,那邊傳來生硬的通知:「你好,我是經信銀行招投標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原定今天下午三點的簽約儀式暫時取消,請等待我們的進一步消息。」 駱伽剎那間從夢想中被拉回現實,她僵立在會議室中間。情況有變! 96.週一,下午兩點三十五分 人力資源經理王莉實在不願意幹這份差事,陳明楷一定要剷除周銳,從人力資源的角度,這樣對待員工並不符合通常的做法,她又有什麼選擇?如果不按照陳明楷的要求行事,離開公司的就會是自己,她只希望事情盡快結束。 陳明楷坐在王莉對面,安排著:「周銳回到北京,確實帶出了團隊,還完成了銷售任務。他丟了經信銀行的訂單,也簽署了PIP,按規定只能引咎辭職,但是我還是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王莉驚訝,盡量不露出任何表情,確認著:「他們如果在一周內,不能簽訂經信銀行的合同,就應該辭職。」 陳明楷拿著銷售報表,華東地區和北京的銷售業績大幅回升,華東的達成率位居第一,北京區名列第二。他看著門外的辦公室,改了主意,語氣誠懇地說:「我真的想讓他辭職嗎?其實我們是路線之爭,我希望他踏踏實實、硬碰硬地把北京市場做出來,他總想用侵擾的策略。我逼著他打經信銀行這個訂單,他默許華東地區不下訂單。但是,人才難得,他即使輸了經信銀行的訂單,我不但不拋棄,還要重用他。現在上海和北京的訂單陸續下來了,靠這些訂單,我們肯定能夠完成任務,這證明他想通了,也採取了行動。你現在去做個優厚的福利方案,然後跟他談,讓他擔任華南地區銷售總監,安心去廣州,把華南市場給我打出來。」 陳明楷完全可以依照PIP開除周銳,現在卻給他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周銳應該不會拒絕。王莉正要出去,被陳明楷叫住:「接替周銳的人找好了嗎?」 王莉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移向陳明楷:「我幫您物色好了,行業內最頂尖的三個有可能接替周銳的人選的資料都在這裡了。」 第一份竟是駱伽的檔案,陳明楷目光好奇地注視她的照片,用鼠標瀏覽她的介紹,搖頭說:「如果我們贏了經信銀行的訂單,她還可能來;我們輸了,她一定不會來。」 王莉指著下一個候選人:「他也不錯,能力和經驗都不弱於周銳和駱伽。」 陳明楷又一次搖頭:「我不要一樣的,你一定要找到能夠打敗駱伽的人,不要顧慮薪酬和待遇。」 王莉翻動文件,為陳明楷打開下一頁文件:「只有最後這人了,他成名在駱伽和周銳之前,當年他在一家小型的國內代理公司,硬是打敗了惠康和捷科這樣世界級的公司,使兩家公司不得不與他合作,他想賣誰的產品就賣誰的產品,幾年前退出江湖,去美國讀書,駱伽才有了出頭之日。他雖然身在國外,但在國內的人脈依舊。」 陳明楷點頭,他這個季度兵出險招,把周銳從上海調至北京,打開市場完成任務。周銳如果能夠在華南成功出擊,再有這個新人坐鎮北京,他就徹底挽回局面了:「把他的資料給我,我看看。還有,你打算怎麼安排周銳在廣州的補貼?」 王莉想了想回答:「周銳剛從上海回來,我想按照他在上海的待遇,給他做一份文件。」 陳明楷知道周銳在上海的待遇,無非按照國內的員工待遇安排:「這樣不行。」 王莉仍然不知道分寸,繼續詢問:「具體應該怎麼辦?」 陳明楷讓王莉重做文件:「給他租最好的別墅,租專車配備司機,一切按照外籍員工的待遇安排,提供每天五十美元的補助,你現在就去做文件,拿回來給我看。即使我們丟掉經信銀行的訂單,仍然可以完成任務,再打開華南的市場,我們就立於不敗之地,在待遇方面千萬不要吝嗇。」 王莉拿著優厚的待遇,本以為可以輕鬆說服周銳,卻碰了釘子,她苦口婆心地勸說:「經信銀行的訂單輸了,陳總沒有要你承擔責任,反而讓你繼續擔任銷售總監,負責華南的業務,這是很好的安排了。」 周銳上周簽了PIP,擔保一周內拿下經信銀行的訂單,時間已到,陳明楷不趕走自己,還給出了誘人的待遇,周銳承認:「這個安排確實是非常照顧我。」 王莉不明白,直接問道:「你為什麼還要拒絕?」 周銳從北京到上海又返回北京,已經厭倦了這份工作,如果他再去廣州,還是做這些事情:「我想暫時休息一段時間,再看看自己以後的方向。」 王莉在人力資源部門,懂得職業生涯規劃:「你在這個職位上做了很多年,確實應該考慮新方向。但這需要充分的時間和準備,你不妨一邊在華南工作,一邊留心公司內部的職位,不要和陳總對抗。」 周銳明白王莉的善意:「我不願意去華南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始終對經信銀行的訂單抱有希望,想等這個訂單有結果之後,再考慮以後的安排。」 王莉繼續勸說:「你對訂單的情況肯定比我瞭解,翻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黨委會都定了惠康,這個訂單已經死了,死人怎麼能復活?方威不該說一周內能夠反敗為勝的話。你看,如果你不去華南,就只能辦理辭職手續。」 只要周銳一天沒有離開,就還是公司的銷售總監,王莉沒說一句傷人的話,只是希望他簽字同意擔任華南銷售總監,將這件事了結。周銳也不為難她:「給我看看文件,今天必須要簽嗎?」 王莉把待遇文件遞過去,周銳看一眼卻還回去:「我說的是離職文件。」 王莉見周銳如此固執,實在不可理喻,站起來:「你等等,我要向陳總匯報。」 王莉回到辦公室,向陳明楷講明經過,他只回答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兩人徹底決裂,沒有挽回餘地,王莉只好求助林佳玲,她很快有了建議:「稍微等一下,我和周銳談談。」 王莉提醒林佳玲,陳明楷開始尋找周銳的替代人選,他肯定不能留在這個位置上:「現在只有兩種可能,要麼周銳去廣州,負責華南業務,要不然只能離開公司。」 林佳玲找到周銳,兩人來到樓下的今生今世咖啡廳,林佳玲急急問道:「陳總讓你去華南,是嗎?」 「是啊,我拒絕了。」 如果輸了經信銀行的訂單,林佳玲認為這還是不錯的解決方案:「按照PIP,你應該離開公司,去廣州是很好的安排,為什麼要拒絕?」 周銳不肯離開的原因很簡單,方威已經找到惠康的致命缺陷,狠狠打出一拳,即將奏效,他答應方威保守秘密,對林佳玲也一點口風都不漏嗎?他猶豫著:「為什麼陳總的態度急劇轉變文人小說下載,以前他是一定要我走的。」 林佳玲回想著周銳和陳明楷之間的衝突,思考著答案:「華東地區和北京的訂單都下了,你的業績僅排在上海之後,陳總一直是用數字說話,業績好了,他當然不會讓你離開了。」 周銳想起陳明楷的那個問題:「一個人能力好態度差,另外一個人能力差態度好,如果要開除一個,陳總問我,應該開除哪個。」 林佳玲不知該如何選擇,問道:「你的答案是什麼?」 周銳當時也沒有找到答案:「陳總告訴我,應該開除業績差的那個,他按照原則行事,做法非常合理。況且我的團隊壓下訂單,這是嚴重的錯誤,讓我走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還有,我不主張直接和惠康硬碰硬,陳總將華東劃走,逼我破釜沉舟,硬生生攻入經信銀行這個惠康最堅固的堡壘,他有深謀遠慮的戰略眼光,而且能夠知人善任,在這兩個方面,我遠遠追不上他。」 勝者成王,敗者為寇,贏了便是有戰略眼光,輸了就是癡心妄想,林佳玲嗤之以鼻:「可是,訂單已經輸了。」 周銳這幾天一直反省,反而覺得陳明楷做事處處有深意:「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我們都以為不能贏的時候,他卻充滿信心,把我們推上戰場。他看得比我們遠多了,現在證明他是對的,這個訂單我們肯定能贏。」 林佳玲難以置信,看看手錶說:「你在說什麼啊?今天下午三點整,大約十分鐘後,經信銀行就要和惠康舉行簽約儀式,怎麼還說能贏呢?」 周銳知道方威做了什麼,非常肯定:「這個訂單必有變故,即使合同簽了,方威也能起死回生。」 林佳玲不可思議地看著周銳:「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周銳沒法隱瞞,隱約透露出一些信息卻不多說:「方威找到了惠康的致命缺陷,靜悄悄地打出了致命一擊,當這一擊奏效的時候,惠康不但毫無招架之力,而且逃無可逃。」 周銳說到這裡,立即想到駱伽,她一定毫無準備,她怎麼能承受這個打擊?自己屢戰屢敗,勝負如同家常便飯,她戰無不勝,反而卻輸不起了。她被深深牽連進去,無情的法網正在悄然無聲地向她罩去。周銳把話說得這麼絕對,林佳玲開始相信,然而周銳臉若冰霜,沒有絲毫興奮,林佳玲猜不透他的內心:「既然能夠贏,你為什麼沒有任何高興的表情?」 周銳想起駱伽的處境,緩慢歎氣:「勝又何喜,負又何悲?」 他有難言的心事,林佳玲不想強迫,終於明白了周銳的想法,既然能夠贏下來經信銀行的訂單,他當然不用去華南:「是啊,這個訂單勝負未分,在節骨眼上,你怎麼能離開北京呢?」 林佳玲側著頭看著周銳:「陳總開始尋找接替你的人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就要來上班了,你不能總佔著這個位置吧?讓你匯報給他,你願意嗎?」 周銳苦笑,經信銀行這邊離不開,那邊又要讓位置:「我該怎麼辦?」 林佳玲也沒有對策,舉起咖啡喝起來,周銳已經有了思路:「贏了經信銀行的訂單之後,我也不打算去廣州,離開公司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看看發展方向。我大學畢業這麼多年來不停工作,應該徹底離開崗位,放半年假期,靜靜地體會內心並尋找未來,我一直期望有這樣的時間。不要擔心,如果我想回來,還是有不少公司願意請我的。」 周銳去意已決,難以更改:「既然陳總要我的位置,我就挪吧。我已經讓王莉準備離職文件了,我一會兒就簽。簽完之後,我在捷科唯一的事情就是處理好經信銀行的訂單了。」 林佳玲無法說服對方,心裡不好受,埋頭小口酌飲咖啡。周銳卻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如果贏了,我該怎麼辦?」 如果周銳贏了,本來萬事大吉,但由於陳明楷和周銳矛盾激化,不可調和,又產生了這個不成問題的問題,林佳玲站在這個角度分析著:「如果經信銀行的訂單簽了,你的離職前提就不存在了,陳總大概只能讓你留在北京現在的位置上了。」 周銳搖頭沒有說話,欲言又止,林佳玲催促道:「怎麼,不是這樣嗎?」 周銳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說出心裡話:「這只是我的猜測,但是你既然問,我還是說了吧。如果經信銀行的訂單輸了,陳總會讓我在公司做下去;如果贏了訂單,陳總現在沒有理由請我走,以後一定會想辦法讓我走。」 林佳玲不解,為什麼這樣?周銳想著措辭慢慢說:「如果輸了,我只能戴罪立功,去華南打開市場,對他不會有威脅;如果贏了訂單,我的威脅就迫在眉睫。這個季度完成了目標,下個季度的任務肯定還要增長,每個季度都要增長,包袱越來越沉,早晚都要被累垮,我不想再經歷這種折磨了。」 林佳玲皺著眉頭,周銳不說,她真想不到這一點:「這就是所謂中國人的智慧吧,老外絕不會這麼聰明。這也是我不願意參與公司政治的原因。你的猜測對不對,等贏下訂單就明白了。總之,你們之間沒有一點互信了,大家共事都很痛苦。」 周銳勉強擠出笑容,他不想這樣,卻身處這樣的環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中國另有一句話,叫做外圓內方,也是這個道理。」 林佳玲回想著周銳被陳明楷趕出會議室的情景,能夠體會他的苦衷,他不喜歡公司現在的氛圍,每天都不開心,既然這樣,何必在這裡苦熬:「是啊,公司現在的氛圍和文化確實很不好,有的時候真讓人不想留下來,陳總既有戰略眼光,又知人善任,為什麼會這樣?」 周銳手裡輕輕搖著杯子,讓咖啡更加勻和:「這種事情屢見不鮮,無所不在,你知道《亮劍》嗎?」 林佳玲沒有看內地連續劇的習慣:「沒有,但是聽過,是今年很火的一個電視連續劇吧?」 《亮劍》是一本小說,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周銳非常喜歡:「小說的主角李雲龍、趙剛和丁偉都是抗日軍人,連續劇只是講到他們前期的戰爭經歷和英勇表現,小說中三分之二的內容沒有拍出來,知道他們的結局嗎?」 林佳玲茫然搖頭,不明白周銳這些話的用意,周銳說道:「丁偉天不怕,地不怕,因為說了幾句支持彭德懷的話,被打入大牢;趙剛智勇雙全,卻與心愛的妻子自殺身亡;李雲龍是見到任何強大的敵人都敢於亮劍的勇士,吞彈自盡。」 林佳玲十分不解:「他們不是打下江山的功臣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下場?」 周銳最近一直看這本小說,緩緩說出心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形成了一種很不好的風氣,上至國家主席下至普通百姓,都可能因為一言一行就被徹底打倒甚至丟失性命,揣度上意、為虎作倀的人卻可以平步青雲,這種風氣導致正直敢言的人被紛紛淘汰,趨利附勢之徒卻肆意橫行。李雲龍、趙剛和丁偉這三位將軍實有原型,他們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卻不能適應這種惡劣的文化,按照李雲龍毅然亮劍的性格,他的自殺已經是注定的了。」 林佳玲更加明白周銳離開公司的決心:「你不能亮劍,卻可以退出。」 現在的社會開放,這家公司不行,便可以換家公司:「何必在這個醬缸之中淹死?」 林佳玲很好奇,遇到這種不懂的話題都要問下去:「為什麼這種事情總是不斷發生?」 周銳看了一下林佳玲,她應該喜歡美容和服飾這些流行的東西,怎麼會關心這種事情?喝完咖啡,林佳玲知道不能勸動周銳留下,便撒手不管,他們返回辦公室,周銳去找王莉。她已經等在辦公室,打印出來離職表格擺在桌面,周銳仔細看了一遍這個熟悉的表格,他記不得多少次使用這個表格開除不合格的員工,現在也要面臨同樣的命運,他抬頭問王莉:「簽在哪裡?」 王莉一陣激動,折磨總算要結束了,她指著文件的末尾。周銳拿起筆,筆尖伸向指定的地方簽名。謝天謝地,這件事結束了,她心裡默默念著,卻開心不起來,反而產生一股酸酸的憐憫,眼前這個人曾經在一線打拼,卻被自己親手趕出公司。王莉歎口氣,該輪到方威了。 周銳簽完之後把離職表拿在手裡:「我可以先保留一下嗎?」 王莉不明白他的用意:「為什麼?」 周銳指指手錶:「今天還沒有下班,這周也遠未結束,所以文件還是放在我手中,如果這周結束,經信銀行的訂單還沒有轉機,我就辦理手續。」 她無法爭辯,打算找陳明楷申訴,電話鈴聲響起,周銳舉起電話:「方威,什麼事?是正式的通知嗎?」 看周銳冷靜地放下電話,王莉心中擔心,肯定又有情況了,事情恐怕沒完沒了,她夾在周銳和陳明楷中間,兩頭為難,怎麼這麼命苦啊! 周銳放下電話,看著王莉:「死人活了。」 王莉沒明白,嚇了一跳:「哪個死人活了?」 周銳笑著換了說法:「你說經信銀行的訂單已經死了,死人活不了,可現在訂單已經翻過來了,惠康的簽約儀式已經取消,經信銀行通知我們確認合同,我們反敗為勝。」 變化天翻地覆,影響著公司內部的局勢,王莉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嘴裡機械地說著:「真好,真好。」 周銳指著手裡剛簽署的離職表:「這個怎麼辦?你是還給我,還是打算拿走?」 王莉心中掙扎之後,將離職信拿在手中對折起來,一把撕掉,扔進垃圾桶:「我相信你,你如果贏了,這個表格還有什麼狗屁用?」 王莉一向溫言軟語,難得這麼堅決,讓人驚訝。她前腳離開周銳辦公室,後腳進入陳明楷房間作匯報。陳明楷嚴厲責問:「要麼去華南,要麼離開,這算怎麼回事?」 她在胸口盤起胳膊:「經信銀行的訂單,我們反敗為勝,周銳沒有違背PIP的承諾,我沒法讓他離職。」 陳明楷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不知該怎樣繼續說下去,呆呆坐在座位上,臉色從憤怒轉向平和,從平和轉向微笑,這不是最理想的情況嗎?他已經能夠完成中國區的銷售目標,再有這麼一個超級訂單,自己的成績有目共睹,便坐穩了位置,下個季度再對付周銳,來得及。 97.週一,下午三點零五分 林佳玲心中惆悵,經信銀行正在與惠康舉行簽約儀式吧?周銳真能在最後關頭來個大逆轉嗎?她無所事事,這是她來到中國工作以來最陰鬱的一天,三個月心血與努力全部泡湯,一起戰鬥的同事就要被驅逐,她卻無能為力。電話鈴一遍一遍地響起,林佳玲不想伸手。電話那邊的人異常地執著,反覆不停地刺激並騷擾著她的神經。林佳玲不堪其擾,終於接起電話,聽見方威興奮的聲音:「你怎麼不接電話?」 林佳玲不想流露出自己的沮喪情緒,反問:「什麼事,讓你打了這麼多電話?」 方威是來通報獲勝消息的:「我們贏了,經信銀行開會決定切分,我們拿到大頭,惠康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我們吃肉,惠康喝湯。」 鬱悶情緒一掃而空,林佳玲難以置信地掛了電話,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她顧不得多想,撥通崔國瑞的電話,問候道:「崔行長嗎?您好。」 崔國瑞聽出來她的聲音,她肯定得到了風聲,笑著回答:「好啊,很好。」 林佳玲聽出他愉快的心情,依然不敢確定方威的話:「聽說,銀行採購有變故,是嗎?」 黨委會作出決定之後,一切又都轉了回來,崔國瑞笑出聲來:「和惠康的簽約儀式已經取消,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你們等候招投標辦公室的正式通知吧。」 惠康的簽約儀式取消,這很說明問題,林佳玲卻難以確定,這消息完全在她預料之外,根本沒有心理準備。她拿起電話撥給秘書,讓她用最快的速度去訂一瓶香檳,她剛放下電話,鈴聲再起,陳明楷的聲音傳出來:「佳玲,你好,我聽說經信銀行的訂單有變化,是嗎?」 陳明楷從王莉那裡得到消息,擔心是周銳的緩兵之計,便來找林佳玲確認。林佳玲有些不快,依然高興地說道:「是啊,我剛得到消息,經信銀行和惠康的簽約儀式已經取消。」 「大概能拿到多少?」陳明楷關心數字,他想知道最終的結果。 林佳玲不想過度承諾,回答:「現在沒有準確的數字,還有很多細節沒有確定。」 陳明楷依然追問:「大概?」 如果捷科贏得三分之二,林佳玲計算之後把數字報出來,陳明楷心滿意足地掛上電話,這將是亞太地區有史以來最大的訂單、最大的一場勝利。他不僅可以大大超額完成任務,而且這個訂單本身就可以說明一切,回擊每一個曾經指向自己的指責。他打開電子郵件系統,開始在公司內部公佈這個消息,包括客戶背景、方案概述、銷售過程,以及以後潛在的機會。這樣整個亞太區所有的員工就會從自己這裡得到第一手的信息,把他當做整個項目中最偉大的英雄,將沒有人知道周銳和方威,他們將淹沒在自己的無限風光之下,難以露出一絲光芒。 秘書把一瓶香檳拿進房間,林佳玲示意她跟著自己走出房間。辦公室內已經有人在交頭接耳,看樣子消息已經傳出來了。肖芸也笑著走過來,還有一些參與項目的工程師,都不約而同走進公司的大會議室,謝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找到肖芸、崔龍和錢世偉笑呵呵地一前一後跟進來。慢慢地,大會議室的員工越來越多,大家交換著消息,確認著勝利,熱情漸漸增長。周銳也被肖芸拖進來,林佳玲躡手躡腳地從後面兜上去,打開香檳向周銳和肖芸噴去,兩人都滿臉掛滿香檳的泡沫。周銳反應過來,伸手拉住林佳玲的胳膊,搶過香檳,在她身上濺滿雪白的泡沫。 他們的慶祝舉動明確地證實了勝利,掌聲、笑聲和吵鬧聲在會議室的每個角落爆發出來。慶祝持續的同時,有人開始開始小聲打聽,他們只知道結果,卻不知道過程,林佳玲卻十分好奇,用手勢制止大家,面向周銳佯裝生氣說道:「你和方威瞞得好緊,怎麼反敗為勝的?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你現在要好好交代呢。」 大家都想知道這個戲劇性的轉變是怎麼發生的,這個轉折實在太過突然。周銳仍然不能說出緣由,打著岔說:「方威不是和李朝東打賭了嗎?如果沒有把握,他怎麼敢打這個賭?是不是,朝東?」 李朝東好奇地混在人群中,突然聽到周銳說到打賭的事情,連忙擺手抵賴:「那是說著玩的,不算數,不算數。」 崔龍豈能放過他,大聲向周圍確認:「當時,大家都在場,算數嗎?」 眾人齊說算數,在哄笑之中,崔龍宣佈:「這個週末,我借花獻佛,請大家吃海鮮,掌聲感謝我們的贊助人,李朝東先生。」 大家開心地笑著鼓掌,李朝東心想糟糕,嘟囔著離開會議室,崔龍更加興奮大聲說:「我說過,在公司就佩服三個人,其中半個是方威,現在我正式宣佈,我只佩服兩個半了。」 肖芸奇怪:「應該增加半個,怎麼會少了?」 崔龍與方威臭味相投,天天泡在一起,很為好朋友開心:「這小子簡直不是人,今天惠康就要和經信銀行簽合同,這樣絕望的情況下都能把訂單扳回來,大家說他還是人嗎?簡直就是神仙,我就把他去掉了。」 謝伊好奇中間的經過,問肖芸:「快說說吧,你們到底是怎麼做的?」 肖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和大家一樣,也不知道啊。」 謝伊不信:「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沒有一點消息吧。」 肖芸攤開雙手:「我真的不知道,剛才經信銀行項目小組通知我們協商合同,消息肯定千真萬確。我聽說劉行長突然改主意了。我做了不少單子,從來沒有贏得這麼莫名其妙。方威這小子居然連我都給瞞住了,我得找他算賬。」 大家互相詢問,沒人知道原委,目光轉向周銳。他為難起來,只要劉豐的事情沒有公佈,就不能說出來,只好再次打太極:「合同還沒有簽,一切都沒有確定,現在言之過早。這也不能完全歸功於方威,沒有大家的努力,就不會有今天的結果。」 周銳明顯地轉移話題,不能滿足眾人的好奇心,連林佳玲都笑著搖頭。周銳沒法過關,只好說:「這樣說吧,方威在最後關頭做通了劉行長的工作。」 肖芸不相信:「做通劉行長工作?怎麼做的?」 周銳想糊弄過去,回答道:「以理服人嘛。」 崔龍也不信:「就這麼在辦公室裡把劉豐說服了?」 周銳無法說服眾人,只好解釋:「即使方威不行,他總可以找到其他人去說服劉行長。」 肖芸依然不信,經信銀行是國家級的大銀行,劉豐是部級幹部:「方威找什麼人能說服他?除非找國家首長才行,其他人劉豐能聽嗎?」 周銳故意大聲笑著說:「你說得對,就是請首長幫忙了。」 肖芸瞪了周銳一眼:「你編故事,騙小孩子呢?方威要是請得動首長,還在我們這兒混?」 周銳含笑不語當做默認,林佳玲看出他有難言之隱,幫他解圍:「最好還是方威自己說,他在哪兒呢?我一天都沒有看見他了。崔龍,你們天天混在一起,你知道嗎?」 崔龍躲不過,神秘地說道:「他又去做新項目了,比經信銀行這個項目還大,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經信銀行的訂單已經是亞太地區有史以來最大的,他怎麼可能又找到一個更大的?肖芸已經猜到,笑呵呵地說:「他找那個空中小姐去了,是嗎?」 崔龍受托為方威請假,最瞭解詳情:「他要在這幾天裡把一輩子的幸福打出來,我以前覺得他根本追不上趙穎,但現在他說要是說把布什的女兒娶回來,我都相信。」 肖芸從鼻孔裡出氣:「崔龍你什麼品位啊?」 錢世偉過來上下看著崔龍:「肖芸說得對,你也太沒品位了吧,至少也應該是章子怡或者范冰冰吧。」 周圍哈哈大笑,肖芸指著錢世偉說:「你品位還不如崔龍呢。」 前台女孩子剛進入公司,年齡還不到二十,聽到後大聲說:「對,崔龍和錢世偉一點兒品位都沒有,章子怡和范冰冰名氣很大,可適合做老婆嗎?」 她搖頭晃腦,說得也有些道理,大家紛紛點頭。林佳玲小聲問她:「你覺得誰最好?」 女孩子興奮起來,大聲說道:「當然是李宇春了,她多帥啊。」 崔龍聽完之後,大喊一聲,轉身就走:「靠,女人能用帥形容嗎?我服了你了。」 98.週一,下午四點三十五分 取消簽約儀式的消息剛傳出,又傳來捷科和惠康兩家切分訂單,接踵而至的消息將惠康突然打懵。跟項目相關的人員紛紛來到作戰室,看著靜靜坐在會議室中間的駱伽。劉豐為什麼好端端地變了主意?居然不向自己打個招呼?肖曉陽在電話中只告訴結果沒有說原因,她決定向劉豐問清楚,她設計好每句話,拿起電話撥通劉豐的手機,聽到劉豐的聲音,立即說道:「劉行長,您好。」 「別在電話裡講,你下班前帶著工程師過來一趟,順便來我這裡坐坐。」劉豐急匆匆說完,立即掛了電話。駱伽想好的話都沒有說出,她舉著電話愣在辦公桌邊,他的語氣和聲音不同以往,他不願意在電話中多談,什麼原因? 她按照劉豐的意思帶著工程師來到經信銀行,工程師在信息中心對方案,駱伽獨自來到劉豐辦公室。門沒有關,劉豐正在打電話,向駱伽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她便輕車熟路地坐在沙發上等候。劉豐打完電話,從桌子上拿起一疊文件,向駱伽招手,然後推開背後的小門進入一個樓宇中間的小天台。他的辦公室位於銀行大樓的頂層,這個小平台可以俯視整個銀行,他拿出一支香煙,看著駱伽說道:「這是我吸煙的地方。」 駱伽等他吸口煙,開口問道:「劉行長,您改主意了。」 劉豐只點頭不回答,用夾著香煙的手從文件中拿出一頁給駱伽看。這是銀監會的正式發文,要求銀行系統在招投標過程中公正、公平、公開,日期正是上週三。就是這份文件改變了招投標的結果,駱伽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文件能說明什麼?沒有明指是哪個項目。」 劉豐仔細看著駱伽:「我就是要問你呢?為什麼好端端地就收到這份文件了,為什麼只發給我們,沒有發給其他的銀行,為什麼就在這個節骨眼上?」 駱伽默不作聲,劉豐又遞過來一份文件,來自首長辦公室,同樣的內容,同樣的日期,這背後一定蘊含著非同一般的背景。劉豐輕輕問道:「有沒有跟誰說過,國峰出國讀書的事情?」 這便是劉豐的顧慮,駱伽委屈地說:「我是委託境外咨詢公司辦理的全部手續,連公司的高層都不知道具體情況。」 劉豐一直為此擔心害怕,呂傳國從哪裡得到消息?他又知道多少?這件事只有劉豐的家人知道,他們和這個項目毫無牽連,那麼只可能是從惠康這邊洩露出來的,然而這種情況又被駱伽否認。劉豐不想糾纏不清,安慰駱伽:「你看了文件,就知道我的壓力了,能給惠康保留一部分很不容易了,你可以向公司交代,盡快和崔行長重新確認合同吧。」 駱伽知道只有三分之一的訂單,利潤大減,扣去為劉國峰辦出國手續的費用,實在是得不償失,她卻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答應。劉豐又問:「你知道方威這個人嗎?」 駱伽念著方威的名字,她收集過資料:「他是捷科公司的銷售人員,剛從上海調到北京。」 劉豐吐出香煙,看著駱伽:「你知道他的背景嗎?」 駱伽判斷著,對方威只有模糊的印象:「他從上海過來,能有什麼背景?」 劉豐搖搖頭:「這個人來頭很大,你們就輸在他身上。」 這是一切的關鍵,駱伽沒想到栽了都不知道栽在哪裡:「他是什麼背景?難道根在銀監會?」 劉豐俯瞰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若有所思:「不止,他的背景是深不可測,高不可攀啊。還有,以後不要在電話中說事情,你明白嗎?」 這個地方十分隱秘,別人難以偷聽,又無法看見。劉豐現在非常謹慎,他確實害怕了。駱伽點頭答應,等著劉豐一口一口吸完煙之後,他們一起回到會議室。在她推門進入會議室的瞬間,劉豐在她耳邊輕輕叮囑:「國峰在加拿大的寶馬和別墅,給他退了吧,文件我放在高爾夫球會的衣櫃裡了,你拿到之後立即去辦吧。」 駱伽拋下工程師獨自趕回公司,林振威正在公司等候著最新的消息並商量應對方案,當她進入作戰室時,相關人員已經到齊,眾星捧月般聚在林振威的身邊。駱伽迎著期待的目光,不等坐下,就直接說出他們關心的答案:「劉行長受到上面的壓力改變主意了。」 林振威深入追問:「哪裡的壓力?」 駱伽想了一下:「銀監會。」 林振威看出了猶豫:「還有嗎?」 駱伽猶豫要不要說出那個更高的背景,會不會顯得危言聳聽,林振威已經看出她的遲疑:「捷科什麼人運作的?」 駱伽說出方威的名字,這次就吃虧在他的手上:「方威,捷科剛從上海調來的銷售人員,我們沒有發現他的特殊背景,但是劉行長說他的來歷是深不可測。」 林振威站起來,看著意氣消沉的屬下:「這個項目以切分告終,表面上看是個平手,甚至有人會說我們輸了,讓捷科將旗子插在我們最重要的堡壘上了。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我們小看了對手,捷科敢於直接攻入我們最重要的客戶,說明他們有恃無恐。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們並沒有輸,我相信劉行長,這個叫做方威的人一定有著非同一般的背景和關係,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依然能夠切分一塊,證明我們的團隊是堅強的,任何競爭對手都不能將我們擊垮。捷科通過經信銀行的訂單,開始向我們全線進攻,這一戰只是他們的第一波,雖然讓他們切分了一塊,我們仍然守住客戶,堅持下來。大家必須作好準備,投入到這場即將到來的全面戰爭。我們既然頂住了捷科這次出其不意的襲擊,就完全可以徹底擊敗他們的全面進攻,勝利將仍然屬於我們。而且,根據現在的情況,捷科憑借的就是方威這一個人的關係,無論他有什麼通天本事,也不能分身,與我們逐個爭奪客戶,我們在北京數以千計的團隊,有能力守住我們的領地。」 林振威的目光漸漸移到駱伽身上,下了決心:「今年就要結束,新年就要開始,我宣佈,駱伽將不再擔任北方區銷售總監的職務。」 眾人大吃一驚,會議室中鴉雀無聲,一名主管大聲抗議:「這個訂單沒有全輸,為什麼要撤換駱伽?勝敗兵家常事,她以前為公司作了多少貢獻,怎麼能因為一個訂單就這樣對待她?」 林振威一言不發,又有人為駱伽說話:「我們就要和捷科正面作戰,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自亂陣腳。」 駱伽十分意外,林振威為什麼居然突如其來地作出這樣的宣佈?她好奇地看著他,不為自己申辯。林振威臉上泛出笑容繼續說道:「在駱伽的出眾領導下,我們的銷售團隊在過去兩年裡,成功地在北方地區擊敗競爭對手,即使與捷科切分訂單,也為公司贏下了今年最大的訂單。從新的一年開始,駱伽將擔任公司市場總監,負責公司市場分析並制定營銷策略,將繼續與我們肩並肩,打敗競爭對手,取得新的勝利。」 掌聲從身邊傳出,駱伽笑吟吟看著林振威,激動得只想跳進他的懷抱,他才是真正可以依托一輩子的男人。 99.週一,晚上七點三十分 林佳玲得到經信銀行的通知,她和肖芸帶著工程師來到經信銀行時,塗峰和陳剛已經坐在會議室的對面等候他們了。陳剛見到肖芸,盡量壓抑著興奮,只是使勁點頭,捷科能夠走到這裡來之不易。趁著工程師們緊張研究建議書的時候,林佳玲偷偷看著窗外的景色,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窗外是綠油油的樹葉和金色的陽光,現在樹葉全部脫落,遠處屋頂上還覆蓋著白雪,陽光蒸發了大多數的積雪,紅彤彤的屋頂暴露出來。 方案的確認工作一直很順利,直到一位工程師突然發現捷科和惠康的系統互不兼容。劉豐的設想是將總部的核心系統交給捷科,占銷售額的三分之二,惠康負責各個省的子系統,占銷售額的三分之一,這本是不錯的方案。可是工程師發現,各自的系統都沒有問題,但是兩個公司使用的通信協議並不一樣,按照現有方案,兩個系統的數據不能交換。林佳玲仔細研究,並確認這個問題真實存在,驚出了一身冷汗。這簡直是一個超級惡作劇,大家拚命努力,以為大局已定,卻發現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就像朝思暮想的新郎終於心滿意足地娶了意中人,進了洞房揭開蓋頭,發現新娘卻是另外一個人。林佳玲把這個情況告訴塗峰,他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立即離開座位,向崔國瑞匯報。 過了一會兒,走廊響起腳步聲,崔國瑞大步走過來,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也沉不住氣立即從辦公室裡過來商量。捷科的工程師與經信銀行的項目小組討論各種解決方案,越來越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崔國瑞乾脆打電話將惠康的工程師也叫了過來,三組人馬一起研究,崔國瑞是真的著急了。 夕陽西落,月亮升起,三方面的幾十個人也沒有拿出一套可行的辦法。崔國瑞終於歎口氣,站起來向工程師們說:「大家工作辛苦了,感謝大家參加今天的討論,雖然沒有解決方案,但是我們也很有成果,證明這個切分方案是不可行的。我們還是面對問題再想辦法吧,今天就到這裡,大家早點休息,等候進一步的消息吧。」 這是每個參與會議的工程師都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卻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林佳玲從內心感到疲倦,她本以為和平到來,大家可以享受勝利的果實,卻發現一場迫在眉睫、你死我活、更加殘酷的大戰又要爆發,這將是雙方都沒有預期的、決定生死的遭遇戰。她走出經信銀行的大門時,天空中佈滿星光,冷風穿透了外套,她跑步鑽進出租車,拿出電話撥給周銳,讓他取消晚上的慶祝活動。她本來以為今晚會有一個不醉不歸的狂歡,現在看來,很多人都會度過一個不眠之夜。 100.週二,上午九點十分 陳明楷為了首先宣佈這個好消息,已經搶先用電子郵件將消息發給全球的所有高管,甚至抄送了全球總裁。由於時差的原因,他在深夜就得到了總裁的回復,恭喜他取得這樣的成績,而且期待自己帶領中國團隊取得更好的進展。亞太區總裁回郵件,表示要親自參加合同的簽字儀式,陳明楷不但保住了位置,而且重新贏得了上層的信任。 然而,林佳玲告訴說,切分的方案不可行,他實實在在被嚇了一跳,他立即意識到處境不妙,如果這個項目又被惠康搶走,搶先發出的電子郵件可就捅了馬蜂窩了,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他心神不定,乾脆叫來司機,來到公司附近的公園,獨自一人在湖邊散步。他向四周張望著,草地上覆蓋的白雪已經融化,他告誡自己:無論多麼關鍵的時刻,一定要保持平靜的心態。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忘記一切,進入無我的境界。 101.週二,上午九點四十分 劉豐被這個消息刺激得暈頭轉向,半晌沒有說出話來,看著對面的崔國瑞發呆。他費盡心機、左突右衝,以為找到了出路,卻又繞回到起點【wWw.WRsHu.cOm】。他從內心裡希望能夠找到辦法,顧不得架子,焦急地詢問:「老崔,有什麼辦法嗎?」 崔國瑞的回答斬斷了他妥協的希望:「根據我們、捷科和惠康三方面的研究和分析,兩個公司的系統採用不同的通信協議和軟件,確實難以共存,也就是說,要麼選擇捷科要麼選擇惠康。」 劉豐不知所措,他不是從技術,而是從利害角度來考慮問題,他無法排除捷科和惠康中的任何一家。捷科公司那個叫做方威的銷售人員有通天的背景,又似乎握著致命的資料,駱伽為兒子花費巨資辦理了所有的出國手續,現在雖然退掉了公寓和轎車,學費仍是惠康支付的。正當劉豐左右為難的時候,塗主任猶豫著提議:「是不是可以用脫機的方法來實現通信?但是這種方法有點落後。」 劉豐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說說,什麼建議都可以談。」 塗主任解釋著,所謂脫機通信,就是工程師把各個省市的數據從惠康的電腦中倒出來,改變格式,傳送給捷科的電腦系統,這種方法實在過於落後。崔國瑞首先反對:「這個方案不可行,如果數據量大的話,人工介入的方法肯定處理不了。」 駱伽肯定要保,也不能得罪方威,塗峰的建議讓劉豐看到一線希望:「要相信技術人員嗎,塗主任既然提出了方案,我們就應該認真研究,不能輕易否定。你們抓緊時間與兩家公司商量,看看這個方案是否可行。」 崔國瑞再次把兩個公司的工程師叫到一起,仔細地討論了塗主任的方案,這種十年前最原始的方案暫時可以行得通,但根本不能適應以後發展的要求,這就像用馬來牽引最新型的賽車,確實走得動,但卻讓人發笑。這樣一個妥協的方案必須得到三個方面的認可,惠康的工程師出去給駱伽電話,立即得到了她的認可。林佳玲心中卻矛盾重重,如果拒絕了這個方案會有什麼後果,就像古羅馬的角鬥士,對方認輸求和,如果一定拒絕求和,分個你死我活,格鬥就變成一場毫無妥協的殺戮。方威靠什麼方法扳回來的?如果重新返回戰場,他還能贏著回來嗎?也許會被裹屍布包著被拖出競技場。當崔國瑞徵求意見時,林佳玲沉默不語,直到他再次提醒,她雖然萬般猶豫,仍然搖頭拒絕了這個妥協的方案:「這個通信方案過於原始,實在不能滿足經信銀行未來發展的要求。」 林佳玲拒絕了妥協方案,主動放棄近在眼前千辛萬苦得到的勝利,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崔國瑞避免了艱難的選擇,他用欽佩的目光看著林佳玲:「既然捷科拒絕了這個方案,我向劉行長匯報,準備進行第三次招標。」 林佳玲頂著冷風出了經信銀行的大門,回頭看一眼,這就是將要重新回來廝殺,並分出勝負的戰場。她在中途給周銳和方威打了電話,讓他們盡快回到辦公室協商對策,她想了一下,又將最新情況報告了陳明楷。 陳明楷坐在會議室中面對周銳和方威,這是他們在矛盾激化之後的第一次。他們沉默不語,焦急地等待著林佳玲。好在尷尬的時間不長,林佳玲回到公司,進入辦公室,向三人介紹了捷科和惠康方案不能共存的原因,也提到了那個被否決的折中方案。 陳明楷聽到妥協方案,眼前一亮:「這個方案真的行不通嗎?」 林佳玲解釋說:「可以行得通,只是速度大打折扣,肯定不能滿足以後業務增長的需要。」 「這個方案現在可行,是嗎?」陳明楷加重語氣確認,林佳玲點頭,他繼續追問,「這個妥協方案大概可以支持多久?」 林佳玲走到白板前,計算業務量,估算答案,轉身回答:「在兩年內勉強可以應付局面,如果兩年之後不能解決通信問題,這次採購的設備將要被淘汰。」 只要能夠支持兩年,就渡過眼前的難關了,那時還不知道在哪個公司的哪個位置上?陳明楷實在經不起折騰了,露出笑容:「幫我安排一下,我要親自去拜會劉行長。」 102.週二,下午四點五十分 除了妥協方案,劉豐不能、也不敢作出其他選擇。他也經不起折騰了,表面上仍然從容不迫,耐心等到崔國瑞和塗峰進入辦公室,完整聽完匯報,開口問道:「這個方案真的行不通嗎?」 崔國瑞的答案與林佳玲一模一樣:「速度大打折扣,肯定不能滿足以後業務增長的需要,我建議第三次招標。」 劉豐從崔國瑞的字裡行間發現了機會,問塗峰:「這個方案現在可行,是嗎?」 塗峰點頭,劉豐又燃起希望,下決心向這個方向推進,但這必須得到兩個廠家的支持和配合。崔國瑞把一份傳真遞上去:「捷科公司總經理陳明楷希望能夠拜訪您。」 劉豐仔細看著傳真,捷科公司的總經理,他肯定為了這件事,他會有什麼提議?點頭同意:「我們聽聽他怎麼說,你盡快安排吧,另外,務必請捷科所有參與項目的人員都來一下,我想見見他們。」 103.週三,上午十點整 陳明楷在林佳玲的陪同下第一次踏入經信銀行的大門,進入豪華的貴賓室。由於經信銀行的特別交代,所以參與這個項目的人員也都跟在陳明楷身後一同走進這個會客室。林佳玲從來沒有來過這裡,貴賓室中間是紅彤彤的地毯,從正面的兩把大椅子分別向左右兩側燕翅般延展出了兩排椅子,這些椅子的個頭和豪華程度都略微遜色,很像梁山一百零八將的排座方式。看樣子,經信銀行給了陳明楷這個中國區總經理足夠的面子。林佳玲在國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安排座位的方式,這樣明顯便於兩位主座的領導交談,越排在末尾的人離對方的距離越遠,大聲喊著才能讓別人聽清楚,因此他們等於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她不得不佩服中國特色,巧妙地突出了領導,級別越低的人的話語權越小。西方認為人人生而平等,每人都有言論自由的權利,肯定難以接受這樣的方式,因此便更喜歡採用圓桌會議。 劉豐帶著一溜銀行官員魚貫而入,互相寒暄,自覺找到自己的位置自動排開,陳剛坐在最末尾的位置。陳明楷自然而然地坐在主位,林佳玲坐在他的身邊,周銳已經不是總監,坐在林佳玲旁邊的另一側,其他人級別更低,紛紛找到相稱的位置。方威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溜到最後和陳剛面對面坐著,兩人擠眉弄眼笑呵呵互相看著。 林佳玲站起來依次向劉豐介紹自己的成員。劉豐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著方威,這就是他要求捷科全體人員參加的目的,他想摸摸他的底細。陳明楷是他第一個注意的對象,明亮鑒人的額頭,眼睛隱藏在黑框眼鏡之下,掩飾不住炯炯的目光,有這麼亮額頭的人絕對不會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林佳玲直到最後才說出尾巴上方威的名字:「方威,捷科公司客戶經理。」 劉豐其他人不問,突然笑著詢問排在末尾的方威:「你加入捷科幾年了?」 方威痛恨貪官,懶洋洋地站起來:「兩年前加入公司,最近剛調到北京工作。」 這麼重要的角色為什麼會坐在最後,難道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他確實有這樣的資格,劉豐只能這樣判斷。此時不適合深談,劉豐琢磨一會兒,開始發言:「感謝你們參加這次招標,捷科是世界級的有實力的大公司,對我們幫助很大,無論招標結果如何,我們都願意與捷科進行進一步的交流與合作。」 陳明楷彎了一下腰,表示感謝:「經信銀行邀請我們參加這次招標,是我們的榮幸,通過這次合作,我們一定盡力提供最領先的技術和方案,幫助經信銀行建立世界一流的客戶關係系統。」 兩位決策者客套幾句,其他人沒有插話的機會。劉豐看看時機已到,目光鎖定陳明楷:「這個項目進行到現在,想必你們對情況已經有了清晰的瞭解和判斷,你們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陳明楷早已拿定主意,等劉豐說完停頓一下,語氣堅定地說:「我們仔細研究了方案,主要的問題出在兩個系統接口上,我們建議採用折中方案暫時解決,以後數據量增大後,我們再採取新的方案解決。」 林佳玲大驚,不知道陳明楷說的新方案是什麼,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崔國瑞既吃驚又驚喜,這樣倒是可以解決眼前的局面:「您說的新方案是指什麼?」 陳明楷也並非一點工作都沒做:「這個項目意義重大,我們願意調集工程師重新開發接口程序,以便與惠康的系統連接,當然這也需要對方的配合。」 林佳玲深覺不安,這可不簡單,陳明楷與研究開發團隊談過嗎?崔國瑞沒有輕易相信,反問陳明楷:「這樣有把握嗎?」 劉豐擺手,為陳明楷說話:「要相信人家嘛,捷科是世界性的大公司,怎麼可能胡亂承諾!我們應該深入研究陳總的提議,寫到協議裡面。如果問題解決了,我們應該盡快按照計劃推進項目,我看簽約儀式和時間就不要變了,按照原來的安排,就在週日進行吧。」 「好啊,我們盡快確認合同的細節,盡快將系統建設起來。」陳明楷聽到這句話,心中還是興奮地跳了一下。經歷了這麼多波折,這個訂單終於落實了,可以超額完成目標了。 解決問題之後,會談變得愉快和輕鬆。劉豐和陳明楷相談甚歡,把話題引到高爾夫上,兩人都是這項運動的愛好者,陳明楷提出在適當的時間,兩人比一次。崔國瑞和林佳玲都心存疑惑地互相看著,無法打破兩位領導的談興。會面結束離開的時候,崔國瑞走在林佳玲旁邊小聲問道:「你們有把握嗎?」林佳玲輕輕搖頭。 劉豐親切地與每個捷科的成員握手告別,林佳玲奇怪,今天的會面怎麼如此隆重?劉豐握手的目的卻是為了方威,到了他面前,劉豐明知故問地笑著說:「你就是方威啊?」 方威點頭說:「是啊。」 「煙癮上來了,陪我吸支煙吧。」劉豐從兜裡掏出一包香煙,向方威晃晃,也不管他是否吸煙,轉向其他人說,「你們再聊聊吧。」 對面就是將要東窗事發的劉國峰的貪官父親,如果趙穎真的嫁給劉國峰,一輩子的幸福就掉到火坑裡去了。方威看著劉豐,更加下定決心,要不惜代價把她解救出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行動正義無比,跟著劉豐走出貴賓室來到吸煙室。幾個煙民正在噴雲吐霧,看見行長進來,打個招呼讓出地方。 劉豐用打火機點燃香煙,深吸一口,輕輕吐出:「你和銀監會的老呂很熟嗎?」 方威搖頭說:「不熟,只見過三次。」 如果沒有過硬的關係,呂傳國為什麼會拚命幫他?唔,方威的關係應該在更高的級別:「你跟銀監會很熟?」 方威又搖頭:「不熟啊,我就去過一次銀監會,只認識呂傳國。」 眼前這個小伙子真是看不出深淺,呂傳國確實幫他打了電話,而且發了文件,他又不承認在銀監會的關係,這是怎麼回事?劉豐疑惑地琢磨,打聽出來方威的信息來源,才可能找到兒子出國的消息是從哪裡洩露的,他又問道:「老呂很幫你忙啊,他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你就在旁邊吧?」 方威故弄玄虛:「我和他沒什麼關係,別人讓他打的。」 果然是更高層面的關係,呂傳國只負責打電話,這才可以解釋第二份傳真,劉豐試探著問:「誰啊?這麼大的面子。」 方威當然不能說,很為難:「請劉行長諒解,確實不方便說,總之,面子很大。」 劉豐惱怒,卻不敢得罪方威,順勢說道:「級別有多高?」 方威掰著指頭說:「比我高五級,比呂傳國三級,比您高一級。」 劉豐不明白,卻要問下去:「比我高一級,這是什麼意思?」 方威笑著指著自己:「您看,我是個老百姓,比我高一級的是鄉長,行政級別是科級;再高一級的是縣處級,然後是廳局級,也叫地市級,呂傳國就是這個級別。您比我高四級,是省部級,如果比您再高一級,您想想也就明白了,中國也沒有幾個人是這個級別了。」 劉豐嚇了一跳,方威在他眼中的形象深不見底了,現在真是臥虎藏龍啊。他掐滅煙頭推開大門,側身請方威:「您先請。」 方威卻不著急,笑著問道:「聽說你兒子要結婚了,是嗎?」 劉豐狐疑地看著方威,不知道他怎麼會問到此事,回答道:「是啊,你認識我兒子?」 「那倒不認識,能不能給我一張婚禮的請柬呢?」 劉豐更加奇怪:「你要請柬做什麼?」 方威依然故作神秘:「當然是參加婚禮了。」 劉豐實在不明白他的用意,卻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好答應:「行,我把請柬寄給你,婚禮定在下周。」 方威笑著說聲謝謝,從劉豐拉開的大門中大搖大擺走出來,肖芸看見這一切,眼睛都直了。劉豐破例地把捷科眾人送進電梯,誰都明白,這是方威的面子,礙於電梯裡有不少經信銀行的員工,他們都沉默不語。肖芸出了電梯,拉住方威:「你真有面子啊,劉行長眼裡只有你,我本來還不相信是你說服了劉豐,現在我是真信了。」 劉豐對方威畢恭畢敬,他卻從來沒有提起過,林佳玲跟了過來:「早知道你有這樣的背景,人家也不需要為這個訂單擔心了。」 魏巖也在旁邊豎著耳朵聽,方威故意說:「天機不可洩露,隔牆有耳啊。」 魏巖聽見這句話,知道說自己,轉身去追陳明楷,肖芸等他走遠:「你和劉豐吸煙的時候,都聊了些什麼啊?」 方威看著陳明楷和魏巖的背影,口風極嚴:「沒說正事,就是閒聊,劉行長請我參加他兒子的婚禮。」 肖芸眼睛瞪圓:「你和劉豐是什麼關係啊?他兒子結婚都請你?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佩服你這傢伙的保密工作,把我們全部都瞞住了。剛開始我有些生氣,我現在想通了,競爭這麼激烈,這個圈子又這麼小,如果消息洩露出去,就會前功盡棄。」 周銳知道內情,方威索要請柬,肯定是為了趙穎,把方威拉開到樓下的咖啡廳:「你為什麼要婚禮請柬?你真的要去參加嗎?」 方威沒有作聲只是點頭,周銳緊逼不捨:「你去參加婚禮做什麼?」 方威低頭喝著咖啡,慢慢說道:「我憑著公佈劉國峰出國讀書的真相,也要攪黃他們的婚禮。」 周銳還是反對:「你公佈有什麼用?你大鬧婚禮就捅了馬蜂窩了,非被保安抓走不可,人家不是照樣結婚嗎?」 方威看著周銳,已經把整個過程想清楚了:「我會通知呂傳國的,中紀委和銀監會為了不走露消息,肯定採取行動拘捕劉豐,婚禮就辦不成了,趙穎和劉國峰還走得成嗎?」 周銳依然搖頭,這是兩敗俱傷的做法:「即使趙穎暫時不結婚,你就能得到她嗎?」 方威已經沒有選擇,不管不顧地說:「別勸我了,我眼前只有兩條路,一是眼睜睜地看著趙穎嫁給劉國峰,還有就是捅這個馬蜂窩,至少可以將局面徹底打亂,將事情拖下來,我還有一絲機會。你還是想想駱伽吧,讓她趕緊出國跑掉,這個馬蜂窩一捅就天下大亂,誰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104.週三,下午一點十分 一切盡在掌握中,只要將這個訂單簽進來就可以渡過難關,陳明楷將坐穩中國區總經理的位置,就有足夠的時間對付周銳。陳明楷愉快地想著下一步的計劃,一定要把這個簽約儀式辦得很隆重,自己要出現在最重要的位置。以前,這個項目機會渺茫,陳明楷盡量不牽扯進去,免得失敗之後承擔責任。現在形勢完全明朗,他要始終出現在第一線,顯示出和客戶的親密關係,讓亞太區的高層主管們看到自己的價值。還應該邀請亞太區總裁羅傑斯與劉豐打一次高爾夫,這樣就更完美了。 陳明楷對自己的表現十分滿意,他親自出面,與客戶決策者解決了最後一個技術問題,組織並安排了簽約儀式,他要親自完成這最後一部分工作,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應該再發封郵件,讓亞太區知道這些細節。他聽到敲門聲,說聲請進,林佳玲走了進來,周銳跟在她身後。陳明楷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沒有他們努力,就不可能奇跡般地反敗為勝,根本不可能在季度的最後關頭有這麼大的斬獲。陳明楷深信,用人是領導者最重要的事情,他始終在做一件事:在正確的時機找到正確的人放在正確的位置上。陳明楷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用人藝術,這麼恰到好處,這麼爐火純青。 陳明楷笑瞇瞇地取出幾粒口香糖,扔給他們,林佳玲卻掃了他的興:「陳總,工程師開發與惠康的接口,這有把握嗎?」 這根本不是問題,更無須擔心,重新開發接口程序至少在幾年之後,他早就升到更高的位置或者換到其他公司,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但他口頭卻不能這樣說,換了口風:「這件事十分重要,佳玲,能不能盡快與研發部門商量一下開發計劃。」 林佳玲十分不快,陳明楷根本沒有與研發團隊商量,就承諾了劉豐,這可不是小事,反問:「您沒有和研發部門談過嗎?」 陳明楷理直氣壯地說:「你負責技術和方案,當然由你來談了。」 林佳玲被問得無言以對,他這樣說話明明就是耍賴,堂堂中國區總裁怎麼能這樣?她反問:「應該由我來問,可是,您怎麼能當場答應經信銀行呢?」 陳明楷質問林佳玲:「在那種形勢下,我能不答應嗎?我能看著這個訂單丟掉嗎?」 林佳玲被激怒了:「可是,你不能這樣承諾客戶。」 陳明楷不能忍受林佳玲這種說話方式,大聲起來:「我怎麼不能,你們在前期做方案,連這個最核心的技術問題都沒有考慮到,出了問題就想逃避嗎?」 林佳玲不想糾纏責任的歸屬:「我建議延遲簽約時間,確認可行性和開發計劃後,再簽訂合同。」 「不行,這周必須簽。」陳明楷已經發出郵件,宣佈贏得了這個訂單,否則沒法交代。 陳明楷居然不顧項目成敗作出這麼荒唐的決定,林佳玲站起來堅決反對:「我不同意。」 陳明楷不搭理她的反對,目光轉向周銳,他簽了PIP,這個合同不簽就必須離開公司,他應該不會這麼笨吧。 「我支持佳玲,即使輸掉這個訂單,離開公司,我也不簽一個不負責任的合同。」周銳站起來,挨著林佳玲表示支持。 林佳玲感到溫暖從他身體傳過來,如果不簽合同,他只能離開公司。林佳玲於心不忍,這不是在間接趕走周銳嗎? 「你們可以不同意,也不需要你們同意。」陳明楷怒不可遏,拿起電話說,「魏巖,你來。」 魏巖很快來到辦公室,陳明楷大聲宣佈:「從現在開始,你接手經信銀行項目,安排週日的簽約儀式。」 林佳玲和周銳肩並肩離開陳明楷辦公室,林佳玲笑著說:「我和你一樣,也被趕出來了。」 周銳早已想通:「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值得為了眼前的那些東西去煩惱。」 林佳玲路過辦公室,習慣性地要進去工作,卻想不起應該做什麼:「魏巖接管了項目,我突然無事可做了,但是總該做些什麼吧?」 周銳有經驗,解決辦法就是喝咖啡:「今生今世。」 林佳玲點頭,周銳開心地笑著:「哈,你也墮落了,上班時間去喝咖啡。」 林佳玲也笑了:「那就嘗嘗墮落的滋味吧。」 他們來到今生今世,周銳笑著和老闆娘打了招呼,林佳玲立即聽出她的台灣口音,聊了起來。周銳看著她,想起第一次與她見面的情景,現在居然成了好朋友。林佳玲坐到周銳對面,看著他的眼睛:「陳總既然答應經信銀行,訂單肯定就要簽了。你曾經說過,輸了陳總還會留你,如果贏了,他一定要讓你走,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周銳笑著說;「其實這個訂單簽不簽,我的打算都一樣。」 林佳玲輕輕嗯了一聲,好奇地等他解釋。周銳本不想說,看著她的目光,知道躲不過去:「訂單輸了,我肯定引咎辭職。我和陳總矛盾這麼大,根本不可能調和,即使去了廣州,肯定又要拿到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不想再經歷一次,即使贏了,我也要立即辭職。」 林佳玲有些難過,她幾次與周銳暗中比試,第一次較量是在那次客戶大會上,自己略佔上風,第二次是經信銀行的技術交流,周銳險中取勝,略贏一些。她笑著搖搖頭:「那麼,你無論如何都要離開公司了?」 周銳拿定主意,反而不再擔憂:「每個人早晚都要離開,你總不能在這家公司一直做下去,早點離開沒有什麼不好,何必計較太多呢?我們已經贏了,沒有什麼遺憾了。」 林佳玲卻眨著眼睛:「很難講啊,也許你走不了呢。」 周銳聽出話中有話,問道:「嗯?我怎麼會走不了呢?」 「也許,有人可以留下你啊。」 「誰?陳總嗎?」 「他怎麼會留你?」 「那是誰?」 林佳玲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可以嗎?」 周銳聽不懂她話中的含義:「你怎麼能留下我呢?」 林佳玲笑容更加綻放:「我不可以嗎?」 她的古怪精靈不下於駱伽,周銳苦笑著說:「你能,你能,但是別人要趕我走啊。」 林佳玲坐直身體,語氣嚴肅:「如果簽下這個訂單,陳明楷的業績非常出色,他搶先把郵件發送到亞太區每個高層主管那裡,甚至全球總裁。他們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個訂單是陳明楷的功勞,他的位置就坐得很穩。」 周銳點頭同意:「他這樣做沒有什麼不對,他是我的主管,我應該並且只能將結果匯報給他,他再向亞太地區公佈。而且,按照我以前的侵擾策略,我是不會碰這個訂單的,還有我們現在的成績是被他逼出來的,的確有他的功勞。」 他們打贏了卻必須離開,反而幫助陳明楷坐穩了位置,林佳玲困惑:「這樣公平嗎?」 周銳歎口氣,這就是陳明楷值得佩服的地方。林佳玲微微笑著說:「他也不能隻手遮天,其實,亞太區的老闆們不是完全被蒙在鼓裡,但是公司畢竟用數字說話,只要陳明楷拿下這個訂單,他就是贏家,誰也沒有辦法,但是你卻不一定非走不可。」 只要陳明楷不走,周銳就必須走:「我和他水火不容了,他不走只好我走。」 林佳玲神秘地說:「那也未必。」 周銳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怎麼會?我是不想在他手下做了。」 林佳玲反問:「如果不在他手下呢?」 周銳若有所思地看著林佳玲:「我不明白。」 林佳玲注視著周銳,開口說道:「亞太區總裁羅林斯就要來北京參加簽約儀式了,他要找你談談,你可以考慮一下。」 林佳玲來自亞太總部,此番談話絕不僅僅代表她自己,周銳連忙問道:「考慮什麼?」 林佳玲笑著說出解決辦法:「去美國到總部工作。」 捷科公司有把高層主管調到亞太地區或者美國總部工作的慣例,他們通常是公司重點培養的接班人,這是理想的安排,他接受這個方案:「我一直希望有在國外的工作和生活的經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林佳玲看見周銳接受這個安排,贊同地說:「是啊,在美國生活並與完全不同的人打交道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體驗。不過你要準備一下了,羅林斯參加了簽約儀式就要和你談,你一旦同意這樣的安排,人力資源就開始為你辦手續了。」 周銳感激地看著林佳玲由衷地說:「謝謝你。沒有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105.週三,下午兩點四十分 將陳明楷送進電梯後,劉豐鬆了一口氣,心中石頭落地,捷科答應開發接口,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案,不用陷入兩難的處境。電梯門合上,劉豐要返回辦公室,崔國瑞攔在面前要和他談談。劉豐一指辦公室請他進去說話,他不想在公開場合當著項目小組,與崔國瑞爭執。 崔國瑞只想解決問題,避免在措辭和語氣上對立,向劉豐建議:「我們還沒有進行詳細的論證,現在就簽協議,這樣是不是有些草率?」 劉豐耐心地勸說:「既然捷科的總經理親口答應,並且寫到合同上,應該可以放心了,還是要相信人家,捷科是有國際信譽的跨國公司。」 崔國瑞順水推舟地抓住合同這件事,說道:「好,我進一步與捷科商量具體解決思路和計劃,把這些內容也放進合同。」 這個人還真固執,劉豐轉頭看著崔國瑞:「我不反對你去談,這個項目的時間很緊了,無論如何要確保週日的簽約儀式正常進行。」 崔國瑞依然用商量的口氣:「時間不夠啊,今天是週三了,我想請捷科和惠康總部負責開發的工程師過來,一起開會協商。」 劉豐終於忍耐不住,大聲說道:「多此一舉,人家總經理答應了還不成嗎?一定要找技術人員來協商嗎?」 崔國瑞在這個項目中與劉豐之間的分歧不斷,積累了越來越多的矛盾,控制不住情緒頂回去:「如果不見到實際的開發人員,沒有詳細的計劃和方案,我怎麼保證項目的成功?」 「不用你保證。」劉豐看見人群中的肖曉陽,把他拎出來說,「這個項目本來就是由你們使用,你從今天起負責這個項目,準備協議,按時簽約。」 劉豐推門進入辦公室,將目瞪口呆的項目小組留在門外。 第十三周 代價 106.週一,上午九點三十分 簽約儀式在經信銀行總部舉行,大堂的四周都是落地玻璃窗,陽光灑進來,冷風卻被擋住,室內的暖氣和鮮花讓人感覺如同身在春天。大門口右側墨綠色的簽到台後面,工作人員正檢查出席嘉賓的請柬,無關人員不得入內。經過簽到台,左右兩側是佈滿各式飲料的長條餐桌,擺放著長腳玻璃杯,早來的賓客可以倒上喜歡的飲料,互相交談。正中央的位置擺放著簽約用的紅布覆蓋的長桌。簽約現場只佔用了大堂中間的位置,落地窗下是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 捷科公司的代表早早來到簽約現場,大堂裡只有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員,陳明楷緊跟著捷科亞太區總裁比爾·羅林斯,魏巖又跟在他們身後,注意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林佳玲、周銳和肖芸共乘一輛車,一起進入大堂,然後是方威和參與項目的工程師。羅林斯仔細地看著有中國特色的佈局,停下腳步等林佳玲走到身邊,詢問今天的安排。她在亞太區工作的時候,直接匯報給羅林斯,也是被他派到中國工作,兩人非常熟悉。周銳放慢腳步去取飲料,聽到林佳玲的呼喚,回頭看見她正在招手。 羅林斯不用林佳玲介紹,直接向周銳說道:「I knew you before, remember?(我以前認識你,記得嗎?)」 「Yeah, in Lankawei island.(沒錯,在蘭卡威島。)」周銳記起那個熱帶島嶼。兩年前,他得到亞太區銷售大獎,去馬來西亞的蘭卡威島參加公司的獎勵旅遊,當時羅林斯發了一個水晶紀念碑。 羅林斯問候周銳:「How are you?(最近好嗎?)」 周銳習慣性地回答:「Fine.(不錯。)」 羅林斯眨著眼睛問周銳:「Really?(真的嗎?)」 周銳知道他不是隨便問問,看看旁邊的陳明楷:「OK, not so fine(好吧,不是那麼好。)」 「Let's have a talk.(讓我們談一談。)」羅林斯親切地摟著周銳的肩膀向一邊走去,林佳玲轉身去找肖芸,將陳明楷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大堂的中間。 稍經交談,周銳發現,羅林斯清楚地知道中國公司發生的事情,他恍然大悟,林佳玲就是羅林斯派到中國的內線。周銳的摧龍八式的第一步,就是發展內線,沒想到羅林斯這個老外也運用得爐火純青。周銳回頭看林佳玲,她正笑呵呵地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羅林斯詳盡地詢問了周銳來到北京的情況,他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當他講到被調回北京,華東又被交給魏巖的時候,羅林斯搖頭;他沒有隱瞞華東地區停止下訂單的事情,羅林斯沒有任何表情;他又談到經信訂單的銷售過程,羅林斯詢問著細節;講到陳明楷迫使自己簽署PIP,羅林斯皺起眉頭。羅林斯從林佳玲那裡知道了大概的經過,這次有點對口供的味道,周銳講得非常客觀,使用不褒不貶的詞彙。陳明楷不安地和魏巖在一起,目光不時朝這邊瞟來。 幾輛轎車停在經信銀行門口,車門打開,一隻紫色的精巧高跟鞋露出來,接著是修長筆直的小腿。拿著飲料東張西望的方威呆了一下,這麼冷的冬天,居然有人穿著短裙。深咖啡色的大衣包裹著駱伽從車裡出來,她頭一低身體在車門畫出了一個漂亮的曲線,優雅地鑽出車門。每次駱伽的出現都給方威帶來震驚,這次是為她的穿著驚呆。她在車邊等一會兒,和一位四十歲左右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並肩進入大堂,方威認識這個人,惠康中國區總經理林振威。駱伽越走越近,方威不但沒有躲開,反而眼睛一眨不眨地攔在中間。 駱伽進入大堂後下意識地尋找周銳,卻看見一個高大的小伙子擋在面前,於是走到他身邊笑著問道:「你就是方威嗎?」 方威笑著回答:「對,我是,能夠見到你很高興。」 駱伽就是輸在他的手裡,表面不動聲色:「我也很高興。」 方威卻搖頭:「我已經認識你了,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 駱伽完全不瞭解方威的底細,周銳卻對自己瞭如指掌,她好奇問道:「我們見面第三次了嗎?」 方威詳細敘述了前兩次見面的情形:「第二次是在第一次招標的現場,你從我身邊走過去見周銳;第一次是十一月中旬,你在錦湖高爾夫球場和一位重要的客戶打高爾夫。」駱伽被嚇了一跳,她最近只陪劉豐打過高爾夫,方威當時就在球場,實在難以置信,看來自己已經被研究透了,輸得不冤枉了。她恢復鎮靜,點頭道:「周銳自己打不過我,便找你來對付我,聽說你很有背景呢?」 方威笑著說:「沒什麼背景,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 駱伽不相信,卻不想糾纏,笑了一下擦肩而過。她走到更衣處脫去大衣,露出一套玫瑰色的西服,裝扮和寒冬季節完全不合拍,但是大堂中暖氣充足,這是最適宜的打扮。很多賓客看見她的穿著,更感到身體燥熱,汗水都要從脖子裡冒出來了。駱伽在長桌上拿了一杯紅酒,在大堂中穿行,終於看見周銳身影,走到他的身後輕輕拍了他的肩膀。 周銳背對著駱伽,卻強烈地感到她的存在:「伽伽,又是你吧?」 駱伽好奇,他總是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發現自己:「怎麼知道是我?」 周銳轉身面對駱伽:「眾人的目光像被磁場一樣被吸去,當然只有你才能夠做到。而且,這裡只有一個人可能來敲我的肩膀,這當然也是你。」 駱伽本來勝券在握,卻被方威從銀監會強壓下來,心中並不服氣:「你很有辦法啊,不過你一個人贏不了我,對嗎?」 她越來越美麗,周銳卻懷念她長髮飄飄的樣子,心不在焉地說:「你還是那麼爭強好勝。」 駱伽追問:「你回答我嘛,你能贏我嗎?」 周銳負責策略,林佳玲擔任支持,方威沖在一線,三個高手好不容易才與駱伽打個平手,周銳實在高興不起來:「我已經過了衝殺在一線的年齡了,方威可以,他像你一樣,天生適合做銷售。」周銳回想著以前和駱伽一起的刀頭舔血的銷售時光,「我最有興趣的是找到像你和方威這樣天生的殺手,將他們培養起來,這樣我就擁有很多個伽伽了,是嗎?」 駱伽被最後一句話刺傷,反問周銳:「你擁有我嗎?曾經是,但是以後永遠不會了。」 周銳見她勃然大怒,自己的話確實不妥,追到她面前攔住她:「出國的事情,安排好了嗎?一定要抓緊時間。」 周銳每次見面都要讓自己出國,卻不說出合理的原因,駱伽終於忍不住:「我在國內過得很好、很幸福,我不出去。」駱伽轉身向林振威走去,周銳只是過去的回憶,林振威才是未來。 周銳在後面喊道:「伽伽,你等等,我沒有說完。」 駱伽當做沒有聽見,快速離開,周銳焦急地大步追上,抓住她胳膊,輕聲說道:「伽伽,你聽我說。」 駱伽使勁甩脫周銳,卻被他牢牢握住,動彈不得,大怒:「鬆手。」 眾人發現異常,向這邊看來,周銳堅決不放,眼睛盯住駱伽懇求:「你就聽我一句話。」 林振威奇怪地看著周銳,走到駱伽身邊:「怎麼回事?」 駱伽被周銳的瘋狂舉動震驚了,她從來沒有看到他這麼不顧一切,和這樣的懇求目光。她擺手示意林振威不要介入,跟著周銳,在眾人注視下離開大堂,走到一面落地窗旁。她靜悄悄看著周銳,輕聲說:「什麼事,你說吧。」 如果不說明原因,駱伽肯定不會聽,周銳下定決心冒險:「你幫助劉國峰出國的事情已經洩露,司法機關開始調查,他們掌握了確鑿的證據。你立即出國吧,千萬不要通知其他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駱伽嚇了一跳,臉色煞白,周銳絕對不會騙她,的確有這樣的可能,劉豐舉止反常也說明問題。她不敢想像被司法機關處理的可怕後果。可是,如果一走了之,這算什麼呢?公關總監的職位,出國培訓計劃怎麼辦呢?她怎麼向林振威解釋呢?駱伽的世界突然被周銳的這幾句話掀得天翻地覆。 周銳繼續勸說,給她出著主意:「你向公司請個假,先出國一段時間,看看情況發展。但是,現在一分鐘也不要停留,立即去機場,乘最早的飛機離開。」 駱伽看著周銳,向他伸出雙臂,兩人緊緊相擁,眼淚不受控制地從駱伽眼角滑落:「謝謝你。」 周銳心如刀絞,回想著兩人的愛情,彷彿就在昨天,輕輕為她拭去淚水:「伽伽,我愛你,無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駱伽離開周銳懷抱,離開經信銀行大門,打開錢包看看現金和信用卡,應該足夠支付機票和國外短暫的生活,她進入車庫,啟動汽車,向民航售票處開去。 駱伽匆匆離開經信銀行,周銳稍微放下心來,平靜情緒後重新走回到大堂。方威把剛才一幕全部看進眼中,湊過來在周銳耳邊輕聲問道:「你告訴駱伽了?」 周銳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慢慢吸口氣,目光還看著駱伽消失的方向,點頭承認。方威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做得對。要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有那樣的下場。」 時間接近十點簽約的時間,林佳玲將崔國瑞介紹給羅林斯,三個人禮節性地聊著,方威也加入進來,而陳明楷和魏巖站在幾米以外,明顯被拋在一邊。 劉豐還沒有出現,崔國瑞默默搖搖頭,覺得難堪。他在這麼重要的場合居然可以遲到,這又不是在行裡他自己的會議室。不過他心頭還另有事情,問林佳玲:「開發通信接口的事情,和羅林斯談了嗎?」 「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林佳玲猶豫著。 「怎麼不該呢?」崔國瑞有點著急。 林佳玲把崔行長當做朋友,不隱瞞自己的想法:「要簽合同了,說了能怎麼樣?他不是技術人員,必須要與研發的工程師開會。」 崔國瑞歎氣,反而不再多想,不管怎麼樣,都等簽了合同之後再想辦法吧。他又低頭看表:「我手錶是不是不准了?」 林佳玲也意識到了時間的拖延:「十點二十了,怎麼還不開始?」 「他們在等劉行長,他首先發言致辭,他不到就肯定開始不了。」崔國瑞著急起來,側身離開林佳玲向簽約台方向走去。不僅林佳玲,賓客們大概也注意到了時間的延遲,也在向簽約台方向張望。方威結結巴巴地用英語和羅林斯交談。陳明楷和魏巖在不遠處時不時地向那邊張望,羅林斯到達中國之後幾乎沒有和陳明楷交談,反而對周銳和方威十分感興趣,問了很多他們的情況,陳明楷意識到這次危險了。 林佳玲不停地看著時間,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崔國瑞神情緊張地正在和幾個人交涉著,現在所有人都意識到有事情發生,關注地看著簽約台,大廳內鴉雀無聲。和崔國瑞說話的人顯然不是經信銀行的客戶,沒人知道他們的來歷。方威仔細辨認著,突然認出其中的一位就是和呂傳國在一起的警察,可是他怎麼穿了便衣? 賓客們都圍了上來,崔國瑞低聲和那個便衣警察商量了一下,拿起麥克風宣佈:「先生們,女士們,由於意外的原因,我們簽約儀式暫停舉行,請大家稍等片刻,等待進一步的消息。」他和周圍幾個神秘的陌生人匆匆離開,消失在大廳角落的一個保安室,留下所有參加儀式的目瞪口呆的嘉賓。人群立即騷動起來,互相打聽緣由,雖然猜不到原因,但都知道有大事發生了,方威從那個便衣警察的出現判斷出:劉豐出事了。 短短十幾分鐘過去,崔國瑞匆匆走出來,重新拿起麥克風,向大廳中的人群緩慢大聲地宣佈:「今天的簽約儀式暫時取消,請大家等候進一步的消息,非常抱歉給眾位嘉賓帶來的不便之處。」 崔國瑞放下麥克風,沒有回答任何提問,轉身和那些神秘的陌生人離開大廳,消失在電梯中。方威從劉豐聯想到劉國峰,又從劉國峰聯想到趙穎,他們的婚禮會受到影響嗎? 107.週一,上午九點四十分 如果抱怨劉豐遲到還真就冤枉了他。為了按時參加簽約儀式,他早早起床,早飯之後和夫人一起在院子裡散步,商量著國峰婚禮的細節。兩家人昨天一起吃了晚飯,雖然趙穎父母穿戴整齊,但是可以從言談舉止之間,看出他們來自社會底層。服務員點菜的時候,趙穎的母親受不了這種服務,甚至招呼人家坐下,弄得趙穎在旁邊暗暗拉她的衣角,劉豐都看在眼裡。 事到如今,劉豐夫人也沒有東挑西揀的餘地,他們終於選中了大家都滿意的婚禮良辰吉日,其實可選的日期並不多,因為他們很快就要飛往加拿大。隨著婚期接近,趙穎越來越多地往國峰家裡跑,已經成了常客,甚至國峰不在的時候,趙穎去家裡陪國峰的母親聊天做飯,國峰媽媽有意培養她的手藝,手把手地教她。趙穎用心去學,偶爾做一個菜混在一起,國峰和劉豐居然嘗不出來,這讓國峰母親十分滿意,兒子到了加拿大不會吃不習慣了。國峰媽媽還會帶著趙穎去選購結婚的用品,漸漸喜歡上了這個溫柔孝順的可愛的兒媳婦。人家有這麼好的女兒,何況現在也不是講究門當戶對的時代了。劉豐熱情地招待著,夾菜勸酒,響噹噹的金融鉅子和普通的出租車司機居然相談甚歡。馬上就要舉行婚禮了,劉豐期待著這一天,更期待著早點抱上孫子,劉豐回憶著國峰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心頭酸楚。 劉豐散步之後,道別出了家門,彷彿有預感一般地回頭看了看在陽光下孤零零的別墅,司機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街道上的車並不多,奧迪上了高速公路,向城市中心飛奔而去。劉豐開始煩躁起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訂單切了大半給捷科,呂傳國到底為什麼給方威幫忙?他到底是怎麼知道加拿大事情的?他知道多少?車子速度減慢,盤上立交橋進入市區。司機不停通過後視鏡向車後看去,在等紅燈時也回頭探望,劉豐順口一問:「後面怎麼了?」 司機狐疑地回答:「好像有輛車從您家裡就跟著我們,這車挺眼熟的,好像昨晚就停您家旁邊的公用停車場裡。」 劉豐心裡一跳,回頭仔細打量著這輛帕薩特,命令司機:「加速,在前面小道右拐,看它跟不跟來。」 帕薩特跟著奧迪進入小巷,劉豐心頭狂跳,向司機喊道:「甩掉它。」 司機猛踩油門,車子加速向前衝去,帕薩特立即提高速度緊跟而來。奧迪高速行駛,很快接近經信銀行,司機正要減速拐進,劉豐改了主意:「那輛車還在嗎?」 奧迪拐回道路,停在紅燈前,司機看看後視鏡:「還在。」 「不去銀行,先甩掉它。不管紅燈,衝過去。」劉豐厲聲命令。 司機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劉豐斜靠在扶手上,身體前傾目光淒厲,露出從未有過的神情。劉豐拿出手機撥通夫人的電話,用手捂著聽筒:「喂,是我。聽我說,立即拿上我們的護照和行李出國,千萬不要回去,等我電話。還有,讓國峰一分鐘也不要耽誤,立即出國。」 他掛上電話,面目猙獰地喊道:「快跑,加速,快。」 劉豐的奧迪連闖幾個紅燈,尾隨的帕薩特亮出警燈,呼嘯著飛速跟來。交警發現了這邊的異常,警報聲響成一片。劉豐今天在劫難逃,拿出手機撥號,聽到占線的提示音,劉豐手腳冒汗,換了國峰的號碼撥出去。 警車從四面八方圍來,奧迪逃無可逃,司機害怕起來,一腳剎車停在路邊。緊跟在後面的警車來不及剎車,一頭撞來,追到奧迪尾部。幾人從車上跳出來,向奧迪衝來,大力敲著車窗。劉豐聽到國峰手機的回鈴音,大聲命令司機:「別開門。」 劉豐終於等到劉國峰的聲音,顧不得身體被撞得劇痛,嘶聲喊道:「別回家,給你媽媽打個電話,立即買機票出國。」 車窗被金屬物品砰砰地砸著,司機看見劉豐打完電話,打開門鎖。一個警察拉開車門,把劉豐拖出去,塞進帕薩特飛馳而去。 108.週一,上午十點十分 趙穎喜歡宜家傢俱,重新組合之後總是能發現新的用途,她興致勃勃地在一個櫃子前琢磨著,雖然婚後只能在國內居住一周,她仍然滿懷興趣地構想並佈置著新房。新房就在國峰家裡別墅二層的主臥室。這本是國峰父母的臥室,他們樂呵呵地暫時為兩個新人騰出了地方。婚禮全部準備就緒,拍好了婚紗照,國峰的母親十分喜歡,等不及婚禮,已經擺在新房正中。掛了婚紗照後,國峰母親每天都拉著趙穎去看幾眼,滿意地看著說,你們走以後也掛著,直到有了孫子或孫女,照了全家福再換上去。 舉辦婚禮的酒店也已經訂好,他們上午領結婚證,然後就直奔這家五星級酒店。劉豐地位顯赫,必然賓客如雲,訂了五十桌酒席,至少容納四五百位客人,劉豐還擔心座位太少。趙穎家在北京沒有親戚,只有少數同事,婚禮邀請的大都是國峰家裡的親朋好友,請柬都發出了出去。趙穎看著櫃子,國峰卻偷偷看著趙穎,這段時間兩人天天在一起,國峰卻始終看不夠,想到婚禮臨近,心中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早上顧客不多,鈴聲響起劃破這片安靜,國峰走到一邊打開手機,聽到一個走調的聲音在手機中大聲喊道:「別回家,給你媽媽打個電話,立即買機票出國。」他來不及回答,就聽到那邊劇烈的聲音,他才分辨出來,那個聲音屬於自己的父親。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撥通母親的電話,她聲音顫抖問道:「你在哪兒?」 「我們在宜家,爸爸打電話給我,聲音很奇怪,出什麼事了嗎?」國峰詢問。 「沒什麼大事,你現在就來趙穎父母住的酒店,我也去那裡,不要耽誤現在就來。」國峰母親的聲音也和平常不同。 「媽,你怎麼了?」國峰問道,父母在電話中的聲音既緊張又奇怪。 「沒什麼,你趕快過來。」國峰母親的聲音稍微平靜。 「可是趙穎還在挑傢俱呢,我們剛到。」國峰解釋。 「兒子,聽話,不要耽誤,立即來酒店,好嗎?」 國峰答應了,掛上電話,走到趙穎身邊;「家裡有急事,我們得回去。」 「什麼事啊?」趙穎正在擺弄著櫃子裡的掛件,想看清楚用途。 「我也不知道,現在就走。」國峰著急起來,家裡一定出了大事。 趙穎從國峰僵硬的臉色和緊張的口氣中覺出異常,點點頭跟他一起下樓,快步進入停車場,劉國峰狠踩油門,寶馬向前猛撲出去。他們走機場高速公路,很快就到了酒店,國峰拉著趙穎跑進去,母親已經坐在大廳旁邊的沙發上,她右手支著頭,肩膀在抽搐,左手在臉上抹著眼淚。一定出了大事,劉國峰跑向母親:「媽,怎麼了?」 她擦乾眼淚,試圖向兒子掩飾:「你爸爸出了點事,沒關係的。」 「什麼事?出了車禍了嗎?」國峰當時聽到巨大的聲音,這肯定不是小事,否則母親不會流下眼淚。 「他身體一切都好,只是單位出了些事情。」母親拉著兒子覺得安慰一些,看著兒子堅定地說,「你必須今天出國,我已經買好機票,三個半小時以後就出發。」 「今天就出國,怎麼提前了?爸爸怎麼了?」國峰又覺得事情嚴重,連續地追問。 「別問了,媽媽也不知道,我把你的行李都收拾出來了,準備走吧。」然後轉向趙穎,把她拉到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穎穎,國峰托付給你了,你是好孩子,我放心。雖然你還沒有過門,臨走之前能叫我一聲媽媽,好嗎?」 趙穎被她摟在懷裡,猜到有大事發生,鼻子一酸眼淚流出來,對著她耳朵輕輕喊著:「媽。」 國峰母親將兒子和趙穎緊緊地摟在懷裡,緊急出國,就不能操辦婚禮了,再想到劉豐前途未卜,生活將會被徹底摧毀,眼淚順著蒼老的臉頰留下。現在是關鍵時刻,她沒有放任情緒,推開兒子:「穎穎,我們現在去和你父母說說吧。」 出國早晚就在這兩周,趙穎立即接受今天就走,說服她父母就費了很長時間。趙穎父母不聽解釋,一定要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還要堅持辦了婚禮再出國。趙穎勸不通,只好請來了國峰母親,三個人關在房間裡很長時間,他們眼圈紅紅地出來叫趙穎進去,趙穎爸爸直截了當地問她:「穎穎,你真喜歡國峰嗎?」 +文》趙穎堅決地點頭,父親又問:「無論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你都會嫁給他嗎。」 +人》趙穎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淚:「媽媽,爸爸,到底出什麼事了?」 +書》父親不回答,再一次重複:「無論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你都會嫁給他嗎?」 +屋》趙穎點頭哭著說:「不管他家裡出什麼事,我都喜歡國峰,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趙穎媽媽抱住女兒,今天就要和她從此天涯海角,眼淚流淌:「孩子,趕快準備吧,今天就走。」 109.週一,下午一點十五分 簽約儀式沒有簽約,方威說不出什麼感覺,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支持惠康的劉豐出事了,這是好事,客戶組織機構一定會大幅調整,項目必然會被擱置下來,合同近期肯定簽不下來。方威打電話叫來崔龍,他倆天天泡在一起,崔龍見面就笑著說:「恭喜,恭喜,今天你請客。」 方威也笑:「合同沒簽,今天得你請。」 崔龍還不知道經信銀行的變故:「沒簽?如果沒簽,你笑什麼?」 方威把簽約過程講了一遍,崔龍推斷:「劉豐倒了,對我們很有利,不用擔心。」 方威指指對面的飯館,那是他的食堂:「去那兒吧。」他們坐下點餐,方威說,「我倒不是擔心訂單,只是劉豐出事之後,客戶組織機構調整,我們又得重新開始,等於全部都要重新來一遍。」 方威說完埋頭吃喝,重新折騰一次不容易,等於重新扒一次皮,商場如戰場,你始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簽合同就得始終提心吊膽。崔龍知道他被這個項目折騰得夠嗆,決定換個話題:「這樣一來,你追趙穎的希望不就有了嗎?」 方威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筷子:「有道理,劉國峰這個花花公子失去靠山,什麼都不是了,婚禮肯定取消,寶馬要被沒收,別墅也要充公,出國的事情肯定沒戲。」 「趙穎知道劉豐的事情了嗎?」 方威現在刻骨銘心般地想起著趙穎:「劉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肯定不會舉辦婚禮,我只要有時間就能反敗為勝。」 崔龍對方威是絕對地佩服,笑著說:「你既然能擊敗駱伽,劉國峰就更不在話下,你肯定早晚會和趙穎『簽約』,嘿嘿,就等領證入洞房。」 方威的希望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興奮,盤算把趙穎搶回來的計劃。電話鈴聲響起,他看了一眼,這是何玲的號碼,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喂,何玲,你好。」 「不好了,趙穎今天就要出國,我們要去送她了,你快來機場吧,要不然你就見不到她了。」何玲倉皇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這個消息讓方威措手不及,他本以為只要趙穎和劉國峰暫時不結婚,可以慢慢追求趙穎,現在形勢巨變,崔龍推他一把:「喂,你怎麼了?」 方威突然清醒,拿起錢包轉身就跑,到門口才向崔龍喊:「趙穎去機場要出國,我要把她攔回來。」 方威來到街上,被冷風激得一個激靈,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加速向機場駛去。他不停看著時間,上車之後撥通了何玲的手機,她已經把趙穎送到機場了。車子上了機場高速,何玲說,趙穎已經辦好登機手續了。方威到達高速公路收費站時,何玲在電話中用哭腔告訴方威,趙穎正在排隊過安全檢查,方威問她排隊的人多嗎?卻聽到何玲哭著正在大聲喊著:「趙穎,一路順風。」 方威急得冒出火來,不住地催促著司機,出租車在車流中飛馳穿行著,到達國際出發大廳,方威把一百元錢丟給司機,向候機大廳狂奔,卻迎面遇到何玲和幾個女孩子,陪著位老人向外走來。方威抓住她的胳膊,大聲問道:「趙穎呢?」 何玲和幾個要好的姐妹們剛抱著趙穎哭了一場,紅著眼圈把趙穎和國峰送進安檢門口,扶著三個老人向外走,突然被拉住胳膊,抬頭看清是方威:「來不及了,他們已經進去了。」 110.週一,下午一點五十分 趙穎心神不安地過了安全檢查,坐在候機大廳,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就像做夢一般。自從國峰在宜家接了那個電話,趙穎連續哭了幾場,第一次是兩人匆匆來到酒店時,她陪著國峰母親抱頭痛哭。說服父母同意今天出國,趙穎又抱著媽媽生離死別一樣痛哭,在機場又與幾個匆匆趕來送別的姐妹們抱頭痛哭揮淚告別。突如其來的三場痛哭將她的精力全部消耗,一言不發地等待著登機。大落地窗外,飛機起起落落,馬上就要告別這片土地了,那邊會有什麼樣的生活?趙穎想起那些美麗的照片,開始憧憬起來。 「乘坐CA952飛往溫哥華的乘客請注意,你們的航班開始登機了,請帶好隨身物品,從第十五號登機口上飛機。」廣播響起,國峰輕輕碰了一下趙穎,兩人站起來排隊進入機艙,地面工作人員最後檢查了登機牌,空中小姐微笑著點頭,趙穎看著熟悉的飛機,發現自己的座位在中部機艙的第一排,可以把腿伸直,很適合長途飛行,所有的乘客上完,飛機就要起飛。 與此同時,方威在安檢關口急得上躥下跳,他想找到趙穎的身影,把她叫出來。方威忘記帶港澳通行證了,上面有半年多次往返香港的簽證,他本可以買票進入候機廳,剛才時間那麼緊急,哪裡還來得及?趙穎爸爸不知道這個高個子小伙子和女兒是什麼關係,何玲為他們介紹著。方威心裡難過,他們不知道女兒將與貪官的兒子亡命天涯,從此不能返回國內,兩位老人能受得了見不到女兒的打擊嗎?趙穎媽媽勸方威:「你來晚了,穎穎走了,回去吧。」 何玲走到方威面前勸說:「回去吧,趙穎走了,別太傷心。」 方威固執地搖頭,越是關鍵時刻越要冷靜。何玲和趙穎父母離開機場大廳後,方威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擊打面孔,看著鏡子:我就這樣認輸嗎?他在手上擠滿洗手液,搓出無數個粉紅色的泡沫。方威一個激靈,顧不得擦手,掏出手機撥通呂傳國的號碼。 「方威,你好。」呂傳國很快接了電話。 「劉國峰,劉豐的兒子就要出國潛逃了,你知道嗎?」方威想出破釜沉舟的一招。 「什麼時候?」呂傳國著急起來。 「就現在,他們已經進了安檢,飛機就要起飛。」方威快速回答。 「什麼航班?」 方威舉著手機跌跌撞撞地衝出洗手間,在大屏幕搜尋著飛往溫哥華的CA952航班,等到屏幕刷新,找到航班號,告訴呂傳國:「CA952。」 方威掛上電話,坐在機場的光滑地面,隱隱約約聽到廣播的聲音:「這是飛往溫哥華的CA952航班的最後一次登機廣播,飛機就要起飛,請還沒有登機的旅客抓緊時間登機。」 國峰既緊張又害怕,他也度過了漫長痛苦的一天,登上飛機之後總算稍微輕鬆一些。父親出了什麼事?肯定很嚴重,他本不想丟下父母獨自遠遁,但是母親哭著要求自己必須立即離開,他只能聽從。登機前,母親把一個小包交給他,他打開,裡面是各種證件,包括繳納學費的收據以及銀行的存款證明,還有一張旅行支票,劉國峰拿起看了一下,數字是五十萬美元,可以保證自己在加拿大過上舒適的生活,這些東西肯定與父親出事緊密相關。 座位被乘客坐滿,飛機就要起飛了。何時才能與父母相逢,還是再也難以相見?劉國峰貼近趙穎,心裡總算有些安慰。忽然之間,他冰冷的左手被溫暖柔軟細膩的手掌抓住,趙穎正看著自己,在耳邊輕輕說道:「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飛機脫離廊橋,緩慢地向後推出,調轉機體在地面滑行,駛入飛行待命通道。趙穎檢查安全帶,靠在座椅靠背,推力越來越大,發動機高速轟鳴淹沒了一切聲音,飛機昂首躥向天空。噩夢漸漸退去,國峰閉上眼睛,感受著趙穎手上傳來的溫柔,全身放鬆。趙穎低頭從窗口向外看去,河流、房子和高速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越來越模糊,飛機稍作盤旋,向北飛去。他們都開始擺脫今天的煩惱,幻想著異國的全新生活,溫哥華的雪山好美啊,也許明天就可以爬上去了,趙穎閉上眼睛沉醉在夢想之中。 方威試圖找到縫隙鑽進候機大廳,繞來繞去也找不到任何機會,邊檢工作人員正在認真檢查著旅客的證件,我能衝過去嗎?方威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後果只能是被當場拘留。時間已經過了起飛時間,他開始絕望,極度的失望從心頭湧起。他又取出電話打給呂傳國,對方卻一直占線。又過了五分鐘,飛機肯定起飛了,他才撥通電話:「怎麼樣了?」 呂傳國在電話中說道:「我們正在通過有關方面通知機場,馬上採取行動。」 方威急得大叫:「飛機起飛了,來不及了。」 國峰透過窗戶俯視著冬日的北京,城市裡的雪已經化淨,原野上還是白茫茫的。他試圖在地面上搜尋自己的家,樓房越來越小,哪裡能夠看見?飛機一路向北將要穿過西伯利亞、北極和阿拉斯加,經過十個小時的飛行,降落在溫哥華。他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看著趙穎漸漸平靜下來。 此時空中小姐突然從前艙向後艙跑去,速度太快而且太突然,引得乘客們都抬頭看去。她到了後艙拿起播音電話開始向乘客廣播:「由於航空管制的原因,飛機將返回北京首都機場,請大家重新繫好安全帶,調整座椅靠背,在座位上等候飛機降落。」 機艙內炸成一鍋,乘客們紛紛詢問緣由,大聲喧嘩。趙穎知道,這十分反常,空中管制只限制正在等候起飛的飛機,航班已經起飛,怎麼還會因為空中管制而返航?她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飛機返航急速下降,乘客們緊張地閉口不言,震耳的轟鳴聲音之後,飛機落地在跑道上滑行。國峰緊張地緊握扶手,手心全是汗水,四周的飛機漸多,飛機重新回到停機坪,一輛架著扶梯的汽車高速駛來,幾輛警車緊跟其後。 國峰絕望起來,絕不能把包裡的東西交出去,這將是指控父親的證據。飛機停穩,乘客們再次吵鬧起來,空中小姐出來勸解。艙門打開,進來幾個警察,開始從頭到尾檢查乘客的證件,國峰四處看著,找到洗手間,這是銷毀證據的最後機會,他把那張現金支票塞到趙穎手中,輕輕說道:「不管我發生什麼事,你都要離開這裡,去加拿大讀書。無論我怎麼樣,你都要幸福地生活,能答應我嗎?」 警察越來越近,這是衝著國峰來的,趙穎拉著他,拚命搖頭,眼淚奪眶而出。國峰心如刀絞,使勁拉出雙手,目光淒厲地看著趙穎,堅定地說道:「你一定要走。只要你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我受多大苦都能忍受,知道嗎?你答應我。」 趙穎點頭,國峰依依不捨地離開她,混在過道的乘客之間向後走去,鑽進洗手間。趙穎看一眼支票,五十萬美元,她放進提包中。國峰為什麼去洗手間?她攥緊拳頭忍住巨大的恐懼,絕望地看著警察接近。 「請出示有效證件。」一位胖乎乎的警察看著趙穎,碩大的肚子壓過來。 趙穎交出護照,胖警察放在眼前仔細地對著,然後舉手高聲向其他警察喊道:「這裡。」三四名警察從前後各個方向快速壓來,一個面目嚴肅的警官看來是頭,質問:「你是趙穎?」 她經歷一天的磨難,精力和體力都不足以抵禦警察的提問,點頭承認。警官劈頭再問:「劉國峰在哪裡?」乘客的目光都彙集過來,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劉國峰在哪裡?」警官的聲音如同響雷,在耳邊炸開。 「不知道。」趙穎顫抖的聲音輕輕回答。 警官抬起頭在客艙裡四處張望,命令身邊的警察:「仔細搜查,肯定在這架飛機上。」 警官的目光落在後排座椅的洗手間,他快速跑去,用手去推每個洗手間的門。當他檢查到最裡側時,門紋絲不動。他轉身命令空中小姐:「快,拿鑰匙。」 鑰匙在洗手間的門上扭動,顯示出綠色的空閒字樣,門卻被裡面頂住。警官對門內大喊:「劉國峰,你跑不了了,快出來。」 沒有應答,警官揮手,胖警察不再盤問趙穎,來到洗手間門口,向後退了幾步,用自己巨大的身體加速撞出去,門砰地被撞出一道縫隙,劉國峰正背靠著洗手間拚命撕著手中的資料。胖警察著急,飛起一腳將大門徹底踢開,國峰抵禦不住這樣的力量向前衝去,咚的一聲撞在牆上,聲音響徹機艙。趙穎心臟瘋狂跳動,她不堪這樣的刺激,用手蒙住眼睛,渾身顫抖,淚流滿面。 胖警察探身進去,要把國峰拉出來。國峰卻高高躍起,一頭撞在胖警察肚子上,將其頂出門口,然後迅速將門關上,把手中最後一團紙屑扔入馬桶,按下衝水按鈕。胖警察爬起來,氣得全身發抖,用盡全身力量向洗手間衝去。這次撞擊徹底撞壞門板。警察們有了經驗,一擁而上,有人抓手有人拎腳,將國峰凌空拖出,扔在地上。 趙穎忍不住抬頭看去,血跡順著國峰的臉部流出,他趴在地上,沒有一點動靜。兩個警察拉起他,戴上手銬上,左右夾著他走下飛機,卻沒人搭理趙穎。剛好,胖警察走過身邊,趙穎站起來問:「你們不抓我嗎?」 胖警察被撞了個跟頭,帽歪衣斜,被趙穎攔在前面,被問了這麼個問題,反而不生氣了:「我第一次遇到主動要被抓起來的,上面沒說抓你,你隨便。」 警察們簇擁著劉國峰走出機艙,趙穎猶豫起來,拋下國峰獨自去加拿大嗎?她做不到,站起來跟著警察向艙門走去。飛機廣播再次響起:「我們抱歉地通知大家,由於剛才的意外事件,導致您延遲起飛,我們深表歉意,我們將重新檢查飛機,確認正常後,將立即起飛,請您諒解。」 乘客目睹了剛才那一幕,都默默地看著警察押著劉國峰離開艙門,對身後的趙穎指指點點。她心如亂麻,不敢看周圍乘客,低頭走出飛機,進入候機大廳,她不知道該去哪裡,只知道跟著警察和國峰,沿著長長的扶梯向前走。她筋疲力盡,連續的打擊讓她思維停止,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幾乎失去了一切,他不僅失去了國峰,失去了週末的婚禮,失去了鍾愛的工作,失去了曾經憧憬的加拿大學習生活,她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毀了。趙穎機械地跟著他們出了大廳,不敢上去說話,國峰臉上血跡斑斑,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滑下。警察帶著國峰向警車走去,她突然停住腳步,不知道方向。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喊著自己的名字,方威站在身邊晃動著她的胳膊,趙穎心口一酸,向他懷裡倒去,哭聲和淚水稀里嘩啦地同時迸出,心裡頓時充滿了安全感。 趙穎柔軟的身體毫無保留地靠在方威身上,她放聲痛哭,方威用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脊背,消瘦的後背冰涼,身體不停顫抖。方威突然看見,將要進入警車的國峰朝這個方向看來,目光充滿了憤怒和絕望,狂熱的火焰正朝自己襲來。 111.週一,下午兩點二十五分 亞太區總裁羅林斯沒有簽成合同,回到公司立即就要返回新加坡。陳明楷讓秘書變更了機票,並請林佳玲陪著他去了機場。陳明楷把他們送出去,迅速返回辦公室,必須盡快處理周銳。簽約儀式搞得陳明楷灰頭土臉,他明顯感受到了羅林斯的冷漠。經過幾次衝突,陳明楷和周銳已經勢不兩立,公司裡有一批人支持他,這股力量正在不斷地擴大,開始是華東團隊,後來是北京團隊,然後是林佳玲管理的市場部門,甚至魏巖手下的銷售人員也開始打抱不平了。只要他還在公司一天,陳明楷在捷科的根基就不會穩,這樣下去,他只能灰溜溜地被逐出公司了。 經信銀行的訂單肯定來不及了,完成任務的希望又落到在北京和華東地區的訂單上,現在是這個季度的最後一周,周銳的去留是這些訂單的關鍵。陳明楷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崔龍下午不在公司,方威也消失了蹤跡,他們什麼都敢說,什麼也做得出來,時機正好!林佳玲與亞太區有緊密的聯繫,正在去機場的路上,正是對付周銳的天賜良機。陳明楷叫來人力資源經理王莉,魏巖先開口:「今天我們沒有按時與經信銀行舉行簽約儀式,周銳與公司已經簽署了在一周內贏下經信銀行訂單的PIP,必須要處理。」 王莉已經看透魏巖,為周銳辯解:「我聽說,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需要現在處理周銳嗎?」 魏巖慢悠悠講著道理,試圖以理服人:「經信銀行組織結構會發生根本性變化,肯定要經過新的招標程序才能重新採購。這需要很長的過程,現在很難預料最終的結果,周銳既然沒有兌現承諾,就應該按照協議處理。」 如果陳明楷一定要開除周銳,以前的PIP絕對有效,王莉猶豫著:「那我應該做些什麼呢?」 魏巖早已與陳明楷商量出對策:「召開員工會議,按照公司規定公佈。」 王莉不想這樣匆匆地就下決定,試圖拖延一下:「我需要發個郵件向亞太區匯報。」 陳明楷失去耐心,直接打斷:「你匯報給我,不是亞太區。周銳沒有達成承諾,根本不需要走其他的流程,你去通知會議時間,盡快公佈。」 王莉還想辯駁,陳明楷揮手讓她離開。她不想成為陳明楷的工具,這種嚴厲的手段只適用於犯有極大過錯、或者嚴重違反公司規定的員工,被開除者不僅得不到任何補償,還會留下極差的記錄。王莉走到門口,突然想起元旦放假的事情,向陳明楷請求:「我剛好利用這個時間,公佈元旦放假的安排,可以嗎?」 陳明楷滿腹狐疑地同意。王莉心神不定地離開辦公室,左右為難,靈機一動,撥出林佳玲的電話,急急說道:「佳玲,陳總要開除周銳,正在召集全體員工會議,我該怎麼辦?」 林佳玲沒有回答,顯然在和羅林斯商量對策,過會兒才說:「盡量拖延,我就回去。」 王莉打開電腦,向亞太區人力資源發了郵件,林佳玲和羅林斯是能夠挽救周銳的最後兩根稻草。王莉安心一些,她已經盡力了。王莉取出PIP放在桌子上,陳明楷要大張旗鼓地開除周銳,不符合常規,這本來應該一對一進行,但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支持周銳的人斷了希望。會議時間已到,王莉抓過文件,離開辦公室。 會議室又一次被擠滿,連會議室門口都是人。見陳明楷進來,他們自動為他讓出一條通道,他理所當然地坐在中間位置,魏巖坐在左側,周銳坐在他對面。人基本到齊,陳明楷站起來,用掩藏在黑鏡框後的炯炯目光掃視會議室的全體員工,沉默一會兒才說:「本周是今年最後一個季度的最後一周,下周就是元旦假期。你們辛苦了一年,我要求大家再辛苦這最後一周,把能簽的訂單簽進來,不能簽的也要簽進來。無論遇到什麼問題都可以找我談,只要能夠確認訂單,任何條件都可以談,包括價格、折扣和付款條件。」 陳明楷看了一眼周銳,向王莉點頭,這是明顯的暗示。王莉站起來,在人群中顯得更加單薄和瘦小,她開始宣佈假期通知:「馬上就是元旦,我先公佈一下放假時間。」 李朝東十分詫異,會議要宣佈開除周銳的事情,怎麼變成了元旦放假的通知?王莉開始介紹,越講越複雜:「我們按照國家規定元旦放假一天,由於一月一日是週日,是法定假期,因此元旦假期順延至一月二日。十二月三十一日是週末,本來應該放假,現在與一月三日調換照常上班。如果有人一定要在週六休息,可以向人力資源申請,但是一月三日必須休息,不能工作,因為辦公室在元旦假期關閉不能使用。如果必須在一月三日工作,可以向主管提出申請,得到批復後按照正常加班處理。元旦屬於公共假期,加班可以得到三倍薪水,在加班期間,請注意安全……」 李朝東越聽越糊塗:我怎麼連放假通知都聽不懂啊,看來他們說我笨是有道理的,回去得再買只甲魚補補。王莉用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講完,目光向門口掃去,卻沒有看到林佳玲的影子,她實在不能再拖,也沒話可講,只好問道:「大家還有任何問題嗎?」 所有聽眾都茫然地看著王莉,不知道她都說了什麼,她再次確認:「聽明白了嗎?」 大家都被她翻來覆去地說糊塗了,包括陳明楷都一起搖頭,李朝東這才放心:看來不是我缺心眼。王莉歎口氣,自言自語:「看來我還得講一遍。」陳明楷向魏巖擺手,魏巖站起來阻止王莉:「放假通知不用說了,發郵件通知吧,還有其他事情嗎?」 王莉只能拖到這個時候了,聽天由命吧,只好宣佈:「最後還要一件事,經信銀行簽約儀式取消,按照周銳簽署的PIP,他將從今日起離開公司。」 周銳沒想到居然宣佈了一個這樣的消息,更沒想到陳明楷會用這麼嚴厲的手法。自己沒有違反公司制度,這太不合理了。會議室的目光都彙集過來,周銳質問陳明楷:「為什麼這樣?」 這種時刻必須為老闆擋刀,魏巖回答:「方威承諾在一周之內簽下經信銀行的訂單,可現在訂單已經被無限期地推遲了,你應該履行承諾。」 肖芸最瞭解經信銀行的狀況,立即反駁:「這個訂單並沒有輸,一直支持惠康的劉豐出事了,我們的機會更大了,怎麼能讓周銳走?」 魏巖替陳明楷死扛,這就是他的價值:「周銳走了,我們照樣可以贏,而且還會做得更好,經信銀行的訂單由我負責。」 李朝東也跳起來幫腔:「對,要是這個訂單由魏巖負責,還會拖到現在嗎?哪裡有惠康的機會?我們早就拿下了。」 崔龍不在,錢世偉接替了他的工作,罵人不是他的風格,他硬著頭皮大聲說:「呸,我們就要贏了,你跳出來說風涼話,你們要是能贏下來,我不姓錢。你這王八蛋,平時不幹事,就知道撿現成的。」 崔龍是李朝東的剋星,這次又被錢世偉罵得坐在座位上,嘴裡小聲說著:「又罵人,沒教養。」 錢世偉扯開嗓子後找到了感覺,瞪著李朝東大聲說:「你說什麼?」 「吵什麼?」陳明楷站起來呵斥錢世偉,舉起周銳簽署的PIP,面對全體員工,「方威答應一周以內簽訂合同,周銳沒有異議,他們簽了這份書面文件,白紙黑字,既然做不到,就必須按照PIP執行。」 陳明楷手中的PIP對周銳和方威十分不利,肖芸不得不向陳明楷低頭:「經信銀行的項目沒有結束,合同沒有簽,請您讓我們把這個項目做完好嗎?我們拼盡全力,為這個項目努力了三個多月,有多少人為這個項目付出了心血。我們常常工作整個通宵,為了製作建議書連續幾天睡在辦公室,佳玲感冒發燒也堅持去講方案,我也挺著肚子東跑西顛,您至少等我們將這個項目做完,好嗎?」 這種關鍵時刻決不能心軟,陳明楷強硬宣佈:「不行,周銳必須按照PIP的規定,立即離開公司。」 錢世偉正要說話,崔龍得了消息推門進來,正看見肖芸捂著肚子請求陳明楷,怒火難以抑制地爆發出來:「我們在前面千辛萬苦地打仗,你卻在後面捅刀子!」 他居然敢在眾人面前責罵自己,陳明楷勃然大怒,猛拍桌子:「我當然有權力,我是捷科中國區總經理,我有權力開除周銳,有權力開除你,我有權力開除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我寧可這個訂單不要!只要有人膽敢和我作對就是死路一條,在這裡聽我的,我做主,我是老大。」 陳明楷歇斯底里地大聲喊叫,忽然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瞬間石化,他面孔僵硬,浮現出詭異的微笑,活像出土的殭屍。大家目光隨著他的目光望去,林佳玲笑吟吟地從人群背後站起來,她本來坐在椅子上,被前面站著的員工擋住,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她。眾人隨即發現,她身邊居然是亞太區總裁羅林斯。羅林斯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在林佳玲耳邊叮囑幾句,轉身離開會議室,林佳玲走到不知所措的陳明楷面前:「羅林斯先生請您去談一下。」 陳明楷離開,會議室頓時熱鬧起來。林佳玲收到王莉電話,轉告羅林斯,兩人立即返回辦公室,來得不早不晚,該聽到的都聽到了,該翻譯的林佳玲都翻譯了。王莉總算放下心來:「為了拖延時間,剛才宣佈元旦放假通知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胡說了些什麼。」 羅林斯出人預料地很快回到會議室,陳明楷沒有跟出來,他待會議室安靜,宣佈:"I just talked with Mr. Chen, He will have a long vocation from now on. During this time, Ray will act him. And I believe he can make a fantastic performance for our company. Thank you."(我剛和陳先生談過,他將要休假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周銳將臨時代替他管理中國地區的業務,我相信在他將帶領下,你們將取得優異的業績。) 崔龍跳起來大聲高呼,掌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魏巖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李朝東四面張望,也開始鼓掌起來。周銳聽到這樣的安排,卻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他迅速思考著措辭,當掌聲停止的時候,他站出來,並不急著說話而是與每個人交換著目光,閱讀著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 羅林斯隨即與周銳進行了簡單的交談,他只談了這個季度的銷售任務,周銳統計了北京和華東能夠完成的訂單,將數字報給羅林斯。羅林斯面無表情地加著數字,在去機場前只說了一句話:「你必須完成你承諾的數字。」 周銳放心,這個數字有絕對把握,他現在需要規劃的是下個季度。經信銀行的訂單肯定可以簽下,暫時不用為業績發愁,他有一個季度的時間來處理內部問題。 112.週一下午三點五十分 今天失去一切的不僅僅是趙穎,當駱伽在航空售票處被問到去哪裡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世界這麼大,卻沒有自己的去處。此時不是傷感的時候,她絕對不是弱者,她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去面對這一切。駱伽擁有長期的港澳通行證和美國多次往返的簽證,香港也是中國領土,那裡也不保險,看來只能去美國了。當售票員詢問她去哪個城市的時候,駱伽回答哪個城市都可以,只要最近的航班,接著便在對方奇怪的目光下付款取票。 她盤算著在北京必須要處理的事情,首先要回家把所有有價證券都換成現金隨身帶走,然後還要去公司取護照。家裡的事情很簡單,唯獨捨不得小怪怪,自從周銳離開上海,這兩年只有這隻小狗朝夕陪伴著她。駱伽就要出國,不能留它了,送給誰?周銳也很喜歡它,黃靜卻不是愛狗的人,只能將小怪怪托付給林振威了。駱伽處理好家裡的事情,看著小怪怪,心裡難過極了,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甚至再也見不到小怪怪了。駱伽走到電梯前又回來,為小怪怪準備好當日的狗糧和清水,用臉輕輕蹭著它的毛髮,小怪怪不知主人心思,開心地在她懷中撒嬌。駱伽把小狗放在地上,它又一次衝到腳邊,她狠心推開小狗,它不解地側頭看著主人,嗚嗚地叫著。駱伽迅速鎖上房門,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公寓,這裡有她的愛情回憶,那麼難以割捨,她躲避了小怪怪的眼神,害怕自己會失聲痛哭。可在電梯裡,淚水卻如同雨點般墜落。 駱伽下一步要去公司取護照,然後逃離北京,她從地下停車場進入電梯,看見幾個眼熟的同事,笑著打個招呼,他們僵硬地微笑著點頭。駱伽心臟緊張地跳了一下,她相信直覺,他們的怪異表情說明公司一定出了什麼事情。反正馬上就要離開了,她決心不去管這些,逕直到達自己的樓層,拿出門卡向刷卡器一揮,等待紅燈變成綠色,門發出卡嚓一聲,就可以推門進去,但是,門燈卻始終保持紅色,駱伽揮手叫來保安:「我的門卡失效了,請你幫我開門,好嗎?」 保安看著駱伽回答:「駱小姐,我得到人力資源的通知,您已經不是惠康員工了,您必須和人力資源聯繫,才可以進出公司。」 駱伽被這句話驚得說不出話來,遲疑地問保安:「你說什麼?我不是公司員工了。」 保安沒有回答,衝著對講機不斷重複:「駱小姐在公司門口,駱小姐在公司門口。」 對講機很快傳出聲音:「請她在門口等一下,等一下。」 護照還在辦公室內,駱伽無法轉身就走,只好停住腳步,盡力鎮定下來,她沒心思搞清楚這一切,她只有一個想法,立即拿到護照,馬上出國,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吧。駱伽終於等到人力資源經理,她們共事多年,是不錯的朋友,她此時卻板著臉一言不發,做個手勢讓駱伽進來。她輕輕推開大門,駱伽低頭跟在後面,保安尾隨著她夾在中間。辦公室裡的惠康員工看見駱伽,都停下手頭工作,呆呆看著她走過,竟然沒有一個人主動招呼,駱伽也當做一切都沒有看見,埋頭向前走,卻覺得這段路長得沒有盡頭。她外表依然鎮靜,心中正在流淚。人力資源經理把駱伽領進辦公室,合上門將保安關在門外,才拉住駱伽的胳膊:「伽伽,你千萬要堅持住啊。」 友情還在!駱伽現在才稍微可以喘口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回到座位從電腦中打印出文件交給駱伽。駱伽低頭仔細看去,這是一份發給惠康中國公司全體員工的電子郵件,她首先先看署名,是林振威的名字,內容非常簡短: 我公司個別銷售人員在銷售過程中涉嫌使用非法手段,以上行為純屬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公司將積極配合相關司法部門協助調查,並鄭重重申:惠康中國公司堅決反對各種非法銷售行為,並對相關人員將進行嚴厲處理。 這份文件必有所指,駱伽問道:「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她坦白相告,林振威緊急召開所有員工會議,首先宣讀了這個文件,接著宣佈駱伽涉嫌非法交易,立即停職接受相關調查。駱伽難以置信:「是林總親自宣佈的嗎?」 看到她點頭,駱伽如受重擊,林振威居然不通知自己,就宣佈了這個決定。在連續打擊之下,駱伽心中巨浪洶湧,暫時平息心中的起伏後,駱伽提醒自己此時最重要的事情是逃離北京。她緩了一會兒說道:「我想收拾一下個人用品,可以嗎?」 人力資源經理點頭,走過來拍拍駱伽的肩膀:「你仍然是我的好朋友,處理完眼前的事情後給我電話,好嗎?」 駱伽被這句話感動,勉強笑著點頭。她叫來保安,讓他陪著駱伽去取個人用品。保安做個手勢請駱伽先走,然後戒備地跟在後面。駱伽無視旁人的目光,穿行到自己的辦公室,她打開房門,保安上前一步站在門口,監控著她的一舉一動。 駱伽打開抽屜,拿出護照放在包裡,又從抽屜和櫃子裡挑些重要的證件取走,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原封不動地留在原來的位置。抽屜裡躺著一個MP3錄音筆,這是以前從周銳那裡收到的生日禮物,她心中一動,抓起錄音筆放在包裡,仔細看看這間辦公室,不知今生還能不能再回到這裡。她壓下情緒,轉身對保安說:「我想用下洗手間。」 保安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對著駱伽點頭,帶著她來到洗手間門口。駱伽進去,鑽進一個位置,輕輕脫下外套,把MP3夾在皮帶之上,麥克風電纜從衣服內穿過夾在襯衣下面。林振威昨天還說要讓自己成為美麗的傳奇,保證猶在耳邊,卻在最關鍵的時刻拋棄了自己;周銳肯定不會逃避,可他卻娶了黃靜。駱伽鼻子酸楚,差點流出眼淚。她裝好錄音裝置試著轉轉身體,外表沒有異常,正要推門出去,聽見有人推門進來,她下意識地縮回來,兩個女孩子走進來,然後是沖水的聲音,一個女孩說:「駱伽真可憐,這樣就被公司開除了。」 另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有什麼可憐?她的業績全是這樣做的,我們全被她騙了,什麼傳奇,什麼銷售人員的榜樣,居然做了這麼多壞事。」 「是啊,她居然做出這種事情,公司也被牽連進去了,肯定影響很壞。」 她們離開洗手間後,駱伽出來,在鏡子面前擦擦面孔,再次確認錄音筆沒有什麼異常,離開洗手間,被保安帶回辦公室。她回到座位上拿起電話,接通林振威:「林總,我是駱伽。」 林振威已經從電話顯示屏上看出駱伽的號碼,語氣聽不出異常:「駱伽,我正要找你。」 駱伽沉著地說:「我也想和您談談,可以嗎?」 「好,你來我辦公室。」 駱伽放下電話,推門就去乘電梯,被保安擋住:「駱小姐,您只能在公司指定的地點活動。」 「我與林總約好了,您可以確認一下。」 保安級別與林振威差得太遠,只好答應說:「好吧,我帶你上去。」 駱伽被保安押解到林振威的辦公室前,秘書快速在電話上敲著按鍵,隨即示意駱伽可以進去。駱伽輕輕按下錄音筆按鍵,推門進去。林振威從桌邊站起來快步走來,請駱伽坐下,自己坐在對面。駱伽把通知放在桌面:「怎麼回事?」 他們之間隔了一個茶几,林振威反問:「簽約儀式的時候,你去了哪裡?」 「我有急事,暫時離開了。」 「劉行長出事了,你知道嗎?」 駱伽早已猜到,裝著驚訝:「出什麼事了?他沒參加簽約儀式嗎?」 林振威已經得到了準確的消息:「他沒有去,據說已經被雙規了。銀監會的紀檢部門當場找我談話,要求我們配合調查劉豐在採購過程中的違規行為。」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林振威注視著駱伽,掃瞄著她的大腦,卻沒有發現異常:「我猜,一定是為了劉豐兒子出國的事情。」 駱伽放下心來,這句話足以證明林振威參與了此事,可以證明這是公司行為而非個人行為,便可以為自己脫罪,她開始問自己真正關心的問題:「為什麼要開除我?」 「劉豐已經被雙規,銀監會的人正在到處找你,我替你想好了,你應該盡快出國。」 「出國之後呢?」 「出國避開這段時間就行了,然後,你可以繼續做想做的事情。」 這只是一種安慰,駱伽質問:「我想做的事情?哈佛的培訓還有嗎?我還會擔任公關總監嗎?你為什麼立即把我趕出公司?」 林振威苦笑說:「你知道,這是公司規定,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有什麼選擇?」 駱伽將身體靠在沙發上,看著林振威:「如果我不能出國,怎麼辦?」 只要駱伽出國,林振威就安全了:「不管怎麼樣,你盡快出去,訂機票了嗎?要不要現在訂?」 距離航班還有些時間,駱伽不慌不忙:「那你現在幫我訂吧。」 林振威看了一下電話,又猶豫起來,怕牽扯進來:「你自己訂吧,我不太方便。」 駱伽身體前傾,看著林振威的眼睛:「他們都以為,這個項目是我一手運作,他們說我是高手,你也要把我樹立成一個傳奇。其實,我不是那個高手中的高手,只是一個失去一切的可憐女孩,在幕後規劃運作這個項目的真正的高手是你。如果贏了,我得到名聲,你得到夢寐以求的業績;如果輸了,你不需要承擔責任。我不反對,也認可你的安排。可是出事之後,你的做法卻讓我傷心,我成為替罪羊,來承擔一切後果,你繼續做中國區總經理,對嗎?所以你把我開除出公司,責任撇得乾乾淨淨的。」 林振威一言不發,駱伽毫不退讓地看著他僵持著:「林振威,我看錯人了,你只是個膽小鬼,只會在黑暗的角落裡謀劃,卻不敢堂堂正正地承擔責任,你根本不值得我去愛。」 駱伽說完,毫無留戀地離開林振威的辦公室,檢查好護照和機票,下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打開車門坐進去,該辦的已經辦完,現在該去機場了。駱伽離開公司大樓,沿著東三環向北駛去,她猛踩油門,超過一輛公共汽車進入主路,順著這條路很快就可以到達機場。周圍熟悉的建築在眼前劃過,駱伽心中茫然,出國之後怎麼辦?她強迫自己不去考慮這些。如果逃不出去,會有什麼後果?劉豐被雙規了,她決不能在監獄裡度過。駱伽又想起小怪怪,與周銳分手之後,只有它與自己日夜相伴,只有周銳能夠照顧它了。 駱伽用車載電話撥通周銳的手機:「是我。」 周銳正在為駱伽擔憂:「你在哪裡?」 駱伽聽出焦急,覺得安慰:「去機場的路上,幫我照料一下家,好嗎?」 「可以。」 駱伽卻還不放心:「鑰匙放在我以前常放的地方,記得嗎?」 「記得。」 「鑰匙還在那裡,每天去遛小怪怪,如果你不方便去,就把它送人吧,總之,要讓它好好地活下來。」 周銳想起他和駱伽手拉手遛著小怪怪的情景,難地拚命點頭:「伽伽,放心,我一定照顧它。」 駱伽放下最後一個心事,正要掛電話,看見主路上緊急停車處橫著一輛警車,兩個警察正在路邊遠遠地張望。駱伽立即緊張起來,方向盤迅速右拐,從主幹道駛向輔路。 車載電話中傳來周銳呼喚聲音,駱伽全身僵硬地對麥克風喊道:「你等等!」 駱伽趁綠燈衝過路口,通過後視鏡向後觀察,沒有警車跟來。她心中正要放鬆,在第二個路口等待綠燈的時候,警車從後面遙遙追來。綠燈已亮,越野車高速衝出,迅速與警車拉開距離,她只有一個想法,甩掉警車再去機場。越野車掠過農展館,只要經過燕莎路口,就可以開上機場高速,沒有紅綠燈的羈絆,警察的索納塔絕對追不上寶馬越野車。 然而前方路口的紅燈亮起來,只要停車就會被警車追上,她狠踩下油門,越野車瘋狂地闖過紅燈。警車毫不示弱,立即亮起警燈,在車流中呼嘯著越過紅燈。駱伽更加肯定警車是衝自己來的,她額頭滲出汗滴,好在警車被落下一段距離,衝到下個路口便能駛上機場高速,徹底擺脫警車的追蹤。 「喂,喂。」周銳的聲音在車內迴響,他還在電話上。 駱伽才記起來,匆匆說:「警車追我,我要掛了。」 「你別跑,停下來。」 「不,我不能留下,萬一我出了什麼事,來取我車上的MP3錄音筆。」 「你在哪裡?我現在就來。」周銳不知道解決方案,只能陪在她身邊。 越野車衝過長城賓館,燕莎路口近在眼前,警車被甩得無影無蹤,駱伽稍微放鬆,另一輛警車呼嘯從前方斜刺穿出,車身橫在路面,停在亮馬橋上。左邊是高架橋堵住去路,右側是賣鮮花的小商店。唯有右前方已經結冰的亮馬河,她絕望中猛打方向盤,越野車駛出路面向河道衝去。冰面在卡嚓聲中沒有破碎,越野車斜著向對岸駛去,警車不敢繼續行駛停在河邊。駱伽繼續踩動油門,冰面爆裂的聲音在四周響起,車身向下一沉,駱伽拚命撥打方向盤,希望擺脫冰面的窟窿,卻越陷越深,終於一頭穿破冰面,扎進河中。 周銳聽到一聲巨大聲響,然後就失去了駱伽的聯繫,再也撥不通電話。他離開公司,開車沿著駱伽走過的路線,尋找她的蹤跡。周銳沒有發現異常,直到發現亮馬河橋邊聚集著圍觀的人群,他調頭繞回到河邊,下來向一位圍觀的婦女打聽:「怎麼了?」 「一輛寶馬車衝進河裡去了,這河都冰封了,怎麼就裂了呢?水多冷啊!人怎麼能受得了?」婦女茫然地搖頭說著。 周銳心裡翻了一個跟頭,擠開人群向前走去,最裡面是幾個警察,越野車正被牽引車著拉出水面。周銳拚命向前跑去,被一個交通警察抓住:「你是什麼人?」 周銳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手指著寶馬,交警看著他臉色,猜到他一定是出事者的親戚朋友,不攔周銳,跟在後面提醒:「人送到醫院了。」 越野車前面的發動機蓋被撞得如同泥巴一樣,車燈和擋風玻璃全部破裂,周銳擔心,轉身問交警:「人怎麼樣?」 交警看周銳急得快要冒出火來,知道他必定與司機有密切的關係,緩緩說道:「昏迷,正在搶救。冰面本來很結實,岸邊有附近單位的排水管,附近水溫比較高,只有一層表面的薄冰,這輛車用一百公里左右的時速衝進來,司機傷得很嚴重,在朝陽醫院,你快去看看吧。」 周銳直奔醫院,在走廊間奔跑,到處尋找駱伽的下落,終於在一間搶救室門口被攔住。她就在裡面,周銳卻不能進去,他拉住一位剛出來的護士:「病人怎麼樣?」 護士沒有回答,搖搖頭急匆匆地離去。 周銳將公司的事情委託給秘書,一直守候在病房門口,他幫不上任何忙,只能坐在椅子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醫生和護士,漫長的等待將他折磨得筋疲力盡。護士的聲音從走廊裡傳來:「家屬呢?」 周銳走上去:「我。」 「是她什麼人?」 「男朋友。」 「家屬呢?」 「沒有家屬,她父母都不在了。」 「跟我來。」護士一聲不吭,默默帶他進去,駱伽孤零零地躺在病房中,她面孔沒有傷口,只是臉色慘白。他突然產生要哭的衝動,不得不竭力地控制著。護士指指駱伽,示意他可以說話。 周銳俯身下來,在駱伽耳邊輕聲說:「伽伽,是我。」 駱伽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散漫地看著上方,周銳輕輕抓住她胳膊:「伽伽,我來看你了。」 駱伽的目光,找到周銳卻說不出話來,眼淚順著臉龐淌下,嘴角抽動。周銳把耳朵貼在她的嘴邊,聽見她用全身力氣說道:「我好後悔。」 周銳安慰她說:「伽伽,別擔心,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駱伽想搖頭,卻只是輕輕轉動眼球,緩慢說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擁有很多。」 周銳拉著她冰涼的手,她長久中斷之後又說:「我想要更多,卻失去了曾經擁有的全部,我好後悔。」 駱伽努力睜開眼睛再看一眼,卻難以找到近在眼前的周銳,那滴淚珠順著臉孔滴在周銳手背,她的目光也慢慢消失在漸漸合攏的眼皮內。 新來的保安不認識周銳,周銳找到以前的保安,他已經升作主管,立即拿出鑰匙:「好久沒回來了。」 周銳收了鑰匙,無心多說,點點頭進入電梯,穿過熟悉的走廊來到門口,立即聽到小怪怪的叫聲。門一開,小怪怪就衝出來,發現不是駱伽,開始狂叫。周銳蹲下來輕輕撫摸:「是我啊,不認識我了嗎?」 小怪怪認出周銳貼了過來,它餓了一天,周銳從櫃子上拿出狗糧放在小碗中,小怪怪卻在門口徘徊,又回來看著周銳嗚嗚叫著。周銳撫摸著它的毛髮,忍著悲痛:「伽伽走了,不回來了。」 小怪怪似乎明白了什麼,趴在門口不吃東西,仍然等候駱伽的歸來。周銳只好把小碗放在它的面前,小怪怪扭頭不看。周銳又加了一碗清水,進入客廳,這是他和駱伽分手之後第一次回到這裡,感覺竟然像是回到了兩年多之前,佈置沒有變化。他脫掉衣服掛在衣櫃內,側頭聞著駱伽衣服上的香味,還是那麼真切。書桌上放著兩人的合影,駱伽笑得那麼開心。周銳突然明白,自己並沒有離開駱伽,而是深深地扎根在她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周銳拉開冰箱,裡面堆滿方便麵,這是他們以往夜裡充飢的食物,駱伽把這個習慣保留到現在。他拿出兩袋方便麵,拿起小鍋盛滿水,水沸騰起來以後把方便面下入。麵條在鍋內軟化,他用小勺輕輕攪拌煮熟,把麵條放進兩個小碗。周銳關了火,端著面放在桌上,就像兩年前,駱伽常在外面喝酒應酬,周銳都會這樣煮一碗麵給她,放在這個位置。周銳一口一口吃著,耳朵聽著門口,這麼晚了,她應該回來了,麵條就要涼了。周銳猛然痛入心扉,他的伽伽再也不能坐在面前,香香甜甜地把這碗麵吃完。周銳去門口把小怪怪抱在懷裡,拿起狗糧:「快吃吧,你一天沒有吃飯了。」 小怪怪聞也不聞,掙脫出來重新趴回門口,腦袋耷拉衝著門的方向,嘴裡嗚嗚叫著。 周銳打開小包,這是醫院交給他的駱伽遺留物品,一些化妝品、手機、MP3錄音筆和一張CD。周銳拿出CD,這應該來自越野車內,他把CD放入音響,那首歌又迴響起來。 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這裡的空氣很新鮮,這裡的小吃很特別 這裡的latte不像水,這裡的夜景很有感覺 在一萬英尺的天邊,在有港口view的房間 在討價還價的商店,在凌晨喧鬧的三四點 可是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我們有多少時間能浪費 電話再甜美,傳真再安慰 也不足以應付不能擁抱你的遙遠 我的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一個人過一天,像過一年 海的那一邊,烏雲一整片 我很想為了你快樂一點 可是親愛的,你怎麼不在身邊 歌聲停止,周銳放下小碗,關上音響走進洗手間,兩隻牙刷在杯子中並排靠在一起,周銳拿起大號的藍色牙刷,這是一隻從來沒有用過的嶄新牙刷。兩年前,周銳誤用了駱伽的牙刷,她便從商店裡買來一隻這樣的牙刷,滿意笑著:「以後就不會錯了,你以後用藍色的大號,我用粉紅色的小號,明白嗎?」 周銳看著駱伽為自己準備牙刷,她一定在這兩年裡等待自己隨時回來,現在自己終於回來了。周銳擠上牙膏,對著鏡子默默刷牙,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淚水流盡,他把臉洗乾淨,做完這一切進入臥室,脫掉外衣躺在床上,枕頭上和被子裡充滿了駱伽的味道,他閉上眼睛使勁聞著,彷彿駱伽就在身邊,他抱著枕頭輕輕念道:「伽伽,我回來陪你了,現在就在家裡的床上,可是,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113.週二,下午兩點十分 方威陪著趙穎一家坐在早餐桌上,他忘不了趙穎昨天在候機廳裡撲進自己懷裡的感覺,她輕輕地抽泣,方威的手指穿過長髮撫摸著她的後背,試圖讓她感到溫暖和依靠。在這一剎那,方威忘記了工作,忘記了勝負輸贏,以前所在意的和追求的都不再重要。當他們回到酒店,趙穎的父母驚呆了,本該在太平洋上空的女兒又回到了身邊,趙穎介紹了經過,父親歎氣說:「這樣也好。」 方威也住在酒店,全力照顧趙穎一家。趙穎悶悶不樂,他便講笑話讓她笑出聲來,他把銷售的故事講給趙穎爸媽,他們聽得津津有味,方威細心地觀察,知道已經取得了這家人的好感。方威剛才陪著趙穎在酒店花園散步,什麼話都沒有說,默默地在雪地中走著,穿行在冰涼的樹木間。方威重新恢復了信心,國峰擁有的一切,都是劉豐的不光彩所得,他現在失去了一切,就失去了角逐的最基本的條件。況且他現在被監視居住,婚禮不能如期舉行,方威有足夠的時間反敗為勝。趙穎默默走在旁邊,心裡有了依靠,她對方威有好感,甚至有在一起的衝動,拿到簽證,確認將要出國讀書,她不得不硬生生地切斷交往。如果同時遇到劉國峰和方威,自己會怎麼選擇?她被這個問題所困擾。 在早餐桌上,父母勸趙穎返回重慶,休息一段時間,她嘴唇動了幾下,找不到反對的理由:工作已經沒有了,北京也沒有合適的去處,總不能一直住在酒店裡。趙穎只提出一個要求:見國峰一面。這難住了趙穎父母,他們在北京舉目無親,打聽不到國峰的下落,他們的目光都落在方威的身上。他打心眼裡不願意安排這次見面,可趙穎的目光軟化了他的態度,即使讓他跳樓,方威也許都會願意。他找到到呂傳國,提出請求,呂傳國想了很久,答應下來:「劉國峰也要見她,有一個條件,必須有工作人員陪同。」 趙穎立即答應了呂傳國的要求,然後就開始詢問並催促見面時間。方威無法拖延,再次搭乘出租車來到金燕賓館。方威留在辦公室,趙穎隨著呂傳國進入會客室,揪緊心頭,緊張地等待。十分鐘後,劉國峰低頭走進會議室,他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衣裳不整,眼眶深陷,目光機械地看著前方,坐下來之後才發現趙穎,眼睛亮起來,火花又瞬間消失在目光中。 「你們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有什麼話可以說了。」呂傳國退入玻璃後面,躲在暗中仔細觀察傾聽。 劉國峰進來之後一言不發,拒不回答任何問題,矢口否認在國外買車買房產的事情,直到工作人員拿出文件的複印本。劉國峰難以置信,這份文件一直保存在趙穎那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提出要見趙穎。呂傳國安排了這次會面,劉國峰只是暫時監視居住,配合調查,沒有涉及案件,很快就可以獲釋,呂傳國卻想用他來打消劉豐的對抗心理。 趙穎關心地問:「還好嗎?」 國峰低頭閉口不答,趙穎更加擔心:「我沒有走,不能拋下你,我等你。」 國峰抬起頭,趙穎看到他臉上憤怒到扭曲的肌肉和抖動的嘴角,以及飽含怒火的目光。趙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雙手握緊他的拳頭:「是我啊,你怎麼了?」 國峰甩開趙穎雙手,眼中冒出怒火:「我怎麼了,你不知道嗎?不是你把我爸爸害成這樣的嗎?」 趙穎被嚇了一跳:「我怎麼會害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國峰將頭一扭:「別裝了,沒必要。」 這件事怎麼會牽連到自己身上,趙穎解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好,我問你,出國文件你給過誰?」國峰大聲問道。 「只給宿舍的朋友看過,其他人就沒有了。」 「給誰複印了?」國峰追問不止,他這幾天回憶著每個細節,反覆推敲。 趙穎的腦中浮現出那天的場景,漫天的雪花一望無際,自己坐在窗邊等待方威,方威從出租車中鑽出來,那天他的表情和平常不太一樣:「還有方威,他要出國留學,所以要複印資料。」 「別騙人了,我已經家破人亡了。」國峰瞪著眼珠,那天,他被押送出機場,方威卻擁抱著趙穎。 「我沒有,根本沒有。」趙穎非常害怕,也許方威用那些資料做了什麼。 「沒有?你和方威串通起來對付我們。」國峰全身顫抖,怒火燃燒著他的每根神經,他站起來推開桌子,面目猙獰地對趙穎大聲吼道,「你這條毒蛇,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趙穎的眼淚刷地流下來,她又困惑又迷茫,方威把文件交給其他人了嗎?方威當時表情奇怪,國峰不會騙自己。她心中的恐懼感越來越強,哇地大聲哭出來,跑出門外。看著趙穎跑出房間,國峰陷入了空前的絕望之中。家沒有了,曾經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了,未來一片黑暗,這一切都是深愛的趙穎帶來的。對父母的愧疚與失望攪纏在一起,不斷地吞噬著他的意志。當他被帶離會客室,經過走廊的時候,窗戶外面只有冰冷的天空和乾枯的樹枝,他暗暗歎口氣,決定離開這個毫無希望的世界。他突然擺脫工作人員,朝右側的窗戶衝去,在玻璃像雨點般迸出的剎那,他眼前一亮,迎著獵獵的冷風向下墜去。 趙穎無助地離開會客室,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她毫無意識地向樓下走去,出了大門,看見正站在前面正準備上前攙扶自己的方威。趙穎突然把他推開,帶著哭聲大聲問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什麼?」方威已經有預感,又不完全肯定。 「出國文件,你交給誰了?」趙穎的淚水流乾,死死盯著方威。 「這是劉豐的受賄證據。」方威解釋著,無論站在哪個角度,他相信自己是對的。 「你為了訂單就可以欺騙我嗎?你就可以不擇手段嗎?」趙穎大聲質問方威,推開他跌跌撞撞向外走去。方威追上試圖去攙扶,趙穎再次推開他,使出全部的力氣向方威臉上使勁打去,還沒有來得及摘下的訂婚戒指狠狠在方威臉頰上劃下,留下深深的血痕。 就在此時,趙穎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抬頭望向天空,一個黑色的身影被冷風撕扯著旋轉著飛速墜下,砰的一聲,之後是一片雨點般的玻璃落下地面。趙穎尖叫一聲,眼前一黑,癱倒在地上。 114.週二,晚上八點十分 「國峰沒有生命危險。」這是趙穎清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她睡了整整一個下午,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守在她身邊的父母告訴了她這個消息。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趙穎的眼淚又無聲地流了下來:「他傷得嚴重嗎?」 媽媽撫摸著女兒的頭髮:「國峰被送到醫院搶救,右大腿骨折,臉部被玻璃劃傷,其他的傷都不嚴重。」 趙穎才發現自己在病房裡,國峰也應該在這裡,她看著天花板,只有一個辦法能幫助國峰活下去,能夠補償國峰,她想清楚了,看著父母說:「我要和國峰盡快結婚。」 這句話嚇了母親一跳:「孩子,你怎麼了?國峰家裡剛出事,怎麼能在這時候結婚呢?」 趙穎平靜地說:「這是國峰最需要我的時候,結婚就能給他活下去的希望。」 媽媽十分擔心,女兒不該這樣犧牲自己:「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不能衝動。」 爸爸最看不慣貪官污吏,在外面呼風喚雨,其實卻是一些狗屁不通的只會討好主子的奴才:「不管劉豐有沒有出事,我都不願意攀這門親戚。」 無論父母無論怎麼勸說,趙穎一句話都不說,堅持不改主意。趙穎媽媽離開病房時,繼續勸著:「穎穎,你一直都是聽話的孩子,今天怎麼怎麼固執?我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只是現在不要結婚,看看事情發展再決定,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 等父母離開,趙穎下了病床找到醫院工作人員,提出要去看國峰。經過漫長的等待,護士得到批准之後帶她離開病房,在漫長的走廊中穿行,進入另外一間單人病房。 國峰靜靜地躺在床上,仰面緊閉著眼睛,面孔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兩條腿捆綁著粗重的石膏。趙穎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坐在凳子上,找到國峰的手緊緊握住。什麼人都不能將她勸開,她要在他睜眼時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 日夜交替,國峰醒來的時候,發現趙穎拉著他的手趴在他身上沉沉地睡著,臉上猶帶淚痕。他撫摸著她的頭髮,想像著她在這幾天受到的折磨和驚嚇,國峰冰封的心開始融化,他不想將她驚醒。趙穎睡得很輕,夢像恐怖的碎片一樣飛速掠過,矇矓中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國峰溫暖的目光。趙穎掙扎起來,用手撫摸著國峰臉上的傷口,俯身把嘴唇輕輕地送到他的嘴邊,深深地吻下去。 柔軟的吻像電擊一樣刺激著國峰,一道暖流從嘴唇射向全身,大腦被擊得一片麻木,他感到興奮的神經在大腦的頂端跳舞。趙穎的嘴唇轉移到了他耳邊,輕輕說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按計劃結婚吧。」 115.週五,下午三點四十分 周銳將小怪怪接回家,黃靜抱著它也流下眼淚,小狗還不適應新主人,趴在門口呆呆地看著大門,等著駱伽的出現。 周銳處理完駱伽的事情之後回到公司,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他首先叫來王莉,兩人一起進入陳明楷的總經理辦公室。他名義上是休假,卻將辦公室收拾得乾乾淨淨,再也回不來了。 周銳坐進陳明楷的大皮椅子,王莉坐在他身側,議程的第一個人是魏巖。 魏巖走進辦公室坐在對面,周銳面無表情:「這是最後一周了,北方區的業績能夠達到目標嗎?」 魏巖直截了當地承認:「做不到。」 周銳冷冰冰:「既然做不到,你有什麼打算?」 魏巖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沒有想。」 周銳直接給出解決方案:「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想清楚,在這期間就不用來公司了,但是公司照常發你的薪水。你在公司工作兩年,可以得到三個月的薪水作為離職補貼,如果你在找新工作的時候,需要任何的文件和證明,我們很願意協助。」 魏巖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聽起來還算不錯,站起來,一句話不說離開。李朝東接著推門進來,點頭哈腰地坐下來。 周銳看了他一眼:「這個季度又沒有做到數字,是嗎?」 「是,下個季度我一定努力。」 周銳不領情地說:「還有下個季度嗎?今天是你的最後一天,立即到人力資源辦理離職手續。」 李朝東並不甘心:「我的離職補助怎麼樣?」 「你沒有。」 李朝東在錢這方面向來不肯吃虧,大聲嚷嚷:「我也在公司工作了兩年,應該有離職補助,魏巖都有,我也應該有。」 「魏巖有,你沒有。」周銳毫不動搖。 李朝東站起來,他為了錢還是有勇氣的:「你打擊報復,我要向公司投訴。」 「在你投訴前,我建議你先看看報銷記錄,這些假發票是從哪裡弄來的?你現在不是被公司勸退,而是被開除的。」周銳把報銷單和發票扔到李朝東的面前。 李朝東抹著眼淚,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周銳將他簽署的文件交給王莉:「將李朝東的記錄放在黑名單裡,通過人力資源的管道向其他公司公佈,這樣的人不配做銷售。」 處理魏巖和李朝東比預期的時間短,還沒有到下一個會議的時間,王莉吞吞吐吐地問:「為什麼一定要楊露離開?她業績一直不錯。」 周銳反問王莉:「是不是覺得我在打擊報復?」 王莉尷尬地承認:「她以前做得不對,不至於一定要離開,況且她的業績也很好。」 周銳正要回答,被電話鈴聲打斷,王莉按下電話免提鍵,楊露的聲音傳來:「周銳,你好。」 「楊露,你好。」周銳答道。 「恭喜,什麼時候回上海,請我們吃飯。」 「當然,這個季度的數字怎麼樣?」 「我們正在全力將手裡的訂單在這個季度簽下來,肯定可以達到目標。」 「很好。」周銳點頭,聲調轉而低沉地問道,「這個季度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什麼打算?」楊露被問得莫名其妙。 周銳站起來彎腰對著電話說:「我認為,你不適合在捷科繼續工作下去了。」 楊露曾經站錯了隊,卻沒有想到周銳的處理這麼不留餘地,她在電話中沉默一陣:「為什麼?我的業績一直很好,憑什麼要我離開?」 周銳反問:「我能相信你嗎?」 楊露不回答反問:「你真的這樣決定嗎?」 「是的。」周銳肯定地答道。 「你有什麼權力這樣做?我要投訴。」楊露激動的聲音傳來。 「你的團隊能夠信任你嗎?你在關鍵時刻出賣了承諾和團隊,你失去了信用,怎麼領導這支團隊?我不想讓你離開,他們都不願意跟你干了。」 「你胡說。」楊露大聲喊道。 周銳沒有退讓:「好,把你的下屬叫進來,如果他們願意繼續跟你幹,你可以留下來。」 楊露卻沉默下來,她在陳明楷壓力下逼迫他們下訂單的時候,他們已經翻臉,她低聲請求:「他們聽你的,只要你願意,他們不會反對,我可以認錯。」 「可是我也不相信你了。商場如戰場,我不能把一個不信賴的人留在身邊,他隨時可能從背後捅你一刀。」周銳說完,緩和了語氣,他與楊露共事很久,不會讓她為難,「公司不宣佈你辭職的消息,這樣你可以算作主動辭職,在你三個月找工作的時間裡,你可以不用來公司,可以領到全額的薪水,當你離開的時候,公司再支付你兩個月的薪水,前提是你必須今天簽字。」 楊露還有最後的救命稻草,在電話中說:「等等,三分鐘。」 周銳不知道她在弄什麼玄虛,只好在電話旁等待,不一會兒手機短信嘀嘀響了起來,這個短信來自季度初勸阻他不要來北京的那個神秘手機,他一直沒有找到手機的主人。他打開短信看到:周銳,我是楊露,我就是那個提醒你不要去北京的人,我知錯了,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周銳恍然大悟,這個提醒短信來自她,她確實多次提醒自己離開北京。楊露在電話中小聲問:「周銳,你能原諒我嗎?」 所有的手續都辦理完畢,上海的團隊也溝通了,周銳理解楊露,卻已經晚了:「這算怎麼回事?兩面討好?我不需要這樣的人。」 「周銳,你比陳明楷還要狠。」楊露大聲喊道,然後砰地掛掉電話。 這句話在周銳心中激起波瀾,他看著外面灰暗的天空,背對著王莉問道:「楊露的話對嗎?」 他沒有聽到回答,自言自語:「她說得對,陳明楷至少給我機會,我卻沒有給楊露。商場如戰場,如果不狠,這個團隊將輸得精光。但是,我和陳明楷還是有區別的,我沒有什麼可隱藏的,願意將一切放在檯面上談。」 周銳轉身面對王莉:「我們就要與惠康全面開戰,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造好團隊。我們要打贏,無非依賴能力和態度,能力可以培養,態度卻不行,唯一的辦法就是換人。如果沒有經信銀行這個訂單,我不會貿然開除這麼多主管,我們現在要為明年打算。你列出連續兩個季度沒有完成任務的銷售人員,我要和他們一個一個談,勸他們離開公司,再把這個季度沒有完成任務的人也列出來,簽署PIP,讓他們保證下個季度完成任務。然後,你務必在一月份精挑細選出一百個新人,在春節前完成新員工培訓,然後制訂一個九十天輔導計劃。我要親自訓練和激勵他們,把他們打造成為戰無不勝的鐵軍。」 周銳環顧陳明楷的辦公室,撫摸著寬大的辦公桌:「還有,把這些都搬走。」 「您打算重新佈置嗎?」 「我要把這個房間變成培訓室,讓新人坐進來,我們不需要這麼豪華的總經理辦公室。」 116.週六,晚上七點十分 趙穎又去找了呂傳國,他出乎預料痛快地答應了讓劉豐參加婚禮,舉辦婚禮的最後一個障礙被搬除了。經歷了這麼多波折,在趙穎堅持下婚禮在原定的日期和地點舉行,婚禮本就安排就緒,不需要特別準備,只是規模和過程都被壓縮了。 國峰坐在輪椅上,也不想出來拋頭露面,趙穎穿著白色的婚紗獨自站在門口,過路的行人都好奇地打量著美麗的新娘。何玲是伴娘,站在她身邊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姐妹們都勸趙穎暫時不要結婚,可都統統被拒絕了。既然最好的朋友已經作了決定,何玲痛快地答應當她的伴娘,她來回跑著把賓客迎進大堂。偌大的大堂空蕩蕩的,坐著國峰一家三口和趙穎的父母,他們著急起來,人這麼少,婚禮怎麼辦得起來? 第一批進來的是國峰的親戚,七大姑八大姨,呼啦啦地來了幾十位,他們同時聽到劉豐被抓和國峰結婚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該恭喜還是該問候,面無表情地向趙穎點頭後,被何玲引入大堂。請柬發送了四批,第一批是國峰家的親戚,基本上全都來了;第二批是劉豐的朋友和同事,他本來位高權重,這批人也是最多的,大約發出兩百份請柬。第三批是國峰的同學、朋友和同事;趙穎在重慶長大,在北京既沒有同學也沒有多少朋友,只有航空公司的同事,只有二十個人左右,由於工作,很多人無法參加。 婚禮是一個女人最重要的一天,也是一輩子最值得回憶的一天,她曾經幻想過這一天,但始終和眼前的情景對不上。她拋棄了以前的幻想,她力量有限,不能改變什麼,只是不希望婚禮冷冷清清,畢竟一生中只有一次。何玲回到門口,心急如焚,那麼大的大堂只有四五桌客人,婚禮怎麼辦下去?其他人不來也就算了,航空公司的朋友怎麼還沒有到?何玲走到旁邊給趙穎的小徒弟打電話,航空公司那邊的邀請都委託她安排了:「喂,你們到哪兒了?」 趙穎徒弟委屈的聲音傳來:「我都通知了,可是沒有人來啊,我這就過去。」 何玲掛了電話,心情鬱悶,趙穎側身問她:「她們什麼時候到?」 何玲猶豫著,覺得這根本掩蓋不住:「別等了,她們都來不了。」 趙穎極度失望,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高高興興地、熱熱鬧鬧地把婚禮辦完,今天注定要冷冷清清了,這個願望也實現不了了。何玲聲音剛落,一輛大客車就停在面前,趙穎的徒弟從車上跳下來,撲到她身邊,上下打量笑著說:「好漂亮的新娘子。」 航空公司的同事們一個一個地從車上下來,趙穎被圍在中間,空中小姐們唧唧喳喳地聊著,何玲在旁邊數了數,共有六十多人,何玲鑽到人群之中揪出趙穎的小徒弟:「敢騙我,不是說沒有人來嗎?」 徒弟是為了給趙穎一個驚喜,呵呵笑著說:「聽說婚禮的消息,姐妹們爭著要來,問我沒請柬行嗎?我自作主張同意了;男同事們對趙穎虎視眈眈,知道她結婚的消息都痛不欲生,也讓我一車都拉來了。」 門口被擠得水洩不通,何玲招呼大家進入大堂,這些年輕人說說笑笑地進來,氣氛熱鬧起來。第三批是國峰的同學,有小學的、中學的和大學的,何玲認真地數著,正數到三十五的時候,又來了兩輛大客車,首先跳下車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你是趙穎吧?」他還不知道國峰摔傷的消息,笑著誇獎,「國峰這小子有眼光,他在哪兒呢?怎麼不出來接我們啊?兩輛車一百多人,他一會兒得挨個給我們敬煙倒酒。」 趙穎立即猜到,這是國峰的主管,勉強笑著:「您是李主任吧?他身體不方便,在裡面等著您呢。」 李主任疑惑地跟著何玲走進餐廳,穿過人群,看見國峰坐在輪椅上,臉上纏著繃帶:「國峰,你小子怎麼了?哪摔的?都要結婚的人,還這麼毛躁。」 「已經好了。」國峰含糊地回答,他和趙穎商量好了,不把與婚禮無關的消息說出去,「來了這麼多人啊?」 「你小子人緣好嘛,大家都來了。但這不是主要的,聽說今天要來不少空中小姐,單身的小伙子們都來了。」李主任接著俯下身,在國峰耳邊輕輕說,「眼光不錯,剛才那些光棍們都暈倒了。」 國峰繃帶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把李主任抓住,請他坐在主桌。何玲回到門口,拉著她趙穎衣角說:「時間到了,我們回去吧,都坐滿了。」 趙穎僵硬地看著馬路對面,一輛出租車緩緩駛來,停在路邊,車窗慢慢搖下,方威的面孔漸漸露了出來。她控制不住心臟快速跳起來,她一直處於感情和理智的矛盾之中,理智告訴她應該選擇國峰,與他在一起的日子注定是安靜和平淡的。她家裡就是這樣,生活也該是這樣。遇到方威之後,趙穎感到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激情,她試圖控制感情的發展,但是感情卻高速迸發。飛機上相識,那個小孩在自己生日那天在飛機上獻花,被方威擁抱著從水上衝下,這一切都是瞬間發生。她已經被感情所驅動,越來越接近失控的邊緣,但不得不硬生生地踩住剎車,停止與方威的交往。接受國峰的訂婚戒指之後,她徹底斬斷了與方威的聯繫,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她不敢看見方威。她知道與他在一起,自己將喪失全部的抵抗能力,很快就將被他征服。更可怕的是,趙穎發現,自己的內心中竟然渴望這樣的經歷,這種毫無顧忌的瘋狂。 但是,國峰怎麼辦? 趙穎不知所措,如果他下車,衝出來把將自己搶走,應該怎麼辦?自己雖然和國峰領了結婚證,但是方威不是宣告自己生了小孩也不放棄嗎?而且現在還沒有和國峰洞房,方威肯定不介意這個。趙穎害怕到了極點,因為她的抵抗到了極限,難以拒絕方威的這次衝擊,被他帶走,感情和慾望不會被壓抑和控制,將會被徹底釋放,她全身僵硬不敢動彈,既害怕又期望方威帶來的衝擊。 方威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衝進去將她拉起來就跑,不管這樣做會是什麼後果,至少這是唯一的機會。方威此時內心處於掙扎之中,出租車在原處等了很久,司機不停地通過反光鏡看著後座上的方威,不知道他在等待什麼。方威遠遠地望著穿著婚紗的趙穎,鼓起勇氣讓司機向前行駛,停在趙穎對面的馬路上。他搖下窗戶,可以更加清楚地看見她,她肯定也看見了自己。方威看著她的目光,失去了勇氣,怎麼也無法忘記那一刻,國峰從天而降的剎那,趙穎向後倒去,方威伸手去扶趙穎,她卻用盡全力把他推開,目光中飽含著無盡的憤怒。他想起對趙穎的欺騙,他始終處於自責之中,他無法鼓足勇氣再去面對趙穎。 「走吧。」方威對司機說。 「去哪裡?」司機看著這個乘客,他從很遠的地方過來,只是看看新娘便要離開。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方威失去勇氣,錐心痛苦的穿心而入。他一直期盼體驗失敗的感覺,它終於來了,來得那麼迅猛、那麼徹底,摧毀了他曾經擁有的自信。他輸了,沒有像士兵那樣戰死沙場,而是失去了作戰的勇氣,成了逃兵。以前,國峰家世背景都出類拔萃,現在只是一個可憐的、坐著輪椅的、沒有任何特權和財富的普通人,趙穎卻將一生的幸福交給了他。方威內疚地看著漸行漸遠的趙穎,自己一手將她推入了懸崖。以前那些輸贏遊戲沒有任何意義,銷售生涯是那麼無聊,即使贏了訂單,失去最心愛的人,那些輸贏遊戲又有什麼意義? 趙穎找了很多理由去原諒方威的欺騙:劉豐的境遇是自作自受,方威是由於深愛自己,才不得不用這樣的方法阻止她結婚出國。當方威在出租車裡出現的時候,趙穎沒有辦法拒絕這次衝擊,她等待甚至期盼這一刻的到來,她決定不顧一切,毫無顧忌地衝破束縛。可是,車窗戶緩慢關上,方威就這樣走了,她僵立在門口,心底的激情被突然被抽空,熱血沸騰之間急劇冷卻,他怎麼能這樣轉身離開?出租車越走越遠,趙穎才發現這是真的,何玲回到身邊,趙穎卻聽不到她說些什麼。 出租車突然在昏暗的路燈下停下,車門打開,方威下來,他要回來了嗎?他的身影卻沒有移動,漫長的等待之後,跑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手裡抱著一束獻花,她心中產生了一絲希望,那裡是不是藏有方威的紙條?指引她逃跑的路線。男孩呼哧呼哧跑過來遞上獻花,她手忙腳亂地扯開包裝,在鮮花裡搜尋,果然看到了一張卡片,上面只有五個字:愛在你走後。 趙穎琢磨著字條的含義:他還是愛我的,為什麼不衝回來?難道他放棄了?趙穎看著遠方,出租車開動,消失。她被何玲拉回婚禮的大堂,婚禮已經開動起來,大家輪流到主桌向幾位老人敬酒。趙穎的出現將氣氛推向高潮,國峰身體不方便,因此齊聲向趙穎喊:「敬酒!敬煙,再洞房!」 趙穎帶著極度的失落回來,心中後悔,甚至想衝出去尋找方威,卻被人簇擁著帶到休息間,換上一套火紅的旗袍重新走出來,從純潔的白色變成熱情的紅色,掌聲和歡呼更加熱烈。如此熱烈的場面,趙穎卻沉浸在方威轉身離開的瞬間,她想不到他們會怎麼折騰自己,也沒有想過能否應付。國峰看著換裝的趙穎,獨立無援,既熟悉又陌生,她現在就像怒放的牡丹,高貴得難以接近,不像平常那樣淡雅親切,強撐著站起來大聲說道:「我陪你。」 劉豐心裡百感交集,他的政治生涯徹底毀滅了,他並不服氣,不認為自己比其他的官員更壞或者更腐敗。他拚命抵賴,當呂傳國出示證據,他心裡卻在說:你們說我有問題,可是你們誰是乾淨的?自己的遭遇是不公平的。劉豐不服氣卻不得不接受現實,他別無選擇,對抗下去,必然家毀人亡。現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寄托就是這個家。 國峰坐在輪椅上和趙穎來到每一桌,親戚漸漸知道了他家裡的事情,比較拘束,只有幾個小孩子拉著趙穎,又喊又鬧十分興奮。他們來到國峰的同事、同學和朋友們的桌前,氣氛就熱鬧起來,趙穎給每人敬酒後,李主任從主桌跑過來,變著法地折騰新人。有人拿出一串氣球,要求國峰和趙穎用身體的不同部位把氣球擠爆。他們首先用肩膀,然後用後背用胳臂,很快用完了所有的部位,氣球還有好幾個。趙穎不好意思地看著國峰,她能想到的只有胸口了,眾人興奮起來,大聲叫喊使勁鼓掌。國峰自告奮勇,示意趙穎過來,用胸口夾著氣球,用力壓去,氣球被擠成薄餅的形狀,仍然沒有爆裂。李主任滿臉壞笑,因為他偷偷地將氣洩去一半。國峰在輪椅上使不上力氣,趙穎咬著牙拼盡全身的力氣向前衝去,氣球終於在壓力下砰地爆開,趙穎控制不住,衝入國峰的懷中。大家看到這個景象,樂得東倒西歪,小伙子們上來勸酒,趙穎喝得臉色泛紅。 趙穎媽媽極不好受,國峰本來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女婿,可是一夜之間變成眼前的樣子,大腿骨折,家裡突然敗落。女兒為什麼一定堅持嫁給他?除了頭腦發熱沒有其他的理由。她讓老伴去勸,但是一向反對這樁婚事的老伴卻紋絲不動,鮮花一樣的女兒就要出嫁,他心裡如刀絞一般。 趙穎換了一身新裝,不知道誰買了噴射槍,五顏六色的綵帶像禮花一樣在傾瀉著,國峰擔心趙穎不勝酒力,經常從她嘴邊搶下酒盅一飲而盡。他們回到主桌的時候,國峰藏在繃帶下的臉被港灌得通紅,酒宴進入了新的階段。大家高喊著國峰的名字,這是婚禮中少不了的階段,介紹兩個人的戀愛經過。 國峰拿起話筒,訴說兩人相遇時剎那的驚艷,然後怎麼死心塌地愛上了趙穎。他語氣一黯,談到了最近的事情:「可能大家還不知道我家裡最近發生的事情,聽到這個消息時,我覺得前途毫無希望,尤其我還對趙穎產生了誤解,一切都被徹底摧毀,我想不開,作了錯誤的選擇。當我甦醒過來,電視機開著,她靜靜地伏在身邊睡著了,風從窗口吹過來,窗簾飄啊飄,我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房間裡的陽光有多麼美好。幸福並不在於你擁有多少,而在於,你是否能感受得到。我心裡平靜下來,活著就有希望。以前,我曾經擁有這個年齡的年輕人夢想擁有的一切物質條件,我已經習慣了、麻木了。現在,我失去這一切,我一點都不難過,因為,我們還在一起,即使住在最小的房間裡,吃最簡單的飯菜,每天擠公共汽車,我也是最幸福的。即使我失去一切,今天仍然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天。」 趙穎先前被灌了幾杯白酒,暈頭轉向,之後又不由分說地被推著與國峰做了幾個低俗頑劣的小遊戲,她開始清醒起來。趙穎掙扎在兩個人之間,剛才看見方威,天平傾向那邊,聽到國峰講話,她的心開始傾向國峰。是選擇片刻的激情,還擁有長久的平淡幸福? 國峰轉身面對父親和母親:「爸爸媽媽,無論你們怎麼樣,你們都是養育我的最親愛的爸爸媽媽。請你們不要為我擔心,因為我已經得到了最想得到的幸福,我非常知足也非常幸運。我們結婚之後,會靠自己的本事好好生活,早日給您生出一個孫子或孫女來。無論您在哪裡,我們都會去看望您照顧您。」 國峰拿著麥克風侃侃而談,劉豐發現兒子長大了,開始理解他的想法。劉豐兒時家境貧窮,立志出人頭地,拚命向上爬,有了權力就交換成想要的東西。可是,兒子這一代不缺吃不缺穿了,錢財是不是已經不像自己兒時那麼重要了?兒子不覺得他創造的物質條件有什麼意義,甚至不如趙穎的一個微笑,自己何苦去冒險去掙那不義之錢?劉豐看著兒子激動說話的樣子,知道他長大了。兒子的話是發自內心的,他伸手緊緊握著夫人的手,控制著情緒,看到她眼裡流出了淚水。 呂傳國一直默不作聲低觀察著劉豐,婚禮中幾乎沒人知道他的身份。劉豐被控制起來後,審問的過程非常不順利,他閉口不談問題。劉豐的事情絕不僅僅是利用招投標為兒子謀求出國那麼簡單,他涉嫌大量的資金挪用和違規操作,呂傳國只握有方威提供的一份證據,其他方面毫無進展。劉豐在聽到兒子跳樓的消息後,情緒更加對立,專案小組束手無策。呂傳國告訴他,國峰沒有生命危險,不會有嚴重後遺症的時候,劉豐鬆了一口氣。呂傳國立即意識到,劉豐最在意兒子。趙穎提出請劉豐參加婚禮的時候,呂傳國立即同意,他希望婚禮的氣氛可以緩解劉豐的對立情緒。劉豐坐在兒子身邊,開始恢復父親的慈祥,與兒子聊天說話,當趙穎撞到國峰身上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此時,劉豐眼淚在眼眶裡轉動,他動情了。 大堂中鴉雀無聲,有人交頭接耳打聽他家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國峰坐在輪椅上,握住趙穎的手,仰頭看著她:「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令我著迷的是你的外表,你只是我女朋友清單中的一個。現在的女孩子都越來越現實,不願意冒險去找一個有潛力但是現在一無所有的男朋友,她們不願意努力,不願意冒險,希望跳過漫長的等待,立即就能找到已經擁有一切的人。優越的家庭條件讓我具備這些,但和她們交往的時候,她們的急功近利讓我覺得可怕。你不是這樣的人,我開寶馬帶你兜風,你無動於衷,就像坐著捷達。我請你去最昂貴的餐廳吃飯,你只吃青菜豆腐。我給你買昂貴的禮物,你輕輕地拒絕。你越拒絕,我越著迷,我不知道,你真的不貪圖,還是將慾望隱藏在你心裡?在機場我被帶走時,回頭看見你撲進另外一個男人懷抱,我以為你拋棄了一無所有的我,我徹底喪失了希望。但是現在,我明白那只是一個誤解,你在我失去一切的時候回到了我的身邊。能夠遇到你、擁有你,即使我現在失去一切,我也心甘情願。」 趙穎回味著每一句話,漸漸從失落中找到幸福的感覺,她接過麥克風,看著國峰:「我認識你的時候,以為你是一個開著名車到處追逐女孩子的花花公子。我爸爸堅決反對我和你交往,他說有錢人家靠不住。我不是不喜歡寶馬、別墅和鑽戒,但當我享受這些的時候心懷愧疚。我父母起早貪黑地努力工作,根本沒有享受到這一切,我做了什麼,就讓我得到了這一切,這對於我父母太不公平。當你請我在五星級酒店的高級餐廳吃飯的時候,我透過玻璃窗看見瞪大眼睛向裡面探視的民工,心裡不安,他們蓋起了賓館和酒店後就被趕了出去,他們的父母在家裡種了糧食,他們卻只能在餐廳外面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們的勞動成果,我們甚至漠視他們的存在,或當他們不存在。我不是不喜歡奢華的生活,只是不能適應,我們一頓飯就吃掉我以前一年學費的時候,我坐立不安。我是幸運的,很多人沒有那麼幸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高興不起來。」 趙穎一口氣說完,停頓了下來讓平靜一下情緒,繼續說道:「你有錢,不是打動我的原因。我們在一起,從來不是由於你的條件,而是你的人,你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父母之外,我遇到最用心愛我的人。其實,我一直處於掙扎之中,我在想,是應該追求長久的幸福,還是應該追求短暫的快樂和激情;我應該為自己生活,還是應該承擔起責任。」 說到這裡,趙穎心裡然明朗起來,是的,她愛方威,如果她同時認識他們,她會選擇方威,此時她卻只能選擇國峰。方威離開之後依然可以繼續尋找幸福,而國峰失去自己,只能滑進黑暗的深淵。既然國峰那麼毫無保留地愛自己,趙穎願意去犧牲一段愛情,換來他一生的幸福。 趙穎走到父母身邊:「有錢不等於幸福,即使國峰開著寶馬,我還是覺得坐在爸爸的出租車裡聽著他說話最舒服;國峰請我在高級餐廳裡吃飯,可我還是覺得媽媽做的飯最好吃;別墅豪華奢侈,可我還是覺得在爸媽家裡的小房子裡睡覺最香。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出國了,但是我們都可以工作,營造出一個最幸福的小家,我們可以掙到錢,以後還可以出國旅遊。」 她轉身對著劉國峰父母:「爸爸,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國峰。媽媽,您如果願意,歡迎您和我們一起住,條件可能不如以前,不過我一定讓您吃到最可口的飯菜,還記得您教我做的那些菜嗎?我還要讓您睡在舒服的床上,給您蓋上舒服的被子,這些,我能做到。」 趙穎說完向他們深深地三鞠躬,國峰媽媽的眼淚抑制不住地流了出來,扶起趙穎抱在懷裡。何玲用手抹掉淚水,還是繼續流出,乾脆隨它去了,衝過去和趙穎抱在一起。劉豐繃直身體,他們完全是不同的生活方式,自己拚命聚集財富,一擲千金的時候,趙穎父親正在出租車上為女兒的學費日夜操勞。她正在叫自己爸爸,自己有什麼資格接受呢,又有什麼顏面來面對? 李主任現在明白發生了什麼,站起來:「今天是國峰結婚的日子,他小子娶了這麼好的老婆,大家哭什麼,應該高興才對。國峰一直跟著我干,人好又能幹,就是家裡條件太好,做事沒有動力。現在要靠你自己了,也是好事,你要作出一番事業來,才能不辜負趙穎,是不是?」 他掏出一個紅包,遞出去:「裡面是五百元,本來覺得你也不缺這個,現在知道你的情況,我再加五百,保重身體。雖然你已經辭職,只要你身體好了,隨時歡迎你回來上班。平時,你有關係,幫了大家不少忙,大家都想謝謝你,你以前什麼都有,現在有困難,不能不收。」 他的話激起一片掌聲,國峰母親停止哭泣,摟著趙穎向這邊看來。李主任沒說完,衝著呂傳國問:「這錢不會被沒收了吧?」 呂傳國與李主任一桌,便告知了身份,沒想到被當眾抖了出來。他受了感染,掏出紅包交給何玲,不服氣地看著李主任,從錢包裡數著錢,要壓他一頭:「我是來參加婚禮的,其他的事情我不管。這是我的紅包,裡面是五百,再加六百。」 一個國峰的同事要壓下呂傳國的風頭,也掏出紅包:「國峰,這是我的紅包,總共一千二百元。」 婚禮沒有設置登記紅包的簽到台,賓客們都揣著紅包,喝起彩來,紛紛掏紅包。何玲一邊接收一邊煽情:「已經三千三百元了,夠他們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好,八百元,一個月的伙食費出來了,我替他倆謝謝您。」 何玲自己還沒有送紅包,翻出來大聲說:「我和趙穎是小學同學,中學同學,從小一塊長大,現在又是同事,就像一家人,這是我的紅包,一千元,一個月的房租出來了。」 紅包與國峰的生活聯繫在一起,激起了競爭的心態,數字不斷地升高,轉眼間紅包已經有了二十幾個,何玲又數了一遍,大聲宣佈:「已經三萬五千元了,夠去加拿大的機票了。」 他們已經不能出國了,這麼說不是刺激他們嗎?何玲不是有心機的人,想到這裡問呂傳國:「我們要是自己湊夠錢,趙穎和國峰還能出國嗎?」 這句話讓呂傳國尷尬,今天大家好像都衝自己來了:「他倆的事情和我無關,我管不了。」 何玲皺皺眉頭不明白,悄悄走過來:「不是你把他們從飛機上帶下來的嗎?」 呂傳國注意到,劉豐聽到了這句話,認真地等著自己的回答,便故意讓他聽見:「那時不能讓他們出去,因為我們必須查清楚資金去向,是迫不得已,只要查明了,他們的簽證和大學錄取通知書有效,資金正當,我就放行。」 何玲失望地啊了一聲,繼續回去收紅包,她轉了三分之一的桌子,懷裡抱了一大摞紅包衝回來,放在桌子上,又風風火火地跑到趙穎的身邊,用麥克風宣佈:「湊出國峰第一年的學費了。」 她在那邊忙得滿身熱汗,又有國峰的朋友開闢第二戰場,舉著麥克風大聲向全場喊話:「我追女朋友的時候,每到週末就借你的寶馬,帶女朋友兜風,你每次還將油加得滿滿的。現在我追到了,不能忘記你的汗馬功勞。這是我和女朋友的紅包,另外再加兩千元油錢。」 「加拿大的第一個月的房租出來了。」何玲跳著跑回來,放下紅包,又繼續按照路線圖走到下個桌子。 劉豐走到呂傳國身邊,示意有話說,他們要了一個小包間走進去,劉豐對著窗外沉思了一會兒:「如果我都講清楚了,我兒子的出國限制就可以解除嗎?」 他要開口了,呂傳國非常肯定地回答:「國峰是個好孩子,沒有任何過失。我們限制他是擔心資金被轉移,只要你能夠講清楚,我們也查清楚了,他就可以解除限制。」 劉豐繼續問:「你們要查多久?」 現在到了關鍵的時刻,在羈押期間,無論專案組軟硬兼施,劉豐都閉口不談,看來劉國峰的婚禮軟化了他的抵抗心態。他小心謹慎地回答:「那要看你配合程度,如果你配合,我們很快就可以查清楚。」 劉豐聽完默不作聲,遲疑了一會兒:「讓我單獨想一下,好嗎?」 呂傳國出來,劉豐的夫人緊張地看著他,詢問是否可以進去,得到同意,劉夫人走進包間。他們談了大約一杯茶的時間,一起低頭走出房間,氣氛隨著數字的不斷增加進入了高潮,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們都想趁這個機會幫助小兩口共渡難關。音樂響起來,主持人拿起話筒宣佈:「請新娘和新郎互拜。一鞠躬,祝新郎新娘恩恩愛愛。」 趙穎和國峰面對面地互相鞠躬完畢,主持人繼續說:「二鞠躬,祝新郎新娘白頭偕老;三鞠躬,祝新娘新郎早生貴子。」 「新郎和新娘拜父母。」 趙穎媽媽注視著這對新人,心中並不平靜。沒有見到國峰時,印象中他就是一個公子哥。時間長了,這個小伙子還不錯,兩人出國的時間越來越近,也就同意他們出國前完婚。劉豐家裡出事,趙穎堅持要盡快成婚,她心裡有些猶豫,看到女兒鐵了心,她也就認了,心裡也接受了這個女婿。回想到趙穎從小到大的每一幕,又看見女婿坐在輪椅上,淚水在眼眶裡轉動。 劉豐正襟危坐,夫人已經淚眼模糊。在這個星期,她遇到人生中從來沒有遇到的大風大浪。正高高興興地為寶貝的兒子操辦婚禮,劉豐卻出了大事,一盆冰水澆滅了她滿心的歡喜。國峰跳樓給她致命一擊,剩餘的人生徹底黑暗下來。可是,趙穎如期舉辦婚禮,讓她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們保證盡快讓自己抱上孫子的時候,她有新的期望,人生沒有結束,她幻想抱著孫子在公園裡曬太陽,小傢伙鼓著嘴巴,在陽光下揮著小手。她由衷地感謝趙穎,她是自己的生命支柱。 新人拜完父母,主持人宣佈:「請新郎新娘的家長講話。」 劉豐接過麥克風,全場的賓客已經知道了他的消息,立即鴉雀無聲。 「感謝各位參加婚禮,時間過得真快,我還可以清楚地記得國峰小時候的樣子,今天他就要結婚了。我剛才想了很多,將國峰和我作了對比。我小時候是缺衣少穿,吃不飽穿不暖,入不敷出,最大的夢想就是出人頭地。我兒子不同了,不愁吃穿,便沒有那麼大的動力去奮鬥拚搏。這是好事,這樣他們就可以去做真正喜歡的事情,不需要違背良心,不需要不擇手段。也算是一種進步吧。我沒有適應這樣的轉變。在爾虞我詐的政治環境中,為了自保不得不使用各種手段打擊對手,我願意冒風險,那時人窮命賤啊,現在看來,這不值得。」 在趙穎印象中,他總是很威嚴,這是他第一次真情流露,劉豐特別地看著趙穎:「國峰第一次提到你的時候,我沒有認真對待,覺得是他頭腦發熱;國峰提出要娶你的時候,我覺得門不當戶不對,你配不上國峰;你來到家裡的時候,我自作聰明地以為兒子只是喜歡你的外表;當家裡出了事,兒子狀態不好,我心裡既難受又著急,我自己是沒有什麼前途了,但國峰還年輕啊。」 劉豐剛才與夫人深談,漸漸下了決心:「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你沒有拋棄,反而加入了我們;在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你給了我們最需要的一切;在我們最冰冷的時候,你給了我們全部的溫暖。你將我們這個已經破裂的家庭重新凝聚在一起,讓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我應該怎麼報答?」 劉豐說到這裡,轉身看了一眼呂傳國,又面對趙穎:「我找到了報答你的方法,我和呂傳國談了,只要我講清問題,他們就不限制你們的自由。護照和出國手續都可以照常使用,錄取通知書也不會作廢。這對我自己也是一個交代,事情早晚都要水落石出,抗拒沒有什麼意義,主動講清楚,對我也是一個解脫。」 劉豐的目光轉向兒子,想對國峰作一個交代:「我已經不能再給你什麼了,只希望你能夠在國外好好學習,早日學成回國,將所學貢獻出來,不要像你爸爸一樣。有趙穎在你身邊,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無論我以後怎麼樣,或者身處何處,我都盼著你們好好生活,給我生個孫子,不要忘記常來看我,我就知足了。」 國峰緊緊握著父親的雙手,感到他手心冰涼,劉豐完緊緊抱著兒子,擦乾眼淚,目光暗淡地穿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天空,深深呼一口氣,看著呂傳國大聲說道:「二○○三年十月,我為北京××房地產公司違規借貸三千五百萬元……」 呂傳國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搶過婚禮的攝像機對準劉豐,警察開始錄音錄像。一切調試正常,他獨自來到僻靜的角落,撥通電話:「書記,劉豐已經講了。好,我明白,立即行動。」 劉豐的交代至關重要,有很多有權有勢的大人物被牽扯進來,這個消息也會立即傳到他們耳中,呂傳國必須在第一時間採取措施把他們控制起來,避免他們轉移資產。他聽著劉豐的每一句話,取出對講機,向門口的警察發出行動的命令。酒店門口瞬時間警報大作,幾輛警車劃破寧靜呼嘯而去。 一片片雪花從空中飄下,北京的第二場雪來了。 117.一個月之後 新員工的培訓時間延長到三周,新人們被封閉在賓館裡,培訓之中共有五次考試,兩次筆試,三次是模擬拜訪客戶,平均考試成績不能達到七十分必須立即離開公司。這樣的安排給了他們足夠的壓力,除了白天學習,晚上還要互相模擬練習。他們在這三周裡面經歷了魔鬼般的訓練,每天凌晨兩點睡覺,清晨五點鐘就必須起床複習各種產品知識應付考試。 培訓進行到最後一天,已經有五六個人考試不合格,被逐出培訓教室離開公司。剩下來的整整齊齊地坐在培訓室中等著最後一門課程。他們經過筆試和多輪的面試,才擠進這家世界頂尖的公司,充滿鬥志,野心勃勃地要在新環境中作出成績,為以後的發展奠定基礎。 王莉站起來,走到講台,用麥克風說道:「今天是培訓的最後一個下午,恭喜大家通過了嚴格的考試,現在請我們的中國區總經理周銳為大家講最後一門課。」 周銳走到講台前,目光習慣性地掃過這些學員,最終落在幾個空位上:「教室中空出了幾個位置,想必大家知道原因,我想問,你們知道他們的名字嗎?你。」 周銳把麥克風交給空位旁邊的學員,他皺著眉頭搖頭說:「記不清楚了,姓劉吧。」 周銳抽回話筒:「現在就記不清楚了,再過一個季度,你可能連他姓什麼都忘了,再過幾年就會忘掉他的樣子。為什麼請他們離開這裡?原因只有一個,失敗者將會被迅速遺忘,只有成功者才會被人記住。他們不能通過最基本的訓練,證明他們根本沒有做銷售的天分,我不想讓他們在更加殘酷的戰場上送死,失敗將摧毀他們的自信,耗費他們最寶貴的時光。我保證,再過兩年或者三年,有人獲得成功,也必定有人失敗,選擇權不在我,也不在客戶,只在你自己手中。你們經過了無數輪面試,又通過嚴格的考試,也許要去慶祝一下。但是請記住,慶祝只能持續到週末,到了下週一,你們就將踏上更加殘酷的戰場。」 周銳走回到課堂中間:「大家留下來面對激烈的競爭,應該保持什麼樣的心態?首先,要始終保持永不放棄的精神。商場如戰場,在勢均力敵的戰場上,大家的產品、方案和價格,甚至能力都相差不大,這時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態度,可能你面臨絕境,用盡全部的力量,你就要放棄了。但是,你要知道,也許競爭對手的處境比你還要惡劣,如果你放棄了,競爭對手堅持下來,你就會輸。既然大家選擇了銷售這個最殘酷也是最有成就感的職業,你們就要永不放棄,永不言敗。要像士兵一樣,如果有槍有炮,就用槍用炮;如果槍炮打沒了,就用刺刀;如果刺刀斷了,你們就要用拳頭;如果胳膊折斷了,就是用牙咬,也不能放棄任何勝利的機會。」 培訓教室中一片沉寂,周銳繼續說第二條:「我還要求你們,無論競爭有多激烈,都必須遵守遊戲規則,哪怕失敗,也不能破壞規則。」 周銳切換電腦屏幕,一張劉豐在會議中發言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他讓銷售人員看清楚畫面:「想必大家知道,我們剛剛簽下一個大訂單,也許大家不清楚內幕,你們認識這個人嗎?」 一個新人曾在金融行業做過銷售,舉手回答:「這個人是經信銀行的行長劉豐。」 周銳點頭:「沒錯,你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嗎?」 他猶豫一下:「聽說出事了。」 周銳翻到下一頁,顯示出關於劉豐的幾行短短的報道,內容是由於經信銀行前行長涉嫌金融違規操作並在招投標中有違法行為,立案審查,由崔國瑞接替行長職務。周銳把麥克風遞給第一排的新人:「大家看了這篇報道,有什麼感想?來,你說說。」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憋了一會兒才說道:「既然報道出來,說明他一定有問題,至於感想,我還說不出。」 周銳接著詢問:「劉豐是一個貪官,對貪官,你有什麼感想呢?」 她鼓起勇氣說:「貪官污吏當然不是好人,不過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周銳目光掃視每個人:「問得好,和我們有什麼關係?老百姓都痛恨貪官污吏,他們生下來就是貪官污吏嗎?不是。正是我們,為了贏得訂單不擇手段,從各種渠道收集他們的個人資料,千方百計地投其所好。像劉豐這樣位高權重的關鍵客戶,數以千計的銷售人員對他虎視眈眈,其中不乏絕頂高手。坦白說,如果我處在這個位置上,可能比劉行長腐敗得更快。」 他們會意地笑出聲來,周銳等安靜下來繼續說:「我常想一個問題,我們每天想方設法請客戶吃飯,然後卡拉OK桑拿,最終用回扣砸下去,直到把他們拉下水,這幾乎是每天的功課,以能夠搞定客戶而沾沾自喜。貪官污吏出了事受到懲罰,我們卻拿到業績,在公司內成為英雄。從這個角度說,我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我們在造就貪官污吏的同時也毀了自己,成天陪客戶吃飯喝酒,百分之八十都成了脂肪肝,然後拿獎金分回扣賺錢。你想過沒有,當你不做銷售的時候還靠什麼吃飯?」 剛才被周銳點名的女孩子舉起手來:「如果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們還怎麼做銷售?」 周銳注意到這個咄咄逼人年輕的女孩子,讓他想起了幾年前的駱伽:「你叫什麼名字?」 她抬頭看著周銳回答:「我叫李冰冰。」 一片笑聲傳出來,她不服氣:「笑什麼?我叫這個名字的時候,那個明星還沒出名呢。」 周銳並沒有笑:「你的名字很好,你希望五年後成為什麼樣的人?」 李冰冰一點都不膽怯,要過麥克風說道:「我希望努力工作,有所成就,成為一個好的管理者。」 周銳走回電腦旁邊,示意關掉前排的燈光,將電腦翻到下一頁,駱伽的大幅照片被投影到屏幕上。新人們互相看著猜測著,一個聲音輕輕說,真漂亮。這張照片定格了至少一分鐘,周銳回想著當時給駱伽拍照的情景,繼續把一張張精選的駱伽的照片投射在屏幕上,壓制住心中的難受:「她的名字叫做駱伽,是我的初戀女友。」 課堂中傳出驚訝的聲音,周銳回憶著:「五六年前,她像你們一樣年輕、充滿活力,也加入這家公司擔任與你們一樣的職位。她聰明,很擅長與各種客戶打交道,收集情報、投其所好建立關係、尋找競爭對手缺陷擊敗對手,在短短幾年時間裡,就成為這個行業中的頂尖高手,保持了不敗的紀錄。在那段時間裡,江湖上的人聞風喪膽,不敢與她正面交鋒。她跳槽到惠康,成為北方區銷售總監,她厭惡了這種生活,打算退出江湖,轉到輕鬆的崗位,她將成為最年輕的跨國公司公共關係總監,成為最耀眼的明星。」 周銳回到與電影明星同名的那個女孩子面前:「你是不是要像她這樣?」 李冰冰看著駱伽的大幅照片,點頭回答:「我要像她這樣。」 周銳走入學員中間:「為了贏,她不擇手段,全方位滿足客戶的各種需求。她開始銷售時陪客戶吃飯,總是很晚回家,回家就抱著洗手間的馬桶摳嗓子將酒精都吐出來。有人開玩笑說,女孩子不能帶客戶卡拉OK不適合做銷售。她不服氣,偏偏帶著客戶去最豪華的夜總會,客戶看中哪個小姐,她就出錢買單。她學會了各種各樣的銷售技巧,她在這方面確實是個天才。隨著關係越來越深,她覺得吃飯、送禮、打麻將已經是虛的了,現金才是最實在的。她的銷售業績伴著這種事情不斷地提高。我要一個正常的妻子,難以接受她這種生活方式,我們因此分手。最終,她想通了,準備退出,她的公司卻希望她能夠為公司做成最後一個超大的經信銀行的訂單。」 擔任新的職位以來,周銳強迫自己壓下對駱伽的思念,他側身面對屏幕上她的大幅照片,她宛如活生生地就在眼前。他開始講述與駱伽的故事,從相遇到最後見面的一切,培訓教室中鴉雀無聲。他控制不住情緒,趁著黑暗悄悄擦掉眼中旋轉的淚花。他講完全部的故事,哽咽著深吸一口氣,將悲痛排出,打開燈光:「在過去的一個月裡,我將駱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敢觸動,當我決定進行這次培訓的時候,開始整理她留下的物品。我看了她的日記,每一頁都記錄著對我們在一起時光的回憶。她經常會這樣寫:今天是國慶假期,去年這個時候,我們自駕去青島;今天是新年夜,我們去年一起徹夜狂歡。這時候她已經明白,生活中最重要的不是去贏,而是和自己最喜歡的人在一起。」 周銳無法抑制自己,側身擦去淚水,盡力平靜下來:「我本來將這一切埋藏了起來,想找一段平靜的時間再去閱讀和體會。但是,我不想你們重蹈覆轍,重演這樣的悲劇,明白我的用心嗎?」 新人們沉浸在周銳的故事中,靜悄悄地沒有人回答。周銳切換到新的一頁,示意大家看屏幕:「駱伽明白了這個道理,在最後一刻將她與惠康公司總經理林振威的交談錄了下來,並想辦法交給了我,請大家看看這份報紙。」 屏幕中顯示的是惠康公司的關於林振威由於涉嫌違法商業行為辭去公司總經理的聲明,他離開講台走到前排:「我今天介紹的內容是《海外反賄賂法》,這是一部美國法律,要求美國公司無論在哪個國家都不允許有賄賂行為,並要求每一家公司都必須為其海外員工培訓。可惜中國還沒有這樣的法律,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用中國自己的法律為你們進行培訓。在介紹細節前,我希望你們記住,無論身處多麼激烈的決定命運的競爭之中,都必須遵守遊戲規則和自己的原則底線。」 118.六個月以後 方威趴在雪山避風的轉彎處等待天氣好轉,為了征服這個雪山他在營地裡住了一周,他有耐心等下去。隊中卻有人抱怨起來,他們不想在這裡喝西北風了。方威無動於衷地趴在那裡,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去浪費寶貴的體力。他期待這樣的時刻,只有在這樣精疲力竭的時刻,他才可以忘記趙穎。自從最終失去她,方威不斷地尋找刺激,來擺脫痛苦的記憶。幾個月前,方威在網上找到並加入了這支業餘登山隊,他拼盡全力去征服雪山的時候,血液快速流動,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每次當他攀上山頂,血液在身體內跳動,他就可以從那場刻骨銘心的失敗中擺脫出來。他們不斷地攀登著一座座山峰,終於瞄準這個位於雲南的雪山。方威來到山腳時,感覺到這座雪山就是自己尋找了很久的終極答案,可以讓他擺脫失去趙穎的痛苦。他發誓要得到答案,這樣他才可以從失戀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登山隊分裂成堅持和放棄兩派,堅持登山的人數隨著夜晚的接近越來越少,最後只有一個叫做小雪的女孩子站在方威這邊堅持登山。方威向上看去,山頂近在眼前,風速緩慢下來,他計算著距離,評估著剩餘的體力。方威向小雪點點頭,將冰鎬緊緊地砸在雪中,抬起右腳把身體向前拖去。隊員們停止了爭論留在原地,抬頭看著兩人向頂峰突擊。距離只有幾十米,平常只要十秒就可以到達的距離,現在用盡全身力氣才可以挪動一步。路中間有個一人高的陡坡,是唯一的挑戰。 小雪跟在方威後面一點點接近陡坡,他們撫著被凍得堅硬的傾斜冰層,靠在坡上恢復體力,懸崖下的雲朵在風中變幻著形狀。小雪將右手的冰稿砸入冰層,身體向上爬去。方威托著她的腰部向上送,她的身體翻越坡面,躺在上面的台階上呼吸。她體力恢復趴在坡上,伸手向下。方威抓著她的胳膊,右腳踏著冰面,左腳向上移動,踏上一塊突起,抬起右腳尋找落腳的地方,忽然左腳一鬆,身體向下一墜,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在方威的雙手上。右手的冰稿在冰面上支撐不了這樣的重量,在冰雪中撕出一道裂紋。 小雪手中一緊,胳膊被向下牽引,她將冰稿扔在一邊,雙手在方威向下滑去的剎那,抓住了他的身體。方威從來沒有這麼接近死亡。他短暫地吸一口氣,看著小雪的雙眼,將全身重量都交給她,重新抬起靴子將上面的鐵刺重重地砸入冰層,將身體固定在斜坡之上,找到了新的落腳點。剛才的失足又一次耗盡了力氣,他除了轉動目光,動動嘴唇,什麼都做不了。 「我們還向上嗎?」小雪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 方威回想起剛才墜落的瞬間,腦中沒有任何回憶和感覺,只有一道亮光。他曾經為失去趙穎感到錐心的痛苦,在剛才最危險的剎那,他找不到類似的痛苦感覺。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只是一個過程,結果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結果沒有意義,輸贏還重要嗎? 兩人滑下坡面舒服地坐在地上,方威露出笑容。小雪很好奇,認識這個男人以來,他從來沒有笑過一次,他這次差點丟了性命,卻笑得這麼開心。方威看看手錶,時間已經不早了,要趁天沒黑的時候,趕快回到登山營地。他拍拍小雪,示意一起下山。雖然沒有登頂,但方威沒有遺憾,他已經體驗到了登山的過程,是否登到山頂並不重要。對趙穎也是這樣,他體驗到了刻骨銘心的愛情,這就足夠了。 方威回到營地,舒坦地躺在睡袋裡,小雪躺在他身邊。方威回想著以前,他沉迷於輸贏卻沒有享受樂趣的日子,決心以後要去享受精彩的人生過程,而不管結果如何。他已經出來半年,現在是重新回去的時候了。 小雪注視著方威:「你笑了。」 方威的笑容更加明顯:「是啊。」 「這半年來我第一次看見你笑,怎麼了?」 方威看著星空:「我想通了。」 小雪看著這個讓她心動的神秘男子,也看著天空:「想通什麼了?」 「人生有兩個維度,一個是享受過程,另外一個是追求結果,追求結果重要,還是享受過程重要?」 小雪側頭想著答案:「都重要。」 「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最重要的,你怎麼選?」 小雪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用手捅捅方威的胳膊:「你別賣關子了,說吧。」 方威看著遙遠的星空:「剛才爬雪山的時候,我在即將掉下去的瞬間,發現人生只有過程,結果只是勾勒人生過程的記號。我以前卻執著於結果的輸贏,忽略欣賞人生的精彩過程,我那時只考慮行為是否有利於達成結果,卻不管是否喜歡,即使不喜歡也強迫自己去做,為了結果不擇手段。我經常感到內疚和後悔,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為了達到目的不得不拋棄做人的原則,淪為輸贏的奴隸。」 方威在睡袋中轉身,面對小雪:「這座山爬完了,你有什麼打算?」 小雪還有許多雪山沒有征服:「我要一座座地爬下去。」 方威貼近小雪的臉龐:「無論哪座山我都陪你去,但是這並不著急,除了雪山之外,還有很多的過程值得我們體驗。」 小雪卻搖頭:「還有什麼要體驗?」 方威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突然用手去搔小雪的胳膊:「還有這個呢。」 方威性情大變,小雪冷不防被他偷襲,咯咯笑著喊著:「你別亂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119.一年以後 周銳站在巴厘島的沙灘上,用手遮擋住強烈的陽光,等著當地的小伙子把滑板拿過來。他習慣在傍晚結束一天會議的時候,到這裡來學習衝浪。這裡沒有正規的教練,只有幾個膚色黝黑的印尼當地的小伙子,拿著滑板招攬生意。周銳喜歡這種放鬆的學習方式,他不需要任何額外的壓力,學得好不好,他都不在意,只是享受被海浪沖刷的感覺。周銳試圖放鬆下來,卻不成功,他想的都是銷售目標、組織結構、策略和計劃。會議並不輕鬆,這是他擔任中國區總經理以來第一次參加全球銷售會議。 在身邊不遠的地方,一位老人舉著釣竿靜靜地坐著,林佳玲和他輕輕聊著。這位老人連續幾天在這裡垂釣,並沒有見他有什麼收穫,今天的海浪特別大,他還在這裡釣魚嗎?他拿起衣服,掏出十美元交給印尼小伙子,這是他擔任教練的收入。周銳走到老人身邊坐下來,看著夕陽西沉的海面,聽著林佳玲用純正的英文和老人說話。林佳玲結束了與老人的對話,笑吟吟地看著他,指指海邊的落日,遠處的海水被餘暉染紅,身邊卻被黑暗漸漸籠罩,他們傾聽著海浪的聲音,默默地看著最後一縷陽光在海平線消失。 「你真的決定了嗎?羅林斯收到了你的辭職信,讓我和你談談,他可不想讓你去競爭對手那邊。你為什麼要離開捷科?你要去哪裡?那裡會更好嗎?」 周銳緩緩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去做什麼。」 「你既然不知道去哪裡,為什麼要離開?」 周銳不知道答案,便反問:「那,我為什麼要留下來?」 林佳玲沉默下來,聽著黑夜中的海潮。 周銳無法忘記駱伽,在過去的時間裡,他只能把她深深壓在記憶的深處。直到現在,他才可以抑制傷心,仔細回想他們之間的點滴,仔細去體會仔細去懷念。過了很久,他平靜下來:「我畢業的時候被分配到國營工廠,月薪只有一百多元,溫飽都成問題,不得不離開,那時最看重收入,其他都不重要。我進入捷科後,知道要想有好的回報,就必須打敗競爭對手,這就靠能力,我發現自己有所長有所短,便開始尋找擅長的事情來做。」 周銳說這些話都是為了駱伽,喘幾口氣說下去:「我為什麼要沉迷於輸贏的遊戲中呢?這真有意義嗎?」 林佳玲不知該如何回答,繼續保持沉默,心中想著他的問題。周銳看見釣魚的老人,有所領悟:「那位老人很開心,因為他在做他喜歡的事情。我們為了贏,而不管自己是否喜歡,我們都成了輸贏的奴隸,忽略了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事情。」 林佳玲反問:「你真的可以拋開輸贏嗎?沒有人想成為失敗者。」 「可以。」 「比如說?」 「你喜歡什麼?比如玩網絡遊戲?」 「只有那些十幾歲的小朋友才會玩。」 周銳受到她笑聲的感染:「我做真正喜歡的事情的時候就不在乎輸贏。我喜歡打球,即便輸了也樂在其中。我經歷了不少這樣的遊戲,現在是我退出的時候了。我難以擺脫結果,卻可以控制對待結果的態度,當我不為輸而痛苦,不為贏而快樂,我才會擁有真正的人生,而不是被結果扭曲的人生,我要擺脫輸贏的牽掛,專心領悟人生的過程。」 林佳玲早已放棄,不想再說服他,反而想著他話中的漏洞:「所以你要去尋找喜歡的事情,是嗎?」 周銳點頭,林佳玲呵呵笑了:「你錯了。」 「我怎麼錯了。」 「你錯了,大錯特錯,你真的會去做喜歡的事情嗎?」 「為什麼不能?」 「我舉個例子,我聲明這只是一個例子,你不能亂想,先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 林佳玲站起來:「陪我在海邊走走,好嗎?」 周銳隨她在海邊漫步,腳下被海水沖刷,林佳玲輕輕說:「在這個浪漫的海島上聽著海浪,你和我在一起,你會不會想和我牽著手呢?」 周銳不知該如何回答,林佳玲卻催促:「這只是一個例子,你不要多想,快回答我。」 周銳想起黃靜,想起駱伽,慢慢搖搖頭,林佳玲依然不放過:「不想還是不能?」 周銳承認:「想,但是不能。」 林佳玲開心笑著:「你不能做喜歡的事情,因為,你只能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你錯了。」 周銳沉默無語地走著,身心漸漸地沉浸在海浪中,直到礁石擋在前面,周銳看看手錶:「很晚了,該去參加會議後的晚會了。」 林佳玲戀戀不捨地看著海洋,輕輕點頭,卻沒有移動腳步。 周銳踢著沙子,開始使用銷售技巧:「聽說是海邊的露天晚會,有美酒有音樂,可惜我不會跳舞,只能孤零零地看。世界是公平的,我有優勢也有劣勢,我從小就缺乏平衡感,聽不出音樂的鼓點,所以我很難學會跳舞。」 林佳玲離開海邊向酒店方向走去,笑著說;「我可以教你,我跳舞還算不錯。」 周銳製造出了問題,現在開始尋求解決方案:「你怎麼教我呢?不過,你會和我跳舞嗎?」 林佳玲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舞會當然會一起跳舞了。」 銷售技巧見效,這是尼爾雷克漢姆在一九八八年發明的SPIN提問方法,方威用這種技巧要到了趙穎的電話號碼,周銳也用這種技巧回答了問題:「人們要去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們仍然可以做想做的事情,比如我們跳舞的時候就可以拉手。」 林佳玲佯裝生氣:「別跟我使用你的銷售技巧。」 兩人笑著,沿著海邊向回走去。 附錄 摧龍八式 摧龍八式是以客戶採購流程、行為和心理為核心的銷售方法論,並提供理論模型和管理工具,作為指導銷售的思路,必須配合與採購階段相對應的一系列銷售技巧,才能推進銷售的發展。 摧龍八式可以幫助企業建立統一的銷售方法論,形成固定的銷售套路和章法,為客戶創造價值並推動和引導採購流程發展,縮短銷售週期,最終提升提高銷售的效率和贏率,降低銷售成本。 摧龍八式還可以形成一套企業內部的管理銷售的語言,便於理解銷售過程,加強內部溝通。 摧龍八式還是銷售漏斗管理的理論基礎,公司管理層通過銷售漏斗,可以做到「吃著碗裡的訂單,看著盆裡的銷售線索,惦記著鍋裡的目標客戶」,不斷優化銷售流程。 1.建立信任 信任、需求、競爭、風險、期望值是銷售的核心要素,其中信任是銷售的基石,必須首先滿足,如果不能建立信任,便難以深入挖掘需求,銷售便是紙上談兵,難以深入。因此,建立信任是摧龍八式的第一個步驟。 在建立信任的過程中,我們常常遇到以下問題:第一,難以界定關係階段,將銷售建立在不牢固的基礎上;第二,採用「三板斧」的銷售方法,吃喝玩樂,不能針對每個客戶的獨特興趣點,不能找到推進關係的方法;第三,在推進關係過程中,投入很大精力和銷售費用,卻需要很長的時間;第四,信任關係只能覆蓋中低層級客戶,難以覆蓋決策層客戶。 2.發掘需求 發現需求是採購的第一個階段,客戶常常只能發現部分需求,當我們建立信任關係之後,便可以幫助客戶全面完整清晰地發現需求,為客戶創造價值。 客戶需求是銷售的核心,很多人在沒有充分理解需求的情況下,推薦產品和方案,導致銷售失敗。銷售人員在發掘需求時,經常會犯三個錯誤,第一是不全面,例如只詢問手機屏幕尺寸,忽略了品牌、價位、功能、制式等其他方面的需求。第二是不清晰,只瞭解到客戶要求大屏幕手機,而沒有詢問到底多大才算大。第三是不深入,不瞭解客戶是給父親買手機,所以才希望屏幕大。 要想提高發掘需求的能力,必須學會傾聽和提問,對於傾聽,必須學會用心傾聽,用目光觀察,同時必須掌握開放式、排除式、因果式、提示式以及總結式提問方式,並養成習慣。這些都是最核心的銷售技巧。 3.立項 在採購過程中,決策者也許不參與採購,僅僅做出五個決定:是否採購;採購時間;預算;最終廠家;價格和條款,在立項階段,決策者將作出其前三個決定。 決策者往往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直截了當,時間有限,並且往往不會聽信廠家的一面之詞,更願意根據下屬的匯報做出判斷。他們更關心戰略發展、業務流程、組織和人員發展、客戶滿意度以及市場競爭狀態等宏觀層面,而非產品和服務的細節。 決定預算的依據是採購的投資回報率,我們必須在很短時間內,將明確的投資回報,或者利弊分析呈現出來,促使他們作出決定。 4.設計 在採購的前兩個階段,銷售的核心是圍繞客戶需求,然而需求不難滿足,競爭對手才是導致銷售困難的關鍵。 在設計階段,客戶把需求轉變為明確和量化的採購指標,用於潛在供應商的評估,這是難得的屏蔽對手的時機。在正規的招投標中,採購指標將進入招投標文件,其打分結果將直覺決定銷售結果。如果成功地引導客戶採購指標,就能將競爭對手引入對我們有利的戰場。 我們應該介入客戶採購指標的設計,幫助客戶建立正確和完善的採購標準,為客戶創造價值。 5.呈現價值 客戶從設計階段進入評估評估比較階段,這是採購的分水嶺,這之前是引導期,之後是競爭期。在大型的招投標中,這時將發出標書(RFP, Request For Proposal)。 在評估比較階段,客戶依據採購指標來比較各種解決方案。在大型採購中,為了保證公正公平,客戶往往有嚴格的紀律,並採用科學的方法進行評估,例如隨機抽取專家,將招投標分成商務標和技術標,各自使用評分表格進行評估。 讓客戶接受我們的方案,只有有兩種方法,一種是介紹自己方案的特點優勢和益處,就是常說的FAB,還有一種方法,讓客戶意識到對手方案的缺點,以及帶來的害處。大多數銷售人員總是熟悉自己的產品,卻不熟悉競爭對手,無法取得最佳銷售結果。 讓客戶意識到競爭對手方案中的缺陷,避免帶來的危害,這也是我們應該為客戶帶來的價值。 6.贏取承諾 採購流程進入購買承諾階段,成交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然而客戶將會重新回顧整個購買過程,如果意識到風險,便會暫停採購。如果競爭對手打消了客戶的顧慮,便有可能搶去生意,我們便替他人做嫁衣了。因此,必須緩解客戶的顧慮,才能推動客戶作出購買決定。 風險是導致客戶產生顧慮的原因,例如買房的顧客可能擔心,房價會不會下降?貸款能不能辦好?房產證能不能按時拿到?房子買到的時候能不能租出去?要想緩解客戶顧慮,必須先找出客戶意識到的風險,並採取對策。 客戶有顧慮的標誌往往包括,例如,「稍微等等……」,「我們還在研究……」,「最近比較忙」。或者引薦他人,例如領導,相關主管和專家等等。 在成功緩解客戶顧慮之後,客戶通常要討價還價,這是往往談判的過程。 7.管理期望 簽訂合同並非銷售的結束,而是一個開始,就像結婚一樣,領結婚證不是愛情的結束,而是新生活的開始。簽訂合同之後,我們還需要提供滿意的服務,確保回收賬款,鞏固滿意度,保留客戶,並以這個客戶為堡壘,進行轉介紹銷售。 銷售的結束標誌是百分之百賬款的回收,如果客戶滿意,才會支付剩餘貨款,繼續採購,否則客戶不僅拒絕付款,還將導致客戶流失。 滿意度並非取決於產品和服務本身,而取決於客戶對產品和服務的期望值。然而,整個銷售過程都是提升客戶期望的過程,期望值越高,滿意度越低,銷售團隊必須學會管理客戶期望值。 8.回收賬款 現金流是企業賴以生存的命脈,應收賬款直接影響企業現金流,生死之地,存亡之秋,不可不察。 簽合同並非銷售的結束,全部回收賬款才能畫上句號。如果有一筆應收賬款變成爛賬,假設毛利率為百分之十,需要十倍訂單才能把損失補回來。 如果某人欠A一萬元,答應去年還,也欠B一萬元,答應年底還,如果他打算還其中一人,很可能先還B,以維持信用,這說明催款要及時。此外,催款的競爭程度甚至超過銷售,範圍也更廣,稅務、水電煤氣房租、員工、其他供應商都在競爭獲取客戶的賬款。 輸贏2 楔子 「看見頂層的兩個陽台了嗎?」捷科公司大中華區副總裁雷勵行指著旁邊的兩棟四十層的公寓,他依然是牛仔褲搭西服的打扮,雙腿搭在對面椅子上。冬季冷風橫掃樹葉,天空向地面拋撒雪花,灰黑色的陽台清晰地暴露在視線內,「今天這種天氣,你們在陽台這邊,那邊有一萬塊錢,從陽台中間的木板爬過去,錢就是你們的了,爬不爬?」 北風呼嘯,雪花飄飄,周銳和駱伽坐在雷勵行對面,就為一萬塊冒生命危險?他們默契地搖頭拒絕:「不爬。」 雷勵行將十指展開,增加好處:「十萬塊,可以買輛不錯的車了,爬嗎?」 「我有車了。」駱伽不動心,再次拒絕。 雷勵行雙臂抱回胸前,把好處再次提高十倍:「一百萬,一套房子的首付,爬不爬?」 「不爬,多少錢都不爬。」駱伽將各種可能性都堅決拒絕,四十層高的陽台,木板只有巴掌那麼寬,上面還佈滿冰雪,除非瘋了。 雷勵行說不動駱伽,轉向周銳:「陽台對面是范冰冰,爬過去就是你的,爬嗎?」 周銳還沒來得及拒絕,被駱伽一腳踩下去,慌忙說了一聲:「不爬,不爬。」 「對面是駱伽,爬嗎?」雷勵行指向駱伽,她臉蛋通紅,縮在毛茸茸的領口間,被雪花襯得分外嬌艷。 周銳點頭:「爬,爬。」 駱伽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氣鼓鼓地打斷周銳:「不許爬,爬過來也不是你的,我又不是東西,爬過來就能拎著走。」 周銳撲哧笑出聲,立即忍住,埋頭喝咖啡,駱伽又一腳踩在他腳面:「不許笑。」雷勵行也被這句話逗笑,卻仍然詢問駱伽:「什麼情況下你願意爬?」 「什麼都不值得用生命去冒險。」 「如果你這邊燃起熊熊大火,爬嗎?」 「必須爬。」駱伽毫不含糊。 「想清楚這個故事,再去見客戶吧。」雷勵行有意考察周銳和駱伽的悟性,抓起桌上的線裝古書,悠閒地架起雙腿,擺出送客的肢體語言。 駱伽回到咖啡廳內,被室內暖氣包圍,跺腳搓手地溫暖過來。她從雷勵行這裡聽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似乎與銷售沒有交集,好在這種費腦筋琢磨的事情從來都是由周銳負責,不用她費心。她催促道:「這個爬陽台的故事什麼意思?我買咖啡,你分析一下。雷勵行是世外高人,如果肯教,我們就縱橫江湖了。」 駱伽不喜歡武俠小說,三心二意地看了幾本,搞不清楚人物和武功之間的關係,也不知道她看了《笑傲江湖》的哪一段,在她印象裡,《葵花寶典》就是一等一的絕世武功秘籍。她聽說過雷勵行的傳奇,請教銷售秘訣,便與《葵花寶典》掛上了鉤。 周銳恍若未聞,呆呆出神,以往銷售的往事一幕幕浮現:「伽伽,我有想法了,你聽聽。」 雷勵行向店內看去,周銳埋頭苦思,駱伽張牙舞爪,個性截然相反。周銳理性、簡樸、低調,埋頭做事;駱伽感性、時尚、張揚,喜歡與人交往。他們本該水火不容,然而周銳對駱伽百依百順,愛情的神奇力量避免了激烈的衝突,他們會不會互相取長補短,水乳交融?雷勵行笑傲商場多年,見過各種有天分的年輕人,卻第一次遇到這種組合,不禁產生好奇。 「爬陽台的故事,我們有感悟了。」駱伽走出咖啡廳,打斷雷勵行的沉思,「讓我們爬陽台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介紹好處,十萬塊買車,一百萬夠買房子的首付,不斷增加好處,卻沒有打動我們。我們在銷售時不斷介紹公司和產品,也是這種方法,客戶根本沒聽進去,我們便被打發出辦公室。」 駱伽說到一半停下來,周銳默契地補充,體現出這是兩個人共同研究的結果:「如果我們身後有一團火,不需任何好處,都必須爬。第二種銷售方法是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並為他們提供解決方案,客戶便會心甘情願地購買。」 僅僅幾分鐘時間,他們就能透徹地說出故事的本質,這超出了雷勵行的預期,他忍不住評論幾句:「銷售其實很簡單,用一句口訣就可以概括——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 駱伽撲哧笑出聲來,撩開額頭的髮梢,露出精緻的眉眼:「這個好熟悉的。」 「嗯,我想想。」周銳參加了新員工培訓,猜測著雷勵行的觀點,「一個中心想必是以客戶需求為中心,客戶燃眉之急就是痛點,通過痛點激發需求,還有一個點我就猜不到了。」 「抓住興趣點,推進關係,你們就能成為高手。」雷勵行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兩個人都有極強的天賦,組合在一起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奇跡? 「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駱伽順口補充,惹得周圍的行人側目。她卻不滿足於成為普通的高手,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項目決戰在即,數十個廠家的上百名銷售人員虎視眈眈,其中不乏高手:「雷先生,我們不能只是高手,我們必須擊敗各路那些所謂的高手。」 周銳想起往事,懷疑這種銷售方法能否奏效:「我曾經拜訪通管局的李局長,他拍出鬧鐘,只給三分鐘時間,這種方法能有用嗎?」 雷勵行聽見「通管局」三個字,放下線裝古書:「北京通管局,你們要做智能交通那個項目?」 「我們有選擇嗎?」駱伽抱著無人知曉的神秘動機,加入捷科,早就瞄準這個項目。 「你們才加入公司,還是菜鳥,不該去打這樣的仗。」雷勵行嘴上勸阻,心裡卻冒出一個奇異的想法,他們兩人的組合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威力?他換口氣,不知不覺中換成激將法,「惠康的韋奇峰親自負責這個項目,他深耕細作將近十年,我看不出來你們有任何機會。」 「他是高手嗎?」 「高手中的高手。」 「我們要打敗他。」駱伽和周銳身體筆直,同時說出這句話,連語氣都一樣。 雷勵行雙手搭在一起,確實有一種讓他們打敗高手中的高手的屠龍秘籍,他伸出三根手指:「至少這麼長時間。」 「三個月?」駱伽搖頭,二期工程在一個月內便要招投標。 「三年,這是一個人最快的學習時間。」雷勵行用十幾年時間摸索出了這套方法,自信是獨步天下的絕學,傳授給周銳和駱伽這種互補的組合,又會怎麼樣? 「暈倒,」駱伽可愛地翻翻白眼,聽出話中有話,「可是,我們是兩個人。」 雷勵行端起咖啡,心態從好奇變成期待: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規模龐大,各路高手蜂擁而至。北京通管局是惠康的地盤,韋奇峰必將層層設防,龍爭虎鬥就在眼前。周銳和駱伽是剛入職的新人,不該承擔這麼大的責任。可是,其他人避之不及,這個訂單只能依靠他們了。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能創造出奇跡嗎?如果,我把那套足以媲美倚天屠龍的銷售絕學傳授給他們,這個一觸即發的江湖上又將掀起什麼樣的大戰? 第一周 應聘 1.週一,上午十點十分 北京,東三環,中央商務區的北端,捷科顯赫百年的英文標誌矗立於盈科中心,向南來北往的車流宣示其難以撼動的存在。此時已是初冬時分,冷風將咖啡廳的客人們趕進充滿暖氣的室內,唯有捷科公司中國區副總裁雷勵行端著咖啡,右腿搭在對面椅子上,埋頭看著一本線裝古書,悠然地坐在露天涼傘下。 沒有西裝和長袖的白色襯衣,領口不系領帶,更沒有黑色皮鞋!他穿著牛仔褲,搭配格紋襯衣,腳下蹬著一雙透氣的休閒便鞋,這在太平洋百貨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稀鬆平常,但在捷科員工的眼中是絕對的離經叛道。捷科向來重視穿著,在這種辦公場合,必須西裝革履,他上班時間穿牛仔褲,若無其事地在這裡讀書,衝擊力不啻於火星人登陸地球。捷科員工從這裡經過,露出詫異的神情,咬著耳朵離去。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雷勵行右手搭在眉間,擋住陽光,念起這首他最喜歡的詞。商場如戰場,職場似江湖,爭鬥被時間洗刷,每個傳奇都只是一朵小小浪花,轉眼即逝,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雷勵行從美國留學回來加入捷科,從底層起步,成為中國區最年輕的銷售主管、最年輕的總監、最年輕的總經理,成為百戰百勝的統帥。他的團隊包括北京人、東北人、上海人和廣東人,後來是香港人和台灣人,直到美國人,他們凝聚起巨大的戰鬥力,成為不可侮的力量,橫掃商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取得無與倫比的業績,他成為捷科中國公司最奪目的明星。 一切如此奇異,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他眼花繚亂的表現終於遇到玻璃天花板。再向上就是中國區總裁,把這個職位交給一個不到四十歲的大陸人?總部的董事們猶豫不決。可是,雷勵行的業績如此優異,海峽兩岸的數百名主管都被其光芒籠罩,提拔其他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美國人終於想到解決方案,把他調到美國總部,擔任首席執行官葛士納的特別助理,美其名曰培養,其實卻暗度陳倉,將中國台灣區總經理周曉群提拔為中國區總裁。大老闆們過意不去,給雷勵行一個副總裁的虛職,薪水加倍翻番,高薪厚祿,表達愧疚,一年期滿將他發回中國。對於一家四十萬人的超級公司,捷科離了誰都可以繼續運轉,損失一個人才並沒有什麼。 周曉群毫不客氣,將他派到交通能源行業擔任總經理,毫不含糊地要人給人,要錢給錢。這是捷科中國公司最富有挑戰性的行業,有人說,地球人都明白,雷勵行即將成為炮灰,縱使他三頭六臂,也難以在短時間內翻身。也有人說,只有雷勵行才能創造奇跡,周曉群也是這麼說的。 我為什麼留在這個江湖?雷勵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為了發展?還要繼續向上爬嗎?高處不勝寒,越高越辛苦。以雷勵行的級別,如果運氣好,再爬半級台階,成為位高權重的中國區總裁,又能如何?還不是如同發霉的食物,等著倒入垃圾桶。 為了賺錢?雷勵行收到工資表,溜一眼個人所得稅的數字,他對錢沒有過高慾望,別人卻不這麼解讀,都說他不需要為錢發愁了,錢對他只是一個符號。 為了樂趣?雷勵行開始工作的時候,贏了開心,輸了痛苦,隨著時間流逝,每天都玩這些輸贏遊戲,最終全是麻木。在敦煌月牙泉的沙坡上騎著駱駝飛馳,流連於嘉峪關的秦時明月漢時關,晚上喝著啤酒啃著烤肉,這種快樂能從工作中得到嗎?雷勵行很懷疑。 為了發揮天賦?雷勵行喜歡蓋洛普測出來的結果:戰略、分析、回顧、專注和伯樂。伯樂,很有趣的天賦,他對挑選和培養人才有天生的直覺。伯樂在此,千里馬在哪裡?他返回中國,招兵買馬,毛遂自薦擔任導師,期待從中找出千里馬,並親自訓練出來。 賺錢、發展、樂趣和發揮天賦,這就是職業生涯規劃。他撲哧笑出聲來,就像找老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既溫柔美麗又賢惠大方,還能掙錢養家,對父母孝順,感情專一,地球上還有嗎?哦,有,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想到這裡,雷勵行的心被紮了一下。 雷勵行返回中國,他負責中國區能源交通行業,共有華北、東北、華東、西南、西北、華南、華中、香港和台灣九個團隊,九名銷售總監向他匯報,再向下還有十幾名主管,一百多人的銷售隊伍。 他返回中國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兵買馬,舊部爭著要隨他開疆拓土,全被他拒絕。捷科在交通能源市場一敗再敗,難免犧牲巨大,他不想好朋友們踏上這個戰場。雷勵行選擇從外部招聘,找出千里馬,親自訓練他們,重新打造出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鐵軍。他拿起電話吩咐助理:「面試安排好了嗎?嗯,請人力資源部先筆試,加上EXCEL水平這一項,四個選項:非常好,好,一般,不好。」 這不是招秘書,為什麼要考核做表格的水平?雷勵行合上那本發黃的線裝古書,斜靠籐椅,閉上眼睛,難道他竟要在公司門口午睡?他閉上眼睛,看起來就像真的睡著了。 2.週一,中午十二點五十分 一個個的電話,一批批的訪客,無數的郵件,還有一撥撥來打招呼的男同事。 駱伽在前台緊張地忙碌著,打開郵件,裡面有應聘者的名單。她點擊打開,周銳和趙勇的名字突然進入視線。這不奇怪,他們本來就在這個行業。父親出事之後,駱伽便與過去斬斷一切聯繫。這件事改變了駱伽,於是她加入了捷科。她沒有專業學歷,不懂技術,沒有銷售經驗,只能得到前台的工作機會,她要加入銷售團隊必須打動雷勵行。駱伽聽說過他的傳說,不論是他的對手還是盟友,都對他頂禮膜拜,據說他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呵呵,太玄了。駱伽結交了交通能源部門的小助理,一頓午餐和幾句讚美,取得了這個矮矮胖胖的沒有心機的女孩的歡心。她將一些工作交出來,駱伽便有機會參與到招聘工作中,甚至可以小小地擅作主張。 周銳會不會猜測我加入捷科的動機?躲不開,不如坦然面對,駱伽惡作劇地在周銳和趙勇名字上畫了一個鉤,人力資源部會認為這是雷勵行的記號,將給他們帶來好運。很快,人力資源部便將筆試成績通過郵箱發回來,雷勵行特別增加了EXCEL的水平,她便先統計出來,二十二個選擇「非常好」,六個選擇「好」,只有周銳選了「一般」,真是做技術的死腦筋,面試都這麼老實,哪能應聘上?駱伽抓起電話,夾在耳邊:「雷先生,筆試結束了,他們正在午餐,一會兒就回會議室。」 「EXCEL怎麼樣?」雷勵行舊事重提。 駱伽將成績報過去:「二十二個選『非常好』,六個選『好』,一個選『一般』。」 「我發給你一個表格,打印出來,請他們在二十分鐘之內完成。」雷勵行點擊鼠標,一份花花綠綠的表格進入郵箱。駱伽放下電話,找到文件,鼠標一點,極為複雜的EXCEL表格彈出來,駱伽頓時明白了雷勵行的意圖,選擇非常好卻做不出來的應聘者要原形畢露了。周銳寫的是「一般」,做不出來也沒有誠信的問題,真是傻人有傻福了。駱伽拿著表格,走到人力資源部會議室,向裡面看去,經過數輪淘汰,應聘者不到三十人,周銳能做出來這個超級複雜的表格嗎? 「靠,比招標還難,招標從五六個廠家中選,這是從幾十個裡面挑。」趙勇接過花花綠綠的表格,皺起眉頭,「又不是應聘秘書,做什麼表格?」 「還有函數和宏,需要編程,時間肯定不夠。」周銳把表格攤在桌面,雙手在鍵盤上辟里啪啦地敲起來。 「宏是什麼?」趙勇的頭嗡地大起來。 與此同時 雷勵行端著咖啡,隔著玻璃門招手。他在辦公室外穿牛仔褲已經算狂傲不羈,竟敢穿進辦公室。駱伽算開了眼,去拉開玻璃門,接過咖啡。她有意接近雷勵行,取得好印象,以便加入銷售團隊,她現在只是一個前台,在捷科這種等級森嚴的公司,這幾乎不可能。 「用一下電話。」雷勵行的目光如同看不見底的水潭,駱伽心中發虛,慌張地推推臨時戴上的黑框眼鏡,將電話放在他面前。雷勵行皺眉露出不解的神色,似乎閱讀出她內心的慌張。他低頭按鍵時,駱伽的壓力才倏地消失。雷勵行與助理通話,預訂後天晚上六點鐘之後飛香港的機票。 駱伽背後滲出汗珠,自己難道被他看出異常?她把面試名單遞過去:「該您面試了。」 雷勵行疑惑地看著駱伽,她染著絲絲縷縷紫色的頭髮挽在脖頸上,黑框眼鏡後面閃亮靈活的眸子像是會說話,她的范兒根本不像前台,她為什麼會有慌張的神情?鏡片沒有光圈,不近視為什麼戴眼鏡?駱伽被看得連忙解釋:「人力資源部比較忙,這些協調的事情都是我在幫忙的。」 解釋便是掩飾,她掩飾什麼?雷勵行低頭看名單,注意到兩個名字上有記號:「這符號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駱伽的用意,但她不敢以目光與他對視,心思轉動仍然暴露了秘密:「趙勇在一家叫做宇天系統集成的本地公司做銷售,方總監認識他,有行業銷售經驗,容易上手。嗯,周銳嘛……」 雷勵行更加確定異常,瞇起眼睛,突然探測:「周銳大學什麼專業?」 「呃,信息工程。」糟糕,駱伽頓覺失言,周銳的簡歷上沒有這一項。 「你認識他?」雷勵行果然能夠看透人心,從駱伽細小的慌張看出端倪,隨口問一句簡歷上沒有的細節,便得知駱伽認識周銳。 駱伽臉色即變,老實承認:「是的。」 世界上竟真有洞穿人心的目光!要不是駱伽親自經歷,絕難相信。雷勵行收回目光,將咖啡交給駱伽:「你跟我來。」 3.週一,下午一點五十分 「問之以是非而觀其志;窮之以辭辯而觀其變;咨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告之以禍難而觀其勇;醉之以酒而觀其性;臨之以利而觀其廉;期之以事而觀其信。」雷勵行吟誦一段半懂半不懂的古文,推門回到辦公室,右腿一盤,坐在窗台。捷科中國公司移動辦公,三個人分配一個座位,鼓勵銷售人員去客戶那邊上班。其實,大家都明白,移動辦公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削減運營成本,只有雷勵行這個級別才有獨立辦公室。駱伽不安地跟著他,轉念之間到達辦公室。即便認識周銳,也不是什麼大過錯,想到這裡便稍微安心。 玻璃窗邊坐著一個人,從圓胖的身材就能認出這是捷科華北區銷售總監方宏偉,他主管華北區,隊伍基本被惠康打殘,這次要招聘三個銷售和一名工程師都是在他手下。他聽到雷勵行的那段古文,不知所云,站起來迎接新老闆。他去年屢敗屢戰,被打得落花流水,有門路的轉到其他部門,沒門路的離開公司,他卻很能堅持。 雷勵行把一杯咖啡遞給方宏偉,開門見山:「宏偉,面試怎麼樣?」 方宏偉在北京通管局一期工程輸給惠康,深受刺激,就指名(「文、)讓獵頭公司(「人、)去挖來惠康(「書、)這個項目的(「屋、)負責人羅小希。他就向老闆首先推薦她:「羅小希在惠康負責北京和山東市場,有銷售經驗,與客戶非常熟悉,獵頭公司做了Reference Check,對她讚不絕口。」 應聘者提供以往同事的聯繫方式,讓獵頭公司調查,這叫Reference Check。人名和電話都由應聘者提供,打招呼是一定的,獵頭公司為賣人,也肯定說好話。雷勵行笑著提醒:「面試只有三十分鐘,培養一個人卻要幾年,千萬不能看錯。」 方宏偉對招聘期望極大,摩拳擦掌打算大幹一場:「所以,請您把關。」 在面試中看透一個人並不容易,雷勵行要掂量一下方宏偉的水平,反問:「說說,怎麼看人?」 方宏偉喝幾口咖啡,琢磨一陣兒:「態度決定一切,其次要有銷售能力和經驗,還要看感覺。」 這句話十分正確,卻沒有可操作性。雷勵行注重先天的天賦,輕視可以培養出來的能力。他有研究人的習慣,喜歡隨心所欲地判斷著每個人的潛力。他盤起雙臂:「怎麼判斷態度和能力?」 這句話問住了方宏偉,他說不出所以然,反問雷勵行:「您剛才說的古文好像是選人的法子,是什麼意思?」 「這段古文出自諸葛亮《將苑》的『知人性』篇,是諸葛亮挑選將領的法則。志、變、識、勇、性、廉和信是對武將的能力要求,諸葛亮便用這些法子測評。」雷勵行在跨國公司工作十幾年,卻常常捧著線裝古書,難道他竟能學貫中西? 方宏偉無法理解這段古文和招聘的關係:「諸葛亮招武將的法子,能用來招銷售嗎?」 「只需稍作修改,就可以了。」雷勵行放下咖啡。 方宏偉半信半疑,不敢與老闆造次:「今天,咱們試試諸葛亮的法子?」 雷勵行放下咖啡:「好,我們便用這個法門,先測誠信。諸葛亮說『期之以事而觀其信』,他們填寫了EXCEL的使用水平,大多數選擇『非常好』,只有一個人選擇『一般』,他叫周銳,其他人選擇『好』。駱伽,把表格掛起來,看看他們的誠信。」 駱伽把表格貼在白板上,輪到周銳的,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與模板幾乎一樣。心想,如果是自己肯定先選擇「非常好」,結果卻一定不好,便會露餡,看來周銳並非僅僅是傻。雷勵行站起來,指著第一份表格:「這個人自稱很好,表格在這裡,你看。」 方宏偉笑出聲來,表格上僅有亂七八糟的幾行文字,邊框和字體都不對,更別提複雜的計算公式和宏。雷勵行抓起表格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誇誇其談,故事編得漂亮,卻是繡花枕頭。正如劉備白帝城托孤時對諸葛亮評價馬謖的那句話,『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就是這種人。」 雷勵行又抓起一份表格,點評:「羅小希,中文用細明體,英文用ariel,一律五號字,規規矩矩。她說到做到,與自我評價基本相符,可用。」 周銳的表格與模板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卻自認水平一般。雷勵行的目光轉向駱伽:「問問周銳,他為什麼謙虛?」 「可是,我……」駱伽早與周銳熟識,卻中斷了聯繫。周銳常常發來短信,在網上為菜地鋤草澆水,駱伽故意避而不見,卻沒想到要在這種場合與他重逢。 「怎麼?」雷勵行略知一二,目光中帶著疑惑。 駱伽無法推脫,離開雷勵行辦公室來到人力資源部門口,裡面就是周銳。她曾經想像過重逢的情景,卻不是此情此景。既然早晚都要見面,躲也躲不開,還不如乾脆一些。她推門進去,周銳張大嘴巴,眼珠幾乎彈出,輕輕呼喚:「伽伽?你!」 在這種面試的場合,駱伽只能走到周銳面前,如同陌生人:「周銳,你說自己的表格水平一般,其實卻做得很好,為什麼?」 「伽伽,你怎麼在捷科?為什麼不理我?」周銳目光癡呆,沒有聽清問題。 眾人都看出異常,趙勇知道內情,捅捅周銳,讓他注意場合。駱伽不想惹出事端,命令周銳:「出來。」 周銳恍若夢中,出了會議室,駱伽迎面問道:「我的熱乾麵和豆皮呢?」 「找不到你,全吃了,害得肚子痛了三天。」 「笨蛋,」駱伽語氣依舊,她沒時間多聊,再次問道,「你說表格水平一般,其實卻很好,為什麼?」 「我對老版本比較熟悉,新版本沒有用過。」周銳面試不會撒謊,真是笨死了。 駱伽有心捉弄,嚴肅地問道:「你沒有銷售經驗,為什麼要應聘售前工程師的工作?」 「我們一起見過客戶。」膽大的趙勇偷偷溜出來,搶著回答,替周銳爭取。駱伽提筆在簡歷上補充進去銷售經驗。 「我不做銷售。」周銳大聲抗議駱伽修改簡歷。 「哦,這不是銷售,是售前工程師。」駱伽離開,周銳真是死腦筋,人可以實在,但不能太實在。轉念一想,如果遇到雷勵行,眼神和動作都會暴露出內心的秘密,怎麼能瞞得過去?即便瞞得一時,可以瞞得一世嗎?嗯,駱伽明白了一個道理,做人還是實在好,至少不用總惦記著謊話會露餡,傻人確實有傻福,自以為聰明的人反而常常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駱伽回到辦公室,方宏偉齜牙咧嘴地喝著黑咖啡,雷勵行正在與秘書交談:「沒有航班?」 「我查了,後天晚上六點後的航班沒有空艙位了,怎麼辦?」揚聲器中傳出秘書的聲音,她遇到問題就把球踢給老闆,訂機票都要老闆親力親為,秘書還有什麼用?雷勵行咬著下顎,臉頰產生一道咬肌,這是他生氣的記號,他說聲「知道」後按掉電話,問方宏偉:「咖啡好喝嗎?」 方宏偉忙不迭回答:「好喝,好喝。」 「期之以事而觀其信」,方宏偉不適應黑咖啡,卻連聲說好,耐人尋味。雷勵行雙眼微瞇去看駱伽,她將周銳的簡歷放在桌面,正對雷勵行:「他對新版本不熟,所以選擇一般。」 雷勵行低頭看簡歷,在駱伽補充上的文字瀏覽許久:「周銳謹慎承諾,超值交付,低調不聲張,可堪大用。」 方宏偉看好羅小希,對周銳有不同解讀:「假話都不會說,能做銷售嗎?」 招聘才開始,雷勵行不武斷:「明天,我們再看看。」 「我可以幫您處理機票的事情嗎?」駱伽主動要求,這是難得的表現機會。 雷勵行目光異樣,琢磨駱伽的動機,她黑框眼鏡下眉眼精緻,波浪起伏的染著絲絲縷縷紫色的頭髮,套裝裡面裝著什麼樣的個性?他點頭:「好吧,你來處理。」 駱伽出了辦公室,打開電腦查詢,雷勵行搭後天晚上的航班飛香港,第二天與人力資源部開會。他的秘書說得沒錯,經濟艙、公務艙和頭等艙的座位都滿了。怎麼處理?這難不住駱伽,她在電腦上忙碌起來。 雷勵行從辦公室出來,要去泡咖啡館,被駱伽叫住:「雷先生,後天晚上飛香港的航班確實沒有座位了,如果飛到深圳從羅湖口岸去香港,到達酒店就一兩點了。」 「所以?」雷勵行拐回來,不急於決定。 「您週四在香港與人力資源部主管開會,我便給他發了郵件。」 雷勵行的行程被她掌握,頗為意外:「然後?」 「我要求將上午的會議改成下午。」駱伽拿出一張註明行程的貼紙,遞給雷勵行,「我預訂了週四上午的航班,空客321,上午八點半起飛,中午十一點五十五分到達。您到達酒店用過午餐後,不會耽誤下午三點鐘的會議。」 「沒有我的同意,你就擅自改變了行程?」雷勵行越來越覺得這個前台與眾不同,駱伽露出慌亂的神情。雷勵行忽然大笑,很欣賞駱伽的執行能力:「很好。」 駱伽燦爛一笑,將液晶屏幕轉過來,顯示出來完整的航班信息:「您還要飛台北,請選一下。」 雷勵行點出航班,說聲謝謝,離開前台。駱伽拇指連點,手機發出航班信息,短信,快點,快點。雷勵行走出幾步,短信聲音響起,航班信息飛入,駱伽出聲提醒:「航班信息發到您的手機,一路順風。」 駱伽總算用效率和執行力給雷勵行留下印象,他又從門口轉回來:「你叫什麼名字?」 「駱伽。」 「你來捷科,就是為了做前台?」 「當然不是。」 「好,我去跟人力資源部談。」 「談什麼?」 「做我的秘書。」 「不。」 「為什麼?」 「我要做銷售。」 4.週一,晚上七點三十五分 雷勵行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駱伽的父親留了一套位於西直門的公寓,她蜷縮在家裡的沙發上,筆記本搭在腿間,隱身登錄網站,習慣地進入菜地。菜地堆滿鮮艷的玫瑰,顯示出周銳的名字。看著他的鮮花和短消息,這是她每天最開心的時刻。 「我找到北京最好吃的熱乾麵和豆皮了,什麼時候帶給你嘗嘗?」 「手機打不通,伽伽,你去了哪裡?」 「伽伽,冰箱裡的熱乾麵和豆皮放得太久,我吃壞肚子了。」 「一個月沒有你的消息了,你爸爸的事情我們都很傷心。」 「我要找工作了,保佑我吧。」 「我和趙勇去捷科面試,聽說幾百個人,希望不大,呵呵,死豬不怕開水燙。」 「我通過了筆試,下周就要面試啦。」 「通過第一輪面試了,真開心,伽伽,不管在哪裡,都為我喝一杯,哪怕一小口。」 駱伽鼠標點著周銳笑臉,左手輕敲他的鼻頭,心裡溫暖又酥麻,笨蛋。叮咚一聲,登錄的聲音,周銳頭像變成彩色,一條短信進入郵箱,駱伽點擊展開:「你去了捷科!為什麼不聯繫我,到底為什麼?」 5.週二,上午八點五十五分 跨國公司喜歡採用角色扮演的方式進行面試,能夠看出應聘者的真實能力。駱伽遠遠坐在牆角的椅子上,雙臂盤在胸口,坐在方宏偉身側,她只是前台,為什麼要參加面試?方宏偉百思不得其解。空蕩蕩的會議室正中擺著一張四腿的長條桌,桌上僅有一張白紙,兩把簡潔的塑料椅子放在長條桌兩端。雷勵行依舊牛仔褲搭配西服上衣,一派輕鬆儒雅的感覺。 雷勵行站起來,指著自己的位置:「駱伽,來相親,每個面試者都是追求者,父母幫你們安排了相親,這是在餐廳裡的第一次見面,看看他們的溝通能力和銷售技巧。」 方宏偉恍然大悟,雷勵行招人確實與眾不同,讓人大開眼界。駱伽並不謙讓,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低頭去看白紙,上面寫著注意事項,對方不問便不說,印象不佳也可以拒絕回答等等,然後是一些年齡、家庭等背景資料。雷勵行準備充分,一點兒都不隨意。只是用這種拜訪客戶的方式來演繹談戀愛,駱伽還從來沒有遇到,想起一會兒要見周銳,忍不住躍躍欲試,又不想刁難他,忍不住嘴角掛上了笑容。 趙勇握著材料,匆匆走進會議室,與雷勵行握手:「您好,很高興有機會面試。」 雷勵行讓他坐下,低頭看簡歷:「你在交通行業有銷售經驗,負責什麼區域?」 「北京市場。」 「信息中心的張大強主任,認識嗎?」 「很熟悉啦,他最喜歡唱歌喝酒,皮鞋總是烏黑發亮。」趙勇詳盡述說,印證客戶關係。 「認識交警支隊的梁支隊嗎?」 「嗯,見過。」趙勇皺起眉頭,目光困惑,倉促回答。 駱伽看出來,他身體僵直,目光飄忽,有問題!雷勵行點到為止,不再多問,將案例紙推給趙勇:「準備好了嗎?我們幫你安排了一個相親,就是她,給你五分鐘時間準備。」 通過相親來面試,這是哪兒跟哪兒啊?這如同在趙勇大腦扔進一顆炸彈,他腦漿稀里嘩啦滾動起來,匆匆看著案例紙,五分鐘時間飛速過去。他可能是習慣於見客戶了,還有有些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與駱伽握手,進入相親環節:「您好,我是捷科公司的銷售代表趙勇,聽說您要相親,是嗎?」 方宏偉撲哧笑出聲來,這明明是拜訪客戶的語氣,用在相親上實在怪異。駱伽在大學是表演專業,已經入戲,似模似樣,略帶害羞地點頭,卻不說話。 趙勇相過親,慌張之後鎮定下來,想起場景好像發生在餐館中:「要不要先點餐?」 角色扮演只有十分鐘,駱伽仍不說話,指指手錶。趙勇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提議:「我們要不要互相瞭解一下?」 駱伽又指指案例紙,兩人的個人信息已經寫得清楚,其實不需要介紹。趙勇慌了,既然相親,不如開門見山:「啊,你條件那麼好,肯定要求挺高,能瞭解一下嗎?」 駱伽抱起雙臂,靠在椅背,按照案例上的設計說道:「唔,其實我要求不高,性格要好,經濟條件差不多就行。」 趙勇自認為經濟條件一般,性格卻不錯:「我叫趙勇,不好意思,河南洛陽人,河南大學畢業,曾經做過三年售後服務,後來開始做銷售工作。天道酬勤,我雖然家境一般,卻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工作,便能過上好日子。至於性格,如果是我愛的女孩兒,為她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願,百依百順。」 駱伽無動於衷,會議室中陷入沉默,趙勇害怕這種平靜,開始推銷,緊張的聲音帶著刺耳的聲線:「對了,如果你不信,可以問我的朋友,周銳,他就在門外。」 案例平攤在駱伽眼前,她提示趙勇:「嗯,我說的經濟條件是指有車有房,你有嗎?」 趙勇低頭看自己的資料,沒有找到相關信息,目光飄忽一陣兒:「房子暫時沒有,車子可以有。」 駱伽聽出話中的虛實,低頭看案例,趙勇的說法與案例並不相符,他沒說實話,掉進了面試的圈套。她向他笑笑結束了這次虛擬的相親。等趙勇離開會議室,雷勵行先問方宏偉感覺。 方宏偉舉起記錄表,說出觀察:「只知道推銷自己,就像亂射的機關鎗。」 駱伽舉手:「我能說說嗎?」 雷勵行意味深長地看過來,這是好奇兼琢磨不定的目光,駱伽一一說出問題:「經濟條件和性格是我的要求,可是他並沒有深入詢問,沒有完整、全面、清晰地瞭解到我的想法。而且案例上沒說他有車,他卻說可以有,沒有說實話。還有,您問到交警大隊梁支隊的時候,他神情不對。」 「嗯,北京通管局並沒有什麼梁支隊,而叫趙洪河。」雷勵行又在測試趙勇的誠信,方宏偉恍然大悟,隨即誇獎:「駱伽不錯,火眼金睛。」 雷勵行抱著雙臂,瞇起眼睛看著駱伽,既然她想做銷售,何不看看她的潛力:「你願意試試嗎?宏偉,你扮演女方。」 方宏偉舌頭舔舔嘴唇,這是完全意外的變化,自己這麼個肥肥胖胖的男人扮演女方與駱伽這個大美女扮演的男方相親,場景實在怪異。駱伽變成面試者,並不驚慌反而對表演躍躍欲試:「好的。」 6.週二,上午九點二十五分 已經改了相親的背景。雷勵行與方宏偉嘀嘀咕咕,駱伽走到門口等待一陣兒,裝著敲門的樣子進入角色:「方小姐您好,我是駱伽,很高興見到您。」 方宏偉被叫做小姐,渾身不舒服,卻不得不應承:「請坐,駱先生。」 駱伽學過表演,放下自己進入角色,完全沒有心理障礙,寒暄幾句,開始提問:「方小姐,我能瞭解一下,您心目中的另外一半是什麼樣的嗎?」 方宏偉照舊回答:「嗯,我們要求不高,經濟條件差不多,性格要好。」 駱伽耳朵一動,方宏偉用了「我們」兩個字,而不是「我」字,這是什麼意思?她來不及多想,先問道:「這確實很重要,什麼樣的經濟條件才算不錯呢?」 駱伽追問經濟條件的內涵,與趙勇的想當然大不一樣,方宏偉果然答道:「至少要有車有房吧?車子必須是寶馬,房子必須在三環以內。我的生日、聖誕節、情人節,必須要有禮物。」 他扮演女士,聲音和表情都捏著,配合胖乎乎的身材,十分好笑。駱伽撲哧笑出聲來,不與他辯解:「唔,明白了,性格好又是指什麼呢?」 方宏偉拿聲拿氣地扮演女孩子相親:「性格好就是要聽話了,要寵著我,理解我,尊重我,人家要幹嗎就陪著幹嗎,比如,我喜歡看恐怖電影,他就不能去看《指環王》,基本上像唐僧那樣就行了。」 他極為入戲,配上胖乎乎的身材,扭捏作態,連雷勵行都忍不住笑。駱伽是專業演員出身,一點兒都不笑場:「唔,我理解了,除了經濟條件和性格,還有其他要求嗎?」 案例中沒有這樣的要求,方宏偉憋了半天:「我相信,愛情是可以跨越種族、年齡、婚姻狀況,甚至性別的。我要求不多,只要有錢聽話就行了。哦,等等,還有,要長得帥,身高至少比我高一頭,能夠帶出去見閨蜜們,不丟份兒。」 駱伽聽到這裡,對方宏偉扮演的女方失去了興趣,又聊了幾句,本想結束這次相親,又想到這是一次面試,勉強去邀約:「嗯,你喜歡看電影,我也是,正好有一個恐怖片,什麼時候去?今晚還是明晚?」 「那就今晚咯。」方宏偉惺惺作態地學著女孩子拍手,角色扮演到此為止,他站起來鼓掌,「不錯,能夠瞭解我想法,而且有漂亮的收尾。」 雷勵行依然無所謂的樣子,淡淡地問駱伽:「你覺得怎麼樣?」 既然是相親,便是雙向選擇,駱伽說出真心話:「方總監扮演的女孩子,是什麼啊?太恐怖了,恐怕不適合我。考慮到這是面試,我才約她。」 雷勵行不回答,繼續問:「如果滿分是一百分,給自己多少分?」 駱伽不好評分,腳尖一側,將方宏偉納入談話範圍,他果然回答:「至少八十分。」 駱伽不簡單,轉動身體,便將方宏偉納入談話圈為她說話。雷勵行讓駱伽坐下,繼續相親,他走回座位:「下一個,周銳。」 7.週二,上午九點五十分 周銳進來,用相親來面試已經令他匪夷所思,駱伽扮演女方,更讓他迷茫,好在他已經閱讀了案例中的場景和資料,並沒有出錯。他們開始相親,互相簡單介紹。駱伽再次說出對經濟條件、性格和長相身高的要求,周銳突如其來地問道:「除了這些,您還有其他要求嗎?」 「沒有了。」案例上就這麼多,駱伽如實回答。 周銳日思夜想都是駱伽,面對她,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擬,十分困惑:「伽伽,這真是你的要求嗎?」 「就這些。」駱伽頓時緊張,周銳癡情於己,可是也不該跳出面試的場景。方宏偉也很意外,正想提示,被雷勵行止住。 「除了這些外在的東西,其他都不重要嗎?」周銳早已忘記了面試,身體向前傾斜,「比如,他是不是真的愛你,是不是有責任心、誠實、發展潛力和孝順?」 「這些有什麼用?」駱伽完全不脫離案例,繼續相親。 「有了錢,便會開心嗎?如果沒有責任心,他並不愛你,成天在外面吃喝嫖賭,對你都是虛情假意,始亂終棄又怎麼辦?即便結婚了,成天又打又罵,這是你想要的嗎?你年齡大了,兩人沒有共同語言,又怎麼一起生活?如果你沒有穩定的收入和生活來源,他怎麼保證你和孩子的生活水準?」 駱伽被吸引,不知不覺靠近周銳,兩個人頭顱幾乎碰在一起:「嗯,我也不想這樣。」 周銳含情脈脈,看著近在咫尺的駱伽,低聲卻堅定地說:「伽伽,我愛你。」 這個傻瓜,難道不知道這是面試?駱伽慌亂的目光與周銳相碰,立即融入到他的眼神之中,相對無語。會議室意外地陷入沉靜,方宏偉也看出意外,想起在角色扮演過程中,時間未到,誰也不能回到現實,看看表,還有兩三分鐘,乾脆盤起胳膊,靜待事情發展。 周銳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伽伽,我三年前認識你,那時你剛上中戲,總來老師的教研室,在我眼裡,你只是老師的女兒,我教你偷菜,教你用PS,幫你挑選電腦,找回QQ的密碼,我慢慢愛上你,每一天都想著你。我只是軟件工程師,沒有車沒有房,又不懂陪你唱歌,我不敢說出來。半年前,老師的公司出事兒,我再也沒有找到你。我難受極了,到處去找,現在終於遇到你,我必須要說出來,我愛你。」 為了不影響角色扮演,觀察者都是十幾步之外,聽不清楚他們之間的對話,方宏偉大聲打斷:「等等,你們大聲些。」 駱伽用手指迅疾抹去眼角的濕潤,坐直身體,離開周銳,繼續角色扮演,清清嗓子,故意大聲說:「嗯,你說的也對,也許我還應該多考慮一些。」 周銳哪有心思繼續面試,還要說話,駱伽已經站起結束角色扮演,免得周銳徹底搞砸,失去這次工作計劃:「時間到,請出去等待面試結果。」 「你們認識?」方宏偉聽不清楚,卻看出異常。 「是啊,周銳是我爸爸的研究生。」駱伽只說了一半。 雷勵行主意已定,不想深究,將話題引到面試上:「你們覺得怎麼樣?」 周銳與駱伽個性截然相反,溝通方式完全不一樣,硬是將駱伽的要求給扭了過來,方宏偉不住點頭:「嗯,駱伽要求經濟條件好,聽話的,周銳能發現問題,引導客戶改變採購要求,讓駱伽考慮人品和潛力等,這是售前工程師必須做的。」 駱伽想為周銳說話,既要打動雷勵行,又不要過於明顯,低頭沉思一會兒終於找到適當的語言:「如果我是銷售,一定需要這樣的工程師。」 方宏偉想到昨天的表現,提醒雷勵行:「他謹慎承諾,超值交付,值得信賴。」 8.週二,上午十一點五十分 羅小希走進會議室,向雷勵行問候,表達希望為捷科工作的願望。雷勵行沒有讓她先進入相親的角色扮演環節,指著座位讓她坐下,話題集中在她離開惠康的原因。羅小希的答案中規中矩,駱伽卻覺得牽強,羅小希在惠康表現出色,怎麼會沒有發展機會?何必跳槽到捷科?動機值得懷疑。雷勵行無動於衷,示意駱伽開始相親。 「駱小姐,我很慶幸有機會能夠在相親的時候遇到你。你肯定知道,找一個滿意的伴侶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你條件這麼好,世上更難找到與你般配的人,反而難找到合適的男友。」羅小希進入相親的角色扮演,簡單聊了幾句,便大開大闔。駱伽大開眼界,人和人的溝通方式竟然這樣廣闊。 「呃,有什麼困難?」駱伽順著問道。 「人品、性格、經濟條件、發展潛力、家庭情況、興趣愛好、相貌身高、年齡等等這些都難以忽略,然而要面面俱到卻也不可能,比如人品比雷鋒還好,性格超過唐僧,哈佛畢業在跨國公司任職,家庭又有不俗背景,比古天樂還帥,年齡與你剛好匹配,這樣的人能找到嗎?」 駱伽搖頭,故意與羅小希開玩笑:「古天樂很帥嗎?」 羅小希笑笑,避開古天樂:「還有,知人知面不知心,怎麼判斷人品和性格?戀愛的時候都會投其所好,誰知道婚後又會變成什麼樣?」 這些問題都能打動駱伽,站在女性角度,值得深思,羅小希又繼續問下去:「相親也並非一人可以決定,爸爸媽媽,朋友閨蜜,大家經歷不同,角度不同,有人喜歡,有人反對。如果得不到家人和朋友的認可也不行。」 這三個問題都不好解決,駱伽反而不受干擾:「愛上就認了,何須考慮那麼多?」 「我認了,可是他不認,怎麼辦?」羅小希笑了,語氣不卑不亢。 羅小希明顯話中有話,駱伽靠在椅背,沉思一陣兒:「你的三個問題,我都感興趣,那我應該怎麼辦?」 羅小希雙手壓在案例紙上,坦然答道:「我也不知道。」 「所以?」駱伽極為詫異,哪有這麼相親的? 「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是面面俱到,並且曾經歷刻骨銘心的戀情,一直都難以忘記。」羅小希的雙手收回來,臉上帶著迷茫,這句話石破天驚,她是來相親的,卻似乎在把駱伽趕跑。方宏偉聽呆了,這羅小希要做什麼?正在困惑的時候,羅小希沉著應對:「正是這三個原因,在相親的時候,有幾類人一定要小心。」 羅小希沒有推銷自己,而是去砍競爭對手,語言恰到好處,不直接攻擊對手,卻將他們的缺點一一列舉,讓駱伽感受到切膚之痛。她的手法利落,一派高手風範:「面面俱到不如一點突出……」 羅小希的話根本不是十分鐘可以談完的,叫停之後,駱伽仍意猶未盡,收穫良多。 「從你的簡歷來看,你業績優秀,為什麼要離開惠康?」雷勵行頗為不解,角色扮演之後留下她,舊事重提,他的目光有探視人心的力量,他在尋找和探查什麼?有什麼懷疑?駱伽緊緊盯著羅小希的雙眼。 羅小希眼神一飄,迅速回歸正常:「我希望有更好的發展空間。」 答案過於空泛,雷勵行「哦」了一聲,不懈追問:「什麼樣的發展空間?」 羅小希抬頭看著天花板,又低頭想想:「捷科進入能源交通行業,我很看好。」 「好的,謝謝你。」雷勵行坐直身體,駱伽能再次感覺到他的困惑。 羅小希離開,張宏偉震驚於她的銷售能力,欣喜不已,拍出掌聲:「老闆,這個羅小希真不賴,讓人力資源部趕緊發通知,免得她跑掉。」 雷勵行托著臉頰思索,抬頭與駱伽對視:「你覺得?」 駱伽有意加入銷售團隊,便要露一小手:「她加入捷科的動機值得懷疑。」 「哦,為什麼?」方宏偉吃驚地問道,雷勵行瞇起眼睛。 「您問她為什麼離開惠康,她先看天花板又低頭思索,解釋空泛,語氣飄忽,她在刻意隱瞞真相,臨時編造理由。」駱伽雖然是猜測,卻很自信。 「哦,還看出什麼?」雷勵行的目光裡包含著複雜的信息。 駱伽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更露鋒芒,她不僅觀察羅小希,也一直探察雷勵行的表情,打開小雷達,偵查他的內心:「羅小希起身告辭,您停滯幾秒才握手,彷彿走神。我猜,您在猶豫是否招她進來。」 「還有嗎?」雷勵行臉上露出少見的驚駭,他的心思全被駱伽猜中。 「我猜,您決定要她了。」駱伽笑著回答。 「怎麼看出來的?」方宏偉看著駱伽,眼珠幾乎從眼眶裡彈出來。 駱伽為爭取加入銷售團隊,毫不保留地展示能力,侃侃而論:「很簡單,雷先生手邊有兩摞簡歷,表現不佳的在右邊,表現好的周銳在左邊。雷先生將羅小希簡歷放在左邊,趙勇的簡歷被抽出來放在抽屜,還沒有決定。」 方宏偉的眼神從好奇變成驚恐,雷勵行放下二郎腿,坐直身體,雙手架在下巴上,仔細地研究著駱伽。 9.週二,下午五點三十五分 雷勵行挑人的招數層出不窮,長則半個小時,短則十五分鐘,一天面試完畢。他揉揉太陽穴,跨坐在椅子:「說說吧,怎麼樣?」 事實擺在眼前,方宏偉舉起名單選人:「羅小希業績出眾,溝通能力極強,必須挖過來。周銳也不錯,可以招來做售前工程師,趙勇也可用。」 雷勵行用人嚴格,周銳做售前工程師很適合,羅小希離開惠康的原因存疑,趙勇資質一般:「我看好周銳,招聘的重點應該放在校園,那裡才能找到真正的天才。」 山東和北京市場都沒人照看,方宏偉著急地舉起兩根手指:「一個蘿蔔一個坑,坑已經挖好,只欠蘿蔔。」 雷勵行搖頭,對可招可不招的人,他向來堅絕不招,不願湊合。方宏偉依然堅持:「半年前,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一期工程招標,趙勇為扳回訂單,闖到局長辦公室,有種!態度決定一切,能力可以培養。」 雷勵行猶豫著尋求妥協:「好吧,我只是給你建議。我有言在先,新員工培訓中絕不留情。」 面試耗神巨大,方宏偉打個哈欠,揉揉眼睛,挑出三個人,大功告成。駱伽向前一小步,插進談話範圍:「我的表現怎麼樣?」 「很好。」雷勵行回答。 「所以?」駱伽展現出的氣勢,讓他們意外。 「我不能錄取你。」雷勵行一向彬彬有禮,很少這麼直接。 方宏偉還有名額,為駱伽爭取:「老闆,她表現非常好。」 雷勵行不緊不慢地坐下,坦率承認:「她是沙石中的寶石,米粒中的珍珠,假以時日,可以磨礪出璀璨的光華。」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她招進來?」方宏偉十分堅持,「她在前台,好比人民幣掉在地上,隨時都會被其他部門搶走。」 「珍珠錯置於鬧市。」雷勵行糾正了方宏偉的說法,「其實,我想讓她做秘書。」 方宏偉明白了原委,爭不過雷勵行,極為洩氣。駱伽語氣堅定:「我不做秘書。」 「你不能做銷售。」雷勵行不肯退讓。 「為什麼?」駱伽在關鍵時刻,十分堅持。 雷勵行豎起食指,示意駱伽冷靜:「我有個規矩,不招美女做銷售。」 這算哪門子規矩?方宏偉千猜萬想,想不到這個理由。駱伽退後緩解壓力,抱起雙臂交叉在胸口,露出不解的神態,等待進一步的解釋。雷勵行似乎有說不出口的理由,斟酌著用詞:「商場如戰場,必須承擔極大壓力。美女有太多選擇,用不著做銷售。」 「美女也能得奧運冠軍。」駱伽不滿意他歧視女性的想法,立即反駁。 方宏偉立場搖擺沒有准主意,幫著雷勵行勸駱伽:「這行競爭激烈,有不少高手。你這麼漂亮,不如找個好老公算了。」 駱伽裝著無奈地歎氣:「唉,找老公競爭更激烈!高手更多。」 方宏偉被噎住,坐到一邊喘氣去。雷勵行又拋出一個理由:「樹林大了,什麼鳥都有。」 「所以?」駱伽反客為主,質問老闆的老闆,咄咄逼人。 「什麼樣的客戶都有,你怎麼面對各種各樣的騷擾?」辯解是心虛的表現,雷勵行今天屢次辯解,十分少見。 客戶騷擾確實難以提防,惹不起又躲不起,方宏偉找到解決辦法:「我們是團隊作戰,有人擋著,不讓她吃虧。」 「我一邊做秘書,一邊做銷售。」駱伽適時妥協。當雙方僵持的時候,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第三方案十分關鍵。 「行不通,公司沒有先例。」方宏偉糊里糊塗地反對。 「好,為期半年。如果沒有業績,你便老老實實做秘書。」雷勵行的方案看上去兩全其美,其實很不公平,哪個新人能在半年內作出業績? 駱伽一口答應:「好。」 「歡迎加入,今晚部門晚宴,你要參加。」雷勵行張開雙臂,笑著輕輕擁抱駱伽。 10.週二,晚上八點二十分 「醉之以酒而觀其性」,預訂晚餐的時候,駱伽便想到這句話。她在網上查詢,《將苑》是不是諸葛亮所作還有爭議,但不管誰寫的,這段話都有道理。 雷勵行做事雷厲風行,駱伽今天就轉過來,擔任秘書。聚餐的地點在一九四九餐廳,就在盈科中心樓下。這裡有繁華喧囂處寧靜,在高樓大廈環抱中,一九四九餐廳保留著20世紀50年代的參天大樹和低矮的建築群,是一處可以讓人寧靜下來的港灣。駱伽一切準備就緒,靜靜地坐在西餐廳的落地窗外,既能看見餐廳內的喧鬧,也可以享受這份恬靜和舒適,不用陷入無休止的應酬。 人在此處,心卻游離。 為迎接雷勵行上任,九位銷售總監和華北區的幾十名銷售都到達北京,白天參加銷售會議,晚上必須喝得盡興。雷勵行既是主人又是老闆,首先舉起酒杯:「今天是新年新季度的第一周,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裡,心想事成。」 眾人舉杯痛飲。這種場合少不了拼酒,粗獷精悍的華南區銷售總監,仰脖喝乾啤酒,空酒杯向前一伸:「老闆,我敬您一杯,歡迎回國。」 雷勵行剛喝乾,酒杯又被注滿,各路人馬川流不息上來,他仗著酒量,來者不拒:「國外是好山好水好無聊,老婆孩子熱炕頭,國內是火樹銀花人不眠。來,我敬大家一杯。」 他話音剛畢,方宏偉站起來連乾三杯,才開口勸酒:「我們這幾年的日子不好過,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做人。您來了,我們就有主心骨了,帶著我們出口氣,我來敬您一杯。」 啤酒滑下雷勵行的喉管,酒意上湧。雷勵行長途飛回北京,難以抵受猛烈的酒精,臉色火辣辣地泛紅。駱伽透過玻璃窗看得清楚,發出短信:「他們要灌你,小心。」雷勵行打開手機掃了一眼,投來一個含著笑意的目光。 駱伽發現了蹊蹺,他們先灌自己,再請雷勵行喝,十分豪爽。她帶著疑惑進入餐廳。酒至半酣,眾人頻頻舉杯,氣氛熱烈。他們酒量出奇地好,擠在雷勵行周圍。方宏偉從人群中退回飯桌,端著茶壺倒入酒杯——茶水?!「醉之以酒而觀其性」,雷勵行是不是在考察他們?如果揭穿他們,會不會擾亂了他的計劃?駱伽靜悄悄地退出餐廳,坐回玻璃窗外,取出記事本,刷刷點點開始記錄。 雷勵行架不住人多,酒力上行,臉色從紅變成蒼白。駱伽顧不上其他,走進餐廳,舉起一杯啤酒擠進人群,直奔主桌,眾人目光彙集過來。她當機立斷,裝成醉酒,拉住雷勵行胳膊,瞪著圓圓的眼睛,點點酒杯,在他耳邊提醒:「老闆,酒有問題。」 方宏偉放大嗓門,為眾人介紹:「這位是駱伽,老闆的新秘書。」 「駱伽,來,跟大家乾一杯。」雷勵行悄悄退到一邊,悠哉地看著形勢發展,讓駱伽成了焦點。眾人安靜,駱伽有意撞翻杯中酒,然後奪過來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睜大眼睛:「咦?怎麼不是啤酒的味道?」 以茶代酒被駱伽發現,火熱氣氛被這句話澆滅,眾人神情尷尬。啤酒顏色金黃,他們手中的「啤酒」泛出土黃色,也沒有啤酒特有的泡沫。啤酒是假的!笑容是假的!虛情假意!駱伽向雷勵行扁扁嘴角,遺憾地搖頭。方宏偉出來打哈哈:「啤酒怎麼了?大家嘗嘗。」 方宏偉替他們打掩護,喝了茶水便沒有對證,駱伽閱讀著慌張的表情,大多數人都脫不了干係。雷勵行突然大笑,喝乾杯中酒:「來,大家都喝多了,先自掃門前雪,干了。」 眾人如釋重負,仰頭喝乾茶水,服務員斟上啤酒,再也分不出來。雷勵行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砸在桌面,砰的一聲,響徹包間。以茶代酒的把戲被戳穿,眾人吃喝無趣,開始有人尿遁離開,沒有多久時間,都鳥獸散去。 駱伽走到雷勵行身邊,敬他一杯:「老闆,歡迎回到中國。」 雷勵行坐在落地窗外的長凳上解開衣領,發散酒氣,神清氣爽,眼神明亮,毫無醉意。 「為什麼不追究?」駱伽坐在籐椅上,保持著距離。他今年四十,看起來像三十出頭,便成為捷科中國區副總裁,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雷勵行蹺起右腿,仰望星空,以古諷今:「曹操在官渡之戰擊敗袁紹,繳獲無數信件。一些大臣私下寫信私通袁紹,準備投降。前線作戰的將領們很生氣,要懲治這些存心叛逆的大臣。」 呵,一千八百年前的故事,駱伽猜測著:「既然有信件作為證據,應該把他們都抓起來。」 「曹操說,袁紹當初強大,我都懷疑能否擊敗袁紹,何況別人?他便命人把信件全部燒燬。」雷勵行今晚很有感慨,在靜靜的深夜中談興甚濃,「私通袁紹的大臣感恩戴德,心存觀望的人覺得他心胸豁達,更加效忠,曹操終於與文武群臣齊心協力,力挫群雄,統一了北方。」 「嗯。」駱伽明白了,領導者必須有包容的心胸,不能因為一杯茶水就起疑,況且還要依靠他們做生意,撕破臉反而不好。雷勵行卻苦笑一下:「你可知道?仲達也在其中。」 「仲達是誰?」駱伽不知道仲達和雷達有什麼區別。 「仲達便是司馬懿,他的子孫以晉代魏,將曹魏的皇室宗親屠戮殆盡。」雷勵行又詳細地把這段歷史講出來,驚心動魄。 「很多人表面是朋友,日後卻會變成致命的敵人。」駱伽呵呵笑著,雷勵行仍和曹操一樣,將未來的敵人縱虎歸山。 這句話擊中了雷勵行,他低頭喝酒,不願意再傾訴心聲,許久才輕輕說一句:「商場如戰場,職場似江湖,是非成敗轉頭空,只留下斬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 駱伽攤開記事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姓名:「今晚有三類人,第一類自始至終都喝啤酒,這些人誠實可靠;第二類是自始至終都在喝茶,我畫下黑線,他們不見得騙人;第三類自己喝啤酒,向你勸酒的時候換茶,我畫了黑框,他們便是大奸臣司馬懿,一目瞭然。」 雷勵行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射向駱伽,為她的舉動吃驚。駱伽慌亂地解釋:「您說『醉之以酒而觀其性』,我便記錄下來了。」 雷勵行饒有興致地仔細閱讀名單,方宏偉的名字畫著黑框,笑出來:「有人貌似忠厚,其實卻險惡莫測。」 「那杯黑咖啡,他喝得痛苦萬分,您問『好喝嗎』,記得他怎麼回答嗎?」駱伽一直把這個觀察埋在心底,現在才來驗證。 雷勵行抬頭看著駱伽,下顎又出現那道咬肌,這通常代表憤怒,過一會兒卻笑了:「真沒想到,我竟有你這樣的助理。」 「他們都在騙你,你好像不該笑。」駱伽提醒,雷勵行具有穿透表象看穿本質的天賦,卻有時精明至極,有時糊里糊塗。 「我經常講一個故事,自己忘記了,所以笑。」雷勵行難得找到可以傾訴的人,駱伽如此聰明又善解人意,正是好的聽眾。 駱伽喜歡故事,說聲「等等」跳起來,從餐廳拎出啤酒,一聽給雷勵行,砰地打開另外一聽,把啤酒含在嗓子眼中,感受苦澀的味道:「故事時間,開始啦。」 「民國不如大清。」雷林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民國?大清?駱伽摸不著頭腦。雷勵行痛飲啤酒,為她解釋:「大清帝國在鴉片戰爭後,日薄西山,內外交困,簽訂不平等條約。中國人在孫中山領導下發動辛亥革命,打破兩千年的封建制度,建立民國。你說說,到底是民國的制度好,還是大清朝的制度好?」 「當然民國制度好。」駱伽即便不懂歷史,卻明白這些。 「既然民國制度好,中國是不是應該從此走向繁榮富強?」雷勵行舉著酒杯,明月當頭,蟲兒飛鳥低語,這麼浪漫的情景,大殺風景的歷史往事也變得娓娓動聽,「歷史卻不是這樣,袁世凱復辟,軍閥混戰,中原大戰,日本入侵,最後三年爆發全面內戰,蔣介石逃到台灣。中華民國統治三十八年,內憂外患更加嚴重,民國不如大清。」 「因為賣國賊蔣介石?」制度好於清朝的民國,為什麼反而把國家搞得一團糟?駱伽只關心時尚和音樂,哪會琢磨這些事情? 「哈哈,蔣介石可不賣國。」雷勵行笑笑,雙眼在黑夜中越發閃亮,聲音越來越清晰,「新的制度在一夜間建立,中國人剪去辮子,還有什麼變化?態度沒有變,思維沒有變,能力沒有變。清朝制度不好,人們卻習慣了,新制度來了,人們各有理解,運轉不靈,這就是民國不如大清的原因。」 「人們不肯轉變,卻會假裝改變給你看。」駱伽漸漸明白,人是變革核心,而不是制度。 「人不變,只能換。」雷勵行將啤酒砸在桌面,對於那些不肯改變的人,必須雷厲風行,毫不手軟。 雷勵行聲音並不強烈,這句話卻充滿力量,剛上任便要大刀闊斧地裁員,絕非易事。兩人陷入沉默,直到服務員打掃衛生,雷勵行晃晃悠悠站起來,把記事本還給駱伽:「謝謝你。我不得不說,你,很不一般,非常不一般。」 「天很黑,我會保護你的。」駱伽在前面指路,雷勵行從美國回到中國,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命運?雷勵行突然走到駱伽面前,轉過身橫在她面前,呼吸相聞。駱伽心裡一驚,在這個浪漫的深夜,雷勵行又喝了酒。 「告訴我,你心裡的秘密。」雷勵行觀察著駱伽的眼神,秘書必須值得信賴,何況她冰雪聰明,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如果心懷不軌,便會帶來極大的威脅。 「秘密?」駱伽被問住。 「你怎麼會甘於前台的工作?」 對待能夠看穿你的人,費盡心機去掩飾毫無意義,反而產生隔閡,不如坦誠相待。駱伽判斷清楚得失,敞開內心秘密,給他明確清晰的答案:「為了我爸爸……」 第二周 戰場 11.週日,下午五點十五分 北京進入最冷的季節,陽光帶著透骨的寒冷,堅硬的土塊刺入身體,分針滴答,進攻時間只有五分鐘。周銳從沙袋間的縫隙張望,眼前是開闊的草地,一條彎曲的河溝攔截進攻路線。對岸是敵軍防禦工事,人影在柳樹間的堡壘中晃動。一架機關鎗架在正中,壓制進攻路線,前面幾輪進攻都被它阻擋,最終失利。一座木橋跨過河溝左側,每隔五六步有一個掩體,看似是最佳進攻路線,其實這裡被機槍封鎖,成為進攻方的墓地。右側道路蜿蜒,遠遠繞過河溝,通往敵軍背後,光禿禿的土路難以藏身,也會成為機槍的活靶子。 撲,石塊躍入草叢,趙勇投石示意,指點周銳向左側木橋,他打算採用前幾組失敗的打法,分左右兩路進攻。自尋死路!周銳狠狠擺手,拒絕這種打法。時間越來越少,再想不出辦法,只有硬拚這一條路。趙勇被漫長的等待磨去了耐性,也不怕暴露位置,大吼:「打吧,沒時間了。」 草叢裡露出駱伽亮晶晶的眼睛,她隱藏在灌木叢中:「周銳,不能等了。」 「我先沖,你們掩護。」趙勇右手撐地,身體翻轉如狸貓,準備衝出掩體。 「送死!」周銳依舊堅持。 「送死總比等死好。」趙勇瞪著眼睛,兩條濃重的眉毛擰在一起。 「別爭了,只有四分鐘。」駱伽壓住了爭吵。 「奶奶的,死也不能這麼窩囊。駱伽,你左,我右,衝!」趙勇猛地站起,槍聲狂風暴雨般響起,將他壓回掩體。這一瞬間,周銳向前一滾,手腳並用躍入寒冰刺骨的河中,砸出水花,身體浸在冰冷的河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他接連呼出幾口熱氣,發出聲音:「這裡來,中間突破。」 河溝地勢低,躲出敵軍火力範圍,周銳採用全新戰法,從兩面作戰變成中間突破。趙勇連聲叫絕,從長草中連滾帶爬躍入河水,像被潑油的兔子一樣驚起:「凍死了!」還有三分三十秒,周銳背靠河床,雙手做成喇叭形狀,向隱蔽在草叢中的駱伽喊道:「伽伽,向左潛伏,我們吸引敵人。」 他翻身踏上河溝凹凸的土石,冒頭瞄一眼地形,柳樹下陰森森的堡壘上,黑洞洞的槍口倏地掃來,敵軍發現了伏兵。戰場上風雲莫測,風險仍然極大:「我衝出去吸引火力,你狙擊機槍手。」 「你槍法好,我去。」趙勇右手拎槍,左手撐地躍出河溝,大步衝入開闊的戰場。嗒嗒,槍聲大作,掃射而至,趙勇發出沖天怒吼,踉蹌奔出幾步,石塊和雜草在腳下飛舞,撲倒在堡壘下,被煙塵和草枝遮住了視線。周銳開火反擊,壓制火力,但是機槍仍然穩穩守住通路,時間僅剩三分鐘。 駱伽在交火的剎那,轉移到左側橋頭的掩體,槍聲再次響起,阻擊她前進之路。趙勇腳尖輕輕一動,食指慢慢向上勾起,作出細微手勢。他處於射擊死角,敵軍機槍手不敢輕易露頭補槍,使他仍有一命。北風吹襲,土石飛奔,硝煙將要散盡之際,趙勇巨大的身影突然躍起,赤手空拳衝入樹壘之下。敵軍居高臨下的優勢變成致命缺陷,機槍手害怕被周銳狙擊,不敢露頭俯射趙勇,雙方互相牽制,誰也不能動彈。戰局僵持,攻勢受阻,敵軍想拖延時間。 「看我的!」趙勇一聲怒吼向上一躥。抓住槍管向下扯。機槍盲目地嗒嗒爆響,試圖甩脫髮瘋的趙勇。駱伽沒有機槍壓制,在掩體間接連跳躍,逼近橋樑,打出勝利手勢。周銳蜷身滾回河水,沿著河床向右兜,突然蹚出河水,出現在戰場右側,在樹間曲折前行,與駱伽互相掩護,輪流壓制狙擊,穩紮穩打,接近堡壘。敵軍戰線被趙勇中間開花,又被迫處於兩面夾擊的局面。 突然,一個硬朗的身軀從堡壘後站起,頭頂深綠色的特種作戰帽,雙臂握緊槍托,嗒嗒,槍聲呼嘯,迎頭劈面射下。趙勇慘呼,迸發出無限力氣,拚死抓緊槍管,周銳從樹後閃出,槍膛中的子彈全數轟入機槍手身體。嗒嗒,兩聲點射。最後一名敵軍拼紅了眼,挎著槍從藏身處跑出來,向周銳連續開火。駱伽從另一側逼近,手疾眼快連開數槍,擊中敵軍,鬆口氣,不緊不慢收好步槍,現在只要拔下敵軍軍旗,便大功告成。嗒嗒,嗒嗒,槍聲在空曠的戰場上吼叫,機槍手起死回生,子彈狂嘯,雨點般掃向毫無防備的駱伽。 北風飛沙走石,橫掃初冬的乾涸地面,硝煙散盡,戰旗仍然在堡壘上飄揚。 12.週日,下午五點二十五分 一聲哨響,拓展訓練結束。 雷勵行摘下帽子,露出面孔,從迷彩服口袋中掏出粗大的雪茄,在堡壘石塊旁,埋首將其削剪平整,右手用長長的火柴在堅石上劃出火焰。火星閃亮片刻,他悠悠吐出青煙,大步超越垂頭喪氣的新人們,登上指揮棚旁的土包,等候學員聚集。 雷勵行上任以來,在北京、上海、廣州、瀋陽、西安、成都、武漢大規模招聘,把他們召集到北京,參加魔鬼訓練,親自執掌教鞭。捷科的創始人沃森極為重視銷售,開設學校訓練銷售團隊,持續至今已經有五十多年的歷史。捷科發現,面試中千挑萬選,仍然有不適合做銷售的「漏網之魚」,便在新員工培訓中通過考核保持一定的淘汰率,壓力極大。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魔鬼訓練。 夕陽在群山間快速下沉,大地此刻遍地金黃。參加拓展訓練的新員工們聚集在指揮棚旁。渾身濕透的周銳衝進隊列,湊到駱伽身邊,魔鬼訓練按照區域分組,他們自然分在一起。 「五組進攻,全部陣亡。」雷勵行臉上沒有喜怒哀樂,聲音不帶抑揚頓挫。 趙勇急匆匆撞進隊伍,擠進周銳和駱伽之間,他已經遲到,卻大聲辯解:「我們沒輸。」 雷勵行受到挑戰,反問趙勇:「你來自哪裡?」 「報告,廁所。」趙勇的回答引起哄堂大笑。 駱伽暗捅趙勇,輕聲提醒:「笨蛋,家鄉。」 「洛陽。」趙勇以往報出河南,總得到嬉笑,索性含糊回答。 雷勵行從語氣閃爍中看穿他的心思,目光冷卻:「洛陽在哪裡?」 「河南。」趙勇避不開,瞪眼回答。 「嗯,河南人?」雷勵行皺起眉頭,揚起聲調。 趙勇聽到熟悉的嘲笑,額角神經亂跳,梗著脖子高喊:「我從不坑蒙拐騙,河南人不都是孬種。」 「你們沒輸?」雷勵行不繼續計較關於河南人的問題。 「周銳連開幾槍,槍槍擊中,你怎麼能活過來?」趙勇呼哧帶喘地抗議。在拓展訓練中,每人身上都有感應器,電腦計數,被擊中五槍就算陣亡。 雷勵行似笑非笑,帶著說不出的魅力,右手摸摸鼻尖:「有證據嗎?」 「周銳,你聽到幾聲?」趙勇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脾氣。 周銳不喜歡公然挑戰他人,又不能置趙勇於不顧,只好回答:「五聲。」 雷勵行跳下山包,砸出巨大煙塵,拉起趙勇的步槍指向頭頂感應器,用河南話刺激趙勇:「開槍,孬種。」 嗒嗒,趙勇被激怒,扣動扳機,探頭感應到激光,迅疾閃動,背囊爆發出幾聲慘叫。探頭感應到五次激光後鎖定槍械,士兵就算陣亡退出戰鬥,這說明雷勵行此前還有命在。雷勵行不罷休,快步走進作戰棚取出電腦,走回土包,打開電腦讀出記錄:「五點零七分三十秒,第一槍;二十分三十六秒,第二槍;四十八秒,第三槍;五點三十分十二秒,第四槍。」 記錄無懈可擊,趙勇乖乖低頭認錯。 雷勵行雙手後背走下土包,戰靴激起一溜煙塵,來到駱伽身邊:「你以為敵軍被消滅,勝券在握,掉以輕心,忘記隱藏和躲閃,慢悠悠來拔旗,失去難得的機會,是不是?」 駱伽低頭看著鞋底的小山花,乖巧地承認:「我大意了。」 「你們將踏上更加詭譎的商場。永不言棄,絕不鬆懈,不能陰溝裡翻船。不要在商場中學,哭都來不及!」雷勵行吐出雪茄,用戰靴碾成粉末。「你敢徒手來搶機關鎗,好樣的。」他來到趙勇身邊,拍拍肩膀以示鼓勵,「遇到困難停下來,是孬種;見到火坑硬往裡跳,是傻子。你不是孬種也不傻,左右兩翼都被機關鎗封住,從河裡鑽出來中央開花。商場亦然,不當孬種,也不能送死,要動腦子,明白嗎?」 「明白。」新人們稀稀拉拉地回答。 「我聽——不——見!」雷勵行不滿意無精打采的回答,向新人們嘶吼。 「明——白!」新人的聲音燃起火焰。雷勵行走進人群,繼續點評:「趙勇奪槍,周銳狙擊,駱伽從橋頭迂迴,互相掩護和支持,各展所長。在商場上,單打獨鬥,死路一條,眾志成城,團隊協作才能百戰百勝!明白嗎?」 「明——白!」新人們大喊。 雷勵行繼續點評:「商場如戰場,戰場是什麼地方?合理合法殺人的地方。商場是什麼地方?合理合法搶錢的地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存是唯一法則,其他都是狗屁。我們不能墨守成規,也沒有等死的資格,我們必須打破一切常規。」 拼勁、想辦法、團隊配合、打破常規,雷勵行隨隨便便總結出四個道理,新人們從心裡認同,掌聲更加熾熱。雷勵行返回土包,雙手後背,臉色由熱轉冷:「可是,有句難聽的話,今天你們死都不知道死在哪裡。」 「我應該出其不意把機關鎗奪過來,不能心慈手軟。」趙勇不再爭辯,誠心誠意地反省。 「其實,你們本該贏。」雷勵行沒答理趙勇,轉向茫然不解的駱伽,露出狡黠的神情,緩緩從口袋裡掏出幾個亮晶晶的薄片,舉在空中,「我頭盔上的探頭被金屬片蓋住,處於無敵狀態,這是我起死回生的奧秘,也是你們不能攻破堡壘的原因。」 眾人看著閃亮的薄片,心裡透徹明白,射擊訓練根本就是有輸無贏。趙勇悟出道理:「為了贏,不擇手段是必須的!」 「寧可輸,也不作弊。」周銳大聲反對。 「兩軍相接,你一馬當先,撲通掉進陷阱。你在裡面喊:『作弊,有種放我出來,真刀真槍地幹。』別傻了,商場上到處都是圈套和陷阱,就等我們鑽。」趙勇擺出掉到坑裡的騎兵的姿勢,做出憤憤不平的表情,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雷勵行本意不是這樣,冷冷地看著趙勇,直到他心頭發虛才說:「兵以詐立,商場中潛伏著各種各樣的誘惑和利益。你們有兩種選擇,作弊也許可以贏,不作弊肯定輸,你怎麼選?」 周銳不避讓不妥協:「輸了可以再來,作弊卻會掉下萬丈深淵,死無葬身之地!」 「你們就要進入殘酷、詭譎、無情,卻充滿誘惑和利益的商場,將要面對幾百萬、幾千萬甚至幾億的訂單,進入天堂還是墮入地獄?只有你自己能夠主宰。我奉勸你們,不要玩火自焚!」雷勵行的目光與每個人接觸,直到他們都低下頭來,才大聲問道,「明白這個道理嗎?」 「明白!」空地上響起暴風雨般的回答。 雷勵行看看時間,鏗鏘有力地結束拓展訓練:「這一周是新年新季度的第一周,魔鬼訓練的最後一周。你們要被訓練成真正的戰士,鍛造成最鋒利的寶劍,才會被送上戰場。然而,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商場,我不想讓你們白白送死,浪費你們的時間,打擊你們的自信,摧毀你們的未來,所以你們中間不適合做銷售的人將被挑出來。在第一個季度裡,你們將遭遇各種挑戰和前所未有的壓力,直到你們百煉成鋼,或者被重新回爐。」 雷勵行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四十分,他右手一揮:「六點整集合,回北京。」 13.週日,下午五點五十五分 停車場,枯柳下,孤單的大巴。 雷勵行從車門內鑽出來,男學員基本到齊,女學員一個都不在,他不發一語轉回車中。從這裡到市區不到兩個小時車程,還來得及入住酒店吃晚飯。肚子咕咕響的趙勇衝出隊列,向女更衣室大喊:「快,還有五分鐘。」幾個女學員聽到呼喊,甩著水珠,扶著精緻的妝容跑出來。女人真麻煩,關鍵時刻掉鏈子,趙勇跺腳衝到女更衣間門口:「駱伽,出來,要遲到了。」 停車場響起笑聲:「別喊了,人家聽不見。」 趙勇回到隊列,央求一位女學員:「幫幫忙,進去叫叫。」 「遲到幾分鐘,有什麼了不起?」女學員白趙勇一眼,繼續捋去髮梢的水珠。 趙勇轉回來,胳膊肘頂周銳:「糟糕,駱伽要遲到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人要化妝,急也沒用,隨她去吧。」周銳無能為力,反而放鬆心情來安慰趙勇。 六點整,雷勵行分毫不差地跳下大巴,雙手環抱胸前宣佈:「還有一分鐘。」 趙勇搶先幾步,攔住車門,阻止眾人登車,學員們拱開趙勇,卻被雷勵行攔住:「你們是一個團隊,一個都不能少。」 在趙勇連聲催促下,駱伽出現在更衣室門口,頭髮烘得絲絲縷縷,右手拎著粉色旅行箱,肩膀斜背挎包,開始加速優雅的步伐,但高跟鞋卻吃不住勁。駱伽晃晃悠悠向前摔去,膝蓋撞在地面,旅行箱飛出兩米,挎包掉到一旁。雷勵行彷彿沒有看見,抬起手腕:「大巴準時出發,如果有人遲到,你們只能走路回去了。」 「駱伽,加油,大小姐,就等你了。」趙勇大聲打氣,急得直跳。 駱伽抱著膝蓋坐在地面,向隊列求援:「流血了。」 周銳心痛,跑向駱伽:「行李箱,給我。」 趙勇跳上車門,雙手擊掌為駱伽加油,新人們也一起吶喊。大巴司機舉著香煙,手舞足蹈,煙頭拍到巴掌裡,他驚叫著撲滅火花。駱伽成為焦點,立即來了神氣,甩掉旅行箱和高跟鞋,身體輕盈:「哼,大小姐當年參加過田徑隊,百米賽跑是我強項。」 駱伽與周銳的眼神快速交錯,她不忘提醒:「我的鞋,是VERSACE的。」 「二十秒、十九秒、十八秒……」學員們大聲計時,周銳跑到旅行箱旁邊,拾掇衣物塞回箱子,再撿起高跟鞋,扔進駱伽挎包,反身追趕。駱伽扭頭看見這一幕,停住腳步:「我的鞋子,快拿出來,別劃壞我的驢包。」 「十秒、九秒……快跑,加油!」眾人鼓掌大喊,司機將燙傷的手指塞到易拉罐中降溫,看到這情形,雙手又啪啪拍在一起,易拉罐向空中彈飛。駱伽怒氣沖沖搶回挎包,取出高跟鞋,想止住學員們:「別叫了,遲到幾秒鐘,有什麼了不起?」 「三秒、二秒、一秒,哎……」聲音漸小,他們如同曬蔫的皮球癟了下來。雷勵行將趙勇推下車門,氣定神閒地宣佈:「一人遲到,全體陪綁,我們開始第二項拓展訓練——野地生存。明天在中旅大廈前台登記,最早到達的團隊分數最高,最晚到達的分數最低。明天上午九點開始培訓,不許遲到。」 司機正在包紮被易拉罐劃傷的手指,不敢相信:「真走?這裡距離市區五十多公里。」 「開車。」雷勵行坐在第一排,向窗外揮手告別。這本就是計劃,他們即便不遲到,雷勵行也要把他們轟下去。司機掛擋,鳴笛,大巴在學員們驚愕的神情中不慌不忙地離開。 「哎,駱伽,什麼是驢包?」趙勇湊過來問道。 「笨,LV簡稱驢包。」 14.週日,下午六點零五分 駱伽雙手撐著膝蓋,望著屁股冒煙的大巴,難以置信地張開嘴巴。趙勇跳起來叫嚷:「糟了,行李都在車上。真狠啊,算準我們不會帶著手機沖澡。」 「晚飯沒吃。」周銳捂著肚子,感覺到飢餓。 趙勇拎起行李箱,邊角閃出幾件花花綠綠的衣物,如獲至寶,嘿嘿怪笑:「箱子裡會不會有方便面和礦泉水?最好還有一個錢包。」 駱伽砰地扣上行李箱:「箱子裡沒錢,沒吃的,沒手機。」 「遲到幾秒鐘有什麼了不起?這就是下場。」有人向駱伽發火。 趙勇不肯讓駱伽吃虧,用更大的聲音嚷回去:「看不出來嗎?人家早就算計好了,搞野外生存的拓展訓練,遲到不遲到都要搞。」 新人們七嘴八舌,陰陽怪氣開起玩笑:「VERSASE的鞋子放在LV裡面,鞋跟捅破包包,找LV換;挎包弄斷了鞋跟,找VERSACE算賬。」 周銳不喜爭執,砰砰去敲拓展基地的鐵門,想借用電話,找車返回北京。看門老頭從探孔中望出來,一片白紙從小孔中飄下,聲音從門縫間傳出來:「你們老闆留下來的,看看吧。」 紙上只有寥寥幾行:「野外拓展訓練不許打電話,不許借錢,按照既定分組行動,缺少一人取消成績。」駱伽看清楚後,頹然面向眾人道歉:「對不起,我連累大家吃苦啦。」 新人們心裡透亮,這確實是早就安排好的計劃,不再責怪駱伽,各自按照分組散去。駱伽一左一右把周銳和趙勇拉在大門角落:「這是什麼旮旯呀?我是路癡。」 回想來時大巴從三元橋出來,走京順路到達懷柔,沿著紅螺寺旁邊的山路又開了一個小時,才到了這裡,那麼此處距離目的地中旅大廈至少有五十公里。趙勇曾經來過這附近旅遊,對地形熟悉:「紅螺寺熱鬧,肯定有車坐。」 周銳要下山,被駱伽拉衣角:「他們先走,我們後走。」 「憑什麼?」趙勇不同意。 駱伽躲開眾人,低聲說:「笨蛋,回北京的汽車從背後來,後面搭車機會大。」 趙勇豎起大拇指。這時肚子咕咕叫起來,想起沒有吃晚飯:「先吃飯,再走路。」 駱伽回到鐵門的探孔旁,用甜甜的聲音喊道:「大爺呀,您還在嗎?」 嘩啦一聲,小孔被掀開,看門老頭面孔出現,皺褶層層堆疊如同槐樹皮:「女娃娃,啥事?」駱伽露出乖乖的笑容:「能給我們點吃的嗎?」 「包子十塊錢一個,饅頭三塊一個。」 「哎呀,沒帶錢。」 「沒錢還買饅頭?」看門老頭要關門。 「等等。」趙勇伸手攔住,向周銳使個眼色。周銳掀開駱伽行李箱,抓出一件衣服送到窗口:「大爺,這個能換饅頭嗎?」 看門老頭從縫隙中露出一隻眼睛,鄙夷地看著周銳:「我老頭兒用不著這個。」 趙勇笑得東倒西歪,周銳手裡揉成一團的竟是粉色的內褲。駱伽滿面通紅,揮手搶回去按在手心:「周銳,你真壞。」 趙勇翻著行李箱,歎氣說道:「實用的東西都沒有。大爺,別關門,用這個換饅頭。」 老頭瞇縫眼睛,皺紋層巒疊嶂,看著這個精緻的粉色盒子。 「Channel的眼霜,朋友從香港買來的。」駱伽要扣箱子,卻抵擋不住周銳和趙勇亂抓的四隻手。 「沒用,不要。老頭子洗手不用肥皂,洗臉不用香皂,用眼霜做什麼?」老頭嘴裡拒絕,手卻向晶瑩透徹的包裝盒抓過來。 「您沒用的,還給我吧。」駱伽央求。 看門老頭攥緊眼霜,另一隻手掐著三個饅頭伸出來:「老頭子試試,把這臉上的皺紋消下去,三個饅頭。」 「皺紋多慈祥,您喜歡這個盒子,好。」駱伽抓過眼霜,剝下盒子塞進看門老頭手中,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不放,笑嘻嘻地說:「大爺,您再搭三隻煮雞蛋。」 三人搶來饅頭和雞蛋,分著吃完,在水龍頭上喝飽。周銳把行李箱塞進鐵門,叮囑老頭保存好,從地面拾起斷根的VERSACE高跟鞋:「伽伽,把鞋跟去掉。」 「不行,我的生日禮物。」駱伽搶回高跟鞋抱在懷中,看見趙勇拎著磚頭過來,嚇一跳,「你要幹嗎?」 趙勇左手抓來高跟鞋,右手砸斷鞋跟:「你這麼高,身材比例這麼苗條,哪用穿高跟鞋?」 駱伽開心拍手,雙眼笑成一道線:「周銳,你看人家趙勇,多會說話。」 15.週日,晚上九點五十分 「狗屁新員工培訓,狗屁拓展訓練。」駱伽走在山路上,全靠聊天說話提神。她踏著沒跟的高跟鞋,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在山路上,毫無顧忌地大聲抱怨。她平常喜歡用呢呀嗯哈這些語氣詞,聲音在空中繞幾圈才落下來,趙勇第一次聽到這麼直接的語氣:「伽伽會說髒話?」 周銳也很意外:「糊塗了,哪個才是她的本性?」 「笨蛋。」駱伽點著周銳,變回以往的語氣。 趙勇知道兩人的糾結,為周銳幫腔:「知道嗎?他差點去了火星。」 「火星,去找水嗎?」駱伽大概猜出來,依舊開玩笑。 「他在地球上找不到你,只好去火星找。」趙勇嘿嘿笑著,為這個笑話得意。 駱伽不想碰這件事,將話題扯開,換回咄咄逼人的語氣:「這次野外訓練我們要搶第一。」 周銳聽說魔鬼訓練很殘酷:「雷先生是副總裁,為什麼親自管培訓?」 「說來話長。」駱伽早一個月加入公司,又剛給雷勵行做了秘書,知道不少內情,「雷先生從美國回來,明升暗降,掛個副總裁,卻給個爛攤子,隊伍基本都被打殘了,他只好先招聘再訓練,所以特別注重培訓。」 「為啥叫這名?我們又不是魔鬼。」趙勇咕噥著抗議。 「魔鬼訓練共有五次考試,平均分低於七十分,當場開除。」駱伽對這些情況非常瞭解。 「你好端端的,為什麼偏偏要做銷售?」趙勇說話不經過大腦,冷不丁冒出一句,調侃駱伽,「任務天天壓著,指標月月增加,數字年年清零,銷售這碗飯不好混。你是美女,在哪兒都能混碗飯吃,或者找人嫁了,什麼都有了,何必費勁,有句話,幹得好不如嫁得好。」 「找到好老公,比找份工作難一百倍。」駱伽不以為然,把鬥口從不落下風的趙勇憋住,得意拍手。趙勇突然手捂胸口,抑揚頓挫地念道:「不是哥嚇你,給你念條短信。」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投身銷售英雄無畏。 西裝革履貌似高貴,其實生活極其乏味。 為了生計吃苦受累,鞍前馬後終日疲憊。 為了出單幾乎陪睡,點頭哈腰就差下跪。 日不能息夜不能寐,客戶一叫立馬到位。 屁大點事不敢得罪,一年到頭不離崗位。 勞動法規統統作廢,身心交瘁無處流淚。 逢年過節家人難會,追討欠款讓人崩潰。 開發客戶經常喝醉,不傷感情只好傷胃。 工資不高還裝富貴,拉攏行賄經常破費。 五毒俱全就差報廢,稍不留神就得犯罪。 拋家捨業愧對長輩,身在其中方知其味。 不敢奢望社會地位,全靠自己傻子陶醉。 駱伽被這首歪詩震住,不得不認輸:「我真跳火坑了?」 在前面帶路的周銳停下來,嚴肅認真地說道:「我陪你一起跳。」 「沒關係,我短暫地跳一下就爬出來。」駱伽不困擾,展開眉頭,「不過魔鬼訓練我們不能大意。」 「有什麼好怕的?即便捷科不要,其他公司搶著要。」趙勇總是樂觀,把事情向好的方向想。 駱伽抬頭看見前方燈火,是不是到紅螺寺了?周銳看手錶,判斷應該沒有到達。 「是戶農家,哈哈,去老鄉家吃點、喝點。」駱伽蹦蹦跳跳向農戶跑去,翻上柵欄。 一串狂吠隨著陰風驟起,三人驚呼著調頭奔跑,顧不上方向,踏著起伏不定的山路,沒入黑漆漆的深夜。周銳停下腳步〔uu158小說網·www.uu158.com〕,發現失去駱伽的蹤跡。他們循著原路邊喊邊找,終於在半人高的水渠中找到眼淚如珍珠墜落的駱伽。她鞋底折斷,跳躍不靈,摔入水渠,腳腕腫得比剛才吃的饅頭還高。 16.週一,上午九點五十分 周銳和趙勇攙著駱伽奔波一夜,天亮才在紅螺寺搭上公共汽車,將近十點才到達三元橋的中旅大廈。他們直奔三樓教室,趙勇貼在門縫向裡面瞧,駱伽單腳跳過去,扶著他的肩膀偷看,會議室裡雷勵行正在講話。「噓,這些內容都要考試,我們必須進丟。」 裡面正在上課,周銳很想進去。「我們上一輪野外生存的分數肯定墊底。」 駱伽聽出語氣中細微的抱怨,向周銳抗議:「你們兩個大男人,也不知道那是公狗母狗,轉身就跑,一點風度都沒有。」 「公狗母狗,真難聽。」趙勇撐門借力,轉身去辯論。 「別吵了,你們比講課的嗓門都大。」周銳向門內看去,身體的重量全壓在趙勇身上。 雷勵行極為重視這次培訓,不僅設計拓展訓練,還親自傳授課程,他走進學員之間:「你們想過沒有,你們和捷科是什麼關係?」 「員工和公司的關係。」一個弱智的答案引起大笑。 「這又是什麼關係?」雷勵行不以為意,聽見門外的爭吵,快步走到門口,猛然拉開,門縫間露出三個腦袋。趙勇全靠右手拉門框來支撐身體,胳膊一閃,向下跌倒。駱伽從他頭頂掀翻,腳腕劇烈疼痛,忍不住發出哎喲的聲音。新人們見到滑稽的一幕,憋不住的笑聲奪門而出。 「我知道。」趙勇尷尬地打招呼,慌不擇言地將學校的知識交出來,「按照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資本家搾取工人的剩餘價值,公司與員工就是剝削與被剝削的關係。哪裡有壓迫,哪裡就要反抗,工人階級必將成為資本家的掘墓人。」 趙勇覺得不妥,放軟語氣:「這是中學和大學課本裡面講的,不信您去查。」 雷勵行在魔鬼訓練中極為嚴厲:「有人強迫你面試?逼你加入公司?你們在賓館參加精心設計的培訓,還要給我掘墓?」 駱伽見他真的生氣,舉手乖巧地回答:「我不同意趙勇同學的觀點,我們畢業進入社會,公司就是發展事業的平台,而捷科就是最好的平台。」 這段話與標準答案一模一樣,雷勵行怒火被澆熄,指著座位:「入座聽課。」 課後,三人被留在教室,雷勵行詢問昨晚經過,並在計分卡上打了零分,只說了兩個英文單詞,No Excuse。駱伽瘸著腿,優雅地坐上課桌:「中國人為什麼偏偏說英文呀?」 「他的意思是,不管青紅皂白,反正就給你零分。」趙勇的理解不算不對。 十分全丟,形勢嚴峻,趙勇不以為然,學著駱伽的語氣和表情調侃:「某人剛說過,捷科是我們發展事業最好的平台。」 周銳不想拌嘴,跳下桌子正襟危坐,翻開厚厚的資料開始補習上午的內容:「如果這次考砸,我們就捲鋪蓋走人。」 趙勇一點都不怕:面試都闖過來了,還能在陰溝裡面翻船? 17.週三,上午九點整 不把沒有受過完整訓練的士兵送上戰場,這是捷科的理念之一。用趙勇的話說,這就是正規軍和土匪之間的區別。產品知識和銷售技能全部壓縮在新員工培訓中,並反覆考核,保持固定的淘汰率,把不適合銷售的人攔截在外,魔鬼訓練的名稱不脛而走。經過兩次拓展訓練和一次產品考試,沒有技術背景的駱伽出人意料地名列前茅。趙勇成績倒數,驟然感受到壓力,後面的兩次考試不容有失。他坐在課堂上,臉上已經沒有了以往的輕鬆神情。 「人生無處不營銷,歡迎大家進入銷售課程。」雷勵行牛仔褲搭配西服,穿梭在課桌之間,「銷售技巧就是與人打交道的方法,可以用在各個方面,比如,推銷一個想法,或者去追求你心愛的人。」 捷科鼓勵培訓中互動,課堂氣氛非常寬鬆,雷勵行喜歡看見學員們雙眼中閃出光亮:「你們都很年輕,沒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的,舉手。」 三分之一的學員舉起手來,雷勵行笑著說:「你們要先找到目標客戶,然後把自己銷售出去。有沒有人已經成家了?」 只有兩三隻手舉起來,雷勵行笑走過去:「你們要提高售後服務技能,避免客戶流失。早晨起來做好早餐,把太太叫醒,奉上托盤,上面放著牙膏、牙刷、漱口水和熱毛巾。她吃完早餐,你開車送她上班。她下班回家坐在沙發上,遙控器調到她喜歡的頻道,你去做晚飯。她吃飯的時候,你就可以……」 「我就可以吃了?」這名學員垂頭喪氣地接道。 「她辛苦一天,邊吃飯邊享受你的足底按摩,一定很舒心,你應該學好足底按摩。」雷勵行在爆笑中繼續說,「然後,等她去休息的時候,你就可以……」 「吃飯了?」這名學員總是惦記著吃飯。 「一邊洗碗一邊從剩飯剩菜中吃幾口吧。」雷勵行等哄堂大笑結束後,離開這名已婚的學員,「誰已經有男朋友女朋友了?舉手。」 「你們更慘,銷售技巧和售後服務技巧都需要。」大半學員舉手,雷勵行皺起眉頭,「駱伽,你三次都沒有舉手。」 駱伽舉起一隻腳,示意雷勵行來看。趙勇無心細想,搶著解釋:「她腳扭了,舉了三天。」 她的肢體語言說明什麼?雷勵行似有所悟,他無心在課堂涉及隱私,走回講台舉起手機:「好,我們現在學習銷售技巧,誰願意扮演銷售人員,將手機賣給我?」 趙勇自恃做過幾十萬的訂單,賣手機豈非易如反掌?他舉手站出來,借來幾部手機,放在桌面上,對出笑臉,進入角色:「歡迎光臨,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我想看大屏幕手機。」雷勵行雙手後背,裝模作樣地扮演客戶。 趙勇抓起一部大屏幕手機塞過去:「這款手機採用超大屏幕,內置兩百萬像素的數碼相機,促銷期間贈送2GB的存儲卡,您出去玩的時候,就可以留下美好回憶了。」 「太複雜了,功能越簡單越好,能打電話就行。」雷勵行接過手機,皺起眉頭。 「您放心,我們的手機都能打電話。」趙勇大大咧咧回答,課堂上冒出笑聲。雷勵行搖頭,手機放回桌面,似乎要再看看。雷勵行怎麼看都不像買廉價手機的人,但趙勇堅持推銷大屏幕手機:「我覺得,還是這款手機更適合您。」 雷勵行退幾步,彎腰裝出看櫥窗的樣子:「我還是再看看吧。」 趙勇破釜沉舟,叫出聲來:「等等,促銷期間,每部手機優惠一千元。」 「這部手機原價才九百九。」雷勵行笑著指向並不存在的價簽。 趙勇堅持賣出手機,硬著頭皮說:「好,我賠十元錢賣給你。」 「有這種好事?買了,您找錢。」雷勵行被他的舉動逗笑。趙勇從錢包裡掏出十元錢,忙不迭與手機一起塞到雷勵行手中,「生意」成交。 雷勵行站直身體收起笑容,停止扮演客戶,走到趙勇身邊。趙勇表現欠佳,心裡發虛,口中辯解:「我沒有準備,對手機又不太熟悉,不過,我總算賣出去了。」 雷勵行極為失望,不想在課堂上爭辯,向駱伽招手,讓她示範。駱伽笑吟吟地站起來,扮演銷售人員:「早上好,歡迎光臨。」 「嗯,我看看手機。」雷勵行繼續扮演買手機的顧客。 「您對手機有什麼要求呢?」 「屏幕大些就行。」 「嗯,多大才算大呢?」駱伽皺眉頭,右手在桌面一劃示意雷勵行來看。 「至少這麼大。」雷勵行指著其中一部,屏幕的尺寸只是適中。 「除了屏幕大外,還有其他要求嗎?」駱伽很有耐心,不慌不忙地挖掘需求。 「按鍵大些,操作簡單,價格不要太貴。」雷勵行拍拍衣角,轉移駱伽的注意力。 功能最簡單的便宜貨?駱伽猜出什麼,嘴角向兩邊翹起:「您為什麼要這麼簡單的手機呢?」 雷勵行綻放笑容,對她的傾聽和提問非常滿意:「送給我父親,他視力不好,有時候丟三落四,所以我要買一部功能簡單、屏幕大、丟了也不心疼的手機。」 駱伽笑容燦爛,挑出專為老人設計的手機:「這部肯定適合老人家,我們有兩種顏色,黑色和白色,他老人家偏愛什麼顏色呀?」 無論選黑色和白色,她都能達到銷售目的,雷勵行極為欣賞這種成交技巧:「黑色的吧。」 「我打開給您測試一下吧?」駱伽右手做成剪刀形狀,指著手機包裝。雷勵行點頭,駱伽做出剪開包裝的樣子,利落地成交,課堂上響起掌聲。 趙勇不服氣,兀自辯解:「我第一個做,她吸取了教訓,當然更好。」 本來招進趙勇就十分勉強,看來找錯人了。雷勵行不再答理他,轉向學員:「說說吧,為什麼兩個人的銷售結果完全不同?」 得罪人的事,駱伽當然不做,扁著嘴角看著地板,當做沒有聽見。周銳舉手回答:「趙勇太想推銷了,只顧推銷產品,忽略客戶需求。」 周銳開了第一炮,學員們各抒己見:「趙勇只顧自己說,完全沒有提問。」 「駱伽的成交技巧也很好,沒有強推,順其自然地就成交了。」 駱伽淡淡地看著腳尖,偶爾也會和說話的同學對視一下,用眼角送出謝意。趙勇被批鬥,面皮僵硬,目光不知道放在哪裡。雷勵行等他被修理得夠戧時,走過去:「趙勇的銷售方法叫做推銷,還有一個俗稱,叫做菜鳥銷售法,你們這些新人最喜歡用。你們參加完培訓,知道了公司和產品的皮毛,到客戶那邊誇誇其談,丟下產品資料就走,這種方法是死路一條。」 雷勵行走到駱伽身邊,她雖然賣出手機,其實差得遠:「下周,你們將走向戰場,面對真正的高手。不過,我不會讓你們送死,你們還有兩次角色扮演,不合格的人將被淘汰,免得打擊你們的鬥志,浪費你們的時間和生命。世界很大,你們可以找個輕鬆的工作。趙勇,賣賣房子和汽車,可能更適合你。駱伽,沒有必要做銷售,找個有錢的老公,不是難事吧?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是危言聳聽,結果馬上便有分曉。」 18.週四,上午九點整 角色扮演就是由考官扮演客戶,演練銷售技巧,並根據行為評估和打分,這將決定最終的成績。趙勇拿著案例紙,小心翼翼地等在門口,他將扮演客戶經理,模擬拜訪客戶。他探頭張望,心都揪在一起:考官好說話嗎? 「進來。」房間內傳出聲音。 趙勇心頭急顫: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別遇到鐵石心腸的考官。他挪動沉甸甸的雙腿走進房間。老天,又是雷勵行!他慌張地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抬頭碰到雷勵行的嚴厲目光。糟糕,忘記寒暄和開場白,也沒有徵得同意就坐下來!趙勇犯了大忌,手忙腳亂重新站起來握手。雷勵行沒有伸手,冷冷示意:「坐吧。」趙勇的心臟從胸腔跳到了口腔:「您好,雷先生,我是捷科公司的客戶經理趙勇。」 $文$「雷先生?」雷勵行在案例中扮演一位姓王的主任。 $人$「王主任,我正好路過您公司,過來和您聊聊。」趙勇脫口而出。 $書$「路過?和我聊什麼?」雷勵行不滿意這個開場白。 $屋$「捷科是世界排名第一的IT公司……」趙勇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 「惠康去年的銷售收入世界第一,超過你們了。」雷勵行抽個機會,質疑趙勇。 趙勇找到發力點,振振有詞地反駁:「惠康的銷售收入大都來自打印機和個人電腦等消費類產品,在商用市場連我們的一半都不到。」 客戶有異議的時候,必須先處理心情,再處理事情,對著干很不明智。雷勵行懶得爭辯,攤開評估表,在分數最低的選項上畫鉤,話題一轉:「你順便來見我,有事嗎?」 趙勇習性未改,沒有挖掘客戶需求,便翻出產品資料,攤在面前:「這是我們最新推出的產品,不僅性能超強,還具備極強的可靠性和擴展能力。」 雷勵行雙臂環抱胸前,冷冷聽完介紹:「知道了,資料留下來。我們學習一下吧。」 趙勇昨晚幾乎沒睡覺,把產品背得滾瓜爛熟:「再給我一分鐘。我們還提供全國範圍的服務和支持體系,可以在四個小時內響應你們的任何需求。」 「嗯,你們的產品不錯。」時間已到,雷勵行揮手打發趙勇。 「這是產品資料,您仔細看看,告辭。」趙勇憨厚地笑笑,握手告辭。雷勵行不理,在評估表上向下一畫,大都落在低分區域。 趙勇出門見到駱伽,還在亢奮期,忍不住大談起來:「我開始有點緊張,後來他竟說惠康世界第一。我拿出數字,惠康靠打印機和個人電腦濫竽充數,他才老實。昨晚複習的內容全用上了,產品介紹滴水不漏,他連聲稱好。」 駱伽皺眉頭,銷售應該多問少說,他的做法顯然路數不對,不禁擔憂。房間裡傳出雷勵行的聲音,趙勇緊張地握著拳頭跨進門,去迎接評分結果。 雷勵行把評估表推到趙勇面前,按著順序點評,表格的第一項是建立信任:「穿著打扮是取得客戶好感的第一步,你怎麼樣?」 趙勇低頭看西服,這是他畢業後置辦的第一套。雷勵行不扮演客戶,氣勢依舊:「深藍色西服套裝,不錯,襯衣什麼顏色?」 「粉紅色。」 「同性戀標誌。」雷勵行提起趙勇的褲腿,「黑皮鞋穿白襪子,你是農民工進城?襯衣領口能塞進去一個拳頭。頭髮最能體現人的精神狀態,你頭髮擋住一隻眼睛,你是韓國人嗎?你的客戶是掌管數百萬上千萬預算的中國客戶,不是韓國人。還有,你不寒暄不招呼,自己就坐在沙發上了?」 「看在西服的面子上,兩分。」雷勵行大筆一揮,評估表滿分為五分,兩分不及格,鉛筆指向第二項開場白,「路過,順便聊聊,敢這麼跟客戶說話?一分。第三項挖掘需求,你自始至終提問過嗎?就是機關鎗,不關心客戶需求,子彈掃完就撤,評估表上沒有零分,我只能給你一分。第四項呈現價值,產品介紹還算全面,四分。最後,你留下資料,抬屁股就跑,沒有根據客戶的興趣點來設計下一步行動,一分。最後一項,異議處理,我說惠康是全球第一,你直接反駁,我懶得理你才不去爭辯,你真以為把我說服了?一分。」 評估表上畫滿大叉,分數都在一兩分,角色扮演砸鍋。趙勇臉色轉白,心臟怦怦跳起:平均分還能達到七十分嗎?這份工作要搞丟了! 「拿著評估表,出去。」雷勵行將評估表迎面拋出。 19.週四,上午十點十分 趙勇將培訓資料向空中一扔,厚厚的文件夾摔落在地面。他倚在門口,盯著教室中的三個空位,他們被扣掉三十分,失去繼續培訓的資格。下一個將是自己,後面的角色扮演,必須拿到滿分,這幾乎沒有可能。 「還有機會,加油。」駱伽結束角色扮演,出來等分數,走到趙勇身邊。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趙勇受不得別人同情,挺胸裝出不在意的樣子。 房間傳出召喚的聲音,駱伽忐忑不安地走進去,雷勵行將評估表按在桌面:「先說專業形象,你自己覺得怎麼樣?」 駱伽對穿著的品位向來有自信,側頭從上到下看看自己:「挺好的。」 「你想給客戶留下什麼印象?」 「專業、高效,嗯,還有親和。」駱伽想出三個詞彙。 「你看起來專業和高效嗎?」雷勵行猛然爆發,一連串地問下去,「粉色的蕾絲邊襯衣,來幼兒園過六一兒童節嗎?秀髮披肩,和男朋友約會?素顏,見客戶懶得化妝嗎?沒有耳環、胸針和項鏈,能體現你對客戶的重視?你握手的時候,涼得像冰棍,你是林黛玉嗎?想給客戶留下弱不禁風的印象?你將近一米七吧,你打算壓客戶一頭?可以穿高跟鞋,用得著這麼高嗎?尤其是見個子比你矮的女性客戶,還有挎著LV,你到底想給客戶什麼信息?」 駱伽被挑出這麼多毛病,體無完膚,仔細想想不是沒有道理。她有些不知所措:「沒有特別的信息,我一直都用這個牌子。」 雷勵行站起來,低頭觀察:「客戶可能會猜,她自己應該買不起,別人送的吧。」 駱伽臉色緋紅,左手縮回袖中,遮住手腕上的銀光閃閃的手錶,反應過度,雷勵行似有所悟。他繞駱伽一圈,指出更多缺陷:「黑框眼鏡沒有度數,小白領的感覺,摘掉。襯衣不能有蕾絲邊,長髮一定要盤起來,短髮最好。見客戶前烘烘手,要像棉花團一樣溫軟。最後,呢呀嗯哈,這些語氣詞都去掉,聲音要有權威和專業,不能向客戶發嗲。」 雷勵行坐下,抽出評估表:「專業形象扣你兩分,開場白、提問、呈現、下一步計劃、處理異議,這些不錯,給你滿分。」 晚上,趙勇埋頭大吃,他成績不佳,凶多吉少。周銳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怎麼安慰,從冰箱中取出可樂放在面前:「走,再去練習一次。」 明天的角色扮演是向客戶陳述方案,三個人配合才能完成。趙勇砰地放下筷子,扭頭狡黠一笑:「別擔心,我自有退路。」 駱伽走進餐廳,將周銳拉出來:「陪我購物去。」 20.週五,上午八點五十五分 駱伽昨晚去了美容店,將一頭秀髮齊肩剪短,換上新買的襯衣和皮鞋,扔掉黑框眼鏡,面貌煥然一新,走進會議室,引來一波波驚艷的目光。周銳跟在後面,他不喜歡受人注視,渾身難受,只想鑽進人群,悄悄在駱伽耳邊說:「大家都在看我們。」 「享受回頭率。」駱伽早習慣了各種各樣的注目禮,她以往在捷科保持低調,現在是回歸正常,一邊微笑招呼,一邊很有風度地和周銳聊天,「跟我混,你就會習慣的。」 「跟你混?」周銳彷彿成了黑社會老大的馬仔。 「你是工程師,我是銷售,你支持我的工作,為我服務,拿電腦包。」駱伽將沉甸甸的提包遞給周銳,風度翩翩地招手。忽然間,人流湧動,將她擠回人群。雷勵行和胖胖的華北區銷售總監方宏偉進入房間,最後一輪角色扮演即將開始。駱伽驚叫,聲音帶著恐慌:「趙勇呢?」 肯定在房間!考核九點鐘開始,遲到就會失去資格。周銳轉身疾奔,擠滿人的電梯緩緩駛到,他跳進去,電梯神經病般超重。他蹦出電梯,一步三個台階衝上五樓,繞過迴廊,進入房間。趙勇粗重的聲音從被窩裡傳出來:「出去,讓我清淨會兒。」 「不能放棄!」 「何必丟人?」趙勇掀開被子,梗著脖子坐起來,望著牆壁。 「現在走,還來得及。」魔鬼訓練紀律嚴格,趙勇不去考試,就要被廢掉。 「你必須去。」周銳極為趙勇擔心。 於是,周銳甩掉西服外套,揪下領帶,躺在床上:「你不去,我也不去。」 趙勇執拗地拉起被子蓋頭,悶聲悶氣地在被子中吼道:「不去!」 駱伽推門進來,兩個人竟滾著床單僵持。她掀開被子,指著光膀子蜷縮一團的趙勇:「你還是男子漢嗎?沒考過怎麼樣?丟了工作又怎麼樣?大不了從頭再來。河南人都像你一樣嗎?孬種!周銳,你這個笨豬,躺在床上有什麼用?周銳,你把趙勇扛起來。」 「河南人不是孬種!中,奶奶個熊,老子都廢掉了,怕個鳥!你,迴避一下。」趙勇正要在被窩裡套上褲子。 駱伽徹底掀開被子,將只穿著短褲的趙勇暴露出來:「別囉唆,快穿。周銳,去搶電梯。」 電梯裡面擠滿拎著大包小包的遊客,周銳氣喘吁吁地按著按鍵道歉,請他們稍候。門口一位矮個子、圓滾滾、歪扣棒球帽的老人勸說:「小伙子,等下一部吧,我們趕飛機。」 駱伽推著趙勇衝進電梯,向怒氣沖沖的遊客們擠出一個燦爛笑容:「新郎趕時間,不能錯過良辰吉日,嘻嘻,對不起哦。」 趙勇西裝革履,挺像新郎。遊客們沾了喜氣,掛上笑容。棒球帽老頭突然嚷嚷:「不穿襪子的新郎?」 趙勇特意買了純棉黑襪子,急匆匆竟忘記穿上。電梯門收緊,回不去了。棒球帽老頭身體靈活,蹲下解開鞋帶:「穿我的。」 趙勇連聲稱謝,忽然手指襪子:「老人家,您怎麼能穿白襪子呢?」 「白襪子惹誰了?」老人不明白,晃著頭頂的棒球帽。 周銳只好勸趙勇換白襪子:「總比沒有強。」 「死豬不怕開水燙,光腳板的不怕穿鞋的,破罐子破摔,走。」趙勇向棒球帽老人深深弓腰道謝,接過襪子,甩開大步奔出電梯。 棒球帽老頭向遊客們感慨道:「現在的年輕人呀,辦婚禮就像上刑場。」 在成績表上,除了已經被淘汰的,駱伽列在第一,趙勇排在倒數第一,勾掉。第一名和最後一名都在方宏偉的華北區。方宏偉將擔任最後一次角色扮演的嘉賓,這是慣例,淘汰他的人必須徵求他的意見。趙勇衝進房間的時候,方宏偉臉色不爽,向外揮手:「知道敲門嗎?出去。」 駱伽把趙勇拖出門口:「你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倆還是活豬。」 「你們錯過招標時間,廢標。」雷勵行扮演決策者,起身宣佈。如果周銳丟掉這次的分數,平均分低於七十,無法過關,也要被廢掉。趙勇衝回來爭論:「你還有人味嗎?在房間睡覺的是我,他們沒遲到。」 駱伽成績一直領先,即便這次沒分,只是失去第一名的成績。她為周銳爭辯:「他尋找趙勇,耽擱半分鐘,讓我們考吧。」 駱伽一夜間滄海巨變,齊腰的長髮削短,黑框眼鏡消失,素顏換上細心描繪的淡妝,西服套裝上別著精緻的胸針,缺點全部彌補,從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白領,脫胎換骨為職場精英。好鼓不用重敲,雷勵行暗暗滿意。 「我也走,就算沒有工作,也養得起自己。」駱伽挎著周銳和趙勇的胳膊向門外走。 「駱伽,回來。」方宏偉捨不得這期最優秀的新人離開,搶步攔在門口。 雷勵行千挑萬選才挑出千里馬,順水推舟讓步:「你們遲到兩分鐘,爭吵兩分鐘,你們還有十六分鐘,準備開始。」 駱伽介紹方案,趙勇講產品,周銳談實施計劃和服務體系。趙勇死豬不怕開水燙,不用患得患失,放開講述,駱伽和周銳都替他叫好。駱伽換了形象,表現依舊搶眼。周銳仍然沒有克服當眾講話的緊張,磕磕絆絆,幾乎讀著演示文件完成介紹。 他們講述完畢,在門口焦急等待,時間不長就被叫回來,這說明雷勵行和方宏偉在評分上很快取得一致。 「人的形象會說話,客戶幾年後也許忘記內容,卻忘不掉你的樣子。」雷勵行滿意地看著駱伽,他作為點評者,必須找到需要改進的地方,「先說專業形象和肢體語言,出彩的地方很多,比如胸針,你是精心準備的,客戶有被重視的感覺。及肩的短髮更專業,比盤起的長髮好。如果你是工程師,我鼓勵你戴眼鏡,但你是客戶經理,戴眼鏡太技術了,生硬的感覺,去掉後好多了。缺點是,嗯,宏偉,你說。」 方宏偉找不到駱伽穿著上的缺點,乾脆大筆一揮:「滿分。」 「周銳,先不說內容和形象,你盯著屏幕,自始至終背對客戶。」雷勵行很不滿意。 「我緊張。」周銳面對客戶就緊張,人越多心臟跳動越快,呼吸困難,脊背流汗,聲音磕絆,以至於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因此他目光避開聽眾,背誦一樣完成介紹。他是售前工程師,以後必須向客戶介紹方案,這是致命缺陷。招聘只有半個小時,培訓整整一周,每個人的優點缺點更全面地展現出來。雷勵行和方宏偉默默評分,周銳的分數落在低分區域,五次考核下來勉強過關。 趙勇抬頭看著天花板,一副與他無關的樣子。雷勵行按照評分流程打分:「先說專業形象,上次穿白襪子,這次一隻光腳一隻白襪子,開眼界了,一分。」 方宏偉走到趙勇側面,右手在趙勇兩腳間畫一條線。方宏偉圓圓的肚皮擋住視線,拚命彎腰才能做出這個動作,說:「小鬼難防,兩個腳尖之間的直線必須包括所有客戶,尤其不能忽略低級別的客戶。再說表情,跟我們有仇嗎?一點笑容都不給,給你兩分。」 雷勵行翻過評估表,筆尖指向下一項:「聲音洪亮清晰,沒有抑揚頓挫,三分。」 方宏偉合上評估表:「對評分有意見嗎?」 這次成績以三分為主,最終平均分肯定達不到七十分。趙勇不抱希望,重重點頭:「合情合理,心服口服。」 方宏偉與趙勇熟識,想放他一馬,故意問給雷勵行聽:「第二次拓展訓練成績是零分,怎麼回事?」 駱伽將扭腳的過程敘述一遍,極力誇獎趙勇寧可犧牲分數,不肯放棄同伴,把趙勇變成了充滿責任、勇敢無畏的化身,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低頭。方宏偉聽完,在評估表右上角空白處寫下一豎,筆畫隨即右轉向下,出現一個魚鉤形狀,起筆在魚鉤上方重重畫下一橫:「五分!」 五分是滿分,如果趙勇得到滿分就鹹魚翻身,死裡逃生!周銳和駱伽正要鼓掌慶祝,雷勵行站起來:「宏偉,你扮演採購經理,我是決策者,三個廠家參與招標,駱伽的公司表現最好,趙勇的公司居中,你卻給他最高分,難道你吃了回扣?」 方宏偉打算死保趙勇:「態度決定一切,只要敢於拚命,便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關。趙勇敢衝上來奪機關鎗,寧可得零分,也不放棄受傷的同伴。這樣的人,我要。」 「我們的新員工培訓體系有五十年歷史,是公司最優良的傳統,任何人都不能破壞。抱歉,這是公司的規定。」雷勵行用人一向寧缺毋濫,毫不通融,說罷起身走出房間。 「趙勇,我會為你申請最好的離職條件。」方宏偉爭不過,搖頭拍拍趙勇肩膀,隨雷勵行一起離開。 周銳很難過,過來安慰趙勇:「沒什麼了不起的,我有一口飯,你就不會餓著。」 駱伽崴腳拖累趙勇,既自責又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別灰心。」 趙勇突然爆發,仰天大笑,撞開周銳和駱伽,從兩人中間大步走出房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師兄做了中聯集團的北方區總經理,我隨隨便便就可以去。你們小心些,從此在戰場相遇,各為其主,絕不留情。」 周銳與趙勇是多年好友,沒想到在捷科共事短短一周,就變成勢不兩立的對手。 21.週五,下午五點十分 魔鬼訓練結束僅僅一周,卻恍若數年,世界完全不同。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在魔鬼訓練中得分第一。」方宏偉坐在會議室,對面是駱伽。 「呃,我會更努力的。」駱伽沒有得意洋洋,只有禮節性的笑容。 「關於客戶劃分,有什麼想法?」方宏偉收斂笑容,第一季度任務繁重,他不等駱伽回答,指出兩種選擇,言語間的意向明確,「你可以負責總部客戶,素質高,就不會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壓力也小,或者你負責一線市場,但壓力大,要經常出差喝酒。」 駱伽笑了,像一朵玫瑰綻放在會議室:「我要去一線做銷售。」 方宏偉盯著她的雙眼,看出了不容改變的決心,不再多說,打開投影機。屏幕上顯示出客戶的金字塔形狀的組織結構圖,頂端是決策者,向下是各個部門主管的照片,下面註明姓名、年齡和籍貫等基本信息。他用激光筆點著屏幕:「客戶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小希去山東,你負責北京,這是北京通管局的組織結構圖,也是我們的作戰地圖。北京是惠康的根據地,我費盡心思折騰整整一年,不但吃不到肉,啃不著骨頭,連湯都喝不到一口。」 駱伽吐吐舌頭,露出俏皮神色。方宏偉在北京屢敗屢戰,有時成功在即,卻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幫助惠康反敗為勝。他掂量著用詞,繼續施加壓力:「智能交通項目全面啟動,一場前所未有的殘酷大戰即將展開。惠康簽了一期,二期工程也許不用招標,直接簽合同。我們沒有一丁點勝算,你要想清楚,想想前途。」 駱伽走到屏幕前,看著一幅幅巨大的面孔,想著他們的照片下隱藏著什麼樣的個性和秘密。她沒有被方宏偉嚇住:「我來負責,我不怕輸。」 方宏偉勸不動,開始出謀劃策:「好吧,我們不佔優勢,想辦法切下來一些,別人吃肉,你喝口湯就行。」 駱伽將期望值繼續向下降:「您一年都沒啃下來,切分也不容易吧。」 「就混個臉熟,伺候好,慢慢拱,守得雲開見月明吧。」方宏偉搖頭,他懷疑公司是否有耐心等待駱伽的成長。 「我需要一個售前工程師支持——周銳。」駱伽抓住機會申請資源,無論技術還是人身安全,她都相信周銳。 「你倆都是新人,還是菜鳥,怎麼敢在北京挑戰惠康?」方宏偉想起周銳在介紹方案時的表現,堅決反對。 「您怎麼包辦婚姻呢?」駱伽開起玩笑,捷科的銷售與工程師組成團隊,最要緊的是兩人能否合得來,確實不是別人可以包辦。 22.週五,下午五點三十分 周銳被駱伽橫著拎進電梯,引來猜測的目光:「哎哎,打電話就行了,不用你親自來抓。」 駱伽負責北京通管局,摩拳擦掌,打算與周銳商量對策,還沒有坐定,便看見窗外的雷勵行正在招手。兩人走出咖啡店,被冷風激起一個激靈。雷勵行依然牛仔褲搭西服的打扮,雙腿搭在對面椅子上,他知道駱伽心中的秘密,再次提醒:「北京通管局不容易做。」 「嗯,我要做真正的銷售,不想被包養起來。」駱伽毫無商量餘地。 雷勵行被逗得前仰後合:「我們不是娛樂圈,也不是黑社會,怎麼會包養你?」 「拿錢不幹活,不是包養是什麼?」駱伽早就瞄準了北京通管局二期工程。 「你們剛加入公司,不該去打這樣的仗。韋奇峰已深耕細作數年,親自負責這個項目,我看不出任何機會。」雷勵行上任之後,便研究了市場。 「他是高手嗎?」駱伽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絕對是。」雷勵行說完,便端著咖啡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我要打敗他,你必須幫我,打贏北京通管局的項目。」駱伽的勇氣與趙勇如出一轍,她迅速打開電腦,北京通管局的組織結構圖顯示出來,她指著屏幕上的頭像,「這是李玉璽,主管副局長,一九五二年六月出生於北京通縣馬駒橋鄉,北京勞動大學畢業;一九八一年在通縣城關鎮農技站擔任技術員;一九九四年擔任通縣組織部部長,常務副縣長和縣長;一九九九年調任北京市通管局,擔任常務副局長,還兼任首都公路發展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酷愛釣魚。」 「他從縣長變成副局長,不是降半級嗎?」周銳趴在屏幕前仔細看。這張官方標準照滿面春風,與半年前轟周銳出辦公室的冷冰冰的表情,完全是兩副面孔。想起當年的冒失,周銳越看越心虛。 駱伽翻頁,閃現出張大強的頭像:「北京通管局信息中心主任,河南洛陽人,一九八五年鄭州大學畢業,兒子十二歲,去年體檢出來脂肪肝;這是方恩山,計劃財務處處長,今年四十八歲,負責立項和預算,喜歡唱歌和麻將。」 「伽伽,有什麼打算?」看著這些資料,周銳既熟悉又陌生。 「從上到下摸一遍。」駱伽吐吐舌頭,端起咖啡,她在周銳面前總是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風格,「擒賊先擒王,從李局長開始。」 周銳掂量著這句話,反對:「這樣很二。」 「你呀,根本就是怕見客戶的。」駱伽使勁踩周銳鞋面,卻聽進去了建議,指著電腦上張大強的頭像,「他主管這個項目,就從他開始吧。」 張大強烏亮皮鞋雪白襪子,扭著肥腰唱《天仙配》的情景,閃過周銳腦海:「要小心張大強。」 「嗯,為什麼?」駱伽心思細膩,總能聽出話中的言外之意。每當這個時候,周銳就覺得她頭頂打開了一個小雷達。 張大強很色,周銳很為駱伽擔憂:「羊入虎口,千萬不能去。」 「所以你要貼身保護我,別讓我受傷。」駱伽知道周銳會一直保護她,並不擔心此事,「呃,對了,趙勇去哪兒了?」 「去中聯報到了。」周銳得到了趙勇的消息,他合上駱伽的電腦,嚴肅地說,「伽伽,北京通管局你不能去,我也不能去,記得半年前的往事嗎?」 周銳半年前在駱伽父親的公司,參與了北京通管局一期工程。駱伽放下咖啡,目光彷彿穿越了半年的時空,命運將她指向這條道路:「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些往事在周銳心底埋藏半年,他本想忘記,然而駱伽負責北京通管局,那些人和那些秘密都將復活,再次上演。該來的就來吧!但是,駱伽與這個行業完全不搭界,周銳心中有太多的問號:「你為什麼要做通管局的項目?」 駱伽卻說:「我有個問題,你要好好回答。」 「嗯。」周銳放下咖啡,坐直身體,他知道駱伽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學生了。 「爸爸牽扯到通管局商業賄賂裡面,你相信嗎?」駱伽為此事才進入捷科。周銳回憶招標前夜駱南山說的話:「我離開設計院,有一個夢想,想讓老百姓少挨些堵,我們也少挨些罵。如今這個心願不能實現,我認了,但是不想為掙錢不擇手段,給那些貪官送回扣。」 周銳斷然回答:「我不相信。」 駱伽右手去撩髮梢,卻撥在空中,意識到長髮不再,改成拍拍肩膀:「如果爸爸沒有給他們回扣,怎麼會牽扯到商業賄賂裡面?」 「好像有一筆七十五萬的資金。」周銳有所耳聞,據說一筆咨詢費出了問題。 「爸爸說,合同中沒有這條。」駱伽問過父親,他不承認付過錢,其他便不多說了。 合同上白紙黑字,客戶也收到了錢,這事十分蹊蹺,駱伽父親在合同上親筆簽字,怎麼能不知道?或者,他沒有告訴女兒實情?周銳實在想不通。 「爸爸百口莫辯。」駱伽滿眼都是悲傷。 周銳想不通其中的蹊蹺,卻為她心痛:「伽伽,我能做些什麼?」 「把半年前的往事全都告訴我。」駱伽握著周銳的雙手,毫不顧忌周圍的同事。 半年前 往事 23.週日,晚上八點五十五分 無盡的黑暗,被璀璨四射的霓虹燈,披上光明的外衣。 東三環橫貫北京中央商務區,五星級賓館和寫字樓聚集兩側,招蜂引蝶般引來燈紅酒綠的各色的食肆。食客們酒足飯飽,最喜歡去夜總會發洩。夜生活場所向北延伸,徹夜不歇,吃喝玩樂大都是用公款,這是名副其實的「白吃一條街」。東三環北端的皇城賓館是北京最悠久的五星級賓館,臉譜夜總會就在二層的正中位置。 一輛黑色奧迪從車流中斜刺著開出,尖叫剎車,急停在皇城賓館大門口。擺攤賣煮梨水的母女,慌張驚恐地躲閃,金黃色的梨子從木桌上蹦跳滾落地面,鑽進輪胎,撲哧,被壓成一朵盛開的梨花。閃亮的黑色皮鞋從車門伸出,踩在雪白的梨花上。一個白白胖胖的戴著眼鏡的官員,怒斥縮成一團的母女:「長眼睛了嗎?這裡禁止擺攤!」 「張主任,進吧,訂好包間了。」周銳爬出車門,擋在母女面前。 張大強金雞獨立地抬起右腳,將梨皮從鞋底甩脫給母女。他是北京通管局信息中心主任,負責智能交通項目,是今天周銳和趙勇必須搞定的客戶。前座的趙勇將兩張十元鈔票扔給司機,等不及司機翻箱倒櫃地找零錢,起身去追張大強。趙勇比周銳高半頭,寬一塊,摘掉眼鏡像土匪,戴回去文質彬彬。周銳和趙勇都在一家名叫宇天交通的公司上班,公司創始人駱南山是周銳的碩士導師,周銳畢業後便在這家小公司做軟件開發。公司小,一個人身兼數職,他這次便被抓出實驗室,支持一線銷售。趙勇以往都做些幾十萬的小訂單,北京通管局的智能交通一期工程將近千萬,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項目。 「別,車費才十二元。」周銳衝到前面要零錢。 趙勇把周銳推走,掏出十塊錢塞給賣梨湯的母女:「這裡車多,小心,這是梨錢。」 電動門嘩啦敞開,張大強咧嘴嘿嘿一笑,抬腳進門,樂呵呵奔向大堂側面的擦鞋機,輪流伸腳,皮鞋滋滋閃亮。他熟門熟路地走上台階,轉過樓梯,音樂纏繞過來,兩排旗袍小姐膩膩歪歪地說道:「歡迎光臨。」 轉過黃漆屏風,在燈光閃閃的舞台中央,一名長裙飄飄的歌手正在演唱。張大強目光一碰,腳步不會移動,魂魄也被奪去,靠在吧檯,目不轉睛:「不錯,不錯,坐這兒吧。」 服務生蹩過來,外表為難,目光狡黠:「位置滿了。」 趙勇拋出兩百小費,服務生嘿嘿笑著離去。 「那不是有空位?」周銳為老師心痛,他平常都捨不得搭出租車。 趙勇將周銳扯出幾步,伏在耳邊提醒:「一期工程一千萬,兩百和一千萬,你掂量掂量,哪個重哪個輕?明天就要開標,今晚是關鍵,大師兄將大強交給咱們,不能掉鏈子。」 他們口中的大師兄名叫唐南軍,早先在跨國公司工作,在業界聲名赫赫,屈尊到宇天公司應聘。不懂營銷的駱南山驚喜交加,把副總經理職位交給他。唐南軍大展拳腳,不斷簽下訂單。一期工程由唐南軍一手運作,他今晚能將張大強約出來,可以說是希望大增。恰在此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唐南軍接到一個電話,匆匆返回公司,將項目交給周銳和趙勇。 服務生迅疾在舞台邊搭個檯子,堆起笑容:「坐那邊兒欣賞吧,哎,小心台階。」 歌曲消散,歌手嫣然一笑,甜倒張大強。他樂得雙手拍不攏,直勾勾盯著歌手的腰肢,差點摔倒,口裡連聲稱讚:「不錯,新來的吧?」 服務生彎腰介紹:「她叫田蜜,還是藝校學生,這個月才來唱歌的。」 田蜜唱完,退向側面幕布,張大強臉上浮現怒氣,大聲抗議:「再來一首,必須的。」 田蜜慌張回眸,沒入後台。張大強憤憤揮手,調頭向包間走去。周銳拉住趙勇,憂心忡忡:「大師兄不在,瞞也瞞不住,怎麼辦?」 趙勇狠勁上來,咬著牙指指包間:「明天招標,大強說了算,今晚必須搞定他。先喝好,別提招標的事。」 周銳沒做過銷售,不懂得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不提?明天就議標了。」 「先喝出感情來,把他心裡話掏出來。」趙勇關於銷售的知識都來自於大師兄唐南軍。 「喝酒就行?」周銳向包間看去,張大強舉著麥克風嘶吼,等他們進去。 「用短信,去勸酒。」趙勇早有準備,回到包間,張大強機警的目光立即射來。為了勸酒,周銳從網上搜了一些好玩的短信,用來增進氣氛。 張大強心不在焉,時不時向外張望,終於忍不住:「南軍呢?」 死活躲不過去,周銳不得不承認:「公司臨時有事。」 這是很奇怪很勉強的說法,周銳自己沒法說服自己,底氣自然不足。趙勇端起酒杯,連忙敬酒打岔。彫蟲小技怎能讓張大強分心?張大強咬咬嘴角,歪頭想想,喝完杯中酒,酒杯往桌上啪地一放:「明天早上評標,少喝點,唱首歌就撤,來,吻別。」 趙勇情不自禁摸著嘴巴——吻別?張大強見他那表情,哈哈大笑:「張學友的《吻別》。」 周銳摸出手機溜出包間,這個項目事關重大,未來還要啟動二期工程覆蓋整個北京,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重要?趙勇從包間出來:「大強臉色不對,估計唱完《吻別》就要走。」 「先拖拖。」周銳把趙勇推回包間。張大強極為不爽,將麥克風向桌子上一扔,去衣架取衣服:「音響太差,沒法唱,走。」 趙勇才開了紅酒,慌忙站起來:「主任,您喝一口。」 張大強穿上外套,一語雙關地說:「明天招標,今天不喝酒。」 周銳在門口攔住張大強,突然間憋出主意:「剛才那個歌手沒唱盡興,我請她來唱首歌。」 這句話奏效,張大強停住腳步,被周銳拽回座位。周銳順勢踩在趙勇腳上:「短信。」趙勇會意,湊到張大強身邊:「主任,我最近遇到一件特鬱悶的事,您見多識廣,幫我分析一下。」 「中,你說。」張大強用嘴角舔舔啤酒,並不真喝,用河南口音說。他與趙勇是洛陽老鄉,有了這層關係,唐南軍才讓趙勇負責這個項目。 趙勇掏出手機,找出備好的短信:「我女朋友剛發的,要和我分手。」 張大強來了興趣:「失戀了?男子漢志在四方,沒事,就當放個屁。」 「我沒來得及傷心,她又發來一條。」趙勇拇指飛快按動,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對不起,我發錯了。」趙勇唉聲歎氣解釋:「她第一條是發給另外一個男人,要和那人分手。」 張大強興致更濃:「她腳踩兩隻船?」 「我琢磨,就是這個意思。」趙勇沒有女朋友,這是周銳在網上下載的短信,用來喝酒調動氣氛,趙勇演得有模有樣。 張大強信以為真,與趙勇碰杯,大口喝完:「兄弟,聽我說,分手!」 趙勇趴在張大強肩膀上,揉揉眼睛,彷彿擦淚:「捨不得啊,大學就在一起,她還是我的第一次。」 張大強推開趙勇,氣勢洶洶指著他:「你是男人嗎?都給你戴綠帽子了,還這麼磨嘰?」 「大哥,聽你的,分手!」趙勇把酒杯使勁一撞,咕咚將紅酒乾掉。 「中,哥往後給你介紹一個。」張大強舔舔嘴唇,放下酒杯,仰靠沙發,明顯在等田蜜唱歌。趙勇拎著啤酒從包間裡跑出來,叫來服務生,將兩百元鈔票遞過去:「給田蜜送個花籃,來包間唱首歌。」 美女出馬,馬到成功,趙勇拉出周銳,掏出五百元塞到他手中:「我陪大強唱歌,你把小費給田蜜。對了,田蜜對你有意思,看出來了嗎?」 唐南軍昨晚帶周銳來這裡開眼界,實則踩點,熟悉環境,為今晚接待張大強準備。田蜜歌好人甜,被請進包間,陪著不會唱歌的周銳玩了一晚骰子。趙勇也時不時湊過來請田蜜喝酒唱歌。周銳反駁:「不對吧?趙勇,你對田蜜膩膩乎乎,怎麼扣我身上了?」 「怎麼可能?你太單純,這是什麼地方?夜總會!她們是什麼人?小姐!人家惦著你腰包裡的鈔票。」趙勇一臉不屑的樣子。 周銳沒時間琢磨這事,躲到清淨角落,撥打唐南軍手機:「師兄,我是周銳,張主任約出來了。」 唐南軍心不在焉地應付:「我很忙,一會兒打過去。」 周銳緊握手機堅持:「師兄,不行,大強就在包間,就要走。」 「把那個田蜜請來,陪大強唱歌。」唐南軍不待回答,掛掉電話。周銳收起手機,猛踢吧檯:生意都不做了,公司還活不活? 田蜜卸去濃妝,換了衣服,極為清秀地走過來:「謝謝花籃。」 「我的客人喜歡你的歌。」周銳把小費遞給田蜜,不敢正視她雙眼。 「唱歌可以,不要你的錢。」田蜜小心翼翼不碰鈔票,走進包間,甜甜地向張大強招呼一聲,舉起兩杯紅酒,右手遞給張大強,左手仰頭喝下,酒杯倒轉,滴酒不留,「主任,敬您一杯。」 張大強不給趙勇面子沒關係,不給美女面子就說不過去,心裡掙扎一會兒,舉杯牛飲,學著田蜜的樣子反轉酒杯:「中,爽快,我也干。」 趙勇不想讓田蜜多喝,把麥克風遞過去:「給主任唱首歌吧。」 「點首合唱的。」張大強將田蜜拉到身邊,「天仙配,像不像?」 趙勇忙不迭地點頭:「像,一個仙女,一個農民。」 張大強摟著田蜜瞪趙勇:「你小子咋說話咧?」 「董永就是農民。」趙勇口裡咕噥,被周銳重重踢一腳,話音淹沒在音樂波濤中。張大強向田蜜拋個媚眼,〔WWW。WrsHU。COM〕扭著肥腰,烏亮閃光的皮鞋踩著節拍,開始歌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從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雙雙把家還。」 田蜜無奈地舉起麥克風,移開身體:「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 張大強蹭過來,做個天仙配的經典動作,腦袋幾乎觸到她的胸口:「夫妻恩愛苦也甜,你我好比鴛鴦鳥,比翼雙飛在人間。」 一曲飄散,張大強又乾一杯,臉色變成豬肝的顏色。時機已到,周銳端著酒杯,話中有話地敬過去:「主任,乾杯,預祝合作成功。」 張大強放下酒杯,琢磨話中味道:「今天喝酒唱歌,不談其他。」 明天就要議標,周銳壓不住心底焦急:「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您給個定心丸吧。」 張大強抿一口紅酒:「你們幾個廠家各有優勢,競爭激烈,還要做工作。」 周銳沒有經驗,立即辯解:「我們的方案絕對技術領先,價格也拼了血本……」 周銳還想繼續問,趙勇腳底猛踩他鞋面:「您指點一下,我們該怎麼努力?」 張大強仰頭看著電視屏幕:「明天議標,三十分價格,七十分技術,總共一百分。你們說說,價格重要還是技術重要?」 「技術重要?」周銳多年作研究開發,對技術極敏感。 趙勇不會傾聽和提問,總是推銷:「要說技術,我們肯定有優勢……」 周銳左手扯住趙勇領子,卡住他聲音,請教張大強:「技術重要,我說得對嗎?」 張大強搖頭,既然技術不重要,肯定是價格。趙勇轉過口風:「我說,還是價格重要。」 周銳身體擋在趙勇前面,不讓他打岔:「不是技術,那是什麼?」 「技術和價格都不重要。」張大強臉色通紅,眼珠泛著酒紅色,說話雲山霧罩,不肯向周銳和趙勇交底,他又舉起麥克風,「田蜜,你帶著我這麼一唱,我就找到天仙配的感覺了,再唱一遍。」 田蜜笑著答應,卻不唱歌,幫著周銳問:「主任,我是學音樂的,不懂生意上的事情,您剛才的話真玄妙,技術和價格都不重要,那什麼重要?」 張大強舉起酒杯,痛飲一口,很樂意回答田蜜:「我說你技術好你就好,不好也好;說你不好就不好,好也不好。人最重要,比價格和技術都重要。」 趙勇再次把周銳拉出包間,斜靠在吧檯:「大強是什麼意思?說什麼人比技術和價格都重要。」 「他是主任,誰好誰不好,他說了算。」周銳不滿趙勇不停打岔,冷不丁地問道,「趙勇,你有幾個嘴巴?」 「一個。」趙勇被問呆。 「幾個耳朵?」 「兩個。」趙勇喝酒過量,腦筋喝得不會轉彎。 周銳點著他腦殼:「為什麼耳朵比嘴巴多一個?」 「這個……那個……不知道。」趙勇被徹底問暈。 周銳擰著趙勇的耳朵說:「耳朵比嘴巴多一個,就是讓你少說多聽。明天招標,大強今晚出來喝酒,肚子裡肯定有話,必須挖出來,支起耳朵,閉上嘴巴,少說幾句,把大強的心思搞明白,才能對症下藥。」 24.週日,晚上十點二十五分 歌聲和歡笑連串響起,嘩啦啦的骰子在桌面旋轉。酒精如同催化劑,讓氣氛熱絡起來,話題卻不痛不癢,沒有繞回到招標。周銳又打開手機,找到準備好的短信:「主任,我費了好大力氣,輾轉找到中學暗戀的女生。我發條短信說:如果只有一碗粥,你先喝半碗,剩下的半碗,我放在懷裡給你保溫。」 「她怎麼回的?」張大強興致漸高,把麥克風扔在一邊。 「幾分鐘後,她回了:你是誰介紹的?一次四百,包夜七百。」 張大強同情地看著周銳:「你比趙勇還慘。」 周銳裝出鬱悶的樣子:「我開始翻錢包,更傷心了。」 趙勇知道周銳在演戲,心裡笑開花,一本正經地配合:「傷心什麼?」 「我一個月掙的錢都在錢包裡,除了吃喝租房,陪她墮落一次的資本都沒有。」周銳的表情比失戀還痛苦。 「你倆不容易,北京這種地方不是人待的。」張大強粗大的胳膊緊緊搭在周銳和趙勇肩膀上猛拍,收回來抓起酒杯痛飲,用自編的曲調仰頭高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奶奶的萬古愁。」 周銳暗向趙勇點頭,豎起大拇指,意思是OK。舞曲激盪傳來,張大強摘下眼鏡,眼睛紅得像兔子,起身扭動:「田蜜,跟哥跳舞去。」 田蜜沒來得及回答,敲門聲響起,服務生推門進來,伏在她耳邊嘀咕幾句,田蜜臉色忽變,一邊搖頭一邊皺起眉頭。 「怎麼啦?」張大強拉住服務生。 「隔壁請田小姐去唱首歌。」服務生說完離開房間。 趙勇喜歡打聽:「誰啊?」 「不認識,他們都叫他王總。」 張大強不管這些,站起來叫嚷著跳舞。門被推開,服務生去而復返,帶來一個西裝革履的領班。領班擠在沙發間,又來勸說。張大強急著去跳舞,十分不耐煩:「怎麼回事?人家不去唱,有完沒完?」 領班直身向張大強道歉:「大哥,抱歉,王總點名請田蜜唱歌,我們沒辦法。」 「哪位王總?這麼霸道!」張大強不服,藉著酒勁赤著臉吼道。 「永嘉集團的王總。他說,如果田小姐不去,就請您過去喝一杯。」領班嘿嘿笑著。 張大強聽到永嘉集團,臉上狠勁退去。看得出來,這個王總極有來頭,張大強不敢得罪。趙勇沒看出形勢,惡狠狠地斥責領班:「讓那個王總來,田蜜你哪兒都不去。」 張大強頹然坐下,向田蜜擺手:「去吧,快去快回。」 田蜜披上外套,淺淺笑容中似有幽怨。她一走,包間就剩三個男人,氣氛冷淡下來。趙勇想不明白:「主任,這王總這麼霸道,他是什麼路數?」 張大強如坐針氈,擺手不讓趙勇打聽,永嘉集團的背景不一般,說了他也不明白,何況根本不能說。周銳忽然靈機一閃:這個永嘉集團名字好熟,啊,也是參加明天招投標的廠家之一,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田蜜唱了一首歌就回到包間,賠禮道歉。張大強得了面子,神情恢復正常,高高興興拉門去跳舞。趙勇跳起來,關上音樂:「我去探探。」 惠康和捷科是業界頂級的跨國公司,全球銷售額都在千億美元左右,都躋身全球二十強,遠遠超越那些所謂的世界五百強。宇天代理捷科的產品,永嘉集團代理惠康,在市場上捉對廝殺,十分慘烈,明天肯定參與招投標,是宇天最強勁的對手。 趙勇幾分鐘後就從門外鑽回來,皺眉搖頭:「奇怪啦,明天招投標,他們不招待客戶?」 顯然趙勇並不認識那些人,他是單細胞動物,從不多想:「大強酒沒少喝,還是閉口不談項目。」 周銳靠在沙發上,壓下酒勁:「明天招標,大強今晚出來,肯定不為喝酒唱歌。」 「大強看上田蜜了,使勁往她身上膩,必須從她身上想辦法,我問問大師兄。」趙勇斜靠沙發開始撥電話,打開免提功能讓周銳聽見,「大師兄,是我,嗯,嗯,大強閉口不談項目,怎麼辦?」 「他心中有事。」唐南軍的聲音透過免提傳出來。 「各種招都使了,酒喝了,歌也唱了,就是不說,比劉胡蘭還堅強。」趙勇說完,突然脫口而出,「大強本來不喝,見到田蜜就開了三瓶紅酒。」 「昨晚陪周銳玩骰子的小姑娘?周銳!你來。」唐南軍找到突破口,囑咐周銳,「你跟田蜜熟,你去辦。」 「辦什麼?」周銳窩在辦公室搞技術,此刻面紅頭漲,更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隱約覺得不對。 「陪喝陪唱,然後陪什麼?」唐南軍這句話讓周銳心中一跳——陪睡! 門被砰地推開,田蜜腳步踉蹌,左手護在胸口,將張大強攙扶回來。張大強屁股落地,面色變成葡萄酒的顏色,指著周銳說:「來,周銳,一首沒唱。」 周銳從小缺乏節奏感,一首歌都唱不全,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不會。」 「不給面子,掃興。」張大強瞪起眼睛。 趙勇對周銳知根知底,解釋道:「他有心理障礙,不能唱歌。這是真的,這麼多年,他一唱歌就臉紅流汗,跟犯心臟病一樣。」 「不可能,沒聽說過,唱歌還能得心臟病?」張大強死活不信,卻沒空計較這些,舉起酒杯,紅酒差點倒在鼻孔裡,抓起麥克風大喊,「《天仙配》、《天仙配》。」 周銳點了歌,還不敢相信唐南軍的話,將趙勇拉出包間,靠在吧檯,點起一支煙:「陪喝陪唱,然後陪什麼?」 趙勇抓來煙,點燃後塞在嘴裡,咳出聲來:「大師兄,是不是那意思?」 周銳狠狠點頭:「應該,也許,就是那意思。」 趙勇看著包間,抓過周銳手中的煙頭,猛吸幾口:「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周銳將煙屁股按滅:「你去開房,我找田蜜說。」 趙勇扔了煙頭,把啤酒喝完,恨恨地看著包間:「靠,我們成拉皮條的了,比大強還賤。」 「公司研發產品三年,不能輸在最後一步。」周銳狠狠丟掉煙頭,推門去找田蜜。趙勇還在那裡狠狠抽煙,他對田蜜極有好感,卻不得不出錢讓她陪領導睡覺,這是什麼世道! 田蜜笑吟吟地跟出來,淡雅如菊:「你們昨晚來,就是為了對付張主任嗎?」 周銳硬起心腸板起面孔:「你還是學生吧,為什麼到這種地方來?」 田蜜的笑容碰到冰冷的面孔和語氣,似乎感覺到不正常的氣氛,一步之間結起冰霜。她猜不透周銳的心思,收起笑容:「我剛從藝校畢業,想掙些錢,減輕父母負擔。」 「想不想多掙些?」周銳得到唐南軍的指令,便忠實執行。 「什麼意思?」田蜜雙手按在胸口,這句話非常熟悉,卻不該出自周銳口中。 「過夜。」周銳硬邦邦地說,表面鎮靜,其實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 「我只唱歌。」田蜜退後半步,仍不敢相信。 周銳掏出錢包問:「多少?說個數。」 田蜜拒絕道:「我唱歌,不做那種事情。」 周銳把一疊錢塞進她手中:「陪好張主任。」 田蜜聽到「主任」二字,知道是張大強,堅定地把錢退回來:「我不是你短信中那個墮落的女生,多少錢都不賣。」 恥辱感切割著周銳的心靈,他咬著嘴唇,冷冰冰說道:「在這種地方,別裝×。」 這句話刺中田蜜,她嘴角彎彎,清麗的笑容緩慢綻放,突然抓起鈔票向空中一揚。紅彤彤的鈔票在炫燈下迎面撒來,在頭頂漫天飛舞。 與此同時 張大強噴著酒氣,霍地站起,在酒精的刺激下晃擺著向門外走:「把田蜜叫來,唱歌喝酒。」 「田蜜還是學生,挺純的。」趙勇喝多了酒,沒頭沒腦地嘿嘿笑著,去拉張大強,「學生都想在社會上認識些朋友,有個照應。」 張大強撐起醉醺醺的身體,晃晃悠悠衝到門口,正看見周銳與田蜜對峙。忽然冷風橫湧,攜帶著飄揚的鈔票,對面是周銳呆滯的背影和轉身離去的田蜜:「你們,這是哪一出?」 領班從黑暗中衝出來,連聲點頭哈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這是什麼服務態度?把她叫回來。」周銳慚愧萬分,卻必須在張大強面前裝出外強中乾的樣子。 田蜜被領班帶轉回來,醉酒的身體搖搖欲墜,笑容玩世不恭:「你說得對,既來了這種地方,我就不該裝。」 爭吵驚動了隔壁,一名男子匆匆走出,深色正裝西服套在雪白襯衣上,他體貼地扶住田蜜:「誰欺負你?」 田蜜奪來酒杯,大口灌下,拉起他的手攬在腰間:「王總,沒事,扶我回去唱歌。」 那王總的嘴唇在她面孔上輕輕一碰:「好,繼續唱,《愛如潮水》。」 「田蜜,你喝多了。」周銳大聲阻攔,田蜜這種狀態,很不安全。 「不勞您費心。」田蜜醉在那男人臂彎,微轉身軀,嘴角掛上諷刺的微笑。 趙勇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幕,拉住領班:「田蜜不是這裡的小姐嗎?」 「不是小姐,她來這裡就唱歌,我說過,你們就是不信。」領班有點幸災樂禍。 張大強鑽進洗手間。周銳靠在沙發上沮喪地解開領口。趙勇撿起門口的鈔票,攥在手裡走回來,還在惦記田蜜:「她真不是小姐?!」 張大強回到包間,將啤酒拍在桌面上:「咋回事?說。」怎麼解釋?周銳起來把音響聲音調小:「主任,您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趙勇數完鈔票收回錢包:「繼續唱歌,別掃興。」 張大強把空啤酒瓶劃下檯面,眼珠血紅:「走,不喝了。」 趙勇急中生智,為周銳解圍:「看不出來,你搞技術,還有這麼多花花腸子?」 今晚必須給張大強一個交代,還不如將事情攬過來。周銳裝成難過的樣子:「她一次四百,包夜七百,我心裡難受啊。」 趙勇一唱一和,接過來:「周銳啊,你不能這樣啊。」 周銳硬著頭皮硬裝:「我出八百,田蜜都不幹。」 周銳和趙勇瞞過張大強。張大強有點喝多,猛拍周銳肩膀一氣,哈哈大笑:「看不出來,你還真有花花腸子。不過,那個田蜜,你不能碰,她是永嘉集團王總的。」 「王總是什麼背景?」趙勇聽出點門道。 「哼,通天人物,你們要小心。」包間裡就三個人,張大強仍壓低聲音。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周銳聽出話中有話。 「永嘉集團也參與明天的投標。」張大強小聲說完,喝光杯中酒,「酒喝好了,吃點夜宵吧。」 周銳與趙勇互看一眼,猜到張大強心裡有話要說。 25.週日,晚上十一點五十五分 三人打車去了滿街紅燈籠高高掛的簋街,找到一家路邊餐館。張大強抓來菜單,也不商量,逕直點了三碗粥和幾盤小菜,呼嚕著吃起來。趙勇想化解僵局,端起粥笑著說:「味道真不錯。」 張大強瞪了一眼趙勇:「一口沒吃,你就知道味道?」 趙勇扁扁嘴角,開始把粥往嘴裡劃拉。張大強放下巨碗,擦擦臉上汗水:「把我請出來,你們不只為喝酒唱歌吧?」 趙勇將粥咽進嗓間,差點噎住,咳嗽幾聲開始推銷:「大哥,我們公司成立於二○○二年,創始人駱南山多年從事智能交通領域的研究化,是獲得國務院津貼的交通專家,我們的智能系統率先通過部級鑒定,技術處於國內領先水平。」 張大強極不耐煩,抓起一張餐巾紙,堵住趙勇的嘴巴:「你說的這些事標書上都有,不用你說,還有其他事嗎?」 「大哥,我們真沒什麼事了。」趙勇把粥扒光,不知道該怎麼接,胡亂問道,「您孩子學習好嗎?」 「馬上就要小學升初中了。」張大強眼珠一轉,有了興趣,忽然唉了一聲,歎氣。他為孩子讀書沒少折騰,還把家搬到海澱區。他把粥碗推開說,「學校出了政策,根據統考成績升附中,成績不到就沒戲。」 周銳奇怪,本來是在談明天的項目,他怎麼聊起孩子讀書?張大強興致盎然,喋喋不休:「在家長呼籲下,學校出了政策:為保證教學質量,如果畢業考試在一百名之內,家長只要交五千元贊助費,便可以直接升附中。」 「不多,一點都不多。」趙勇拍著桌子。 「考在一百名之外呢?這期畢業有八個班,總共四百多學生。」張大強問住趙勇,自問自答,「學校有辦法,把家長姓名、職業和職務、所住小區和車型都放在一個表格中,約家長談判。」 「談判?學校這不成了間諜了嗎?」趙勇聽著好奇,猜不透學校的做法。 「你住好小區,開好車,不是表示你有錢嗎?」張大強氣咻咻地繼續說,「談判那天,我們換上壓箱底的舊衣服,把手錶摘下來,手機換上幾年前的舊型號,車停遠遠的,走過去,不敢讓老師們看見,結果人家把表格一攤,我們全白裝了。」 「厲害,這學校懂銷售技巧,也會收集情報了。」趙勇目瞪口呆。 「我們公務員容易嗎?每個月就三千多塊,學校一下子就敢要十幾萬,這不是逼良為娼嗎?我這幾天正為這事發愁。」張大強又歎息一聲,抓來粥碗繼續扒,抬頭看著周銳和趙勇,目光賊亮,「南軍沒和你們說嗎?」 趙勇聽出了意思,不敢答應,胡亂應付:「現在的學校比土匪都狠,竟敢攔路搶劫。」 張大強說話顛三倒四,周銳聽出味道,漸漸明白了今晚的原委。張大強是為了兒子讀書的贊助費,他不是不說,而是告訴了唐南軍,今晚來等答覆。他見不到唐南軍,便閉口不談。這樣看來,請田蜜陪酒唱歌是多此一舉,周銳心裡又開始一陣不舒服的揪動。只要從唐南軍那裡問出來答覆,明天的訂單就有希望。周銳撥通唐南軍的手機,隱身到遠遠的黑暗處:「師兄。」 「周銳,你們還不休息?」唐南軍的語氣匆忙,有推托的味道。 「大強說,他說過一件事。」周銳直截了當地問道。 「糟糕,忘記告訴你們了,大強要交小學升初中的贊助費,差十幾萬。」唐南軍驚呼著說出原委。 果然是這麼回事!這就是張大強的心裡話。技術和價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周銳立即明白這是項目的關鍵:「只要答應他,這千萬訂單就跑不掉。」 「我做不了主,公司出了一些事情,老闆顧不上這個項目。」唐南軍在節骨眼上返回公司,必有原因,仍吞吞吐吐地敷衍,「沒什麼大事,不過項目要放一放。」 「公司讓我接手,我就負責到底,不能半途而廢。」周銳扯著嗓子吼起來,引得趙勇和張大強頻頻看過來。 唐南軍勸不住,繼續推脫:「老闆做技術出身,死腦筋,堅決不給回扣,否則公司也不至於變成這樣,我再去請示,別抱太大指望。」 周銳第一次支持銷售,過程並不愉快,心裡很膩歪:「大師兄,我真不明白,銷售都是這樣嗎?就要送回扣和女人?」 「全方位滿足客戶需求,就是銷售,明白嗎?」唐南軍說完,掛上電話。 張大強撥弄盤中菜,將芹菜夾開,專挑腐竹。他一點都不笨,唐南軍今晚躲起來,已經說明一切。趙勇走入暗處,來到周銳身邊,抹抹嘴角說:「大強叫你過去。」 周銳把信息快速通報給趙勇:「大強兒子小學升初中需要的十幾萬,老闆不答應。」 趙勇指指張大強,急火火地勸說:「訂單拿下來,公司賺幾百萬,十幾萬算什麼?這個賬算不明白嗎?」 電話鈴聲忽然振起,周銳掏出手機,聽出熟悉的聲音——宇天的創始人駱南山。電話中傳出蒼老衰緩的聲音:「南軍跟我說了。」 周銳不願放棄,極力遊說:「老師,只要答應張主任,這個項目肯定是我們的。」 駱南山咳嗽一聲:「周銳,你跟我幾年了?」 「五年。」周銳讀研究生就跟著駱南山,畢業之後直接進了老師的公司。 「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成立這家公司。」駱南山身體很不好,咳嗽幾聲,「有一天,我坐出租車去開會,在二環路上堵了兩個小時。司機是老北京,指著西直門講了一個笑話:美軍入侵中國,第101空降師空投北京,全軍覆沒。你猜猜,咱們怎麼把美軍消滅的?」 周銳攏著話筒,身邊是焦急的趙勇,遠處是埋頭吃燴面等待答覆的張大強。駱南山聲音嘶啞,勉強吐出的笑聲含著悲音:「美軍傘兵空降西直門立交橋,繞不出來,燃料全部消耗,動彈不得,全軍覆沒。出租司機講完哈哈大笑,我心裡慚愧得要死,這是我們規劃的道路!我成立這家公司,希望能緩解交通擁堵,讓老百姓少挨些堵,我們少挨些罵。這個心願能不能實現,我認了,但是絕不能不擇手段,給那些貪官送回扣。」 周銳從實驗室裡出來,腦筋還不會繞彎;「老師,銷售就是這樣,我們不給,別人給,技術還不如咱們,國家買了不合格的產品,最後倒霉的還是老百姓啊!」 駱南山生氣地打斷周銳:「別說了,這是底線,我寧可公司倒閉,寧可餓死街頭,也不陪他們禍害老百姓,我必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周銳擔心丟失訂單,鑽進牛角尖:「老師,您不能這麼固執,社會就是這樣。」 駱南山加重語氣,緩緩說:「聽老師話,公司發生了嚴重的事情,我現在不能詳細告訴你。你是個單純的好孩子,社會很複雜,是個大染缸,你千萬不要被染得面目全非。」 「老師,公司怎麼了?」周銳突然意識到老師與往常完全不同。 駱南山不繼續解釋,咳了幾聲:「答應我,要走正路,不走邪路。」 周銳瞬時五臟六腑都凝結在一起,承諾道:「老師,我聽你的。」 駱南山喘口氣,停了一陣兒:「伽伽大學畢業,她的性格我最瞭解,表面精明,其實糊塗,外柔內剛,萬一我有什麼事情,你要替我照顧她。」 駱伽是駱南山唯一的女兒,精通音樂藝術,剛從一所有名的藝術院校畢業。她在寒暑假和週末常來實驗室,與周銳早就認識。周銳隱約明白了老師的想法,心臟怦怦跳動,眼前浮現駱伽淺淺的笑容:「老師,我答應。」 「還有,周銳,你適合做技術,不懂和人打交道,你不要做銷售。」駱南山用盡氣力,爆發出猛烈咳嗽,隨即掛斷電話。 張大強時不時扭頭張望。周銳點燃香煙,揣測著駱南山的話,覺得公司肯定出事了。趙勇的心思沒有轉過來:「我們的項目怎麼辦?」 周銳沒打算放棄,掐滅煙頭:「不管公司出什麼事,都要生存,就必須接項目。我相信咱們的技術,把價格向下調兩百萬,不信招標這麼黑,技術加價格,硬拚不過回扣!」 「大強這兒怎麼辦?」趙勇指指站起來的張大強。 「別得罪,拖,拖到明天開標之後。」周銳按滅香煙,回到飯桌,「主任,這項目多虧您支持,必有重謝。」 張大強抓起啤酒,用牙齒卡嚓咬開,咕咚喝了幾口:「怎麼說?」 周銳打算拖過明天招標,等合同簽下來,隨便意思一下:「老闆還在商量。」 張大強抓起手紙,彎腰將皮鞋擦得珵亮,揉成一團,扔回桌面,拋下一句話:「明白了。」然後張大強招手叫來路邊的出租車,彎腰鑽進去,一溜煙地消失在黑暗中。手機再次響起,趙勇接起電話:「大師兄,啥事?嗯,好的,我過去。」 現在是深夜一點鐘,唐南軍還找趙勇做什麼?趙勇跳上一輛出租車,向海澱區方向駛去,留下周銳一個人呆呆地望著街道。 26.週一,深夜一點十五分 周銳住在通縣,租來一居室,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爬起來打開電腦,連接網線,登錄在大學才開始流行的社交網站,在菜地裡澆水鋤草。他忙完之後回到主界面,點擊笑顏如花的駱伽頭像,潛入菜地,為她施肥、灌溉、鋤草,一陣兒忙活,菜地煥然一新。鼠標在屏幕上旋轉一圈,周銳決心惡作劇,橫衝直撞地偷出一堆白菜。 叮咚一聲,傳來短消息聲音,駱伽突然上線,黑白頭像變成彩色。糟糕,偷菜被現場抓獲。駱伽的文字叮咚跳出來:「抓到了,抓到了,好哇!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小偷!人家種菜容易嗎?」 周銳:「我,對不起,賠你菜,送你花。」 駱伽:「要吃熱乾麵和豆皮!超好吃呢!明天早上送來十碗,給爸爸也嘗嘗唄。」 周銳:「暈倒,這是首都,又不是武漢,明天上午還要招投標。」 駱伽:「不管,不管。哦耶,回家了,在南鑼鼓巷泡一夜,就為抓你,好開心的說。明天早上吃熱乾麵,咕嘟白,再見!」 駱伽頭像變黑下線,但笑容依舊,彷彿甜甜地看著電腦前的周銳。他想起老師的話:「萬一我有什麼事,照顧伽伽。」什麼事情這麼嚴重? 27.週一,上午八點十五分 今天是投標的日子,周銳約好趙勇,在通管局旁街邊的小巷會合,各自點了一塊錢一碗的豆腐腦,抓著燒餅,呼嚕呼嚕吃起來。趙勇扒完一碗,讚不絕口,大喊「老闆再來一碗」。他將一口湯汁掃進肚中,又開始琢磨項目:「張大強昨晚轉身就走,不吃這套。」 張大強肯出來,說明周銳這方有戲,昨晚搞砸了,未必今天沒有希望。唐南軍還沒到。周銳放下筷子,看看時間,撥通電話,還沒開口,就聽到唐南軍緊張的聲音:「我有事,稍晚打。」 周銳不管他有事沒事:「我們要去投標了,想將價格下調兩百萬。」 手機中忙音傳來,那邊掛掉電話。趙勇看出來了,站起來說:「公司顧不上了,走吧,咱們單挑通管局。」 驕陽初升,燥熱似火。不斷有奧迪停在北京通管局,門口聚集了黑壓壓的西裝革履的廠家代表。周銳鑽出出租車來,看看自己的短袖上衣,再看看周圍的西服,渾身不舒服。 「西服很拽嗎?」趙勇撣撣短袖,擦去額頭的汗水,「傻,這麼熱的天,不怕長痱子?」 周銳緊跑幾步,又躡手躡腳回來:「前面這撥人都拎著惠康的筆記本。」 「公司發展壯大了,把惠康收了。」趙勇沉浸在幻想中,自我陶醉,「然後,推行節能環保,把空調都停了,熱死他們,穿西服還拽不拽?」 周銳不想在西服中現眼,遠遠跟在後面:「你先把這個項目打贏,再做夢吧。」 趙勇嘴裡又臭又硬,其實渾身不自在,摸摸休閒褲:「靠,應該聽大師兄的,露怯了。」 周銳自慚形穢,低頭走路:「嗯,不該穿球鞋。」 「頭髮也沒剪。」趙勇摸著頭髮。 周銳摸著下巴,鬍子沒刮,忽然心中一晃:「資質證明!」 趙勇一拍大腿,翻騰電腦包,資質證明是招標的必需文件。 「早上帶出來了,糟糕,豆腐腦!」周銳將資信文件放在信封中,隨手放在餐桌上。小攤在附近的小巷子裡,打車往返需要半個小時,招標十點鐘開始,來不及了。周銳急中生智,掏出張大強的名片:「讓公司照這個傳真號碼發過去。」 趙勇撥不通電話,雙手飛速按出短信,通知唐南軍把資信證明傳真給張大強。慌亂間進入通管局大樓,其他廠家代表都成群結隊,他倆更覺得勢單力孤。趙勇望著高挑的大堂中攢動的人頭,有井底之蛙的感覺,底氣已經不足,卻心生敬仰:「巨頭都來了,那邊是惠康,知道誰帶隊嗎?北方區總經理,韋奇峰,傳奇人物。」 西裝莊重,皮鞋耀目,領帶跳躍,會議室中擠滿廠家代表,周銳和趙勇的短袖和休閒褲在深色西服的海洋中十分顯眼。一個腿短肚圓的胖胖身影從西裝的海洋中出現,滿臉滲出汗珠,左手抓住趙勇,右手擰住周銳:「你們倆穿成這樣,真好找。」 「方總,早。」趙勇像見到親人一樣應答,他是捷科華北區負責能源行業的銷售總監方宏偉。宇天公司的軟件基於捷科的硬件平台開發,捆綁起來投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方宏偉沒看見唐南軍,把趙勇拉到一邊詢問,他是老江湖,立即從唐南軍缺席招投標品出不利的味道,甩手擦落額頭汗水:「完了,這個項目又沒戲了。」 說話間,廠家代表向會議室大門擁去,有人叫嚷:「來了,來了。」穿短袖的不怕穿西裝的,周銳硬擠出去,趴在門縫去瞧,帶頭的是張大強,其餘肯定是專家評委。按照招投標流程,他們將在隔壁房間閉門討論技術方案,遇到疑問,隨時叫廠家代表過堂答疑。評出技術分後公佈價格,兩項成績相加,宣佈招標結果。 招投標流程行雲流水般進行,工作人員開始推開大門,邀請廠家代表應標。趙勇興致勃勃地跳過去蹦回來,詢問情況。漸近中午,廠家都輪一遍,唯獨沒有宇天,趙勇的激情消磨退去,在角落裡對牆壁發呆。周銳心裡七上八下,越發沒底。此時工作人員推門喊道:「宇天,應標。」 周銳碰碰趙勇,擠擠眼睛:「有戲,咱們最後一個應標。」 「沒戲,技術交流越早越好,商務談價格越晚越好。」趙勇做過銷售,對招標流程有所耳聞。他們分開人群,兩件短袖趾高氣揚地從滿屋的西服中擠出去。 28.週一,上午十一點二十五分 五位評委在長條方桌後一字排開,招投標流程越來越科學,評委從專家系統中隨機抽取,力圖避免暗箱操作。學術單位的專家們不是人精就是人渣,猴精猴精的。科研經費和項目評審都來自有錢有勢的衙門,評委們都把參與招投標當成一種榮耀。中間一位四十多歲的瘦狹的領導呵呵笑著:「進來兩個不穿西服的。」 「方處,宇天是投標方里唯一的國內公司。」張大強翹著烏亮的皮鞋,介紹說。唐南軍曾經提及計劃財務處的方恩山,看來就是他。周銳忍不住多看幾眼方恩山,他穿著一件灰色夾克,有著灰白頭髮和儒雅面容。張大強臉上看不出昨晚的痕跡,目光淡定:「你們介紹一下吧。」 周銳抱著建議書,緊張情緒滑過身體,能聽見牙齒顫抖的聲音:「宇天交通系統公司成立於二○○一年,擁有國家認證的系統集成資質,創始人駱南山是交通運輸領域的知名專家,享有國務院特殊津貼,我們的智能交通解決方案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建議書上都有,講方案吧,五分鐘時間。」張大強打斷,語氣還算正常。 周銳胸口窒息,喉結乾澀,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穩情緒。他雙手輕顫地打開電腦,將方案投射到屏幕,面對評委,卻不敢正視:「這是我們方案的拓撲圖。」 任何人當眾講話時都會緊張,周銳參與項目研發,滿腹都是技術和圖形,卻不善言辭,語言磕磕絆絆,背對評委面對屏幕,幾乎是念著文件。張大強握著鉛筆,來回晃動,不停去看手錶。方恩山戴上眼鏡,仔細傾聽。五分鐘到,工作人員打斷介紹。張大強側坐身體,轉向評委們:「下面是十五分鐘的提問時間,大家有問題嗎?林所長,是不是您先講?」 先講便為以後的討論奠定基礎,這位林所長名叫林深,是來自北京交通規劃設計方面的權威,也是除了方恩山之後的第二重要人物。他不客套地充當先鋒:「你們的方案還是先進的,但系統剛研發出來,有把握嗎?我們不想當實驗室裡的小白鼠。」 林深表面說好話,其實卻在攻擊弱點。周銳沒有見客戶的經驗,立即應答:「我保證,您肯定不是小白鼠。」 評委哄然而笑,張大強嘿嘿一聲:「不用你保證,我們會把好關的。」 「我們在通縣開通試點,正在實施。」趙勇腦海中翻騰出一條有利的信息,通縣現在變成了北京的通州區,大家叫慣了通縣,宇天早在半年前就進行了試點,這也是他們的獨特優勢。 「也就是說,你們沒有實施結束的成功案例?」林深不認可,反而揪住不放。 通州項目沒有實施完畢,評委中響起議論聲音。居中的方恩山似在提醒:「你們系統還沒有被使用過,你憑什麼保證?」 周銳多次參加產品研發的技術論證,十分有信心:「報告專家,我們公司的規模與跨國公司相比,微不足道,甚至不得不在人家的平台上開發。可是,他們的軟件都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修修補補,勉強使用,價格還嚇死人。這種系統能夠用多少年?技術發展這麼快,三年後怎麼辦?還要再花冤枉錢!這次採購的上千萬的投資全都扔到水裡嗎?跨國公司給你們多少折扣?這不是什麼商業秘密,百分之四十,還是百分之五十?」 評委們低頭不語,張大強搶先回答:「我們還沒有開商務標。」 直接攻擊對手是商業場合的忌諱。周銳從實驗室出來,哪知道這些,振振有詞地質問:「我不知道他們的折扣,但是他們對代理商可以給出百分之九十五的折扣。」 評委們警惕地互相看著,猜測著周銳的用意,他的攻擊明顯超出技術範疇。周銳不管不顧,走到白板旁,邊寫邊說:「報價一百萬美元的產品,百分之五十的折扣是五十萬,百分之九十五的折扣是五萬。換句話說,跨國公司賣給你們同樣的產品,價格貴了十倍!裡面的水分有多大?你就準備當一輩子冤大頭吧。」 張大強眉頭擰緊:「危言聳聽。」 林深不想爭執,翻著建議書:「資信證明在哪裡?這裡沒有。」 周銳就怕這個,突然間全身緊繃:「在公司,我們保證今天下午送來。」 招投標是提交全部文件的最終截止時間,張大強按住桌面站起來:「我確認一遍,你們的資質證明有沒有帶來?」 這句話份量極重,如果承認沒有資信證明,張大強就可以合理合法地當場廢標。他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回答問題。」 周銳再也沒有迴旋餘地,只好回答:「沒有。」 張大強右手一揮,讓周銳和趙勇退出去。方恩山身體靠在椅子上,目光中透出疑惑,評委們合上建議書,宇天已經被蓋棺定論。大門關上,張大強撫摸招投標文件,命令工作人員:「宇天不能提交資信證明,讀讀招投標紀律。」 工作人員翻閱文件,找到相應條款,朗聲念道:「第四條,不能在截止招標日期前提交完整的招標文件,廢除招標資格。」 張大強聲音無奈,貓哭老鼠假慈悲:「宇天的技術還是有特色的,可惜了。」 「廢標嗎?」捧著文件的工作人員問。 「廢標。」張大強砰地合上文件夾,撲通扔到一邊。技術交流之後,還有評委討論的時間,但是由於宇天沒有資信文件,張大強便跳過這個環節。 與此同時 張大強到底什麼路數?他表面上中規中矩,其實卻要廢掉宇天!周銳忐忑不安地退出來,趙勇在旁邊反覆重撥公司電話,嘴裡嘟囔:「手機打不通,辦公室裡面也沒有人,做不做生意了?」 這次採購是議標,張大強必須向上匯報,才能公佈結果。一向膽大的趙勇極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我們乾脆跳過大強,去找局長。」 「哪個局長?」周銳停住腳步,他昨天還在實驗室,不知道這個項目的來龍去脈。 趙勇一直在跟這個項目,對通管局的組織結構有所瞭解:「通管局一把手是劉書記,他明年退休了,不管具體的事。這個項目是常務副局長李玉璽主抓。」 「就見李局長吧。」周銳心裡打鼓,這算不算違規?按照招標紀律,禁止廠家與客戶進行非正式接觸,真的吃了豹子膽敢去找李局長? 「死豬不怕開水燙,不如賭一把。只要沒有見到李局長,我們就沒有盡到全力。」趙勇溜出會議室,直奔電梯廳,等周銳跟來,「李局長辦公室在15層,大強就要匯報,我們必須搶先講清楚我們的優勢。」 電梯飛速上行,到了15層後,門刷地滑開,一名保安攔在面前:「站住,你們兩個。」 「李局長的辦公室在哪邊?」趙勇停住腳步,淡定地面對保安。 保安被氣勢壓住,手指向左側第二間辦公室,讓出道路。他們來到門口,李局長在不在屋內?保安時不時向這邊張望。趙勇渾身緊張,指尖發涼,打起退堂鼓,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李局長也許不在。」 稍有退縮,便前功盡棄。周銳舉起右手砰砰砸門:「你說得對,死豬不怕開水燙。」 與此同時 一名工作人員推門進入評標的會議室,將一頁薄薄的傳真遞到張大強面前,竟是宇天的資信證明。只要壓住這份文件,可以理所當然地廢標。張大強撫案沉思,將傳真向桌面一扣,舉起評估表:「現在請各位評委評分,表格共有五項,包括技術的先進性、系統穩定性、可擴充性以及服務能力,十分最佳,一分最差,大家酌情打分。最後一項的價格分空著,開商務標之後再填進去。」 評估表格發到每個評委手中,他們心中已有成見,刷刷點點評好分數,飛舞簽名,將評估表交還給工作人員。唯獨方恩山皺著眉頭,盯著張大強壓下的那張白紙,評估表仍然一片空白。 評估表被收集起來,方恩山卻紋絲不動。他的計劃財務處與信息中心關係微妙,他負責審批立項,張大強掌管建設和服務,招投標屬於信息中心的勢力範圍。可是,信息中心僅是副處級別,屬於支撐和附屬的職能部門;計劃財務處在行政上高半級,執掌財務大權,是說得上話的硬部門。方恩山低頭,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張大強掌下的傳真。大家都在同一個單位,抬頭不見低頭見,如果違逆了對方意圖,面子上也不好看,他便用商量的語氣:「有個問題。」 「請講。」張大強畢恭畢敬,計劃財務處是通管局的硬部門,方恩山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力。 「要給宇天評分嗎?」方恩山仔細觀察張大強的表情。他臉色凝滯,心裡權衡,壓下這份傳真會有什麼後果?他終於翻開手腕,舉起傳真:「宇天將資信文件傳真到辦公室,仍有評標資格。」 「啊,我沒有給宇天評分。」那名年輕評委舉手,索回評估表。 方恩山似乎察覺了什麼,鄭重宣佈:「宇天既然沒有被取消資格,我們仍然要一碗水端平,只看技術,不要被招標過程的意外干擾。」 這句話表面上中立,猴精的評委們都品出了味道,低頭重新打分。很快,五份表格集中在張大強手中,招標流程規定嚴格,他仍有操作空間,先開商務標還是先公佈技術分數? 「統計成績。」張大強打定主意,把技術成績統計出來,再開商務標,將技術分捏在手中,便可以控制招標局面。張大強將評估表交給工作人員,側身徵詢評委們意見:「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三十分,大家堅持一下,開完商務標再吃午餐,好嗎?」 評委們一起點頭,這個提議十分合理,在招標的節骨眼,應該避免不必要的接觸。方恩山代表大家表態:「先開標吧,以免出什麼意外,說不清楚。」 方恩山走在前面,張大強陪伴在側,評委們緊隨其後,穿過樓廊來到大會議室。工作人員推開大門,近百名的廠家代表呼啦站起,目光集中過來。 與此同時 門內沒有應答,周銳如釋重負,心臟從口腔回到胸腔,找到一個逃離的借口:「正好午飯時間,李局長不在,走吧。」 趙勇上前一步,頑強地敲門:「不行,評委們馬上來匯報了。」 他們都有放棄的潛意識,好在互相打氣,總算沒有當逃兵。兩人一問一答之間,門悄然打開,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男人靜悄悄出現。趙勇正在回頭說話,敲門變成敲胸口。趙勇的手被一隻大手按住,對方質問:「你們是什麼人?」 周銳雙腳幾乎軟倒,手忙腳亂掏出名片,遞上去:「請問,您是李局長嗎?」 他正是通管局主管建設的副局長李玉璽。他目光一掃,不接名片,語氣嚴厲:「你們是參與招投標的廠家?」 趙勇不會說話,卻總搶著說:「是的,我們參加招投標,順便拜訪李局長。」 這句話聽著真讓人不舒服,李玉璽盯著趙勇,向外一指:「去找招標小組。」 周銳搶在前面:「李局長,我們就是從招標小組來,專程向您匯報。」 「我有會議。」李玉璽就要關門。 「三分鐘,給我們三分鐘,向您作個簡短的匯報。」周銳頂著門,絕不放棄這個機會。 李玉璽掃了一眼名片,表情略有鬆動:「駱南山,你們認識?」 有轉機!周銳立即回答:「我們公司的創始人,也是我的碩士導師。」 李玉璽讓開身體,返回房間:「好,就給你三分鐘。」 與此同時 大會議室正前方擺放一台投影儀,其後是五名評委,後面坐著黑壓壓的廠家代表。工作人員舉起商務標書,展示沒有破損後,剪開第一個信封,抽出來宣讀:「中國惠康有限公司和永嘉集團聯合投標,價格:兩千五百三十八萬元整。」 會議室爆發出驚歎,惠康是威名赫赫的跨國巨頭,壟斷北京通管局的設備採購,可以說是名至實歸。永嘉集團是進軍信息產業的本地企業,背景深厚,絕對是強龍與地頭蛇的最佳組合。然而,驚歎並不是為這對組合,而為價格。客戶的預算一千五百萬,他們竟敢報出這麼高的價格,看不出任何勝算。 一名淡雅的女孩子從會議室右側站起來,抹殺個性的套裝竟被演繹出了嫵媚。商場如戰場,她卻像戰場上的黃花,釋放出寧靜的氣息。她明眸一掃會議室,百名廠家代表讀懂了她的目光,會議室中鴉雀無聲。她舉起右手,對價格表示確認:「我是羅小希,代表中國惠康公司,確認價格。」 羅小希身邊一名風度極佳的男子站起來:「我是王鍇,代表永嘉集團確認價格。」 工作人員打開第二個信封,報出:「捷科中國有限公司和宇天智能交通系統公司聯合投標,價格:一千二百八十八萬。」 這個數字惹出更大的驚歎,價格竟只有惠康一半,優勢明顯。工作人員再次呼喊宇天公司的名字,必須得到廠家的舉手認可,才可以繼續開商務標。方宏偉站起來,廠家代表們滿眼只看見他的肚子。他舉手確認:「我是捷科中國公司的方宏偉,確認價格。」 「宇天公司的代表在哪裡?」工作人員等不到回答,再次點名,周銳和趙勇穿著短袖布褲,十分好認,此時卻失去蹤跡。工作人員得不到應答,走到評委們面前俯身匯報,張大強站起來,再次確認:「宇天的代表在哪裡?」 張大強連喊幾次,會議室寂靜無聲,他鼻孔哼了一聲:「繼續開標。」 工作人員陸續打開信封報價,其他廠家的報價中規中矩,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價格隨即被錄入電腦,投影到屏幕上。 與此同時 辦公室的一側是大落地窗,一面牆是寬厚的書櫃,辦公桌處在落地窗和書櫃之間,既可以看見窗外的景色,又襯托出主人的書卷氣。桌前有兩把轉椅,這是下屬匯報的座位。周銳和趙勇再次遞上名片,李玉璽沒有伸手的意思,卻從抽屜裡翻出一個紅色鬧鐘,向桌面上一拍:「三分鐘,說吧。」 周銳尷尬地把名片放在桌面,正想坐下,李玉璽指向角落的沙發:「那裡。」 趙勇遙坐在數米之外,沒有心情計較,再次搶先推銷:「我們宇天交通系統公司成立於二○○一年,擁有國家認證的一級系統集成資質,公司創始人駱南山是交通領域的知名專家,享有國務院特殊津貼,我們的智能交通解決方案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周銳和趙勇那時是還沒有受過訓練的菜鳥,拚命介紹產品的好處:「我們的智能交通管理系統,軟件採用B/S結構,硬件系統基於業界通行的UNIX硬件平台,採用對稱多處理器的結構,極大提升系統的處理能力,TPCC值達到創紀錄的十八萬次交易,磁盤採用RAID1+5的冗余技術,確保您的數據萬無一失。」 李玉璽紋絲不動,右手壓在鬧鐘上:「還有兩分鐘。」 與此同時 計算公式內置在表格中,工作人員填入價格,電腦旋即算出成績。打印機吐出報表,迅即被工作人員取出來,放入信封,誰也不知道最終打分情況。 「商務分和技術分已經密封,請大家下午兩點整回到會議室,宣佈招標結果。」張大強握著麥克風,請廠家代表離開,側身向評委們示意,「各位專家辛苦,我們去匯報。」 廠家代表潮水般散去,惠康的羅小希卻逆著人流走向評委,雙手將一頁文件遞過來:「這裡有一份文件。」 張大強退出半步,裝成不認識的樣子:「你們是哪家公司?」 「我是中國惠康公司的客戶經理羅小希。」她的聲音柔和好聽。 「招標時間截止,不接收任何文件。」張大強義正詞嚴地攔開,走出會議室。 羅小希皺皺眉頭,走出會議室,回到團隊中間:「韋總,不收。」 中國惠康公司北方區銷售總經理韋奇峰微微一笑,接回文件,露出亮晶晶的金色袖扣。他身材挺拔,峙如淵岳,熨燙整齊的三件套西裝的領口繫著暗紅色領結,立即與眾人區分出來。 「他們看不到怎麼辦?」文件寫的是宇天和捷科最致命的缺陷,羅小希充滿憂慮,惠康報出高價,十分危險。 「我們今晚一起慶祝拿下這個訂單,迎接二期工程,不醉不歸,這是我最喜歡的事情。」韋奇峰神色如常,一點都不擔心,內線正在把文件送到應該去的地方,他俯身在羅小希耳邊叮囑,「別擔心,親愛的。」 韋奇峰嘴唇不經意間在她耳邊輕輕一吻,掩抑在紛亂的髮梢,沒人能夠發現,一股酥軟的氣息傳遞到羅小希全身。她喜歡這種感覺,在詭譎莫測的商場上,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與此同時 李玉璽哪懂這些技術術語,打斷周銳:「你說什麼?這跟交通管理有什麼關係?」 「UNIX,TPCC,對稱處理技術,我為您詳細解釋。」周銳那時還不會傾聽,聽不出來不耐煩語氣,走到白板旁邊詳細介紹,兩眼放光,自顧自地說,「B/S結構就是基於互聯網的編程技術,我最拿手,某些公司還在採用二十年前的C/S結構。」 李玉璽未置可否,看看鬧鐘提醒,還有五十秒。 「嗯,我抓緊時間。」周銳沉浸在技術中,對他頻頻看表的動作視而不見。 「局長,您的傳真。」方恩山出現在門口,握著一頁薄薄的傳真。 宇天公司採用最新的軟件技術,報出超低價格,很可能排名第一,局長怎麼決策?張大強拎著信封,紅色數字不斷閃動,叮咚一聲到達。他不管評委們,大步出了電梯,轉到李玉璽辦公室,方恩山已經站在門口,指指辦公室,示意有客人。他剛才還在樓下,怎麼就跑到了這裡? 張大強在門縫中一閃,認出周銳和趙勇,就要推門進去,被方恩山攔住:「張主任,無論是誰,只要在這間辦公室,便是局長的客人。」 張大強自覺失態,揉揉腦袋,將評委引向走廊側面的會議室。 辦公室外聲音喧鬧,李玉璽拍拍鬧鐘,還有十秒。周銳僵在白板面前,抓緊時間講述:「此外,我們還提供三年的現場服務和技術支持……」 李玉璽猛然站起,倒計時,五、四、三、二、一,時間到。趙勇慌不擇言:「李局長,我們的方案怎麼樣?」 「技術我不懂,但是我們有專家評委。」李玉璽向門外擺手,呼喚方恩山。 與此同時 張大強安置好評委們,擔心兩個愣頭青亂說,又來到方恩山身邊:「等局長?」 方恩山攥緊文件,不讓張大強看見:「送份傳真。」 張大強側耳聽著動靜,呵呵笑著問:「什麼文件?」 「局長的傳真,能隨便看嗎?」方恩山久在機關,熟知官場規則,一句話堵回去。 辦公室傳出呼喚,方恩山目不斜視走進去,將傳真放在桌面。張大強跟進去,怒視周銳和趙勇,搶先向李玉璽匯報:「局長,評委們都在會客室,向您匯報招標結果。」 李玉璽沒答理他,戴上眼鏡,皺著眉頭閱讀傳真,抬頭看著周銳:「你們在通縣的智能交通項目進展得怎麼樣?」 周銳正想講成功案例,興奮地開始介紹:「是的,我們是唯一簽署試點協議的廠家,採用更先進的B/S技術,任何一台電腦只要能上網瀏覽,便可以訪問數據中心,這……」 趙勇從另一個角度攻擊對手,犯了大忌仍不自知:「跨國公司技術陳舊,價格也高高在上。」 張大強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亂來,不怕廢標嗎?」 李玉璽止住張大強叫囂,把傳真按到周銳手中:「你看看。」傳真右上角蓋著戳子,是一則內部通報:「宇天交通系統公司在交通管理建設中存在腐敗問題,取消其在交通系統內的招投標資格,特此通告。」下面還有詳盡描述。周銳舉著傳真,被內容驚呆,他向李玉璽喊道:「老師不可能幹出這種事情。」 李玉璽坐回去,摘下眼鏡:「我認識駱南山,很欽佩他的風度和學識。你放心,我們會調查清楚的。」 趙勇接來傳真,走向李玉璽:「您肯定搞錯了,我們公司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 周銳不懈地懇求李玉璽:「請您一定要調查清楚,再作結論。」 李玉璽被包圍,好聲好氣地勸說:「要相信組織,你們出去吧。」 張大強怕被說出昨晚的事情,攔在李玉璽面前,指著門口:「你們這樣是違反招投標流程的,我命令你們出去,立即!馬上!」 昨晚的事情一幕幕在周銳眼前劃過,他手指張大強:「相信你?相信你能緩解交通堵塞?相信你建造的擰麻花一樣的立交橋?相信你公正公平公開?」 「胡攪蠻纏。」李玉璽緊皺眉頭,撐著桌面上起來,啪地一拍桌子,「保安!」 29.週一,下午兩點十分 趙勇被保安扭進電梯,沿途高喊抗議。周銳越來越感到很多事情都不正常,唐南軍匆忙返回公司,公司電話沒人接,駱南山昨晚的口氣也不對,還有紅頭文件絕不會沒有根據。他將這幾件事在腦中過了一遍,明白公司確實出事了。他被保安轟出通管局大門,拍拍趙勇:「不關大強的事,公司真出事了。」 趙勇坐在通管局對面的馬路沿上,此刻才轉過心思,翻出公司前台相熟的女孩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哎,我呀,在做項目,公司有什麼事情嗎?」 「還在做項目?公司出事了,沒人通知你們嗎?」 「出什麼事了?」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很多人被帶走調查了,你們快回來吧。」她無心多說,隨即掛了電話。 路上的汽車如同蝸牛慢慢爬行,行人穿梭在車頭車尾,引來兇猛的喇叭呼嘯,卻沒有一絲聲音進入周銳的雙耳。駱南山昨晚的話還在耳邊:「我帶著一個夢想離開設計院,想讓老百姓少挨些堵,我們少挨些罵。這個心願不能實現,我認了,但是絕不為掙錢不擇手段,給那些貪官污吏送回扣!」老師絕不是那樣的人,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通管局大門擁出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在七八月熾熱的天氣中極為醒目,招投標結束了。這個項目不用想了,自己該去哪裡?背包就是唯一的行李,說走就走,沒有牽掛,周銳胡亂想著。 趙勇雙手捂著腦袋,失魂落魄地坐在馬路沿上,眺望大門:「惠康贏了。」 「你怎麼知道?」周銳依舊毫無頭緒,工作和生活都徹底改變,自己怎樣才能生存? 「惠康最後出來,肯定在洽談簽約。」趙勇語氣沒有敵意,反而是羨慕。他忽然站起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繫著領結的男人在堵得七葷八素的車輛間繞行,向這邊走來。他的西服一塵不染,這麼熱的天,裡面還穿著黑色絲質的馬甲,暗紅色領結醒目地貼著雪白襯衣,袖扣晶晶閃亮。在這麼多胡亂穿越的汽車中,他仍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韋奇峰走過來,伸出手來:「你們是宇天公司的?」 周銳極端鄙視張大強,連帶痛恨起對面的韋奇峰,目光充滿敵意:「本來不該你們贏,只是我們做不出那些事情。」 「呃?哪些事?」 訂單丟了,公司也不行了,周銳沒了顧慮,賭氣說出老師的叮囑:「張大強兒子的事情。我們寧可丟訂單,也不給貪官污吏送回扣。」 「是嗎?我不知道這件事。」韋奇峰神情不像作假。但是如果他和張大強關係一般,怎麼能贏?韋奇峰笑了,「張大強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他兒子更和這個項目沒什麼關係,這是一個偽命題。」 「誰有決策權?」趙勇跳下欄杆,想弄個究竟。 韋奇峰風度翩翩,淡淡地問道:「你們徹底錯了,你們說這個項目的決策者是誰?」 周銳的注意力全在張大強身上,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動:「李局長?」 韋奇峰輕輕撣去衣角的一絲灰塵,悠然笑著說:「李玉璽是主管副局長,應該是決策者。」 這句話很玄妙,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韋奇峰話題一轉,揭開周銳底細:「你叫周銳,今年二十八歲,在宇天系統作研究開發,臨時支持銷售,暗戀你們公司老闆駱南山的女兒駱伽;你是趙勇,河南洛陽人,你的心願就是盡快買房,將母親接到北京,對不對?」 「你喜歡駱伽,我怎麼沒看出來?」趙勇詫異地看著更為驚詫的周銳,大眼瞪小眼。他們是最好的朋友,韋奇峰似乎比他們還要瞭解對方。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韋奇峰抽出名片遞給他們,「宇天公司的技術不錯,銷售卻是菜鳥,以至於樹倒猢猻散。我很欣賞你們去見李局長的勇氣,如果要找工作,可以來找我。」 韋奇峰拍拍三件套西裝,不緊不慢地穿行在車流之中,返回馬路對面。趙勇睜大眼睛舉起名片,張開嘴巴:「中國惠康北方區銷售總經理,韋奇峰!我聽說過,只要他出手,有贏無輸,是真正的高手。我們有眼不識泰山,班門弄斧了。」 周銳坐在馬路邊,輸得心服口服:我只是菜鳥,卻妄想打敗老鷹。 30.週一,晚上十點零五分 周銳打開電腦,登錄網站,鑽進駱伽的菜地,鋤草澆水殺蟲。叮咚一聲,駱伽登錄上來,沒有往常那樣「呢呀嗯哈」的甜軟的語氣詞,直接敲出消息:「公司發生什麼事情了?爸爸什麼都不說,但是我看得出來。」 周銳:「伽伽放心,老師肯定不會做那種事情。」 駱伽:「哪種事情?」 周銳:「商業賄賂方面的吧,你不懂的,我相信老師。」 駱伽:「希望這樣,爸爸最近身體很不好,我很擔心的。」 周銳:「嗯,我勸勸老師。」 駱伽:「我的熱乾麵呢,我的豆皮呢?」 周銳:「可是,我今天都在參加招投標。」 駱伽:「嗯,我明白了,招投標比我重要,古德白——」 周銳:「伽伽,等等,我不是這個意思。」 駱伽:「再——見!」 第二天,周銳找遍北京,找到正宗的熱乾麵和豆皮之後,來到公司。公司果然出事了。各種消息撲面而來,應接不暇。公司牽扯到商業賄賂中,經不住打擊,灰飛煙滅。周銳拎著豆皮和熱乾麵,抱著紙盒箱,裝著全部的辦公用品,筋疲力盡地返回租住的小屋。 周銳登錄網絡,點擊進入駱伽的農場,菜地乾枯,爬滿蟲子,果實也被偷摘。她整整一天沒來菜地了,這很反常,她以往半夜也要爬起來打理。周銳雙手放在鍵盤上,飛速敲出短消息:「豆皮和熱乾麵來啦。」 周銳想想,又在鍵盤上敲出文字:「豆皮和熱乾麵的事情,我知錯了。人永遠比事情重要,我再也不會因為事情,影響到對你關心了。」他仍不放心,撥出駱伽的號碼,聽到占線的聲音。他放下手機又在網上發出短消息:「伽伽,你去了哪裡?」 第三周 情報 31.週一,上午十點十分 時間如同流水,半年過去,周銳和駱伽加入捷科,趙勇卻找到工作又失去,只得求助於大師兄唐南軍,把在捷科的短暫經歷講了一遍。唐南軍一個字都沒有問,抓起電話通知人力資源部,辦理入職手續。他放下電話,看著趙勇的新形象,笑了。他由衷地佩服跨國公司:「我以前說多少遍,你也改不了,在捷科培訓一下,就從韓國人變回中國人了。」 「我從來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趙勇拍著胸脯,又沒底氣地貼過去,「我真像韓國人?」 趙勇以前頭髮遮著一隻眼睛,襯衣花花綠綠,褲腿肥得能裝只母豬,簡直就是韓國人的翻版。唐南軍摸起煙盒,他談大事一定抽煙,中聯辦公室嚴格禁煙,拉趙勇出來,找了一處能抽煙的地方。趙勇以前總吸二手煙,覺得虧,煙癮漸漸被唐南軍培養起來。唐南軍噴出一口煙氣:「中聯的歷史,我不用說,你都清楚。」 中聯是國內電腦行業的絕對老大,趙勇點頭,他猜到唐南軍絕不為抽煙,必有要事。唐南軍果然狠狠吸幾口,彈去煙灰:「老闆志向遠大,只有兩條路,一是多元化發展,二是衝出國外。我被挖來主管大客戶業務,就是中聯多元化的關鍵。你熟悉交通行業,智能交通二期工程就要啟動,每個省都有上億的投資,你給我盯著。」 既然端上這碗飯,便沒有退卻的道理。趙勇拍拍胸脯:「大師兄,沒說的,我上。」 唐南軍手裡只剩煙屁股,摁滅煙頭:「你負責北京交管局,二期工程。」 一期工程的試點便有上千萬,二期工程覆蓋全市十四區兩縣,規模可想而知。上戰場打敗仗,是要提頭來見的,趙勇有些猶豫:「北京通管局是惠康的地盤,是不是從其他地方開始?」 「就是要搶。」唐南軍的部門剛成立,哪個區域不是對手的地盤?他把趙勇招來便是關鍵一步,「北京是惠康的地盤,捷科正在招兵買馬,挖來羅小希將局面攪亂。他們互相盯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們可以乘虛而入。」 趙勇一點也樂觀不起來:「捷科前赴後繼,連湯都喝不上。我們一開始就打這麼硬的仗,是不是太危險?」 唐南軍扔掉煙屁股,又點燃一根:「如果這是一個江湖,韋奇峰便是武林盟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威名遠播。可是樹大招風,他如果識相,就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如果不是宇天後院起火,半年前即便打不敗韋奇峰,也能分一口湯喝。」 趙勇不得不拿出態度來,硬著頭皮頂上:「好,我就打這一仗,不放棄,不抱怨,使出鐵杵磨成針、滴水穿石的功夫,慢慢向裡面拱,總有一天能拱進去。」 「好,就要這個決心,不要怕被說臉皮厚,臉皮薄能做銷售嗎?」唐南軍興奮地吸幾口香煙,拉門離開前再次囑咐,「你沒家沒室,從明天起就在通管局上班。」 趙勇拉門出來,想到駱伽似乎也負責通管局:「駱伽那小姑娘,怎麼打得過韋奇峰?」 人脈的積累絕非一日之功,稚嫩還是新人,怎麼能管上億元的項目?方宏偉去年顆粒無收,昏頭了吧?唐南軍帶著趙勇多年,無話不談:「商場上實力決定一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失誤上,必須搞定客戶。我提醒你,這個項目好幾億,不少人都把腦袋夾在褲腰帶上去搶。第一,你別得罪這些人,擋了人家財路;第二,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你必須搞清楚。有人現在是你的朋友,以後卻會要了你的命。商場如戰場,這句話不是白說的。」 變成敵人的朋友便是駱伽和周銳,趙勇聽出這句話的份量,卻沒有放在心上。他回到辦公室,動作神速地辦完入職手續,左手掏出客戶名單,上面列著一排排人名,第一人便是張大強,這是他不願意碰也不敢碰的人。第二個人是方恩山,計劃財務處,只能從這裡另闢蹊徑了。 32.週一,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北京東三環的CBD區域堵成一鍋粥,跨國公司紛紛搬家,或者北上到望京,要麼南下去亦莊。捷科和惠康這兩家龍爭虎鬥數十年的對手,卻巋然不動,距離兩三公里,遙遙相望。 惠康在市場上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內部發生劇烈的變動,兩顆重型炸彈正在轟炸中國惠康的上萬名員工,使他們籠罩在前所未有的震撼和鬱悶情緒中。第一顆炸彈來自電視的報道,CCN主持人正在播報:惠康這家世界信息領域的巨頭,發生強烈地震,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被強行解雇,這位因導演了189億美元大合併而名噪一時的女強人,執掌帥印五年半,股票價格縮水63%,難辭其咎,在董事會壓力下黯然下台。電視畫面切換,優雅的女總裁面色凝重,發表聲明:「我很遺憾,在如何執行公司戰略方面,我與董事會有分歧,我尊重他們的決定。惠康是一家了不起的公司,我祝願每個人在未來取得更大的成功。」 消息紛至沓來,《商業週刊》報道,董事將堅持既定市場戰略,其繼任者要使這家公司重新煥發出生命力,唯一的辦法,恐怕是要進行業務分拆。在女總裁執掌帥印期間,捷科、戴爾、索尼及EMC都是她進攻的目標。除了打印業務,惠康的各種產品線都處於掙扎線上,從PC到軟件業務莫不如此。高利潤的打印機業務,沒有必要與其他業務捆綁在一起,新CEO正式到任時,分拆的呼聲將變得愈發高漲。 第二顆更加震撼的炸彈爆炸在中國員工的身邊:中國惠康總裁閃電辭職,惠康舊將、業界的傳奇人物林振威去而復返,重掌帥印。他有著用錢都買不來的經驗,具有和前任完全不同的性格,是一個能把死人逼活的人,顯而易見,中國惠康需要這樣一個人。 惠康的員工們被一波波消息震撼著,他們擁到電視機旁邊,緊張地等待下一步的發展。主管們表面平靜,保持統一口徑,卻避開眾人,在會議室中交頭接耳。在這種氛圍中,韋奇峰依舊三件套的西服套裝,披著大衣,走進辦公室,悠然地點燃雪茄,向門外喊道:「明君。」 「老闆。」人高馬大的劉明君點頭哈腰走進房間,他做銷售多年,對客戶的卑微成了習慣,哪怕對賣菜的小販都要稱您。 「小希去了捷科,北京和山東的市場便要你來扛了,有什麼打算?」韋奇峰詢問對策。 羅小希負責北京和山東市場多年,根基深厚。劉明君確實頭痛:「老闆,聽說小希在捷科負責山東,看來要硬碰硬了,我盡快去一趟,試試樁腳牢不牢。」 「北京有什麼消息?」韋奇峰不用多說,劉明君雖然比不得羅小希,卻絕非庸手。 「駱伽,一所有名的藝術院校畢業,人很漂亮,非把大強迷得七葷八素不可。」劉明君工作紮實,把捷科的動向摸得清清楚楚。 「新人?即便她是菜鳥,也要把她當成高手,不能掉以輕心。你去完山東回北京,兩邊都不能疏忽。」韋奇峰對劉明君的準備工作還算滿意。 「好的,老闆,我實在想不通,小希好端端的,怎麼就跳到捷科?」劉明君接手山東市場,面對羅小希,一丁點兒把握都沒有。 「別擔心。」韋奇峰呵呵笑著,他心中的秘密不能向劉明君揭開。 33.週一,晚上七點十分 趙勇接觸客戶並不成功,被方恩山一口回絕:今天開會,沒空。他不怕碰壁,不管三七二十一,下午打車到通管局,敲開計劃財務處。方恩山沒說假話,果然不在辦公室。趙勇苦苦等待,一個姓魏的工程師看不過去,倒杯茶水,陪著聊了幾句。趙勇這一天毫無收穫。他離開通管局,打車直奔盈科中心去找周銳。趙勇就是這脾氣,生氣不會超過三天。 趙勇與周銳在餐館坐定,點了菜,直來直去:「今晚去找田蜜?」 周銳受過刺激,再也不敢踏入那種場所:「找田蜜做什麼?」 趙勇喜歡田蜜,卻不想說出口,另找理由:「我繼續負責北京通管局,繞不開張大強,卻不敢見他,知道原因吧?」 「和田蜜有什麼關係?」 「我怕張大強,如同你不敢見田蜜,我們都有心理障礙。」趙勇繞了個彎。 周銳覺得這個理由勉強,也不想再去夜總會:「心理障礙,你嚴重,它就嚴重,去吧。」 趙勇由衷贊同:「對,如果你覺得心理障礙是狗屁,它就是狗屁。」 周銳也有心事,這件事還瞞著駱伽:「趙勇,我問你一件事。」 「說。」趙勇把最後一口喝進口中。 「半年前,我們陪張大強喝完酒,那麼晚了還去公司,有什麼事情嗎?」周銳反覆回憶那天晚上的經過,在這裡找到了蹊蹺。 趙勇頭猛地抬起,又忽地低下,他向來直言快語沒有顧忌,此時打起磕絆:「嗯,我想想……半年前……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趙勇神色不對,周銳進一步追問:「半年前公司涉嫌商業賄賂,罪過都讓老師扛了。趙勇,你說老師知道那筆錢嗎?」 趙勇吭哧吭哧說不出所以然,憋得臉色通紅。周銳提醒:「我不逼你,你再想想。」 天色漸晚,趙勇打車晃晃悠悠駛向東三環的臉譜舞台夜總會,找到領班:「點首歌,田蜜唱。」 「離開了。」領班還是半年前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樣,見了錢才能活過來。 趙勇難掩失望,點了幾瓶啤酒,領班才展開臉色,陪著聊天:「她半年前和客人說擰了,天女散花,人民幣嘩啦啦空中飛,只好辭職。她的人和歌都沒得說,文人小說下載就是太固執,有錢不會賺。」 「她在哪兒?」 「真不知道。」領班不想說,無奈被趙勇摟住脖子,又點了瓶洋酒,喝得稱兄道弟,才拐彎抹角說出田蜜的消息,「我把她手機號碼給你,不過,永嘉集團的王總對她有意思,你心裡要有數。」 「田蜜算小姐嗎?」趙勇又問一遍。 「不算,唱完歌就走。」領班喝好了,話多起來,面紅耳赤。 與此同時 韋奇峰坐在羅小希對面,面前各自放著一杯紅酒。 他們糾結不清的關係超越了工作層面。三年前,大學畢業的羅小希加入惠康,嬰兒般黑漆漆的雙眼,瀑布般黑色直髮,一塵不染地走進辦公室。韋奇峰被她的清純吸引。在辦公室裡,差旅途中,酒店的咖啡廳,他們朝朝夕夕,情愫滋生,一發不可收拾。韋奇峰喜歡上了這個喜歡閱讀和旅行、擅長廚藝、夢想懷上龍鳳胎的羅小希。 他們的戀情本來無可挑剔,問題是,惠康如同大多數外企一樣,禁止同事戀愛,尤其同一個部門,韋奇峰還是她的頂頭上司。這個規定並非毫無道理,戀情影響工作氛圍,萬一分手鬧出不愉快,下級控告上級性騷擾,公司便吃不了兜著走,這種事情常常發生。 這個秘密折磨著羅小希,韋奇峰事業一帆風順,一旦戀情曝光,他只能辭職走人,因此他們把戀情深深隱藏。然而,她難以克制情感,她的目光充滿神采,忍不住要去抱抱他,整整衣領,偷偷親他一下,周圍驚訝多疑的目光不止一次飄過。韋奇峰很謹慎,不得不減少一起出差的機會。不能共進晚餐,不能一起看電影了。一切轉入地下,如同做賊一樣。 要麼他走,要麼我走,羅小希想都沒想,就知道答案。 韋奇峰在惠康如日中天,自己犧牲理所當然。恰巧,她接到獵頭公司電話,離開惠康跳到捷科,問題不就解決了嗎?韋奇峰得到這個消息,沉思許久,同意了這個主意。羅小希順利通過面試,發出辭職的郵件,韋奇峰在鍵盤上敲出同意的時候,冒出一個奇妙的想法。捷科不惜血本進攻交通行業,必是一場硬仗。韋奇峰曾經在惠康的高層會議中提起雷勵行,高管們表情怪異,久久沉寂。他咀嚼著他們眼神中的味道,恐懼還是幸災樂禍?他立即警醒,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對手。商場如戰場,不能大意,韋奇峰極為謹慎地收集和研究雷勵行的資料,立即得出一個結論,對手是個用人不拘一格的天才。羅小希正好打探虛實,得到有用的情報。 「看不出深淺,雷勵行穿著牛仔褲,悠然自得,毫不把那些西裝革履放在眼中。我有一種感覺,他非常高傲,與眾不同。」羅小希看著韋奇峰,比對著雷勵行,他們竟是兩個極端:韋奇峰一絲不苟,哪怕在最熱的夏天也是三件套的西裝;雷勵行天馬行空,無所顧忌。 「他們招到了什麼人?」韋奇峰只要打敗雷勵行,就將成為惠康的英雄,就像江湖上,誰能擊敗武林盟主,誰就將成為新的盟主。 羅小希將詳細的情報源源不斷送給韋奇峰:「記得衝到李局長辦公室的周銳和趙勇嗎?周銳在捷科做售前工程師,趙勇沒通過新員工培訓,聽說去了中聯。方宏偉只好將前台的女孩轉到銷售部門,負責北京通管局。」 狠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趙勇和周銳便是不要命的。韋奇峰不覺好笑,反而極為欣賞。他叮囑羅小希:「雷勵行閱人無數,親手招聘和培養的人絕不是菜鳥,不能掉以輕心。」 韋奇峰看見羅小希奇異的目光,忽然明白,她不再是下屬,而是對手,至少在名義上。 34.週二,上午十一點五十分 趙勇是局外人,在外圍繞來繞去,就是無法切中核心。他在辦公室泡了一上午,方恩山像躲瘟神一樣,避而不見。客戶一個個離開辦公室去吃午飯,將趙勇晾在沙發裡。他硬著頭皮厚著臉皮硬挺,這種感覺不好受。工程師小魏又過來催促:「下班了,下午再來吧。」 趙勇捨不得離開辦公室,一旦出了大門,下午還要登記,求人帶進來。他一轉彎從側門進入安全通道,坐在台階上,打開電腦包,取出麵包和礦泉水,堅持到下午上班,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堵到方恩山。趙勇腦袋裡盤旋著無數個問號,乾脆拿起電話,將情況向唐南軍匯報一遍。 「別倒垃圾!不能總繞著方恩山轉,換個腦筋行不行?」唐南軍不喜歡聽抱怨,稱之為「倒垃圾」,他是野路子出身,又在外企鍍過金,有實踐有理論,漸漸摸出一套打法,「先發展內線,把情況摸摸,再尋找突破口。」 是啊,山不轉水轉,人挪活樹挪死,必須換個路數。最瞭解客戶的永遠是他身邊的人,先發展內線,收集資料,再做關係,必須打好地基,才能蓋起摩天大樓。小魏年輕,級別低,沒人關注,不能影響採購,卻有足夠的信息,是內線的不二人選。堵方恩山難,約小魏易。趙勇從台階上站起來,向空中揮揮拳頭,想起一句廣告詞:一小步,卻是帶動世界的腳步。 走廊中響起腳步聲,趙勇不想被人看見,在走廊中東躲西藏,發現樓梯頂層有一扇小門,推開進去,通往一個天台。他俯瞰下去,正對著車水馬龍的二環路,繁忙擁擠的北京彷彿被踩在腳下。 一陣冷風,趙勇渾身哆嗦。他忽然在平台發現一個孤單的小房間,可能是電梯的設備間。門窗擋住冷風,裡面還有幾個廢棄的沙發。趙勇進去試試沙發,把雙腿搭起來,舒服! 35.週二,下午五點二十五分 烏黑閃亮的皮鞋從車內伸出,張大強從車裡鑽出來。劉明君迎上來握手:「主任,歡迎。」 張大強走進酒店大堂,又見到擦鞋機,開心地伸腳進去弄得賊亮,才找到咖啡廳裡僻靜的雙人沙發,一屁股坐下去,蹺起二郎腿:「忙吧?難得。」 「只要您一個電話,我保準立即出現。」劉明君聽出不滿,一句話讓張大強舒坦起來。服務員點茶倒水,張大強開始抱怨一期工程。劉明君向來先伺候好心情,再處理事情,將張大強所說記錄在小本上,一件件確認解決方案。 「嗯,看得出來,你是盡力了。」張大強滿意地接受了劉明君的改進計劃。 「主任,二期工程什麼情況?」劉明君拋出藏在心裡的問題,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張大強身體仰靠在沙發上,雙臂環抱,眼珠左向旋轉:「東城、西城、海澱、朝陽、豐台、通州、順義、房山、大興、昌平、懷柔、平谷、門頭溝、石景山,北京城有十四個區,還有密雲和延慶兩個縣,情況複雜。你們先把一期工程做好,對你們有利,別急。」 劉明君問不出啟動時間,轉去問預算:「二期工程涉及全市,投資規模一定很大吧?」 預算比實施時間更機密,張大強皺眉頭應付:「是啊,很大。」 「多大?」追問不禮貌,劉明君卻不得不問。 張大強喝口咖啡,沉下語氣:「沒定。」 劉明君聽出敷衍和冷漠,不如晚飯的時候三杯酒下肚,再打聽消息:「好久沒見,晚上吃點什麼?」 張大強露出笑容:「別來虛的,簡單點,政府官員不能搞腐敗,四菜一湯。」 酥皮蟹黃生翅、絲綢網脆蝦球、蔥燒刺參和鮮鮑燉菜膽,四個菜,張大強隨口點了佛跳牆,湊成不腐敗的四菜一湯。商場應酬少不了酒,劉明君加了五糧液,酒後說話不經過大腦,平常不能說的話便沒了顧忌,正好挖出有用的情報。劉明君害怕不到位,晚飯後拉著張大強去卡拉OK,唱歌喝酒,情感投資到位,不怕掏不出張大強的心裡話。 該安排的不該安排的,該玩的不該玩的,都安排到位。張大強臉色通紅,噴著酒氣,心滿意足。劉明君還在加碼,誘惑張大強:「大哥,我還知道一個地方,不僅是酒好。」 張大強一琢磨就明白,連連點頭:「中,咱們下回安排?」 劉明君拍胸口表示沒問題,現在時機終於成熟,他貼近張大強耳邊:「主任,您得幫個忙透漏點消息,讓我跟韋總交代。」 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軟,何況還有好玩的在前面吊著。張大強噴著酒氣,腦子已經不會轉了,從包裡翻出一份紅頭文件,內容是催促各省落實「三個代表」、抓緊智能交通項目。這文件確實是尚方寶劍,項目啟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得意地說道:「立項報告年前就交給計劃財務處了,一直沒有下文。你放心,這是部裡的項目,方恩山壓不住,今年肯定上馬。」 劉明君靠在沙發上,立項報告卡在計劃財務處,要去做方恩山的工作了。 與此同時 趙勇請出小魏,隨便吃點,飯後找個酒吧,先啤酒再洋酒,最後是紅酒,幾種酒在肚子裡混攪在一起,神仙也受不了。小魏酒後話多,愛聽不愛聽的,想聽不想聽的,海量信息便源源不斷地湧入趙勇的耳朵:「我們處長是妻管嚴,上班領導管,下班老婆管,回家看完新聞聯播,散散步,九點鐘上床睡覺,要說愛好,真不多。」 是人就有愛好,趙勇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多?總有吧?」 小魏和方恩山一個辦公室,泡在一起的時間比他老婆的時間都長:「麻將。他上了牌桌,那就變了個人,本來怕老婆,現在老婆怕他。」 趙勇打聽完方恩山,開始問二期工程的情況:「老弟,二期工程什麼時候啟動?」 「我們處長和信息中心張主任不咬弦,立項報告硬被壓在處長抽屜裡面一個月,就是不啟動。」小魏喝紅眼睛,說話沒有顧忌,不忘提醒趙勇,「一期項目是惠康做的,上下都滿意,二期工程,我勸你就別做了,難啊。」 趙勇拉著小魏,不讓他向桌子底下滑:「我不怕輸。」 小魏酒後的眼睛紅得像兔子:「你這不是瞎折騰嗎?人家都要贏,你偏要輸?」趙勇說:「一回生二回熟,這個項目輸了,我拿出好態度來。哪裡不對,我改,你們再招標,我還來,總有一天,能得到你們通管局的認可。」 「好,工夫不負有心人。」小魏喝一杯,醉醺醺無法再勸。 「鐵棒槌磨成針,我把通管局當成棒槌磨。」趙勇酒量奇好,又吞下一杯。 「你這樣說,我就不勸你了。」小魏終於滑到桌子底下,昏昏欲睡。 36.週三,上午九點二十分 趙勇從小魏口中掏出來兩個情報,一是方恩山喜歡唱歌和麻將,其次立項報告卡在計劃財務處。他一早來到公司,向唐南軍匯報一遍。唐南軍順手摸煙,拉著趙勇躲進那個吸煙的角落,噴了幾口煙,思路就來了:「你繼續在通管局泡,把方恩山約出來,讓他和幾把。」 趙勇打開手機免提,向小魏打聽方恩山的動向:「兄弟,我,趙勇。」 「呵呵,今天不來?」小魏的聲音很開心。 「嗯,我在頂層發現個地方,有空來坐。哎,方處長在嗎?我下午去拜訪一下。」 小魏捂著電話,抬頭看一眼辦公室內的方恩山:「在。每天都有廠家的人,處長是笑面虎,讓他們介紹公司和產品,然後笑瞇瞇拍手誇幾句,說『你把資料留下來吧,我們仔細研究。』他們樂顛顛離開,轉眼處長就把資料扔進垃圾桶。這種事每天都有,你來了也這樣,沒用。」 趙勇想不出好辦法,向小魏抱怨:「去也不行,不去沒戲,真難住我了。」 小魏眼睛轉轉,壓住電話:「告訴你一個消息,下周處長出差。」 唐南軍摁住麥克風,趴在趙勇耳邊嘀咕一句。趙勇立即追問:「處長去哪兒?」 「天津,開會。」 天賜良機!趙勇說聲多謝,約好小魏下午在頂層見面,掛了電話。唐南軍摁滅煙頭叮囑:「方處長在北京上有領導,下有老婆,去天津就好辦了。你跟去,不擇手段,搞定他。」 不擇手段?趙勇被這四個字刺激,眼皮跳了兩下。 「還有四個字,」唐南軍狠狠盯著趙勇的眼睛,「不惜代價。」 一輛白色的雅閣轎車駛進停車場,田蜜從司機位置鑽出來,瀑布式的直髮變成彎曲的波浪,素色連衣裙被換成質地優良的米黃色大衣。她看見趙勇,目光中透出一絲迷茫。她這半年有了不小的變化,黑暗的現實世界伸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趙勇從領班那裡要來她的手機,趁自己還在北京,約出田蜜。他倉促站起,膝蓋碰在桌角,痛得笑容扭曲:「田蜜,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吧?」 田蜜坐在對面,雙臂盤在胸口:「你叫趙勇,對吧。」 她還記得!趙勇把近況興奮地和盤托出:「是啊,我現在中聯,知道嗎?」 「我的電腦就是中聯的。」田蜜看看門口,只有趙勇一個人,「周銳也去了?」 趙勇頓覺失望,將菜單推過去:「點菜吧。」田蜜又推回去:「我吃過了,你點吧。」 趙勇飛快地點了幾道菜,看似隨意地問道:「現在還唱歌嗎?」 田蜜斜靠在沙發上,想著盡快離開,應付著說:「不唱了,我在永嘉集團下面的一家房地產公司。」 「呵呵,也做銷售了?」趙勇找到了共同的話題,很興奮。 「我坐辦公室。」田蜜在那接電話,發傳真,看看郵件,是一份很清閒的工作。 田蜜開著雅閣,穿著打扮更不像經濟窘迫,坐辦公室的收入難以支持這些。趙勇不去多想,從包裡掏出一張光碟:「我找到一家很好的民謠酒吧。歌手雖然不知名,卻有很好的作品。這是我刻錄下來的,外面買不到。」 這很合田蜜心意,她露出笑容,收起光碟。趙勇識趣地埋頭快吃,然後召喚服務員埋單,站起來,鄭重地將壓在心底的道歉說出來:「見到你真高興。半年前的事情,非常對不起。」 田蜜對趙勇的印象改觀一些:「沒關係,也好,我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兩人出來,田蜜倒車離開。趙勇突然跳起,衝到路邊招來出租車:「快,跟上那輛白色雅閣,別跟丟嘍。」 司機摘下墨鏡懷疑地打量趙勇,他只好解釋那是吵架的女朋友。司機腳踩油門,拍拍方向盤:「放心,北京這麼堵,她跑不了。」 37.週四,上午九點十分 人只要能忍,便沒有熬不過去的難關。 方宏偉輸了訂單,從不抱怨,而是去解釋道歉,彷彿欠了客戶人情。時間長了,張大強過意不去,給他些小生意。方宏偉感恩戴德,來得更勤。因此,張大強一早上班,見到方宏偉並不吃驚,讓他眼前一亮的是方宏偉身邊的美女。她及肩的短髮摻著淡淡的紫色,亮晶晶的耳墜和精緻的胸針傳遞出淡淡的味道,站在那裡也不說話,便透出一股明星范兒。 方宏偉屢次失敗,難道這次換了路數? 方宏偉果然笑呵呵地介紹:「這是駱伽,接替我負責北京通管局,以後經常來騷擾您了。」 「歡迎騷擾。」張大強很滿意這個詞。駱伽不喜歡也沒辦法,要是平常,早就敲爆對方的頭,現在人家是客戶,只能裝成沒有聽到,側身一讓,將挑選座位的權利交給張大強。 辦公室入口擺著一個長條沙發,左右各有一個單人沙發,圍著一個玻璃茶几。挑選座位非常講究:關係差,客戶在座位上屁股都不抬,表示根本不歡迎;關係好,客戶迎到門口,熱情握手,讓至沙發主位。這次好像不錯,方宏偉搶在單人沙發,曖昧地讓駱伽和張大強去擠長條沙發:「主任,坐。」 駱伽不想與張大強擠一起,方宏偉不停攛掇:「坐在主任身邊,挨著說話方便。」 「我倒茶。」駱伽托詞溜到飲水機邊,翻騰茶葉,心想張大強那麼色,方宏偉在火坑邊不拉一把,還把自己向裡面推。她沏茶回來,張大強笑瞇瞇地拍著身邊的沙發。駱伽無奈,只好坐在長條沙發上。方宏偉眉開眼笑,又挨近一點。 美女出馬,馬到成功。方宏偉開心地打聽二期工程的預算和進度,張大強卻哼哼哈哈、虛與委蛇,又時不時挪屁股擠駱伽,嘴裡繼續應付方宏偉:「二期工程涉及面極廣,我們還需要調研,時間表也沒定下來。」 「我們」?張大強話中沒有用「我」,除了張大強還有誰?駱伽明眸靈閃,似在局中。方宏偉無意間看見,心裡一顫:她竟然能夠洞悉局面!張大強喝乾,駱伽趕緊續茶,他卻說:「不喝了,一會兒還有個會。」 方宏偉搓手站起來,要告辭離開。駱伽腦中閃過北京通管局的組織架構圖,張大強的信息中心負責建設和維護,計劃財務處才能立項,她突然插話:「難道方處長不同意?」 張大強一驚,手腕顫動,茶水濺在桌面:「你認識方恩山?」 駱伽意識到說錯話,不敢撒謊,笑著說:「方總監提起過。」 張大強放下茶水,緊皺眉頭:「二期工程由信息中心全面負責,立項後就與計財處無關。」 駱伽出門叫到出租車,乖乖坐到前面:「我說錯話了吧,嚴重嗎?」 「嗯,很嚴重。」方宏偉憋起圓滾滾的腮幫子,方恩山與張大強有矛盾,他從來都是單線聯繫,見張不提方,見方不提張。駱伽剛才提及方恩山,肯定讓張大強不爽。他本想去見方恩山,但沒有不透風的牆,辦公室中人多口雜,這事傳到張大強耳中,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張大強與方恩山確有芥蒂,駱伽琢磨著張大強耐人尋味的話,「立項後,便與計劃處無關」,這是什麼意思?她犯了商場忌諱,語氣緊張,神情可憐:「哎呀,我沒有考慮到這麼多。」 「商場是什麼地方?說錯一句話,就死定了。」方宏偉見她知錯,就不再繼續教訓。但是,駱伽唐突一問,收穫極大,二期工程看來卡在計劃財務處。他閉眼沉思:「你去見方恩山,我不能陪你去,以免大強知道,你這就打電話約。」 和周銳一起去也不錯,駱伽坐直身體,調整呼吸,撥通電話:「您好,方處長嗎?」 「我是,哪位?」電話中傳來一個圓滑的男聲。 駱伽在魔鬼訓練中反覆練習過電話邀約,闡述拜訪價值,提出拜訪請求:「您好,我是捷科的客戶經理駱伽。我們致力通過信息系統,幫助您緩解交通擁堵,提高交通效率。我想去拜訪方處長,方便嗎?」 方恩山不知道駱伽:「你和方宏偉是什麼關係?」 「我接替方先生,為北京通管局服務。」 「下週一上午十點,來辦公室。」方恩山掛了電話。 駱伽約到方恩山,方宏偉頗為滿意,繼續指點她:「你再去一趟永嘉集團,見見王博士。」 「永嘉集團的王博士?」駱伽依稀聽說過這個名字。 方宏偉聲音極低,顯見此人背景十分機密:「永嘉集團背景深厚,前幾年進軍信息產業,惠康一期工程就是和他們合作。王博士是永嘉集團的創始人兼總裁,名叫王鍇,人才和學識不凡,家世更是不得了,覆雨翻雲。只要取得他的支持,拿下二期工程易如反掌。」 38.週四,上午十一點十分 駱伽回到辦公室,履行秘書的職責,將一份綠黃紅黑四色的表格放在桌面。雷勵行受紅綠燈的啟發,發明出一種顏色管理:業績優秀的總監用綠色框出來,可以抬手放過;黃色警告後仍可以放行;紅色問題嚴重,是管理中的短板,需要停下來反省和改進;黑色就像違章的司機,必須嚴肅處理,他們就像企業內部的垃圾,必須清理出去,才能新陳代謝。他上任之後,從香港、台北、上海和廣州轉一圈回來,肯定了判斷,市場做不好的根本原因在於人。他低頭看著表格,黑名單上的第一個人就是方宏偉。 「那晚方宏偉喝茶還是飲酒?」雷勵行認為能力不好可以培養,心態不好可以調整目標,如果心態和能力都有問題,這個人只能走人。 「自己飲酒,跟您喝茶。」駱伽印證了他的記憶,方宏偉業績不佳,心態和能力也有問題,誠信更不及格。 「請他過來。」雷勵行眼神中光芒凌厲一閃,恢復正常。 「老闆好。」方宏偉胖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笑著與駱伽打招呼,姿勢極為憨厚。要是遇到其他老闆,他肯定能夠隱藏下去,可是雷勵行火眼金睛,不到一個月就把他看透。 「宏偉,最近怎麼樣?」雷勵行掛出笑容,站起來握手,示意他坐在對面。 「還好,我正帶著小希和駱伽去見客戶。」方宏偉真的很忙,挖來羅小希,又來了新老闆,他信心大增。 雷勵行只是寒暄,把銷售報表推到他面前:「這裡是去年的數字,目標是三千五百萬美元,實際上做了一千六百三十萬美元,完成百分之四十六點六。」 黑框讓方宏偉渾身不舒服,他急忙解釋:「捷科的交通事業部新成立,惠康做了十年,根深蒂固……」雷勵行打斷了他的解釋:「我們在一期工程拿下幾個省?」 「我們的團隊很年輕,而且……」方宏偉再次解釋。 這恰恰是雷勵行不喜歡的方式,他不想浪費時間:「一個省都沒有拿到?理解,還有其他難處嗎?」 「去年人心渙散,沒有主心骨,」方宏偉今年作足準備,「您來了,我有信心。」 雷勵行用鉛筆輕輕敲打桌面,笑了,這是他不耐煩的習慣:「很好,我猜,你今年一定有了很好的計劃。」 老闆是合情合理的,方宏偉略微放鬆,今年智能交通二期啟動,機會不少,他把羅小希挖來,山東十拿九穩,然後就可以乘勝追擊:「我一定爭取拿下幾個省。」 雷勵行和顏悅色:「很好,今年的目標四千萬美元,第一季度打算做多少?」 方宏偉突然懊悔,先點頭再搖頭:「項目剛啟動,這個季度不一定都能簽下來。」 「很合理,二月中旬就是春節,客戶要休息,這個季度只有十二周。」雷勵行很為方宏偉著想。方宏偉點頭如同雞啄米,再次想到老闆是通情達理的。雷勵行突然收斂笑容:「但是,你得給我一個數字。」 方宏偉在他凌厲的目光下緊張起來,數字不能亂講。雷勵行浮現笑容:「對半吧,第一個季度做到五百萬美元。」 「我努力。」方宏偉忽然發現,自己掉進圈套。 雷勵行笑著說:「一言為定。」方宏偉心虛,額角掛上汗珠,起來答應:「一言為定。」 「等等。」雷勵行再示意他坐下,「做不到怎麼辦?」 方宏偉仔細琢磨,鼓足勇氣承諾:「我一定盡力而為。」 「如果你盡力了,仍然做不到呢?」雷勵行毫不含糊,不讓方宏偉糊弄過去。 「我提頭來見。」方宏偉豁出去了,拍著桌子再次站起來。 「我要你的頭做什麼?駱伽。」雷勵行伸手,駱伽敲打鍵盤,鼠標一點,文件從打印機裡吐出來。方宏偉取來文件,臉色猛然漲紅。PIP!業績改進計劃,公司逼迫員工離職的書面手續。雷勵行將一支筆遞到方宏偉面前:「我們談得很有成效,你找到了問題,也提出了改進計劃,並承諾第一個季度做到五百萬美元,請你簽字。呃,這是業績改進計劃,簡稱PIP。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拒絕簽字,我會直接交給人力資源部。」 方宏偉心臟怦怦跳動,顫巍巍抓住筆簽下名字,一步三晃離開辦公室。雷勵行目送他離開,抓起第二份綠黃紅黑的四色名單,貼在白板上,他們是三十多名一線的銷售人員,他們也許有父母要照顧,也許有孩子要撫養,也許每個月都要支付房貸。連駱伽都覺得殘忍:「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們離開?」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雷勵行吐出八個字,他嚴格奉行末位淘汰制。駱伽不理解,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招人,第二件事是裁人,一進一出,豈非多此一舉? 「一九九二年,哈佛商學院的卡普蘭教授經過多年研究,在《哈佛商業評論》上發表《平衡計分卡:驅動業績的評價指標體系》,從員工發展、流程、客戶、財務目標四個維度衡量企業業績,平衡計分卡成為一種戰略管理工具。」雷勵行說完笑著擺手,自從駱伽坦率說出父親的故事,他便什麼都不瞞著駱伽,反而喜歡向她說出心裡話,「這都是教科書的那一套,其實,績效考核是中國人的發明。」 雷勵行這位穿著牛仔褲、搭著精緻西服的跨國公司副總裁本應該鑽研西方的那些管理學理論,卻對中國歷史情有獨鍾,他是徹頭徹尾的中國內核。他身後書櫃裡只有一排排的二十五史:「西周時分封天下,按照天子、諸侯、卿、士四個階層,以血緣倫常世襲。秦漢之交,天下大亂,陳勝便說:『帝王將相寧有種乎?』揭竿而起,打破了以血緣為核心的用人制度。漢朝各級政府依據儒家標準,推薦德才兼備的人才,這種方法缺乏客觀的評選準則,逐漸出現徇私舞弊、薦者不實的現象。東漢末年,曹操當政,用人決於胸臆,唯才是舉,反對名實不符的德才兼備。其子曹丕在篡漢前夕,推行九品中正制,按照家世、道德和才能,將官員分為九品。魏晉以來,官員大多從高門權貴的子弟中選拔,出身低微但有真才實學的人不能擔任高官。為改變這種弊端,隋文帝結束南北朝二百八十年的亂世,不分高低貴賤用科舉考試來選拔人才,科舉制度誕生。太宗李世民一統江山,恢復科舉制度,有感而發:『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江山永固矣。』」 雷勵行從中國歷史談績效考核,駱伽覺得好笑,另外也沒有聽出來這些和末位淘汰制有什麼關係,順口接下去:「大唐沒有江山永固。」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文武全才的黃巢入長安參加科舉,失利而歸,極度不滿,寫下這首《不第後賦菊》,率眾起義,轉戰南北,後攻陷長安,即皇帝位,國號大齊,導致大唐王朝的滅亡。如果他能夠考中科舉,便不會有黃巢起義,同樣的例子還有洪秀全,他也是屢試不第,才創立拜上帝會,發動太平天國起義。」雷勵行繞了個大彎,談了這麼多,原來為了說末位淘汰制,「任何組織必須保證人才流動的暢通,如果庸才擋住道路,優秀人才沒有出頭之路,必然各奔前途,甚至與我們為敵,這就是末位淘汰制。」 駱伽再次笑他癡迷,黑框內的員工上有父母下有子女:「他們怎麼養家餬口?」 「我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雷勵行笑著抬頭。駱伽不信,人力資源部沒有補償計劃,除非他自己掏錢。 39.週四,下午三點十分 方宏偉驚怒交加地離開辦公室,拐入旁邊的太平洋百貨商場,買了幾頂棒球帽回來。他居中而坐,下屬們坐在會議桌四周。駱伽低著頭,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羅小希挨著駱伽。周銳是售前工程師,坐在第二排靠牆的位置。 方宏偉氣呼呼地拿起一頂帽子,遞給旁邊瘦猴一樣卻戴著巨大金框眼鏡的銷售:「馬勳,戴上。」 馬勳蹦上椅子,找到商標位置仔細去看:「牌子不錯。」 方宏偉自己扣上一頂,將唯一的綠帽子供在桌子正中:「綠帽子啊,綠帽子,我什麼時候才能戴上你?」 馬勳糊塗了:「您想戴綠帽子?」 方宏偉無限羨慕地看著綠帽子:「老闆搞顏色管理,跟紅綠燈一樣,完成目標的是綠人,接近目標是黃人,紅人比較差,我們都是完成不到一半任務的黑人。從今往後,開會都給我戴著黑帽子,知恥而後勇,直到換上綠帽子。」 馬勳抓起綠帽子扣上,笑著咧嘴嘗著滋味。方宏偉胖肚子像青蛙一樣跳動,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在喘氣:「你是老人,該先戴上綠帽子,先說說情況。」 方宏偉問了一堆問題,無非這個客戶怎麼樣了,那個訂單有什麼進展,下一步有什麼計劃。馬勳負責河南河北市場,哼哼哈哈也沒有說出所以然,張口結舌,面紅耳赤。 方宏偉教訓夠馬勳,用商量的語氣問羅小希:「山東的情況,你比我瞭解,說說吧。」 羅小希初來捷科,還沒有通知山東客戶:「我先出差去一趟吧,瞭解一下項目的情況。」 「總而言之,時間不等人,項目更不等人。」方宏偉曾經多次輸給羅小希,雖然她現在變成下屬,仍然底氣不足,又吩咐駱伽,「你也不能閒著,別耽誤,趕緊去見方恩山。」 會議結束,方宏偉離開會議室,手機就響起來,他接起電話:「南軍,最近在哪兒混?」 「這不是向您匯報嗎?我在中聯。」唐南軍以前是代理商的地位,在方宏偉面前很低調。 「好說好說,大家都在這江湖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方宏偉揮揮手,兩人曾經有過深度合作,常常結伴出入聲色場所,至少算是酒肉朋友。 「聽說你招了一個叫駱伽的女銷售?」這是唐南軍電話的目的。 「你也知道了?呵呵,美女就是有人惦記。」方宏偉笑得很開心。 「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啊?」 「駱南山的女兒。」 「啊,簡歷上沒寫啊,糟糕。」方宏偉一驚,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這個姓不常見。 「你要小心,最好別讓她在捷科做銷售。」唐南軍低聲警告。 40.週四,晚上七點整 趙勇心裡憋不住事,亟須找人拿主意,約好周銳在飯桌坐定,忙不迭把田蜜近況講了一遍。周銳吃驚地看著他:「你不是喜歡上田蜜了吧?」 趙勇點頭承認,田蜜把錢扔了個天女散花,人品無可挑剔。周銳不贊同趙勇追田蜜,卻不知如何開口。她曾在夜總會工作,認識的人很複雜,半年時間裡買車買房,一定有原因。 「駱伽去捷科做銷售,肯定為她爸爸。」趙勇問不出所以然,把話題突然扯開,仍然稱呼駱南山為老闆,「哎,老闆怎麼樣了?」 周銳時不時與駱南山保持聯繫:「公司出事之後,他扛下全部責任回武漢老家養病,心情非常糟糕。」 周銳一心幫駱伽,沒頭沒腦地問道:「你也負責北京通管局,有什麼消息嗎?」 這涉及商業秘密,趙勇想起唐南軍的叮囑,放下皮蛋粥,用餐巾紙擦擦嘴巴:「咱們是好兄弟,卻在兩家不同的公司,早晚要在商場上見,變成你死我活的對手,你明白嗎?」 周銳按住趙勇不讓他站起來:「我們確實是好兄弟,可是,駱伽的爸爸是我老師,我跟了他五六年,絕不能看著他被冤枉。趙勇,你給我一句話,這件事跟你有關係嗎?」 趙勇目光黯淡,心裡掙扎許久:「好,我不瞞你,那晚我回公司只是去取一份協議,交給大師兄。」 「哪份協議?」 「通縣的協議,大師兄是副總經理,讓我取協議,我當然不能違背,至於商業賄賂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宇天公司出事,便是由於通縣試點項目的商業賄賂。趙勇那晚匆匆取協議交給唐南軍,與此事有沒有關聯?周銳無法判斷,只能把這個消息轉告給駱伽。 41.週五,上午十點十分 盈科中心樓下的咖啡廳,成為周銳和駱伽的碰頭點。 駱伽指著窗外,踩踩周銳腳尖,示意雷勵行又在那裡看古書。她對品牌和時尚極有研究,探頭細看,雷勵行又是牛仔褲搭西服上衣:「很有型,也很低調。」 雷勵行也向這邊看來,目光一接,周銳說聲「糟糕」收回目光。駱伽笑著擺手招呼,拉著周銳起身:「老闆讓我們過去。」 雷勵行拍拍身邊的椅子,示意他們坐下:「進展怎麼樣?」 駱伽沒有思路,虛心向雷勵行請教:「您教教我吧。」 「客戶採購處在什麼階段?」雷勵行的方法與眾不同,其他人都從銷售步驟開始,他卻另闢蹊徑從客戶的採購心理、行為和流程開始入手。 傳統的銷售方法無非收集資料、建立關係、挖掘需求、介紹方案、談判簽單和收款那麼幾步,典型地以銷售為中心。雷勵行加入捷科時,在魔鬼訓練中學到一套名為SSM的銷售套路,這是捷科斥重金,請全球幾家最頂尖咨詢公司的數百名顧問,用最先進的銷售理論,結合捷科產品和實際案例總結出來的銷售方法論。這種方法考慮到了客戶的採購流程,比傳統套路大為改進。雷勵行用這個套路,時靈時不靈,他便有輸有贏。既然以客戶為中心,客戶為本,銷售為末,傳統銷售方法本末倒置,而捷科的SSM也是捨本逐末。當他悟明白的時候,便開始了痛苦的歷程。知道不等於做到,行為變成習慣,如同習慣右手,很難再變成左撇子。雷勵行的敵人並非競爭對手,而是自己的習慣。他總是邯鄲學步,新方法突破不了,老方法又渾身不自在。他糾結其中,無法跳出自我,又獨來獨往,不與人配合,免得受到干擾,近乎走火入魔,處在崩潰的邊緣。 必須跳出去,雷勵行卻困在其中,難以自拔,要麼突破,要麼徹底毀滅。 與此同時 一場大戰正在爆發,中國移動的國際漫遊結算中心的超級項目正在醞釀,全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漫遊話單,所有中國境內的國外手機通話,中國移動所有出國的漫遊通話全部彙集到這個系統進行結算。數億美元的預算,吸引了業界最頂尖的銷售團隊。捷科無人出來挑戰,這是一個誰也輸不起的項目。不過,有一個人不怕輸,因為他是死人,大家眼中的死人,這就是雷勵行。他如同古代的死囚,反正都要死,還不如沖在戰場之前,充當排頭兵。雷勵行輸了這個項目,正好引咎辭職,等於得到解脫,如同失戀的人必須徹底斷絕指望,才能開始另外一段情感歷程,從失戀的走火入魔中走出來。 恰在此時,他遇到了她。 她的世界遠比商場精彩,商場的鼓角爭鳴淡去,那並不重要。雷勵行不用算計,不用揣摩,忘記了銷售策略、方法和各種技巧,沉浸在她的一笑一顰中。雷勵行輕而易舉地拋棄了舊習慣,豁然開朗,眼前是活生生的客戶,他進入忘我的境地,一切都是本能反應,見招拆招,靈活應變,沒有套路,無招勝有招。 招投標就像打擂台,總共十輪。客戶中既包括操作層的小蘿蔔頭,也有信息產業部的部級高官,從上到下數十人。十幾個廠家,數百名銷售人員輪番上陣,各有各的絕學,而雷勵行孤身一人,沒有工程師和老闆的支持。 他出招了,眼花繚亂,沒人能看清他的方法和步驟,只看到了結果——他贏了,天翻地覆的勝利。從那時起,雷勵行恍然大悟,傳統的銷售套路以產品為中心,每個客戶和競爭對手都不相同,只有隨需應變才能見招拆招,他提煉出一套絕學,他為這套方法起了一個名字:摧龍八式。 「喂,喂,老闆。」駱伽等著回答,雷勵行卻還陷在回憶裡。 「呵呵,我只做過三年銷售。」雷勵行答非所問,他第一年業績不錯,第二年是零,第三年贏下中國移動漫遊結算中心的訂單,從此再也沒有失手,然後獲得陞遷,開始帶隊伍。駱伽已經將情報打聽清楚,對雷勵行的履歷瞭如指掌:「您那時負責電信行業,那還是惠康的地盤。」 「結果怎麼樣?」雷勵行暗笑,自己竟成為駱伽收集情報的對象。 駱伽對他的傳奇經歷十分神往:「又過了三年時間,我們的銷售收入增長百倍,每年達到十億美元,惠康潰不成軍,灰飛煙滅,屁滾尿流。」 「你猜猜,秘訣是什麼?」雷勵行聽著駱伽吹噓,但實際情況並不誇張。 「肯定有一套方法,好像武林秘籍,是不是叫《葵花寶典》?」駱伽狼吞虎嚥翻完《笑傲江湖》,對東方不敗的《葵花寶典》印象深刻,於是郭靖、楊過、張無忌和令狐沖,這些高手的武功都變成了《葵花寶典》。 「伽伽,別亂說了。」周銳最喜歡金庸,他對駱伽武俠小說的知識早徹底絕望。 如果雷勵行肯傳授,就可以笑傲江湖,駱伽誠心誠意地請求:「不管叫什麼,教我們一招半式吧。」 雷勵行看著兩個人鬥嘴,喜愛之情油然而生,思路接回到剛才的話題:「很多銷售的套路都是收集資料、搞關係、挖需求,其實已經落了下手。」 周銳吃驚,魔鬼訓練中就是這樣培訓的,難道錯了嗎?駱伽善於傾聽,雷勵行言語之間似乎透露出更有效的銷售方法:「什麼方法才不落下手?」 「大多數銷售人員太注重賣了,忽略了客戶的採購過程、行為和心理,一套招數使過去,完全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的打法。」雷勵行從來不直接講答案,而是讓他們領悟,「採購流程其實很簡單,比如吃飯挑選飯館,你們自己想想。」 遇到這種事情,駱伽懶得費腦筋,踩踩周銳,示意他趕快想。周銳正好有些餓了,捂著肚子琢磨:「挑飯館前,要先想想吃川菜、湖南菜,還是廣東菜。」 「嗯,有道理,先想清楚再挑選菜館。」駱伽複述著結論。 駱伽這樣的附和總是能激發出周銳的新思路:「等等,前面還有一步,比如你要去買包包,我沒錢,採購就沒法走下去了。」 駱伽氣得翹起鼻頭:「你……你,買不起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買。」 周銳不理,總結著說:「必須要有採購預算,才能決定採購。」 駱伽聯想到北京通管局的情況,笑著鼓掌:「沒錯,北京通管局的立項報告沒有批下來,遲遲不能啟動。」 關於為什麼沒有立項這點,周銳豁然想通:「如果客戶沒有感覺餓,便不去吃飯。」 駱伽融會貫通,扳起手指頭總結:「想明白了,客戶採購分成六步,第一步發現需求,第二步立項定預算,第三步設計採購指標,第四步比較,第五步購買承諾,第六步實施和使用。」 周銳善於分析和思索,駱伽精於溝通和理解,雷勵行摸索許久的規律,竟讓他們在一問一答的三言兩語間歸納出來,兩人取長補短竟會有這麼可怕的效果。雷勵行吃驚之後,反而欣喜若狂,自己要是把摧龍八式傳授給他們,將爆發出什麼樣的威力?他補充道:「在採購流程兩端,我們先建立信任,後回收賬款,便構成了摧龍八式。」 摧龍八式?雷勵行的《葵花寶典》?駱伽還在品味的時候,周銳沒有多想:「我們能不能把這摧龍八式用在二期工程?」 這句話很合駱伽心意,她雀躍起來,心裡卻有謀劃:「可是,您十年才摸索出來的方法,就這樣傳授給我們嗎?」 「所以?」雷勵行看穿了駱伽的心思。 「我們拜您為師吧。」駱伽得寸進尺。 「從魔鬼訓練開始,我已經是你們的老師了。」雷勵行的快樂以前來自於收穫,現在來自付出,面對駱伽和周銳,他有一種傾囊相授而不為回報的衝動。何況,摧龍八式是他壓箱底的絕學,該拿出來見陽光,爆發出強大無比的威力了,而周銳和駱伽便是千載難逢的人選。 雷勵行講完摧龍八式,端著咖啡回辦公室。周銳把駱伽拉到室內:「半年前,宇天公司出事前一晚,大師兄唐南軍曾經讓趙勇把通縣的協議從辦公室取給他。」 駱伽對周銳的大腦依賴,自己便不費心:「嗯,分析分析。」 周銳把這件事反覆想了幾遍,覺得裡面有蹊蹺:「通縣的協議早就簽了,為什麼偏偏在公司出事之前要把協議拿走?趙勇應該就知道這麼多了,關鍵在於唐南軍。」 周銳換了稱呼,不再稱呼唐南軍為大師兄,說明他已經懷疑起來,可是這件事過去半年,宇天公司解散,線索全部中斷,如何才能查得清楚? 第四周 盟約 42.週一,上午十點整 給駱伽和周銳開門的也是小魏。方恩山笑呵呵站起來,坐在對面,看看時間:「真準時。」 面對面的位置代表著對立,顯然被當成對手。駱伽不喜歡,卻很知足地表示感謝。方恩山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說:「我是搞財務的,對那些複雜的系統不太懂,你先簡單介紹一下公司和產品吧。」 駱伽無法拒絕,便用最簡潔的方式介紹:「捷科是世界頂尖的信息公司,提供完整的解決方案,我們智能交通解決方案可以幫助客戶改善交通管理水平,減緩交通擁堵。」 方恩山蹺著二郎腿,饒有興致:「智能交通解決方案,我感興趣,再講講。」 「智能交通就是通過攝像頭和路面感應器,並通過電腦系統,進行分析和優化,幫助通管局優化交通,掌握交通狀況。」駱伽不能瞭解方恩山的想法,心裡覺得不妙,目光向周銳求助。 駱伽話音一停,周銳插話提問:「方處長負責計劃建設,項目都經過您審核,我們能瞭解一下您的設想和構思嗎?」 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廠家代表來拜訪方恩山,他都爭取三下兩下打發走,不給對方提問機會。他滴水不漏地反問回去:「呵呵,我是搞道路建設的,挖溝刨坑,這些我們在行,但信息技術就一竅不通了。你們是專家,還是聽聽你們的建議吧。」 方恩山不停提問,始終不透露半點有用信息。過了大約十分鐘,他笑瞇瞇問道:「嗯,你們公司產品和方案確實不錯,帶資料了嗎?」 駱伽無計可施,雙手遞出產品資料。 「寶貴啊,我留下來好好研究,捷科是世界一流公司,我早有耳聞,二期工程即將招標,我們一定提前通知你們,請你們作好準備。」方恩山拍拍產品說明書站起來,右手向外一伸。這明顯是送客的意思,駱伽和周銳只能起身告辭。 方恩山不送他們,將駱伽留下的產品說明書遞給小魏:「處理了吧。」 小魏抓起資料,扔到垃圾桶中:「這麼多資料,誰有空看?」 「處理得好。」方恩山滿意,「天津的會議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處長,這個電暖氣您還用嗎?」小魏指指書櫃頂上的電暖氣。通管局福利好,逢年過節發東西,用得著用不著發個遍,除了自用還可以送人。北京家家有暖氣,電暖氣自己用不上,也送不出去,就一直放在書櫃上面。 方恩山樂得清理出去:「拿去,廢物利用。」 小魏左手拎起暖水壺,右手提起電暖氣,推開頂層小門上了天台:「看看這是什麼?」 「呵呵,雪中送炭。」趙勇正被凍得全身哆嗦,迎上去接過電暖氣,插上電,雙手攏在漸漸變紅的電熱絲旁。 「趕明兒給你弄個飲水機,再從大強那兒順點好茶。」小魏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他和趙勇十分投緣,特意送來消息,「捷科的駱伽來見處長了。」 「呃,怎麼樣?」趙勇有了內線,消息十分靈通。 「被打發了,方宏偉不靈,小姑娘更沒戲。」小魏心向趙勇,說話都是同仇敵愾的口氣。 「女的總有優勢吧?」趙勇很矛盾,他和周銳他們既是好朋友,又是競爭對手。 「美女有什麼用?能吃能喝能玩嗎?關係都在面上,很多地方去不了,很多事情也做不了,不像咱們兄弟,是吧?」小魏剛進政府機關半年,大學課程學到的知識早就還給了老師,卻把官場這一套摸得滾瓜爛熟。 與此同時 敷衍!方恩山態度和藹,根本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出租車開始漫長的堵車之旅,周銳的思路跳躍起來,讓對方爬陽台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介紹好處,這是菜鳥的做法,今天他們恰恰犯了這個錯誤:「伽伽,記得爬陽台的故事嗎?」 駱伽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他們如果用第二種方法,必須找到方恩山的燃眉之急:「我們沒有找到他的痛點,所以無處下手。」 既然突破不了張大強和方恩山,駱伽想起了方宏偉的建議:「我們去永嘉集團。」 半年前,永嘉集團與惠康聯合投標,贏得一期工程,那天晚上,請田蜜唱歌的也是永嘉集團的王總。既然永嘉集團這麼厲害,方宏偉為什麼不早些合作?在商場上,利益才是永恆的主題,誰也不是永恆的敵人。周銳立即贊同:「嗯,有棗沒棗打三竿。」 永嘉集團佔據清華科技園的一整層,前台顯示出滿噹噹的實力。當永嘉集團總裁王鍇現身會議室時,駱伽更吃驚了,這個博士既年輕又穿著講究。王鍇見到駱伽頗為意外,快步過來,極有風度地拉開椅子,請她坐進去,卻把周銳曬在一邊:「哎,老方怎麼沒來?」 王鍇極為熱情,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駱伽試探著他的反應:「我接替他負責北京通管局,他說您是我唯一的選擇。」 王鍇不置可否,笑著坐下:「為了二期工程,你們有什麼進展?」 「我們拜訪了張主任和方處長,他們對我們的產品和方案都很感興趣。」駱伽脊背挺直,雙手搭在桌面,淡淡的妝容,雅致的耳環,標準的套裝,很有氣場,很有范兒。她的包包上有一個小小的飾品,那是什麼?一隻灰色的猴子攀在皮帶之上,既俏皮又可愛。王鍇走神之際,發覺駱伽停止說話。他腦子空空,依稀記得一些,隨口回道:「捷科是世界級的公司,我也希望能夠有合作的機會。」 駱伽聽出機會,雙手交叉:「王總,對於合作,您有什麼設想?」 王鍇入迷地研究著駱伽,竟然失態。永嘉集團與惠康是長期的合作夥伴,豈能隨便改換門庭?王鍇在商場多年,哪會犯這種初級錯誤。他恍然一笑,拉開距離,打起太極拳:「關於合作,我有一個理論:要結婚,先戀愛;要戀愛,先交往;要交往,先瞭解。」 駱伽靠回椅背,現出失望的神情,看來自己急於求成了:「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首先互相瞭解,找到共同的興趣,再一步步變成合作夥伴。胖子不是一口吃出來的。」王鍇解釋完,怕語氣過於強硬得罪駱伽,緩和下來,「你們能來,我感激非常,今晚我請客。」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王鍇是生意人,不會進行無謂的投資,看來還有機會。會議將要結束之際,一名身材勁爆的秘書敲門進來,目光飄過駱伽,將一張文件遞給王鍇:「王總,中油發標書了。」 王鍇大大咧咧地將文件向桌面上一攤,這是一份蓋著中油公章的採購招標文件,標題依稀是照明設備採購。他用手指彈彈文件,燃起一股在駱伽面前表現的衝動。女秘書將招標文件向前推去,勁爆的身體碰到王鍇肩頭:「大堂的照明燈和水晶燈採購,預算大概幾十萬。」 「石總,我呀。嗯,文件收到了,看出點問題來,不知道該怎麼講。」王鍇決定在駱伽面前展現實力,拖過電話機,彈鋼琴一樣按出號碼,毫不避諱地談論招標,「水晶燈就在總部大樓,是你們中油的門面,也代表了中國的形象。各級領導和外商都從這裡過,一抬頭就能看見。水晶燈就應該是水晶的,不能用玻璃球啊,外商知道了,還敢與你們合作嗎?各級領導知道了,不會笑話你們嗎?紙包不住火,媒體報道出來,水晶燈都是假的,中油丟得起這個人嗎?萬一人家背後打聽這個事誰辦的,該怎麼議論?」 王鍇看似站在對方角度,其實卻有動機。石總果然請教對策,王鍇出謀劃策:「我的思路很簡單,一定要貨真價實,珠子和掛綴要用水晶,必須是天然的,咱們中油從不弄虛作假,也不缺這點錢。哎喲,中油還能沒錢?汽油漲價唄,多簡單。」 周銳回到公司,在網上搜索王鍇資料。永嘉集團從地產起家,不斷擴張,發展成為綜合型集團,幾年前與惠康合作,進軍高科技行業。王鍇憑什麼異軍突起?駱伽饒有興致地看著網頁,挖苦周銳:「呵呵,網絡也不是萬能的。」 永嘉集團橫跨房地產和高科技,又拿下一期工程。周銳搜索到王鍇的信息,讀出來:「一九九二年畢業於北京聯合大學,美國西太平洋大學工程博士,曾經獲得北京市十大傑出青年稱號,民營企業家。這裡還有一篇媒體採訪。」 駱伽笑而不語,直覺告訴她,王鍇晚上請客不為生意,而是為了追求自己。 駱伽把車停在海棠居門口,左右橫七豎八停了不少名車。這裡位於二環內,周圍都是平房。海棠居只有一扇小拱門,若去掉匾額,任誰都找不到這裡。進門繞過影壁,豁然開朗,別有乾坤,正中一個極大的罩著琉璃頂的庭院,陽光可以射入,暖氣不會洩出。院落內流水、假山、亭台俱全,兩名宮裝女子撫琴弄瑟,彷彿時光倒流一千年,獨有小世界。 王鍇的注意力全在駱伽的一顰一笑之中,從包包談到鞋子,聊得筷子不沾菜,開心暢快。駱伽把握著分寸,不遠不近,不卑不亢,也不談合作的事情。周銳在王鍇眼裡,像空氣一般不存在,如坐針氈,待話音稍歇,突然插進去:「王總,我們談得這麼投機,是不是一起在通管局作個交流?」 王鍇差點噎住,如果永嘉集團和捷科一起出現在客戶面前,惠康豈會善罷甘休?他久經商場,立即想到對策:「還是分進合擊吧,你們在表面做工作,我們下面努力。」 二期工程競爭激烈,駱伽寄希望於與永嘉集團合作,周銳的問題不可迴避。駱伽配合道:「王總,關於合作,您得交個底,能合作當然好,不能合作也早點說出來,我們另想辦法。」 王鍇不想斬斷合作機會,放下酒杯,拿出以往說法:「還是那句話,先戀愛,再結婚,不能第一次見面,就讓我拋棄糟糠之妻吧?」 駱伽毫無退意,一語雙關:「王總有家有室了,我還要不要和您交往呢?」 這句話本意是指商場的合作,王鍇肚中酒精翻滾,看著駱伽嚴肅又可愛的樣子,心臟怦怦跳動。他的思緒被攪亂,沿著情感的路子回答:「只要情投意合,沒有什麼不可能。」 駱伽舉起滿滿酒杯,仰脖喝下:「只要您有情有義,我們便絕不辜負。」 「我」被換成「我們」,話題跳出情感,暗示這是公司合作的層面。王鍇豈能聽不出來,他話已出口,難以回收,端起酒杯另想出路:「好,只要客戶要選捷科,我便與你合作。」 北京通管局是鐵板一塊,惠康根基深厚,駱伽灰心,飯桌氣氛稍冷。王鍇不忍心,退縮回立場:「這樣吧,我幫你把幾位管事的人約出來坐坐。」 立項報告卡在計劃財務處,駱伽點頭同意:「謝謝王博士,能不能將方處長約出來?」 王鍇摸出手機,又放回去,方恩山明天好像要去天津開會:「他還真約不出來,好像去天津開會了。」 互相揣摩很費腦筋,駱伽很快沒了食慾,桌子上還是滿滿的各種菜餚。王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免得搞僵氣氛:「最近我研究星座,你們懂嗎?」 「嗯嗯,我大學有塔羅牌呢,王總什麼星座?」駱伽確實曾經迷過星座。 王鍇不想立即回答,吊著駱伽去猜。駱伽琢磨著他的言行舉止,採用排除法:「王總的溝通靈活委婉,即便拒絕也讓人感到愉悅,這應該是哪個星座呢?」 這句話有明顯諷刺的意味,王鍇連稱慚愧:「我沒有拒絕合作,只是需要一些時間。你是什麼星座?」 「摩羯座。」摩羯座從十二月二十二日到一月二十日,下周就是駱伽的生日。 43.週二,晚上九點整 趙勇白天泡在北京通管局,晚上泡在望京一家韓國餐館,不是因為燒烤味道好,而是看中了這裡的位置。位置其實並不好,只是因為這裡就衝著田蜜的樓門口。趙勇也不是為了等田蜜,而是他——那個男人。 臉譜舞台的女孩們口徑一致,說田蜜遇到了永嘉集團的王總。後面說法就不一樣了,有人說是被包養了,有人說情投意合。趙勇必須親眼看見,才會相信這是真的。他嚼著烤肉,吃不出味道,田蜜把人民幣撒了一個天女散花,這個相貌甜美的女孩的人品絕對差不了。那段時間,趙勇白天找工作,晚上想田蜜,日復一日,竟深深陷了進去。當趙勇在中聯上班,興沖沖再去找田蜜的時候,她卻有了他。 人生總是這樣,你向左走,我向右走,有緣人擦肩而過。 多停留一會兒,就會有奇妙的變化,足以改變一生。趙勇守在韓國料理,要抓住這樣的機會,頂多堅持幾頓飯的時間。 與此同時 張愛玲說,通向男人心中的是胃,通向女人心中的是陰道。 但是,張愛玲錯了,陰道不通向心,而是通向子宮,田蜜在醫院明白了這一點。也許這並非壞事,報紙上有很多明星奉子成婚的故事。寶寶是上天賜給父母的禮物,田蜜摸摸肚子,幸福感覺油然而生。張愛玲也許沒有全錯,既然通向男人心中的是胃,自己應該在餐桌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於是她很用心地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飯。 田蜜精心佈置餐桌,蠟燭、紅酒、鮮花,王鍇肯定能感受到溫馨的氣氛,攬著她的腰有說有笑。王鍇對她一直很好,給她車開,給她公寓住,不經常回來,她也理解,因為他和父母住在一起。 氣氛很好,該說了:「親愛的,有一個消息。」 「嗯,說吧,今天的菜真好吃,酒也很好。」王鍇對晚餐很滿意,期待著下一步。 「我今天去醫院了。」 「病了嗎?」王鍇關心地看著田蜜。 「不是。」 「為什麼去醫院?」 「我懷孕了。」 王鍇低頭喝酒,陷入到蠟燭光線之外的黑暗中。田蜜看不清他的臉色,他也許還沒有作好準備,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然後會怎麼樣?他應該會驚喜地過來摸著她的肚子,感覺他的寶貝。馬上就是他四十歲的生日,女兒跟著前妻,難道他不期待新的奇跡嗎? 「女兒一歲的時候,我做了結紮。」王鍇抬頭,冷冷說道。 這句話炸得田蜜體無完膚,她想像到了王鍇的各種反應,卻想不到這種可能。她根本沒有跟其他男人有來往!如果他做了結紮手術,失去生育能力,她怎會懷孕?聽說有人在公用泳池裡懷孕,這是什麼樣的概率?而且,她也根本沒有去游泳! 天!這是怎麼回事? 田蜜昏頭昏腦的時候,王鍇端著酒杯走到她身邊,撫摸著她的秀髮:「親愛的,你還年輕,不應該承擔這麼大的責任,不管是誰的,做個手術就行了,我不怪你。」 與此同時 寒風凜冽中趙勇敞開衣領,風像刀子迎面吹來。趙勇痛在心中,他沿著道路向市內走去,一直到天黑,路燈亮起,肚子打鼓一樣響起。他需要食物、酒精和可以傾訴的朋友,於是他打電話叫出周銳,然後鑽進路邊的酒吧。趙勇點了一盤薯條、一瓶洋酒和六隻龍舌蘭,連乾兩杯,一團熱火從身體裡鑽出,再把薯條亂七八糟地塞到口中。 當周銳和駱伽趕到的時候,趙勇的薯條一掃而空,舉著最後一隻龍舌蘭:「田蜜有了。」 「有寶寶了?」駱伽並不瞭解田蜜與趙勇之間的糾結,一下子就想歪了。 「男朋友!」趙勇又好氣又好笑,仔細想想,有男友似乎比有寶寶好些。 周銳翻腸倒胃地找出安慰的詞彙:「天涯何處無芳草。」 站著說話不腰疼,趙勇哼了一聲,咕咚乾了一杯白蘭地。駱伽按住他的酒杯:「看著我。」 趙勇抬頭,醉眼迷濛:「咋的?」 「你真愛田蜜嗎?」 趙勇眼珠像火焰一樣明亮起來:「愛,我該怎麼辦?」 「不要放棄希望,你要忍耐和等待,哪怕她嫁人生子,都要等下去。」駱伽誇張地勸著趙勇,希望他振奮起來。 「田蜜要是結婚生子,你就別惦記了,多影響和諧社會啊!」周銳陪著乾了一杯。 44.週三,上午九點整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捨魚而取熊掌也,可王鍇都不想放棄。 駱伽淺笑的樣子總浮現在他眼前,他把玩著手機,與捷科合作便不能與惠康結盟,這又是永嘉集團的業務基石。一邊是駱伽,一邊是生意,王鍇處於夾縫之間。但如果能周旋於夾縫之間,如魚得水,誰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勁爆秘書又敲門進來:「韋總來了。」 韋奇峰?他突然殺到,肯定有事,必須小心。韋奇峰促成永嘉集團進軍信息產業,王鍇對他又敬又怕,敬的是他能力卓絕,怕的是他的一塵不染。外企那些人都是打工的,誰給錢,就給誰幹,沒少沾王鍇的好處,唯獨韋奇峰,一心一意都在公司利益上,滴水不漏,毫無缺陷,這讓王鍇覺得可怕。他快步迎到前台,果然看見挺拔俊秀的韋奇峰,旁邊是夾著大衣、提著皮包的劉明君:「歡迎,歡迎。」 「拜訪老友,不亦樂乎。」韋奇峰一塵不染,一派悠閒。永嘉集團的軟件基於惠康平台,產品研發、市場銷售和技術服務全面合作,雙方合作拿下一期工程,王鍇不應該改換門庭,為什麼與捷科打得火熱?韋奇峰被請進貴賓室,王鍇親自倒茶。韋奇峰卻走到白板邊抓起寫字筆:「我剛參加了一門培訓,深有收穫,特意與王總分享。」 王鍇像小學生一樣鞠躬:「韋老師好,今天上什麼課?」 「渠道管理。」韋奇峰在白板上寫了四個字,「王總,老朋友之間不繞彎子。商場如戰場,戰場上就要有盟友,不能單打獨鬥,中國歷史上有連橫合縱,第二次世界大戰有同盟國和軸心國。惠康和永嘉集團,算不算合作夥伴?」 韋奇峰肯定聽到消息,衝著捷科而來,消息怎麼走漏這麼快?王鍇不動聲色:「我們是惠康的代理商和獨立軟件開發商,從一個戰壕裡打出來的。」 「合作夥伴之間有深有淺,既有肝膽相照、榮辱與共,也有同床異夢的權宜之計。我們是什麼樣的合作夥伴?」韋奇峰要徹底斬斷王鍇與捷科合作的念頭,咄咄逼人。 「榮辱與共,肝膽相照。」王鍇鎮靜回答,心裡猜測誰洩露了消息。 韋奇峰在白板上寫上「夫妻」兩字:「好,我們把這種境界稱為夫妻關係,不分彼此,情投意合,百年偕老。我們對王總很忠誠,沒有貳心。」 公司裡出了惠康的內線,底都被人摸了去,還做什麼生意?必須把這個吃裡爬外的人挖出來。王鍇腦子急速轉動的同時,口裡應付韋奇峰:「很形象,除了夫妻,還有什麼關係?」 韋奇峰在白板寫上「情人」兩字:「低一層是情人,雙方是有感情的,互相珍惜和尊重,發展順利,或許可以踏入婚姻殿堂。即便沒有緣分,大家好聚好散,卻不能腳踩兩隻船,三心二意。王總,你說呢?」 王鍇尷尬地點頭:「對,這個我懂,我們之間明媒正娶,正大光明。」 韋奇峰仍不罷休:「再低一級,就是一夜情,彼此就是慾望,一拍兩散,不用負責。我們惠康是正經公司,名門閨秀,正正經經地做生意,不玩這個,您呢?」 王鍇被挖苦得夠戧,臉色數變,承諾道:「您放心,我絕不和惠康搞一夜情。」 韋奇峰毫不客氣:「我怕,有人有家有室了,還在外面搞一夜情。」 王鍇有點坐不住了,連說不會。韋奇峰繞到他身後:「一夜情還有情,是不是?還有更爛的,金錢交易,一買一賣就為掙錢。」 韋奇峰只差說出賣淫嫖娼來,王鍇經受不住,面紅耳赤地反駁:「韋總的話說重了。」 「是嗎?」韋奇峰雙手撐在桌子上,彎腰與他平視。 王鍇昨晚剛見駱伽,心裡發虛:「韋總,您放心。」 韋奇峰在節骨眼上毫不退讓:「二期工程就要啟動,您得給我句話。」 捷科在北京通管局的勢力與惠康不可同日而語,王鍇是生意人,掂得出份量:「我們合作這麼多年,對惠康絕無貳心。」 韋奇峰拍拍雙手,低頭喝完龍井茶:「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原諒我直來直去,我們合作這麼多年,都是好朋友,才開誠佈公。」 「韋總是稀客,中午我接風。」王鍇敬佩韋奇峰的人品,又懼怕惠康的實力,永嘉集團還要背靠這棵大樹。王鍇無法承受與惠康決裂的後果,捨魚而取熊掌也!王鍇送走韋奇峰,飛快發出短信:「沒有約到方處長,抱歉。」 駱伽手機嘀嘀響起,王鍇發來短信,這裡面包含著明顯拒絕的味道,即便約不到也可以用其他婉轉的方式。周銳判斷著:「試探一下。」 駱伽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發出短信:「那明天呢?」片刻之後,王鍇短信回來:「再說吧。」僅僅三個字說明一切,永嘉集團這裡剛剛出現的一點希望,又被斬斷。可是,王鍇昨晚態度積極,怎麼會變了卦?駱伽是眼裡不揉沙子的性格,她撥出號碼,響鈴幾遍:「王總,是我。」 「啊,駱伽,你好。」王鍇正在陪韋奇峰吃午飯,躲出包間接起電話。 王鍇遲遲不接電話,他和誰在一起?駱伽起了疑心,小心翼翼提問:「王總,我們不是要約方處長吃飯嗎?」 「呃,臨時有事。」王鍇根本沒來得及約,就被韋奇峰打消了念頭。 這句話模糊不清,他肯定在隱瞞,駱伽打開小雷達開始探測:「嗯,這麼緊急啊?連吃飯都顧不上。」 王鍇有些氣惱,前言不搭後語地回答:「吃,吃,正吃呢!」 「和誰呀?」 王鍇被逼到牆角,乾脆實話實說:「惠康的韋奇峰,奇怪了,你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到,誰把消息洩露出去的?」 「呵呵,王總快去吃吧,別讓菜涼了。」駱伽探測到原因,收起電話。有人將消息洩露給惠康。韋奇峰消息很靈通,遍佈內線,風吹草動都在人家眼中。 「方處長在天津開會,是不是去一趟?」周銳換了思路,既然不能突破王鍇,便只能回到正常的銷售路線。 45.週三,下午五點二十分 唐南軍看出趙勇情緒低落,把他叫到吸煙角落,問清楚後把他按在牆上怒斥:「你是男人,天大的事都得裝在心裡,別在辦公室裡唉聲歎氣。娘娘腔!趕緊給我去天津,把方處長招待好。」 方恩山的行程都被小魏一五一十洩露出來,趙勇來到天津,找到方恩山的酒店,指揮服務員在臥室佈置鮮花和果籃,插上名片。方恩山畢生有兩大愛好,首推麻將,次為唱歌。他在北京被老婆壓制,下班買菜做飯,新聞聯播之後遛彎散步,十點鐘上床休息。這次出來可以說是如魚得水。趙勇拍拍腦袋,找到大堂經理,擺上麻將桌。一切安排就緒,趙勇戴上墨鏡,看看手錶,方恩山快到了,乾脆坐在酒店大堂守株待兔,廁所不敢去,生怕錯過。 終於,一個高挑乾瘦、戴著眼鏡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拎著行李的小魏。趙勇心中怦然一動,他初遇田蜜,就是這種震撼肺腑的心跳。他,觀察著他的每個腳步,彷彿他會憑空消失一般。其實方恩山的年齡沒有那麼蒼老,鏡框後的眼珠賊亮,面色白淨,額頭卻有數道皺紋,這是一副精心算計卻才智有限,以至於未老先衰的面孔。方恩山回頭目光一掃,彷彿利刃割裂空氣,冰冷無情。當趙勇移回目光的時候,方恩山消失在電梯廳。 十分鐘,這是從電梯到達客房,並打開行李的時間,趙勇發出短信:「得知您來天津出差,我訂好了車,明天上午八點三十分送您去會場,中聯公司趙勇。」幾分鐘後,手機嘀嘀跳動,回來的短信只有兩個字:「多謝。」趙勇舉起手機狂吻,這一切歸功於小魏的周旋。 這是一輛沒有頂燈的索納塔出租車,很低調,開會也不惹眼,比天津滿街的三廂夏利舒服很多。車內寬敞乾淨,後排座位裝了液晶屏幕,奔馳寶馬也不一定有這個配置。司機很能聊,從伊拉克局勢到阿扁貪污,從狗不理包子到耳朵眼炸糕,從李宇春到芙蓉姐姐,天南地北,天上地下。即便交通堵成糨糊,方恩山還是很開心。停車時,不等方恩山鑽出來,司機蹦到門前拉開門,扶著門框,讓方恩山很受用。 方恩山結束一天行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那桌麻將在眼前晃來晃去兩天了,他時不時都會走過去摸幾下。事情辦完了,該玩玩了,他掏出手機:「小魏,忙什麼呢?上來玩玩。」 小魏受托於趙勇,隨時等候召喚:「沒事,處長下午忙不忙?」 「事情辦完了,過來玩會兒吧。」方恩山情深意長地看著麻將桌。 「行,就來,缺人嗎?」小魏做著為趙勇穿針引線的工作。 麻將不僅僅是麻將,而是一個機會,趙勇是守候機會的人。既然用了他的出租車,總得有點表示,方恩山又不是對著麻將桌睡覺,不會無動於衷。麻將一定會打,小魏肯定會叫自己。這是趙勇的籌劃,卻不由得他做主,盡力而為,聽天由命吧。好在方恩山來天津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這是司機說的。方恩山見了什麼人,給誰打了電話,司機都會一字不落地傳到趙勇耳中。 果然,小魏電話到了:「處長癢癢了,你上來吧。」 趙勇在酒店外轉了幾圈,敲門進入客房時,裡面還有一個牌友,也來自相關廠家。今晚肯定有活動,還有花錢的地方,他毫不手軟,該吃就吃,該碰就碰。方恩山也是好手,那哥們坐在方恩山上手,不知手氣欠佳,還是有求於人,被連吃帶碰,大把掏錢。 麻將正熱火朝天的時候,手機鈴聲爆響,方處長右手捏麻將,左手打開手機:「哪位?」 「方處長,您好,我是駱伽,聽說您在天津開會。」駱伽好聽的聲音出現在電話中。 「呃,下周吧,我現在有要緊的事。」方恩山摸起一張八萬,剛好湊成一對,詞不達意地說完,忙不迭掛了電話。 「誰啊?」趙勇聽出點名堂。 「捷科公司的一個女娃,跟張大強打得火熱。」方恩山一副好牌,心情不錯,轟出一張九條。趙勇不動聲色,輕輕吃下。 與此同時 劉明君衝進辦公室,將方恩山在天津開會的消息告訴韋奇峰:「聽說中聯正在接待,我要不要去一趟?」 二期工程驚動了不少廠家,捷科剛找了永嘉集團,中聯去拱計劃財務處,這將是一場硬仗。以韋奇峰在北京通管局的多年積累的人脈,不怕拼不過,但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果演變成血流成河的價格戰,結果必定雙輸。中聯是本土公司,技術和產品都不是對手,有沒有可以利用的空間?韋奇峰沖泡一杯碧綠的龍井,坐回座位,拿定主意:「放中聯進來。」 「為什麼?」劉明君想不透。 韋奇峰瞬間定下策略,利用中聯擠掉捷科,讓出一點份額,拿到超額的利潤:「如果你是德國隊,世界盃小組賽上,中國隊對巴西隊,你希望誰贏?」 「中國隊。」劉明君明白了韋奇峰的計劃,中聯幹掉捷科,相當於中國隊在小組賽幹掉巴西隊,阿根廷隊和德國隊這些豪門肯定樂得合不攏嘴。可是,中國隊能贏巴西隊嗎? 與此同時 夕陽西沉,方恩山的心情像出籠的小鳥,他叫了四碗陽春麵到房間,一邊吃一邊戰鬥在麻將桌。天黑燈亮之後,他出牌越來越慢,終於湊到小魏耳邊:「今晚就打麻將嗎?」 話中有話!小魏連聲說有,停下麻將,溜出房間與趙勇抽根煙:「別只打麻將了。」 「除了麻將,處長還有其他愛好嗎?」 「釣魚。」方恩山本不好釣魚,但是李局酷愛此道,他就被領導培養起來了。 「不行,晚上的活動。」 「嗯,唱歌。」 「葷的素的?」 「嘿嘿,葷素不拒。」小魏咧嘴笑了。 趙勇一行四人,驅車直奔卡拉OK,有葷有素地向上招呼。直到深夜兩三點鐘,方恩山還在慷慨高歌,趙勇眼皮不停打架,不由得心生感慨,領導在家裡真被老婆壓抑壞了。 46.週五,上午九點整 「謝謝你們,我們才能找到優秀的人才。」駱伽週末就變身為雷勵行的秘書,恍若身處兩個世界。圓桌邊坐著五六家獵頭公司的老闆,他們每挖來一人,便可以得到三個月的薪水作為報酬,捷科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沒等他們客氣,駱伽語氣凌厲:「但是,公司消減開支,將凍結所有的招聘名額。」 獵頭公司在企業間買賣人口,是名副其實的人販子,這等於砸了飯碗。駱伽微笑著舉起一摞文件,點燃他們的希望:「但是,我們想出了辦法。」 誰不配合就是和生意過不去,他們點頭如同馬達。駱伽把三十幾份簡歷分發給每個「人販子」:「他們都是優秀的員工,只是不適合現在的位置,我們不希望他們失去工作,所以請大家幫忙。」 「人販子」們抓緊時間閱讀簡歷,駱伽明白他們的盤算:「這筆賬怎麼算?你每賣出去一個人,就把這個位置交給你去獵。」 「人販子」們飛快計算,這筆生意很划算,他們拿到了三十幾份簡歷,包裝一下,賣出去賺錢,同時爭取到捷科的招聘名額,再做一次生意。「人販子」們互相看看,這筆好生意,誰都不會放過。他們立即警覺,抓起簡歷開始行動。 與此同時 天津通管局派車送方恩山回北京,他叫趙勇同行,可見打了麻將、唱了歌,關係就是不一般。趙勇坐在前排,滿腦子都在琢磨項目,突破口找到了,下一步怎麼辦?方恩山管立項,最終必須回到繞也繞不開的信息中心。方恩山和張大強都不能作決定,他們必須繼續向上匯報。李玉璽!趙勇頓時開竅。說著容易,做起來不容易,大強都搞不定,憑什麼搞定李玉璽?他仍然混沌不清。 請方恩山引薦李玉璽?這樣太容易被拒絕,將大台階拆成小台階吧!趙勇側頭回來:「方處長,有件事和您商量一下。」 「什麼事?」方恩山機警起來,他必有所求。 「我想在通管局搞個技術交流,介紹一下我們的思路。」趙勇陪領導干了點不大不小的壞事,這個要求不過分。 方恩山放心了,這個忙可以幫,一口答應:「趙勇啊,你們中聯參與二期工程,提醒你一句,這個項目競爭激烈,你們優勢不大。」 「您指點一下。」趙勇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見一座燈塔。 「這個項目李局長做主,其他人都是跑龍套的。」方恩山只說半句,提醒趙勇。 趙勇在捷科的魔鬼訓練中遭受巨大挫折,終於學會用心傾聽,這句話很明顯是在壓低張大強的作用,他又想起一個關鍵問題:「處長,這個項目什麼時候啟動?」 「局長沒拍板,誰能動?」方恩山匯報幾次,李玉璽都語焉不詳,只好壓下立項報告。 47.週五,上午九點五十分 雷勵行全身透著熱氣從健身房出來,坐在咖啡廳外的固定位置,放下運動包,兩腿搭在椅子上,悠然抓起線裝書。駱伽與獵頭公司談完,圍緊米色大衣,不無擔憂。雷勵行推行新陳代謝,一口氣換掉三十多人,如同火中取栗,弄不好就會搞出大風波。駱伽說:「公司很亂,這麼多人離開,會不會引起麻煩?」 「亂者須斬。」雷勵行放下線裝書,講了一個典故,「南北朝時期,東魏大丞相高歡為測試幾個兒子,拿出一團亂麻讓他們整理。他們汗流浹背,次子高洋說亂者須斬,抽刀斬之,這就是快刀斬亂麻的來歷。高洋後來繼父而立,取代東魏,為北齊文宣皇帝。」 雷勵行一手裁人,一手培養新人:「把周銳和小希叫來。」 既然方宏偉指望不上,於是雷勵行親自輔導這三個極有潛力的年輕人。羅小希加入公司後,除與駱伽聊得來,幾乎獨來獨往。她簡潔明快地說了山東的情況:全國各地智能交通項目幾乎同時啟動,山東下周就要開始招投標。駱伽隨即把北京通管局受挫的情況講了一遍,雷勵行突然問道:「永嘉集團?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很大氣,很吉利,駱伽很認可這個名字,還向周銳稱讚過。雷勵行熟知歷史,永嘉曾是西晉的年號,爆發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永嘉之亂。五胡亂華,中原大地血雨腥風,這絕不是一個吉利的稱呼:「他們難道不知道永嘉之亂?怎麼會起這個名字?!」 駱伽沒有聽說過永嘉之亂:「王鍇是留美博士,學識淵博,不會不知道。」 「哪所大學?」 「西太平洋大學,很有名的。」 「我沒有聽說過這所大學。周銳,你上網查查。」雷勵行在美國留學,又在美國工作過一段時間,如果是知名的大學,他一定聽說過。 北京通管局好像銅牆鐵壁,駱伽無法突破,一籌莫展,寄希望於雷勵行的摧龍八式:「老闆,我們該怎麼辦?」 「別著急,你們先練好基本功吧。」雷勵行故意賣關子。 「基本功?」駱伽追問,羅小希盤著胳膊不為所動。 「聽,說,問。」 駱伽嘴角扁起來,不以為然。雷勵行將食指蘸在咖啡裡,在桌面上寫了一個「聽」字,又畫上叉:「錯了,聽怎麼能是口字旁?」 雷勵行又用食指蘸著咖啡,寫下一個繁體字「聽」。雷勵行是跨國公司副總裁,英語與中文一樣好,卻不喜歡西方的管理方法,偏偏喜歡中國古代的東西:「你看這個繁體的『聽』字,耳朵旁,右上為目,右下為心。古人告訴我們,傾聽不僅用耳朵,還要用眼睛和心靈來傾聽。簡體字徹底改錯了,簡化不能這麼做。」 雷勵行十年前初做管理,喜歡西方那一套,無非戰略、流程和各種方法技巧,後來思路改變了,企業的核心是人,西方理論就不靈了,於是將二十五史放在床頭,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然而,國學過於模糊,西方管理的敘事方式和結構值得借鑒,他又用西方的邏輯和方法論,將中國古典智慧進行整理,終於大成。他拍拍膝蓋上的線裝古書,欲言又止:「不說這麼多了,說到傾聽,你們會嗎?」 駱伽恍若回到幼兒園:「這個,我應該會吧。」 「用心靈傾聽。」雷勵行指指胸口。 「這個我真不會。」駱伽一頭霧水。 「這個你必須會。」雷勵行架起雙腿,轉向溝通能力最弱的周銳,「今晚有空嗎?」 「有空。」周銳毫不猶豫地回答。 「駱伽,你今晚有空嗎?」雷勵行不經意地繼續問。 駱伽警覺,困惑地望著雷勵行:「您有事嗎?」 「先別管我有沒有事,你晚上有空嗎?」 「今晚不行。」 雷勵行搖頭大笑,問羅小希:「你呢?晚上有空嗎?」 羅小希瞇起眼睛,猜不到雷勵行的動機:「呵呵,我還不知道。」 雷勵行靠回椅背,目光延伸到無盡的空中:「我還是講故事吧!她高爾夫打得很好,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很適合打球,她打我電話:『勵行,下午有空嗎?』我以為她請我打球,開心地說:『有啊。』她卻說:『我正在裝修房子,瓷磚都在建材城,你既然有空,就幫我運吧。』我累得汗流浹背,沒有打成球,卻被抓了勞力,她住在二十四層。」 駱伽笑成一團,周銳似有所悟。雷勵行繼續講下去:「第二天的天氣也很好,她又打來電話:『勵行,今天有空嗎?』她裝修還沒有結束,建材城裡面還有很多東西要運,我便故意刁難:『不行啊,今天下午很忙的。』她在電話裡咯咯地笑:『你昨天那麼辛苦,我本想請你打球,順便再請你吃親手做的冰激凌,你既然那麼忙,那就算了吧。』」 周銳撓頭,這可真麻煩,說有空不行,說沒空也不行,不說也不行。雷勵行說起她,從內到外地明亮起來:「第三天,她又打電話來,我琢磨一天,終於想到辦法。」 「我知道了。」駱伽躍躍欲試,「她再問有沒有空的時候,就說下午有一個會議,晚上要回家陪爸爸吃飯,再看她怎麼辦。如果打球吃冰激凌,就放下工作陪她,如果去建材城,就說這個會議很重要。」 雷勵行眼角竟有些濕潤,其實,無論打球吃冰激凌,還是裝修房間,他都一定有空。羅小希和駱伽都看出他黯淡的神情,什麼人讓他如此憂鬱?空氣竟因這個故事凝結起來。雷勵行發現失態,立即整理情緒:「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必須學會用心傾聽。」 「嗯,我明白了,就要想像頭頂上有一個小雷達,上下左右仔細掃瞄。」駱伽傾聽能力就極強,周銳呵呵笑起來,覺得這個比喻很形象。 「可是,我還不會用目光傾聽。」駱伽提出另一個請求,她知道看一個人心術,要看他眼神。 雷勵行食指遠遠地點著駱伽額頭:「靠近點,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嗯,再近點。」 駱伽挪動身體,距離雷勵行只有一拳距離,能夠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睜大眼睛,讓他仔細去看,足有一分鐘的時間,被看得暈頭轉向,身體僵直難以支撐:「您看出什麼了?」 「透徹一雙眸,迷糊一顆心。」雷勵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雷勵行似乎說中了心事,卻又沒講透,駱伽眨眨眼睛,她處處透著機靈:「我迷糊在哪裡?」 「人生中重要的事情多嗎?」雷勵行笑著問。 「嗯,很多吧。」駱伽確實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去香港購物。 「人生重要的事情並不多,你卻忙著那些不重要的事情。」雷勵行說話像打啞謎,絕不說透,他指指空空的咖啡杯,支開駱伽,「去買三杯咖啡,不加奶和糖。」 駱伽傾聽的天賦極高,不須點撥,雷勵行留下周銳和羅小希,讓他們學習用目光傾聽:「我先問一些她肯定實話實說的問題,再問她心中的秘密。你們仔細觀察她的目光轉動,發現她內心的秘密。」 駱伽托著咖啡盒回來,在五六步外就看出氣氛不對。雷勵行拍拍椅子,讓她坐下,突如其來地問道:「你肯定參加過高考,哪門成績最高?」 這句話沒有任何傷害性,駱伽目光迅速向右一轉,回憶考試成績:「英語。」 「英語老師長什麼樣子?」雷勵行的提問間不容髮。 「四十出頭,戴眼鏡,齊耳的短髮,聲音很好聽。」駱伽放鬆地靠在沙發上回憶,大多數人的右腦負責聽覺、視覺和觸覺,駱伽回憶英語老師的音容笑貌,目光向右。 雷勵行掌握了她回憶的目光習慣,跳到敏感的秘密:「有男朋友嗎?」 駱伽皺起眉頭,警惕地直視雷勵行:「嗯,沒有。」 「以前呢?」 駱伽看一眼周銳,心裡充滿顧慮:「有過。」 「幾個?」 「您怎麼問這些呀?」駱伽撒嬌,目光躲進臂彎之間,逃避這個問題。 「回答我。」 中學的那次暗戀肯定不算,大學男朋友算一個,那個人呢?這是不能說出來的秘密。駱伽忽然看見雷勵行的深邃目光,他彷彿在探查內心的秘密,慌忙低頭喝咖啡,抬頭回答:「一個。」 「只有一個?」 「應該就一個。」 「你那麼有范兒,現在肯定有人喜歡你吧?」雷勵行放鬆了語氣,靠回沙發。 「當然。」駱伽很自信。 「有你喜歡的嗎?」雷勵行漫不經心地問道。 駱伽嘴角透滿笑意,匆匆掃一眼埋頭記錄的周銳,拒絕回答。雷勵行也不追究,語氣一轉:「魔鬼訓練的時候,我讓有男女朋友的新人舉手,你舉了嗎?」 「沒有。」 「你為什麼舉一隻腳?」雷勵行清楚地記住了細節。 駱伽慌張,不能告訴他舉腳的原因,眼珠一轉:「因為我崴腳了。」 「你的包包,誰送的?」 「朋友。」駱伽已經窮於應付。 「他很會挑手錶,品位不錯。」雷勵行目光如炬。駱伽在魔鬼訓練的時候曾戴一塊女表,現在卻消失不見,她手腕上仍有輕微的痕跡,雷勵行早就猜出端倪。駱伽心中一驚,她不禁摀住左腕的痕跡。 「伽伽,你有男朋友了?」周銳萬念俱灰。 「不許你亂說,我們只是正常交往。」駱伽的隱秘被揭開,又驚又怒,無意中承認了那人的存在。 顯而易見,駱伽接受了那人昂貴的包包和手錶,卻不願意承認是男友,因此在魔鬼訓練的課堂上舉起一隻腳,來回答雷勵行的提問。現在,她退回了手錶卻留下包包,顯然她十分糾結,雷勵行大膽猜測:「為什麼退回手錶?難道他有家有室?」 駱伽慌亂萬分,一段沒有結果的無疾而終的戀情,竟讓雷勵行看透。她緊閉嘴巴,免得再被看出破綻。周銳暗戀駱伽多年,突受打擊,聲音刺耳:「伽伽,你怎麼能當小三?」 駱伽被看穿秘密,極為尷尬,不敢向雷勵行發洩,控制不住情緒,端起滾燙咖啡,嘩啦向周銳腿上潑下,起身離去。周銳驚叫著拂去咖啡,膝蓋火辣辣地疼痛,心裡更不好受,猶豫著要不要去追駱伽。雷勵行笑著將手紙遞過去,示意他擦拭褲子和襯衣的咖啡痕跡:「你還不會傾聽。」 「我沒聽出什麼?」周銳還在使勁擦褲管。 「兩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打算聽哪個?」羅小希掛著笑容,抱著雙臂。 周銳極為沮喪:「壞的吧。」 羅小希看懂了駱伽的肢體語言:「壞消息是,那個人曾經存在。」 「好消息是什麼?」 羅小希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商場和職場中到處是陷阱,現在卻可以像朋友一樣敞開心扉,互相幫忙互相支持:「第一個好消息是,駱伽去掉手錶,說明她離開了那個人,而這正是與你在魔鬼訓練重逢的時候。第二個好消息是,當雷先生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她快速地看了你一眼。」 周銳將忽略掉的細節串在一起,心裡仍然五味雜陳。他以往不會傾聽和觀察,無論在商場和職場,還是情感上都是菜鳥,以後一定要閉上嘴巴,豎起耳朵,瞪大眼睛,學會用心和目光傾聽。 羅小希彎腰拍拍他,以示鼓勵:「駱伽喜歡你,不要放棄,去找她吧。」 一隻腳和一個包包,摘下來的手錶,目光的流動,竟然洩露出那麼多秘密?駱伽坐在咖啡廳內,耿耿於懷。銷售就是演戲,她自以為演技不錯,其實漏洞百出。 周銳大氣不敢喘地走過來,不觸及敏感話題,將筆記本屏幕轉向駱伽:「既然要用心傾聽,關於二期工程,有些問題我還想不明白。」 駱伽嫣然一笑,剛才的怒氣已經是過眼雲煙,電腦屏幕上列著四個問題:「張大強為什麼支持惠康?方恩山為什麼不立項?王鍇為什麼答應見面又變卦?雷先生提起『她』,為什麼露出憂鬱的神色?」駱伽學著雷勵行,將腿搭在對面椅子上,低頭沉思,在鍵盤上飛快補充進去另外一行:「羅小希為什麼來捷科,又悶悶不樂?」 周銳點點頭,又打出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老師被陷害,唐南軍脫不了干係,他是怎麼操作的?」 與此同時 方宏偉驚訝地看著西裝革履的馬勳,他見客戶從沒這麼體面,肯定穿戴整齊去面試,如果馬勳也走了,隊伍就被徹底打散,但方宏偉卻呵呵開著玩笑:「要當新郎?」 馬勳支支吾吾:「今天要見客戶。哎,我看見老闆和周銳、小希、駱伽他們一起在咖啡廳,咱們去聊聊吧。」 「別自找沒趣了。」方宏偉非常不舒服。 「新陳代謝。也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馬勳被排除在外,其實心懷不滿。 「誰讓咱們是黑人?」方宏偉試探著馬勳的態度。 馬勳聽到這個就來氣:「憑什麼我們是黑人?我們就是敵後抗戰的新四軍,沒投敵就算不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現在大部隊來了,不跟敵人干,先內部清洗,我想不通。」 方宏偉找到同盟者,同病相憐,好像是在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馬勳冷不丁冒出一句:「周銳和駱伽很早就認識,關係不一般啊。」 辦公室戀情?方宏偉心中一動:捷科禁止同事之間的戀愛,我要仔細觀察。想到這裡,他命令馬勳:「現在開部門會議,把他們叫到會議室來。」 駱伽進入會議室,與羅小希相視一笑,便躲到角落。 馬勳無可救藥,駱伽還是新人,於是方宏偉將希望都寄托在山東,首先問羅小希:「山東項目怎麼樣了,我跟老闆簽了軍令狀的。」 羅小希淡淡回答:「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這個回答既專業,又不會出錯,就像天氣預報,明天百分之三十有雨,下不下雨,都沒錯。駱伽經雷勵行指點,更加領會了傾聽的奧秘,彷彿打開一個窗口,更深的人心和人性的世界一覽無餘。 方宏偉挑不出羅小希話中的毛病,打算在駱伽身上挽回面子:「駱伽,北京有什麼進展?」 駱伽預計到他將要挑刺,裝出楚楚可憐的表情,歎口氣:「我們見過張主任之後,去計劃財務處見方處長,只談十分鐘就被打發出來,我急得好幾天沒有吃好飯了。您這麼有經驗,我該怎麼辦呢?」 方宏偉要是知道答案,也不會輸得這麼慘,他無言以對:「北京項目不好做,惠康做了一期工程,切進去難啊。」 駱伽繼續刁難:「我們下週一起去見見李局長吧。」 方宏偉不想去碰壁,支支吾吾一陣:「情況非常複雜,會議結束之後再詳細討論。」 駱伽還不放過,繼續堅持:「必須您出馬,才能搞定李局長。」 「山東項目下周就要開標,等我忙完。」方宏偉慌忙撇開這個燙手的山芋。他被羅小希和駱伽軟綿綿地擋回來。對這兩個又機靈又聰明的女孩子,他束手無策。 48.週五,晚上十點二十分 周銳打開電腦登錄網絡,對著駱伽的笑臉發呆。叮咚一聲,在寂靜房間裡分外響亮,他點擊系統消息,跳出一條好友添加的信息:大槍請求添加好友。張大強?大槍是廠家圈給他的外號。周銳驚呆,他點擊進入界面,頭像是一柄華麗的古代長矛,個人資料空空如也。 周銳雙手顫抖發出短信:「你是?」 大槍:「周銳?」 周銳:「我是,你是誰?」 大槍:「聽說你去捷科了?」 周銳:「對,你怎麼知道?」 大槍:「好好幹,有空來辦公室,再——見!」 大槍的頭像變成黑灰的顏色,從網絡上消失,周銳心驚,撥通趙勇電話:「剛才有人在網上加我,名叫大槍。」 趙勇手忙腳亂地打開電腦,大槍竟也申請成為他的好友,這人到底什麼路數? 與此同時 羅小希輾轉難眠,離開惠康之後,與韋奇峰的戀情沒有峰迴路轉,反而更難相見。也許還需要一些時間,不能剛離開就出雙入對,別人也不是傻瓜。既然見不到,網上聊聊吧,以往不是經常聊個通宵嗎?羅小希披上睡衣,打開電腦,突然注意到一個好友添加信息,她鼠標一點,大槍變成好友,奇怪! 羅小希在MSN上找到韋奇峰,在鍵盤上敲出:「親愛的。」 韋奇峰的冷冰冰的文字回來:「在。」 也許自己多心了,羅小希關心地敲出:「幹嗎呢?」 韋奇峰:「上網。」 羅小希:「剛才大槍加我了。」 韋奇峰:「什麼?我去看看,大槍加了這麼多人,他在幹什麼?」 羅小希:「親愛的,你還不休息嗎?」 韋奇峰:「等會兒,工作。」 羅小希:「我去看看你吧。」 韋奇峰遲疑很久,跳出一段文字:「晚了,早點休息吧。」 羅小希失望地返回床上,又跳下來倒滿一杯紅酒,靠在床上品嚐酸楚的味道。她情商極高,僅僅幾句就可以判斷出來,他變了。 第五周 突破 49.週一,上午九點三十分 很少有男人能夠拒絕駱伽,張大強更不會。他眉開眼笑地泡茶,擠在長條沙發上,樂得顛三倒四:「白領喜歡咖啡吧?嘗嘗茶葉。」 見面沏茶是待客習慣,駱伽便專門研究了茶葉,從碧螺春、普洱到龍井。她端著茶杯與張大強聊下去,話題又從茶葉切到項目上:「與您品茶論道很開心,您管理信息中心,井井有條,能跟您學學嗎?」 「談不上。哎?上次你說學藝術的?」張大強繞來繞去,就是不談項目。 「是啊,我的同學都在藝術圈,搞些音樂劇之類。」駱伽無奈,自己又被繞到與項目無關的話題了。 「音樂劇?最近有演出嗎?」張大強別有企圖。 駱伽端起茶水猶豫,不想搭這個茬兒。張大強冷下臉來:「算了,沒有就算了。」 「呃,好像在春節前就有一個。」駱伽胡亂搪塞,看樣子要請他看場音樂劇了。 「能弄到票嗎?」張大強笑彎了眼角,直接開口索要。 駱伽受周銳警告,不願意與張大強接近,但是他的角色很重要,請他去看音樂劇是分內之事,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張大強得到承諾,心情不錯,詳盡介紹二期工程的情況。他並非不學無術,談起來頭頭是道,又滔滔不絕地說起幾個廠家的特點,雖有賣弄成分,透露的信息極為有用。下一步怎麼辦?最終決策者是李玉璽,駱伽順著這個思路,突然插話:「您做了這麼多實事,成績在全國也是數得上,局長肯定很欣賞吧?」 這句話噎住張大強,他並不受李玉璽重用。他撕下一片手紙,擦擦烏亮的皮鞋,不敢詆毀李玉璽:「咳,局長關心修路搭橋這些大事,我們信息化不是主業。」 駱伽聽出幽怨的味道,印證了張大強不吃香的傳聞。張大強突然問道:「你以前搞藝術,喜歡唱歌嗎?」 駱伽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潛台詞,卻不能不應:「是啊,主任喜歡嗎?」 「呵呵,找時間比比?」張大強躍躍欲試。 50.週二,上午十點十分 方恩山不負所托,為中聯張羅起技術交流會來。這件事並不難,發通知給信息中心和交管局,愛來不來,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我進來了,玩法變了,玩家也不同了。 兵貴神速,趙勇帶著工程師準時出現。通管局上上下下來了八九位。方恩山全程參加,開頭髮言,鼓掌總結,大家明顯感受到風向的變化。小魏結束後嘻嘻哈哈,要晚上再出去活動,趙勇心裡歎息,一個好端端的大學畢業生,千軍萬馬考上公務員,不到一年就腐化。趙勇應付完小魏,急急追上方恩山,在四下無人的場合,扶著他的胳膊問道:「您還得幫幫忙,見見李局長。」 「走正式渠道,發傳真。」方恩山沒答應,這要求有些過了。 趙勇掂得出來自己的份量,他這級別根本夠不上正式渠道:「方處,憑我?」 方恩山猶豫之後終下決心:「好,幫人幫到底,帶你見局長。」 與此同時 韋奇峰要把中聯放進來,屏蔽捷科,劉明君很難拿捏尺度,他急匆匆走進辦公室:「韋總,中聯在通管局作了一個技術交流。」 韋奇峰把話機推到面前:「給張大強電話,探探口風。」 劉明君開著免提打給張大強,兩邊都有默契,寒暄幾句就談到正事。計劃財務處事先不打招呼就和廠家搞技術交流會,完全不把信息中心放在眼中,張大強正在發火。 「智能交通的項目從來都是您負責,他們不是搗亂嗎?」劉明君故意刺激。 二期工程一旦立項進入設計階段,計劃財務處就插不上手。張大強打算忍過去,反勸劉明君不要著急,以靜制動,短短幾分鐘,掛了電話。 韋奇峰托著下巴想了一陣兒,按照張大強的說法,立項之後主導權重歸信息中心,一切回到他控制之內。方恩山是老江湖,不會無緣無故介入,更不會隨便退出,如果這樣,方恩山至少會與張大強一起負責招投標。實際上,一期工程,方恩山便從頭至尾介入招投標。但是,方恩山為什麼要壓住立項報告?計劃財務處與信息中心是平級單位,互不隸屬,沒有上面的默許,他敢嗎?如果這樣,方恩山便是得到了上面的授意。誰能指使他?當然是李玉璽。如果這樣,二期工程將另起波瀾,必有血戰。 「等等,山東發標了,你看看。」韋奇峰把一份文件擺在桌面。 這是一份紅頭文件的傳真件,附著十幾頁的配置要求,日期竟是明天。韋奇峰神通廣大,提前拿到了文件。劉明君走到白板旁邊,列出需要的資源和時間表,包括請工程師做方案,這是體力活,不難。關鍵是價格,必須要有競爭力。捷科與惠康的產品和技術半斤八兩,羅小希在山東的人情深厚,又對惠康知根知底。劉明君不敢大意「韋總,我想申請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這個數字合情合理,山東一期工程申請到百分之四十五的折扣,二期工程規模遠大於一期。韋奇峰不肯定也不否定,呵呵笑著問劉明君:「利潤重要還是銷售收入重要?」 這似乎是拒絕的含義,劉明君立即爭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沒有銷售收入哪來的利潤,韋奇峰豈能聽不出來,不答反問:「不賺錢的生意,你做嗎?反正我不做,還是百分之四十五,煮熟的鴨子飛不了。」 韋奇峰不給劉明君商量的時間,讓他去準備招投標文件,自己站起來端著茶走到窗邊。很久沒見到她了,韋奇峰舉起手機:「小希,是我。」 「嗯。」羅小希正在開會,只說一句話,便陷入沉默。 「一起吃晚飯,老地方。」韋奇峰猜到她不方便接電話,便匆匆掛了電話。 51.週二,下午三點四十分 駱伽也選擇小魏這個曾經被忽視的辦事長作為突破口。她坐在計劃財務處等待方恩山,時不時用目光觀察。一張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照片裡小魏握著羽毛球拍高高躍起,凌厲抽殺。羽毛球,這就是他的興趣點。駱伽輕踩著周銳,向照片努嘴示意。 小魏為駱伽續滿熱水,不冷不熱地說道:「等吧,處長不一定什麼時候來辦公室。快的話,說不定就在電梯裡;慢的話,也許陪局長下地市視察了。」 駱伽的目標是小魏,她指著桌面的照片:「沒事。你也喜歡羽毛球?」 這果然戳到小魏的興趣點,他捋捋袖子:「聽口氣,你也能打?」 駱伽打過,欲擒故縱刺激小魏:「能倒是能,只是裝備不順手,可能打不過你。」 小魏哈哈大笑,他是通管局的羽毛球亞軍,哪受得了這種挑戰的語氣:「球拍,我這裡有十幾個,給你找趁手的。」 「行,我贏了,怎麼辦?」駱伽藉機會請他吃飯。 「這個,隨便,你說。」小魏不信自己會輸。 「吃東來順的涮羊肉,不許耍賴。」駱伽逼著小魏承諾,不管輸贏,飯是一定要吃的。吃飯不是目的,目的是喝酒。喝酒其實也不是最終目的,掏出小魏的心裡話才是硬道理。 與此同時 田蜜的雅閣停在路邊,她望著婦產醫院的大門,左手捂著肚子。她賬戶上多了十萬元,又收到王鍇的短信:「去醫院吧。」她時不時摸著肚子,幻想著寶寶的樣子。她肚腹一陣攪動,痛得撕心裂肺。她按下車窗,任風拂去淚水:寶寶,媽媽沒有看過你,就要失去你。寶寶,媽媽對不起你。 手機響起,田蜜應答:「喂,趙勇,你好。嗯,我有事。晚上?不行。呃,好吧。」 她繼續坐在車裡,摸著肚子,心裡彷彿與寶寶對話:我沒有和其他男人上床,這肯定是王鍇的孩子。他的結紮手術會不會出了問題?也許!很可能!手術應該像繩子擰了一個結,時間長了,結也許就鬆開了,於是,一個鑽營能力特別強的精子鑽出來。如果這樣,不,肯定是這樣,沒有其他任何可能了,那麼,我懷的就是王鍇的寶寶。 想到這裡,她興奮地下車走進醫院,掛號,排隊。她臉色漲紅,繩子打結的理論是自己的想像,必須得到醫生的確認,並開出證明,拿給王鍇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他不信,我就生下來,然後去做DNA鑒定,證明就是你的孩子。王鍇,你對我那麼好,寶寶身上一定有你的影子,我懷著你的骨肉,留下他,就留下了你。寶寶漸漸長大的時候,你能不回心轉意嗎?他畢竟也是你的親生孩子。 駱伽和周銳輪番上陣,跑斷胳膊腿,也不是小魏的對手,被打得滿地找球。駱伽球技不行,甜言蜜語很有一套,哄得小魏開心。她打完球,拍拍肚子:「我輸了,你請客。」 「耍賴,願賭服輸。」小魏很計較,得理不讓人。 「你請客,我埋單。」駱伽哪會跟他計較,那是開玩笑。 飯桌上,駱伽悄無聲息地把白酒換成了白水,小魏懵然無覺,他夾著涼菜,嘴裡扒著羊肉片,右手拎著二鍋頭。他幾杯白酒下肚,話越來越稠,經不住駱伽引導,滿嘴跑舌頭,各種消息便打不住地從嘴裡淌出來:「我勸你們,別費這勁了,惠康簽了一期工程,帶著上上下下去美國轉了一大圈,名義上是考察,走馬觀花,其實就是玩。我什麼不明白?!走馬觀花,什麼意思?兩層意思,在惠康實驗室和工廠裡面走馬觀花,然後再去拉斯維加斯走馬觀花,你說什麼花?表演唄,露大腿的,其實哪兒都露,只要你肯花錢,該看的不該看的,你隨便看。什麼叫錢花在刀刃上?露大腿就是刀刃。我們處長去天津開會,我把消息放給中聯,人家那接待的,先打麻將,後唱歌,葷素搭配。我們處長肯定爽了,回來立即拉中聯作技術交流,風向就變了。我跟你說,這個項目還沒招標,我已經看出結果了:惠康控著盤,中聯撿著漏,一家吃肉,一家啃骨頭,你們連口湯都喝不著。」 「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是周銳的口頭禪,他知道形勢不利,並不驚訝。 「死馬當活馬醫。」駱伽也沒想放棄,只想找到方恩山的痛點。 「死馬、死豬,都差不多。」小魏只顧埋頭喝酒。 駱伽趁著小魏話多,繼續打探內情:「我們和方處長聊過,好像引不起他興趣。」 「處長肯定有考慮。」小魏想不明白這件事,智能交通是部裡從上到下的項目,其他省都啟動了,唯獨北京穩坐釣魚台。 小魏醉醺醺地上了出租車,駱伽揮手道別。她和周銳都有心事,沿著路邊散步。智能交通既然是部裡的項目,北京的進度幾乎落在最後,計劃財務處怎麼敢壓下來?駱伽絕不肯浪費腦筋,想不通的事情立即放下:「我打算週末請張大強唱歌。」 張大強是繞不過的坎,可是,想起他扭著肥腰唱《天仙配》,周銳就不放心。周銳本應替她擋住各種各樣的騷擾,可是對方是張大強……想起半年前的往事,周銳就打起退堂鼓:「伽伽,小心。」 「嗯,我知道。」駱伽點頭,看看時間,「聽說有一部很好看的電影。」 「我得回去做文件,山東要發標書了。」周銳沒有心情,只有事情。 駱伽忍無可忍地揪起他耳朵:「豬,陪我這麼難嗎?」 周銳乖乖進了電影院。恐怖音樂響起,駱伽雙手擋住眼睛,偷偷從指間盯著銀幕,驚叫一聲,冰涼的右手滑在周銳手中,指甲掐在肉中。周銳忍著疼痛卻想不通,既然這麼害怕,為什麼還喜歡恐怖片:「伽伽,害怕就別看了。」 他的提議得到的是更用力的指甲。電影院突然一暗,雷聲霹靂,駱伽鑽進周銳懷抱,全身瑟瑟發抖。周銳摟著她溫軟的腰肢,漸漸喜歡上恐怖片的感覺,掉以輕心之間,忽然抬眼看見恐怖的鏡頭,與駱伽一起狂叫。 「豬,你比我還膽小。」影院燈光閃亮,駱伽捂著臉站起來,鑽進他的臂彎。 與此同時 羅小希默默坐在韋奇峰對面,淺酌一口紅酒,臉色變成玫瑰色。自從她加入捷科,兩個人今天才第一次見面。韋奇峰明白她的幽怨:「最近好嗎?」 酒精一絲絲滲入羅小希的血管,紅暈隨即浮上臉龐。她毅然離開惠康,只為維繫這段情感,卻弄巧成拙,反而難以相見:「我每天都在想你。」 韋奇峰不想碰這個尷尬的話題:「小希,山東週五就要招標,怎麼辦?」 羅小希取出招投標文件放在桌面,換了語氣和稱呼:「韋總,我聽您的,說吧。」 熟悉的稱呼,她在辦公室從來都是這樣,她百分之百會聽自己的,包括讓她放棄這個訂單。可她還在捷科的試用期,表現不好,隨時可能被辭退。但是,新人沒有完成任務,大家都會諒解。該怎麼選?週日開標,只有幾天的時間了。 羅小希默默地等待,她本以為離開惠康,便可以公開戀情,甚至搬到韋奇峰家中,偏偏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心裡還有我嗎?如果有,他便會把訂單讓給我,如果沒有,他便會拿走訂單,我要等待,等待他的選擇。不管他怎麼選,事業對男人更重要,我都必須把山東的訂單讓給他。 「週六晚上定。」韋奇峰沒有理出頭緒,將攤牌時間推遲,向服務員招手,「再來一瓶紅酒,口味酸一些。」 52.週三,上午八點二十分 趙勇跟著方恩山到了十五層,這是半年前自己被趕出來的地方,李玉璽會不會記住自己?他的心怦怦地要從胸腔裡蹦出來。辦公室門關著,方恩山不是外人,他直接推門看看,李玉璽還不在辦公室。 只有幾分鐘,李玉璽便夾著公文包從電梯裡出來,方恩山迎上去介紹:「局長,這是中聯的趙經理,我們剛開完技術交流會。」 李玉璽覺得面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伸手一碰算是握手:「見我談什麼?」 「向您匯報信息化的事情。」趙勇的心放回肚子,李玉璽沒認出自己來。 「這個事情由信息中心牽頭,方處長也參與,找他們談吧。」李玉璽擋在門口。 方恩山引入新的廠商參與競爭,打破以往局面,中聯將起到關鍵作用。他立即替趙勇說話:「局長,中聯還是很有特色的。」 李玉璽總算給面子,放進趙勇,坐在大皮椅上,隨意聊了幾句,開始頻頻看表。趙勇識趣,起身告辭:「您忙,我告辭,歡迎有機會來我們公司參觀。」 「到時候再聯繫。」李玉璽屁股不離椅子,揮手說再見,卻叫住方恩山。趙勇關門離開。從進到出只有五分鐘,比起被轟出來,待遇還算不錯。 方恩山是李玉璽的親信,他坐在會客沙發上:「局長,二期工程,張大強催好幾次了。」 李玉璽點燃一支煙,擺手:「別答理他。」 方恩山壓力不小,又拋出一個理由:「部裡壓力也很大。」 「頂住。」 「還等什麼呢?」方恩山一般不會這麼堅持,但是張大強無所謂,卻不能不考慮部裡。 李玉璽笑著搖頭:「穩坐釣魚台,別急。」 「那咱們釣什麼?」方恩山真想不明白。 「放長線,釣大魚。老方,你在處長這個位置上坐了多久?」李玉璽雲山霧罩。 「七八年了。」方恩山被戳到痛點上,連專車都沒有,他便一賭氣坐火車去了天津。 「以你的資歷和能力,早就該上去了,可是咱們上面沒人,拚死拚活,我是廳局級,你就是個處長。」李玉璽稱讚著方恩山,似乎與二期工程無關。 「好,我頂住。」這句話卻說到方恩山心眼裡面,如果能再上半步就是副廳級,哪怕就干到這個位置,那也是離休而非退休,不可同日而語。李玉璽從通縣縣長調任北京通管局,按說該是局長了,卻始終都是常務副局長,更別提再上一個台階。兩個人在這方面是同一戰線的,同進同退。方恩山卻想不明白,這和二期工程有什麼關係? 53.週四,下午五點二十分 田蜜決定生下寶寶,負罪感立即消失,她去銀行將王鍇的十萬元退還回去,這個錢堅決不能要。聽說懷孕的三個月內最容易流產,必須注意,開車對寶寶不好,田蜜便坐公共汽車。除了上下班,哪兒都不去,也不敢用力。網上說,胎兒現在只有蝌蚪大小,她仍時不時摸著肚子,彷彿寶寶能聽到一般:「媽媽差點犯了大錯,現在好了,小寶貝。」 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媽媽」這個詞,她被嚇了一跳,既自豪又緊張,臉頰熱得紅彤彤。 王鍇十分安靜,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也沒有上門,他會怎麼樣?當田蜜下班回家裡的時候,她知道了答案。停在門口的雅閣消失了,門口堆積著行李,防盜門被更換,田蜜一陣眩暈。 趙勇的電話恰在此時響起,田蜜正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喂,趙勇。嗯,不行,有事,不能吃飯。嗯,真的不行,我要搬家。」 「我過來幫你搬。」趙勇對她的狀況一無所知。 「呃,不用,我自己可以。」田蜜勸阻,這邊亂成一團,他還來添亂。電話中傳來嘟嘟的聲音,趙勇掛了電話。她對著行李坐在台階上,撫摸著肚子:天黑了,我該怎麼辦? 與此同時 王鍇把玩著車鑰匙,心想在生存的壓力下,田蜜只能改變主意,放棄孩子。 叮咚聲音響起,駱伽的短信,她請王鍇吃晚飯。駱伽來自跨國公司,氣質和風度還在田蜜之上。可是惠康那邊怎麼交代?一邊是駱伽,一邊是生意,王鍇無所適從。如果在通管局的項目中支持了捷科,不見得獲得她的青睞,自己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吃飯?如果被韋奇峰知道,就會影響到與惠康的關係,以至於影響到上市的計劃。誰把消息洩露給惠康的?這個內線始終都是隱患。王鍇的大腦擰在一起,找不到答案。最終,他還是扛不住誘惑,直奔停車場。自己開車,一個人也不通知,看誰能把這個消息洩露出去? 王鍇將田蜜忘到腦後,布菜勸酒,聊起時尚品牌,激起駱伽的興趣,兩個人聊得熱火朝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隨便一個包包或者一件衣服,便夠老百姓一家一年的生活費。周銳是工程師本性,滿腦子都是解決方案和技術文件,服裝停留在班尼路和美特斯·邦威的層次,他突然打斷兩人:「我真想不明白,一個挎包一百塊就能搞定,為什麼有人花一萬塊去買名牌?沒有一點性價比,虛榮,冤大頭,還是錢太多撐的?」 這句話將王鍇噎住,無數話頭都被卡住。王鍇算半個客戶,周銳怎能這樣說話?駱伽又一次狠狠踩了周銳,周銳發現自己確實很二,埋頭吃菜。駱伽舉起酒杯,掩蓋尷尬:「王總,您中油招標的事情怎麼樣了?」 經王鍇勸說,中油把招標文件改成天然水晶燈,他抓起電話,不避諱駱伽,立即安排下屬:「你們去圍標,找五家公司圍。報價?嗯,從兩千五百萬向下遞減,每次減兩百萬,咱們往中間報,一千六百八十八萬。」 中油的預算只有幾十萬,王鍇報出天價,雖然還沒有結果,卻可以看出來,他做生意很有一套。駱伽虛心請教:「王總,您這個價格是不是有點高?」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理。」王鍇猛喝一口。 「中油又不是傻瓜,您怎麼贏呢?」 王鍇談起招投標的秘訣,向駱伽炫耀:「跨國公司培訓體系完整,不可能沒教你們吧?」 「這個是中國特色,我們真沒學過。」周銳冷不丁插一句,又噎王鍇半晌。駱伽在桌下緊緊拉著周銳,他才乖乖閉嘴。 「天然水晶,那是什麼價格?正常廠商打死也不敢報,怎麼辦?廢標!招投標必須有三家以上,我們便找五六家來圍,報價更高,我們的一千六百八十八萬肯定最低價中標。」 「可是,這是不是有點過?」周銳瞠目結舌,駱伽恍然大悟,王鍇追逐利潤,圍標手法明目張膽,先在技術上設置壁壘,屏蔽對手,再用圍標的方式最低價中標。他能把幾十萬的水晶燈弄成上千萬,智能交通的項目,他難道沒有企圖? 「你呀,不明白。」王鍇本不想答理周銳,卻想在駱伽面前爭面子,「中國GDP眼瞅著就能超過日本了,你說說,中國經濟為什麼這麼好?」 這個題目過大,周銳一時不敢接:「這個,我真不知道。」 王鍇說得興奮,自斟一杯:「告訴你,所謂改革開放和制度政策,這些都是皮毛,中國經濟發展這麼好,只有一個核心的原因。」 「什麼原因?」周銳對這個題目很感興趣。 「中國的老百姓!他們勤勞勇敢,吃苦耐勞,這才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最核心動力,其他都是皮毛。」王鍇的臉色像上了紅顏料,義正詞嚴,堂堂正正。周銳深深認同,真是人不可貌相,王鍇這句話還真是說到根上了。他頻頻點頭,舉起酒杯:「王總,佩服。」 「你先別佩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國有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只要有張床,就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只要有口飯吃,吃糠咽菜都能活。只要有活幹,別管多累多苦多沒尊嚴,能養家餬口就行。」王鍇端著酒杯,神色嚴肅。 這些話說進周銳心裡,他對王鍇刮目相看:「王總說得好。」 王鍇語氣一轉,又問周銳:「可是,中國老百姓為什麼勤勞勇敢,為什麼吃苦耐勞?」 周銳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王鍇學問高深,非比尋常:「王總,為什麼?」 王鍇喝了口酒,拍著桌子:「老百姓有飯吃,有房住,有閒錢花不完,還努力工作嗎?經濟還怎麼辦?中國還要不要發展了?」 周銳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不得不承認王鍇的邏輯是通的:「好像有道理。」 「就是這個道理。」王鍇更加興奮,「所以,我們就必須把老百姓的腰包掏光,房價給我漲,油價給我漲,稅收給我漲,把老百姓弄得一窮二白,都變成房奴、卡奴和油奴。老百姓怎麼辦?努力工作賺錢唄。你們都罵貪官污吏和壟斷行業,我告訴你,中國有這麼好的老百姓,都是我們幾千年訓練出來的。我們作出這麼大的貢獻,承擔這麼大的風險,反倒成天挨罵,被人鄙視。再說,我們賺了錢,買了奢侈品,錢不是又回到老百姓手裡了嗎?總比把錢匯到國外好吧?總比在美國買房好吧?總比把孩子送到國外讀書好吧?好歹肉都爛在一個鍋裡。」 周銳啞口無聲,這番話如同天方夜譚,細想卻不無道理,而且是活生生的現實。王鍇連連被周銳噎住,此時佔據上風,話鋒一轉,端酒杯敬向周銳:「你剛才說,一百元可以買一個挎包,其實是你不懂時尚和品牌,坐井觀天。」 這是駱伽感興趣的話題,又不想周銳繼續惹王鍇:「王總,您怎麼理解時尚和品牌?」 王鍇把時尚分成四個階段:「時尚的第一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心中不懂品牌也買不起品牌,全身上下基本都似乎是美特斯·邦威,窮人家孩子都經歷過這個階段,根本不明白品牌的價值。」 王鍇其實譏諷周銳處在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的階段,潛台詞說他家境貧寒。駱伽怕周銳出言反駁,右腳緊緊踩在他腳面。周銳父母是大學老師,算不上家庭貧寒,也不算富人,平常喜歡穿美特斯·邦威,西服穿著G2000,他也沒有覺得什麼不好。周銳並不介意地笑著回答:「我確實不懂也沒有這些奢侈品,肯定處於第一階段。」 王鍇說起品牌頭頭是道:「第二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他們漸漸明白了品牌的含義,卻買不起。這些人一般都是小白領,買A貨來滿足虛榮心,或者攢一個月薪水,擠地鐵去買個名牌。第三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劍,都是暴發戶,富得流油,東西上面一定要有大大的標誌,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兩個階段都是下品。」 駱伽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深為認可:「是啊,小白領和暴發戶都是這樣。」 王鍇指著駱伽,從髮型、包包到皮鞋,讚美道:「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懂得品牌,欣賞品牌,買得起用得起,一切都渾然天成,相得益彰。」 周銳喜歡歷史,最近跟著雷勵行更喜歡鑽研,他笑著說:「王總,我也看到一個故事,與穿著打扮有些關係,想講給您聽聽。」 王鍇自信在這個方面絕對比周銳強:「哦,洗耳恭聽。」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周銳念出辛棄疾這首著名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為駱伽詳細解釋,「這首詞是講述宋武帝劉裕,他出身貧寒,後來加入北府軍,從底層軍官爬起來,卻武功赫赫,北伐中原,收復洛陽和長安,結束五胡十六國,中國歷史進入南北朝時期。他身為皇帝,生活簡樸,清簡寡慾,史書上說,『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後庭無紈綺絲竹之音。』他衣著簡樸,拖著連齒木屐散步,床頭掛著土布帳,使用麻繩做的拂灰掃把。他絕對是成功人士,從不開寶馬坐奔馳,更不會拎著愛馬仕和驢包。後來,他的孫子孝武帝劉駿,應該是個富三代,追求浮華豪奢,見到祖父故居,覺得十分丟人,『田舍公得此,以為過矣』。言外之意是,劉裕不懂時尚品牌,實在不好意思。」 周銳講到這裡,話鋒一轉:「穿愛馬仕,拎著驢包的,肯定打不過穿著美特斯·邦威的。道理很簡單,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段話充滿挑釁味道,王鍇在中油的招投標運籌帷幄,在北京通管局項目中至關重要,他與周銳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駱伽擔心他們一言不合,破壞合作,手掌悄悄垂在桌下握緊周銳。周銳心底一甜,明白她的用意,繼續發揮二的特長:「北京通管局招標在即,我們希望寄托在您身上,您能給個方向嗎?」 駱伽與周銳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她趕緊撫慰王鍇:「您跟惠康合作多年,關係匪淺,如果不能合作,我們也能理解。」 飯桌上風雲突起,王鍇端起酒杯慢飲,回答留著餘地:「我是生意人,捷科與惠康都是世界最頂尖的公司,誰給永嘉集團最大的利益,我便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誰能在這個項目中讓他賺到更多錢,他就和誰就合作。駱伽仔細傾聽,舉杯問王鍇:「您說的利益指什麼?」 王鍇討厭周銳,卻不想得罪駱伽,意味深長望著她:「我是生意人,懂得人情,也懂得世故。」 與此同時 王鍇收回汽車和房子,無非逼自己打胎,田蜜想通這個道理,起身收拾行李,她小心翼翼,怕失手驚了腹中的寶寶。這麼多箱子,怎麼辦? 一輛出租車急急駛來,趙勇跳下來。看一個人的氣血,只要看看頭髮。田蜜枯萎的頭髮貼在臉龐,完全沒有光澤:「田蜜,行李怎麼都在這裡?」 「趙勇,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田蜜同樣驚訝。 「呵呵,我是做銷售的。」趙勇不好意思承認跟蹤,模糊應付。 田蜜沒做過銷售,聽不出來趙勇的心虛:「呃,我搬家。」 「搬到哪裡?」趙勇順口一問,田蜜就被問住,是啊,搬去哪裡?趙勇等不到回答,彎腰幫著收拾起來,「如果沒有地方,搬到酒店去應付幾天吧。」 田蜜側頭想想,同意,只能去酒店了。趙勇在,田蜜不用親自動手,行李箱很快被積攢在一起。趙勇叫來出租車,統統裝進去,扶著車門請田蜜進來:「你捂著肚子,身體不舒服嗎?」 田蜜腦中仍是一片混沌:我該怎麼養活寶寶?她想到這裡,淚水順著眼眶滑落。趙勇不敢再問,讓司機迅疾開往酒店,安排入住後,掩上門退出房間。田蜜安靜下來,五花八門的想法蓬勃湧出,輾轉難眠。她睜著眼睛,細細算了一筆賬,從寶寶出生到長到十八歲,需要多少錢?自己養得起嗎?最後,她想像著寶寶可愛的樣子,嘴角帶著笑容進入夢鄉。 駱伽與王鍇道別,便揮手打車,鑽進前排重重把車門關上。周銳看出她不高興,只好進了後排,小心翼翼地提議:「伽伽,明天是你生日,我們去唱歌吧。」 哼,駱伽把臉扭向窗外,她並不真生氣:「我們上次正唱得開心,突然找不到你了,原來你招呼也不打就去咖啡廳寫方案了。」 這確有其事,周銳無話可對,只好求情。駱伽開始發洩:「你呀,真二,王博士是客戶,聊得正高興,怎麼能突然潑冷水?」 周銳想想也對,連忙道歉,想起傾聽和提問:「我還有其他錯誤嗎?」 駱伽果然還有不滿,周銳對時尚完全沒有感覺:「你身上都是美特斯·邦威之類,我怎麼帶你出去見朋友?」 周銳是工程師,買東西講究性價比,駱伽對名牌的崇拜,對他而言簡直不可思議:「伽伽,我花一百元錢買的包,肯定比驢包裝的東西更多。」 對牛彈琴!無可理喻!駱伽扁起嘴角,直到下車再也不理周銳。周銳與王鍇合不來,三言兩語便起衝突,她下了出租車看著周銳說:「王鍇算半個客戶,我們不能得罪,你說怎麼辦?」 周銳反省自己,確實不該在飯桌上頂撞王鍇:「下次一定注意。」 「沒有下次了。」駱伽作了決定,以後見王鍇不再帶周銳。 54.週五,上午九點整 要想知道他心中是否有你,要看他能否記往你的生日以及各種節日和紀念日。 駱伽剛進辦公室,格子間有一個精緻的包裝盒,印著粉色的「生日快樂」。這是什麼?她挑開絲線,一個毛茸茸的LV鑰匙扣躺在盒子中間,她剛買車,正缺這個鑰匙扣,周銳沒有這麼細心。包裝盒底下裡面果然有一張卡片,上面是王鍇的簽名。他送禮物肯定有動機,駱伽有求於永嘉集團,不收不合適,收也不合適。她正在猶疑,電話響起,前台在電話中驚喜地歡呼:「快來,你的生日禮物。」 駱伽走出去,一大籃紅玫瑰嬌艷綻放,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吸引來辦公室的大半女孩子,唧唧喳喳圍起來。她蹲下去,在玫瑰叢中找到一張卡片,只掃一眼,便知道這是周銳的筆跡。一束鮮花和LV鑰匙扣,哪個份量更重? 駱伽將鮮花插滿格子間,打印文件,下樓來到咖啡店外,將報告交給雷勵行:「獵頭公司那邊有消息了。」 報告匯總了獵頭公司的進展,黑名單上的三十五個人,全部接到電話轟炸,二十八個人與獵頭公司見過面,十九個人的簡歷被推薦出去。雷勵行找到方宏偉的名字,他接了三家獵頭公司的電話,既沒送出簡歷,也沒有會見獵頭公司。方宏偉一直泡在山東,看來,他還指望著那個訂單,沒有離開的打算。雷勵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表格,抬起頭來:「招聘進展如何?」 駱伽又遞過去一份表格,人力資源部在清華、北大、復旦、上海交大等十幾所大學進行校園招聘,收到上千份的簡歷。雷勵行抓起筆,在表格最上端補充了一行字——西安電子科技大學:「我的母校,學生都踏實肯幹。還有,請人力資源部立即計劃招聘和魔鬼訓練的時間表。」 捷科每個部門的人頭是固定的,一個蘿蔔一個坑,必須把坑清理出來,黑名單上的三十幾個人離開,才能招聘新人。雷勵行上任之後,與中國區和亞太區都進行了溝通,取得了諒解,才敢大動作新陳代謝。他幾乎要換掉三分之一的人馬,投下了巨大的賭注。雷勵行端起咖啡:「查到了嗎?西太平洋大學。」 「哦,我叫周銳過來。」駱伽在通管局沒有突破,唯有永嘉集團那邊有一點進展,她卻能感覺出來,王鍇不是為合作,而為追求自己,這是一場危險的遊戲。 半杯咖啡的時間,周銳就從辦公室裡跑出來,他費了不少力氣,才查到西太平洋大學不是正規大學,註冊地址在一棟小樓的兩個房間:「西太平洋大學是一家野雞大學。」 「怎麼會?王鍇學識很淵博。」駱伽為王鍇辯護。王鍇一表人才,又學識淵博,尤其在品牌方面與自己極有共同語言。 「哼,他就是田蜜的男朋友,將她趕出家門,一點兒人味都沒有。」周銳對王鍇提不起一點兒好感。駱伽吃了一驚,但感情的事很難說誰對誰錯。 周銳找到了王鍇的簡歷,又擺出證據:「他是市政協委員,你看看簡歷,大學畢業之後就在國內,出國都沒有超過一個月,哪裡有時間在美國讀完博士?」 「沒有讀博士又能怎麼樣?人家至少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的最高階段了。」駱伽這句話既是諷刺周銳不懂穿衣打扮,又是在說王鍇做生意的手段。 雷勵行皺起眉頭。周銳天天練習用目光觀察,連小狗都注意,猜到雷勵行有話說:「雷先生,王總說時尚共有四個階段,分別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直到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您覺得有道理嗎?」 「時尚共有五個階段,並非四個。」雷勵行直截了當地回答,「知易行難,這是學習的普遍規律,不僅適合時尚,也適合銷售技巧。學習的第一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不知道也做不到;第二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知道仍做不到;第三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劍,在實踐中摸索出來,不知道能做到;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知道且能做到,這卻不是最高境界。」 「嗯,當我扔掉驢包,挎上鉑金包的時候,就是最高境界了。」駱伽咬著嘴角,想出答案。 「鉑金包是什麼?」這是周銳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東西。駱伽扁扁嘴角。 這與銷售方法緊密相關,雷勵行換了嚴肅的口氣提醒:「你還需要品牌證明自己,便不是最高境界,劍是劍,心是心。衣服是衣服,而不是你,照葫蘆畫瓢,無法靈活應變,銷售方法只是銷售方法,也不是你,沒有與你本人融會貫通。駱伽,你必須悟出來,闖過這一關,才能成為高手中的高手。」 「那是什麼境界?」駱伽極愛時尚品牌,心生嚮往,這是她做夢都沒有想過的階段。 喜歡武俠的周銳忽然想明白:「我悟出來了,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是你還記得路數和招式,流於俗套和形式,不能靈活應對。比如郭靖剛學會降龍十八掌的時候與梁子翁過招,只會從頭打到尾而不會見招拆招。要與高手中的高手靈活應對,無招勝有招,化腐朽為神奇,一朵花一片紙都在手,便勝過所謂的倚天劍屠龍刀。」 駱伽恍然大悟,真正的時尚來自內心,而非愛馬仕和驢包:「一舉手一投足,一片布一縷絲都是時尚,無需外界的點綴。」 周銳想通這個道理,心中豁然開朗:「對,任正非騎著自行車,才是時尚的最高境界。」 「任正非是誰?」 「他是華為公司創始人,真正偉大的企業領袖。」雷勵行對任正非也極為推崇。 「華為?比中聯、海爾和蒙牛還要有名嗎?」駱伽真的沒有聽說這家公司。 「諾基亞、西門子和摩托羅拉知道嗎?這些跨國巨頭被華為一一超越,諾基亞和西門子合併為諾西,阿爾卡特和朗訊合併為阿朗,再過幾年,華為的對手大概只有一家,名叫愛諾西阿朗思,愛是愛立信,思是思科。有一次,一批貴賓參觀華為,與任正非共進晚餐,然後坐著大奔馳回酒店,一位電信巨頭看著前面騎車的老頭眼熟,回頭一看,竟是任正非,人家偏偏騎著自行車。」周銳對華為公司的歷史耳熟能詳,娓娓道來,彷彿如同親眼所見。 「哦,時尚的最高境界就是王菲穿著美特斯·邦威,總理穿著軍大衣。」駱伽咋舌,這些跨國公司如雷貫耳,任正非將對手一一擊敗,卻低調得驚人。她悄悄向雷勵行看去。看一個男人的品位,要看襪子。他雙腿搭在椅子上,純棉的黑色襪子上面有小小的標誌。駱伽悄悄觀察,一眼認出那個頂尖的品牌。她目光向上去看他的牛仔褲,竟是美特斯·邦威,西服的品牌和質地那都沒得說,百元的牛仔褲與幾萬元的西服構成奇異的組合,卻相得益彰,熠熠生輝:「嗯,明白了,夏洛達到了最高的境界。」 雷勵行一驚,目光直逼駱伽。駱伽從他的神情中驗證答案,開心地翹起嘴角。她從雷勵行口中聽到故事,便向他的老部下打聽,總算得到這個名字,突如其來一問,驗證夏洛果然就是「她」。雷勵行對夏洛念念不忘,想必是夏洛離開了他。雷勵行突然間聽到夏洛的名字,微微一怔,牛仔褲和西服都是她為雷勵行做的搭配,既舒服又隨意,回國之後便捨不得脫下來。他整理被思念攪亂的思緒,突然說道:「既然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最高境界應該是什麼?」 「什麼?」周銳已經領悟,卻不知道這個階段的名稱。 「劍人。」 「什麼賤人?」駱伽驚呼,忘記追問夏洛的事情。 「我就是劍,劍就是我,你穿美特斯·邦威,都有LV和愛馬仕的范兒,才是最高境界,高手中的高手。」 「我暈,這個我真不行。」駱伽念叨,「我就是鉑金包,鉑金包就是我,所以我就不需要鉑金包了。」她又搖搖頭,還是擺脫不了這個誘惑。 「伽伽,憑你的氣質,美特斯·邦威絕對能穿出愛馬仕的氣質。」周銳贊同這個理論,起勁勸說著駱伽。 「這個嘛,有難度。」駱伽將驢包在手中翻來覆去。 「達到劍人階段,必須拋棄舊習慣,養成新習慣,這是學習的關鍵階段,掌握不好,便會走火入魔。明代大儒王陽明龍潭悟道,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理,就是劍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以雷勵行的才智,他當年為了逃避以往舊習慣,強行忘記以往的做法,反而捉襟見肘,處處不適應,幾乎廢掉全身的銷售技巧。 「可是,我和周銳沒有做過銷售,根本沒有舊習慣啊。」駱伽無辜地瞪大眼睛。 雷勵行神經一跳,沒有銷售經驗本來是周銳和駱伽最大的缺陷,現在變成了好事,他們都是一張白紙,根本沒有套路,沒有習慣可以拋棄。摧龍八式機緣巧合地遇到他們,又會進發出什麼力量?雷勵行不再討論劍人的話題,問周銳:「傾聽和提問,你練習了嗎?」 「我上周沒見客戶,在辦公室裡寫建議書。」周銳回答。駱伽聽出他似乎沒有說完,沉住氣看著他,周銳果然藏了半句話:「我還是練習了用目光和心靈傾聽,而且我的客戶很不一般。我們小區有一隻名叫小怪怪的小狗,常常和主人一起散步,我學會用目光傾聽之後,突然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駱伽極喜歡小動物,她堅定地認為,喜歡小動物的人都有愛心。 周銳低頭上班,心裡琢磨技術和方案,與雷勵行學了傾聽之後開始觀察人,發現了其中的樂趣:「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小怪怪看了我一眼。」 駱伽撫掌笑著,周銳總是一旦鑽進去就出不來,反而比別人看得更深一些。「小怪怪是什麼品種?」 「明天問問。」周銳打算找狗主人,或許小怪怪的目光中有含義。 狗通人性,雷勵行意猶未盡,他很喜歡看見兩人撞出的火花:「傾聽和提問,哪個重要?」 「都重要。」駱伽回答,這個問題就像問耳朵重要還是鼻子重要。 「你為什麼要問?」 「因為要再聽一次,所以聽是目的,問是手段。」周銳明白了二者的關係。 「您快教教我們提問吧。」駱伽央求。 雷勵行有心指點,指著路邊兩棟四十層左右的公寓:「好吧,今天傳授你們摧龍八式的第一式。你們看見頂層的那兩個陽台了嗎?假定陽台間架著一塊巴掌寬的木板,你們在陽台這邊,那邊有一萬塊錢,從木板爬過去,錢就是你們的了,爬不爬?」 冬季冷風橫掃樹葉,天空向地面拋撒雪花,灰黑色的陽台清晰地暴露在視線內,北風呼嘯,雪花飄飄,為那麼點錢就冒生命危險?這件事過於突兀,但是雷勵行是公司副總裁,必有深意。周銳和駱伽一起搖頭。 雷勵行將十指展開:「十萬塊,可以買輛不錯的車了,爬嗎?」 駱南山離開北京,還留了一筆不多不少的錢,駱伽毫不猶豫就買了一輛新車:「不爬。」 雷勵行雙臂抱回胸前,把好處提高十倍:「一百萬,一套房子的首付,爬不爬?」 「不爬,多少錢都不爬。」駱伽將各種可能性都堅決拒絕,四十層高樓的陽台,木板只有一個巴掌那麼寬,上面還佈滿冰雪,除非瘋了。 雷勵行說不動駱伽,轉向周銳:「陽台對面是范冰冰,爬過去就是你的,爬嗎?」 「范冰冰?」周銳被駱伽一腳踩下去,哎呀一聲,「不爬,不爬。」 「對面是駱伽,爬嗎?」 「爬,爬。」周銳連聲回答。 駱伽臉蛋通紅,縮在毛茸茸的領口間,被雪花襯得更嬌艷,氣鼓鼓地抗議:「不許爬,爬過來也不是你的,我又不是東西,爬過來,就能拎著走。」 周銳撲哧笑出聲,埋頭喝咖啡,駱伽又一腳踩在他的腳面:「不許笑。」雷勵行也被這句話逗笑,喝口咖啡後問駱伽:「什麼情況,你願意爬?」 「如果是爸爸,我就爬。」駱伽揪心裂肺般地想起駱南山,他遭受重大打擊,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如果你這邊燃起熊熊大火,爬嗎?」 「必須爬。」 「想清楚這個故事,再去見客戶吧。」雷勵行有意考察兩人的悟性,悠閒地架起雙腿,擺出送客的肢體語言。 室內暖氣中充滿咖啡的味道,駱伽跺腳搓手,溫暖過來。她聽到一個莫名其妙的故事,似乎與銷售沒有交集,但是這種費腦筋的正好由周銳負責,催促道:「我負責買咖啡,你負責分析。老闆是高人,他如果肯教,我們就像郭靖和黃蓉,學會《葵花寶典》縱橫江湖了。」 駱伽不喜歡武俠小說,三心二意地看了幾本,搞不清楚人物和武功之間的關係。別人都喜歡楊過、令狐沖、小龍女,她唯獨對東方不敗情有獨鍾。在她印象裡,東方不敗的《葵花寶典》就是最頂尖的武功秘訣。 周銳酷愛武俠小說,不滿意駱伽的說法:「別亂說了,你那是看武俠小說嗎?翻書就像扇扇子。」 「我很認真看的。」 「《葵花寶典》,不是女孩子練的。」周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乾脆直說,「那個要自宮。」 「男人誰願意卡嚓自己?只有女人會練咯,東方不敗就是女人,林青霞演得多帥?」駱伽根本沒有仔細讀過書,不知道這一節,與電影扯在一起大膽地搶白。 周銳說不過,坐下沉思,半年前的銷售往事一幕幕浮現,與爬陽台的故事一一對應,自己不斷向客戶介紹產品和方案的好處,似乎就是在增加陽台對面的好處。他越想越深入,呆呆地望著陽台,一語不發。 「爬陽台的故事,我們有感悟。」駱伽走出咖啡廳,坐在雷勵行對面,「讓我們爬陽台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介紹好處,十萬塊買車,一百萬夠買房子的首付,不斷增加好處卻沒有打動我們。我們銷售時不斷介紹公司和產品,也是這種方法。客戶根本沒聽進去,我們便被打發出辦公室。」 駱伽說到一半停下來,周銳默契地補充:「如果我們身後有一團火,不需要任何好處,都必須爬,這是第二種銷售方法。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客戶便會心甘情願地購買。」 僅僅幾分鐘,他們便能透徹說出故事的本質。雷勵行很滿意,忍不住評論幾句:「銷售其實很簡單,用一句口訣就可以概括: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 駱伽撲哧笑出聲來,撩開額頭的髮梢,露出精緻的眉眼:「這個好熟悉的。」 周銳立即將魔鬼訓練中學到的知識聯繫起來,猜測著雷勵行的觀點:「一個中心想必是以客戶需求為中心,客戶燃眉之急是痛點,通過痛點激發需求,還有一個點我就猜不到了。」 「抓住興趣點,推進關係。」雷勵行好奇心升起,駱伽的天賦顯而易見,周銳的分析能力也讓他吃驚。 「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駱伽的補充引起周圍行人側目,她卻不滿足於僅僅成為高手,「老闆,我要成為東方不敗那樣的高手中的高手。」 雷勵行雙手搭在一起,駱伽即便有天賦,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裡成長起來,他伸出三根手指:「至少這麼長時間。」 「三個月?」駱伽搖頭,二期工程在月內便要招投標。 「三年,這是最快的時間。」雷勵行用幾年才摸索出一套銷售方法,即便傳授給駱伽,也不可能立即見效。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規模龐大,各路高手必然蜂擁而至,韋奇峰將層層設防,龍爭虎鬥就在眼前。大家避之不及。雷勵行才將這個訂單交給駱伽和周銳。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能創出奇跡嗎?周銳理性、簡樸、低調、埋頭做事,具備看透本質的分析能力;駱伽張牙舞爪,感性、時尚、張揚,喜歡與人交往。兩人的個性截然相反,本該是水火不容,然而周銳對駱伽百依百順,似乎有神奇力量避免了激烈的衝突,他們具備互補的絕佳天賦,會不會互相取長補短,水乳交融?雷勵行笑傲商場多年,也第一次遇到這種組合,不禁產生好奇。如果將自己那摧枯拉朽的摧龍八式傳授給他們,江湖會掀起什麼樣的波瀾?雷勵行不再往下講摧龍八式,隨意地喝著咖啡:「你們必須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我幫你們找了一個老師,他姓趙,名本山。」 「您認識趙本山?」駱伽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圓溜溜。 雷勵行取出一張光盤,趙本山與范偉的《賣拐》:「看看這張光碟,你們悟出什麼?」 與此同時 田蜜再次來到婦產醫院,遇到一個戴著眼鏡的凶巴巴的老太太醫生。田蜜說明要流產,老太太凶狠狠地瞪著自己:「這是第幾次了?」 「第二次。」田蜜想換醫生,這個老太太有點凶。 「躺下。」 當檢查完畢的時候,老太太摘下口罩,口氣柔和起來:「孩子,不要流產。」 「為什麼?」 「你體質虛弱,如果這次流產了,我擔心,你以後便很難懷上。這次生了,以後反而容易受孕,你要考慮清楚了。」老太太的眼神露出慈母般的目光,沖淡了凶巴巴的面孔。 田蜜離開醫院,慢吞吞地撫摸著肚子:我該怎麼辦? 與此同時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周銳對著電腦屏幕上趙本山的臉,研究《賣拐》。他把這段視頻看了六遍,第一遍覺得好笑,第二遍聽語言細節,第三遍悟方法,第四遍找規律,第五遍總結成步驟,第六遍將與北京通管局的項目連接在一起。趙本山的忽悠就是一步步地提問,先問范偉渾身哪裡不舒服,這是找症狀,就像醫生給病人診斷,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 周銳看到這裡,滿辦公室地找駱伽,將她扯到電腦邊,把耳機戴在她頭上。趙本山正在嚇唬范偉:「輕者踮腳,重者股骨頭壞死,晚期就是植物人!」范偉害怕問:「那吃點啥藥呢?」趙本山繼續忽悠:「你買了拐,兩條腿漸漸就平衡了,慢慢就好了。」駱伽被逗得呵呵笑起來,周銳扣上電腦屏幕:「神經末梢壞死就是痛點,客戶的燃眉之急,趙本山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用的就是顧問式銷售方法。」 駱伽俯身下來,將視頻回放,仔細琢磨一遍:「我明白了,顧問式銷售就是忽悠!」 「我們去戳戳方處長。」周銳迫不及待,方恩山敷衍的時候,就戳一下他的痛點,看他的反應。這正合駱伽的計劃,躍躍欲試:「好,我們就去忽悠方處長,找到他痛點了嗎?」 周銳研究了通管局的資料,找到了方恩山的痛點:「罰款流失,就是他的痛點。」 「好,我們走。」駱伽立即收拾辦公桌,她說做就做,從來也不猶豫。 當周銳和駱伽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周銳忽然呵呵笑起來:「伽伽,你看那個小販的包。」 那小販的LV包竟與駱伽的品牌包一模一樣,她避瘟神一樣鑽進出租車,把驢包塞進側面:「不一樣,我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她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假劍。」 55.週五,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有小魏守株待兔,方恩山的行蹤手到擒來。駱伽和周銳摸到辦公室門口,笑吟吟地走進來:「方處長,您好。」 方恩山是老江湖,屁股不動,嘴裡歡迎:「又來了,歡迎歡迎。」 這哪兒是歡迎態度?駱伽甜甜笑著管理著對方的情緒:「我有點擔心呢,擔心耽誤您工作。」 方恩山不好拉下臉,摸出手機,作出要走的姿勢:「呃,我要去開個會。」 駱伽拿捏著分寸抗議:「每次見您都不容易,佔用您五分鐘,還不行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方恩山不能太不近人情:「好吧,五分鐘,小魏,倒茶。」 小魏背對方恩山,向駱伽擠擠眼睛,悄悄作出OK的手勢。方恩山不等茶水到嘴邊,又敷衍過去:「你們來了,這次有什麼好的方案?」 他又要故伎重施!周銳腳尖在茶几下猛踩一腳,阻止駱伽介紹,積極爭搶提問權:「您時間寶貴,我們擔心說不到點上,浪費您時間,是不是我們先瞭解一下您的設想,這樣介紹起來才有針對性。」 駱伽哎喲一聲,怒視周銳,方恩山仍想三言兩語結束,再次敷衍:「我們還沒有立項,談不上設想,捷科是世界一流的公司,有很多經驗,還是你們說說吧。」 誰說誰被動,誰問誰主動,這次拜訪再不成功,就很難做通方恩山工作。周銳不能與方恩山硬頂,不緊不慢、不動聲色地說道:「北京的機動車數量在全國名列前茅,道路建設雖然在全國排在前面,但是私人汽車快速進入家庭,交通建設面臨嚴峻的壓力和挑戰,我們看出點問題,而且還挺嚴重。」 周銳口氣像極了趙本山,駱伽心裡偷樂。方恩山果然中招,反應與范偉一樣:「你看出點什麼問題?」 有了小魏這個內線,周銳對北京通管局的背景很瞭解,心中不慌:「投資保護。」 此話引起方恩山好奇:「什麼意思?」 「北京交通快速發展,高速公路建設耗資巨大,」周銳狠狠地戳向他的痛點,「北京公路建設需要巨大開支,如果不能確保建設資金,輕則影響道路建設,重則導致交通擁堵,百姓抱怨,晚期……」 周銳說話模仿趙本山,下一句該是晚期就是植物人,駱伽差點笑出聲來,心想看他怎麼圓回來!方恩山也聽出毛病:「晚期?」 周銳本來是工程師的性格,學得油嘴滑舌,正是雷勵行所說的走火入魔的現象,他立即改口:「上海交警都配桑塔納,咱們北京交警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方恩山正為此事發愁:「是啊,咱們北京連摩托都配不齊。」 周銳繼續壓迫著方恩山,用范偉的語氣說:「人和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我這幾天在交警支隊,聽到不少這樣的話,他們沒和您提這事?」 交警支隊隸屬於通管局,與計劃財務處並列,管理著北京市三千多名交警,話語權還在方恩山之上。交警支隊隊長趙洪河為配車沒少找方恩山,他正為此發愁,現在又被周銳戳到痛處:「你既然看出問題,想必有對策吧?」 駱伽反踩周銳,不讓他繼續說,這是方恩山的興趣點,如果說出辦法,他就會像吃了餌的魚一樣溜走。她笑吟吟地吊著方恩山:「要是咱們北京一步到位,直接配上索納塔,交警那邊會怎麼樣?」 如果那樣,交警支隊肯定把方恩山當菩薩供起來,可是哪有這麼好的事,誰出錢?他臉上陰晴不定。駱伽收起笑容,不敢玩笑:「我們幫您出主意啊,捷科在全球有數千顧問,專門幫助客戶解決交通領域的問題。」 駱伽處處去撩他的癢癢處,卻總不說透。方恩山受不了這種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霍地站起來:「小娃娃,你有什麼辦法,直接說,別跟我兜圈子。」 方恩山向來面上溫文爾雅,很少失態,他過激的動作引來辦公室的道道目光。小魏越過他的背影,連向駱伽搖頭,示意她小心說話。駱伽不慌不忙喝口茶水,等方恩山平靜下來,緩緩說出四個字:「以罰治管。」 「以罰治管,哼,我以為你們有什麼高招?」方恩山暗笑,交警都有罰款指標,每天搞得司機們雞飛狗跳,再也難以壓搾出油水了。 周銳早有準備,拿出數據說話:「交警們都快成特工了,躲起來拍照,仍然有百分之八十五的交通罰款,因為交警不在現場而流失。」 智能交通的方案是在路口架設攝像頭,替代交警拍攝違章車輛,每輛車被拍下十次,每次罰兩百元,就將近幾十億元,數據傳送到中心電腦,錢就進來了,這是以罰治管的關鍵。駱伽狠狠踩住周銳腳尖,要把他吊起來,當成橋頭堡繼續前進,千萬不能餵飽他。 周銳驚醒,立即閉聲。方恩山聽到關鍵地方,扳著指頭計算,百分之八十五的罰款流失?他去年罰了七億多,流失了多少?周銳還是忍不住,計算出來:「您流失了三十九億的罰款,扣除您上繳國庫的部分,一輛標配的索納塔十五萬,您能買多少輛?」 方恩山要是有了這麼多錢,全買帶天窗的頂配車,他突然瞪著周銳:「你能把那漏罰的百分之八十五罰回來?」 駱伽使勁碾在周銳腳上,方恩山不能決策,他們必須把話打住,不能再說了。周銳抽回皮鞋,施出緩兵之計:「您正在和廠家作交流,我們是不是也講講這個主題?」 「好吧,什麼時間?」方恩山是計劃財務處,最關心罰款,張大強立項報告的核心是治理交通擁堵,正好缺了這部分內容。周銳與他約定下周進行交流,又聊些茶葉之類的話題,離開辦公室。小魏送到門口。他能看出來,處長和平常不一樣了。 駱伽戳痛點成功,方恩山本來只給五分鐘,實際上談了一個多小時。她和周銳每次從通管局出來,都在靜靜的街道上走一段,這次她坐在路邊台階上脫下高跟鞋,向周銳抗議:「你太狠了吧?踩我腳。」 周銳正在沉思,直到被駱伽拎住耳朵才回過神。他趕緊用左臂壓住她的雙腿,右手去扯她高跟鞋:「我看看,踩扁了嗎?」 駱伽縮成一團避讓,又突然衝回他懷抱:「大功告成,抱抱,慶祝。」 「這個痛點能打動通管局嗎?」周銳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一定能。」 「摧龍八式神了,我們戳了一下方處長的痛點,便激發出他的需求。」周銳與駱伽擁在一起,手忙腳亂,口中仍然說著項目。 駱伽想把通管局的痛點都找出來,挨個去捅一遍,離開周銳:「你找到幾個痛點?」 周銳維持著擁抱姿勢,回味著她的柔軟,滿鼻子都是她的香味,悵然若失。駱伽站起來走在前面,裝成很嚴肅的樣子:「我週六請大強唱歌。」 周銳失落地跟在她身後:我真傻,剛才應該緊緊抱住她,偏偏提起工作。駱伽停下來:「發什麼呆?豬,你要不要去一起唱歌?」 「張大強?我得罪過他,但是你不能一個人去。」周銳有心理障礙,想想張大強又突然改口。 「你必須去,躲不過去。」駱伽退到周銳身邊,仰頭看著他,「你答應要保護我,是嗎?」 周銳受不了這種目光,口中堅持:「好,我有一個條件,再抱抱。」 「嗯。」駱伽乖乖鑽進周銳懷抱,黃昏之際,路燈之下。 56.週五,晚上十點二十分 周銳在網上搜尋有關鉑金包的信息,原來是一位法國女歌星在飛機上巧遇愛馬仕的總裁,抱怨找不到做工精良又實用的提包,於是愛馬仕為她專門設計了一款手袋,並以她的名字命名,這就是鉑金包。大腕明星幾乎人手一個,價格從最基本款式的五萬元左右,到豪華珍貴皮質款的三十萬。周銳震驚了,這些女人瘋了嗎? 周銳每天都上網,現在又養成一個新習慣,每天去看看大槍的頁面。頭像變了,從那柄大槍變成了張大強的頭像,還帶著狡黠笑容。他的好友數量迅速增長,有人來自軟件公司,有人做電腦硬件,有人做信息安全,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來自與智能交通二期相關的廠家代表。韋奇峰、羅小希、劉明君、趙勇、唐南軍、駱伽……都成為了大槍的好友。再仔細看,他的主頁掛出消息:通管局領導將考察廠家,大家作好準備。他打什麼主意?竟將領導行程公佈出來! 明天晚上,駱伽就要請他吃飯唱歌了,張大強會怎麼樣?他抓起電話撥出去:「伽伽,明天中午有空嗎?商量一下。」 「嗯,不行,明天中午不行。」駱伽含糊應對,她約王鍇吃飯,怕兩人見面就掐,不打算帶著周銳。 「伽伽,要小心張大強,千萬別喝酒。」周銳小心叮囑,想起來用心傾聽,她週五中午會做什麼?再一細思,想起駱伽的新鑰匙扣,「伽伽,明天中午在哪裡吃飯?」 「這個,還沒有定呢。」駱伽的聲音更加空虛,語氣不對。 57.週六,中午十二點整 王鍇遠遠站起來,慇勤地拉開椅子,然後曖昧地伸出雙臂去迎接駱伽:「生日快樂。」 駱伽雙臂護在胸口,抱抱後立即分開:「謝謝生日禮物。」 「嗯,讓我看看。」王鍇抓起鑰匙扣,隨即皺起眉頭。駱伽一眼就看出他神情不對:「怎麼?」 王鍇怕得罪駱伽,欲言又止:「算了吧,其實還好。」 「什麼呀?」駱伽猜出他有話說。 「我是說,這個包有點像大路貨,滿大街A貨都是模仿這款。」王鍇有心再送她禮物,這是試探。 駱伽將驢包塞進沙發看不見的角落,她吃這頓飯目的很單純,就是希望通過王鍇的關係進入北京通管局。她思忖著怎麼開口的時候,王鍇已經上酒,十分慇勤地點了菜,親自拿起浸在冰塊中冷藏的葡萄酒為駱伽倒滿。王鍇舉起酒杯:「這是產自加拿大的冰酒,冬季到來的時候,葡萄在冰天雪地中凍成冰塊,再取來釀酒。嘗嘗,看看味道是不是不一樣?」 駱伽輕輕碰杯,細細飲下半口,冰酒比普通葡萄酒甜了很多倍。她不想在葡萄酒的話題上越扯越遠,只是點點頭。王鍇又倒滿冰酒,他與駱伽有共同話題,共同的生意和客戶,讓他心甘情願地沉醉下去。王鍇卻不是傻瓜,他明白,兩人關係的基石還是通管局二期工程。他知道駱伽謹慎地把握著分寸,如果脫離了這個前提,她便會像魚一樣溜走,再也難以找到交集。王鍇決定不打草驚蛇,而是一點點地讓她陷進去:「二期工程項目的關鍵在哪裡?」 「李局長。」駱伽對王鍇的體貼表現很滿意。 「我們是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王鍇在生意場很久,自有他自己的生意經,「人家不想見你,便是錦上添花;當他急於見你的時候,就是雪中送炭。」 王鍇說的並非毫無道理,卻有難度。駱伽不爭辯,靜靜品酒,王鍇果然承諾:「我幫你安排。」 駱伽就是等這句話,笑著敬王鍇:「等您的好消息。」 「伽伽,我們見面的消息,你告訴什麼人了嗎?」王鍇換了親切的稱呼,兩人間的距離立即拉近。他可以肯定,走漏消息的人不在自己這邊。 如果王鍇沒有走漏消息,只有雷勵行、羅小希和方宏偉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是羅小希!她從惠康跳來,本來就與韋奇峰熟識。 58.週六,晚上九點十分 駱伽中午和誰吃飯?很可能是王鍇,畢竟二期工程有求於他,可駱伽偏偏不說出來,這就有了問題,周銳坐在咖啡廳裡胡思亂想的時候,駱伽正在陪張大強喝酒唱歌,這簡直是喜羊羊在陪灰太狼。他繞來繞去,想不明白,透過玻璃窗看見駱伽從馬路對面過來。駱伽走進咖啡廳坐在對面,向服務生招手:「來杯礦泉水。」 周銳十分訝異,駱伽進去不到半個小時:「伽伽,這麼快?」 駱伽氣鼓鼓地喝著礦泉水,指指KTV方向:「大強還在裡面,喝著酒,講著不三不四的笑話。」 「我陪你去。」周銳不放心。 「你得罪過他,怎麼去?給我一杯牛奶,再買一瓶胃藥。」駱伽喝光礦泉水。周銳買來牛奶和胃藥,駱伽咬咬牙喝光吃下:「周銳,我猜,把我們見王鍇消息透露給惠康的人很可能是小希。」 「啊?」周銳吃了一驚,這種事情很難有證據,根本說不清楚。如果羅小希真是惠康內線,自己這邊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惠康,根本沒有任何秘密,這場仗還怎麼打? 「還有,網上的大槍不是張大強本人,我問他玩不玩社交網絡,他立即要開通加我。」駱伽說完,出了咖啡館,在車水馬龍中穿過馬路,又進入燈火通明的KTV。 與此同時 山東明天就要開標,此刻必須定下基調。羅小希在山東根基深厚,遠超過新接手的劉明君,但她唯獨揮不去那份感情。她到達濟南【wWw.WRsHu.cOm】,與韋奇峰約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的小包間,絕不會被熟人看見。 「我們切分吧,你剛到捷科,不能沒有業績。」韋奇峰拍拍肩膀上的枯葉,這可能是濟南的最後一片落葉,如同他與羅小希之間的情感。 無論輸或者贏,羅小希兩種結果都猜到,卻沒有猜到中間的可能:「切分,怎麼切?」 「我們沒有必要打價格戰,捷科拿外圍,惠康拿核心。」韋奇峰惴惴不安,外圍設備是雞肋,這是惠康吃肉,捷科喝湯的分法,等於惠康贏,捷科輸,對羅小希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安慰。羅小希默默喝著紅酒,抬起頭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他追求完美,意味著容不下她的小缺點;他如同機器般嚴謹,便沒有了人情味。 「王鍇昨晚請駱伽吃飯,你要小心。」羅小希心裡有了決定,仍然忍不住提醒。 韋奇峰拍拍肩頭,其實那裡一塵不染。王鍇答應不與捷科交往,暗地裡不遵守承諾,他到底圖的什麼? 「王鍇很可能喜歡上了駱伽。」羅小希又給韋奇峰一個指引。 「還有,山東的項目,您放心。」羅小希放下酒杯,默默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飯館。外面風很大,卻吹不干她珍珠般墜落的淚珠。情緣走到了盡頭,感情亮起紅燈,羅小希以為以前那是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的原因,看來自己離開惠康是多此一舉的,她的愛正在急速逝去。 白色襪子被染成血紅,張大強被兩個服務員架出KTV,送上出租車。周銳跑過去,去扶駱伽搖晃的身體,卻被她扎進懷抱。周銳輕輕將她移到副駕駛座,繫緊安全帶,自己再換到司機位置,在黑夜的燈火輝煌中,在二環主路開車玩命狂奔,到達西直門駱伽的家中。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間,廳裡和廚房十分乾淨,粉色主導的臥室中堆滿各種物件,各種各樣的玩偶爬上床頭與主人共眠。 駱伽摸進衛生間,頭痛欲裂,盯著鏡子中的陌生面孔,蒼白的臉色又變成紅色,嬌艷如同玫瑰。一陣酒氣湧起,頂在喉管,憋得她不能呼吸,胃裡的酒精就像潑油點火。她難受地俯下身體,卻只能幹嘔,眼淚一滴一滴地被擠了出來。 周銳砰地推門,用身體撐住搖搖欲墜的駱伽,再用熱毛巾擦拭她的面孔。 「幫我,吐出來。」酒精仍然如同惡龍一樣在駱伽身體裡折騰,酒氣在駱伽喉管中衝撞。她忍不住將手指去伸向口中,一邊乾嘔一邊摳嗓子眼,身體痛苦地痙攣。 「怎麼幫?」周銳有過醉酒的經驗,他知道吐出來就會舒服一些。他飛速洗手,左手托起駱伽下巴,右手指探進她嗓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感平地湧出,駱伽全身抖動,酒和著食物噴出。她反覆嘔吐,直到酸水吐淨,身體輕鬆,才在周銳的攙扶下回到臥室,躺在床上。 周銳蹲在衛生間和床頭往返五六次,才為駱伽清理乾淨。周銳低頭聞聞她的髮梢,沒了醉酒的味道。嘴唇經過她額頭的時候,周銳還是忍不住吻下去。抬頭之間,她睫毛間竟掛滿淚珠。 「怎麼了?」 「想爸爸。」駱伽失聲痛哭,痛入心扉。 周銳悲從心生,將她擁入懷中:「老師怎麼了?」 「晚期了。」駱伽眼淚雨水般墜落,駱南山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最愛她的人。如果沒了爸爸,她在這個世界上將無依無靠。她的眼淚掛滿臉龐,在周銳懷中蜷成一團,聲息漸輕,在黑夜中漸漸睡去。 周銳輕拍駱伽後背,回想往事心如刀割,為駱伽蓋上被褥,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在她鼻尖一吻,躡手躡腳準備回家,衣角卻被駱伽攥緊,她在半夢半醒中喃喃說道:「陪我。」 凌晨時分,周銳蜷縮在沙發上,蓋上毛毯,昏昏睡去。 59.週日,上午十點三十分 當駱伽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將近中午,肚腹空空。她披著一件白襯衣,趿著拖鞋,在廳裡找不到周銳。他昨晚好像留在家中,為什麼房間內沒人答應?電腦屏幕敞開,界面上顯示著一份地圖,搜索欄裡顯示的是熱乾麵,他肯定用電腦查找附近的餐館。 駱伽衝進廚房,拉開冰箱門本想去取方便麵,卻對著冰箱驚呆。空空的冰箱中本來只有幾袋方便麵,現在卻堆滿水果。這不奇怪,奇怪的是水果竟被拼成了文字,左側是一根細長的胡蘿蔔,接著是一根半黃瓜擺成L形,柑橘被挖空變成O形。兩根香蕉湊成V形,幾捆豆角被紮成E的形狀,最後一個字母是用菠蘿雕成,分明是字母U。駱伽輕輕念出來:「I love you。」 砰的一聲,周銳撞門進來,懷裡抱著幾個食品包裝盒:「熱乾麵來了,豆皮來了,吃吧。」 駱伽撲進他懷裡,眼淚奪眶而出。周銳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放下熱乾麵和豆皮,拉著她進到廳裡,再掀開蓋子,露出兩碗米飯和幾盤菜擺滿餐桌:「這個時間也不知道是午飯還是早餐,所以我都準備了。」 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搾菜肉絲,都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東西。駱伽坐下來。用小勺喝粥,有板有眼地吃起來,手裡抓起豆皮,輪流細細嘗著,菜的味道和火候實在不敢恭維。 「吃飯都這麼有范兒。」周銳仔細看著駱伽,她的頭髮搭在又長又寬的白襯衣上,眉眼透著倦懶,有無盡的味道。周銳想說些親近的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想起雷勵行曾經說過不找美女做銷售的話:「伽伽,一定要做銷售嗎?」 「我就做三個月。」溫暖的氣氛被周銳很二地破壞,但駱伽已經習慣,邊答邊伸出三根手指。 「昨晚跟大強聊得怎麼樣?」周銳不讓她做銷售,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自己都覺得矛盾。 「李局長最近要考察廠家。」駱伽皺起鼻子,稍稍坐遠一些,在空中刷刷點點畫出通管局的組織結構圖,上面是李玉璽——真正拍板的人,下面並列兩個方框,分別是張大強和方恩山——具體辦事的人。感性的駱伽難得分析得這麼細,「李局長絕對繞不開,必須在招標前搞定他。」 如果捷科不在李玉璽的考察範圍,招投標便完全沒有指望。周銳立即意識到嚴重性:「我們趕緊發邀請函吧。」 「這樣太二了。」駱伽拒絕了這種做法,王鍇能兌現承諾,幫助約出李玉璽嗎?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手中,這是她一貫原則,「我們週一去堵李局長。」 「伽伽,李玉璽辦公桌裡有一個鬧鐘,我們必須在三分鐘內搞定他。」半年前的情景閃現,三分鐘時間,能談些什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駱伽不信邪,李玉璽有什麼好怕?難道他還會吃人?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周銳轉了思路,幫助駱伽複習功課:「好,我陪你,我們先做足功課,他的興趣點是什麼?」 「釣魚,他是北京市釣魚協會名譽會長。」駱伽通過內線,收集了資料,問周銳,「他的痛點是什麼?」 周銳跳下沙發,取來電腦,他為這個項目盡心盡力,心甘情願準備著每一個細節:「交通擁堵,百姓抱怨,媒體追蹤。伽伽,你看,這是《新京報》的報道:北京交通正處在陣痛期,車和路之間的矛盾日益加劇,機動車保有量為三百二十萬輛,遠超過國內其他城市,預計今年將增長五十五萬輛,矛盾進一步突出。市區三環以內主幹道一百零九條,在建道路施工項目十七個,施工點二十九處,涉及百分之三十的主幹道,對交通組織與疏導造成諸多困難。交警嚴重不足,制約交通管理,廣大交警暴露在夏季暴熱和冬季酷寒之中,呼吸著極度污染的空氣,嚴重影響了他們身體健康。」 「他還是常務副局長,這是一個痛點嗎?」駱伽雙手托著下巴:李玉璽從通縣縣長調到北京通管局擔任常務副局長,這肯定是困擾李玉璽的一個痛點。她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麼,卻十分模糊,難以描述。 「算。」周銳得出肯定的答覆,但是這與二期工程有沒有關聯? 「先吃飯吧。」駱伽把筷子遞給周銳,桌子上的飯菜很快一掃而空。駱伽的頭痛消失,窗外冬日的陽光十分溫暖,她拉開窗簾,看見遠處的山脈:「去爬香山吧。」 60.週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山東通管局選了週日招投標,方宏偉十拿九穩,即便不能贏下來,總能分些骨頭啃,實在不行總有湯喝吧?他自己以往都能分下來一些,何況挖來羅小希!招投標小組一溜出現,坐在主席台上,一位主任大聲宣佈:「謝謝各位廠家參與招投標項目,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管招投標結果怎麼樣,我們都期待你們再次到來。」 招投標流程快速進展,一開兩瞪眼,方宏偉挺直脖子,豎起耳朵,聽到工作人員的聲音傳來:「捷科中國公司,商務二十分,技術六十二分,共計八十二分。」 方宏偉鼓起掌來,啪啪啪三聲之後才渾然發現,這並不是最終的招投標結果。工作人員繼續念道:「中國惠康,商務二十一分,技術六十二分,共計八十三分。我宣佈,山東通管局選擇中國惠康公司成為智能交通系統的合作夥伴,再次謝謝各位參與,再見。」 惠康和客戶的掌聲響起來,其他廠家起立離場。方宏偉難以置信,以往都能喝到一口湯,這回千辛萬苦挖來羅小希,怎麼一點都沒吃著?他怒視身邊的羅小希。 這是羅小希預料到的結果,情人節將至,這算是送給韋奇峰的禮物吧!羅小希心中默念:祝你分手快樂,從此我們便是對手,不再留情。她本來可以切分一塊,卻不願意喝這口殘湯。交通系統投資越來越大,今年將啟動更多的項目,如果現在就喝了那口湯,便掏空了客戶的情感賬戶,她還須進一步投資才能換得更大的收穫。招投標大局已定,正是重新情感投資的好機會,羅小希可以與幾個相熟的客戶喝幾頓酒,發洩壓在心底的苦悶,放聲痛哭又能怎樣?羅小希淚眼模糊,北京沒有了那個值得留戀的人,她不會那麼快離開濟南,她要咬緊牙關,忍住失去他的痛苦,給他一個教訓。 韋奇峰屏退同事,遠遠望著羅小希。她讓了,全身而退。為了他,她離開惠康;為了他,她放棄訂單。她總是默默犧牲,他何嘗為她做過什麼?韋奇峰是不容易動感情的人,此刻卻鼻唇發酸。韋奇峰拍拍西服上的灰塵,走到羅小希身邊,她的眼眶正盈滿淚水。 韋奇峰旁若無人,不理會眾人目光,彎腰伸出雙臂,將無動於衷、默默看著主席台的羅小希攬在懷中,貼近她的臉頰:「謝謝你。」 「也謝謝你,謝謝你三年的愛。」一滴淚水滑下,羅小希掏出紙巾輕輕擦拭,用極小的聲音回答。韋奇峰心裡絞痛,忽然聽到羅小希的聲音:「從此我們就是對手,我再也不會留情。」 韋奇峰失去一個戀人,卻多了一個對手。 方宏偉隔著幾個座位,眼中噴出怒火看著這一幕,下顎咬出兩道肌肉,羅小希竟與韋奇峰有這麼深厚的關係。原來如此!他想挖惠康的牆角,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羅小希拿著捷科的工資,卻為惠康辦事,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61.週日,下午四點三十五分 爬香山的最好季節是深秋,冬天幾乎沒有遊客。駱伽和周銳在山頂,天色將黑,北京城漸漸煥發亮彩,景色壯絕。周銳指著圓明園的萬壽山山麓:「看,那鏡子一樣的是昆明湖。」 「好冷,好冷。」駱伽雙手交叉在一起,她這句話意有所指。 周銳感慨,如果不懂銷售技巧,談戀愛都有障礙,他已經學會用心傾聽,哪能聽不出來言外之意?周銳將她攬在懷中:「暖和了吧?」 「嗯,算你學得快。」駱伽依偎在他懷中點著他的鼻子。 「周銳,你為什麼去夜總會那種地方?」駱伽轉身板起臉,撅起嘴巴哼了一聲,脫離周銳的懷抱,向下一跳,到了幽深的土路,扶著稠密的小樹走捷徑下山。暮色深沉,土路漸漸被雜草掩蓋,向下已經沒了道路。 周銳被問得莫名其妙,追上去,緊緊跟在後面:「伽伽,回去吧,這裡不是路了。」 駱伽再哼一聲:「你有膽子陪張大強去夜總會,沒膽子爬山嗎?」 周銳這才明白,半年前的往事惹了駱伽:「那是大師兄安排的。」 「嗯,大師兄安排的,你就來者不拒了嗎?」 周銳無語半晌,辯解道:「沒有,就田蜜陪著我玩骰子了。」 「就玩骰子了嗎?」 「還喝酒了。伽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客戶都喜歡去。」周銳承認。 「還有嗎?」駱伽從張大強那裡打聽一期工程,正好聽到半年前的往事,趁著他醉酒話多,挖出不少信息。 周銳緊張起來,摸著腦袋,自己還念那條短信了,還有什麼?沒什麼了呀!駱伽探視著周銳的眼睛,判斷著他的反應:「聽說你還拿了八百塊,找田蜜陪你過夜?」 「我……我……我沒有。」 「你沒有,難道張大強騙我?」駱伽甩脫周銳向山下走去,夜色全黑,山坡陡峭,她用胳膊肘擋開周銳。地面濕滑,她哎喲一聲,失手摔倒。周銳不顧那麼多,右臂緊緊抱住她的腰肢,向下摔倒,好在周銳左臂攀著樹幹,沒有滾下山坡。 「摔傷了嗎?」 「傷了。」駱伽坐在原地,短髮凌亂地蓋住面孔,她指指心口,「這裡。爸爸說你品學兼優,你卻去那種地方鬼混,居然還幹出那種事情。」 周銳詳細解釋全部的經過,最後承諾:「伽伽,我再也不去那種地方了。」 駱伽突然笑了,她相信周銳,嚴肅地說道:「你要對我負責,不能讓我摔倒。」 周銳正要承諾,突然改了主意,巧妙地暗示:「伽伽,我當然不想你受傷,可是你蹦來蹦去,我怎麼負責?」 周銳和駱伽都是極聰明的人,駱伽立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點點他的額頭,心想:你呀,終於開竅了。駱伽伸出右手,一語雙關:「拉著我,不要讓我受傷。」 夜色稠密,星星閃爍,兩人手牽手,穿行在樹木之間。雜草起舞,小蟲歡唱,微風纏繞。 第六周 擒王 62.週一,下午一點四十五分 李玉璽下午上班時總是習慣先來趟辦公室,這是堵他的最佳時機。周銳再次無知者無畏地闖到這裡來,他把恐懼壓在心底,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周銳已經不比當年,學會了傾聽和提問,又找到三四個痛點,打算一溜煙地捅出去,李玉璽總會有反應吧? 走廊響起腳步聲音,保安!兩個人千算萬算,各種被拒的結局都想到,卻忘記被保安攔住的情形。周銳急中生智,要向廁所鑽。駱伽卻不躲不閃,迎向保安:「你好,我們要見李局長,需要登記嗎?」 她的明星范兒壓倒了保安,他敬個禮:「如果約好,就不用登記了。」 駱伽大大方方地問道:「我們在哪裡等?」 保安舉起步話機喚來工作人員,打開貴賓室。駱伽優雅地走進去,端起烏龍茶:「這兒條件還行。」 「你這范兒,誰敢攔你?」周銳不由得歎氣,人靠衣裝馬靠鞍,西裝就是強過短袖。 與此同時 李玉璽夾著公文包,與電梯門口的人群打招呼,笑容就像見到多年不見的好朋友,其實他一個名字都叫不出。群眾笑得心花怒放,跟撿了錢包一樣,客客氣氣地跟進電梯,圍著他站成一個圈。李玉璽隨口說天氣不錯,群眾齊刷刷地點頭。陰沉沉的大風天被眾人一說,便成了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艷陽天。 在電梯門關閉的剎那,一隻裝著白襪子的黑皮鞋「光當」伸進來,兩隻手隨後插進來,分開電梯門。張大強擠進來,猛然看見李玉璽,立即笑瞇瞇地像日本人一樣彎腰點頭:「局長好,今兒風真大。」 「哦,外面有風嗎?」李玉璽是領導,當然是坐著車來的。 「沒有啊,晴空萬里。」一名剛說過風和日麗的群眾答道,電梯裡的群眾一起點頭。另一名群眾開起玩笑:「張主任真會開玩笑,呵呵。」 領導自以為控制著輿論,群眾其實心裡雪亮,被忽悠的往往是領導自己。 張大強不覺尷尬,跟著李玉璽下了電梯:「局長,向您匯報個事。」 李玉璽未置可否地向辦公室走去,忽然注意到貴賓室開了一道縫:「有客人?」 「有,兩位。」保安描述了兩人的特徵,張大強立即明白他們必是廠家代表:「局長,我們應該在大堂和局長辦公室都豎起一塊牌子——謝絕推銷。」 「讓他們去見相關部門。」李玉璽吩咐保安,走向辦公室。 張大強一步三晃地跟進去,搶著倒了茶水,在李玉璽對面正襟危坐,再端著小本匯報:「隨著汽車保有量持續增長,路面交通擁堵越來越嚴重,智能交通項目迫在眉睫。局長,我們不能落後,得抓緊了。」 跟領導打官腔講套話,那是不想活了。李玉璽聽得直皺眉頭,反駁:「何必搶那個虛名,等兄弟省招投標結束,我們正好摸來他們的底價,不是好事嗎?」 張大強早有準備,打開皮包取出部裡的紅頭文件,呈上去。他不會辦事,這等於用尚方寶劍壓下來。李玉璽偏偏不吃這套,冷冷敷衍著:「那就抓緊吧。」 張大強撓撓頭,立即扎方恩山一針:「立項報告卡在計劃處,推不動啊,局長。」 李玉璽與張大強不是一個路數,笑著問:「大強,怎麼推動這個事?」 張大強鄭重建議:「下周開個論證會,研究一下。」 李玉璽是常務副局長,卻不是什麼都能管到。二期工程牽扯面極廣,智能交通系統的最終使用單位是交警支隊,那不是李玉璽的分管範圍。他故意刁難張大強:「你這裡急得直蹦,支隊那邊沒事一樣,皇帝不急太監急!你通知趙支隊一起參加會議。」 張大強不明白其中的政治關係,還以為得了尚方寶劍,嚴肅認真地撥給趙洪河電話:「趙支隊,局長想請您過來,商量一下智能交通的事情。」 「哪位局長?」趙洪河是交警支隊隊長,早年從軍隊退伍進入交通系統,已經二十多年了。張大強多次通知他參加評標,他總是一口回絕:「你們搞的那些事,說的那些話,俺不懂。」經不住多次催促,他便派來一個警校畢業的年輕交警參與評標。小伙子把端茶倒水打掃衛生的事都包了,反倒贏得一致好評。現在趙洪河正在路面執勤,冷不丁接了張大強電話,反問回去。 「李局長,他點名請您來。」張大強底氣很足,強硬地要求。 「哪天?」趙支隊雖是粗人卻有心計,他打定主意,不管哪天都沒空。 「下週一吧。」 「不行啊,大劉剛診斷出來,呼吸道的事。我必須去他家裡,派小黃去吧。」這並非借口,交警每天在路面呼吸尾氣污染過的空氣,容易得肺癌。他們不喜歡不吉利的詞,便換個說法。 張大強吃了軟釘子仍不自知,向李玉璽轉述一遍。李玉璽順理成章地把立項會向後推:「他不來怎麼立項?等他忙完。」 與此同時 駱伽和周銳聽見張大強的聲音,如坐針氈。張大強意外出現,到時候肯定影響談話。兩人目光相對,心思一樣——等張大強出來再會李玉璽。周銳商量著對策:「只有三分鐘時間,我們先戳哪個痛點?」 「亂七八糟戳過去再說。」駱伽扁著嘴角,她才不那麼理性,通常都是見機行事。 「不行,伽伽。」周銳隱約覺得戳痛點的方法不適用李玉璽,卻又說不清楚為什麼。 門聲響動,保安推門進來,敬禮:「請出示證件。」 周銳遞出名片,保安上下看看:「對不起,我們這裡謝絕推銷,請你們離開。」 如果離開這裡就難以回來堵李玉璽,駱伽擠擠眼睛離開,剛走到電梯間,忽然拉開消防通道,牽著周銳鑽進去。保安從後面一路追來;「你們,回來!」 與此同時 李玉璽欠屁股站起來,準備出去。張大強誤會他是要送自己,受寵若驚地去按住李玉璽:「局長,您坐,我自己走。」 李玉璽推開張大強,走向門口。張大強不敢問,緊走幾步拉開門,恭敬地等他出去,再嚴嚴實實合上門,跟出去。沒想到局長竟送到電梯!大強心中光榮自豪:「局長,您真的別客氣,我自己走。」 李玉璽在電梯前停住:「二期工程事關重要,招投標前,應該對廠家考察一下。」 張大強頻頻點頭,李玉璽既然表達這個想法,自己當然照辦:「局長,您看什麼時候?」 「去看哪個廠家?」李玉璽又用起了不答反問的領導語言風格。 「惠康是我們的長期合作夥伴,捷科實力也很不錯。」駱伽請張大強唱歌見了效,他毫不猶豫推薦了捷科。 李玉璽擺擺手,搖搖頭,高深莫測地進了電梯。張大強愣在電梯外:不是送我啊? 與此同時 駱伽身後響起急驟的腳步聲音。步話機響起,保安呼喚人手。如果被上下攔截,事情就麻煩了,怎麼再進通管局大門?周銳突然調頭,拉著駱伽急速向上跑。一個穿著西服的背影出現在樓梯的拐彎處,提著公文包,噴雲吐霧地爬台階。那人聽到聲響,回頭扭臉,竟是趙勇。 「你怎麼在這兒?走,有保安。」周銳來不及詳說,從趙勇身邊跑過去。 「跟我來。」趙勇三兩步走上頂層,旋轉把手推門而出,等周銳和駱伽跟進來,把門從外面反鎖。保安腳步聲漸行漸遠,嘈雜的步話機聲音也消失了。 駱伽四處打量,這是一個頂層平台,正好面對二環路,景色倒是不錯,就是風大。趙勇向右一轉,眼前出現另外一片更大的天地,正中有一個孤零零的設備間,裡面擺著兩個沙發。趙勇純熟地從櫃子裡面翻騰,扯出電暖氣,插上電源,電熱條漸紅,熱氣滲透進來。 「這裡東西還挺全。」駱伽搓著雙手,誇獎趙勇。 「來杯熱茶。」趙勇拖出暖水壺,又從櫃子裡拿出一摞紙杯和茶葉。 駱伽驚奇,這裡似乎是趙勇的據點。趙勇蹺著二郎腿:「通管局豎起謝絕推銷的牌子,每次要登記,還必須有客戶帶。那個時候我跟客戶不熟悉啊,乾脆上班的時候進來,下班的時間出去,平常就在安全通道裡,後來發現了這個好地方。這樣也好,見完一個客戶,我就約下一個,省得在路上來回折騰。」 「你在這裡泡了多久?」周銳極為佩服這種精神。 趙勇站起來迎著二環路,風將大衣吹開卻砍不斷他的聲音:「我被捷科炒掉,想來想去,想通一個道理。咱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靠什麼在北京混?只能靠自己,一靠本事二靠心態。經過捷科這件事,我明白了,我不是比爾·蓋茨,也不是李嘉誠,沒有過人本事,要在這世界混下去,就必須拚命。二期工程是我來中聯的第一個項目,沒別的,就一句話,拼了。我每天就泡在這裡,上班比客戶早,下班比客戶晚,把他們當爹娘孝順,當兒子呵護,當老婆疼著。天道酬勤,我信這四個字。我要感動天,感動地,感動通管局。」 周銳心潮澎湃,不知道該說什麼,胳膊搭在趙勇肩膀,冷風貫穿胸口,血液熱烈湧動。駱伽擠進兩人中間,秀髮在風中飄擺:「趙勇,你是好樣的。」 趙勇凝視著腳下的高樓大廈,哼了一聲,指著腳下的城市:「北京,哪怕你藏龍臥虎,哪怕你錯綜複雜,哪怕你房價漲破天,我都跟你死磕!早晚有一天,我都要把你征服。」 駱伽也被感染,舉手指向這座城市:「LV、愛馬仕、寶馬,還有Godiva巧克力,你們都聽著!我命令你們都乖乖地待在櫃檯,哪怕你們每年出新款,我也要把你們統統都征服。」 「哈哈,寶馬X5也在櫃檯裡待著啊?」周銳樂噴。 駱伽狠狠踩在周銳腳上:「豬,你有什麼夢想?」 周銳沒有那麼遠大的志向,右胳膊緊緊摟住駱伽,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陪你征服北京,就是我的夢想。」 駱伽將頭靠在周銳肩膀,閉上眼睛,任憑大風掠過。 小魏拎著暖水壺,推開咯吱響的木門,驚訝地看見周銳和駱伽,尷尬地想退回去,被趙勇跳起來拉住:「小魏,我給你介紹,我最好的朋友。」 「不用介紹,我認識。」小魏奇怪,他們應該是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 「坐會兒,抽根煙。」趙勇拉他坐下,靠在沙發上點燃香煙。 駱伽看出他有事,拉周銳走到一邊。小魏趴在趙勇耳朵旁邊,說出消息:「處長透露一件事,局長那邊不著急立項,估計你還得等。」 小魏說完話,抽完煙,拎起空暖水壺,與駱伽打個招呼回辦公室去了。趙勇不把周銳當外人,將兩人扯回沙發:「幫我琢磨一下。」 趙勇將田蜜辭職離開臉譜夜總會,失去汽車和房子的事情述說一遍,然後問道:「田蜜那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失戀,肯定的。」駱伽一語道破。 「失戀?」趙勇品味著這句話,盤算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她在哪裡?你帶我們去看看她。」駱伽想著,王鍇拋棄了田蜜,卻在追求自己,這之間有什麼關聯嗎? 「好,她已經上班了,我們今晚就去找她。」趙勇樂顛顛地站起來,他要去見客戶,把這個地方留給周銳和駱伽,臨走還向周銳做個手勢,意思是別浪費了這個地方。 駱伽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拜訪李玉璽不成,卻意外地發現趙勇從下到上夯實了關係,平添了中聯這個對手,自己勝算更低。而且趙勇那晚去公司取通縣協議,很可能與唐南軍一起陷害了父親。駱伽外表沒有表示出來,周銳卻能看出她的想法,他相信趙勇絕不會栽贓駱南山,然而只有趙勇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他必須要問清楚。 趙勇把周銳拉在一邊,小聲嘀咕:「網上那個大槍好奇怪,和你聊什麼了嗎?」 張大強不找周銳,周銳便不理他,因此互動不多,周銳什麼事都不瞞駱伽,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她聽見,她顯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wen~~ren~~ sh□ ~~w□~‥側耳細聽。趙勇摸摸腦袋:「奇怪了,大槍主動找我,還給我不少有用的信息。」 這非常奇怪,趙勇得罪過張大強,他不搗亂就不錯了,怎麼會幫他?周銳搖頭:「趙勇,我覺得,網上的大槍很可能並非張大強本人,你要小心。」 可是,網上的大槍為什麼對自己不理不睬,偏偏去指點趙勇?周銳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 與此同時 張大強收回笑臉,換電梯回到辦公室,抓起電話,把李玉璽考察的事情通知劉明君,賣個人情,付出必有回報。這件事事關重大,劉明君連聲稱謝。張大強心裡一爽,忽然想起劉明君說的好地方:「還有一件事,關於立項的事情,得當面跟你說。」 「好好,今晚四菜一湯。」劉明君被消息釣住,立即請張大強吃飯。 「最近脂肪肝,要健康,去上次你說的那個地方。」張大強暗恨他不懂事。 劉明君恍然大悟,那可是銷金窟,可是為了消息只能答應:「OK,晚上在那兒碰頭。」 張大強撥通駱伽電話邀功:「我啊,局長要考察,我推薦了捷科,你要作好準備噢。」 63.週一,晚上六點十分 寶寶,媽媽決定了,不管有多難,都要把你留下來。媽媽能去工作掙錢,媽媽能養活你,不靠任何人,媽媽都能把你培養成人。田蜜用茶水濕潤乾燥的嘴唇,她從藝校畢業,便在北京的夜場唱歌,經常受各種各樣的客人騷擾,連文質彬彬的周銳也會掏出錢來,讓自己陪客戶睡覺!她把鈔票扔個天女散花,再也不想在這種場合廝混。幾乎與此同時,她遇到了王鍇,便不用在那種場合廝混,王鍇把她介紹到與永嘉集團關聯的房地產公司。田蜜相貌甜美,言語順暢,上面有人照顧,又與人無爭,在辦公室裡做著可有可無的閒職工作,做得井井有條。 田蜜今天上班的時候,被售樓經理叫入會議室,宣佈因為組織結構調整,她不再負責行政工作,必須到一線支持銷售。薪酬與崗位同時調整,以前的五千多元變成了八百元,美其名曰是浮動工資,只要賣出兩套房子,提成就超過了五千元。田蜜頓時明白,這是永嘉集團的關聯企業,王鍇的手伸到了這裡,迫使自己拿掉胎兒。爭辯沒有用,田蜜便收拾辦公用品,從樓上搬到樓下。她的新工作是接待,就是站在門口,看見顧客遠遠過來,拉開門,彎腰九十度恭恭敬敬地寒暄,說歡迎光臨。週末的客戶川流不息,田蜜拉了幾百次門,彎了幾百次腰,她不怕累,就怕影響寶寶。 趙勇出現在門口,身後還跟著周銳和一個明星范兒的女孩,他們怎麼來到這裡?她習慣地拉門彎腰:「歡迎光臨。」 周銳為半年前的事情惴惴不安,忽然想明白駱伽的動機,自己為了掩飾尷尬,曾向張大強說過出八百元包田蜜過夜的話,她是不是還在懷疑?旁邊的售樓經理察言觀色,周銳西裝革履,駱伽更不尋常,很像樓盤的目標客戶。他閃出來將田蜜擋在身後:「週末好,歡迎光臨。」 田蜜皺著眉頭,售樓經理名叫白濤,人不壞,就是過於敬業,一旦被他拿到電話,便噩夢不斷,無論你在哪裡在幹什麼,都會給你打來促銷電話。她從白濤背後冒出頭來岔開:「你們一起買房子?」 周銳說謊緊張,忙不迭地點頭,趙勇立即擋在前面:「房租很高,不如自己買。」 白濤交換了名片,躬身帶他們去看樓盤模型,低聲對田蜜說:「跟著我,好好學。」 田蜜頓時眩暈,她知道從此周銳和趙勇的電話要雞犬不寧了。白濤戴上雪白的手套,打開燈光效果,雙手像交響樂指揮一樣輕撣灰塵,然後打了雞血般,滔滔不絕開始介紹:「我們樓盤位於東三環的燕莎和麗都商圈之間,地鐵十號線和機場快線將在這裡交會。您看,這是第三使館區,美國、日本和德國大使館林立,嘿嘿,等於美國大兵給你當保安,有多安全?」 他說到興奮處,眉毛跳動,嘴巴噴沫,白手套橫飛,抽空向田蜜努努嘴示意,樓就該這麼賣。趙勇是客戶身份,時不時插問幾句,他更加興奮地推銷:「項目周邊雲集高檔寫字樓和五星級酒店,是不可多得的尊貴的置業良機。這裡是朝陽實驗小學,市重點,不用過馬路,就可以送寶寶上學了。」 三人都沒有成家,白濤的介紹完全沒有針對需求。他繼續戴著白手套指著樓盤模型,用出把死人說活的語氣:「請看,這裡是未來地鐵十號線出口,步行五分鐘搭上地鐵,瞬間可達北京的每個角落,天涯海角任您穿行,盡掌先機。」 駱伽目光不時打量田蜜,周銳知道她還在多疑,便拉她走到田蜜身邊道歉:「那天晚上非常對不起。」 半年前的事情像冰冷的鐵錐,經常在田蜜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劃過,使她傷痕纍纍。她卻不是記仇的人,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原諒周銳:「那種地方不適合我,這樣也好。」 周銳走回來,向駱伽介紹:「她就是田蜜。」 駱伽保持著笑容,已經相信了周銳,口氣卻很嚴肅:「解釋就是掩飾。」 趙勇急於擺脫還在空噴的白濤,強行握手告別:「謝謝介紹,我們回去看看樓書。」 白濤依依不捨,像日本人一樣彎腰道別:「謝謝參觀我們樓盤,謝謝。」 趙勇忙不迭地推走他,與周銳和駱伽聚在沙發上。周銳喜歡研究,琢磨著白濤的銷售方法:「伽伽,你看白濤的銷售方法怎麼樣?」 白濤像機關鎗一樣掃射產品賣點,從來不關心客戶需求,是典型推銷。駱伽咯咯笑著:「戴白手套的菜鳥。」 周銳和駱伽可能不知道李玉璽考察廠家的消息,要不要告訴他們?一邊是朋友一邊是生意,怎麼選?趙勇乾咳幾聲,終於壓低聲音:「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李玉璽要考察廠家。」 趙勇還是夠朋友,周銳拉著他去看樣板間,突然說道:「趙勇,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老師已經是癌症晚期了。」 趙勇聽了猛地皺起眉頭,周銳乘虛而入,繼續勸說:「老師冤枉啊,他忍著什麼話都不說,其實心裡都明白,所有責任都自己扛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有你清楚。」 宇天是小公司,招投標需要財務文件,趙勇便申請拿到財務部的鑰匙。半年前的晚上,他回到黑漆漆的辦公室,取了通縣的協議交給唐南軍,心裡隱隱覺得不妥,後來公司東窗事發,趙勇便猜到是唐南軍做了手腳。他心裡掙扎萬分,一面是大師兄,一面是公司,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然而,並沒有人找他瞭解情況,他便一直將這個秘密壓在心底。他長長地喘了口氣,將那晚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周銳。周銳立即明白,幕後操作的人就是唐南軍:「趙勇,你說說,怎麼辦?」 趙勇歎氣一聲,駱南山是好人,他一直內心不安:「周銳,這件事已經過去半年了,老師都不再追究,我們又能怎麼樣?」 白濤返回前台,換回冷冰冰的面孔:「田蜜,來我們這裡多久了?」 「經理,半年了。」 「賣出幾套了?」 田蜜無語,她本來在辦公室,沒有銷售任務。 「如果賣不出去,怎麼向老闆交代?」白濤接待客戶的面孔像樂開花,現在像拉長臉的驢子。 「我一定努力。」 「你還要掌握方法,今晚回家對著鏡子練習銷售話術,要把死人說活才行。」白濤將她拉到樓盤模型旁邊,一句一句地講解。 64.週二,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李玉璽背後是數億訂單,考察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廠家。各路高手摩拳擦掌,想抓住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突破李玉璽在此一舉!與唐南軍躲在吸煙角落裡的趙勇大口猛吸幾口香煙:「大師兄,你要親自接待。」 「我級別不夠。」 「您是北方區總經理,級別還低?」 「跟我來。」唐南軍摁滅煙頭,到達三層的總裁辦公區域,向裡一指。 「柳總!動不到這個級別吧?」趙勇縮在後面,嚇得哆嗦。柳慶元是中聯創始人,中國赫赫有名的商業領袖,二期工程的幾個億,對每年收入五六百億元的中聯,不算什麼。而且柳慶元到各省,基本上都是與省長這個級別的會面,李玉璽的局級很不對等,「這是拚命,輸了怎麼辦?」 「商場如戰場,就是拚命的地方。如果不想拼,就舒舒服服地待在洛陽老家,四月看牡丹,十月吃水席吧。」唐南軍有自己的盤算,柳慶元出面,這個訂單便極有把握。 趙勇最怕這種話,拍著胸脯答應:「好,我發郵件申請。」 郵件根本到不了柳慶元那裡,秘書肯定轉回來。唐南軍搖頭:「你在這裡堵,當面說。」 趙勇攔截過客戶,攔公司老闆還是第一遭:「這個,不太好吧?」 「縮頭了?河南人是孬種嗎?」 「誰是孬種?俺就要給河南人爭口氣。」趙勇受不了,唐南軍嘿嘿笑著走了。 在中聯員工的心目中,柳慶元不是人,而是神!趙勇敢敲李玉璽的門,卻沒有膽子攔截柳慶元:我計時吧,如果他十分鐘不出來,就回去發郵件。十分鐘,九分鐘,八分鐘,辦公室門打開,阿彌陀佛,別是他。千巧萬巧,出來的竟真是柳慶元。他踏進電梯,裡面響起「柳總您好」的致敬聲音。趙勇手忙腳亂:進不進? 「進來嗎?」柳慶元按住電梯等待,擠得滿滿的中聯員工一起看著趙勇。 「進!」趙勇踏進電梯,數字飛速下降,從三層下來多長時間?趙勇沒有退縮餘地,鼓起勇氣,自己聽著聲音都彆扭:「柳總,我是大客戶部門的趙勇,負責北京通管局二期工程,主管的李玉璽副局長將來公司考察,我們想請您見他。」 柳慶元雙手後背,面對電梯門方向,背對趙勇:「你的主管叫什麼名字?」 說不說?出餿主意的就是唐南軍!趙勇氣不打一處來:「大客戶部總經理唐南軍。」 「知道了。」柳慶元不說見還是不見。 趙勇盯著他一塵不染的領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二期工程覆蓋全市,北京是全國機動車最多、路況最複雜的城市,對大客戶部門至關重要。」 「記住,電梯裡不要談生意。」柳慶元走出電梯,等周圍人散去,面對趙勇說完這句話,甩步離去。趙勇呆呆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這下糟了。 如果柳慶元不出面,唐南軍的影響力就差多了。趙勇垂頭喪氣抽了一根煙,李玉璽來公司參觀本是天賜良機,機會卻在無可奈何地流失。唐南軍突然推門進來,拎著趙勇回到辦公室:「看郵件,柳總的。」 趙勇驚喜地趴在桌面仔細查閱,郵件很簡單:請大客戶部門安排時間,接待北京通管局李玉璽局長。唐南軍很冷靜,李玉璽和柳慶元都是大忙人,如果時間對不上,就忽悠了柳慶元。唐南軍拍拍椅子,把座位留給趙勇:「別高興太早,你立即聯繫通管局,確認時間。」 與此同時 李玉璽的辦公桌上並列兩份傳真,一份來自惠康,另一份來自捷科,這個張大強,消息走得真快,李玉璽剛露出點意思,他就通知了廠家。方恩山摸不準他的想法,不想暴露立場,笑著建議:「兩家都是跨國巨頭,誠心邀請,局長去看看吧。」 方恩山又取出一份傳真:「局長,中聯也來傳真了。」 「中聯?他們也能做智能交通?」李玉璽想起家裡的台式電腦便是中聯的,卻不知道他們也做大型設備。 方恩山要幫趙勇,不遺餘力地推薦:「中聯是國內巨頭,局長既然要去考察,不妨也去看看。」 李玉璽對中聯沒有感覺,可去可不去,給方恩山一個面子:「那就去看看,長長眼界。」 這些廠家的邀請函都瞄著二期工程的數億元訂單,李玉璽心裡明鏡一般:「老方,部裡壓力很大,我想先把軟件的標招了。」 軟件金額不大,一般幾百萬,通常與硬件同時招投標。方恩山不理解,卻堅決照辦:「好,我去和張大強商量。」 李玉璽戴上眼鏡,仔細瞧著兩份傳真:「老方,你說,這個魚餌夠不夠大?」 魚餌這個詞多次出現在李玉璽口中,方恩山不明白:「您說的魚餌是……」 「二期工程。」李玉璽回憶,一期工程招標的時候,兩個毛頭小伙子闖進辦公室說,電信和銀行全國集中採購招標,能夠將價格砍去百分之九十五。李玉璽詳細計算,惠康在一期工程給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一個億的項目,就有幾千萬的利潤,這便是魚餌。 「我們拿二期工程釣什麼?」方恩山隱約明白,但事關重大,自己必須與李玉璽再次確認。 「老局長馬上退休。」李玉璽輕輕一點,驗證了方恩山的想法。二期工程果然是魚餌,要釣的大魚是李玉璽的局長職位和方恩山的副局級。李玉璽繼續問:「聽說永嘉集團的王鍇神通廣大,廣結人脈。」 「王鍇本人就是太子黨,他涉足房地產,與市裡領導都有交道。」方恩山開始佩服李玉璽,不愧是釣魚高手,他上面沒有人,現在便用二期工程做魚餌,王鍇便是魚竿,在他手中指向市政府,那個衙門裡隱藏著決定李玉璽陞遷的大魚。考察廠家,就是在下竿前探探魚群,決定下竿的方向。 方恩山還在半明白半不明白之際,李玉璽不想講太多:「你別管那麼多,先把二期工程的主導權抓過來,我們才能討價還價。」 現在二期工程控制在張大強的信息中心,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必須收放自如,張大強並非他的嫡系部隊,操控不靈。方恩山本就與張大強不和,立即給他上眼藥:「是啊,我們放長線釣大魚,就怕關鍵時刻掉鏈子。」 李玉璽壓著二期工程,就是沒有盤算清楚,此事涉及局長寶座,不容有失:「怎麼個掉鏈子法?」 「我們內部有人和廠家勾結,吃裡爬外,怎麼放長線釣大魚?這都是輕的,要是有人為了自己得好處,喪心病狂,那可就麻煩了。」方恩山暗指張大強,趁機落井下石,「你考察廠家的消息都敢洩露,招投標的時候,是不是連價格都敢向外說?」 李玉璽嚥下這口氣,卸磨殺驢,如今要推磨,還不能殺驢:「老方,張大強技術上還是有水平的,現在還離不開他,再等等,你先留心。」 他們談完這番話,互相交了底,沉浸在陞遷的幻想中。真正的盟友,即便兩人無話可說,也不覺得尷尬,李玉璽和方恩山就是這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榮辱與共,肝膽相照。 65.週三,上午十點十分 修通環線,領導剪綵,新聞報道,風光有面子,還有政績。疏通一條小路,麻煩不小,好處不大,於是北京便變成了攤大餅,二環、三環、四環、五環地向外攤,車都被趕到環線上。要到路對面打個醬油,都要跑到立交橋上兜一圈。李玉璽今天自作自受,他的奧迪從二環上了三環、四環到五環,慢吞吞地開向地處開發區的中聯公司總部大樓,一個半小時才出了八達嶺高速。終於,奧迪駛入中聯總部大樓,中聯公司創始人柳慶元走下台階,親自拉開車門:「李局長,歡迎光臨。」 柳慶元創建中聯,擊敗眾多跨國公司,造就了中國市場遙遙領先的電腦品牌,三歲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名字。李玉璽沒想到他親自接待,還會為自己拉開車門,連忙伸手:「幸會,柳總。」 兩人並肩進入中聯大堂,迎面的LED大屏幕劃過一行歡迎詞:熱烈歡迎北京通管局領導參觀考察。柳慶元走到前台,為他填寫了參觀登記表,領了胸卡遞給李玉璽,向前帶路半步:「請,我今天是導遊,為您介紹中聯的歷史。」 他們一行進入展廳,柳慶元站在一幅照片旁邊:「李局長,猜猜,這是哪裡?」 照片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紅磚房,很有些年頭。高聳的屋頂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蘇聯的樣式。這種房子十分普遍,貼在展廳開宗明義的第一幅,李玉璽猜不透。柳慶元目光充滿情感:「這是中聯的總部。」。 這個磚房大概連十個人都裝不下,李玉璽更加糊塗:「柳總說笑了吧?」 「十八年前,我們的總部,這本是中科院的門房,我借來當辦公室,中聯就是從這個小房子走出來的。那時,我們只有十八個人,是捷科和惠康這些跨國公司不起眼的代理商。我們沒有技術,沒有研發力量,沒有品牌,沒有資金,我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股精神——外國人能做到的,我們中國人也能做到。」柳慶元開始介紹當年創業歷程。李玉璽久久凝視這座磚房,十八年的時間裡,中聯確實創造了奇跡。 「中聯的發展離不開對我們不離不棄的客戶,沒有你們就沒有中聯的今天,因此我們始終將客戶放在核心的位置,不斷為客戶創造價值。」柳慶元用一個個活生生的故事,詳盡講解公司歷史,趙勇暗暗點頭,感動人心的力量遠遠勝過產品的推銷。尤其這些話從柳慶元口中說出來,更加震撼人心。 他們進入產品區域,展廳煥然一新,李玉璽走到一台電腦旁邊,看著眼熟:「我家裡用的就是這款,我可是你們的老客戶了。」 中聯的主要市場都在家庭和個人,柳慶元組建大客戶部門,要進軍針對商用市場,他趁機反問:「李局長,您辦公室裡用什麼牌子的電腦?」 「不瞞您說,我們用的是惠康。」 柳慶元走到展廳另外一側的大型設備前,這是中聯推出的高性能服務器,處理能力和穩定性都領先業界:「請看看這台超級電腦,處理能力與任何跨國公司的產品相比,毫不遜色。」 李玉璽不敢輕易承諾,強調價格:「僅僅性能還不夠,我們要的是性價比。」 柳慶元聽出話中之意,爭取李玉璽承諾:「只要李局長給機會,我們一定拿出誠意。」 李玉璽沉默,在這種場合,話是不能亂說的。柳慶元一鼓作氣問道:「難道李局長連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們國內的廠家嗎?」 李玉璽不再推脫:「機會,我一定給,到時候就看你們的誠意了。」 兩人都付出一個承諾,各自得到一個承諾。柳慶元在最關鍵時刻,便可以拋出承諾,掌握擊敗對手的最後時機。只要中聯表現不是太差,總能夠分一杯羹,這意味著兩個大老闆為二期工程定下基調。唐南軍全心陪著方恩山,立項報告卡在他手中,具體操作也要通過他,抓住他,就能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 結束參觀,一行人進入貴賓室,不痛不癢地又聊了一些互相感興趣的話題。趙勇陪坐末尾,不時看表,期待李玉璽留下共進午餐。但事情並沒有按照他的設想發展,十一點半,李玉璽告辭,柳慶元沒有挽留,親自送出公司。 望著離去的奧迪,趙勇評估著參觀的效果,沒有共進午餐是一個遺憾,李玉璽答應給中聯機會,這是收穫。擒賊擒王做到了,下面該怎麼辦?技術分和商務分都控制在張大強手中,繞也繞不開。趙勇似有所悟,喃喃念叨:「擒賊擒王,順籐摸瓜,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他突然轉身去追柳慶元,雙手插進正在關閉的電梯。 「你說什麼?」唐南軍聽得糊里糊塗,當他從旋轉門進來的時候,趙勇已經鑽進電梯。 中聯的各級老闆們眾星捧月一樣環繞著柳慶元,趙勇背靠電梯,面對柳慶元:「柳總,謝謝您。」 「不用謝,我應該做的。」柳慶元神色嚴峻。 趙勇記得不能在電梯裡談業務的警告,忍住不語,等電梯門開,亦步亦趨跟出來。柳慶元停下腳步:「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 「下一步怎麼辦?」趙勇發問。 柳慶元通常用這種語氣質問下屬,被問還是第一遭。柳慶元是何等人物,他立即反問回去:「你說說。」 「為什麼請您見李局長?」趙勇不答反問。 唐南軍衝出電梯,正聽見這句話,驚出一身冷汗,趙勇這口氣彷彿自己是老闆。柳慶元偏不回答,呵呵笑出聲來:「對呀,你為什麼請我見李局長?」 「李局長現在去哪裡,您知道嗎?」誰回答誰被動,趙勇與柳慶元的級別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能硬抗,只好換個方式,綿中帶刺地問回去。 「呃,哪家公司?」柳慶元被連問三次,毫不示弱地三次反問回去,不落下風。 「惠康。李玉璽一碗水端平,我們仍沒有優勢。」趙勇連續追問,實屬膽大妄為,現在首先讓步,好像退縮回來。唐南軍剛舒口氣,趙勇又突然開口,「我想請您下周去趟通管局。」 「為什麼?」柳慶元第四次反問。 「您去通管局,李局長會不會見您?」 「禮尚往來,應該會吧。」柳慶元心中一跳:我竟成了他的棋子,這個年輕人膽大心細。 趙勇要順籐摸瓜,利用李玉璽的影響從上到下壓下來:「北京通管局招標,七十分技術,三十分商務,我們不能拼血本靠價格取勝,這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做法。您去通管局,李局長必然率領相關人員接待,我們從上向下捋,狐假虎威,順籐摸瓜,拿到技術分。」 「發郵件給我。」柳慶元聽完,沉默一陣兒,未置可否,轉身離開。 「好辦法,狐假虎威。」唐南軍聽在耳中,讚賞這個計劃。 「對,我們狗仗人勢。」趙勇順嘴接話。 「胡說八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唐南軍找到一個更恰當的比喻,自得其樂地拉著趙勇去抽煙。 66.週三,下午五點整 劉明君揮手道別,直到奧迪駛出停車場,通管局應該向西,奧迪卻向北邊駛去:「他們去哪裡?」 「捷科。」韋奇峰拿不準,羅小希不再源源不斷提供消息,他只能靠猜。韋奇峰整理衣襟返回公司,察覺出異常,李玉璽完全走馬觀花,相敬如賓,循規蹈矩:「大強沒有來,來了方恩山。」 劉明君這才察覺,這確實值得琢磨:「李局長是不是對張主任有什麼想法?」 韋奇峰猜測著其中的原因,口裡吟誦:「故形之者,以奇示敵,非吾正也;勝之者,以正擊敵,非吾奇也,此謂奇正相變。」 這段話必與張大強的事情有關,劉明君卻聽不明白:「韋總,您說什麼呢?」 這是唐朝名將李靖所著的《李衛公問對》中的一段話。李靖協助唐太宗李世民一統大唐江山,又出兵奇襲,擊敗突厥,是中國歷史上與衛青、霍去病齊名的大將。這本兵書是他與太宗李世民用一問一答的方式探討了兩人的作戰經歷,第一篇講述奇正,與《孫子兵法》的「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相映成輝。 韋奇峰平生謹慎,追求完美,奇正之謀正合他的脾胃。商場如戰場,既要做好檯面工作,也不要忘記疏通下面。劉明君的表面工作為正,韋奇峰則早就在檯面之下運作,埋伏下了奇兵:「客戶是風箏,我們手裡不能只有一根線。」 劉明君深受啟發,他做通管局的項目,似乎只有正而沒有奇。 「沒到高峰期,就這麼堵?」李玉璽從惠康總部大樓出來,大北窯橋下堵成一鍋粥。他們下午打算看完惠康,正好沿著三環向北去捷科公司參觀。 捷科六點鐘下班,即便到了也是走馬觀花。方恩山雖然被周銳戳了痛點,卻沒有十足的傾向性:「行人亂穿馬路,要是不小心撞了刮了,那就堵死了。」 「估計就下班了,一會兒就高峰了。」李玉璽有了退意,何況捷科是張大強推薦的。 「好,我通知他們,爭取下次吧。」方恩山被駱伽戳了痛點,但是李玉璽既然開口,便不能違抗。 與此同時 天色已黑,駱伽焦急地等待,短信過來:「局長行程有變,參觀事宜改期,方恩山。」這不啻於當頭一棒,李玉璽先考察中聯,下午是惠康,捷科排在最後,可有可無。現在李玉璽取消捷科的參觀行程,證明張大強在他面前根本說不上話,沒有影響力。 形勢不妙,希望渺茫。 周銳受挫之後,換了思路:「伽伽,交警部門是最終使用部門,我們不能總圍著信息中心和計劃財務處轉。」 「可是,交警沒有參與項目。」駱伽總從人的角度考慮,周銳卻從做事的角度出發,兩個人思路常常相反。 周銳作了深入的研究,在網上查資料,找相關的人去聊,又找到了痛點:「伽伽,今天清晨六點,一家三口開著一輛豐田威馳去醫院看病,在路口等紅綠燈,一輛保時捷卡宴超速闖紅燈,從後面追尾,硬把三廂撞成兩廂。六歲兒子和爸爸腦死,母親右腿截肢,她中午醒過來,第一件事就問兒子。現在交警們都在滿北京城找撞人的那個雜種。」 「他跑了?」駱伽聽不得這種慘劇,心頭糾結。 「司機撞人就跑了,估計在夜店玩了一夜,喝多了還一邊開車一邊睡覺。」周銳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打聽得極為清楚,「惡性交通事故頻發,司機在無人值守的路口闖紅燈並超速,而且肇事之後逃逸,這也是交警的痛點。」 「這與二期工程有什麼關係?」駱伽為那一家三口難過之餘,反問周銳。 周銳繼續說第二個痛點:「交警們在路面,夏天酷熱難當,地面溫度有五十攝氏度,冬天極寒,零下十攝氏度,尾氣污染。交警們有兩個職業病,一是靜脈曲張,天天在馬路上站出來的。另外一個就是肺癌,不吉利,他們就說是呼吸道的事,朝陽支隊剛病倒一個,這是第二個痛點,我們的智能交通解決方案都能解決。」 駱伽躍躍欲試,她愛上了戳痛點的感覺:「好,我們去戳,可是戳誰?」 「趙支隊。」周銳拿出資料遞給駱伽,上面有趙洪河的詳細資料,「朝陽支隊隊長,項目小組成員,卻不重視這個項目,從未參與招投標。」 「嗯,我們再去買幾張購物卡,上上下下送一遍。」駱伽受趙勇啟發,打算一張張送到大大小小的領導手中,該安撫的安撫,該打樁的打樁。購物卡是銷售行業的潛規則,直接送錢公司沒法走賬,便買來購物卡,開成辦公用品的發票,可以理所當然地報銷。 周銳依稀記得公司規定,每次送禮物不能超過三百元,很較真地反對:「伽伽,送購物卡違反公司規定。」 這是方宏偉的主意,駱伽扁扁嘴角不以為然:「大家都這麼做。」 周銳在半年前,為搞定張大強,把八百塊錢交給田蜜陪睡,一直內心不安,深受折磨,發誓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伽伽,半年前,只要你爸爸答應給張大強回扣,便能拿下一期工程,我打電話請示,你猜猜他怎麼說?」 周銳提起駱南山,駱伽豎起耳朵認真聽:「爸爸怎麼說?」 半年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周銳拉著駱伽的雙手:「他說:『我絕不能不擇手段,給那些貪官送回扣。』還說:『我寧可公司倒閉,寧可餓死街頭,也不陪他們禍害老百姓,我必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都是你爸爸的原話。」 駱伽想起爸爸病情,眼眶掛上淚珠。周銳繼續勸說:「伽伽,我答應老師要照顧你,絕不能讓你幹出這種事情來。」 「我們不給,別人給,最後倒霉的還是老百姓!」駱伽的回答竟與當初周銳的說法一樣。 周銳想通了這個問題,目光閃亮:「伽伽,只要學會了雷先生的摧龍八式,便不需要用這種下三爛的方法來做生意了。」 駱伽半信半疑,雷勵行從來沒有明確傳授摧龍八式,只是講些故事來聽:「周銳,別傻了,你以為這個世界上真有《葵花寶典》嗎?退一步說,即便有摧龍八式,雷先生也願意傳授,可是韋奇峰在通管局根深蒂固,送錢送女人,我們僅僅憑一套摧龍八式,便能打敗韋奇峰?」 周銳不得不承認駱伽說得有道理,卻仍不讓步:「如果這樣,我寧可輸,寧可回到實驗室去做研發,寧可離開北京。」 駱伽加入捷科是想搞清楚爸爸的事情,並沒有打算一直做下去,選擇讓步:「好吧,不送就不送,我把購物卡退了,但是我必須要問雷先生,摧龍八式能不能打敗回扣。」 這一刻周銳反而於心不忍,如果因此輸了訂單,他會非常內疚。 67.週五,上午九點整 方宏偉埋頭走進辦公室,丟了山東訂單,北京的項目凶多吉少,怎麼向雷勵行交代?他摸摸上衣口袋,獵頭公司的電話在這裡,自己也許用得上了。雷勵行倒了一杯茶,放在方宏偉對面:「嘗嘗,你愛喝。」 方宏偉抓起來灌一口,燙得滿嘴找牙:「老闆,我憋了一件事,一直想問。」 「問。」雷勵行仍然喝咖啡。 「您這茶,我怎麼品都不像好茶。」方宏偉丟了山東項目,打算破罐破摔。 雷勵行仰面大笑,抓起茶杯扔進垃圾桶,從抽屜裡捧出一罐武夷山大紅袍,拉著方宏偉走到旁邊的沙發,翻出茶具,衝進熱水。方宏偉伸手欲飲,被雷勵行推開。雷勵行一絲不苟地將茶杯茶碗沖洗一遍,泡出第二壺,才雙手端過去:「喝這杯。」 一股清香撲鼻,與剛才發霉的龍井是天壤之別,方宏偉連聲稱讚。雷勵行指指龍井,點點大紅袍:「這龍井本是上好極品,放時間長了,味道怎麼樣?」 「那就差點意思了。」方宏偉並沒有聽出來雷勵行話中的隱喻,心裡盤算著怎麼從雷勵行這裡要到好的離職補貼。 「你在這個位置做了幾年?」雷勵行又沏滿茶水。 「三年。」 「上好龍井放了三年,你還留嗎?」雷勵行將茶葉罐抓起,砰地扔進垃圾桶中。 方宏偉咬牙:這意思再明確不過,請我走人,憑什麼?老子就不動。雷勵行為自己沏了一杯茶,端起來淺嘗一口:「宏偉,你還能完成目標嗎?」 「爭取。」 「我希望你能完成,但是給你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 「我給你一個月的假期,不用來公司了,好好休息,整理心態,去看看其他機會。」 該怎麼辦?雷勵行那邊沒有通融餘地,業績改進計劃在人力資源部,連打官司都不可能贏。老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方宏偉嚥不下這口氣,肚子鼓鼓顫動,越想越虧,肚子振幅更大,幾乎撞上桌面。他砰地砸在桌子上,筆記本電腦和水杯砰地跳到空中。 馬勳聽見聲響,從格子間裡探出腦袋,機警地發現了異常,嘿嘿笑著走過來:「老闆,抽根煙去。」 兩人鑽進安全通道,方宏偉反覆揉搓肚子:「奶奶的,咱們幹了這麼多年,公司給過什麼資源?就靠咱們幾個。現在公司要做這塊市場了,一腳把老人踢開,這叫本事嗎?槍口對內打自己人,也算本事?」 馬勳眨眨眼睛,同病相憐,他們是一根草繩上的兩隻螞蚱:「老闆,我呢?」 方宏偉笑得花枝亂顫,拍著馬勳如同捏著小雞:「跟我說實話,你這幾天西裝革履的,幹嗎去了?」 馬勳瞞不住,乾脆招出來:「嘿嘿,您知道,我供著房子呢,早作準備。」 方宏偉拽著他衣領拉近:「找工作哪有那麼容易?咱們必須跟雷勵行沒完沒了。」 馬勳齜牙咧嘴笑著:「老闆,您別開玩笑了,咱們哪兒鬥得過雷勵行?」 方宏偉壓低聲音,貼在馬勳耳邊:「咱們鬥不過沒關係,上面有人早看他不順眼了。」 上面?雷勵行是中國區副總裁,上面只有周曉群一人。馬勳面試不成功,正在絕望,現在彷彿找到亮光的老鼠:「哼,雷勵行,你也有今天?!」 方宏偉看四周無人:「雷勵行鋒芒太露,威脅到上面。本來這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但是他下手太狠,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只能對不起他了。」 馬勳眨巴幾下眼睛,仍然沒有把握。方宏偉摁滅煙頭,給他信心:「我跟你說,雷勵行走馬上任,接手這個爛攤子,他就掉進圈套。他就像晚期病人,不做手術拖不過今年,做手術傷筋動骨,也許就下不了手術台。」 回到辦公室,叮咚一聲,一份來自人力資源部的電子郵件跳入郵箱,方宏偉迅疾點開,這是一份離職協議,通知離職後自己便可以得到N+3補償。他在捷科工作五年,拿到八個月薪水,將近三十萬,不錯的數字。休息一段時間,找到新工作,雷勵行的安排還算公道。方宏偉關閉郵件,右手撐在下巴想:自己拿錢走人嗎? 與此同時 「山東怎麼會輸?」雷勵行語氣平穩地問羅小希,將腿搭在椅子上。 「我剛來捷科,工作沒來得及做深。」羅小希低下頭,想避開他銳利的雙眼。 「還有其他原因嗎?」雷勵行與方宏偉談過,得知了羅小希與韋奇峰異常的關係。 「其實可以切下來一些,但是那是殘羹剩飯,我不想要。」羅小希這次說的是真話,年初是作預算的季節,羅小希留在濟南幾天已經有了豐碩的成果,她將筆記本打開攤在面前。上面有今年項目的名稱、金額、啟動時間和負責人等等,密密麻麻地記滿一頁紙。殘羹剩飯與這些項目相比,微不足道。 雷勵行合上筆記本,仍然注視羅小希:「還有其他原因嗎?」 羅小希沉默,還有一個原因,山東項目是送給韋奇峰分手快樂的禮物。否認?雷勵行絕對會看出蛛絲馬跡,而且方宏偉已經有所察覺。承認?這是什麼樣的責任?她還在試用期間。 「你告訴我實情,我才能幫你。」雷勵行已經看透她的心思,等著她開口。羅小希深知他探視人心的能力,緊緊閉嘴不發一言,寂靜的背後是緊張的氣氛。 雷勵行突然笑起來:「今晚有空嗎?」 羅小希想起傾聽技巧,不說有空沒空,斷然回答:「今晚幫媽媽打醬油。」 雷勵行早已猜到,繼續問下去:「打完醬油,做飯吃飯之後,有空嗎?」 羅小希玩起了傾聽和提問的遊戲,剛才的尷尬已經消失:「該睡覺了。」 「吃完飯才七八點,還不到睡覺的時間。」雷勵行接過話題,仰頭看著天空,「我單身,週末不知道怎樣打發時間,不過最近我發現了一個很棒的酒吧,有你最喜歡的澳大利亞紅酒。」 「啊,我們去試試。」羅小希被點中興趣點,躍躍欲試,忽然明白了雷勵行的動機,喝完紅酒之後,情感的秘密豈能瞞過他。但是雷勵行的笑容、坦誠值得信任,沒有危險。 與此同時 「戳痛點比《葵花寶典》還靈,方處長正在敷衍,我們點了罰款流失這個痛點,他立即中招。」駱伽開心地坐在雷勵行對面,她只試了一招,便體會到威力,更加期待摧龍八式。 周銳向來直來直去,心裡存不住話:「雷先生,摧龍八式是不是最頂尖的銷售套路?」 雷勵行猜到這句話中背後的味道,對於周銳和駱伽,他毫無保留:「這麼說吧,銷售方法正在從以產品為中心過渡到以客戶為中心,在未來二三十年內,不會有比摧龍八式更高明的方法。你為什麼會有個問題?」 「現在銷售都是送錢送女人,摧龍八式能不能打敗回扣?」周銳再次直截了當地提問,被駱伽又在桌面下踩住腳。 雷勵行沉默,端起咖啡,周銳正在做通管局項目,肯定有人在通管局用這種招式。雷勵行看好駱伽和周銳搭配的潛力,卻不看好他們能贏下通管局項目。韋奇峰絕對是高手,在通管局佈局多年,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周銳和駱伽從未做過銷售,加入公司才三個月,擊敗韋奇峰不啻天方夜譚。雷勵行反問周銳:「如果摧龍八式打不過回扣,你會怎麼樣?也去送錢送女人?」 周銳合上筆記本電腦:「我辭職,回去做研發。」 雷勵行非常滿意周銳的答案,為沒有看錯人而暗暗開心:「好,既然這樣,我告訴你答案,摧龍八式可以打敗回扣。」 周銳豁然開朗,他一直為做不做銷售而糾結,他現在是售前工程師,安慰自己這不是銷售工作,卻常有自欺欺人的感覺,如果銷售不用送錢送女人,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下去。雷勵行停頓一下,繼續說道:「這不容易,如同自縛雙臂過招,如果對方是高手,你必須是高手中的高手,必須有過人的本領。」 只要有出路,周銳就不怕難,不怕累,他的心結被打破,開心地看著駱伽。駱伽滿腦子都在想,李玉璽路過捷科而不入。她突然冒出一個主意,如果雷勵行出馬,二期工程會不會希望大增?便打起了主意:「我想請李局長來公司看看,您能出面見見嗎?」 雷勵行端起咖啡杯,皺眉思索,他從來都是雷厲風行,極少露出沉思的表情:「這個項目,我希望你們自己來打。」 駱伽不解,她確實與李玉璽這個級別不對等。雷勵行收回雙腿,坐直身體:「如果不是你負責這個項目,我肯定出面,還可以動用老朋友們來幫忙。但是,只要你負責二期工程,我便只旁觀,絕不出手。」 駱伽目光一閃,雷勵行在這個行業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資源:「您的老朋友?」 雷勵行哈哈笑著,她顯然學會了傾聽,沒有放過話中的蛛絲馬跡:「我在這個行業做了不少年頭,甚至比韋奇峰的時間還要長一些。而且,我去年被流放到美國總部,負責接待國內代表團,也少不了北京的朋友們。通過他們,請李局長出來見見,並非難事,但是這就變成了我雷勵行的項目了,而不是你駱伽的項目了。」 「呵呵,如果我們輸了呢?」駱伽還不甘心,試圖去點雷勵行的痛點。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人生本是過程,輸贏並不重要,這是雷勵行的理念。 駱伽只好接受,另想主意,她打算用趙本山賣拐的法子,去戳李玉璽的痛點:「老闆,我們打算去戳李局長的痛點,可行嗎?」 李玉璽是二期工程的決策者,位高權重,一言九鼎,見他不容易,見到之後更難。周銳想起半年前的往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鬧鐘拍出來:「只給三分鐘,能談什麼呢?」 雷勵行偏偏不給答案:「決策者飽經世故,什麼世面沒見過?普通的銷售技巧都是彫蟲小技,人家一眼就能看破,千萬不要在他們面前使用這些。」 「人家走的橋比咱們走的路都長。」周銳覺得程度不夠,接了一句。 「嗯,這些大領導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都要多。」 「有一種看似平淡無奇的方法,你們想想,決策者最關心什麼?」 「投資回報率。」 「西方有句諺語,沒有經過痛苦,便不能體驗快樂的收穫;中國也有一句話,叫雪中送炭。你們明白了這些道理,便知道怎麼辦了。」雷勵行從來不說出答案,而是非常隱晦地指引,他們如果不能理解,就根本不可能做到。 駱伽一頭霧水,周銳低頭喝咖啡,消化著這段話。雷勵行站起來,返回辦公室:「這是摧龍八式的第二式,你們想明白,再去見李局長。」 周銳放下咖啡杯:「伽伽,你下午幾點去見李局長?」 「我去找方處長商量。」駱伽判斷出來,張大強不受重視,他們必須經過方恩山。到關鍵時刻了,雷勵行還不急不慌,駱伽不禁抱怨:「雷先生故意不講清楚。真愁人呀。」 周銳想到對策,既不使用任何銷售技巧,又必須全面將價值講清楚。他抹抹嘴巴,抓起咖啡杯,衝出咖啡館:「哎,來不及細說了,你先去,在方處長那兒等傳真。」 68.週五,中午十二點十分 李玉璽臨時取消參觀,總得有個說法。 駱伽打定主意,絕不在這一關鍵的回合輸給對手。她在潮水般的車龍中,慢慢騰騰地向西邊開去,心想實在不行,還是去戳李玉璽的痛點,不信他沒有反應。她一個小時才到通管局門口,見到門口的報攤,想起李玉璽喜歡釣魚,走過去買了一本《中國釣魚》雜誌,放在包裡,才進了通管局。她來到計劃財務處,見到方恩山寒暄幾句,便請求道:「您幫人幫到底,局長不來捷科,我去見局長吧。」 這個提議也算合情合理,李玉璽本來答應去捷科參觀,因為時間拖延沒有去成,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駱伽退一步,上門拜訪,也算理所應當。方恩山卻不敢獨斷,抓起電話,走到一邊向李玉璽匯報:「局長,捷科的駱伽在我這兒,咱們上次沒去捷科,您是不是見見?」 李玉璽與方恩山是一個路數的,答應得很痛快:「我下午視察五環工地,叫她來這兒談。」 駱伽聽到電話,走到門口撥出電話:「周銳,我一會兒就去見李局長。」 「嗯,給我一個傳真號碼。」周銳把已經整理出來的思路寫在一頁紙上。駱伽夾著電話回到房間,向正在急火火地等待的方恩山說道:「您這裡有傳真機嗎?我收份傳真就走。」 方恩山將名片遞過來,指著上面的傳真號碼。駱伽迅速將號碼用短信發給周銳。幾分鐘之後,一頁白紙從傳真機中吐出,題目是《智能交通二期工程價值建議書》。駱伽無暇細看,打開挎包,將傳真夾在《中國釣魚》中。 方恩山眼尖,認出來:「你喜歡釣魚?」 駱伽連一條魚都沒有釣過:「我是初學,您是高手吧?」 「我也初學,李局是高手。」兩人說話間離開通管局大樓,驅車直奔工地現場。五環路是李玉璽上任以來最大的工程,共計九十八點五八公里環繞北京,春節後便要舉辦開通典禮,市裡頭頭腦腦都會出席,李玉璽十分重視,提前來現場考察,確保萬無一失。 與此同時 現在的一些領導,辦事能力比不上過去,做戲的水準卻遠超以往。 這是李玉璽的舞台,市裡主要領導都將出席,他們是最有價值的觀眾,數百億打造的五環路會唱歌,唱出自己的政績。 「那邊正對主席台,還像工地一樣,成什麼樣?土地必須要平整。」 「主席台前和收費站兩邊擺上鮮花,嗯,誰說冬天花不開?只要有錢,不但花開,樹都可以綠起來。對,弄十棵樹栽在主席台兩邊,讓領導感受到群眾的擁護和熱情。」 「領導要與群眾打成一片,你們找些通管局的職工,扮成農民工,排排坐。要組織演練幾次,掌聲要熱情,飽含對領導的崇拜和愛戴,但是不能太假,像演練過的。」 「飯菜看著要簡樸,否則上了電視,群眾又該議論了。也不能太難吃,領導會說我們不關心築路大軍的生活。」 「領導在這裡奠基鏟土,這土硬得跟石頭一樣。電視台在這兒拍,領導們齜牙咧嘴,使出吃奶的氣力,硬是刨不出土來,多影響形象?你們來,這塊地,你們都挖開,挖軟,再把土回填了,松一點。」 「你們如果不明白,多看看電視,好好學學。」李玉璽跳上土包,舉著大喇叭,慷慨激昂向工作人員鼓勁,「記住,我們必須一絲不苟地做好準備工作,這不是演戲,這是自覺自發地維護領導形象,有高度的政治和宣傳意義。」 李玉璽安排好現場,意猶未盡:「走,咱們去築路大軍那兒吃口飯去。」 方恩山悄悄伏過來:「足火靚湯,俏江南的宮保雞丁和稻香村的饅頭沒來得及訂呢。」 「呃,那我們就不打擾築路大軍們吃飯休息了。」李玉璽下了土包,奔麵包車而去。 駱伽坐在麵包車上,似懂似不懂地翻看《中國釣魚》,她曾經臨時抱佛腳地去了魚塘,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她打算借雜誌聊起來,也許可以約李玉璽去釣魚,雜誌是魚餌,李玉璽就是魚,駱伽忽然領悟了釣魚的真諦。 李玉璽鑽進麵包車,方恩山跟進來介紹:「李局,這是捷科公司的駱伽。」 駱伽雙手奉上名片,將李玉璽沒來捷科的責任都攬過來:「上次我們時間沒有安排好,這次特別來表示歉意。」 在李玉璽印象裡,廠家代表們都西裝革履,看著光鮮透亮,骨子裡卻沒有什麼區別,駱伽卻與其他人不同。他收起名片客客氣氣地說道:「上次時間緊,這樣隨意聊聊也好。我倒是很佩服你們的敬業精神,捷科是世界知名公司,很歡迎你們參與招投標。」 「您主抓全局,對這個項目有什麼要求?」駱伽抓緊機會提問,試圖撕開裂縫。 「二期工程歸信息中心管,方處長也參與,和他們多溝通吧。」李玉璽還沉浸在五環路的通車慶典中,不知從何說起。 麵包車向城裡飆去,李玉璽就要下車午餐,如果這樣平平淡淡聊下去,就浪費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見面機會。駱伽作好準備,撿著漂亮的話說,為戳痛點作消毒的準備:「北京擁有機動車二百三十多萬輛,遠超過其他城市,在您的領導下,高速公路建設突飛猛進,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這個我比你清楚,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李玉璽不吃這一套。 「隨著汽車保有量飛速增長,北京交通管理面臨將嚴峻的壓力和挑戰。」駱伽開始戳李玉璽的痛點。 「呃,你說說吧,我們到底有什麼挑戰?」李玉璽果然有了反應。 駱伽謹慎地挑選用詞,避免激怒李玉璽:「交通擁堵成為百姓抱怨、媒體追蹤的焦點。造成擁堵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司機不遵守交通規則,亂並線,闖紅燈,輕則擁堵,萬一造成刮蹭事故,主幹道很可能就堵成糨糊。可是,交警數量有限,不可能在每個路口執勤,司機沒有監督,更加膽大妄為,變本加厲。」 李玉璽聽到這裡,未置可否,漫不經心問道:「所以呢?」 駱伽繼續放大問題的嚴重性:「隨著汽車保有量持續增長,交通擁堵越來越嚴重,輕則百姓抱怨,媒體持續報道,萬一引起高層領導的關注和不滿,對您有什麼影響呢?」 李玉璽不動聲色:「既然問題這麼嚴重,你們是跨國公司,有什麼建議嗎?」 智能交通解決方案!駱伽差點脫口而出,開始推銷產品,可是李玉璽的話中包含著奇異的情緒,似乎並非需要建議。駱伽沉住氣繼續提問:「您不可能沒看到這些問題,您有什麼對策?」 李玉璽忽然放聲大笑,看穿了駱伽的圖謀:「你說得很動聽,看來,我們只能向跨國公司花錢買設備,才能解決交通擁堵的問題,是不是?世界上哪個城市沒有交通擁堵?紐約有沒有?東京有沒有?上海堵車嗎?我們重金買了你們的產品,北京交通就不擁堵了嗎?你敢保證,我現在就買!」 駱伽向來有一個原則,先處理心情再處理事情。李玉璽情緒不好,自己絕不能和他爭論。她立即軟化態度,降低他的怒氣,用慌亂的語氣道歉:「局長,對不起,我確實考慮不全面。」 「我看看這本雜誌,好嗎?」李玉璽話不多,卻看見放在座位上的《中國釣魚》。 駱伽將雜誌雙手奉上,麵包車開上三環主路。糟糕,李玉璽是何等人物,在官場數十年,城府深不可測,豈是駱伽可比。他一眼看穿駱伽說這些只為推銷產品,把她的動機猜了一個底透。駱伽沒有打動李玉璽,反而得罪了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不敢繼續開口。駱伽開始後悔,在麵包車上拜訪李玉璽,聽起來很有創意,恰恰很冒失,在李玉璽這樣的人面前耍弄花槍,實在很不明智。駱伽漸漸明白,在李玉璽面前耍花槍是自取其辱,雷勵行不讓自己去戳痛點,就是這個原因,可惜自己過於自信,聽不進去,後悔莫及。 李玉璽似乎在《中國釣魚》中發現寶物,舉起來仔細瞧著,但沒有多說一句。麵包車進入二環,拐上輔路,轉彎進了通管局大門。駱伽想換個話題,必須留下再見面的機會:「李局長,您也喜歡釣魚嗎?」 麵包車停下來,李玉璽抱著雜誌,一動不動。方恩山幫不上忙,從前門跳下拉開車門:「局長,到了。」 「等會兒。」李玉璽揮手,眼睛不離雜誌,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們系統投資多少?」 「什麼?」駱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不是在研究釣魚嗎?怎麼會問出這麼一句? 李玉璽將雜誌攤在腿上,露出她匆匆夾在雜誌中的傳真,駱伽驚喜:「您在看傳真?」 李玉璽吃驚地抬頭:「這份傳真不是給我看的嗎?」 「嗯,我看看。」駱伽不知道傳真內容,伸手去抓。 李玉璽奇怪,偏不鬆手:「你沒看過?」 駱伽左手突然伸出來,向李玉璽莞爾一笑表示歉意,搶走傳真放在眼前。 尊敬的李局長: 在「十五」期間,北京通管局取得了飛速的發展,然而北京的汽車保有量在五年期間翻了三番,可是我們交通管理隊伍卻沒有隨之增長。二○○八年,中國將要舉辦舉世矚目的奧運會,北京交通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挑戰。 以下是我們在前期調研中發現的問題:首先,交通擁堵已經成為城市管理中的頑疾;其次,惡性交通事故頻發,司機在夜間和無人值守的路口超速和闖紅燈,去年造成六十五起惡性交通事故,造成八十六人死亡,這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第三,交通罰款流失,即便交警都有罰款指標,根據我們的統計,仍有百分之八十五的罰款沒有被發現,造成嚴重流失;第四,交警百分之八十的時間用於監控路面,他們呼吸污染的空氣,夏天暴熱,冬日酷寒,身體處於極度惡劣的環境中,嚴重削弱了交通隊伍的力量。 捷科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信息咨詢公司,全球數千顧問,研究並致力於幫助客戶解決交通運輸領域的問題。針對北京市的交通現狀,智能交通解決方案能夠全面完整地解決上述問題。 首先,架設於路口的數千自動感應攝像頭,將替代交警不分晝夜地監控各個路口的交通狀況。根據我們的經驗,在監控範圍內,違章次數可以減少百分之三十,緩解因為司機違章造成的擁堵。 第二,自動感應攝像頭替代交警,二十四小時監控路面,避免闖紅燈和高速駕駛行為,將惡性交通事故減少百分之五十。 第三,北京現在擁有二百三十萬輛汽車,假定每年發現十次違章,每次罰款兩百元,每年罰款額約為四十六億元,與去年的七億元相比,可以避免三十九億元的罰款流失。 第四,全市去年發生五百六十起交通肇事,至今仍有三百五十二例沒有抓獲。架設自動感應攝像頭,拍攝和追蹤逃逸車輛,並在全市信息系統中檢索和查詢,可以將交通逃逸的比例降低百分之八十,並將目前百分之四十的抓獲比例,提高到百分之九十。 最後,智能交通系統替代交警監控路面狀況,將廣大交警暴露在污染環境的工作時間減少百分之五十,保護交警隊伍的身體健康。 尊敬的李局長,這是我們在前期調研中發現的問題,以及解決方案的思路和對策,期待您撥冗,在方便的時間,我們可以向您作更加詳盡的全面的匯報。 傳真直截了當地列出五個痛點,沒有加工和粉飾,只有赤裸裸的數字和明確的價值。駱伽只戳了交通擁堵一個痛點,被李玉璽駁回,周銳則將提煉出來的痛點齊齊拋過來。在駱伽看來,這是很二的做法,李玉璽會不會爆發出更大的怒火? 這一頁傳真,李玉璽足足看了半個小時,似乎有了發現,拍拍傳真向方恩山說道:「不愧是跨國公司,一張紙把二期工程的價值講得清清楚楚。我們週一開會,好好研究一下。」 李玉璽對駱伽刮目相看:「這份文件是你做的?」 「嗯,我的工程師做的。」駱伽能夠看出來,李玉璽眼中閃耀著火花,周銳也許二得恰到好處,這麼五個痛點一齊打出來,說不定哪一點就擊中了李玉璽。 李玉璽點頭:「很好,下周把你的工程師帶來。」 69.週五,晚上七點十分 「恭喜,恭喜。」王鍇見了駱伽,總要張開雙臂歡迎。 「有什麼好恭喜呢?」駱伽聽出來,他似乎話中有話。 王鍇將兩頁文件遞過來,第一頁是蓋著紅戳子的通管局文件,內容極短,大意是建議抓緊時間啟動智能交通二期工程,李玉璽名字上有一個圈,上面有他批示:「二期工程價值巨大,請劉書記審閱。」這是官場規律,李玉璽的意思很明確,支持立項。駱伽翻到第二頁,竟是周銳草擬的建議。王鍇指著第二頁文件:「第一頁是立項報告,李局長覺得份量不夠,便把你們的建議書作為附件,轉發給劉書記,不值得恭喜嗎?」 王鍇絕不僅為此事請自己吃飯,駱伽一邊點頭,一邊打開小雷達,猜測他的動機。王鍇處於兩難之中,不想放棄惠康,又不願意與駱伽斷絕交往,終於讓他想出一條萬全之策。他並不著急,將菜單遞給駱伽:「我們先吃飯,有一件事,要聽聽你意見。」 他既挑明有事,駱伽便不費心猜測,主動抓起菜單,按照自己口味點下去。海棠居的菜色自然不凡,駱伽邊吃邊仔細觀察,王鍇全身都是名牌,她撲哧笑出聲來,再看自己也是一樣,都沒有達到劍人合一的階段,與雷勵行的隨意搭配相比,高下立判。王鍇看出異常,出言詢問,駱伽笑而不語。 飯菜撤下,王鍇喝著梅子酒,問駱伽:「外企薪酬保密,但是我很好奇,能不能大概透露一下薪水?」 「難道你要來捷科?呵呵。」駱伽故意猜錯,來引王鍇解釋。 「哈哈,我自由自在,不想成天被人管。」 「那是為什麼?」駱伽又問一句,探尋王鍇動機。 王鍇只好說出來,他在韋奇峰面前極力誇獎駱伽:「惠康對你很有興趣,你們不妨見面聊聊,去不去還是你自己拿主意。」 「我在捷科才兩個多月的時間,現在考慮這件事,是不是有點太早了?要不過了這個季度吧。」原來要挖她到惠康,二期工程不戰而勝,韋奇峰打得好算盤,駱伽沒有興趣也不願意自討麻煩,此時去惠康,誰知道會傳出什麼故事,她不想繼續談這件事,立即扯開話題,「對了,中油的項目有結果了嗎?」 「那個呀,我們中標了。」王鍇運作得當,先改變採購指標再圍標,贏得十分漂亮,輕而易舉拿到一千多萬的生意。 駱伽卻還有一點不明白,天然水晶成本極高:「您用天然水晶,利潤有保障嗎?」 「呃,我正要辦這件事。」王鍇掏出電話,再次當面撥給下屬,「中油的項目,協議準備好了嗎?嗯,水晶用什麼的?」 「施華洛世奇的全天然水晶。」 王鍇早就有了盤算,不停地吩咐下去:「笨蛋,用天然水晶,我們還有利潤嗎?用十分之一的天然水晶,其他全用人工的混進去。什麼擔心?不用,搞個陰陽合同。」 駱伽聽得心驚肉跳,他實在膽大妄為:「王總,什麼是陰陽合同?」 所謂人工水晶就是好一點的玻璃,王鍇向意大利的水晶生產廠商訂購水晶,把這邊的合同改成天然水晶。他安排得天衣無縫,用幾十萬的天然水晶混雜一錢不值的玻璃,淨賺千萬利潤,法律上還沒有漏洞:「兩邊不一樣就是陰陽合同,一旦出事,我們協議上買的是天然的,也是受害者啊。」 「萬一有人捅出來,怎麼辦?」駱伽還是想到了一點點破綻。 「嗯,有道理,不怕貪,就怕有人咬。」王鍇喝了幾口酒,話多起來,他做生意很有原則,錢聚人散,錢散人聚,「石總幫忙不小,可是他很清廉,不能送回扣,怎麼辦?他兒子快過生日了,我這做叔叔的送個紅包總是應該的吧?馬上就是春節,我帶點禮去拜年也是應該的吧!我們生意人,必須要交朋友。惠康是外企,不搞我們這低檔次的,談錢就俗了。你負責通管局多久?才三個月,你能拚得過惠康這麼多年的積累?沒戲!」 王鍇這些話都有用意,他嘿嘿一笑:「別看李玉璽在你們的建議書上進行了批示,實話告訴你,這個項目深不見底,你不明白。」 永嘉集團拿下一期工程,對內幕不可能不清楚。駱伽趁王鍇酒高話多,端起酒杯:「王總,這是什麼意思?」 王鍇猶豫了一下,卻忍不住向駱伽賣弄:「李局長很清廉,鄙視賣官鬻爵,所以一直都沒有扶正。劉書記就要退休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這是他的燃眉之急。」 駱伽低頭想心事,看來二期工程與李玉璽晉陞局長之間有緊密的關係,王鍇卻緊緊閉上嘴巴,不再多說。駱伽心裡還有一個難解的疙瘩,就是父親公司倒閉的緣由,她也為此加入捷科。受到王鍇陰陽合同的啟發,她把壓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我爸爸的公司與客戶簽訂了合同,肯定沒有給回扣。出事的時候,客戶那邊的協議中寫著有一筆錢作為施工咨詢費用付給第三方。我爸爸找來合同,卻找不到那一頁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哈哈,陰陽合同,不過你爸爸肯定不會記錯嗎?」王鍇仰天大笑,喝光梅子酒。 「肯定,到底是怎麼回事?」駱伽接近答案,心情緊張。 王鍇就在江湖,對這種事情門兒清:「客戶要回扣,你爸爸不答應,於是銷售人員弄出一份陰陽合同,其中有支付咨詢費用的條款->小說下栽+wRshU。CoM<-,審查合同之後蓋章。有人狸貓換太子,偷偷更換了那頁紙,你爸爸什麼都沒看見,錢卻被分流到了那個賬戶。」 糾結在駱伽心中半年的秘密竟被王鍇揭開,另一個秘密同時產生:誰調換了那頁合同?她立即想起周銳,他那時也參與了項目,他完全值得自己信賴嗎? 與此同時 雷勵行選擇了嘉裡中心一層的酒吧,這裡有很好的樂隊。羅小希喜歡紅酒,雷勵行卻偏偏點了一瓶香檳,入口時味道太綿,沒有酒精的感覺。當大半瓶酒消失的時候,羅小希雙眼眩暈,立即喜歡上香檳的感覺。 「為什麼染了頭髮?」雷勵行掌握了很多細節,種種跡象都顯示她感情出了問題,這與丟失山東訂單都有關係。 「呃,換換心情。」羅小希擺擺頭髮,渾身散發出香檳的味道。 「我聽說,女人換髮型都有感情方面的原因,他們說得對嗎?」雷勵行小心翼翼地探索著她的表情。 「我確實失戀了。」 「說說你們的故事吧。」這種場合和氣氛很適合這個話題。 羅小希飲完杯中香檳,頭埋在雙臂間,長髮披散在肩膀,抬起頭,眼眶掛滿眼淚:「我本以為,離開惠康就能和他在一起,但其實我們已經走到盡頭。」 樂隊演奏,喧鬧的音樂壓住交談,羅小希在座位上輕輕舞動身體,融入音樂節奏中。雷勵行不想追問細節,這句話就足夠了,她因為那段感情,輸了可以切分的山東訂單,但她不會再為韋奇峰充當內線,通風報信。他拍拍羅小希後背,舉起酒杯:「小希,你現在加入了捷科,這是非常好的一家公司,是嗎?」 「是的。」羅小希點頭。 「那段感情既然過去,不要再影響工作,你能做到嗎?」 雷勵行用了一個「再」字,背後隱藏著輕微的責難。羅小希眼神驟然清晰,她就要去山東出差,那邊還有一個韋奇峰都不知道的項目:「我保證。」 「你放得下他嗎?」雷勵行希望得到更多的承諾。 羅小希可以接受分手,卻不喜歡被欺騙和被利用:「我要打敗他,用他教給我的方法。」 「還有,我想讓你配合駱伽,一起負責北京通管局。」雷勵行目光內斂,輕鬆地看著羅小希,這十分冒險,如果她不能斬斷情緣,二期工程雪上加霜。然而,用周銳的話說,二期工程本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羅小希曾經負責北京通管局,將成為韋奇峰的致命威脅。 羅小希低頭,避開雷勵行目光。 70.週六,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週末看房的顧客很多,田蜜戴著白手套為顧客拉開大門,轉給其他售樓顧問。白濤的目光越來越挑剔,語氣更加嚴厲。她的底薪不到一千,收入全靠提成,如果不去賣房子,房租都付不出,無法養活寶寶。田蜜想:自己每天站五六個小時,會不會影響寶寶發育?其他的准媽媽都是一家人的寶,我卻在這裡拉門。 門口停下一輛出租車,有顧客了嗎?田蜜換上笑臉,驚訝地看見趙勇和周銳,還有那個明星范兒的駱伽。白濤一個旱地拔蔥就迎接出去:「週末好,歡迎光臨。」 「我第一次和田蜜……」周銳堅持要找田蜜,駱伽使勁掐了下他胳膊,在他耳邊低聲說:「真二。」 周銳琢磨出語病,滿面通紅,這事經不起解釋,硬著頭皮向裡走。為防止銷售顧問們搶顧客,誰的客戶誰負責,白濤不能壞了規矩,退到後面:「田蜜,你的客戶。」 田蜜走到樓盤展台,打開燈光效果,帶著三個人參觀。一輛保時捷越野車滑行而至,白濤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耳朵一動,眼睛閃亮,悄悄滑出幾步,潛行到門口,堆出燦爛的勢利笑容,伸出白手套,彎腰拉開大門:「歡迎光臨。」 駱伽為田蜜倒一杯熱水,問周銳:「這白手套水平怎麼樣?」 「機關鎗,不管目標,拚命掃,就是比一般人火力猛,速度快。」周銳聽了雷勵行的故事便用心琢磨銷售,一覽眾山小,一眼便能看出水平來。白濤還在空噴,女客戶拿著樓書,低頭看著樓盤模型,保姆在旁邊拉著四五歲的男孩。周銳猜測到她的痛點:「我猜,她很可能是為孩子讀書。」 白濤沒有說到點上,女顧客看完模型,在樣板間匆匆瀏覽,就走向大門。白濤飽含期待,躬身送客,高呼「歡迎再次光臨」。他抬頭時驚訝地發現,駱伽替代田蜜拉開大門,逗著四五歲的男孩:「好可愛,幾歲了?」 「五歲。」男孩天真無邪,語氣中都是真誠。 「快讀書了,打算去哪兒上學呀?」駱伽腳尖向右,將女顧客納入交談範圍,餘光發現她在用心聽著,便去戳痛點,「不知道不行呀,沒有選好學校,起早貪黑路上耽誤時間還是輕的。如果教學質量不好,就輸在起跑線了,還有學校生源複雜,治安不好,萬一沾染不良習慣,那可就糟了。」 這段話打動了女顧客,她停住腳步:「朝陽區哪所小學比較好?」 田蜜聽出端倪,上來補充:「朝陽區有幾所好小學,比如朝陽實驗小學。」 白濤看出轉機,耐不住寂寞:「我們樓盤附近名校薈萃,名師雲集,桃李滿天下,俗話說,孟母擇鄰而居……」 駱伽拉開車門擋住白濤,打斷他的推銷:「您既然有興趣,要不要我們和朝陽實驗小學聯絡,請您參觀一下?您看是這周還是下周?」 「明天下午吧。」女顧客迫不及待,開著卡宴一溜煙跑掉,白濤佩服地看著駱伽。 駱伽有心點撥,指著建築工地:「你看,樓頂上有兩個陽台,三十多層,陽台間有一個梯子,你在這邊,刮著風下著雪,陽台那邊有一萬塊,你爬嗎?」 白濤猜不透玄虛,想了半晌,咬牙點頭:「爬。」 「真愁人呢。」駱伽本想啟發他,聽了這個答案只好跺腳,豎子不可教也。 周銳被逗得哈哈笑,駱伽怒氣沖沖:「算了,我們去教田蜜。」 顧客買房子無非為了解決居住環境、交通便利、子女教育和生活便利這幾個問題,周銳立即拿出筆記本電腦,與駱伽一起討論,詳盡設計了一套提問方法,找到售樓處打印機嘩啦嘩啦打印出來。田蜜越看眉頭越緊,白濤要把死人說活,周銳卻要提問。田蜜問:「到底是該問還是該說呢?」 駱伽指著她胸牌上的職務,上面寫著「置業顧問」幾個字:「你看,顧問顧問,必須問才是顧問。」 田蜜一腦子迷糊,她以前的辦法是推銷,瞎貓碰著死耗子。駱伽擔心田蜜不理解,把問題塞給趙勇,笑彎雙眼:「你試試,看看靈不靈。」 「看那間房子。」白濤指著對面的門面房,那裡本是一個正在轉讓的餐館。 「那家菜館超級難吃,不倒才怪。」趙勇等田蜜的時候吃過那裡的飯菜。 「這附近有不少新樓盤,還沒有一家房屋中介,要是盤下來,生意肯定不錯。」白濤在這行多年,夢想著創業。 「呃。」周銳、駱伽、趙勇和田蜜都對房屋中介不感興趣,轉身返回售樓處,留下白濤。他雙手扒著落地窗,對著那間空置的房子出神。 周銳向駱伽點頭示意,把趙勇拽進樣板間,把門關上,拉著把椅子坐下去,一言不發地看著趙勇,趙勇被看得心頭發虛,在他眼前晃動手指:「周銳,怎麼了?眼睛不舒服?」 駱伽選擇了信任,周銳是一個簡單直接和單純的人,絕不會也不能和自己演戲。她慎重地打電話問了爸爸,駱南山驚訝地質問:「你怎麼會懷疑周銳?」他虛弱地咳嗽一陣後,極有深意地叮囑女兒:「伽伽,爸爸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總會遇到各種事情,需要一個完全信任的人來依靠。爸爸幫你找好了,就是周銳。他剛上大學就是我的學生,已經有六七年了。你們也認識好幾年,說不上青梅竹馬,也是知根知底。我知道,他過於內向和靦腆,不那麼八面玲瓏,死守自己的原則,但是過日子不該踏踏實實嗎?」駱伽聽出來了,爸爸明確地在暗示,這讓她心裡刺痛,爸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否則他肯定不會這麼著急。她紅著眼睛答應:「爸爸,您放心,他現在是我的工程師,像小跟班一樣跟著我。」見了王鍇之後,駱伽便把陰陽合同的事情告訴了周銳。 自從得知了陰陽合同,周銳把事情全部想明白了,老師肯定被冤枉了,即便沒有駱伽,依他的性子,肯定要調查清楚:「趙勇,半年前的那個晚上,你把合同拿出來交給唐南軍,便被調了包,換上有商業賄賂條款的一頁。老師被你們陷害,身患絕症,你對得起老師嗎?」 趙勇早就猜到這種可能,埋頭吭哧一會兒。唐南軍一直待趙勇不薄,在他落難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他招進中聯,趙勇心存感激:「周銳,這件事情過去半年了,老師都不提,你何必還要追究?就算你要查,怎麼查?你有證據嗎?」 「你還是人嗎?人能說出這種話嗎?我告訴你,我沒你這個朋友!」周銳狠狠推開趙勇,指著他鼻子怒吼完畢,拉開門氣呼呼拖著駱伽就走。 駱伽猜到他們肯定為爸爸的事情爭執,出門開車後才問周銳:「趙勇怎麼說?」 「他勸我別管閒事。」周銳很少這麼生氣,胸口起伏不定。 「趙勇參與了?」駱伽很冷靜。 「我不知道。」周銳確實難以判斷。 「絕不僅僅是商業賄賂。我猜,他們只把一部分錢給了客戶,剩下的自己分了。」駱伽腳踩油門加速向前。 第七周 埋伏 71.週一,上午十點十分 張大強接了電話通知,兔子一樣蹦起來,大跨步邁進電梯,呼呼喘氣地推門進去。 等張大強坐下來,越發惴惴不安。方恩山陪同李玉璽參觀,這是第一個不好的信號。自己最後一刻才得知立項會議,這是第二個不好的信號。想到這裡,他的身體縮進沙發:慎重,一定要慎重,領導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李玉璽態度很好,把一頁文件塞進張大強手中,呵呵笑著說:「大強年輕火力壯,熱氣騰騰。」 第一頁是張大強起草的立項報告,醒目批著李玉璽的幾個大字:「快馬加鞭。」下一頁竟是捷科公司的文件,李玉璽寫了批示:「智能交通意義重大,建議盡快立項。」大多數局領導都在名字上畫個圈,劉樹新還寫了一行字:「交警部門是最終使用單位,建議參與項目討論和評議。」劉樹新是正局,他畫圈,表示這份立項報告重見天日,闖關成功。 周銳的傳真改變了李玉璽的思路,每年數十億的罰款吸引,還有廣大交警的擁戴,這個買賣不做太虧了,難怪其他城市都快馬加鞭,竟有這等籌劃。李玉璽咳嗽一聲發了言:「我不多說,總而言之一句話,智能交通利遠大於弊。大強,這件事歸你們信息中心管,你先說。」 張大強摸不準他的想法,搓搓手耍起花槍:「智能交通雖是部裡的項目,但是我們應該因地制宜,根據實際情況推動項目發展。況且北京路況複雜,不比其他城市,還是應該摸著石頭過河。」 李玉璽不信任張大強,卻不得不依靠他的技術能力,不置可否地去問方恩山:「說幾句。」 方恩山最懂李玉璽的心思,局長位置虛位以待,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二期工程便是魚餌,他順著李玉璽的思路反駁張大強:「局長,交警扛上罰款指標,每天不務正業,跟間諜一樣到處偷拍,群眾很不滿。我看,還是要盡早立項,用科學的方法解決問題。」 李玉璽一拍扶手,贊同方恩山,暗地裡給張大強顏色看:「說得好,看得準,我們要代表先進的生產力,信息方面的工作落後了。我們以前沒有認清局面,現在必須奮起直追。這個項目立即上馬,盡快啟動,爭取早日建成。大強,你們信息中心有意見嗎?」 張大強一手張羅,弄到節骨眼讓人家摘了桃子,自己反倒成了落後,冤啊,比竇娥都冤,但嘴裡說著另外一番話:「我雙手支持,一定克服各種困難,快馬加鞭建設起來。」 李玉璽果斷拍板:「好,這個項目由計劃處牽頭,信息中心配合,盡快組織招投標工作。」 怎麼是計劃處牽頭?應該是信息中心!張大強正在愣神,方恩山笑呵呵地推脫:「局長,還是信息中心牽頭好,他們兵強馬壯,我們這兒沒有幾桿懂技術的槍。」 李玉璽起來給方恩山倒杯茶水,將空紙杯子塞給張大強:「那就信息中心負責吧!大強,你有什麼打算?」 李玉璽不給我倒茶水,理所應當,那也別給方恩山倒啊,這不是明顯晾著我嗎?張大強裝糊塗,倒杯茶水回來:「局長,按既定方針辦,技術七十分,商務三十分,選出兩家,再統談分簽。」 張大強只顧出主意,竟沒給領導選擇空間,顯得很不成熟。李玉璽被惹惱,不動聲色地旁敲側擊:「大強,這個事情,你能替局領導做主嗎?」 「不是,我說的是慣例,最終方案當然要向領導匯報。」張大強坐不住了,低頭喝茶。今天處處彆扭,恐懼從張大強的心頭升起,項目事小,一旦失足,自己便要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李玉璽不想一棍子將張大強打死,緩和了語氣:「對,大強,二期工程是大事,要動員群眾的力量,集思廣益,不能閉門造車。」 領導喜歡動不動就提群眾,其實當擋箭牌用,干自己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張大強沒有被排除在招標項目組之外,驚魂未定,拚命點頭。方恩山不慌不忙又捧出一份文件:「局長,中聯的傳真。」 這是一份邀請函,柳慶元感謝李玉璽來訪,並要求回訪,下一頁是他顯赫的簡介,還附有一張與國家領導人的照片。張大強側頭撲哧笑出聲來,忍不住多嘴:「這個,沒必要吧?」 這句話的意思是,殺雞何用宰牛刀,極不中聽。張大強還在囉唆:「衝著二期工程來的,沒必要連國家領導人都搬出來了吧?」 柳慶元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李玉璽對張大強隱忍不發:「大強,你們信息中心對廠家比較熟悉,你看呢?」 張大強屢屢被點名,躲不過去:「中聯集團是國內個人電腦廠商的老大,但智能交通需要採用大型服務器和網絡設備,在這方面,中聯還比較嫩。」 「所以呢?」李玉璽咄咄逼人。 張大強不喜歡中聯,更不喜歡趙勇,卻不敢公開反對:「柳慶元是中國企業的領軍人物,禮尚往來,不能不見。」 李玉璽去考察廠家,就像捅了馬蜂窩,變成人人皆知的秘密。他抬頭盯著張大強:「廠家怎麼都知道了我考察的消息?」 張大強驚得一身冷汗:「這個……這些廠家收集資料的確有一套。」 方恩山落井下石地附和:「信息中心和廠家接觸多,人多嘴雜,一期工程招投標就搞得我們很被動。」 李玉璽痛恨萬分,語氣嚴厲:「洩露我的行程沒什麼,但招投標的時候走漏價格,這種事情,有沒有?我看有。我們被摸得清清楚楚,脫光光地上談判桌,怎麼和人家鬥?」 張大強提心吊膽,怕越描越黑,不敢分辯:「最主要一定不能洩露招投標的信息。」 「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誰敢在招投標過程中充當廠家內線,給我小心點。」李玉璽達到敲打張大強的目的,招投標還要依賴他,便緩和語氣,「大強,我們已經立項,盡快啟動招投標流程吧,什麼時候開始?」 張大強壓力一緩,鬆了一口氣,立即承諾:「萬事俱備,只待您一聲令下。」 「馬上就是春節了,先見柳慶元,看看他有什麼話說,節後招標。」李玉璽當即拍板。 張大強指著立項報告:「局長,要通知趙支隊嗎?」 交警支隊是使用單位,參加項目小組名正言順,趙洪河卻不是李玉璽的人馬,會不會節外生枝?李玉璽猶豫許久,看了一眼方恩山,就像沒有聽見張大強這句話。 與此同時 來而不往非禮也,李玉璽沒有不見柳慶元的道理。這是趙勇的謀劃,自己的小帆板上綁架了柳慶元這艘航空母艦,整個艦隊跟上護航。趙勇坐在頂層的小房子裡,這是戰場的最前沿,呼喚來最強大和精準的炮火,能夠聽見隆隆的炮聲,作戰便與自己無關了。小魏連計劃財務處的發財樹都給搬來了,於是趙勇在陽光照耀下,舒服地靠著電暖氣,喝著熱騰騰的茶水,欣賞發財樹,赫然有了春天的感覺,不禁心曠神怡。 趙勇泡了一個月,收效明顯,他以這裡為基地,去客戶辦公室轉悠,一來二去,你來我往,現在便有熟人來這裡抽煙、喝茶、聊天。他與基層打成一片,這就是農村包圍城市。趙勇堅信,商場就是做人,自己誠心誠意地交朋友,一個月不行就一個季度,一個季度不行就一年,他下定決心泡下去。 電話聲音響起,趙勇接起來:「喂,小魏,有啥好消息?立項了,好。柳總拜見李局長有消息了嗎?嗯,沒事,晚上吃什麼?」 趙勇蹺起雙腿,搭在沙發上,抓起茶几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它也來自信息中心。 72.週二,上午十點整 李玉璽也親自到大門口,把柳慶元迎至貴賓室,隆重接待。用他的話說,美國總統來也只能在這裡會見了。通管局大小領導和中聯各級主管分賓主落座,李玉璽按順序介紹:「計劃處方處長上次見過了,這位是信息中心張大強主任,主管信息化建設和維護。」 柳慶元從座位站起,走過去與張大強握手:「幸會。」 張大強受寵若驚地起身,柳慶元家喻戶曉,鼎鼎大名,這事值得回去和老婆孩子吹噓。柳慶元逐一握手,一個都沒有少。李玉璽見慣大世面,說起場面話:「承蒙柳總邀請,參觀了中聯公司,印象深刻,學到不少東西。」 柳慶元雖是企業領袖,但人家是客戶,客戶是上帝,他語氣十分謙虛地回答:「改革開放三十年,中國發展一日千里,全賴政府搭橋築路,保駕護航,我們企業才能有一個好環境。」 趙勇暗笑,北京都堵成一鍋粥了,還一日千里?高峰期時速能達到十公里就算不錯了。柳慶元說得誠懇,李玉璽欠欠身體,也回答得謙虛:「我們不能沾沾自喜,交通管理依然存在很多問題。」 二期工程雖然對柳慶元僅是九牛一毛,他仍然恭謹地談及項目:「北京是首都,交通建設如火如荼,我特別想請教您對交通管理的規劃。」 李玉璽早有準備,穩坐釣魚台地回答:「如火如荼這個詞用得恰當。建設如火如荼,交通堵塞如火如荼,百姓的抱怨也是如火如荼。」 柳慶元不打算繞下去,找到話題切進去:「隨著科技進步,信息系統起到關鍵作用。我拜訪李局長,希望能夠與北京通管局攜手建立夥伴關係,為交通建設貢獻一份力量。」 招投標還沒有開始,合作的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李玉璽礙於柳慶元的身份,也不能直接拒絕。他見多識廣,順其自然扔出擋箭牌:「張主任負責信息化工作,在這方面有豐富經驗,你向柳總匯報一下吧。」 張大強還沉浸在與柳慶元握手上,正在思路翩翩之際,突然被李玉璽點名,匯報這個詞更讓他一個激靈,客戶怎麼能向廠家匯報?真是窩囊極了。他再一想,柳慶元是什麼地位?能向人家匯報,可以回家顯擺和炫耀了。張大強挺直脊背,認真匯報:「信息系統是交通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在半年前實施了城市交通智能化改造的一期工程。即將啟動覆蓋全市的二期工程。中聯是國內領先的信息系統供應商,歡迎你們加入進來。」 柳慶元有禮貌地欠欠身體,明確表態:「張主任,您提到了智能交通系統,我們很期待通過這次機會建立起長期合作的關係。」 這段話咄咄逼人,開口直接索要訂單,張大強哪敢承諾:「中聯集團實力強勁,技術領先,但是政府採購有自己的流程,必須嚴格遵守招投標的紀律,希望中聯能夠拿出在技術上和價格上都有競爭力的方案,我們一定公正公平公開地選擇最佳合作夥伴。」 會議室中都是人精,張大強表面冠冕堂皇,後半句卻在打官腔,一點面子都沒有給柳慶元,明顯是拒人千里的態度。柳慶元是何等人物,他眉毛都不動一下,目光看向李玉璽,心中的不滿變成無言的抗議。貴賓室剎那間陷入寂靜,趙勇嘴角一動似有話說,被唐南軍一把按住,柳慶元正在逼李玉璽表態,此時打斷話題,便前功盡棄。 李玉璽眉頭一聳,張大強這段話看似滴水不漏,卻把領導視如無物。方恩山暗暗觀察他的神情,看出不滿,出面打破僵局:「柳總登門拜訪,足見中聯的誠意,肯定會拿出來好的產品和方案,局長也一定會優先考慮。」 柳慶元立即聽出方恩山與張大強的不合拍,抓住對方的潛台詞:「方處長,張主任,我們非常重視與你們的合作。只要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我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滿足您的要求。」 李玉璽已經看清局面,定下基調:「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柳總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我們不能違反招投標流程,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一句話,只要中聯拿出誠意,我們就願意給中聯機會。」 「多謝。」柳慶元聲色不動,沒有露出見獵心喜的神態。 短暫交鋒結束,產生了贏家和輸家,不懂商場和官場的人聽不出玄虛,貴賓室裡面的人卻明白。李玉璽的總結否定了公正公平公開論,張大強是最大的輸家,不由得冷汗倒流。方恩山是贏家,他揣摩透了領導意圖,押對了寶,跟對了方向。柳慶元也達到目標,在招投標的關鍵時刻,可以直接向李玉璽給出誠意,便得到機會。 唐南軍趁熱打鐵,順便給張大強一個台階:「我是中聯集團大客戶部的總經理唐南軍,我們不僅提供高性價比的產品,還有交通領域的實施經驗,希望在這次會議之後,再與張主任進行深入溝通。」 貴賓室的氣氛大大不同,剛才是柳慶元逼李玉璽表態,現在一個話題的中斷,大家都知道分寸,事情說到這個程度也就夠了。柳慶元點到為止,談起兩個人的共通點:「李局長,通管局有近萬員工,我很想與您探討領導藝術,尤其是怎麼管理上萬人的組織。」 李玉璽頗有興致:「說到領導藝術,您是大家,中聯有什麼發展規劃?」 柳慶元歎口氣,實話實說:「我們用了三年時間搞多元化,現在看來是有失誤的,我也在反思。」 中聯集團成為國內PC老大之後,不斷尋找新的突破方向,全面出擊,力圖實現多元化,大舉併購。三年下來,大家口頭不說,心裡都知道沒有預期的成功。柳慶元講出來,這話很快就會傳回中聯,必然代表策略調整,一定有大震動了。 「柳總想好方向了嗎?」李玉璽耐心追問。 「我完全不知道方向。」柳慶元不假裝,目光中真有茫然。 李玉璽極為驚訝,判斷不出他的意圖。柳慶元看一眼下屬,言語間並不避諱:「有兩種領導人,第一種類似帶領猶太人走出埃及的摩西,他天賦使命,知道方向,堅定不移,開山劈水,帶領人民走出一條大路。我不是摩西,不知道怎麼帶領中聯集團走出目前的困境。」 「柳總胸懷坦蕩,令人欽佩。你既然面臨困境,又沒有方向,怎麼向領導交代?哦,向董事會交代。」柳慶元開誠佈公的程度出乎意料,李玉璽好奇心升起來,說完才知道柳慶元沒有領導,立即改口過來。 「領導者是孤獨的,我今天有股衝動,要把想法說出來,請李局長點評。」柳慶元的話題遠遠超出了智能交通這個項目,讓中聯的管理層頗為驚訝。 「請講。」李玉璽仍難以相信柳慶元沒有戰略。 「還有一種領導者,沒有上帝指引,如同一個被困在山谷絕壑的羊倌,食水斷絕,找不到出路,這就是我。我拚命揮動鞭子抽打山羊,逼得它們傷痕纍纍、四處奔竄,它們沒有草吃,沒有水喝,體力和精神都達到極限,我只能用更大的力氣抽打它們。」 張大強被故事吸引,忍不住問道:「這群山羊陷入絕境,無吃無喝,為什麼不讓它們休息一會兒呢?」 柳慶元不忍,心中痛得抽動,袒露心扉:「我必須拚命抽打,因為我希望有只山羊能夠在山谷中衝出一條活路來,我們才能得救。」 「很多羊都會喪生鞭下。」方恩山欷歔不已。 「還有其他辦法嗎?我有很多好的下屬,有人是開創中聯集團的元勳,都如同喪生鞭下的山羊,失敗後辭職離開。我內心很捨不得,卻不能幫助他們。」柳慶元痛心不已,下屬們感同身受,紛紛低頭。 李玉璽不禁仰天長歎,希望為柳慶元出些主意:「聽柳總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們為振興民族產業,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我想起三十年前,中國改革開放的時候,總設計師也找不到方向,他採取的辦法是,摸著石頭過河。」 「鄧小平是我最欽佩的改革家,那是開天闢地的英雄人物,我不敢與他老人家相比。」 「想必柳總自有苦楚。」 柳慶元能夠體會到李玉璽的好意,直抒心中想法:「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四十四歲創業,現在年齡不小了,希望能夠盡量多地留下一些東西給下一代。」 在官場上,話都含在肚子裡,哪會像柳慶元這樣袒露心跡?李玉璽不禁佩服他的英雄氣概:「柳總啊,不管生意如何,我都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也祝你能夠率領中聯集團闖出一條前所未有的新天地。」 柳慶元在商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如此坦誠也是一種策略,他哈哈笑起來:「李局長,今天談得這麼投機,何不今晚把酒再敘?」 二期項目招標在即,這種接觸有明顯的傾向性。李玉璽端起茶杯慢飲一口,心中猶豫不決,眾人都看出來了,靜悄悄地等待他決定。哎!招標沒有開始,此舉不算違反招標紀律,李玉璽起身應答:「來而不往非禮也,今晚我做東。不過,我們公私分明,中聯在招標的時候一定要拿出誠意來。」 與此同時 半途殺出個柳慶元,消息很快傳到劉明君耳中,怎麼辦?學中聯的路數,讓大老闆也去拜訪李玉璽?這樣便落了後手。放進中聯本是為了幹掉捷科,中聯折騰得熱火朝天,劉明君沉不住氣了,衝進韋奇峰辦公室:「柳慶元都出面了,不是要翻天嗎?」 韋奇峰走到窗邊俯瞰大北窯橋,幾輛公共汽車離開站台左拐彎,橫在道路中間,後面排起長龍。首都的公共汽車多是兩截超長的車廂,車站處在十字路口,左拐彎時便攔住整個車道,這也是首都交通巨堵的原因之一。他走了一會兒神,再勸劉明君:「大家都在江湖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們不能把人家斬盡殺絕。咱們有肉吃,也得給別人骨頭啃。中聯要搶,我們就大度些,把那些窮山惡水交給他們做。」 一槍未發,一炮未放,堅固的堡壘就隨隨便便讓人家攻進來。劉明君不甘心:「萬一再被人家擴大戰果,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啊!」 「柳慶元親自拜訪通管局,我們不能硬來,乾脆誘敵深入,讓他們進來,就有好戲看了。二期工程規模這麼大,中聯能不出問題?北京通管局到處都是我們的人,那時我們就揪住小辮子不放,徹底把中聯搞臭,看柳慶元還有沒有面子再見李玉璽。」韋奇峰深諳兵法,進退自如,瞬間作出決定,不跟中聯硬拚,以銷售收入為代價,賺到盈利,等中聯進來,拉長戰線,在售後服務上再打一仗,再將中聯徹底消滅,那時北京通管局還是惠康的地盤。他一進一退之間,深得兵法精要,看來《李衛公問對》沒有白看。 按照韋奇峰誘敵深入的策略,招投標表面轟轟烈烈,其實卻沒有真正的炮火,劉明君心情放鬆。韋奇峰回到座位,招他過來:「明君,你還是不能大意,張大強是我們的樁腳,一旦鬆動,後果不堪設想。你盡快去見見他,把情況摸清楚。」 73.週二,晚上八點五十分 酒過幾巡,氣氛更加熱烈,柳慶元和李玉璽從伊拉克戰爭聊到金融危機,再談到兩岸局勢,始終不觸及二期工程,便不用提防和猜疑,其樂融融。張大強悶頭喝酒,中聯的技術和產品與跨國公司差距極大,下一步該怎麼辦? 方恩山不指望向上爬了,還有十多年就要退休,卻有兩種退法,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處長位置上叫退休,狗屁好處都沒有,每天擠公共汽車,醫療福利都是老百姓待遇,在官場混了一輩子又回到老百姓,那不白混了?副廳級就是離休,小轎車繼續坐,醫療福利全包了,逢年過節什麼都不缺。能不能升到副廳,關鍵在於李玉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是這個道理。正確錯誤無所謂,跟對領導最重要,這就必須揣摩清楚領導的意圖。他遲遲不開標,反而引人中聯,廠家頭破血流,怎麼收場?他不會沒有想過,自己參與進去,該扮演什麼角色?慎重,慎重之後再慎重,摸清楚領導意圖,聽領導的話就是跟黨走,不會犯錯誤。 唐南軍不停地勸酒,柳慶元自比羊倌,自己就是那群羊中的一隻,是闖出出路來,還是被抽打致死?自己拿下這個訂單,便可闖出一條出路。李玉璽宴請柳慶元,立場擺到中聯這邊,大家都能看出來他的傾向性。唯獨張大強要公正公平公開,他與惠康的關係到了什麼程度?不管怎麼樣,本來毫無機會的二期工程,被趙勇這麼折騰,算是起死回生了。想到這裡,他收斂心神,專心陪張大強喝酒。 酒至微酣,李玉璽端起酒杯,放出漁線:「柳總,給您露個底兒,這個項目事關重大,我們不能做主,必須向市裡匯報才能決定。」 唐南軍一驚,這是什麼意思?李玉璽是通管局局長,他不能做主?完全不可能!如果他所說是實,那麼自己就必須去市裡活動了。 與此同時 李玉璽宴請柳慶元,消息也傳到周銳和駱伽耳中,北京通管局的競爭格局如同三國演義,惠康實力雄厚,如同統一北方的曹操;中聯技術和產品的實力一般,卻擁有價格優勢,柳慶元出馬,總能三分天下取其一,如同江東的孫權;駱伽好像東奔西跑的劉備,一沒地盤二沒實力。周銳想到這裡,說出一句:「我們必須破釜沉舟,打一場赤壁之戰。」 駱伽被這句沒頭腦的話說糊塗了,手機嘀嘀響起,王鍇傳來短消息:「春節後開始招投標,作好準備。」 廠家現在都在暗處排兵佈陣,不顯山不露水。宣佈招標之後,項目浮出水面,便要短兵相接,刺刀見紅,一場沒有硝煙的大戰即將展開。駱伽和周銳的目光中都帶著驚醒:惠康根深蒂固,柳慶元出面,中聯肯定擠掉捷科,形勢雪上加霜。周銳打開電腦,大槍又掛出一條信息:「中聯集團總裁柳慶元拜訪通管局,相談甚歡。」張大強瘋了嗎?怎麼能把這事公佈出來?這再次明確證明,大槍絕非張大強。 周銳撥出趙勇電話:「喂,是我。大槍怎麼把柳慶元拜會通管局的消息也公佈出來了?」 趙勇打開電腦,點擊大槍頁面,掛出消息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五分:「不對啊,他這個時候正在陪柳總吃飯呀。」 張大強正在陪柳慶元吃飯,不可能分身掛出消息,網絡上的大槍是誰?他到底是什麼目的?周銳越想越不對,調出聊天記錄,仔細研究,一條對話跳入他的神經:「好好幹,有空來辦公室,再——見!」 「再——見!」那麼熟悉,誰喜歡用這種方式和口氣?他迅疾查看駱伽的聊天記錄:「好開心地說,明天早上吃熱乾麵,咕嘟白,再——見!」 冒名頂替的假張大強難道是駱伽? 74.週三,上午七點二十分 趙勇手裡舉著一張臥鋪票和一張硬座票,從售票大廳的長長隊伍中擠出來。田蜜春節回家,車票不好買。他天不亮起來,蹲在售票廳,卻只買到一張臥鋪,足夠了。他年輕力壯,撐得住十幾個小時的硬座。 趙勇今天不泡通管局,急急回到公司,找到唐南軍,聽他把柳慶元與李玉璽見面的情形講述一遍。趙勇聽完,拍著大腿:「李局長見廠家從來都是三分鐘,與柳總禮尚往來,一百個三分鐘都有。」 趙勇沒有上酒桌,他級別遠遠不夠,可以不去,但他負責這個項目,整個過程又是他穿針引線,他也可以去。但他怕見張大強,可是躲得一時,躲得一世嗎?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 唐南軍沒有過多興奮,張大強嚴格遵守招投標流程,最終比技術和商務:「大強他不能成事,壞事卻綽綽有餘。」 政府招投標越來越規範,趙勇知道水深水淺:「招標流程繞不開,只能利用他。」 「趙勇,你還要向市裡跑跑。」唐南軍拍著腦袋想不明白,李玉璽在酒桌上說,這個項目不能做主。不能呀,這個項目就幾個億,也不至於到市裡,他百思不得其解。趙勇乾脆不想,心裡反覆想的都是田蜜,不知不覺中全身被酒精沖得滾熱。 75.週三,下午一點十分 招標一動,黃金萬兩。 立項報告獲批,球回到張大強腳下,他興奮得像小鳥一樣。工程師們各自分工,開始起草標書草稿。張大強一字不漏地仔細檢查,提出意見,返工修改。下午,張大強大度地點了肯德基,這是外企的習慣,他很欣賞。工程師們也很開心,更加努力地敲起鍵盤,在張大強耳中,這就是鋼琴演奏出來的美妙音樂。經過反覆討論,招投標文件終於打印完畢,整整齊齊地摞在桌面。張大強抓起一本放在鼻邊聞聞墨香,一頁頁翻過去,清晰整潔,滿意地放下,甩著烏亮的皮鞋,吃飯去了。 群眾吃肯德基,領導去吃生猛海鮮,張大強早與劉明君約好見面,吃幾口放下筷子:「局長宴請柳慶元,我想替你們說話都難。」 李玉璽先去中聯再去惠康,本來一碗水端平,柳慶元誠心誠意回訪之後,這碗水就傾向中聯了。劉明君卻擔心失控,必須盡早瞭解敵情,弄不好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他們什麼關係?」 「沒深交,卻談得很投機。」張大強能看出來,他們總共見過兩次面。 劉明君咀嚼著這些信息,從張大強嘴裡估計掏不出答案,便轉了話題:「馬上春節了,什麼時候招投標?」 張大強慢悠悠地夾起菜來,肚裡有料,卻不肯吐。劉明君試探著問:「主任,韋總明天要不要去見局長?」 張大強咧嘴笑著,拍拍劉明君的胳膊:「韋總的份量比得上柳慶元嗎?」 劉明君使勁拍著胸口,怦怦直響,露怯地笑著說:「差得遠。」 「聽我的,別去了。」 「行,明天沒事,今天晚上出去活動一下,燕莎那兒開了一家店。」 「最近風聲緊,別出事。」張大強心馳神往,嘴裡還在做樣子。 「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後台硬,有領導罩著呢。」劉明君與張大強臭味相投,又吃喝一陣兒,繼續問剛才的問題,「什麼時候招標?」 張大強一臉得意,從包裡翻出一份文件,在劉明君眼前一晃:「你看這是什麼?」 「標書?」劉明君驚呼,廠家必須按照標書上的技術規格推薦產品,其中的採購指標極為關鍵。比如客戶要買筆記本電腦,你的產品一點五公斤,競爭對手一點八公斤,指標如果定在一點二公斤或者二公斤,雙方都打分一樣,就必須定在一點六公斤,你的技術才能加分。這是招投標競爭的核心,也是整個採購中最核心的機密。張大強技術確有一套,剛立項,他已經做好了標書,速度出乎劉明君預料。 「按照老規矩辦,春節之後立即啟動。」張大強把標書按在手掌下,老規矩就是通管局在網站公佈招投標信息,至少擁來數十個廠家,然後組織專家通過技術和商務兩個環節,進行評標,簽署合同。依現在的形勢,肯定是中聯和惠康切分,中聯沒有頂尖的產品和技術,只能切些骨頭來啃,惠康無論如何都能分到肥肥的一羹。劉明君不得不佩服韋奇峰,中聯這麼一摻和,惠康竟是獲益的一方。 76.週三,下午兩點二十分 距離春節還有一周,節日氣息越來越濃厚,開會的第一句話都變成了拜年的問候。李玉璽翻翻張大強趕出來的標書,滿眼都是數據和圖形,放在一邊,先誇幾句再找重要的問:「大強不愧是我們的技術大拿,辛苦了,你先介紹一下吧。」 張大強早就作好規劃,打開電腦開始介紹。按照以往管理,通管局從數據庫中隨機篩選專家組成評委,根據商務分和價格分,挑選供應商。惠康在通管局扎根多年,一期工程上下都滿意,機會最大。中聯以黑馬姿態殺出,憑借柳慶元與李玉璽的關係,有可能爆出冷門,其他廠家便凶多吉少。 李玉璽聽完介紹,翻到預算那頁,手指按住數字:「兩億的預算,怎麼弄出來的?」 價格和配置都是劉明君提供的,這嚴重違反招投標流程,張大強當然不敢說,極為模糊地回答:「各個地市局提交配置,我們請相關廠家報價,加在一起就是這個數字。」 李玉璽聽出了漏洞,微微一笑:「哪個相關廠家?」 張大強頭皮發麻,冷汗涔涔:「惠康。」 「只找一家,合適嗎?」李玉璽不停地追問和敲打。 方恩山唯李玉璽馬首是瞻,立即痛打落水狗,駁斥張大強:「這種方式有問題,把核心設備與終端設備混在一起,不利於選出最優方案。」 李玉璽並不打算改變現有招投標方案,阻止方恩山:「這是既定方針,不要變了。春節之後先招軟件包,然後是硬件。」 會議結束,張大強離開,方恩山留在會議室,沏上兩杯茶水:「局長,您說這個項目您不做主,我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我做主。」李玉璽是領導,話不用講明白,大魚在市裡,這些廠家就是魚竿,要把大魚引出來。 方恩山是老江湖,知道局長心裡有保留,又有建議:「局長,中聯的技術實力與惠康差距很大。這樣招投標,肯定是核心設備選惠康,〔uu158小說網·www.uu158.com〕終端設備選中聯。廠家打不起來,我們就被動了。」 魚兒越餓,就越容易上鉤,李玉璽想想有道理:「有什麼對策?」 「我們統談統簽,集中招標,集中採購。」方恩山盤算清楚,用統簽取代分簽。這樣魚餌又大又香,釣魚才給力。 李玉璽心裡贊同,口中卻安慰方恩山:「別急,我們探探路,看看有沒有大魚。」 張大強懊惱地直拍大腿,局長強烈地暗示中聯,意圖很明顯,張大強呀,你怎麼就不領會?這不是找死嗎?張大強回到辦公室,摸出唐南軍名片,撥出去:「南軍,是我。」 唐南軍負責搞定張大強,接到電話喜出望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哎,主任您好。」 張大強嘿嘿笑著,現在李玉璽看好中聯,他不得不低頭:「以後詳聊,我給你一個配置,你什麼時候給我作出一個報價?」 這是絕對的利好,唐南軍忙不迭地答應:「主任,我不吃不喝,立即給您做。」 唐南軍撂下電話,又撥給趙勇,抑制不住興奮:「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大強讓咱們做報價。」 「您現在收,報價已經做好了。」趙勇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對面是張大強手下的兩個工程師,他們早就混熟,已經將標書帶來。 做報價必須有標書,看來趙勇早就拿到了,他群眾包圍領導,從下到上倒吃甘蔗,看來是吃出甜頭了。趙勇負責通管局,三腳兩腿算是打出了局面。唐南軍誇獎道:「以前沒看出來啊,趙勇,好樣的。」 趙勇點擊鼠標發出文件,把U盤拔下來還給工程師,站起來從冰箱裡取出可樂:「電暖氣就是沒有水暖氣舒服,燥熱,來聽可樂降降溫。」 這台舊冰箱是兩名工程師從通管局食堂裡鼓搗出來的,運到頂層,趙勇便填滿各種飲料招待絡繹不絕的好朋友們。他們喝著可樂,來回轉悠,心想空地還有,要不要弄個檯球桌來? 77.週四,上午十點十分 招投標的所謂公正公平公開,都是忽悠老百姓,結果大多早就內定。規矩是人定的,當然要為人服務。人當然是領導,而不是老百姓,招投標其實就是貫徹領導意圖的工具。張大強以往都是定出模塊,直接找來惠康工程師,按照他們的產品規格填進去,現在不能這麼辦了。李玉璽深深介入這個項目,對中聯青睞有加,中聯的產品規格不能與惠康相提並論。 張大強就是這個項目的操盤手,盤算許久,中聯終端設備有優勢,剛好可以擺出一個切分的格局,吃肉的吃肉,啃骨頭的啃骨頭,誰都怨不得誰。思路捋清楚,事情就好辦。工程師們在鍵盤上辟里啪啦起來,初稿陸續彙集,張大強立即打電話請示李玉璽。 「大強啊,動作真快,我在辦公室,過來吧。」李玉璽的聲音聽起來很悅耳。 張大強抱著文件來到十五樓,李玉璽笑著從辦公桌後面站起來,將他引到沙發旁邊,順手倒了一杯茶水。這是極佳的信號,以往他只能坐小板凳上,那是典型的公事公辦的匯報,現在坐在沙發上,味道就不一樣了,面前還有局長沏的茶,就是貴賓的待遇。張大強將裝訂成冊的招標文件往茶几上一放,試探著問道:「局長,是不是請方處長來看看?」 李玉璽低頭翻著招標文件,隔了半晌,連聲說不錯。他埋頭在文件中,答非所問,領導都是這個風格:「講吧,不等他們了。」 張大強感受到了組織的溫暖和甜蜜,領導獨自聽匯報,意義重大,說明項目的主角還是自己。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面,李玉璽聽完匯報,合上招標文件,又說了一遍不錯。前一次純粹是口頭語,這次才是真正的肯定。張大強立即確認:「局長,按照這個標書招標嗎?」 李玉璽點頭,表示通過:「跟計劃財務處和交警那邊通個氣吧,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我立即碰,只要他們點頭,春節前就能開始。」張大強迫不及待地回答,只要招標開始,一切就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張大強心情是陽光燦爛,一溜煙回到自己的地盤,抓起電話:「老方,我是大強啊,標書的初稿完成了,什麼時間有空碰碰面?」 「先發給我看看。」方恩山不買賬。 「局長讓咱們碰碰面,拿出意見來。」張大強祭出局長這把尚方寶劍。 「你不給我看,我能拿出什麼意見?」方恩山看透了他的意圖,如果不先把關,還不是張大強說了算? 「方處長,標書是保密的。」張大強無奈地解釋。 「呃,那就算了吧。」方恩山火氣上湧,標書對廠家保密,難道對他也保密? 「等等,派人給你送去。」張大強自知說錯話,不肯將電子版給方恩山,極為鬱悶地打發工程師去送文件。 張大強總算想起駱伽,第二次撥出電話:「駱伽,我這兒有份東西,你明天過來看看。」 「嗯,什麼東西?」駱伽立即豎起耳朵,張大強不會平白無故打來電話。 「保密,你別來辦公室。」張大強還沒唱夠,兼顧公私。 「好的。」駱伽匆匆答應,她有預感,標書要出來了,這將是分水嶺,默默佈局之後將爆發大戰。誰能夠影響標書,誰就布好戰場,設置交叉火力,將競爭對手置於死地。 78.週五,上午十點十分 「發個郵件給我,放一炮,就說周銳沒時間支持你。」方宏偉躲在吸煙的安全通道,與馬勳謀劃。 「這個,沒有這種情況啊!而且,我手頭也沒有項目啊。」馬勳略有為難,摸不準他的想法,都要離開公司了,還折騰這個幹嗎? 「沒有嗎?周銳成天和駱伽泡在一起,哪有時間幫你。」方宏偉使勁啟發馬勳,只要能夠摧毀雷勵行的新隊伍,便能威脅他的新陳代謝計劃。 「有譜的項目找不著,沒譜的還編不來嗎?」方宏偉敲著馬勳的腦袋,他真是笨到家了。 「這是為哪出?」馬勳成天編瞎話講故事,這難不住他,他只想套出方宏偉的動機。 「我和各大區的老闆們溝通一遍,敢情大家同病相憐,雷勵行手太黑,手下九個銷售總監,居然要一口氣換掉五個。」方宏偉越說越氣。 「這麼黑啊!」馬勳念叨一句。 「他們都不服,咱們必須擰成繩,抱成團,向雷勵行討個說法。」方宏偉氣鼓鼓的,肚子又開始跳動。 與此同時 周銳是藏不住心事的人,他很難將駱伽和網上的大槍畫上等號,她為什麼這樣做?打探消息?釋放煙幕彈?上班的時候周銳就拉著她躲進咖啡廳的角落,仔細看著她的眼睛:「伽伽,網上的大槍加了趙勇了。」 「嗯,他總和我聊呢。」駱伽急急打開電腦,找到與大槍的對話記錄,「看看,他還模仿我說話呢。」 一盆冷水從周銳頭頂潑下,原來是張大強在模仿駱伽口氣,不是她又是誰?但周銳的心卻放下來,慶幸駱伽沒有瞞著自己。 「這人會是誰啊?」駱伽托著腮,皺起眉頭。 「肯定與二期工程相關,要麼來自廠商,要麼來自通管局。」周銳用排除法分析,「昨晚與柳慶元和李玉璽吃飯的人可以排除,他們不能一邊吃飯一邊上網,也不會是趙勇,他直來直去,不會做這種事情,再排除你我,大槍最有可能藏在惠康。」 駱伽難得幫著分析,這種事情她一般都甩手不管:「嗯,有這種可能,但是會不會是來自通管局的紀委在調查招投標中的違紀行為呢?」 周銳排除掉這種可能:「伽伽,你編小說嗎?他們真想查,哪會用這種方法?」 「我們出去。」駱伽不想多聊這個話題,指著窗外。羅小希坐在雷勵行身邊,她變了,眉目開朗,談笑自若。 …文,…駱伽碰碰周銳,搶在前面走出咖啡廳,甜甜叫道:「老闆,秘書報到。」 …人,…「秘書,好久不見。」雷勵行見到駱伽,笑意浮現。 …書,…「對不起。」駱伽老老實實地道歉。 …屋,…「我讓人力資源部重新找秘書了。」雷勵行嚴肅起來,他沒了秘書,等於缺胳膊少腿。 「啊!您不要我了?」駱伽確實忙於銷售,忽略了秘書的職責。 「你轉到銷售部門吧。」雷勵行作了決定,她有銷售天賦,樂在其中,人盡其才。他不待駱伽言謝,飛快轉了話題,「你們見永嘉集團,消息立即走漏,是什麼原因?」 駱伽看一眼羅小希,再看雷勵行,雖不說話,三個人都從她目光流轉中看出答案。羅小希神情黯然,向駱伽道歉:「對不起,是我。」 羅小希果然是惠康內線,雷勵行怎麼看出來的?難道他真能看破人心?羅小希到底洩露了多少機密信息?還有,既然她被看破,公司該如何處理?無數問題湧上駱伽心頭,她眉頭一轉,卻不說話看著羅小希,直到羅小希再次請求:「能原諒我嗎?」 駱伽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抱了抱羅小希的肩膀,笑著在她耳邊說:「要原諒必須有條件,你要幫我一次。」 羅小希貼近駱伽,兩人淺聲低語,頃刻間親密無間:「你說。」 「你說出去一個我的秘密,也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公平嗎?」駱伽貼在她耳邊,避免周銳和雷勵行聽見。 羅小希的心怦地一動,她當然知道韋奇峰的秘密和他的奇兵:我們分手了,我便可以把他的秘密說出去嗎?在她目光失神的剎那,駱伽看出了她的矛盾,輕輕問道:「想想他是怎麼對待你的。」 是啊,他利用了我,利用我加入捷科,利用我拿到山東訂單,羅小希忽然有了一股將他的秘密揭破的衝動。她習慣性地看著駱伽,心頭卻有一絲恐懼,這是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竟與雷勵行相似,不愧是他的好徒弟。羅小希忽然放大聲音,讓雷勵行和周銳都聽到:「伽伽,我告訴你韋奇峰的秘密。」 羅小希輕巧一笑,貼近駱伽,用極低的聲音,透露出極為模糊的信息:「就是李玉璽的局長寶座。還有,韋奇峰在通管局的關係盤根錯節,他有五道防線,你要想贏,必須一一突破。」 駱伽與羅小希討價還價,言談舉止間進退自如,不在羅小希之下。雷勵行不理兩個女孩之間的親熱,品著咖啡,很放心地示意周銳:「給我看看你給李玉璽的文件。」 周銳打開筆記本電腦,展示出這份打動李玉璽的文件。他用一段話簡述北京通管局的成績,快速羅列了客戶面臨的挑戰和風險,句句擊中要害。解決方案精確預估了智能交通帶來的價值,一眼便可以看出投資和回報。周銳具備穿透事物本質的邏輯分析能力,卻過於理性和內向。駱伽長於接人待物,讓人如沐春風,卻不善規劃和戰略。兩個人性格截然相反,應該水火不容,卻配合默契。雷勵行舉起咖啡杯,目光不經意間看見駱迦又坐在了周銳身邊,兩人緊靠在一起,胳膊延伸到桌下。可以想像,在沒人看見的桌下,兩隻手也許正緊緊握在一起。 雷勵行放下咖啡,眼角微瞇,突然試探:「公司規定,同一部門之內,不允許談戀愛。」 兩人忽然分開,駱伽低頭,周銳驚慌,驗證了雷勵行的懷疑:挑明?何必!我又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哈哈一笑:「我沒說過我看見你們談戀愛,是嗎?」 雷勵行只為警示,故意繞來繞去。周銳還在這句話裡面繞的時候,駱伽已經聽出弦外之音。雷勵行明察秋毫,肯定看出蛛絲馬跡,他的重音放在「沒說過」三個字,意思是知道了但是沒有說,駱伽立即明白了他的好意:「我們會注意的。」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駱伽暗地裡承認了戀情,雷勵行蹺起二郎腿:「只要沒人告,不在辦公室裡膩膩歪歪就行,是不是?」 「是的呢。」駱伽聽出來提醒的味道,自己以後必須注意了。 周銳從雷勵行身上學到三招,第一招是傾聽,第二招是戳痛點,第三招是價值建議書,收效明顯。通管局立項,春節後就要招投標,大戰即將爆發,下面該怎麼做?他一片茫然。 「喜歡駱伽嗎?」雷勵行突然問,這個很二的問題從他嘴裡出來,便有了魔力。 「我、我、我……」周銳不敢承認,戀情已暴露無遺,捷科堅決禁止同部門內談戀愛。駱伽也眨著眼睛糊塗起來,他剛才的意思很明確,只要沒人告,不在辦公室膩歪,他不反對,怎麼又提起此事? 雷勵行沒事一般,似乎在為周銳出主意:「駱伽這條件,追她不容易,留住更難。周銳,你有房嗎?有,通縣租的;有車嗎?也有,自行車。你憑什麼追到並且留住她?」 駱伽瞪大眼睛張開嘴巴,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雷勵行如此說話實在有違他以往的儒雅形象,羅小希也錯愕不已。看來世界上最二的人不是周銳,而是雷勵行自己。周銳大腦轉速遠超嘴巴,已深入到其中的邏輯裡面:「我有很多缺點,如果她以有房有車作為標準,我肯定沒戲,反而王鍇有機會。」 難怪每次自己講出一個故事,駱伽便能應用,並取得成效,看來都與周銳的分析能力相關。他們個性相反,應該水火不容,機緣竟如此巧合,他們又深深相戀,極端相反的個性成為互補,果然爆發出難以思議的力量,愛情的力量竟能勝過人性?雷勵行縱然閱人無數,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形,繼續提示周銳:「在弱點上競爭,等於鑽進敵人的埋伏,將死無葬身之地。」 駱伽和羅小希一頭霧水,周銳卻漸漸明晰:「我必須在自己的優點上競爭,築造起堅強的防線,挖好戰壕,佈置交叉火力,等待敵軍進入埋伏。」 「嗯,就是這樣。這種辦法威力巨大,甚至可以幫你追上范冰冰,你想學嗎?」雷勵行語氣越來越二,聽得駱伽連連皺眉。 「想。」周銳立即舉手,雷勵行正在利用戀愛來講競爭策略,這便是摧龍八式的第三式,屏蔽對手,卻被駱伽狠狠踩在腳面,痛得哎喲一聲。 「伽伽,我不喜歡范冰冰,你懂的。」周銳回頭看著駱伽,她氣鼓鼓的臉蛋圓得像方宏偉的肚子一樣,曖昧關係暴露無遺。 「范冰冰為什麼難追?並非她要求高,也不是她有多美,而是因為競爭對手多。如果她流落荒島,島上只有你周銳一個人,追她還難嗎?」雷勵行問答之間,似乎完全忽略了身邊的女士。 「嗯,客戶的需求不難滿足,商場上難在競爭!」周銳越來越清楚,雷勵行即將傳授競爭的策略,而這正是通管局項目中的核心。 「需求是一切的核心,駱伽的需求是什麼?」雷勵行談笑之間將商戰邏輯融會貫通、旁無牽掛地娓娓道來。 「發展潛力和為人,對她專一而不能花心。」周銳說的後兩條是他的優勢了,尤其第二條更是他的優勢,而王鍇則處於劣勢,駱伽聽得點頭。 「還有年齡、外貌和身高。」羅小希猜到雷勵行有深意,中規中矩地說出兩條,又突然起立補充進去第三條,「還有家庭。嫁人其實是嫁給婆婆,以後有了寶寶總要在一起。」 雷勵行極善傾聽,駱伽輕輕嗯了一下。羅小希的話連周銳都聽出來味道,她與韋奇峰分手,想必與家庭有關。經濟條件、發展潛力、人品、年齡、外貌和家庭,駱伽都認可,仍有其他考慮:「這五點當然重要,性格也要合得來。兩個人在一起,共同興趣愛好也很重要。」 雷勵行將人品、潛力、性格、經濟條件、興趣愛好、年齡、長相身高和家庭,總共八個指標寫在一張白紙上:「駱伽,你是客戶,將這些指標分成重要、一般和不重要三類。周銳,你是售前工程師,想想,把這些指標與競爭對手比一比,分成優勢、持平和劣勢三類。然後,你們一起將八個指標放在這個競爭矩陣之中,商量對策。」 周銳迫不及待地取出白紙,雷勵行卻又說:「周銳和駱伽,你們春節過後有什麼安排?」 他必定有安排,駱伽養成用心傾聽的習慣:「準備回武漢看父親,您春節之後有事嗎?」 雷勵行哈哈大笑:「通管局招投標,誰來講?」 春節之後招投標肯定要講方案,周銳不善言辭,擔心把方案介紹搞砸:「是不是請其他的工程師講方案?」 駱伽反對:「不行,只有你最熟悉。」 周銳想起向那麼多人講就有點汗流浹背的感覺。雷勵行已有安排:「你們春節後,參加演講技巧的培訓,老師是巴西人,具有天生的感染力,是我見過最棒的老師。」 「在北京?」 「新加坡。」雷勵行說完,離開咖啡廳,逕直上樓回辦公室去了。 雷勵行讓駱伽和周銳一起出差,幾乎是在成全兩人的辦公室戀情。他總在不經意之間講個故事,作出一個小小的安排,卻推進著事情的發展。這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不愧是高手風範。 駱伽與羅小希頭碰頭,玩遊戲一般將八個戀愛指標的重要性分類。周銳獨自思索著,通管局招標在即,標書上便是採購指標,發揮優勢和屏蔽對手最為關鍵,他們會有什麼指標?他開始列出通管局的採購指標,竟有九條,填到雷勵行的競爭矩陣,一切豁然開朗。 「好了,好了。」駱伽完成了戀愛矩陣,她蘸著咖啡,指點著矩陣圖,「人品是我覺得很重要,周銳很強的指標,這是優勝指標,他必須保護好並進行強化。性格愛好我覺得也重要,卻是周銳差的地方,是威脅指標,他必須加強,比如練歌和跳舞。年齡和家庭是沉睡指標,周銳須喚醒指標。周銳你畫好了嗎?我看看。」 周銳將競爭矩陣攤開,不是戀愛而是二期工程的競爭矩陣。駱伽正要抗議,仔細看進去,周銳將指標分成優勝、威脅和沉睡三類,還在表格中一一列出對策和計劃。這是一張作戰地圖,哪裡是堡壘,哪裡是地雷,哪裡是交叉火力,十分清晰。駱伽抬頭看著周銳,雙眼閃耀光芒。雷勵行總是幾句話,便指點出制勝之路。 「交警支隊!」周銳猛然抬頭,交通肇事逃逸,減少交警路面工作時間,這些沉睡指標指向交警支隊,這是所有廠家都忽略的部門。 「趙隊長?」駱伽不理解,趙洪河從來不參與招投標,只是派個年輕交警過來,何必花時間和精力在他的身上。 周銳將競爭矩陣擺到駱伽和羅小希面前,右下角的沉睡指標都被重重畫上圓圈:「你們看,交警部門是直接使用部門,他們不重視這個項目,因為他們還沒有被喚醒!」 79.週六,晚上八點十分 雪白襪子,烏亮皮鞋,油光的髮型,張大強進門奔向歌廳大堂的擦鞋機,皮鞋鑒出人影。他腋下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見到駱伽喜笑顏開,進了KTV包廂,不像往常那樣開始唱歌,而是拍拍公文包神秘地眨眨眼睛。駱伽感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駱伽對待張大強游刃有餘,他貼得太近,就退一退;他說瘋言瘋語,駱伽就問候他太太和兒子;他說肉麻的話,駱伽就誇自己的男友。張大強鬱悶得百爪撓心,駱伽敬酒陪唱,態度又極其尊敬,言語之間誇著吃捧的張大強。 駱伽心裡有事,張大強的公文包裡肯定是標書,他到底打什麼主意?駱伽舉起酒杯:「主任,馬上就是春節了,我回武漢看爸爸,不能給您拜年了,祝您新春快樂,恭喜發財。」 「好說,好說。」張大強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完,抹抹嘴角,馬上就要發標,廠家們肯定往家裡擠,他拉著胖兒子挨個兒拜過去,能不給紅包嗎?每個紅包從千元起,這過一次年就是好幾萬。標書一動,黃金萬兩,李玉璽在春節後開招投標,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盼著春節這個大禮包。張大強坐下來,意猶未盡:「駱伽,你年輕,太單純,剛進這行,很多事不明白。像你這樣做生意,沒戲。」 周銳這個死腦筋不讓送紅包,駱伽左右為難,唉,死豬不怕開水燙吧!盡力而為聽天由命吧!她不放過這個打探消息的機會:「主任,他們是怎麼做呢?」 「吃喝玩樂,都不算什麼,我不明說了,你懂的。」張大強欲言又止,有些話不能說盡。 駱伽當然懂,只是裝不懂,舉起酒杯繼續誇張大強:「主任,幸虧遇到您,懂技術,做人又很豪爽,我再敬您一杯。」 張大強透著明顯的索要紅包的意思,駱伽礙於周銳,不能做到,便只有拼酒一條路。她端起酒杯:「主任,我在想一個問題,男女之間是不是不能成為朋友呢?」 駱伽這句話分明是個陷阱,卻對張大強非常奏效:「當然能,小鳳仙不就是蔡鍔將軍的紅顏知己嗎?」 駱伽不知道蔡鍔和小鳳仙是什麼關係,這也不重要:「主任,好,我就是您的紅顏知己。」 「不許叫主任,叫大哥。」張大強已經紅了臉。 兩三瓶紅酒下肚,八九首歌唱過去,張大強經不住甜言蜜語和酒精的雙重夾擊,拍著公文包:「大哥給你帶來份東西,你看看,但只能看,不能複印。」 駱伽接過十幾頁的文件,封面已被撕去,顯然是為了不引人注目。她粗略翻閱,這就是即將決定輸贏的標書,怎樣才能把它送給周銳? 周銳坐在KTV對面的咖啡館裡,神不守舍:伽伽陪張大強喝酒,我在這裡焦急等待。他合上筆記本電腦衝出咖啡館,冰冷的空氣襲來,黑暗籠罩。他走進大堂,紅男綠女,燈紅酒綠。他踏上扶梯直向二樓的包間,握緊把手,又傳出張大強唱《天仙配》的歌聲,這麼熟悉,這麼刺耳! 衝進去,張大強會有什麼反應?駱伽會不會生氣?對二期工程有什麼影響?這些問題在周銳腦中一帶而過,歌聲終止,音樂飄散,包間沉寂。腳步聲響,把手轉動,誰要出來?周銳向後一閃,躲進走廊。張大強晃裡晃蕩地走出包間,向廁所方向奔去。 「伽伽。」周銳在門口招手。駱伽像看見救星一樣,匆匆返回包間拿出一本文件,牽著周銳走進走廊,把手機塞到他手中:「周銳,快,拍照。」 「什麼?」周銳低頭翻閱,不用駱伽的答案已經看出來,「伽伽,這是標書!」 「還愣著幹什麼?張大強馬上就回來。」駱伽的手機像素很高,可以拍得很清楚。 「伽伽,這違反招投標流程!」周銳不肯妥協。 駱伽急得跺腳:「周銳,你不讓送購物卡,我聽你的,可是我喝了三瓶紅酒,才拿到標書。」 駱伽酒醉的臉龐鮮艷奪目,看來她喝了不少。周銳牽著她的手:「伽伽,我不想你這樣,我要陪著你,照顧你。」 駱伽向衛生間那邊看看,時間不多,張大強隨時都會出現:「周銳,你得罪過張大強。」 周銳內疚,他本來應該是駱伽的擋箭牌:「伽伽,早晚都要見他,不如早些。」 張大強從衛生間出來,走向包間卻看不見駱伽,東張西望,向服務員指手畫腳。駱伽拉周銳躲進無人角落,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一點:「傻瓜,乖乖等我,愛你。」 她說完轉身而去,留下周銳呆呆地站在那裡,沉浸在駱伽一吻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地拿著標書。一會兒,她的歌聲傳出來,那是熟悉的、甜甜的聲音。周銳舉手砰地砸在牆面,忽然看見手裡的標書。他翻了幾頁,轉身坐在台階上,一頁一頁仔細看過去:糟糕!捷科的優勢在於集中運算和處理能力,標書中卻是典型的分散方案,信息的採集和處理都分散在各個區縣。這是惠康吃肉,中聯啃骨頭,捷科連湯都喝不到的格局。北京城十四區兩縣,按照標書,需要建設十六套小而分散的系統,將有巨大的管理弊端。比如,二期工程覆蓋全市,將有異地處罰的問題。如果按照分散方案,朝陽區註冊的汽車跑到海澱區,闖紅燈,記錄傳送到朝陽才能進行處理。絕不能按照這個方案實施。周銳抓起手機,閃光燈閃亮,一頁頁攝入鏡頭。 他全部拍完,快速檢查一遍,清晰可辨。他看著台階上的標書,心裡咯登一下:駱伽偷偷拿出標書,張大強會不會發現? 與此同時 「標書呢?」張大強回來,公文包裡面沒有了標書,駱伽慌亂的眼神暴露了異常,張大強放下麥克風,「這是機密文件,能給你看已經是破天荒了,標書在哪裡?」 駱伽緊閉嘴唇,周銳有沒有拍完?他會怎麼處理標書?千萬不能惹起張大強疑心,千萬不要慌,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她站起來去翻沙發:「我剛才好像放這裡了,是您帶出去了?」 張大強將信將疑,起身去翻騰,包間裡很小,轉個圈就搜了一遍。張大強盯著駱伽:「我去洗手間的時候,有人進來嗎?」 駱伽指著門外:「我也出去了一趟,不知道,要不要把服務生找來問問?」 張大強坐下拚命去按呼喚鈴,叮咚幾聲,服務生推門出現:「先生,小姐,有事嗎?」 「喂,您……」服務員發現,兩人目光緊緊盯著自己手裡的文件,連忙解釋,「哦,剛才一位先生在衛生間撿到了這個文件,是你們的嗎?」 張大強搶上一步抓來標書,完整無缺,才放鬆神情:「哎喲,駱伽,你怎麼這麼馬虎?這麼重要的文件差點丟了。」 「真是對不起,還好沒出事。」駱伽謝天謝地,肯定是周銳還給了服務生,他拍照了嗎?他那倔脾氣! 服務生擺手,替駱伽辯解:「先生,您錯了,這個是在男衛生間撿到的。」 張大強摸著腦袋,酒精使勁地向上湧,頓時糊塗了:「哦,好像是我帶出去的,錯怪你了。哎,我這人謹慎慣了,上廁所都帶著文件。」 駱伽搞不清楚狀況,也不知道張大強是不是在試探,於是端起酒杯:「我喝多了,好像是我拿出去的,可是怎麼會出現在男衛生間?」 「別管了,沒丟就好,來,我們繼續唱《天仙配》。」張大強一口喝乾,紅酒順嘴淌下,滴滴答答把雪白的襪子染成血紅。 「主任,今天喝得真開心。」駱伽將信用卡遞給服務生,示意他去結賬。 駱伽將張大強送上出租車,忍著頭痛去咖啡館找周銳,他到底有沒有拍下來?周銳還在咖啡館的那個位置,對著電腦屏幕。駱伽坐在他身邊,屏幕上正是標書。她甜甜地倚進他懷中:「標書對我們有利嗎?」 「非常不利,分散方案是惠康的優勢。」周銳右手摟緊駱伽,按照這個標書,萬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 「有什麼辦法?」 「集中的方案,將北京十四區兩縣的信息都集中起來。」周銳拿不定主意,現在有兩條出路,一種按照現在的標書投標,希望渺茫,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將信息系統集中起來,將標書翻盤,這比登天還難。 「哪種方案對通管局有利?」駱伽思路極快,要翻盤必須從客戶身上入手。 「集中方案對客戶有利。」周銳堅信。 駱伽即便不懂技術,也知道這是巨大挑戰,北京市的汽車數量激增,數百萬輛汽車在城市裡穿梭,帶來大量的數據:「集中?我們有這麼強大的電腦嗎?」 「深藍!」周銳重重說出兩個字,這是捷科最頂尖的產品,可以擴充到五百一十二個節點,每個節點有四個處理器,是全球處理能力最強的超級電腦,在美國的國家實驗室用於模擬核武器爆炸。深藍剛剛打敗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卡斯帕羅夫,成為第一台擊敗人腦的超級電腦,名揚世界。 駱伽吐吐舌頭,深藍沒有進入中國,如果在通管局賣出深藍,她將成為公司的明星:「我去找張大強,將標書改過來。」 「這是賭博。」周銳笑著提醒。 「賭注這麼大,為什麼不賭?」駱伽為深藍下了決心,輸了無非是一個訂單,贏了,深藍進入中國,她將成為捷科全球的明星,「時間不多,通管局下周就要研究標書,我們週一分別去找方恩山和張大強。」 80.週日,晚上六點四十分 開保時捷的女顧客對小學很滿意,但銷售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她先生中意另外一套。駱伽派周銳去競爭樓盤仔細考察,找出競爭優勢、威脅和沉睡點。駱伽屏蔽手法十分到位,埋下地雷,那家建築工地上出過幾次意外,建築工人從腳手架上掉下來,證明對方樓盤風水不好。這本來是信則靈,不信則不靈的事情,偏偏男主人很信這套,立即與那邊樓盤確認。對方抵死不認,駱伽把網上新聞打印出來,擺在面前。男主人二話不說,摔了電話。 一切搞定,田蜜上午終於簽約,是一套樓盤高層的大戶型。 「哎,騰空了,要租出去了。」白濤對著空房子搖頭歎氣,他拉開門一溜煙跑進去,房間大約二十多平方米,正面有寬闊的大玻璃窗,這裡很可以貼戶型圖,那裡很適合辦公,還可以接待客戶。白濤又跑出門外,找到飯館老闆問清房租,一臉興奮地回來:「真划算,只要賣出去一套房,房租就回來了。」 周銳對白濤的主意很動心:「房屋中介真能掙錢嗎?」 「一個店面賺不到錢,但是經營好了,可以發展連鎖啊,甚至做地產的銷售代理,這就是大生意了。」白濤久混房地產行業,創業是他夢想,他吹捧著駱伽,「地產代理靠什麼?就靠銷售,你的銷售方法獨步天下,我們大展手腳,橫掃首都房地產市場。」 「別想了,房地產生意的水深著呢,不憑本事,憑關係。」駱伽不被忽悠,嗤之以鼻。她有心撮合趙勇和田蜜,就對田密說:「田蜜,我覺得趙勇人很好,對你又非常好,你覺得呢?」 「你說什麼啊?」田蜜無心此事,趙勇追求的態度越來越明顯,可是自己懷著別人的孩子,怎能開始另外一段情感? 白濤張羅著去吃飯,就在此時,售樓中心門被推開,趙勇探出腦袋,看見周銳和駱伽也在,立即縮回去。駱伽眼疾心靈,猜出怎麼回事——趙勇與周銳鬧翻,心中有愧,便躲著自己。 她拉著周銳離開售樓中心,沿著林陰道走著:「你覺得,半年前,趙勇知道內情嗎?」 周銳搖頭,唐南軍讓趙勇去取文件,他肯定不能拒絕,他只是被人利用,唯獨錯在出事之後沒有講明情況,可是駱南山自己都沒有提出異議,趙勇能向誰講?駱伽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勸著周銳:「趙勇是你最好的朋友,別為這事生氣了。」 周銳執拗地搖頭,轉身看著駱伽:「為了你,為了老師,我不能坐視不理,我必須查清楚。」 周銳和駱伽離開,趙勇才從樣板間轉出來:「田蜜,還沒有下班嗎?」 田蜜看出了趙勇的異常,卻無心過問。她收拾著售樓處,欺瞞沒有意義,她打算攤牌。趙勇留下來,幫著她把售樓處整理乾淨。田蜜心裡想著,如果早些遇到他,如果世界上沒有王鍇這個人,或者如果自己沒有懷孕……如果,沒有如果。可是,怎麼可能發展一段新戀情?這樣糾結下去,事情只會越來越糟糕,田蜜關上大門,向飯館走去:「我們先吃飯吧,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趙勇去拉她的手,被冰冷地躲開,兩人在昏暗的路燈下,低頭向前走。 「不開心嗎?你剛簽了一個大套間啊!」 田蜜埋頭看著路,一步一步好像走向暗淡的未來。她停在路燈下面對趙勇:「我要告訴你,我懷孕了。」 第八周 春節 81.週一,上午九點整 駱伽和周銳一早來到計劃財務處,方恩山仍然像笑面虎一樣客氣。駱伽找到了與他打交道的秘訣,繞是繞不出結果的,寒暄過後乾脆狠戳痛點:「處長,謝謝你帶我們見李局長,可是,我們後來發現,我們的方案沒有講明白。」 方恩山舒舒服服地端著茶水,也不回答,等著他們繼續說。周銳在駱伽的熏陶下,戳痛點的技巧爐火純青,接過來說:「首都與一般省市不同,它們大多有十幾個地市,一百多個縣,適合採用分散的格局。如果我們也沿襲這種方案,那就貽害無窮了。」 「呃?說說。」方恩山很吃戳,每次都有反應。 周銳繼續強調分散方案的缺點,罰款分流,區縣願意上交多少就交多少,這下戳到方恩山的痛點。 方恩山被戳了痛點,駱伽卻偏偏吊著他,不給解決辦法,渾身難受。周銳立即補充,正達到了雪中送炭的效果:「雖然沒有最佳方案,我們卻有三個思路供您參考。最理想的方案是收支兩條線,將收費進行統一管理。」 老百姓的交通罰款就是唐僧肉,必須大小妖精一起分,要是大妖精吃獨食,小嘍囉們肯定不幹,方恩山沒有膽量剝奪各級領導分肉的權力:「難啊,這種方案涉及層面太多了,不好操作。」 周銳再給方恩山出主意,拋出集中方案,還不忘再戳一下方恩山的痛點:「那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將信息處理都集中到市局,我們有憑據,按照規定分賬。不能將數據和收錢都在區縣,人家說多少就是多少,市局收不到錢還在其次,現在下面的領導膽子賊大,把罰款當成年終獎分了都是輕的,要是查出來,您統管全局財務,該承擔什麼責任?」 離開計劃財務處,駱伽笑呵呵地看著周銳:「不錯哎,戳痛點手法利落凶狠,銷售技巧又準又狠,還成天口口聲聲說不做銷售?」 「大強那邊怎麼樣?」周銳不答,那邊也是繞不開的。 「我去,放心。」駱伽信心滿滿,她有信心拿下張大強。 82.週二,上午九點整 後天就是大年三十,李玉璽親自掛上辦公室門口喜氣洋洋的對聯,方恩山提前半個小時來到辦公室,逕自倒上茶水:「李局,一會兒什麼對策?」 「看了標書,有什麼思路?」領導提問,群眾回答,這是規矩。 「分散方案有很多問題,還是集中方案好。」方恩山從駱伽和周銳那裡拿了不少「炮彈」,準能轟倒張大強。 李玉璽必須先掌握招投標控制權,然後才能放長線釣大魚,第二件事才是關鍵。他微微一笑,吹開茶葉:「別急,魚兒還沒有上鉤,你先把炮彈收起來,點到即止,時候不到。」 方恩山半懂半不懂,卻不好追問。 沒多久,張大強帶著幾個工程師進來,搶著向李玉璽拜年,辦公室內充滿和諧氣氛。張大強坐單人沙發,與李玉璽的靠背椅肩並肩。座位調整,張大強滿心舒坦,方恩山知根知底,也不計較。李玉璽等大家坐定,喜氣洋洋地拱手:「馬上就是春節,給大家拜個年,咱們還有一件大事要先辦了,然後開開心心過好節。大強,把招投標文件講講。」 張大強打開投影機,用半個小時陳述一遍。他在技術上很有一套,講得頭頭是道,匯報變成獨角戲。最後一頁講完,李玉璽辟里啪啦帶頭鼓掌。方恩山豎起耳朵不張嘴,揣摩著領導的意圖,點到即止:「局長,分散的方案是不是有問題?」 張大強的心立即提起:「方處長,您有想法?」 方恩山與李玉璽知根知底,通過氣,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再說幾句:「全北京必須一盤棋,分散的跨區管理行不通,尤其交通罰款要集中管理。」 「可以通過軟件手段解決。」張大強解釋,分散方案是多年慣例,照顧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集中起來,下面一定有反彈。現在還不到廢掉張大強的時機,李玉璽意味深長地看著方恩山:「兩種方案各有利弊,還是按照大強的意見,盡快開始招投標,時間不等人啊。」 方恩山堅持把戲演足:「局長,分散方案弊端很嚴重。」 「摸著石頭過河,招投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這次參與招投標的廠家都是世界一流公司,不妨聽聽他們的建議,方案是可以修改的嘛!不是一次招投標就必須定下來,是吧?」李玉璽這句話極有深意,方恩山也不是在官場白混的,聽出味道來,低頭讓步:「好啊,我們聽聽廠家方案,再向局長匯報。」 張大強獲得支持,又為惠康提出新建議:「我建議軟件招投標先行一步,軟件廠商作為專家小組成員參與硬件招投標,提出明確具體的要求。」 李玉璽拍板決定:「好,就依大強,時間怎麼安排?」 張大強拿出日曆,指著說:「春節假期後我們就可以開始軟件招投標,然後就是硬件的招投標,連續作戰,一口氣搞定。」 「好,就這麼辦。」李玉璽表了態,張大強頓時放心,標書順利通過,主導權搶了回來,一場大戰即將展開,輸贏就掌握在他手中。 李玉璽撒下魚餌,王鍇聞出味來。 王鍇摸到計劃財務處,方恩山有說有笑,但仍是檯面上的東西,沒挖到真材實料。王鍇告辭的時候,方恩山跟出來送進電梯,一直送到大門口。四周無人,方恩山仰望天空:「今兒這天氣,真適合喝杯龍井。」 這話跟暗號一樣,陰冷的天氣與龍井茶絲毫扯不上干係,王鍇卻立即領悟:「是啊,這種天氣真適合泡壺上好的龍井,我知道一個不錯的茶館,去坐坐?」 到了茶館,兩人曬著陰冷的太陽,端著茶碗啜飲,好像真是喝茶來了,其實各自肚中都在盤算。方恩山早想好路數,放下茶杯:「王總,二期工程軟件招投標就要開始招標,您可不能大意啊!」 王鍇虛心請教,期待方恩山指條明路:「我該怎麼努力呢?」 方恩山放下茶杯,歎了一聲氣:「局長的心事,我明白一些,他從通縣上任以來,當了個常務副局長,明白的知道這是同級,不明白的都以為降了半級。這也罷了,李局長在這個崗位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把北京道路像大餅一樣攤到五環,政績有目共睹,卻始終原地踏步。你說說,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王鍇登時明白,劉樹新退休在即,李玉璽作為常務副局長,沒有想法才不正常,他放長線釣大魚,用二期工程釣局長位置,變相賣官鬻爵。王鍇端起茶杯細細品嚐,二期工程價值數億,鋪墊許久的關係網該發揮作用了。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聽方恩山一面之詞。王鍇放下平常的灑脫,認真地看著方恩山:「我信奉一個原則,錢聚人散,錢散人聚,公司越做越大,也交了不少好朋友。這件事,我剛好能辦。但是,我在商言商,想見見局長,這才放心。」 方恩山替李玉璽辦事,正有此意:「這樣好,有的放矢。」 83.週一,晚上七點十分 趙勇捏著火車票在售樓處門口徘徊,田蜜懷著孕,穿著單薄的套裝,拉門迎來送往,長時間站在冷風口,怎麼行?田蜜有過男朋友,趙勇能接受,沒談過戀愛的女孩只能在幼兒園找。 田蜜懷孕意味著什麼?如果她懷著王鍇的寶寶,為什麼要分手?她要做單親媽媽?趙勇甩甩腦袋,手裡的臥鋪票怎麼辦?她懷孕更不能擠火車了,春運的火車與北京地鐵有一拼。 最後,趙勇黑臉推開門,與田蜜面對面,將臥鋪票塞進她手中:「你怎麼又拉門了?」 田蜜沉默,她雖然賣了一套房子,仍然在這裡拉門。趙勇勃然大怒,這個渾蛋白濤!他怒氣沖沖地大步走進售樓處。白濤戴著白手套正在向客戶空噴,趙勇一把將他拎出來:「你還有沒有人性?」 白濤掙脫開,莫名其妙:「趙勇,等我一會兒,我有客戶。」 趙勇把他拖出幾步:「我問你,你還有沒有人性?」 售樓處裡的眾人發現了他們的爭執,向這裡聚來。田蜜過來阻攔:「趙勇,別鬧。」 白濤揮手讓大家各就各位去工作,顧客不吃這一套,抗議:「你們還賣不賣房子了?」 趙勇指著田蜜,大聲怒斥白濤:「你有人性的話,還讓田蜜在這裡拉門?天這麼冷,風這麼大,你們還必須穿這麼薄的西服,她受得了嗎?」 田蜜大驚,她懷孕這件事誰都沒說,只是告訴趙勇,他卻跑到這裡大聲嚷嚷。白濤沒聽明白:「我們輪流拉門,接待顧客,有什麼受不了?」 趙勇昏了頭,被情緒綁架了理智:「你們懷孕了嗎?她三四個月,天天在這裡拉門,被冷風吹著,你們還是人嗎?」 「田蜜有孩子嗎?我怎麼沒看見?」白濤哪裡知道這個,被說得暈頭轉向。 趙勇指著田蜜的肚子咆哮:「這不是嗎?你看不出來嗎?」 田蜜懷孕才兩個月,根本沒有顯形。白濤吃驚地看著,啥都沒看出來。他看看田蜜,再看看趙勇,腦子轉了幾個彎兒,自以為明白,馬上擁抱趙勇:「兄弟,恭喜,恭喜。」 田蜜在售樓中心的人緣很好,眾人紛紛鼓起掌來,連那對看房的夫婦,也一起拍手。趙勇糊塗了,推開白濤:「有什麼好恭喜的?」 趙勇總來售樓中心,大家都把他和田蜜看成一對。白濤被搞糊塗了:「她懷孕,不該恭喜你嗎?」 田蜜怕趙勇再說下去,趕緊擋在他面前:「你別亂說了,趕快上班去吧。」 趙勇說錯了話,呆若木雞,出了售樓處恨得直敲腦袋:趙勇呀,你笨死了,怎麼能把田蜜懷孕的事情說出去?讓人家怎麼再上班?唉!趙勇用頭直撞電線桿。他抬手摸頭,臥鋪票還在手中。他轉身又返回售樓處,田蜜又在拉門,大家都在消化著她懷孕的消息。趙勇衝到她面前,狠狠地將臥鋪票按在她手裡,轉身就走。 「啊!臥鋪。」田蜜把車票握在手中,這正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現在的狀況,根本不能拖著行李擠火車,春運期間,能夠買到臥鋪十分不易,「趙勇,你幾點鐘去排隊了?」 「我早起點,沒關係。」趙勇埋頭就走。趙勇那天凌晨四點起床,五點鐘就排在隊列前面。 84.週二,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二期工程是魚餌,王鍇是漁線。 他從大皮沙發上站起來,迎到門口握手,給足了王鍇面子:「王總,好久沒見了。」 這句話可能是寒暄,也可能是委婉的不滿,背後有無盡的潛台詞。王鍇不去深琢磨,虛則虛之地拍上去:「這麼短時間,李局長把五環修通了,放在西方國家,五年都見不到影子。」 「別提了,有人說五環路是攤大餅,有人說是獻禮工程,還有人說收費站是見錢眼開,現在做事啊,可真不容易。」李玉璽很有格調地抱怨,現在領導都喜歡這樣說話,既謙虛,又把你當自己人。 王鍇啪地一拍大腿,揣度著他的心理:「跟您說句心裡話,挑毛病誰不會?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弄得起來嗎?除了說閒話還有其他本事嗎?現在啊,真正幹事的,處處有人挑毛病,幹得越多越吃虧,反而是那些不幹事成天挑事的,倒坐了直升機向上陞遷。」 這話既舒坦又對路,說到李玉璽心眼裡去了。他站起來端著茶杯,坐到王鍇身邊的沙發上,默默地喝起茶來。兩人都有心事,寒暄過後不約而同閉上嘴巴,盤算著怎麼開口。王鍇以前沒有來見李玉璽,因為那時是錦上添花,但劉樹新退休在即,李玉璽現在需要別人雪中送炭。王鍇是客人,不能讓氣氛冷下來:「李局長,永嘉集團參與二期工程,肯定要常來看您。」 李玉璽看著王鍇,就像看著幫自己找大魚的漁線:「二期工程規模龐大,系統複雜,難度不小啊。」 不會傾聽的人根本聽不出這句話的意思,王鍇久混商場,哪能沒有這點悟性。難度?這個詞才是關鍵,李玉璽心中必有想法,猜也猜不透。王鍇乾脆問道:「李局長所說的難度是指哪個方面?」 李玉璽順著剛才的話題,點了王鍇一下:「就像老弟剛才說的,二期工程上馬,難免有人在背後嚼舌頭,怎麼才能將這個項目做得上上下下都滿意呢?」 「是啊,一定要讓老百姓滿意,領導也要滿意。」王鍇特別強調了領導兩個字,又接著說道,「我去溝通一下,看看領導的意圖。」 聰明人不用說透,點到為止,看著像黑話一樣,其實達成了默契——二期工程與領導之間的默契。說罷兩人扯起風月。 85.週二,晚上八點十五分 田蜜望著窗外:我該怎麼辦? 趙勇這麼一鬧也是好事,她懷孕便不用再拉門了,不用擔心冷風吹著寶寶了。田蜜在家中包裝行李,還好有臥鋪,車上有安身的地方,思緒卻亂七八糟。趙勇不如王鍇聰明,沒有西太平洋大學的博士學位,能力也遠遠比不上王鍇,卻那麼真實,值得信賴。 唉,我還相信愛嗎?我還相信男人嗎?想這些有什麼用?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寶寶平平安安地生出來。明天就要回家了,爸爸媽媽會怎麼想?不管了,以後再說吧。田蜜摸摸肚子,寶寶乖乖地、舒服地在裡面,從外面完全看不出來,這個事可以先不告訴爸爸媽媽。 電話鈴聲響起,趙勇的聲音出現:「田蜜,我們去火車站。」 「呃,你也去嗎?」 「是啊,一趟車,我把你送到鄭州,再回家。」 與此同時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買賣無人問,王鍇必須先算清楚利潤。鋪墊關係是要花大錢的,這是成本,他昨晚請位副省長吃飯,一頓飯就上了萬,還不算飯後的安排。 他點了梅子酒。一道道菜布上,一杯杯酒飲下。氣氛正酣,王鍇向韋奇峰端起酒杯:「二期工程箭在弦上,這次先招軟件的標,然後才是硬件,咱們得交個底兒。」 韋奇峰知道他的來意,這是一場談判,不能大意:「怎麼說?」 「我們拿下軟件,硬件能給到多少?」永嘉集團是惠康的代理商,贏下軟件再代理硬件設備,這才是主要的利潤來源。 韋奇峰早有準備,從西服上衣口袋取出一個信封,一張乾乾淨淨的白紙上寫著報價和折扣。前半部分是產品清單,匯總的報價是三點二億,隔了幾行,一行清晰的數字是折扣,百分之八十。這不是一百收八十,而是一百扣除八十隻收二十。如果永嘉集團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折扣賣給通管局,實收一點六億,從惠康用九千六百萬拿到產品,轉手有六千四百萬的毛利。王鍇並不滿足:「折扣還能商量嗎?」 「我們合作這麼多年,您還不知道我的底兒嗎?」韋奇峰這句話便是回絕了他的要求。 「能抗住嗎?」這是招投標裡不能說的秘密,要中標,裡面必須有人,好處又要從項目利潤裡出,所以雙方要演一出苦肉計。一方狠命殺價,另一方求爺爺告奶奶,其實價格早就內定,否則殺得魚死網破,血流成河,誰做這賠錢買賣?如果惠康招投標時,下調價格,王鍇的利潤就會縮水,板子就會砸在他的屁股上。 招投標不全靠關係,技術分和商務分都必須過得去。韋奇峰搖頭:「王總,你懂的,這要看捷科肯殺多少。」 王鍇不動聲色地把報價折起來,放入口袋,談起第二件事:「知道捷科公司的駱伽嗎?」 「呃,我聽說過,是剛加入捷科的新人,負責北京通管局。」韋奇峰屢屢從劉明君和羅小希嘴裡聽到這個名字,卻不知道為何王鍇要提起她。 「我有個主意,可以不戰而勝拿到二期工程。」如果把駱伽挖到惠康,王鍇就不用在駱伽和惠康之間搖擺,兼得魚和熊掌,「惠康把駱伽挖來。」 「噢?」韋奇峰想不通,王鍇唱的哪一出?駱伽沒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有必要把她挖來嗎? 王鍇極力撮合,兩邊都毫無興趣,十分無趣,舉起酒杯:「韋總,你小看她了,她可不是一隻菜鳥,小心大意失荊州,陰溝裡翻船啊!」 韋奇峰不以為然,王鍇只好吃菜喝酒,只談風月,他所提的兩件事都被拒絕,心裡暗自不爽:韋奇峰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86.週三,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 趙勇扛著大包小箱,把田蜜送到鄭州站台。她的父母見了趙勇先是驚詫,後是驚喜,然後就是熱情,拉他回家吃頓飯再去洛陽。田蜜明白,爸媽誤會了,勸也勸不住,趙勇從了。 田爸爸本是棉紡廠的車間領導人,田媽媽是紡織女工,下崗之前是田爸爸管田媽媽,下崗之後,地位顛倒。田媽媽張羅,田爸爸反而甩手與趙勇東聊西扯。直到飯菜上桌,端起小酒,這個不富裕的小家氣氛很好、很舒服。田蜜與父母歡笑,臉蛋被家裡的幸福熏得暖乎乎的,嬌艷欲滴地看著趙勇,目光中有著各種味道和含義。忽然一股酸水從胃裡湧出,讓她難以呼吸。她急匆匆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衝進衛生間嘔吐。田媽媽扶著門框,用疑惑的眼神研究女兒的腹部。 與此同時 海棠居的門臉掛了一溜紅燈籠,有了濃厚的春節氣息。趁著點菜未上之際,王鍇拿出一個U盤遞給駱伽:「春節後開始招軟件標,然後是硬件標,盡快給我一個折扣。」 這似乎意味著王鍇開始考慮捷科,這是個不錯的消息。駱伽迅疾打開電腦拷出文件,無線上網發給周銳,再加一個短信叮囑。等她在電腦和手機上忙碌完畢,飯桌上出現了一個精緻的包裝:「這是什麼,春節禮物嗎?」 「春節附近還有什麼節日?」王鍇的目光很曖昧——情人節! 「真巧,我剛收到了情人節禮物。」駱伽笑著挑明有男朋友,是明顯拒絕的味道。 「要不要先看看,再拒絕也來得及。」王鍇一笑化解尷尬,他不等駱伽拒絕,迅速打開包裝,一個紅色的、她夢寐以求的愛馬仕鉑金包。 在去機場的路上,駱伽心裡糾結,她沒有打算收王鍇的情人節禮物,但是當她看見愛馬仕鉑金包的時候,就鬼迷心竅地抱在懷中。直到周銳迎過來,拉開出租車車門,駱伽仍捨不得鬆開鉑金包。 「H,E,R,M……」周銳看出她的異常行為,仔細辨認著字母。 「愛馬仕。」駱伽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傳說中的鉑金包?我看看。」周銳搶過來仔細看,用手掂掂重量,「伽伽,這金屬不是鉑金的。」 「切,秀才遇到兵,班尼路遇到鉑金包,不和你說。」駱伽以往聊起品牌手舞足蹈,今天卻不願意多談。周銳立即猜到這是王鍇所送,低頭不語,推著行李車進入機場出發大廳。 「如果收了鉑金包,依賴品牌來證明自己,還處在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的階段,不能達到劍人合一,一衫一縷都是時尚。」駱伽不願意糾纏這個題目,故意開起玩笑。 周銳一聲不吭地打開電腦做文件,兩人陷入冷戰,直到駱伽將要登機,他才收起電腦,認真地看著駱伽:「伽伽,我保證努力工作,明年情人節也送鉑金包給你。」 駱伽投入他的懷中,開著玩笑:「笨蛋,我就要變成劍人了,不稀罕品牌。」 周銳取下外套給駱伽披上:「你這麼有范兒,穿上美特斯·邦威也是愛馬仕的范兒。」 駱伽吐吐舌頭,將外套還給周銳:「這個,我真不行。」 87.週三,晚上九點十分 橫貫在二月的春節,打亂了一切的順序。北京通管局的招投標戛然而止,圍繞這個訂單競爭的廠家們表面上各自休戰。 駱南山身形消瘦,身體大不如前,依然掙扎著與駱伽一起購置年貨,然後去老通城吃豆皮,再去吃四季美的湯包。這些老字號門牌剝落,沒有了父女記憶中的美味,駱伽仍吃得開心。駱南山不停為女兒夾菜的間歇,偶然放下筷子忍過腹部的劇痛。駱伽看在眼中,痛在心裡,眼淚卻不敢恣意流淌,她知道爸爸的病越來越重了。 大年三十是中國人最重視的節日,全家歡聚一堂,吃一頓豐盛的年夜飯。駱南山父女早已習慣了兩個人的節日,雖然人少,菜色卻也不少,全雞、全魚、全鴨,魚糕、肉糕、羊糕,魚丸、肉丸、藕丸,桌子中間置一火鍋,熱氣騰騰。父女吃了半天,駱伽慢慢放下筷子:「爸爸,當初宇天公司出事,是誰負責那個項目?」 「孩子,怎麼說起那些事情了?」駱南山緊緊皺起眉頭,臉頰更加枯萎。駱伽敞開心裡話:「爸爸,那是陰陽合同,您記得沒錯,您看的那份合同的確沒有回扣,但是那一頁被人換走。合同是誰負責的?合同保管在哪裡?搞清楚這些,就立即知道誰在搗鬼。」 駱南山埋頭夾起丸子,遲遲不放入口中,駱伽這麼一說,他立即全都明白:「孩子,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搞清楚又能怎麼樣?我老了,無所謂了,他們還年輕。」 駱伽聽出這話有話:「跟周銳有關嗎?」 駱南山吃驚地看著駱伽,彷彿不認識女兒:「周銳那時還在實驗室,跟銷售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要與周銳無關,駱伽就一定會把他們揪出來,那頁被調換的合同還在嗎?如果找不到便死無對證。 與此同時 那一年春節晚會上,趙本山繼續忽悠范偉。田蜜的爸爸媽媽卻笑不出來,因為田蜜又一次衝進衛生間。等她回來,他們換了位置,坐在電視機兩邊的太師椅上,儼然審判犯人。 「爸爸媽媽,怎麼啦?」田蜜猜出情形不妙。 「請聽題,樹上騎個猴,地上一個猴,加一起幾個猴?」電視裡的趙本山突然插一句。 「兩個猴。」田蜜不想面對那個話題,笑嘻嘻地接道。 「不對,八個猴。」田爸爸還不明白狀況,也打岔和女兒開玩笑。 「你們兩個正經點,蜜兒,別瞞著我,到底怎麼回事?」田媽媽啪地關了電視,樣子嚴肅。 「什麼啊?都挺好的。」田蜜想隱瞞。 「你是媽媽的孩子,我比你自己都熟悉你。你不說,就能瞞住媽媽?」 田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肚子還不明顯,但是自己總是去衛生間,媽媽能不明白嗎?要不要繼續瞞著媽媽?瞞得住嗎? 「你們認識幾年了?」田媽媽追問道。 田蜜揪著的心突然放鬆,原來是為趙勇啊,嚇一跳,輕鬆地回答:「將近一年了,媽媽別多想,我們就是普通朋友,他只是順便送我回家。」 「呃,你們只是普通朋友?」田媽媽戴上眼鏡如同偵探,「好吧,就算你們是普通朋友,你肚子裡的孩子難道是別人的?」 田蜜剛放鬆的心再次攢在一起,自己怎麼回答?告訴媽媽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王鍇的?這就捅了馬蜂窩了,她沒有時間多想,田媽媽就提醒道:「是別人的?」 「不是別人的。」田蜜不敢說出王鍇,這麼短的時間內,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挺晚了,睡覺吧。」田媽媽像極了領導,田爸爸夾著椅子要走,被她叫住,「你留下開會,研究問題。」 與大多數父母一樣,他們常常催促女兒戀愛、安家、抱孫子。這三件事本來應該是一步步走的,田蜜速度太快,直接跳到第三步,沒有過程,直接產生了結果。如果將這三步拆開來,對於老人來說,成家重於戀愛,孫子重於成家。 討論到這裡,田蜜的爸爸媽媽還是不放心,那個叫做趙勇的小伙子到底怎麼樣?田爸爸畢竟做過領導,將對女婿的要求總結出來,最重要的是人品,首當其衝的是孝順,性格要與女兒合得來,能夠容忍她的小脾氣,有潛力,學歷比女兒要高些,本科以上就行,積極上進。職業也很重要,聽女兒說,趙勇在中聯工作,那可是鼎鼎大名的IT公司,很讓人滿意。比較不重要的是經濟條件,不求有車有房,但求收入穩定。身高長相也要考慮,趙勇中等偏上,正好。春節聯歡晚會結束的時候,田蜜的爸爸媽媽的會議有了結果,還需要詳細考察,再作決定。聽女兒說,春節後,趙勇還要和田蜜在鄭州會合,一起回北京。 88.週六,晚上九點三十分 周銳在家陪父母過完節,飛到武漢,一來看望老師,二來與駱伽一起轉機飛往新加坡參加培訓。三個人一起吃了火鍋,他第一次以男朋友身份出現,開始還很拘謹,漸漸感受到父女間的愛憐和難捨,融入到家庭氣氛之中。 晚飯之後,駱伽搶著刷碗洗碟。周銳扶著駱南山坐在沙發上,老師又蒼老很多,面頰枯萎。周銳關心地看著駱南山日漸衰弱的身體:「老師,您身體好了之後回北京吧,我們也好照顧您。」 駱南山對自己的病情很清楚,虛弱地擺擺手,周銳是他最喜歡的學生:「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周銳,我問你,伽伽聰明嗎?」 周銳笨嘴拙舌,羨慕駱伽善於和各種人打交道的能力:「當然聰明,她隨機應變,思維敏捷,在我們魔鬼訓練中得了第一。」 「她是小聰明。」駱南山咳嗽幾聲,雷勵行說駱伽明亮一雙眸,迷糊一顆心,兩人的評價異曲同工。 「人生只是一個過程,輸贏並不重要,她爭強好勝,不明白這個道理。我說過,她聽不進去,人各有秉性,唉,她媽媽也是這樣。」駱南山無意間提起駱伽的媽媽,停了一會兒,似在回憶,又繼續說,「她能贏不能輸,當她輸的時候,你要讓她明白,這世界上有一個人,不論輸贏,不論貧困還是富足,不論健康還是衰弱,不論身在何處,都會照顧她、關心她,你能做到嗎?」 周銳處在熱戀之中,立即點頭。駱南山的目光依然明亮:「這並不容易,不管你們將來是什麼關係,都要替我照顧她,我非常擔心她。」 這句話彷彿是預言,周銳思量著答應下來:「老師,無論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我都把伽伽當成親人。」 「愛情變幻無常,難以捉摸,我更相信親情。除我之外,你就是她最親的人。我把她托付給你,你一輩子都要背上這個承諾。」 與此同時 春節轉眼過去,趙勇來到田蜜家中,她爸爸媽媽熱情得難以招架。然而,他們把田蜜打發出去打醬油之後,便異常嚴肅地坐在太師椅上:「趙勇啊,和我們田蜜認識多久了?」 「嗯,將近一年。」趙勇低頭思考,像田蜜一樣,有意將兩人認識的時間說得略微長一些,抬頭之際被嚇了一跳。田蜜父母剛才還坐在沙發上聊天,這麼一會兒工夫位置怎麼轉移到電視機兩邊?趙勇臉色瞬間嚴肅,難道他們是會移形換位的武俠高手? 「呃,你做過什麼工作?」 「一直做銷售。」 「平常下班之後都喜歡做些什麼?」田蜜的爸媽立即收斂笑容。在他們的印象裡,銷售到處出差,花天酒地,不能找銷售做女婿。 「我喜歡運動,還有旅遊,呃,我正在報考清華的EMBA。」 田蜜的父母相視一笑,這孩子有上進心,繼續考察:「你爸媽做什麼工作呢?」 趙勇不好意思地笑笑:「媽媽現在不工作了,我打算把她接到北京一起住。」 單親家庭?田蜜的父母皺眉,田爸爸又問:「你媽媽到北京,住在哪裡?」 「我有獎金和提成,每個月能拿到一萬元,已經攢了些錢,趁著回龍觀房價沒有漲起來,早點買套兩居室,就可以把媽媽接來了。媽媽把我養這麼大不容易,是不是?」 「對對,人一定要孝順,要不還是人嗎?」田蜜的爸爸媽媽很滿意這一點。 當田蜜打醬油回來的時候,她爸媽該問的都問了,點點頭,趙勇過關了。其實這只是一個形式,過不過關都一樣,女兒都懷孕了,還怎麼挑挑揀揀? 89.週日,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駱南山把駱伽送到機場,辦了手續仍然依依不捨:「伽伽,臨走前,爸爸有幾句話跟你說。」 父親很少這麼鄭重說話,駱伽有不好的預感,鼻頭酸楚,點頭。駱南山拉著女兒的手,自從她長大之後,很少這樣說話了:「爸爸告訴你,人生中重要的事情並不多,不要讓浮雲遮住視線。很多人一事無成,不是沒有天賦,而是對天賦不知不覺,就像一個乞丐抱著金飯碗討飯。你在捷科,不愧是世界五百強,你有自信了,爸爸很開心,但是人都有劣勢,應該怎麼辦?」 駱伽明白,父親常說自己沉不下來:「我改。」 駱南山喘口氣,他以前總提醒女兒,現在明白了,劣勢不一定不好:「缺點,不要擔心,也不要強改,認識它、瞭解它、控制它。適當發揮劣勢,有時候也會有好效果。還有,不要悲觀,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爸爸老了,身體也不好,不要太傷心,這是自然規律。孩子,爸爸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快樂,明白嗎?」 駱伽的眼眶中盈滿淚水,駱南山對自己惡化的病情很清楚,他知道有些話必須說,這次不說,明年此時就沒有機會說了:「伽伽,做人要誠實,你從小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要懂得人情世故,以誠待人,不要耍小聰明,明白嗎?」 駱伽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她撲進父親懷中,漸漸掩不住哭聲。 「你還要不斷學習,養成讀書的習慣,充實自己,不要落伍。無論外界環境如何變化,都要有充實的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爸爸收集了一些好書,在書房裡面,你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回家躲進書房,看看這些書,就像爸爸在你身邊一樣。」 駱南山歇口氣,抓緊時間說下去:「事業雖然重要,卻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個合適的伴侶。不要過多地追求金錢和名牌,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就算吃著白菜豆腐都幸福。」 駱伽在父親懷中拚命點頭,彷彿回到幼時歲月。那是自己最幸福的時光,在爸爸的懷抱裡開心地跳躍,拉著爸爸的手去看花燈,被爸爸送到學校。她不顧淚水橫流:「爸爸,你一定要保重身體,你要看著女兒披著婚紗,你一定要抱上孫子。爸爸,你要答應我,你必須答應我。」 駱南山擦去女兒的淚水,扶著她的肩膀,這些話必須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說完:「伽伽,有些話只有媽媽才告訴你,而你從小就沒有媽媽,爸爸替她說。周銳是好男人,他不會去抱別的女人,但是現在這種社會,很多壞女人會伸手去抱他。」 駱伽撲哧笑出聲來,周銳眼中只有自己,將自己視若珍寶捧在手心,對自己每個舉動都會緊張:「爸爸,他只是外表裹了堅硬鎧甲,其實卻有一顆脆弱的內心。」 駱南山點頭,他對女兒十分瞭解,說的都是壓在心頭許久的話:「你們在一起,難免會有爭執。你可以不說話,不洗衣服,但不要吵架,不要傷人,最重要的是不要瞞著他。信任一旦傷害就再也難以恢復,尤其是周銳。你要把感受和想法說出來,不要瞞著他。爸爸知道,你是有很多小心眼兒的,這像你媽媽。」 駱伽低頭不語,爸爸竟如此瞭解自己。駱南山身體衰弱,顧不上仔細觀察:「還有,你一直都用名牌,這些奢侈品有什麼用呢?周銳現在買不起,你總不能讓別人買吧?」 駱伽被說到心底,看看沙發上的鉑金包,安慰駱南山:「爸爸,我自己買。」 「你真要成為物質的奴隸嗎?」駱南山心裡充滿不安,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心裡怎麼捨得這個女兒? 第九周 訓練 90.週二,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軟件即將招投標,大魚是背後的硬件系統。軟件這東西看不見摸不準,中國客戶不認,頂多付你幾百萬,卻願意為硬件系統支付幾千萬幾個億。只要能夠拿下軟件,永嘉集團便可以作為惠康的代理商負責硬件供貨,裡面才有豐厚的油水。 李玉璽看中了局長寶座,幫他謀了這個位置,二期工程之後還有源源不斷的生意。王鍇久混政商兩道,在市政府豈能沒有關係?他四面出擊,掌握全局,找到事情關鍵,能做主的好像是市委組織部,但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真正拍板的是領導,這個領導便是劉副市長。劉永華,一九四九年出生於遼寧盤錦,從勞動局工資處副處長出身,一路升到副市長兼秘書長,分管建設、國土房管、體育和交通建設方面的工作,兼任經濟適用住房建設危舊房改造和古都風貌保護領導小組組長、住房制度改革領導小組組長、交通建設指揮部總指揮、北京市足球運動管理委員會主任。他是交通建設指揮部總指揮,正管著李玉璽。 要辦事先探路,領導都越來越謹慎,做關係必須懂得路數。王鍇早有經營,他約出了李闈。 李闈並不平常,王鍇甚至不知道她的背景和來歷。他想方設法去打探,只知道幾條矛盾而又混亂的信息。她有法國血緣,是出生在越南的華裔,卻拿著深圳的身份證。據她身邊的人說,她七歲左右遷入雲南省紅河州。李闈的父親是法裔越南人,因避戰火,遂將家人與家產移至中國雲南,她曾與一名紅河州煙草局領導有過婚姻。從面貌上看不出她的年齡,隨意的時候像二十八九歲,正裝出席活動的時候又成熟起來。 她有極深的背景,像蝴蝶一樣周旋於高官之間,即便那些高官鋃鐺入獄,她卻能有驚無險地化險為夷。她從不把資源與機會寄托在一個人身上,而是組成一個巨大的關係網,傘一樣的網,並握在自己手中。 雲南省省長出事之後,她飄然來到北京。 她一副淡然的樣子,在官場,聰明必須藏起來,鋒芒畢露等於自取滅亡。王鍇知道,在她外表下隱藏著極為精明的算計。王鍇喜歡美女,但在李闈面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胡雪巖的頭腦搭配絕世的美貌,將是什麼樣的組合?何況這個女人肯犧牲一切!在這點上駱伽也遠遠不及。 李闈在每個人面前都有不同的化身,她把王鍇當成小馬仔,難得的是,王鍇也以成為她的馬仔為榮。海棠樹下,她推開梅子酒:「中午時間,不喝酒,粗茶淡飯就好,青菜豆腐。」一般餐館的菜單首頁都是燕窩魚翅和生猛海鮮,海棠居的菜單首頁卻是豆腐。 李闈隨意地點了幾道菜,問王鍇:「這豆腐有什麼講究?」 「跟我來。」王鍇起身,帶著李闈來到後院,二環內的寸土寸金之地竟有一片菜地,「菜都是這兒自家產的。豆子也不一般,不選美國進口的轉基因大豆。黑龍江嫩江的、大興安嶺的新鮮黃豆最佳。挑去壞豆,用一夜時間發軟泡漲。不用豆漿機,用石磨細細磨。五份水一份豆,越細越好。」 菜地邊果然有個小小石磨,裡面還有豆子。王鍇裝入新鮮黃豆,輕輕推起來,然後在盆底鋪好兩層紗布,把打好的細漿放進去,將豆漿擠出:「做豆腐還要點鹵,咱們先去喝碗豆漿。」 王鍇拍手叫來服務員,讓他把豆漿煮熟,小火慢慢煮,把沫子撇掉,沸了之後多煮五分鐘。兩人喝茶聊天,王鍇漸漸把話題引上正路:「闈姐,通管局的事想請您幫忙。」 「嗯,我還真幫你問到了一些消息。」李闈來到北京,上上下下鋪墊關係,現在正在找機會把投資收回來,「李玉璽當常務副局長好幾年了,能力還是有的,平心而論,論資排輩也應該上去了,但是組織上不放心。」 「為什麼不放心?」這是關鍵,王鍇必須問。 李闈對情況摸得很清楚:「他從通縣調來,不是直屬機關,上下關係都停留在面上,沒深進去。」 「怎麼才能深進去?」王鍇給李闈滿上一杯新豆漿。 李闈指點著王鍇,這是她的生意經:「關係有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認識,基本上沒啥關係,第二層是互動,常來常往,逢年過節走動走動,李玉璽就停留在這個層面。」 王鍇一聽這話,更認定李闈不是普通人,受益匪淺:「第三個階段是什麼?」 「私交。」李闈喝口豆漿,慢慢說。 「第四個階段是什麼?」王鍇急著追問,她這套理論極為有用,尤其對中國的生意人。 「同盟。人家為你說話,為你辦事。」李闈為了鋪墊關係沒少花費,這都需要落在王鍇身上兌現。這都是關鍵信息,組織部負責考察幹部,必須向上匯報。李玉璽與領導停留在互動層面,沒有達到私交,不是人家的子弟兵,當然不會被提拔和重用。 王鍇聽她一席話,勝過十年生意經:「李局長怎樣才能達到私交?」 李闈貼近王鍇:「什麼是私交?就是貼心的信任。一起同過窗的,一起扛過槍的,一起下過鄉的,一起嫖過娼的。他李玉璽都不是!必須走捷徑。」 「什麼捷徑?」王鍇聽了這官場的秘訣,心馳意往。 李闈喝完豆漿,吊著王鍇:「告訴你官場上的一句話。」 王鍇今晚不白來,李闈長袖善舞,裙帶飄飄,絕非偶然:「洗耳恭聽。」 「什麼是信任?為領導做一百件好事,不如陪他做件壞事,這是關係速成法。」李闈淡淡地喝著豆漿,這很合她胃口。領導肯跟你幹壞事,說明他信任你了。王鍇聽明白了,他將思路捋起來,李玉璽必須陪劉永華做件壞事才能晉陞,那該是什麼事呢? 91.週二,深夜十二點整 趙勇提著大包小箱把田蜜送上車廂,本該回到自己的硬座車廂,可是春運的火車哪容他隨意來往?連廁所裡面都擠了五六個人。田蜜拉著他胳膊:「休息會兒吧。」 田蜜的爸媽只給女兒買到一張臥鋪票,趙勇臨時補了站台票,混進臥鋪,一會兒就要查票。他們說話間燈光熄滅,乘客們鑽進舖位,火車摩擦鐵軌,發出有節奏的卡嚓聲音。田蜜看著上鋪,猶豫著說:「這裡挺大的,要不然擠擠吧?」 趙勇動心,嘴裡卻拒絕:「沒關係,你先休息,這兒有個座。」 田蜜爬上臥鋪,聽著火車的光當聲音,她以前混跡在紛紛攘攘的浮華圈子,心思沒有沉靜下來。懷上寶寶之後,田蜜開始有了思想,自己該怎麼辦?在這以前,趙勇不會進入她眼中,從那個浮華世界回到現實生活的時候,田蜜才發覺他這樣的人才真實和可靠。然而事已至此,這些還有意義嗎?做個單親媽媽吧,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查票嘍。」不知道是乘客還是乘警的聲音。 田蜜滿腹心事,本就沒有睡踏實,霍地坐起,慌張地望著車廂入口,趙勇怎麼辦?躲起來還是被轟走?她輕輕低頭呼喚張惶的趙勇:「你,上來。」 「哪裡?」趙勇還在茫然,他無所謂,補票就補唄,本來就該買票。 「這裡,快。」田蜜拍著上鋪,怕驚醒其他乘客。趙勇懵懂爬上去,蜷縮在裡面。田蜜輕輕蓋上被褥,側躺在對面,雙手護在肚子。她雙眸明亮,臉蛋通紅。香香的味道慢慢飄進趙勇的鼻腔:「好香。」 「嗯,香水。」田蜜哼嚀,臉上飛上一片紅暈。 「什麼牌子?」趙勇沒話找話,化解尷尬,忽然,他鼻頭的痘痘鑽心地癢起來,他忍不住抬頭撓撓,不經意間碰到了田蜜的肩膀,連忙道歉:「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田蜜臉色通紅,這麼狹小的空間,兩個人身體緊密相貼,趙勇想起一個笑話,嘿嘿笑出聲來。 「傻笑什麼?」 「想起一個故事。」 「說說。」 「北京人遇到上海人,北京人說地鐵擁擠,進去一個人,一張照片出來;一個麵包進去,一袋麵粉出來。」 「哈哈,真誇張。」 「上海人不服,說上海更擠,懷孕的進去,流產的出來。」 田蜜沉默不語。趙勇真不會說話,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還得意洋洋繼續說:「北京人嗤之以鼻說,這算什麼?北京地鐵,正常的進去,擠懷孕的出來。」 田蜜撲哧笑出聲來,隨即滿面通紅,她和趙勇擠在臥鋪上,胳膊和腿都夾在一起,還真有擠懷孕的趨勢。她立即將身體向後靠靠,扭開脖子不理趙勇,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扭在一起。困意越來越濃,她閉上眼睛,刻意僵持的界限消失。半夜火車靠站的時候,田蜜發現,自己竟然蜷縮在趙勇的懷抱之中。這一覺竟然這麼香甜,還是懷孕之後的第一次,她笑著閉上眼睛,繼續甜甜睡下去。 趙勇偷偷睜開眼睛,看著微光下的田蜜,睡得如同嬰兒一樣甜蜜,長長的睫毛,彎彎的嘴角,拱在自己懷中。她雙手小心翼翼地護在腹部,氣息均勻地打著微小的呼嚕。她這麼可愛,又這麼不幸,自己是該離她而去,還是留在她身邊?趙勇拉起被角,手卻停留在她的臉龐。 92.週三,上午九點整 新加坡是東西方交會之處,公眾假期東西混雜,每逢農曆正月初一和初二是春節假期。駱伽和周銳初四人住酒店,初五開始培訓。學員只有十二個人,兩名來自澳大利亞,中國香港、新加坡、韓國和中國台灣各有一位,還有兩位印度大叔。中國業務發展最快,人數最多,除了周銳和駱伽,上海和廣州還各有一人。 課堂在喜來登酒店的會議室,四張圓桌,中間有一架攝像機。巴西女講師菲奧娜掛上笑容,閃亮地向中間一站,雙手張開表示歡迎,這一站、一笑便折服了駱伽。 「第一印象,就像戀愛,決定了你演講成功的百分之五十,幾年之後,也許聽眾忘記了你的內容,卻一定會記住你的形象。你們必須學會,沒有開口,便打動每一個聽眾。」菲奧娜閱歷豐富,手裡激光筆一點,一段世界小姐選美錄像投射出來,「她們出場時,大家有什麼樣的感覺?」 「發光。」駱伽用英文大聲回答。 「對,閃閃發光,你們要學會發光。」 兩位印度大叔聽不懂發光的意思。大鬍子問:「我們是燈泡?」小鬍子回答:「不是,要穿閃閃發亮的衣服。」大鬍子豎起拇指誇讚:「聰明。」菲奧娜不去爭辯,走到攝像機旁邊:「好,分組討論二十分鐘,如何讓自己的出場與眾不同。討論完畢後,每人上來表演,我用攝像機錄下來,你們自己來看。」 駱伽的明星范兒不費絲毫氣力便抓住了眼球。周銳動作笨拙,表情僵硬,自己看了錄像,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第一天,他學會了微笑。對他而言,在電梯中或者走廊上,與陌生人露出自然的笑容,並非易事。駱伽也收穫頗豐,她以往靠裝扮靠感覺,現在找到了理論。她中間休息的時候,端著咖啡與菲奧娜聊起辦公室的淡妝,驚訝地發現,這位氣質不凡的講師曾經代表巴西參加過國際小姐的選美。 「誰能告訴我們,最出色的演講者是誰?」菲奧娜用這個問題來結束第一天的課程。 兩位印度大叔互相指著,其餘學員一起指向駱伽,駱伽卻指向老師。「很好,這個問題就是一個鉤子,吸引著你的聽眾。我們今天介紹了肢體語言和聲音的控制,明天一起探討內容的設計。你們必須學會拋出鉤子,把每個聽眾鉤住,直到你走下講台。今天晚上,每人選擇一個實際的案例,互相討論,設計出抓住聽眾的鉤子。」 周銳和駱伽不約而同選了北京通管局二期工程,春節之後就要介紹方案,還有比這更實際的案例嗎?整整一天,他們反覆討論、練習、錄像和點評,不斷學習和改進,對著鏡子練習、練習再練習。 93.週四,上午十點三十分 李玉璽沒有根基,找不到門路,便把二期工程當成魚餌,數千萬的利潤自然能吸引出魚來。誰能替他打通關係,誰就可以中標。這不是賣官鬻爵,卻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廠家們為了拿到訂單,便充當起漁線,為李玉璽找到方向,接近大魚。 領導也是人嘛,下句話便是領導也有七情六慾。有人喜歡橋牌,有人喜歡釣魚,劉永華喜歡打網球,可是陪打網球不算做壞事,關係還不到位。但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打球總要有對手,找個好對手並不容易,水平不能太低,到處找球便沒了趣味,水平不能太高,領導滿地找球也不體面。休息時,要陪領導聊聊天,必須要體貼溫柔,這就更不容易了。別人沒有這樣的對手,劉永華卻有。她不僅陪著打球,還陪著做很多事,遠遠不止「三陪」。其實這不算什麼,劉永華五十歲出頭,在這個級別中還算年輕,出席社交場合,眾星捧月一般。權力是最強悍的春藥,散發出最巨大的氣場。女孩子難免心動,接觸幾次,發現劉永華巨大權力帶來的利益,不僅是心動,身體也動了。 劉永華無論做什麼,絕不能影響自己的仕途,他忌諱被利用,分得清楚,你付出該付出的,得到你該得到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可以逢場作戲,卻不能日久生情。逢場作戲,這需要很多錢。然而,他很清廉,是廉政模範,是清官,不收受賄賂,不賣官鬻爵,手裡沒有多少錢。 交通建設如火如荼,高速公路蜘蛛網般覆蓋,廠商多如牛毛,要拿到大型項目便不擇手段。劉永華很謹慎,絕不亂插手,不僅為了安全,也因為他不需要插手,哪個領導沒有自己的人馬?大家都知道,他想插,便可以隨便插,還不如早請示匯報,請領導定奪。劉永華在朝陽體育館打了半個小時網球,擦擦汗離開場地。李闈優雅地走過來,遞來一瓶礦泉水,隨意坐在他身邊:「永華,我上班了。」 「呃,為什麼要上班?」劉永華動了感情,她不需要打工。 「總在家裡,都落伍了。一個朋友介紹的,在永嘉集團做管理工作。」 劉永華腦中電光一閃,隱隱約約聽說過這家公司:「嗯,好,有個固定工作也好。」 「他們參與了五環路改造工程,搞了一個慶典。我昨天發傳真,看見您在邀請函上排在第一位呢。」李闈模糊不清地表達著什麼。 劉永華很欣賞這一點,邀請很委婉,沒有命令,甚至沒有請求,爽快答應:「好,我一定出席,我就去跟秘書說,放進日程裡去。」 94.週五,下午三點五十分 首都機場,周銳推著行李去排隊搭出租車,被駱伽拉住:「有人接,是我的同學兼最好的朋友。」 一輛小車駛來,過了一會兒,一個纖細的女孩子從車裡出來。駱伽蹦蹦跳跳衝過去,開懷擁抱,然後拉著她走到周銳面前介紹:「這是黃靜。」 「很高興。」黃靜伸手出來,研究著周銳,就像看著商店的衣服。周銳也看著黃靜。看一個女人的生活狀態,握手便可以知道。黃靜的手彷彿融化在周銳的手掌間,頭髮簾遮住眉梢,明眸中彷彿藏著森林旁邊的一潭湖水,身體被包裹在羽絨馬甲中,不顯山不露水。周銳感受到了氣場,靜謐的氣場,與駱伽身上的明星范兒完全不同的氣質。 「唱歌去吧。」駱伽跳起來,鑽進後排。 「標書還沒有做。」周銳鑽進後排,立刻將她拖入到商戰之中,打消了她唱歌的興致。 「你們唱吧,我在附近找個咖啡廳,就能做標書了。」 「這樣好,你當司機,我們可以喝點小酒了。」駱伽開心地蜷入周銳懷中,黃靜在後視鏡中沖周銳一笑,輕輕關上音樂旋鈕。以往駱伽總是坐在副駕駛座,現在卻與周銳躲在後座——她開始熱戀了。 與此同時 一封來自人力資源部的郵件躍入雷勵行的郵箱。 他目光快速一掃,眉頭擰緊。馬勳在郵件中抱怨項目沒有人支持,周銳把時間都花在通管局項目,方宏偉把郵件踢回去,馬勳又發出來,抱怨辦公室戀情影響團隊配合,說在電影院見過周銳和駱伽手牽手。方宏偉把郵件轉給人力資源部,詢問發生辦公室戀情怎麼辦。人力資源部回復說,要麼分手,要麼一方離開,並把郵件轉給雷勵行。 這封郵件衝著周銳和駱伽,事情卻不會這麼簡單,方宏偉的補償協議已經發出兩周,卻沒有音信。此時此刻,他怎麼會糾纏周銳和駱伽的戀情?雷勵行迅速閱讀每封春節期間的郵件,找到銷售報表,東北、華北、西南、西北、華東、華中和華南,一周的業績幾乎為零,全盤盡墨,預料中的風暴來了。 雷勵行推行新陳代謝,必定引起反彈,豐厚的補償本來是兩全其美的方案,他們為什麼不接受?方宏偉打了第一槍,五六名銷售總監停止銷售是第二招,他們還有沒有後手?他端著咖啡站起來,一種不寒而慄的想法躍入他腦中。這是一個陷阱,自己大展拳腳的時候,陷阱便偷偷張開血盆大口,要將自己吞噬。 與此同時 駱伽打個輕輕的哈欠,發一陣兒呆,從周銳胳膊彎裡坐直,問黃靜:「《至愛》什麼時候演?」 「情人節。要不要來客串?大家都很想你。」黃靜發出邀請。 「我,這個,正在投標。」駱伽完全脫離了以前的藝術圈子。 「投標?你完全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了。」 「呵,女承父業。」駱伽開了個小小玩笑,「靜靜,我有個客戶,想聽音樂劇。」 「歡迎啊。」 「可是我等不及你們演出的時候。」 「那怎麼辦?」 「讓他先去看看你們排練吧。」 「好的。」 想要看音樂劇排練的是張大強,駱伽艱難地平衡著,既保持著距離,又要維持著關係。張大強選擇評委,組織招投標,如果他肯支持捷科,對輸贏將產生重要的影響。 「周銳,唱一首。」黃靜將麥克風遞過來。 「我真是一首都不會唱。」周銳端盤子倒飲料,躲在角落裡點歌切歌,為駱伽和黃靜服務。在間隙打開電腦做文件,完全不受影響,引得黃靜時不時看他,像看著怪物。 「《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我超喜歡。」駱伽點了這首歌,沖黃靜說,「他有心理障礙,一輩子都不能唱歌。」 「呃,說來聽聽。」黃靜專業是音樂,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 周銳先指自己左腦,又指後腦勺:「我這人左腦發達,分析運算和邏輯是強項,上帝是公平的,所以我小腦天生就不行。」 「小腦和唱歌有什麼關係?」黃靜放下麥克風,繼續研究怪物。 「小腦負責平衡和節奏,我聽不出曲調,唱歌找不到調,跳舞找不到拍。」 「這和心理障礙有什麼關係?」黃靜大大的眼睛隱藏在劉海下,目光像嬰兒一樣單純。 「小學的時候,學校組織歌詠比賽,我們班表現優秀,獲得年級第一名,便被推薦參加學校的比賽,又得了第一,於是有資格參加雁塔區的比賽。這樣層層選拔,我們一路凱歌,獲得全市一等獎,我們成了學校的驕傲。只要得到一等獎,便能到北京參加全國的比賽。你知道嗎?我們班同學都沒有去過北京,做夢都想得到這次機會,我們每天練習,學校提供最好的訓練條件,希望我們能夠獲得殊榮。比賽的時候,我們一路過關斬將,被認為是最有潛力的合唱團。」 「你在合唱團嗎?」黃靜開始揪心,露出擔憂的目光。 「我那時不知道自己的缺陷,起早貪黑,完全沉浸在合唱之中。到了決賽,我們站在舞台上,第一排是評委,後面是黑壓壓的觀眾,我們互相鼓勵,要拿出最高的水平。」 「後來怎麼樣了?」駱伽沒有聽過這段經歷,放下麥克風。 「我們唱得很好,評委被征服,觀眾們反應熱烈。就要到收尾的高潮了。兩名領唱的同學有一段過渡的音樂,之後我們便要甩出藏在手中的鮮花,合唱出高潮收尾。我們唱到這裡,反應好極了,評委們和觀眾鴉雀無聲。」 駱伽關閉音樂,與黃靜一起聽著周銳的故事。 「但我沒有聽出曲調,提前一個節拍,拋出鮮花,獨自高聲唱出走調的歌曲。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鮮花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墜落在舞台中間,評委和觀眾的目光隨著那束鮮花移動,我的聲音暴露出來,那是一種奇怪的、難聽的聲音。我不知不覺依舊高唱,班主任急得打出手勢,我才停下來。全場陷入尷尬的寂靜,領唱的同學不知所措,指揮的老師半天才清醒過來,匆匆結束比賽。」 「結果怎麼樣?」 「我們連三等獎都沒有得到,都是我造成的。事情漸漸過去,一切回到正常,我再也不敢唱歌了。唱不到半首,後背上就有冷汗,緊張發抖,無法堅持唱完。」 「可是你得意的時候也會自己哼歌。」駱伽提出異議。 「是啊,我可以自己哼,卻不能當眾唱歌。」 「太可惜了,音樂是人生的一部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可以再試試的。」黃靜同情周銳,鼓勵他。 「你可以教教他。」駱伽從座位上彈起,「我們季度末總結大會之後的晚宴,每個人都要表演一個節目,我正替他發愁呢。」 「好,我教他,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不能唱歌的人。」黃靜很認真地答應下來。 「我不學,也不想試。」周銳連連搖頭,他不是沒有試過,總是不堪的回憶。 駱伽大為不滿,從沙發上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你就要介紹方案了,專家評委將是聽眾,評分決定二期工程的輸贏。雷先生為什麼派你參加演講培訓?你這心態怎麼面對客戶?你作為工程師,我命令你,必須學會唱歌,突破心理障礙。」 周銳言聽計從,走到點歌台前:「我學,為了你,也為了我們的項目,唱哪首?」 「《青藏高原》!你別管我們,也別管唱得對不對,必須唱完。」駱伽還是凶巴巴的。 「好,我唱。」周銳切到《青藏高原》,面對屏幕。咬咬牙什麼事都能過去,何況唱首歌,他心裡這樣想,但掌心的汗水嘩啦啦地流出來。他引吭高歌,處於忘我的亢奮境地,渾身竟像洗了熱水澡一樣。他轉頭,卻看不見駱伽和黃靜——消失了?這時包房門打開一道縫隙,她們探頭進來,如釋重負:「終於唱完了?」 「唱得難聽嗎?」周銳對唱歌完全沒有感覺。 他的歌聲如同鬼哭狼嚎,駱伽和黃靜強忍不住,偷偷躲出去。駱伽不想挫傷他的積極性,不敢批評。黃靜對音樂極為專業:「你音質不錯,嗓音很好聽,需要加強節奏感。別讓他唱《青藏高原》了,不適合他,應該找一首適合的歌曲,反覆練習好,有了信心再學新歌。伽伽,好嗎?」 駱伽拍著手,指著周銳:「嗯,我給你找了一個好師父,快拜師。要在招標前練習好,突破心理障礙才能講好標書。」 第十周 奇正 95.週一,上午九點十分 周銳被方宏偉叫到辦公室,對著打印出來的電子郵件,大腦嗡嗡響成一片。這封郵件起自馬勳,轉了好幾圈,內容是他正在做一個河北的極具潛力的項目,客戶關係很好,但得不到工程師的支持,導致項目進度緩慢,客戶開始與惠康接觸。 郵件後面是方宏偉的回復:周銳支持駱伽北京通管局二期工程,時間困難,請馬勳諒解。馬勳再回郵件,說看見周銳與駱伽手拉手看電影,辦公室戀情影響工作,請老闆給個說法,並將郵件抄送到人力資源部。人力資源部把郵件轉給方宏偉。方宏偉回復:如果辦公室戀情影響工作,應該怎麼處理?人力資源部列出兩種方案,說要麼恢復正常的同事關係,要麼一方辭職,或者調到不相關崗位。現在這份轉來轉去的郵件被打印出來,擺在周銳面前。 「哎,我也想幫你,可是馬勳這小子捅到人力資源部那邊了,怎麼辦?」這一切都是方宏偉的主意,他卻扮成好人。 「我想想。」人力資源部擺明了兩條路來,周銳都不願意選。 駱伽面前也擺著這份郵件,方宏偉痛心疾首地繼續表演:「二期工程正在節骨眼上,不該發生這種事。馬勳真糊塗,怎麼就捅到人力資源部了?」 駱伽仔細看著郵件中的每一個用詞,推測著其中味道,郵件背後隱藏了什麼?方宏偉真是那麼無辜?她抬起頭來,打開小雷達,試探方宏偉的反應:「馬勳發郵件,也不跟您商量一下?」 「沒有,沒有,沒跟我商量。駱伽,你別多想。」方宏偉慌張否認,她是不是看出什麼了?他的眼球轉到左邊,身體向前傾斜,雙手急忙擺動。 這是說謊話的肢體語言。駱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再次反問:「我會多想什麼?」 方宏偉自知失態,雙手縮回來,挺直腰板:「人力資源部現在給了兩個辦法,你看怎麼辦?」 駱伽非常輕鬆,笑著回答:「很簡單,我們分手。」 自從被曝光辦公室戀情,周銳不敢在辦公室裡與駱伽泡在一起,兩人吃飯也不能在公司附近,看電影更敏感。駱伽在霄雲路上發現一個叫做楓花園的汽車電影院,躲在車裡很安全。周銳跳上車裡,非常新奇,按照門票調好頻率,電影聲音傳入車內。 「我們分手吧。」駱伽興致勃勃地說道,一點都沒有分手的樣子。 周銳的目光與耳朵聽到了截然相反的信號:「伽伽,別亂說。」 駱伽肯定地點頭,摟起周銳的胳膊圍在腰間:「我們在辦公室,盡量不單獨在一起,免得別人說閒話;其次,不一起出差,反正客戶都在北京;第三,下班之後,不在公司附近晚餐,看電影,躲在這裡看。只要他們抓不住證據,就拿我們沒辦法。對了,你也不能總幫我,別人的事,也得放在心上。」 駱伽在演戲,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周銳皺著眉頭:「伽伽,我們這不是說謊話嗎?」 「那我們分手。」駱伽氣得撅起嘴巴,周銳真是笨死了。 「不要!」周銳正在熱戀,嚇得退縮,「跟雷先生說實話嗎?」 「什麼事情能瞞住他那雙眼睛?說了反而讓他為難。」 96.週二,上午十點十分 方宏偉輸了山東的項目,注定無法完成目標,八個月薪水的補償方案很合理,他沒有理由拒絕。他不理不睬,反而發出這樣一封奇怪的關於辦公室戀情的電子郵件,他到底有什麼動機?既然事情挑起,只能去解決。駱伽和周銳緊緊坐在一起,熱戀的人確實難以瞞住他人的目光。 「雷先生,北京通管局這周發軟件標。」駱伽故意東拉西扯。 「呃,好。」雷勵行答應,接著問了一個沒有方向的問題,「你們還好嗎?」 駱伽和周銳互相看看,猜不透這句話的意思。雷勵行笑笑,直接捅破窗戶紙:「我說過,公司內部禁止戀愛,尤其是同部門之間,還記得嗎?」 周銳的血管瞬間凍結,肯定是那份電子郵件!雷勵行一直沒有反對戀情,已經算默認。駱伽可以敷衍方宏偉,卻不能也不敢敷衍雷勵行:「記得的。」 「你們有什麼打算?」雷勵行低頭看著郵件,不去看兩個人的肢體語言,給他們用目光交談的時間。 「我辭職。」按照人力資源部的解決方案,要麼分手要麼辭職,兩選一非常簡單,周銳毫不猶豫。 駱伽皺著鼻子,他應該先聽再說,不該自以為是:「雷先生,我們應該怎麼辦?」 雷勵行不想拆散他們,辟里啪啦在鍵盤上敲著,笑了:「你們應該想想事情背後的動機。」 周銳不是笨人,豁然清醒。職場如江湖,背後有說不清想不透的謀劃。方宏偉挑起辦公室戀情,背後肯定有目的。雷勵行早就想通,抬起頭來:「這不是衝著你們來的,我可以肯定。他們出手了,這只是虛招。」 方宏偉的背後一定有人支持,這個人會是誰?只可能是大中國區總裁周曉群。雷勵行漸漸識破了圈套,他返回中國的時候,陷阱已經設好;他啟動新陳代謝的時候,陷阱漸漸張開血盆大口。以周曉群的手段,後招必定接踵而至,雷勵行將陷入腹背受敵的處境。他將電腦屏幕轉向駱伽:「這是我的回復,你們看看。」 郵件只有短短一行:「知道,口頭警告。」這是大事化小的做法,用簡單的警告便替代了逼迫他們分手或者辭職,有明顯的偏袒意味。雷勵行神情嚴肅:「這次就這樣,周銳以後必須一碗水端平,一視同仁,在工作上不能偏袒,能做到嗎?」 「我能。」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周銳確實花了過多時間支持駱伽。 「還有,我沒看見你們還在戀愛,知道嗎?」雷勵行把重音放在「看見」,意思很明顯——你們可以維持關係,但不能再被別人看見。周銳和駱伽一起點頭答應。 97.週一,下午兩點三十分 五環路改造是北京通管局的大事。五環路改造便是巨大的政績,李玉璽翹首以待。政績必須讓領導看見才算數,否則就什麼都不是,現在,劉樹新即將退休,李玉璽隱忍數年,終於得到再上一層樓的機會,機不可失。 嘉賓雲集,大都是廠商代表,主席台正中的位置還空著,劉永華會出席嗎?李玉璽本不主張把劉永華的名牌放上去,來了當然好,來不了就丟人現眼,丟人還在其次,下面的小領導怎麼想?劉永華取消行程,不參加剪綵儀式了?說明自己大勢已去!但王鍇很有把握,堅持放上名牌,他有把握嗎?這便是魚漂,魚漂一沉,便是大魚出現的信號。還有五分鐘就要剪綵了,劉永華沒到,要不要延遲?北京交通堵成一鍋粥,劉永華會不會受阻,掃興而歸? 一輛奧迪鳴笛飛速駛進,後面跟著一輛麵包車。李玉璽連忙走下彩台,疾奔麵包車。現在領導流行坐麵包車,暴發戶才喜歡寶馬奔馳。麵包車寬敞明亮,空氣又好,形象又親民,名利雙收。車門打開,一行領導款款下車。 劉永華帶著慈祥的笑容健步下車,溫暖著在場的群眾,笑容氾濫成海洋,掌聲如潮。劉永華很給面子,與群眾熱情握手拍肩膀,以示鼓勵:「工人們在哪裡?我去看看。」 李玉璽引導他走向主席台的工人代表,劉永華擺手:「同志!我們到一線去看看。」 劉永華一馬當先,越過路基走向農民工中間,見到年長的拍肩膀,遇到年齡小的摸腦袋,噓寒問暖,然後走向地勢較高的土堆,用喇叭大聲問候:「大家好,我代表首都老百姓來看望你們,謝謝你們辛勤勞動,為北京市民建好了五環路,祝你們新年快樂。」 掌聲響起,劉永華看到農民工們洋溢著單純的笑容,與主席台的上虛情假意完全不同,十分受用,談興大發:「你們辛苦一年,回家看望父母子女,工資發了嗎?獎金發了嗎?」 群眾很感動,用更加熱烈的掌聲來回答。劉永華指指主席台的嘉賓們,又指向身邊高聳的廣告牌:「我誇個海口,如果你們沒有拿到工錢,就爬到這上面去。」 群眾沒聽懂,連李玉璽也聽糊塗了,哪有這樣的領導?劉永華右臂一揮,大聲喊道:「我陪你們爬,老闆們不給付工錢,咱們就不下去。」 領導的這句話十分暖人,打動了群眾。他們直起腰身,揚眉吐氣,掌聲從心底裡爆發出來。劉永華指點著主席台的老闆:「你們聽見了嗎?要是哪位農民工欠了薪,我建議從工程款裡面直接扣,加倍發。」 老闆們彎腰鞠躬,紛紛表態,劉永華這才滿意,離開農民工,在泥土堆中晃晃悠悠走到路邊。他心情不錯,甩開眾人翻越欄杆,下足不穩,晃晃悠悠就要摔倒。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在他摔倒的剎那,扶在他腰間,另一手牽住,如同交誼舞般一轉,兩人平穩地站在路面。李闈沒有立即鬆手,扶持著領導走向主席台。 這只是瞬間,李玉璽看出奧妙,她與劉永華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默契,不張揚卻充滿親切,這女人不簡單。李玉璽目送她離開主席台,走入廠家代表的行列——永嘉集團!這竟是王鍇的安排?他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作為主管建設的副局長,李玉璽才是今天的主角。他整整夾克,走到麥克風前,大聲致辭:「各位領導,先生們,女士們,各位尊敬的來賓,值此新年之際,全長九十八點五八公里的五環路按計劃全線通車,至此,北京高速公路里程數位居全國各城市首位。五環路是北京第一條環形高速路,也是二○○八年奧運工程中率先建成的大型基礎設施項目。五環路連通了北京的七條放射性高速路,實現了高速對接,將為市區截流和疏導過境車輛起到關鍵的作用。二○○八年,五環路還將成為各奧運場館的重要聯結,全線貫通後,不僅使人們多了一條出行通道,更會疏解北京日益增大的交通壓力。我代表首都人民,謝謝大家的參與和貢獻!」 這段話遠沒有劉永華的精彩,這是李玉璽有意為之,如果講話比領導精彩,那不是找死?致辭和剪綵時間不長,劉永華興致高昂,跳上麵包車向李玉璽招手:「來,李局長,我們在五環上兜一圈。」 李玉璽爬上車的時候,意外地發現王鍇和那名女子也在麵包車中。 麵包車寬敞,王鍇坐在前座,劉永華坐司機身後,李玉璽識相地擠到後排,那女子自然而然坐在劉永華身邊。此時是中午時間,霧氣散去,麵包車在黑油油的高速公路上狂野行駛。劉永華對施工質量讚歎不已:「這五環!國外發達國家也達不到這個水準。我在加拿大溫哥華考察,當地有一條菲沙河穿越城市,上面只有兩座橋,交通嚴重堵塞,市政府五六年前要修架一座橋,議會反覆質詢,橋至今還沒有修起來。」 「為什麼呀?」李闈乖巧地插話,就像梯子讓領導墊腳,免得領導有自吹自擂之嫌。 「當地群眾不願意拆遷,他們民主啊,都要群眾投票,市議會投票通過了,但是區議會卻不同意。」劉永華用了「拆遷」這個中國特色的詞彙來形容國外。 將近一百公里的五環路從施工到建成只有一年多的時間,李玉璽頗感自豪:「關鍵是執行力,然後再有財政支持,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執行力很重要,財政支持也很重要,缺一不可。就看到這裡吧,我們回北京。」劉永華已經看夠,還惦記著去打網球。 司機在五環路上兜著圈子,撓著腦袋:「李局長,這五環路怎麼上不了機場高速回北京?」 「不可能,你再找找。」劉永華命令。 李玉璽揪心,五環路和機場高速是兩條幹線,汽車卻偏偏不能在五環從機場高速返回北京市區。四環和三環都這樣,可謂千古奇觀,這不是李玉璽傻,而是他精明。收費站在機場,所以歡迎車主盡快去繳費,五環、四環和三環沒有收費口,收不到錢不讓進。李玉璽支支吾吾回答:「市長,五環路確實上不了機場高速。」 劉永華揮手讓司機停車,麵包車嘎吱停在路中間,劉永華下車走到立交橋上,趴在高處向兩邊張望,以為眼睛花了,機場高速可以上五環,五環路上的車卻出不去:「奇怪啊,設計院腦子進水了嗎?」 這其實是李玉璽的創舉,五環路設計是收費的,你儘管上來繳費,就是不讓你出去,便出現了只能進去不能出去的奇觀。劉永華眼裡不揉沙子,在五環路上一跑,竟然全部都看了出來。 李闈看出來了李玉璽的尷尬:「市長,您看,機場高速那麼堵,如果把車都放進來,那不堵得更嚴重了?您知道的,領導往返機場都走這條路,一定要控制好流量,耽誤國家大事可不好。李局長,這是不是您的意思?」 幾句話十分到位,既解釋得通,也化解了李玉璽的難堪。王鍇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劉永華便不再挑剔,返回車中。麵包車不能上機場高速,繞大彎返回市區。李玉璽忐忑不安,劉永華發現了五環路的缺陷,他有什麼反應?與其猜不透,不如點破。李玉璽咬咬牙關,鼓起勇氣,向劉永華陳述:「避免擁堵當然是一個考慮,道路設計成這樣,其實還有第二個原因。」 「呃,什麼原因?」 「北京二○○八年就要舉辦奧運會,舉世矚目,城市道路建設卻跟不上,五環修好了,還要修六環,缺多少資金啊?我心裡著急啊,光有執行力還不夠,修路是要真金白銀的。市政府財政緊張,不能為領導分憂,哪能再添愁呢?我們不能等,不能靠,只能自謀資金,沒有條件,創造條件,為奧運鋪路架橋。」李玉璽這番話動了感情,發自肺腑便有了情緒感染力。 劉永華被感動,拍拍李玉璽:「好同志啊,這個道理我明白。還有另外一個道理,指責別人容易,說什麼堵車、亂收費、道路不合理,動動嘴巴挑毛病,誰不會?你們來試試,用一年多的時間把五環路修起來,他們肯定做不到,這需要魄力,也需要埋頭做事。早點把六環建設起來,為國慶獻禮。玉璽同志,別擔心,大膽推進工作!」 李玉璽正在領會之際,劉永華冷不丁問道:「玉璽,聽說你們正在搞智能交通,進展怎麼樣了?」 李玉璽一驚,他怎麼會知道這個項目?再想想王鍇和那個女子,頓時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是有意為之。他穩坐釣魚台,拋出魚鉤:「馬上就要招投標了,正想向劉市長請示。」 劉永華點頭,看來李玉璽很識相,委婉地推薦永嘉集團:「如果把交通系統比成人體的脈絡,智能交通就相當於大腦,十分重要。五環路給我的啟發很大,北京是首都,智能交通系統要使用最先進的技術為領導出行保駕護航,其次要有規模,不能修修補補,要一步到位,我們經不起折騰。對了,王總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們可以多交流。」 這段話值得品味,最重要的信息出現在看似隨意的最後一句,讓李玉璽與永嘉集團合作的味道明顯,關於先進和一步到位,李玉璽也聽明白了,系統要搞大,利潤就更豐厚。答應嗎?魚兒吃了魚餌,會不會遊走?領導的事情辦了,自己扶正的事情還有沒有下文。明說太赤裸裸,不給領導面子,太不識相,李玉璽遲疑。李闈察覺到了變化,用笑聲掩蓋了僵硬的氣氛:「看看,領導們時時都不忘工作,週六週日搞開通儀式,回家路上也討論工作,首都的群眾多有福氣,修了八輩子福才趕上這麼好的領導,可惜這裡沒有電視台的朋友,要是報道出去,群眾一定感動得痛哭流涕。」 王鍇也打岔,緩和氣氛:「現在還早,去朝陽體育館打幾圈?」 劉永華沒有得到答覆,略微掃興,不答話。李玉璽忽然凜然而後怕,糊塗啊,這是討價還價的時機嗎?操之過急,差點犯了錯誤,他立即表態:「劉市長,我明白了,一定確保智能交通系統的先進性,確保一步到位。」 劉永華臉上浮現笑容,對司機說:「朝陽體育館,玉璽,聽說你能打,今天比試一下。」 輕舟已過萬重山,現在和領導進入了私交階段,該陪領導辦一件壞事了。 李玉璽進入領導的私交圈,晉陞指日可待,更不敢怠慢,第二天上班後,立即把項目組成員叫到會議室,等大家落座就開了口:「昨天,我們舉行了五環路的通車慶典,市裡主要領導都有出席,對建設速度大加讚賞,我們用一年時間建完了發達國家五六年的路。北京是首都,我們要為領導出行保駕護航,智能交通是交通管理的大腦中樞,舉足輕重,必須加緊建設先進的一步到位的系統。」 項目組討論的重點是緩解交通擁堵,防止罰款流失。在李玉璽口中,保駕護航似乎變成首要的考慮因素,張大強腦筋還在轉換之中,方恩山領悟最快:「為領導保駕護航,功能上怎麼實現?」 李玉璽領會了劉永華的意圖:「問得好,北京每年都有大型國際會議,領導人頻頻出訪,智能交通系統必須搞好信息控制和調度,為領導出行保駕護航。」 「那不就更堵車了?」張大強一聽就頭痛,本來北京就堵成一鍋粥了,大型會議或者領導出行都要限行,會給老百姓添多少麻煩? 「哪個大城市不堵車?我們不能因噎廢食,有理由不做好保駕護航的工作嗎?」李玉璽一句話就問住了張大強,是啊,堵車是大城市的通病。 「好,按照這個思路整理招投標文件,盡快招投標,爭取早日建成,為國慶獻禮。」 張大強暗暗叫苦,保駕護航模塊是聞所未聞的功能,領導卻極端重視。 98.週三,上午九點十分 周銳要喚醒趙洪河的沉睡點,打電話的肯定是駱伽,但她掏出手機又收起來:「哎,你扮演趙洪河,我們試試。」 魔鬼訓練之後,駱伽總玩這種角色扮演的遊戲,她本就將銷售當成演戲,醞釀好情緒,換上笑容:「您好,請問是趙支隊嗎?」 「你是?」周銳將右手做成電話姿勢,放在耳邊。 「我是捷科公司的駱伽,您今天上午有空嗎?」 「你什麼事?」周銳皺起眉頭模仿想像中的趙洪河。 「嗯,我想見見您。」駱伽用很溫柔的語氣。 周銳爆笑:「伽伽,你這麼說話,趙支隊肯定誤解。」 「搗亂,你在這裡,影響我醞釀情緒。」駱伽走到一邊醞釀情緒,撥通電話。趙洪河聽說是廠家,語氣生硬地只說一句「這事我不管」,生硬地掛了電話。 「你約不到,我肯定也不行。」周銳鑽進駕駛座,啟動汽車,「直接去堵,查查趙支隊在哪兒。」 周銳往往用很二的方法,卻是最直接的解決方案。駱伽布下了內線,一個電話就問出來,趙洪河在四環路佈置警力,抓捕追尾逃逸的司機。周銳方向盤轉向四環,十幾分鐘之後,便看見一溜大貨車停在輔道。他向右打輪,汽車沿著右側的緊急停車道向趙洪河駛去。 「周銳,你瘋了?」駱伽驚呼,平常循規蹈矩的周銳表現得十分膽大。 「怕什麼,頂多罰兩百元。」周銳掌擊駱伽,「一會兒你戳痛點。」 朝陽支隊隊長趙洪河豎起手掌,攔住瘋狂駛來的汽車,在車窗前敬禮:「請出示駕照。」 駱伽的大衣嚴嚴實實,擋住凜冽刺骨的北風,雙手恭敬地奉上名片:「趙支隊您好,很高興認識您,我是捷科公司的駱伽。」 「你這是什麼?走應急車道,罰款兩百。」趙洪河冷不丁接到名片,低頭開出罰單,揮手讓駱伽快走,「你這女娃娃,我很忙,別搗亂。」 駱伽臉蛋縮在衣領間,撩開被風吹散的髮梢,使出常用招數:「就佔用您三分鐘。」 趙洪河不想參與智能交通項目,想擺脫糾纏,看見手下的交警攔了一輛出租車:「別罰了,他們出來拉活不容易。抓住寶馬奔馳,給我使勁罰。」 交警放走出租車,嘴裡嘀咕著:「坐奔馳、寶馬、奧迪的誰惹得起!」 「奶奶的,不能劫富濟貧也就算了,別成天欺負出租車。」他瞪一眼年輕交警,摩托尾巴冒出青煙就要衝出去。周銳走到摩托側面:「趙支隊,我可以幫您抓住那個逃逸的司機。」 趙洪河衝到路口,一擰摩托車把手又繞回來,兜到周銳身邊:「你說什麼?」 駱伽大吃一驚,掐著周銳胳膊,低聲說:「別亂說呀。」 周銳不答反問,戳趙洪河的痛點:「肇事發生在凌晨,沒有交警值班,司機沒有顧忌,超速又闖紅燈導致惡性事故。北京去年的交通肇事逃逸一百多起,沒有目擊,怎樣抓獲肇事逃逸的司機?」 趙洪河被突如其來問住,周銳又連珠炮般問下去:「機動車保有量持續增長,交警人數卻沒有增加,冬天氣溫零下十幾攝氏度,騎著摩托在路上呼吸污染的尾氣,大劉查出呼吸道的事,他的兒子才三歲半,一家子以後怎麼過?」 大劉的病情已到晚期,趙洪河鼻子發酸,抬頭盯著周銳:「你到底是什麼路數?」 周銳句句直指趙洪河的痛點,駱伽焦急地用指甲掐他胳膊,你有什麼資格指責趙洪河?無奈衣服太厚,周銳無動於衷。誰解釋誰被動,周銳拿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頭,繼續搶奪提問權:「如果在市區路口架設攝像頭,布下天羅地網,那個撞死父子倆的肇事司機還能跑嗎?」 趁趙洪河來不及細想,周銳繼續問,就像審問犯人,犯了銷售大忌:「要是智能交通系統建設起來,攝像頭替代交警監控路面,能保護多少交警?能避免多少大劉那樣的悲劇?」 趙洪河被徹底問住,說不出所以然來,語言間的短兵相接突然停止,沉寂下來。情緒稍微激化,便會轉向負面。駱伽立即擋在前面:「趙支隊,周銳是工程師,做技術的,比較二,說話比較直,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駱伽給了個台階,趙洪河升騰的怒氣被撫平。他不甘心被周銳佔上風,還想找回來:「你既然看出問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辦法。」 駱伽就等這句話,雙腳彈簧一樣交替著踢踏地面:「都被凍成冰棍了,能找個暖和的地方嗎?」 「去支隊,必須給我說出個所以然。」趙洪河點頭,摩托車從輔道揚長而去,從堵車長龍中疾馳而出。 「你呀,真二,剛才嚇死我了。」駱伽踩在周銳腳面,語氣卻不是責備的味道,她手指皮鞋,「給我脫下來。」 「別,不乾淨。」周銳心虛地嘿嘿笑,拉開車門鑽進去。 駱伽喜歡踩、喜歡掐,用這種方式與周銳溝通,這幾次無論踩多狠,他都不痛不癢,肯定有問題。她在副駕駛座猛然壓住周銳膝蓋,伸手去碰他皮鞋。哼,這麼狡猾,鐵打的嗎?周銳為抵禦駱伽的飛腳,買到一雙極硬的皮鞋,怕被看穿,扭著身體拚命掙脫,去撓她臂彎的癢處。 這招果然見效,駱伽尖叫著笑成一團,身體拱起來。車內空間狹小,兩人滾成一團,周銳無意碰到一片光滑細膩的皮膚。駱伽嚶嚀一聲,臉色緋紅地鑽進他的懷抱,小小車廂變成二人世界。周銳碰到敏感部位,極為尷尬,裝成什麼也沒有發生,撫著她的秀髮,彷彿可以聽見怦怦心跳的聲音。 智能交通系統在路口架設攝像頭,監控路面,肇事司機的車牌號碼被拍下來,順籐摸瓜就能找到。周銳講了很多案例,有了這套系統,三天內肯定能把那撞人逃逸的司機抓住。駱伽用話套著趙洪河,誘他上鉤:「如果能解決這個問題,您認為有意義嗎?」 趙洪河是性情中人,說話做事都在實處,重重擊著桌子:「早有這個東西就好了,那個撞死父子倆的癟三早就抓回來了,孩子他媽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問兒子,唉!」 周銳開始分析第二個痛點:「交警大多數時間都在路口監控路面。冬天這麼冷,零下好幾攝氏度,汽車尾氣向鼻子裡面鑽。完全可以交給電腦和攝像頭來做,把交警在路面的時間壓縮下來。」 駱伽再次暗示:「如果將交警在路面的時間壓縮一半,怎麼樣?」 趙洪河對數字略微疑惑:「那不是神仙日子了?」 銷售就像釣魚,沒有上鉤就起竿,肯定將魚兒嚇跑,如果上鉤卻不收竿,就是餵魚了。上不上鉤看魚漂,判斷客戶是否上鉤也有訣竅。現在時機成熟,駱伽拋下魚鉤:「趙隊長,您既然看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呢?」 趙洪河聽到這裡,迫不及待:「嗯,我真得參與一下了。」 駱伽覺得還不到位,又悄悄點下趙洪河的興趣點:「哎呀,不知不覺天黑了,您這麼忙,下班都做些什麼呢?」 趙洪河實心眼,不會繞彎:「在外面跑了一天,就想抱抱兒子,早點歇著。」 喝酒是趙洪河的興趣點,駱伽指著周銳說:「他呀,每天跑來跑去很辛苦,睡覺前都要喝點,才睡得香。」 周銳被說成酒鬼,不滿地糾正駱伽的說法:「是啊,我要是半夜睡不好,就喝上半杯。」 駱伽有心看似無心,繼續向趙洪河的興趣點上靠:「趙隊長,您一般喝什麼?」 趙洪河肚裡的酒蟲都快爬出來了:「北京人當然喝二鍋頭了,精選高粱清蒸,低溫入池,貯陳精釀,後勁綿長,真正好酒。」 「哪兒能喝到正宗二鍋頭?」駱伽繞著彎要請他喝酒。 趙洪河拍拍肚子,看著駱伽:「女娃娃有話直說,不用這麼繞來繞去。」 「行,現在冬天喘氣都帶冰絲,咱們東來順搭二鍋頭,熱氣騰騰,怎麼樣?」駱伽被看穿心思,臉上一紅。 「還有,你倆什麼關係?他睡覺前喝酒,你這女娃娃都知道?」趙洪河久混官場,豈是傻瓜? 駱伽說漏了嘴,周銳卻毫不含糊挎著駱伽的胳膊:「她是我女朋友。」 趙洪河哈哈拍著周銳:「嗯,還是你實在。」 「喝杯牛奶,飯桌上先吃兩塊肥肉再喝酒,可以減少胃對於酒精的吸收。」周銳在網上找到防禦醉酒的辦法,掏出兩盒牛奶讓駱伽喝掉,又叮囑,「喝前晃晃酒杯,晃出一丁點,半斤酒能少喝一兩,還有,喝完含嘴裡悄悄吐到毛巾裡。」 駱伽用紙巾擦擦嘴角,開起玩笑:「醉之以酒而觀其性,我終於看到你的本性了。」 「記住,喝醉了,你要吃虧的。」周銳很擔心。 「不怕,有你呢。」駱伽說話間,車到了餐廳門口。 「頭三尾四。」駱伽訂了包間點了滿桌的菜,第一道熱菜便是紅燒鯉魚,魚頭朝著趙洪河。 趙洪河端起拇指大的酒盅,連乾三杯,他喝酒方式與眾不同,喜歡用小得不能再小的酒盅,連不會喝酒的駱伽都笑出來,大意起來。他放下小酒盅,指著魚眼睛:「眼六肚七。」 「有這講究?」駱伽嘟起嘴巴,服務員忙不迭地笑著點頭說有,她只好端起酒杯,一口一杯,酒精火焰般順著喉管流淌。周銳將酸奶推給她,據說能在胃裡形成黏膜,抵禦酒精。酒精火焰在駱伽胃裡燃燒,眼眸也被點燃:「您不能總叫我女娃娃,我不小了。」 「好好,女娃娃。」趙洪河答應。 「不行,不行,剛說不能叫女娃娃,罰三杯。」駱伽站起來抗議。 趙洪河乾脆地仰脖喝乾,駱伽站起來,學樣一飲而盡:「我陪您。」 「站著喝酒不算。」趙洪河笑瞇瞇,從上菜開始就與駱伽鬥智鬥勇,贏者少喝輸者多喝。趙洪河指著鯉魚眼睛,笑呵呵地提醒還有酒沒喝。周銳出來擋駕,六盅滿噹噹的二鍋頭入肚。酒局才剛開始,飯桌上遍佈數十杯星星點點的酒盅。下一道菜是甲魚,駱伽轉動盤子,嘴裡命令:「甲魚,看隊長,看隊長,求求您了。」 甲魚彷彿聽見,速度減緩,停下時瞪著趙洪河,鼓鼓的肚子衝著周銳,駱伽拍著手哈哈笑,趙洪河酒品極佳,不用催促,舉起酒盅二鍋頭入肚,指著甲魚腿:「腿二尾四,衝著你,女娃娃。」 還好,只有兩杯,駱伽臉色酡紅,一飲而盡,趙洪河不依不饒:「每條腿兩杯,總共四條腿。」 駱伽一口一杯,八個酒盅排在面前:「還好呢,甲魚只有四隻腿。」 「上菜了,油爆蜈蚣。」服務員送菜上來,趙洪河笑聲更響:「女娃娃,你來轉盤子,一百條腿的蜈蚣!」駱伽捂著嘴巴,踉蹌著衝向洗手間。 駱伽回來,趁著沒有醉倒端起酒盅:「問您一個問題,行嗎?」 「丫頭,別繞彎,說。」趙洪河是直腸子。 「您為什麼不介入二期工程?」駱伽努力打通關係,如果他不介入,力氣就白費了。 「你呀,不懂,我跟你說幾條:第一,人多的會不重要,重要的會人不多;第二,解決小問題開大會,解決大問題開小會,解決重大問題不開會;第三,上會的事不一定真干,真幹的事不一定要上會;第四,會上發表的意見不要太當真,會下交換意見一定要認真;第五,開會的人基本不幹事,幹事者基本不開會。」趙洪河仰脖喝乾杯中酒,拍拍胸口,「我這裡有數,別急。」 99.週四,上午十點整 軟件招投標正式開始,接著便是硬件投標。方恩山在會議室中繞來繞去,交警支隊的代表一直沒到,掏出電話:「在哪兒?什麼!你不來怎麼行?老趙來,好好,這樣最好。」 方恩山開始犯嘀咕,趙洪河怎麼摻和進來?招投標有好戲了。 「對不住,怎麼堵成這樣?」趙洪河推門進來,向評委們拱手拜年,他被周銳和駱伽打動,真的摻和進來了。 「稀客,稀客,親自來了?」張大強很開心,這說明一線交警開始重視了。 「學習學習,這個東西給我們用,必須搞明白。」趙洪河拉出椅子溜邊坐下,他久混官場,養成不洩露底細的習慣。 「您怎麼能坐那兒?中間坐。」張大強比趙洪河低半級,人家手底下還管著幾百人的交警隊伍,實權還在方恩山之上。 「你們這是高科技,我啥都不懂,讓我坐中間,不是看我洋相嗎?」趙洪河虎著臉,瞪起眼,沒人敢和他叫板。 張大強本就是局外人,立即讓步:「行,您能來就行,座位隨您便。」 方恩山滿腹狐疑,趙洪河是劉樹新的親信,在招投標的關鍵時刻出現,他有什麼意圖? 永嘉集團開始陳述方案。方恩山兜裡揣著一張硬硬的卡片,昨晚王鍇在酒桌上送過來,他今天上午查了,說是春節買點豬肉,其實裡面的錢都夠買一百頭豬了,方恩山開始計算,一頭豬兩百斤,豬肉多少錢一斤?真差不多。他沖王鍇笑笑就說明一切,永嘉的工作早就做好了。等永嘉集團講完,王鍇退出去,方恩山擺出公正公平公開的樣子:「各位評委,請大家說說吧。」 「保駕護航模塊?聽著新鮮。」一名年輕評委經驗不多,質問起來。保駕護航模塊就是把軍隊和政府的信息記錄下來,攝像機拍到這些牌照之後,從違章車輛中挑出來,走另外渠道處理,其實就是不了了之。 「這樣搞,特權車不就更加肆無忌憚了嗎?」議標就是這樣,牆倒眾人推,才能顯出評委的水平。 張大強不理解這個功能,加入反對陣營:「我同意各位評委的意見,我也覺得彆扭,聽大家一講,恍然大悟。趙支隊,您在一線,有什麼看法?」 趙洪河趴在桌子上打盹,忽地坐直:「這個,我是來學習的,你們講,聽你們的。」 保駕護航模塊是劉永華提出來的,方恩山見形勢不對,打斷張大強:「北京是首都,與其他城市不一樣,我們始終要把為領導服務放在第一位,領導處理大事能耽誤嗎?如果外國首腦來北京參加奧運會,能讓人家堵在路上嗎?中國是禮儀之邦,什麼叫禮儀?古代官員出行,要鳴鑼開道,黃土鋪地,清水淨街。為領導保駕護航就是規矩,首都群眾應該覺得幸福,不應該抱怨堵車。保駕護航模塊,本質上就是給老百姓立規矩,要不怎麼是禮儀之邦?」 方恩山談古論今,長篇大論,震住評委,其實是為永嘉集團說話:「好了,請大家打分。」 專家評委們走進大會議室,張大強抓過麥克風,宣佈技術評標成績。工作人員打開投影機,把分數投射到屏幕上,一一念出分數:「長天軟件,六十五分;永嘉集團,五十八分……」 專家評委對保駕護航模塊產生分歧,張大強煽風點火,影響了技術得分。永嘉集團僅僅排名第三,比第一名落後七分。台下的王鍇神色自若,毫無異樣。方恩山不禁擔心,走到張大強身邊,輕聲嘀咕:「是不是向局長匯報一下?」 「不用,按照招投標流程辦。」張大強揮手,從來都開完技術標和商務標,才向領導匯報。方恩山被斷然拒絕,非常不滿,哼了一聲站起來,離開會議室向外走去。 「公佈商務標。」張大強不管不顧,大聲宣佈。 方恩山一肚子不滿,出了會議室,上電梯直奔李玉璽辦公室,推門坐進去,自倒一杯茶水悶頭喝起來。李玉璽很意外,為他續一杯茶水:「老方,不是正在評標嗎?」 「這個張大強!保駕護航功能是領導提出來的,他帶頭反對,煽動不明真相的評委們,現在永嘉集團技術得分五十八分,第三名。」方恩山在技術上說不過張大強,卻能跟李玉璽說清楚。 放長線釣大魚指望著王鍇,萬一有了閃失,怎麼向領導交代?方案設計完成,張大強沒了利用價值,該抓回項目主導權,用方恩山取而代之了。李玉璽琢磨著。方恩山是真生氣,也在推卸責任:「我低聲下氣地說,向局長請示一下吧,人家說什麼『嚴格遵守招投標流程』。扯淡,招投標流程禁止向您匯報嗎?我還想再說幾句,人家抓起麥克風,公佈商務標。」 「結果怎麼樣?」李玉璽坐不住了,張大強獨斷專行,要壞事。 「凶多吉少,商務分總共才三十分,很難扳回來。」方恩山緊急匯報,就為商量對策。 誰設計的招投標流程?一開兩瞪眼,沒有迴旋餘地,不科學。李玉璽來不及更改流程,也沒時間生氣:「快下去看著張大強,別讓他公佈招投標結果。」 方恩山憤憤不平,站起來:「張大強無組織無紀律,拿招投標流程當擋箭牌,以後怎麼弄?」 李玉璽真想下去看看,可是身份特殊,既不能坐在評委中間,也不能混在廠家代表裡面。他把手中鉛筆啪地掰斷,心想必須廢了張大強。 「還有,趙洪河參與投標,一語不發,不知道葫蘆裡面裝的什麼藥?」方恩山很敏感,趙洪河是劉樹新的鐵桿心腹,他會不會有所警覺? 「你快下去,不能讓張大強亂來。」李玉璽暫時顧不上趙洪河。 方恩山回到招投標現場,坐在後排,聽工作人員公佈價格。 「長天軟件,五百五十五萬元。」工作人員宣讀,廠家代表站起來確認。 「永嘉集團,嗯?」工作人員突然停止宣讀,檢查封條沒有異常,走去與張大強協商片刻,回來宣佈,「永嘉集團,一元。」 這數字匪夷所思,王鍇舉手確認。他一點都不傻,利潤不在這幾百萬的軟件,而在背後的硬件。會議室哄然,張大強慌了神,左右看看,評委們也一臉茫然。方恩山掐著手指細算,心想王鍇竟有如此盤算。方恩山趁亂走到張大強身邊:「繼續宣佈。」 「還是向局長請示一下吧。」一元的價格肯定低於成本,張大強不敢做主。 張大強帶隊,專家評委排隊進入李玉璽辦公室,方恩山一臉輕鬆。 「商務標開了。」張大強取出表格遞上去,第一行便是永嘉集團的一元報價。 王鍇怎麼會做虧本買賣?李玉璽以為看錯:「確認數字了嗎?」 評委們一起點頭,雖然有蹊蹺,王鍇肯定有盤算,李玉璽右手一揮:「宣佈吧。」 「這裡面絕對有貓膩。」張大強多次組織招投標,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俗話說,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做。 「哦,為什麼?」李玉璽端起茶水,悠然品了一口。 「一旦系統出了問題,永嘉集團拍屁股走人,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啊。」張大強不糊塗,評委們一起點頭。 「這是合法競爭的商業手段,我們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方恩山打斷。 張大強雖然有小毛病,卻還是堅持原則的:「還有那個保駕護航功能,不倫不類。咱們搞出這個功能,會被笑掉大牙的,也會被老百姓罵。」 方恩山搶在前面,擲地有聲地擋回去:「北京是首都,中央政府所在地,每年人大、政協兩會,外國首腦來訪,還有奧運會,其他城市有嗎?這些活動離得開交通運輸嗎?我們能不保駕護航嗎?」 這句話唬住不少評委,張大強也不是吃素的:「為這些重大活動保駕護航,我張大強絕不反對,可是您看看保駕護航的具體功能,就是為特權車違反交通規則保駕護航。我們可以忽悠外人,心裡誰不明白?專家們都在這兒,你們說,是不是?」 評委們都是張大強挑出來的,紛紛表態支持,大有氣吞方恩山的氣象。唯獨趙洪河閉著眼睛打盹,好像與這一切毫不相干。李玉璽早想拿到招投標的控制權,張大強公然跳出來,正撞在槍口上,他砰地一拍桌案,大聲斥責:「張大強,夠了。」 李玉璽的動靜嚇住眾人,方恩山抓住機會痛打落水狗:「張主任,剛才在招投標過程中有爭論,我建議匯報後再開商務標,你怎麼說?嚴格遵守招投標流程。招投標流程禁止討論和匯報了嗎?這是不是拿招投標流程當擋箭牌?現在商務標開完了,違反招投標流程了嗎?沒有,你又否認招投標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等張大強解釋,方恩山又盛氣凌人壓下來:「張主任,李局長考察廠家,誰把消息洩露出去的?」 「沒有啊,局長。」張大強目瞪口呆,這從何說起? 方恩山繼續猛烈抨擊,從半年前的一期工程開始數落。張大強被炸得片甲不留,臉紅一陣兒又綠一陣兒,痛苦指數不斷升高,最後談到信息中心不瞭解一線情況,閉門造車,這等於剝奪張大強設計方案和評審的資格,失去制定標準的權力。張大強如受重擊,如墜深淵,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回答:「需求確實應該由一線提。」 趙洪河眼皮一跳,猛地抬頭。在他看來,張大強有小毛病,卻能堅持主見。李玉璽注意到趙洪河的動作,眼睛一眨:「趙支隊,有什麼看法?」 趙洪河看不過去,說著不痛不癢的話:「信息中心出過通知,我沒有參加,害得你們閉門造車,坐井觀天,我有責任。」 這句話很有味道,似乎認可了方恩山閉門造車的說法,又把張大強的責任攬過來,讓人聽不出來立場。張大強卻聽到心裡去了,眼睛酸酸的,深受感動,感激地望著趙洪河。 李玉璽不為己甚,撫慰張大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好了,一線的同志們認識到智能交通的重要性,大家團結奮戰,早日建成智能交通系統。」 張大強十分受用,起來表態:「只要老趙和老方支持和配合,我一定完成任務。」 李玉璽必須選擇永嘉集團作為軟件供應商,才能繼續放長線釣大魚,只要張大強乖乖聽話,也不一定非要置他於死地,於是笑瞇瞇地問道:「軟件招投標,該怎麼辦?」 張大強退縮了,便能過了這一關,他卻硬著脖子頂住:「局長,一元錢的軟件我張大強不敢用,出了責任我也扛不起。」 「大強,一切按照流程辦事,不要意氣用事。」方恩山口氣軟了下來,出意外總不好。 張大強氣呼呼站起來:「我負責技術,這種一元錢的軟件,我不敢買。」 李玉璽盯著張大強幾秒鐘,張大強已經沒了利用價值:「各位專家,請大家休息一下,我們內部開個會。」 專家評委們退出,李玉璽抽出一份文件,啪地摔在張大強面前:「二十世紀中葉,人類生存方式發生了重大變化,信息科學技術是科技革命的重要領域,帶來很多新觀點和新思路,使得人類從物質資源轉向信息資源。知識可以不斷創新和共享,不會被消耗。知識與傳統資源相比,具有無可比擬的優勢。然而,信息技術革命是不是顛覆了馬列主義?馬列主義還管不管用?」 張大強看看左右,確認這個問題,腦子實在過不過去:「那個時代還沒有互聯網,沒啥關係吧?」 李玉璽一指張大強,義正詞嚴:「同志,這句話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這樣下去很危險。人大開了博士班,有現代科學技術與馬列主義的課程,你要充充電了。」 完蛋了,張大強不僅在這個項目被廢掉,而且他脫產學習一年半載,在通管局從此難以翻身。 100.週四,下午一點十分 無風不起浪。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新陳代謝勢在必行。雷勵行作好各種準備,先施加壓力,再用獵頭公司為他們找好工作,給出不錯的補償計劃,卻沒有一人接受補償計劃。第二個危險的信號是,他們凍結了訂單。他們聯手抗議,雷勵行並不害怕,只是他們背後還有什麼? 周曉群坐在正中偏左,周圍五步內空無一人,這是一種氣勢,所謂的孤家寡人,所謂的唯我獨尊。唯獨總裁助理甘怡站在他身後,周曉群從台灣來到大陸,只帶她一人,三個月後才開始安插人馬和派系,可見她的重要。兩人外表完全是兩個極端,周曉群身材矮小,甘怡身材修長;周曉群相貌深沉,甘怡風采飛揚;周曉群總是那身西服,甘怡卻每天表演著時裝秀,公司就是她的T台。周曉群身後一定有她,她身前卻不一定是他。 駱伽作為秘書,坐在雷勵行身邊。她常有這種感覺,她和周銳,就如同周曉群和甘怡的組合,兩人截然相反,充分互補,如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化解性格的差異,便能各展所長,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她和周銳之間的神奇力量是愛情,周曉群和甘怡之間呢? 捷科的銷售團隊必須在週五下班前填寫銷售報表,與一線的銷售主管討論並分析對策。主管們週一向上匯報,週二到達各個總監的層面,雷勵行會在週四帶著報表參加捷科中國的總經理會議,匯報上去。現在,甘怡便將銷售報表投影在屏幕上。 雷勵行的名字赫然排在最後! 周曉群忽然叫停,語氣和緩地看著雷勵行:「你,需要努力一下。」 他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工於心計,喜怒不形於色,除非情緒失控,絕對不會暴露出半分破綻。然而,一個眼神、一個語氣和一個動作都會透出絲絲壓力。雷勵行身在會議室,心臟卻怦怦跳起來。大內高手無敵於內,卻難以專注於物,不能成為真正的大家,只是投資人手中壓搾利潤的工具。企業過了創業期,就必須交給這類人嗎?他拍拍牛仔褲上的灰塵,自己要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嗎? 「我會努力。」雷勵行明白了,方宏偉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也不僅僅是五六個總監,他們的背後就是周曉群,他即將出手,下面會是什麼?吃人不吐骨頭的手法,他有很多。 周曉群來到中國後想安插台灣嫡系,便需要騰出位置來。一位佔著位置的本地主管,業績優秀,不願意離開。周曉群得知他太太剛生產,孩子不到兩個月,便把這個崗位移到上海,逼著他去上海工作,直到他辭職。 還有一位主管是性情中人,手下有一幫兄弟,無意中得罪了周曉群。新年員工大會,他業績極佳,甘怡當眾宣佈晉陞。掌聲響起來,他發現,新老闆竟是以往死對手,痛苦三天,最終毅然辭職。 周曉群就是這樣的大內高手,精於人事,對自己,他會怎麼出手?雷勵行正在思考,甘怡飄飄然走到他身邊,接著周曉群的話說:「雷總,您的努力計劃能發給我看看嗎?」 駱伽在甘怡的眼中完全不存在。駱伽與生俱來的范兒竟然被甘怡的氣場打破,消散而去! 方宏偉像換了一個人,氣勢洶洶地把銷售報表推到駱伽面前:「你試用期到什麼時候?」 「月底。」駱伽有三個月的試用期,方宏偉明知故問。 「你業績怎麼樣?」方宏偉看著報表,在她名字下畫上黑框。 駱伽看透了方宏偉,他既然來找碴兒,沒必要和他糾纏:「您很清楚。」 「數字還是零,試用期就結束了,你想過沒有?」 無論怎麼解釋都是自取其辱,駱伽昂起頭,看著他。方宏偉更加生氣:「聽到了嗎?」 「我會努力的。」 「二期工程輸了怎麼辦?」方宏偉要逼駱伽立軍令狀。 「我會努力尋找其他的銷售機會。」 「如果季度末,數字還是零,你的試用期怎麼辦?」 試用期不用承擔銷售目標,換句話說,銷售數字為零很正常,方宏偉純屬無理取鬧。爭辯毫無意義,駱伽只想早點結束:「請您延長我的試用期。」 「這是你說的,是吧,你自己親口說的。」方宏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要準備二期工程的招投標了。」駱伽起來,不等方宏偉回話,轉身離開。這是雷勵行與周曉群之間的戰爭,駱伽注定加入了雷勵行的陣營,方宏偉只是排頭兵,自己沒必要與他決戰。 101.週五,上午九點十分 雷勵行掉進了周曉群的圈套,他返回中國,負責能源交通行業,不進行新陳代謝,肯定業績完蛋,但大規模換血,以方宏偉為首的總監們便會造反。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刻,新的團隊沒有培養起來,舊的團隊造反,周曉群在這個時刻出招了。 順其自然吧,雷勵行看淡了。 周銳和駱伽進入咖啡廳,雷勵行頗感欣慰,他將摧龍八式融入故事中,沒有形跡,甚至也不是按照步驟,只是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應景地講一個故事。他們能夠領悟嗎?能夠應用嗎?雷勵行架起腿來,等他們坐下:「喜歡新加坡嗎?」 「嗯,喜歡喜來登酒店,喜歡培訓課程,更喜歡巴西老師菲奧娜。」駱伽回憶起來,臉上便有笑容。她加入捷科純屬偶然,從新加坡之旅開始便真正喜歡上了這家公司。 「哈,很搭你的范兒。」雷勵行指著駱伽的絲巾,說完喝口咖啡,「通管局的項目進展怎麼樣?」 「嗯,軟件招投標結束,永嘉集團中標,下周就要開始招硬件標了。」駱伽面臨大戰,一陣酥麻的感覺湧起,自己什麼時候對競爭這麼如饑似渴了?駱伽加入捷科,遇到了一個未知的自己。 「有一件事情,」雷勵行想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我想讓小希協助你們做這個項目。」 羅小希曾經是惠康的內線,風險巨大,但周銳立即答應:「好啊,小希肯定能幫上忙。」 駱伽絕對相信雷勵行,點頭:「我相信您。」 羅小希到達咖啡廳,雷勵行卻不談二期工程,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我那個朋友,駱伽懂的。」 「呵呵,我懂的。」駱伽打聽到夏洛,卻失去了線索。這個讓雷勵行刻骨銘心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范兒?駱伽極為好奇。 「夏洛在北京待膩了,在海邊住了一段時間,看見當地漁民養海參,有了興趣,便在山東榮成一個叫嶗山屯的小漁村,包了一片海。她用積蓄買石頭,扔進海裡,在那邊請一些漁婦,幫她養參苗和捕撈,兩年時間,海參就生長起來了。」 雷勵行又開始講故事,肯定是要傳授摧龍八式,駱伽卻對夏洛更感興趣。夏洛喜歡打高爾夫球,衣著極有品位。她讓雷勵行如此傾心,肯定秀外慧中。她去養海參,實在匪夷所思。 「每年春秋播參苗和收穫的時候,她都去嶗山屯。」雷勵行說起夏洛,不厭其煩,「可是她只管養,卻沒有考慮怎麼去賣,我便每年都買些海參,送給親戚朋友。去年春節,我去超市,路過水產品區域,海參碧油油,巴掌那麼大。夏洛的海參只有大拇指大小,黑糊糊的跟木炭一樣,價格還比超市賣的貴了一倍。」 「肯定不會,夏洛不會殺熟。」駱伽很肯定,周銳完全想不通。 雷勵行當時也百思不得其解:「打球的時候,我把超市所見所聞說了一遍,猜猜她怎麼說?」 「她親自養殖的海參,多貴都值得的。」周銳甜蜜地看著駱伽。 雷勵行想起那天,滿臉都是甜蜜:「她問我:『勵行你養過海參嗎?』我當然沒有。她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個海產養殖行業魚龍混雜!超市的海參都是人工養殖的。』」 周銳不知道人工養殖和野生的區別:「那有什麼不同?都是海參。」 「怎麼才能讓海參長得快?喂生長素!什麼又便宜又好弄?避孕藥!海參本來幾年才能長大,人工養殖兩三個月就巴掌那麼大了。」 駱伽聽得花容失色,連連贊同:「夠可怕的了。」 雷勵行繼續說夏洛的故事:「她說,『你知道為了把海參發大又不能腐爛,用什麼泡呢?』」 「福爾馬林?太平間泡屍體的!」羅小希驚恐地回答。 「為了顏色好看,綠油油的,用什麼漂染?」雷勵行模仿著她的語氣,竟也似模似樣。 「硫酸銅!」周銳是理工背景,懂些化學。 「這些人工養殖的海參都賣到哪裡去了,你們知道嗎?」 「超市!」駱伽、周銳和羅小希一起驚恐地大聲喊道。 「那你還買嗎?」 「堅絕不買。」這是駱伽的聲音。 「肯定不買。」羅小希說。 「要是便宜的話買嗎?」周銳想說可以考慮,看見駱伽鄙視的目光立即改口,「多便宜都不買。」 駱伽打開小雷達探測:「這是裝修房子前的事吧?」 雷勵行無論怎麼回答,都會暴露答案,乾脆端著咖啡拒絕回答,回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歲月,過了一會兒問道:「好了,這個故事說明什麼道理?」 駱伽舉手搶答:「這種說法很巧妙,如果直接介紹優勢,客戶不見得有很深的印象。」 羅小希結合以往經驗,也有啟發:「我們經常犯一個錯誤,過早把產品和方案拿出來,其實應該先站在客戶角度,分析各種可能。」 周銳分析總結能力最強,作了總結:「打動客戶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介紹自己產品的好處,第二種是先砍競爭對手三刀。」 「想想吧,這些怎麼用在二期工程上。」雷勵行放下書本看著駱伽和羅小希,他們一點就通,實在省心。雷勵行站起身來,「你們聊,我先走。」 駱伽機靈無比,立即明白:「小希,我們心裡總沒底,能不能幫著出主意?」 羅小希端著咖啡,極為矛盾,自己要不要說出韋奇峰的秘密?她又看看駱伽:「我有一個問題,贏下項目的關鍵是什麼?」 「李局長的支持。」駱伽沒有把握得到他的支持。 「贏得李局長支持的關鍵又是什麼?」羅小希不停地追問。 他的燃眉之急,誘之以利?駱伽在李玉璽面前碰過壁:「幫助他解決罰款流失和交通擁堵的問題。」 「這是通管局的痛點,並非李玉璽個人的燃眉之急。」羅小希在惠康的時候,曾經負責北京通管局,對韋奇峰的策略有所瞭解,「李玉璽急於坐上局長位置。」 駱伽手腳冰涼,羅小希一語中的,這絕對是關鍵中的關鍵,自己卻從無涉及! 「好了,我先去忙了。」羅小希不想把韋奇峰的秘密全部說出來,畢竟她曾經那麼愛他。 周銳和駱伽呆呆地面對面坐著,韋奇峰半年前就佈局李玉璽陞遷的事情。他們彷彿聞到戰場上的硝煙,他們全心全意地排兵佈陣準備迎擊,哪知敵人出奇兵繞到背後,將要發動出乎意料的雷霆一擊。下周就要開戰,敵人的刀鋒將橫掃而來,他們卻面對錯誤的方向,武器和防線擺在錯誤的位置,自己最致命的弱點卻毫無設防。 「我們還有機會嗎?」駱伽問道,手中的咖啡冰涼。 周銳搖頭,韋奇峰既然早就佈局,以他的高手風範,寄希望於他的失誤,無異於將命運交給敵人。他們本就是菜鳥,傻乎乎地闖入敵軍層層設防的大本營,對手又是罕見的高手,他們以為可以僥倖得手,其實已經處於萬劫不復的包圍之中。他們兵臨城下,卻是敵人發動進攻的時機,張開血淋淋的爪牙,堡壘浮出地面,火力從四面八方探出頭來。 「我們去找李玉璽的領導……」駱伽說了半句,就嚥下後面的話,李玉璽都攻不破,何談他上面的領導,下周就要招標,今天已經是週五。 前有敵軍防線,後有追兵突襲,反身抵抗必是兩面夾擊,只是苟延殘喘。周銳冷靜下來:「向前衝趟出一條血路,才有生機。」 「怎麼沖?向哪裡沖?」駱伽輕攏耳邊被風吹散的髮梢。 「我很熱。」周銳端起冰涼的咖啡,北風席地掃來,春寒料峭。 「嗯,我也是。」駱伽的目光中閃耀起光芒。 「這感覺真好。」周銳五臟六腑被熱血滾過。身處絕境,才能爆發出全部潛力。 「希望越渺茫,反而越有趣。」駱伽看著周銳的目光,感知到了他的內心。 「贏又何喜,輸又何悲?這只是一個過程,我們一起面對。」周銳將絕望徹底從體內驅除,每個細胞都充滿決戰的渴望。 「贏了,舉杯相慶;輸了,拚死相救,我們還有什麼遺憾?」駱伽站起來,緊緊拉著周銳的右手,絲毫不顧忌所謂的辦公室戀情,依偎在他的懷抱之中。周銳不顧四周慌亂的目光,什麼清規戒律,什麼行為準則,都是扯淡,這一刻他將駱伽擁在懷中。 北京第一場沙塵暴終於襲來,統御蒼茫。來自蒙古戈壁的石屑飛舞,一片蒼黃,白熾燈都變成綠色。街道空無一人,唯有兩人緊緊相擁。周銳心緒漸平,為駱伽拍去塵土,眼睛閃亮:「伽伽,我們並非毫無生機。」 「嗯。」駱伽仰頭看著周銳,將一切判斷都交給他。 「海參的故事。」周銳提示道,雷勵行的每個故事看似隨意,其實都與二期工程的進展不謀而合,恰到好處地指點著方向。周銳擁著駱伽,心神澄透,想著雷勵行的故事:「伽伽,捷科是世界上最頂尖的公司,全球四十萬員工藏龍臥虎,出過五名諾貝爾獎獲得者。」 「所以?」 「師父是捷科中國二十年來最年輕的主管,四十歲便成為中國區副總裁。」 「嗯,達到了最高的境界。」駱伽嘴角掛起笑容。 「劍人。」兩人一起說出這個詞,漫漫黃沙中可以看見對方彎彎的笑起來的嘴角。 「夏洛養海參的故事。」周銳想出對策,在敵軍奇兵出擊之前,必須找出前方敵人的致命弱點,不顧一切,不計後果殺進去。他們能夠衝出殺機無限的十面埋伏嗎?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在一起。 「我們去找趙洪河。」周銳拉著駱伽返回辦公室,時間不多,必須立即行動。 102.週五,晚上七點十分 趙洪河嗅到了招投標中的奇異味道,王鍇用一元錢中了軟件的標,天方夜譚居然出現在活生生的現實中。張大強堅決反對,被派到人大學習,他是通管局公認的專家,高傲自大又缺心眼,栽跟頭是難免的,卻不該在招投標的節骨眼上被廢掉,這次招投標不尋常。駱伽來電話的時候,趙洪河急不可待,也許從她嘴裡可以套出一些信息,其他廠家都奔著張大強和方恩山去,唯獨周銳和駱伽總往他這兒跑。 三人無心點菜,只是喝茶,周銳將招標文件攤在飯桌上,他聽懂了雷勵行的故事,當務之急不是介紹集中方案的缺陷,而是砍翻分散的方案,否則捷科毫無勝算:「趙支隊,我們看出點問題來。」 「什麼問題?」趙洪河被招投標文件中的技術術語搞得一團糨糊。 駱伽攤開招標文件,看著趙洪河:「如果一輛註冊在順義的機動車多次違章,被您在朝陽區的交警攔截了,查不到違章記錄,怎麼辦?」 周銳畫了一幅網絡圖:「這輛機動車的數據保留在順義,數據十五分鐘傳送一次。在這期間,朝陽區的交警查不到新的違章記錄,只能將他放走。」 順義區過河就是朝陽區,機動車跑來跑去,這不亂套了?駱伽狠狠地戳著他的痛點:「萬一司機是被通緝的罪犯,被交警攔截住又被放走,會有什麼影響?」 那從上到下,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趙洪河噌地站起來:「這是誰的方案?怎麼辦?」 周銳從夏洛賣海參中悟出了屏蔽對手的辦法,不介紹方案,先砍對手:「北京機動車數量遠超其他城市,路況複雜,在設計方案的時候,有幾種情況一定要注意。」 「第一種風險就是分散。」周銳把分散方案的缺點拎出來,一一呈現在趙洪河面前。 趙洪河認真地聽著,他粗中有細,一點都不傻,知道周銳和駱伽當然有所圖。他慢悠悠地等周銳說完,突然問道:「你們講這些,就是要證明分散方案不可行?」 駱伽機警地去踩周銳的腳面,他已經回答:「對。」 「那你們推薦什麼方案?」趙洪河仍然漫不經心。 「集中方案。」周銳不顧駱伽阻止。 「這樣你們才能贏?」趙洪河的目光穿透周銳,他果然露出慌亂的神情,開始解釋,無非是集中的方案對通管局更有利。趙洪河笑笑:「你們廠家當然把我們向對你們有利的溝裡帶,是不是?沒關係,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駱伽搶在周銳前面,商場如戰場,兵以詐立,周銳不會撒謊。 趙洪河卻繞開駱伽,拉出椅子放在對面:「小丫頭鬼機靈的,我什麼都問不出來,還被她灌迷魂湯。周銳,你坐這兒,我問你。」 周銳茫然坐著,看著趙洪河的目光:「您問。」 「王鍇為什麼用一塊錢投標?」 「軟件只有幾百萬利潤,硬件卻有數千萬的錢賺。」 趙洪河側頭看著天花板,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張大強為什麼被廢?」 「張大強被廢?」周銳和駱伽一起驚呼,他們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趙洪河把會議情況講述一遍,三人想破頭也不明白所以然,周銳忽然蹦出一個主意:「解鈴還須繫鈴人,去問張大強。」 趙洪河與張大強分屬兩個系統,關係一般,估計套不出什麼話來。駱伽笑呵呵擠進來:「您別擔心,我去找張大強,但是您得幫個忙。」 趙洪河嘴上鬥不過機靈的駱伽,忽然笑著向外招手:「服務員,點酒。」 「您不點菜?」駱伽聽出了不同尋常。 「就點二鍋頭,來盤油炸花生米,必須先把腦筋喝直了,咱們再談正事,三瓶。」 三瓶二鍋頭被砰地砸在桌面上,服務員沒有見過不點菜的客人,不滿地轉身離開。趙洪河不以為意,卡嚓卡嚓撬開三瓶,放在面前:「來,當啤酒喝。」 駱伽抓起一瓶看著周銳,咬咬牙,向肚子裡狠灌一口:「隊長,能說了嗎?」 趙洪河學樣喝了一口:「你說。」 駱伽又喝一口:「我幫你打聽消息,您把分散方案扳成集中的。」 李玉璽通過方恩山緊緊控住了二期工程,這件事絕不容易。趙洪河放下酒瓶,向門外大喊:「服務員,點菜。」 103.週六,晚上六點三十分 要和她在一起嗎?趙勇回到北京,依舊白天泡在通管局,晚上總是躲在售樓處對面的小飯館裡,透過透明玻璃,偶爾可以看見田蜜,腦子裡反覆都是這個問題。可是,她昨天沒有出現,今天也不在,這不正常。趙勇坐不住了,離開餐廳,在路面抽根煙,終於下決心橫穿過去,推門進了售樓處。白濤很興奮:「哎,來了,哥們。」 趙勇把他拉到角落,壓低聲音問:「田蜜呢?」 「她辭職了,你不知道嗎?根本看不出來,等幾個月也不遲。」白濤像話癆一樣說個沒完。 「這都是我惹的禍。」趙勇走出售樓處,掏出手機。 「趙勇呀,嗯,我辭職了。」田蜜放下行李箱,坐下來。 「辭職之後怎麼辦?」趙勇愧疚不已,田蜜辭職,十有八九是因為被說出懷孕的秘密。 「呃,我打算先回父母家,休息一段時間,什麼?你別來。」田蜜掛了電話,繼續收拾行李箱,將證件和衣服裝進去,她來北京將近五年,積攢下不少東西。算了吧,不是必需的就不帶走了,以後也不會在這座城市居住了。自從趙勇在售樓處說出懷孕的秘密,同事便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田蜜反而放下心理包袱,乾脆回家。在北京生活並非易事,冷暖自知,不管怎麼樣,父母都會收容自己。只是,自己還有一件事必須做。 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個筆記本電腦,田蜜在鍵盤上敲出一封電子郵件。 鍇: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北京了,你不需要給我電話,更不需要去找我。 寶寶曾經是你的,但現在和你沒有關係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會盡心盡力撫養,讓寶寶身體健康,快樂成長。如果想起寶寶的時候,你可以去我的空間看看,我會把寶寶的照片放上去,畢竟寶寶有你的血緣。 我們曾經在一起,有過開心的日子,但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後悔遇到你。 田蜜 她仔細檢查一遍,發出郵件,手機鈴聲響起來,顯示出北京本地的號碼,肯定又是趙勇,她接起電話:「喂,趙勇,你別過來。」 「蜜兒,爸爸。」電話中出現的是爸爸的聲音。 田蜜把手機拿到眼前仔細看,確實是北京的號碼:「爸,你在哪兒?」 「我們到北京站了,你哪兒都別去,在家等著,我們很快就到。」 「你們怎麼來了?」 「等等,你媽媽跟你說。」田爸爸把電話轉出去。 「孩子,我們來照顧你,你工作忙,這個時候很關鍵,不能累著啊。」田蜜的爸媽一起商量,作出來北京的決定。一來為照顧女兒,二來要跟那個趙勇談談,小伙子看著忠厚老實的,結果連名分都不給田蜜,孩子生下來怎麼辦?總得給個說法吧。 與此同時 王鍇打開郵箱,看見郵件。事情越來越失控,她要生下來意味著什麼?她如果再嫁人,我的孩子管別人叫爸爸?這不是虧大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怎麼走下去,好像都是自己倒霉。奉子成婚?不可能,田蜜不就是想用孩子來威脅自己嗎?不能讓她得逞。糟糕,田蜜肚子裡的孩子是自己的,告到法院要撫養費,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王鍇不甘心,有沒有其他辦法?他翻出電話號碼:「哎,幫我打聽一下,田蜜最近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 第十一周 戰火 104.週一,上午十點三十分 風雪會京師,高手雲集,北京通管局搶在元宵節前發出標書。 智能交通二期工程硬件招投標正式啟動,消息遍傳江湖,各路廠家氣勢洶洶,摩拳擦掌地齊聚北京,氣勢遠遠壓過一期工程。那次只是小範圍試點,軟硬件公司捆綁投標。這次招投標不僅包括惠康、捷科和中聯這樣的重量級選手,監控設備、軟件和網絡設備的廠家也紛紛參與,再加上各自代理商,早將通管局大門擠得水洩不通。劉明君踱進信息中心,買來招標文件。他找個偏僻無人的角落,翻開招標文件,風向變了,方案明顯傾向於中聯,時間也很緊,下週三交標書,只有七天就交標書了。 趙勇來到信息中心,他上下全熟,一路招呼過去,看著招標文件皺起眉頭,扯出一位熟悉的客戶,問有沒有電子文檔。唱過歌,喝過酒,辦事就是不一樣,對方嘿嘿一笑,從褲兜裡摸出U盤,悄悄塞進趙勇手心。這種場合不便說什麼,趙勇擠擠眼睛,拍拍肩膀,說聲告辭,直奔頂層「豪華」辦公室,搭起腿來翻著文件,越看越開心。方案分成兩級,核心系統自己沒有產品,肯定是惠康和捷科打起來,中聯卻在十四區兩縣有絕對優勢。他打開電腦,連上網卡,將文件發回公司,必須抓緊時間,只有七天。 駱伽取來招標文件,按照目錄快速翻了幾張,依舊是分散的招標文件。她和周銳離開通管局,一起上車:「怎麼回事?」 駱伽掏出電話,給方恩山發出短信:「拿到標書了,是否方便見面?」出租車還沒有挪出幾步,短消息就回來了:「抓緊時間做標書吧。」什麼意思?駱伽把短信給周銳看。 「招標開始,客戶遵守招投標規則,不能與廠家私下往來,他的反應也算正常。」周銳仔細看著標書,這是他的工作,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我們應該做分散方案,還是堅持集中的?」 駱伽對周銳十分依賴,反問:「客戶能接受嗎?」 「我們做兩套方案,先嚴格遵守標書做分散方案,將集中方案作為補充。」 「主做集中的方案。」駱伽出乎預料地極為堅持。 「伽伽,知道後果嗎?」 「不符合標書?」 「不僅不符合標書,還想推翻標書,結果只會有一個,廢標。」 按照分散方案,便落入對手的圈套,結果也是輸,駱伽昂起頭:「死豬不怕開水燙。」 這本是周銳的口頭禪,他聽得哈哈大笑:「好,放手一搏。我們本來就是新人,輸了是應該的。」 105.週一,晚上七點四十五分 招投標制度越來越完善,檯面上和檯面下都必須過得去。面上是指政績,李玉璽任內修通五環路,這是硬指標,他從通縣上來,沒有市裡和交通系統的人脈,這是檯面下必須要補足的。 李玉璽此刻正在找能夠提攜的領導,他必須到一定級別,才能提攜,他還必須有潛力,才能一榮俱榮。不能傻干,還要與領導貼心,關係不能停留在互動層面,必須到私交才能同盟,共進共退。他終於找對了領導,關係停留在互動層面,這不,劉永華正在揮拍打得盡興。 怎麼加快這個進程?李玉璽沒有時間慢慢培養感情。劉樹新就要退休,不能再等,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李玉璽很清楚交易的內幕,將二期工程交給永嘉集團,王鍇為自己運作,得到局長的職務,這就需要李闈。他推動王鍇,王鍇推李闈,李闈推劉永華,就是這麼回事,驅動這根鏈條的便是二期工程的幾千萬利潤,他們怎麼分,李玉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李闈坐下來,李玉璽取出礦泉水遞過去:「來瓶水。」 「局長,最近忙嗎?有空出來打球?」 「哎,忙著智能交通二期工程。」李玉璽再次拋出魚餌。 王鍇在旁邊插話,旁敲側擊:「李局長啊,你從通縣調上來,區長變成常務副局長,工作任勞任怨,從來不和組織討價還價。闈姐,得幫幫忙啊,不能讓老實人吃虧,讓那些賣官鬻爵的人吃香喝辣。」 「我打聽了一下,組織的眼睛是雪亮的,應該就會和李局長談話了。」 「哎呀,市長很忙,別為這事打擾他。」李玉璽心花怒放,組織談話才是陞遷的實質性步驟。 李闈長袖善舞,上下通吃,只是吃法各有不同:「我哪那麼不識相啊,你們一心撲在工作上,從來不為自己牟私利,我找市長秘書打聽了一下,他們那些年輕人互相都通著呢。」 她辦事不顯山不露水,不驚動領導就把事情辦了。她給李玉璽上了保險,開始擔心自己的利益:「哎,局長,您忙二期工程,會不會又耽誤了啊?」 李玉璽是明白人,知道她所指:「闈姐,您放心,兩件事都不耽誤。」 「好,那等您好消息。」李闈就要這句話,三言兩語之間,他們已經達成默契——用二期工程換取局長寶座。 李玉璽替換教練上場打球,王鍇坐到李闈身邊:「他什麼意思?」 「不見兔子不撒鷹。」李闈並不喜歡李玉璽。 王鍇怕雙方談不攏,極力幫李玉璽說話:「哎,他也不容易,現在還是常務副局長,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組織下周談話,他該放心了吧?」 「希望如此,他不能太不識相,要是還卡著不放,我點點他,讓他清醒一下。」 「那我們之間呢?」 「呵呵,好辦,我一直有個理念,錢聚人散,錢散人聚。」 李闈滿意,現在就算達成口頭協議了,自己該出手推動這件事情發展了。她走進球場在劉永華耳邊嘀咕幾句,王鍇再一溜小跑把他替換下來。劉永華下場坐在李玉璽旁邊,擦擦手,喝了礦泉水,目光看著球場:「這幾天,組織會和你談話。」 「多謝,多謝。」李玉璽在更大的領導面前,沒有了往常的沉著。 「任命一把手,要經過領導班子集體討論,要有心理準備。」劉永華是領導,說話就是有水平,不過度承諾卻又到位。 李玉璽頻頻點頭,劉永華仍然看著球場,說出重點:「話說回來,班子幾年調整一次,機不可失,二期工程要抓緊,在決策前作出成績來,讓組織都能看見。」 這才是重點,把李玉璽的晉陞正式與二期工程掛起鉤來。李闈正好聽見,立即插嘴:「哎呀,你們這些領導工作廢寢忘食,打球還研究工作。」 李玉璽謙虛地客氣道:「是我不對,這麼晚還談工作,影響領導打球。」 劉永華順其自然說出方針:「玉璽啊,北京是首都,中央所在地,與其他城市不同,保駕護航任務艱巨,二期工程要代表最先進的生產力,超常規跨越發展,拿出氣魄來。」 領導的話一定要認真領悟,這句話大都是套話,關鍵只有四個字——保駕護航。這是永嘉集團方案的特色,言外之意非常明顯,請你選擇王鍇。如果你聽不出來這句話的意圖,趁早別進官場,那是找死。李玉璽久混官場,哪能聽不出來:「我們一定建設最先進的系統,為領導保駕護航。」 106.週二,上午十點十分 田蜜的爸媽來了北京,她就只好重回到售樓處上班,心中升起一種既熟悉又親切的感覺。自從與客戶接觸之後,田蜜不斷地碰壁,也不斷地學習。她忽然意識到,銷售的本質就是成為客戶信賴的顧問,誠心誠意地幫助客戶發現潛在的問題,並提供解決方案。在這一瞬間,豁然開朗,她喜歡上了這份工作,認為這是一份可以長期做下去的工作。田蜜走進樓盤,裡面彷彿生活著快樂的家庭,有父母、夫妻和寶寶。她走進樣板間,想像著,廚房雜亂卻堆滿各種各樣的食材,臥室那麼溫馨和舒適,寶寶間,啊,他正在歡笑,抬起頭來甜甜地叫一聲媽媽。田蜜擦拭了一下淚水:「我一定會幸福的!」 她回到售樓處,趙勇舉著一份文件,正在和白濤商量:「她老公是決策者,應該用第二式。」 周銳和駱伽為田蜜整理出來的銷售套路,白濤不同意:「我們砍過對手了,應該用第六式。」 「田蜜,那份合同簽了,是頂層的大房啊,恭喜。」白濤看見田蜜,蹦起來衝過去,本想給個擁抱,卻疑惑地看著她的肚子。 田蜜坐到白濤對面,遞上去一杯茶水:「你們都錯了。」 趙勇見到面貌一新的田蜜,她的神情似乎與以往不同:「呃,我們為什麼都錯了?」 「我們以前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學了摧龍八式之後,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還不是最高境界,所以才會討論這個問題,高手中的高手不是這樣。」田蜜雙手搭在胸口,盡顯專業,這句話她是從駱伽那裡聽來的。 「什麼是最高境界?」趙勇問。 「呃,呵呵,田蜜幾天沒來,長見識了,說來聽聽。」白濤也感受到了她的變化。 「必須忘記摧龍八式,更不用討論第三式還是第六式,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田蜜侃侃而談,人在能力提高的時候,就會煥發出不同的精神面貌。 趙勇震驚於田蜜的變化,卻想不通答案:「為什麼要忘記?」 「每個客戶都不一樣,性格、習慣和想法各不相同,怎麼能生搬硬套?如果我們每次都要想,他在採購流程的什麼階段?應該用什麼招式?話應該怎麼說?客戶早走到一邊去看樣板間了。」 「有道理。」白濤和趙勇一起點頭。 「我們要把摧龍八式變成習慣,見招拆招,隨機應變,無招勝有招,才是高手中的高手,達到劍人的階段。」田蜜這段話也是來自駱伽。 「什麼?賤人?」白濤興致勃勃,聽到最後一句突然糊塗了。 「劍人合一的階段,知行合一,這下明白了?」 「好,就依田蜜,見招拆招,隨機應變。」趙勇從田蜜的笑容中感到了變化,她似乎不再逃避,找到了在北京這座巨大城市中生存下去的希望。 田蜜走到落地窗邊,那個招租的告示牌收了回去:「白濤,那個房子不租了嗎?」 白濤十分遺憾,今天一早,那個牌子就收回去了:「估計是找到主兒了。」 田蜜轉過來,正視白濤:「我願意入伙,你呢?」 白濤看著對面的空房:「這地方真好,可惜來不及了。」 「有什麼來不及,看我的。」趙勇抓起手機撥給房東,「您好,我看中了你那個房子,你們還出租嗎?呃,收了定金了,沒關係,你等我,我這就去。你有任何要求,只要合情合理,我都可以答應。」 打完電話,趙勇伸出手來:「我也願意入伙。」 白濤伸手握在一起:「歡迎加入,我們三三開,這樣壓力都小了。」 「還有周銳和駱伽,摧龍八式是人家的。」田蜜伸手與趙勇緊緊握在一起。 107.週二,中午十二點三十分 海棠居假花怒放。 王鍇志得意滿,拿下軟件招投標,又為李玉璽搭上劉永華,二期工程盡在掌控。他粗略估了一下,硬件系統預計報價三點二億,惠康給百分之八十的折扣,按照百分之五十的折扣賣給通管局,做惠康產品可以賺六千四百萬。 可是,如果做捷科的產品呢? 王鍇是商人,天職是追求利潤,他有意在招投標過程中與惠康保持距離,美其名曰分進合擊,其實有自己的盤算。捷科和惠康必須打起來,刺刀見紅,自己的利潤才能最大化,因此王鍇悠然自得地坐在院落中,等待駱伽。 駱伽很準時,輕鬆地背著一個挎包,裡面的東西顯然不輕,那是什麼?王鍇等待的是報價單上的折扣,顯然不用裝在這麼大的包包裡。王鍇站起來,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情人節快樂。」 駱伽本可以雙臂抱在胸口,與他輕輕一擁,但這樣便發出錯誤信號,於是她的身體從王鍇身邊滑過,很認真地看著王鍇:「不行的,我剛算過命,人家說,我今年不宜擁抱。」 這句話把王鍇說了個莫名其妙,他明知她推脫,板起面孔,故意給她臉色:「明天就硬件招投標了,你們折扣做好了嗎?」 駱伽不著急,她對付王鍇游刃有餘:「哎呀,好餓,王總,我餓得肚皮貼後背了。」 這句話逗得王鍇咧嘴,招來服務員點菜,駱伽喝了幾口豆漿:「王總,這裡豆漿真好,喝幾口就緩過來了,這是我們的報價和折扣。」 駱伽的電腦本就處於待機狀態,敲入密碼,屏幕正對王鍇。王鍇先看總報價,再看折扣,百分之七十五。粗略計算,拿到百分之二十五的差價,便有八千萬利潤,比惠康多了一千六百萬。 「這個文件發我一份。」王鍇心中有底,明天便可以相機行事。 駱伽每樣菜都嘗幾口,給了王鍇面子,看他用餐巾紙擦了嘴巴,從大挎包取出一個包裝盒推給王鍇,心裡極為不捨,夢寐以求的鉑金包只在手裡轉了一個圈:「王總,我非常喜歡,但是實在不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 王鍇擺手拒絕:「那是開玩笑的,這是春節禮物,不是情人節禮物。」 駱伽退回禮物,在氣勢上重佔上風,又取出精緻的包裝盒:「這是我送您的情人節禮物,在新加坡樟宜機場挑的。」 這算什麼?王鍇哭笑不得,禮物被駱伽退回,自己怎麼能收她的禮物?駱伽偷偷掃了一眼愛馬仕,如果王鍇再勸幾句,她肯定捨不得放棄:「王總,我們的報價和折扣,您滿意嗎?」 王鍇微微一笑:「捷科還是有誠意的,不過,關鍵在客戶。」 108.週二,晚上八點三十分 晚上,白濤出面把田蜜、趙勇、周銳、駱伽聚集在酒吧,既為慶祝田蜜賣出第一套房子,也為商量開房屋中介的事。周銳與趙勇搞僵,本不想來,卻被駱伽勸說而來。 白濤是內行,將房屋中介的業務模式介紹一遍,先要預付半年房租,然後購買辦公傢俱和電腦,這些由白濤負責;招聘三五名銷售人員並訓練,由周銳和駱伽負責。三個月後開始營業,每個月賣出兩三套房子,就能收回投資。然而,每人都要平均攤到三萬元左右的投入,這是一個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數字。白濤和趙勇都有積蓄,恨不得當場去銀行取錢,駱伽、周銳和田蜜三人各有苦衷。 白濤很認真:「你們有什麼難處就說出來,既然合作,就必須開誠佈公。」 駱伽今天花明天的錢,舉手先說:「沒什麼積蓄,能不能我寫借條,從工資裡面扣?」 白濤同意:「不能拖太久。你呢,周銳。」 周銳惦記著到了年底要給駱伽買鉑金包:「我要買包。」 白濤搖頭拒絕:「一個包多少錢?理由不成立。」 「我要買的鉑金包至少五萬,也不知道人家會看中哪款。」周銳不敢直接抱怨,只敢用幽怨的眼神掃一下駱伽。 駱伽皺起鼻子撅起嘴,又笑出來:「呵呵,那不用你買了。」 周銳知道說錯話了,連忙擺手:「心甘情願,買,買。」 駱伽不接受:「偏不要,我有工作有薪水,不用指望別人。」 周銳就像被駱伽訓練好的小狗,趕緊承認錯誤:「我錯了,伽伽。」 「哼,知錯不改和屢教不改,哪個更嚴重?」駱伽上綱上線地馴化著周銳。 白濤被五萬元的鉑金包嚇得吐舌頭,隨即點頭:「鉑金質地,當然貴,可是你拎那麼沉的一個金屬包幹嗎?呃,又明白了,防身用,美女都需要。這樣吧,你倆合算一份。你,田蜜,呃,你正在用錢的時候,你就算干股吧,以後再說。」 「大功告成,舉杯慶祝。」趙勇舉起一扎啤酒,向肚子裡灌去。 幾輪酒後,趙勇向駱伽使個顏色,兩人躲到角落。趙勇兩邊為難,一邊是老師和周銳,一邊是唐南軍,都不能放棄:「伽伽,半年前的事情,我知道周銳還在生氣,我理解,不怪他,可我也有苦處,大師兄那天晚上讓我取合同,能不去嗎?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後來老師出事了,我才慢慢明白,可是這件事過去半年了,你說,我能怎麼辦?」 如果趙勇所說的都是實話,便沒有大錯。駱伽想想,走到周銳身邊,貼在他耳邊嘀咕幾句,兩人端起酒杯與趙勇輕輕一碰:「嗯,我們不怪你。」 「咱們是好朋友,明天招投標卻是對手。」周銳大度地舉起酒杯。 「我也祝你凱旋。」趙勇充滿信心,心情大好,壞笑著說,「實話說,我沒看出來你有一絲機會,哈哈。」他坐下來,猶豫一會兒貼近周銳,「有件事啊,我一直不明白,網上的大槍給我不少有用的信息,他跟你聊過嗎?」 這個神秘的大槍再也沒有理會過周銳,卻偏偏指點趙勇,周銳百思不得其解。 電話響起,駱伽看見名字臉色驟變,走到一邊說了幾句,匆匆掛掉,披上外套就要出門。周銳抓起衣服隨她出去:「怎麼了?」 「方處長,讓我去一趟。」駱伽猜測著原因。 明天就要招投標,方恩山突然要見面,必有原因。周銳穿上衣服,想陪她同去。駱伽隱隱約約覺得,方恩山一定有說不出口的話:「讓我一個人去。」 周銳想起半年前的招投標,當時是張大強,現在是方恩山,檯面上的事不用大半夜地密會,他立即有預感:「伽伽,方處長找你什麼事?」 「不知道。」 「我猜,方處長有要求。」 「有可能。」 「怎麼辦?」 駱伽抬起頭,方恩山很可能有個人的想法:「你說怎麼辦?」 「伽伽,我們寧可輸,也不給回扣。」周銳拉著她的胳膊,走出餐廳,揮手招來出租車,駛向黑暗的夜裡。 與此同時 就是這個人! 王鍇坐在海棠居的樹下,緊緊盯著資料,右上角便是趙勇的照片,他肯定也是在臉譜夜總會認識田蜜的。這個窩囊廢,田蜜懷著我的孩子,你憑什麼去搶!現在的年輕人真不講規矩,你要娶她?你要當我兒子的爸爸?明天就招投標,有你好看! 拱門外響起李闈的聲音:「李局,喝碗豆漿再去打球,舒坦。」 王鍇迎出去,見到李闈和李玉璽並不意外,吃驚的是他們身後還跟著一人,一身筆挺的三件套西裝——韋奇峰!李闈悠然走過來,笑著介紹:「奇峰把我們送來的,你們都是一個圈子的,認識嗎?」 這如同當頭一棒,怎麼會突然殺出韋奇峰? 「新年好,恭喜發財,紅包拿來,不給紅包,打成熊貓。」韋奇峰喜氣洋洋地向王鍇拜年,讓人猜不透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眾人心裡有數,只是覺得有些事模糊些好。 「來來,喝碗豆漿。」李闈張羅起來,她說是喝豆漿,其實每款菜色都很爭氣,反正王鍇埋單,他這個項目賺幾千萬,此時不讓他出血,更待何時? 李玉璽是領導,率先入座,別人才敢坐,他指指韋奇峰:「剛過春節忙,奇峰帶我打球,路過這裡,咱們不用客套。來,喝完豆漿,準備打球。」 這句話一點都不給王鍇面子,反而顯出與韋奇峰的交情。王鍇就像拚命折騰都跳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悟空,千算萬算,自己都在韋奇峰股掌之間。王鍇一邊喝豆漿一邊想心事。李玉璽似乎有所顧忌,喝了兩碗就站起來,李闈看出他不想久留:「奇峰,王總,你們慢慢吃,我陪領導打球。」 李玉璽揚長直奔洗手間,李闈留下來敲打王鍇:「二期工程的事情,我不願意趟渾水,奇峰人脈深厚也不需要我幫忙,但是他念舊,要幫你一把。王總,你心裡要明白。」 韋奇峰很給王鍇面子,替他解圍:「大家都在江湖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應該互相照應。我們是多年的生意夥伴,就像夫妻之間,王總即便出軌一次,只要惦記著情分,不去私奔,我便義無反顧,不離不棄。不過,明天就要開始硬件招投標,王總,你必須給我一句話,你到底是跟我走,還是跟著捷科走?」 韋奇峰的出現徹底打懵了王鍇,折騰半晌原來早在人家盤算之中。深啊!他和韋奇峰合作多年,全然不知道人家的底細,卻被別人摸個底透。如果惠康支持其他軟件公司,永嘉集團能拿下軟件的招投標嗎?王鍇埋頭喝著豆漿。李闈突然從軟變硬,毫無顧忌地放下木碗:「這豆漿沒磨好吧?沒什麼喝頭。奇峰,我們換個地方。」 王鍇慌了,李闈絕對得罪不起。韋奇峰站起來:「咱們合作十年,你相信我嗎?」 王鍇想想這些年的交往,韋奇峰確實是說到做到,言而有信:「我相信你。」 韋奇峰拿起衣服抖一抖,板起臉來:「王總如果猶豫不決,站不穩立場,不妨直說。如果這樣,北京通管局的訂單,永嘉集團不但肉吃不到,骨頭啃不著,分一杯羹也不可能。你得罪了中國惠康,我保證您今年一個項目都拿不到,不僅在交通能源行業,而是在所有行業。」 韋奇峰從未斬盡殺絕,這樣的狠話還是第一次說,就像迎面砸在王鍇的臉上。王鍇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多謝韋總提醒,我沒這個意思,永嘉集團與惠康合作多年,沒有理由分道揚鑣。」 韋奇峰在招投標前的關鍵時刻絕不客氣,繼續逼迫:「王總為什麼多次與捷科接觸?」 「哎,私人的事情,韋總別多心。」王鍇不好承認喜歡駱伽。 韋奇峰多次提醒,仍不見效,這次要徹底談清楚:「難道是為了那個駱伽?」 王鍇暗呼倒霉,他本來想找李闈探路,沒想到惹出韋奇峰這個煞星:「您就別問了,我一心一意和惠康合作。」 「王總,商場如戰場,不是情場,必須分得一清二楚。」韋奇峰看出來,王鍇真是昏了頭。他低頭又想起羅小希,自己不是也將戰場和情場混在一起了嗎? 李玉璽從洗手間出來,遠遠點燃一根煙,李闈站起來:「奇峰,跟我一起去吧。」 韋奇峰跺出幾步,不想摻和官場的腌臢事情:「我不去了,你替我照看李局。」 王鍇的爸爸是大官,韋奇峰開這種玩笑,說明有過硬的關係,扶持其他軟件廠家,拿下二期工程確實易如反掌。王鍇對韋奇峰又敬又怕,起來長歎一聲:「韋總,我王鍇對你心悅誠服,今後沒說的,你指哪兒我打哪兒,絕無二話。」 王鍇早就是韋奇峰手中的一步棋,惠康是外企,規矩嚴格,賬面上根本不可能操作,這就需要有一個白手套來處理。永嘉集團沒少做這種事情,韋奇峰總是極為義氣,從折扣中把這部分資金返回來。王鍇徹底被打消了貳心,永嘉集團如果與惠康分道揚鑣,後果不堪設想。何況,自己怎麼折騰也跳不出韋奇峰手心,還不如早點認栽。 與此同時 方恩山酒量一般,駱伽謹慎地照顧著他的情緒,不去碰敏感話題,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便捅了馬蜂窩:「最近您家人好嗎?」 這本是一句普通的問候,卻讓方恩山抓住機會,放下酒杯,歎氣一聲。駱伽心知要糟,他心裡有事,攔也攔不住。方恩山果然一開口就耐人尋味:「能好到哪兒去?」 駱伽給他添酒,不去接這個話茬。方恩山喝了酒自顧自說起來:「搞陽光工資,我們就三千多塊錢的工資,你在外企多少?你保密我也知道,至少一萬多吧。我有老婆有孩子,在北京怎麼養?」 方恩山的態度越來越明顯,駱伽心裡在掙扎,如果接話,他肯定挑明,雙方攤牌,給還是不給?給了,明天方恩山為自己說話,不能贏也可以切下來一塊,可周銳那個笨豬卻一定阻撓,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駱伽沒有決定,埋頭喝酒,看來現在自己只能把這件事掛起來,先贏了再說:「處長,是啊,永嘉集團王總是我們的合作夥伴,是不是一起聊聊?」 方恩山哪敢向王鍇開口,那不是與領導虎口奪食?他看著駱伽,等她退讓。駱伽礙於周銳,也沒有退路,卻不退縮,舉起酒杯:「處長,我再敬您一杯。」 「今晚不痛快!」方恩山沒有索到好處,面如冰霜,啪地把酒杯向桌上一摔,離席而去。 109.週二,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趙勇送田蜜回家,正為道別方式掙扎,握手再見太生分,田蜜張開雙臂,兩人緊緊相擁,時間靜止在屋簷,心跳怦怦加速。趙勇望著她彎彎的眉毛和忽閃的眼睛,情不自禁,向下吻去。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田蜜的爸媽並立在門框之下。 趙勇連忙縮回,速度太快,竟瞬間閃了脖子,她父母難道早就守候在這裡?田爸爸留下一句話,轉身進去:「進來坐。」 「不用了,這麼晚,不影響您休息。」趙勇推辭,卻發現人家根本不是邀請,而是命令。 「他明天上班。」田蜜猜到事情不妙,堅持在門口不進去。 田媽媽指著她的肚子:「為這個。」 「媽媽,你們不知道。」田蜜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要不要把王鍇的事情說出來? 「不知道什麼?」 「媽媽,我們說句話。」田蜜將媽媽推進去,從門縫望見爸爸坐在沙發上等待,關上門低聲對趙勇說,「我還沒有告訴他們,那件事。」 趙勇發呆的大腦,想不清這句話的內涵,田媽媽去而復返,將他扯進客廳,又把田蜜關進臥室。田蜜的爸媽分坐在電視機兩邊,向趙勇問道:「姓名?」 「報告,趙勇。」趙勇明白,今天事情嚴重了。 「年齡?」 「三十。」 「婚姻狀況?」 「未婚。」 田蜜的爸媽互相點頭,他們就怕趙勇已婚:「與田蜜什麼關係?」 「朋友。」趙勇模糊應付。 「嗯?」田媽媽很不滿意。 「好朋友。」趙勇為難極了,仍想糊弄過去。 「嗯?」田爸爸一嗯起來,聲調跟唱豫劇一樣。 「男朋友。」趙勇被逼無奈,低頭承認。 「田蜜的情況你也清楚,你必須有個說法。」 「什麼情況?」 田爸爸指指肚子,田媽媽啪地拍開他的手掌,兩人中間隔著電視機,胳膊竟能繞那麼長。趙勇徹底看暈了,他們肯定是隱世的武林高手。田媽媽質問:「什麼情況?誰播種誰最清楚!」 趙勇連忙否認:「沒有,我沒有啊。」 「不承認?不是你,那是誰?」田媽媽得理不饒人。 趙勇低頭不語,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叔叔阿姨,給我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田媽媽業餘喜歡唱豫劇,說話一套一套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誰種誰得,賴也賴不掉,給你一周時間考慮清楚。我們田蜜不是嫁不出去。告訴你,一周沒有消息,這孩子我們不要了,你看著辦。」 「把電話留下來。」田爸爸衝著趙勇喊。 趙勇放下手機,覺得不妥,為什麼要留下電話?田媽媽奇怪地問老伴:「你要電話幹嗎?」田爸爸指著老伴:「你糊塗咧,電話號碼!」趙勇如釋重負,純熟地掏出名片,雙手奉上。田蜜的爸媽賭氣地向桌子上揮手:「放那兒吧。」趙勇狼狽不堪地逃出來,還沒到家,田蜜的電話就追過來:「趙勇,真對不起,他們肯定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吧?」趙勇就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硬扛下來:「沒事,你放心,不過……」 「不過什麼?」 「他們讓我一周內給個答覆,難死我了。」 「別擔心,我想好了,我這幾天就和爸媽回鄭州。」 「你要回鄭州?」 「嗯。」 「你還回來嗎?」 「等你們的房屋中介紅火起來,我一定還回來的,記得嗎?我也是股東。」 110.週三,上午九點五十八分 期待已久的硬件招投標終於開鑼! 招投標情景彷彿重演,但其實早已天翻地覆。張大強退出項目小組,去人大學習馬列主義。王鍇搖身一變,作為軟件公司專家,堂而皇之地參與進來。這是李玉璽的建議,也合情合理,永嘉集團作為軟件開發商,參與硬件的選擇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王鍇與方恩山拱手作揖,一團和氣,找個角落坐下來,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該說的話必須讓客戶說,自己只是項目組中的一個專家顧問。 北京通管局的招投標從來都快刀斬亂麻,當場開標,當場評標,當場出結果,二期工程也會這麼順利嗎?趙勇來到招標現場,整整領帶,將密封的招標文件交上去,坐回工程師之間。唐南軍拍拍他膝蓋,這是一種鼓勵,趙勇泡在通管局頂層整整兩個月,脫胎換骨,從計劃財務處突破,請柳慶元接待李玉璽,帶著柳慶元殺個回馬槍。他的動作流暢,沒有拖泥帶水,系列眼花繚亂的組合拳顯出成效。中聯限於技術和產品,雖然不能吞下最肥的那塊肉,價格優勢加上柳慶元這個大靠山,總能將十四區兩縣的終端設備收於囊中。 趙勇在哪兒摔倒,又從哪兒爬起來了! 劉明君進入會議室,畢恭畢敬地奉上標書,向中聯那邊望去。七八名工程師圍著趙勇,這小子有出息。地盤就要被中聯切下去一塊,還好,自己撈到最肥的那塊肉。其實,韋奇峰留著餘地,打敗中聯並不難,白白讓趙勇這小子佔了便宜。捷科沒有任何機會,菜鳥就是菜鳥。 駱伽踩著點來到會議室,王鍇臉上現出曖昧的笑容,低聲說道:「你們超時了。」駱伽震驚地指著時鐘,還有兩分鐘。王鍇意味深長地拍拍招標文件,呵呵開著玩笑:「你們有把握嗎?」駱伽咬牙切齒,他竟敢在招標現場開這種玩笑,自己卻又不能得罪。她反問:「您覺得呢?」王鍇笑容更曖昧地說:「事在人為。」 駱伽的范兒本就引人注目,在主席台上與王鍇附耳淺聊,引起廠家們的注意,她竟與王鍇關係如此密切?難道自己忽略了捷科?駱伽退坐回來,下顎輕輕顫動。周銳看出她情緒波動,左手壓在她膝蓋之上說:「伽伽,不值得。」 駱伽深深吐了一口氣:「王鍇,走著瞧。」 評分規則依舊,每個廠家有十五分鐘方案介紹時間,然後評委提問和打分。方恩山變成當然的主角,與王鍇一唱一和,控制著順序和局面。方恩山先叫進一個二流廠商「過堂」,廠商正在介紹方案的時候,方恩山便不耐煩地屢次打斷,鑽牛角尖般地追問,然後疾言厲色,直到對方承認缺陷,才向後一靠停止窮追猛打。廠商並非辯駁不過,在這種場合,客戶就是需求,就是真理,你怎麼爭辯?只能哭喪著臉,頻頻稱頌英明。 方恩山和王鍇連續滅了幾個二流廠商,趙洪河坐在角落,一語不發,冷冷地看著表演。 惠康的團隊進來,他們的方案確實優於前面的廠商。王鍇一改常態,頻頻點頭,不時插笑幾句,氣氛大為不同。十五分鐘介紹完畢,評委們習慣於輪番轟炸,但輪到這次提問的時候,王鍇竟然沒有作好準備,沉寂數秒,才象徵性地問了幾句。 王鍇和方恩山清楚地表明了通管局的傾向性,評委們哪兒敢不會意?每次評標[文!]有一千元的[人!]車馬費,參加[書!]幾次評標頂[屋!]上一個月的薪水。這還在其次,專家們大都來自交通系統內的設計院或者大學,參加項目評審意味著得到了行業的認可,這叫學術地位,便能炙手可熱。這種名利雙收的好事,搶破頭都不一定搶上,表現不好,下次就沒份,誰敢不識好歹? 當評委不容易,專家是貫徹領導意圖的工具,要把各種匪夷所思和好大喜功,變成切實可行的方案,要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讓領導選擇心儀的廠家。專家也是擋箭牌,為領導抵擋質疑,關鍵時刻要能頂上。評委們也是黑鍋,出了問題不能讓領導扛,當然是評委們論證不夠充分。他們還要充當黑臉去得罪人,領導當然是忠厚的紅臉。評委還是擦屁股紙,來擦領導的臭屁股。做專家的技術含量很高,要有很強的理解能力和演戲能力,不是人精,就是人渣,大多數時候兩者都是。 評委們很配合,惠康很爭氣,對答如流,方恩山滿意地宣佈:「時間到。」 「等等,有個問題。」冷眼旁觀的趙洪河第一次開口,「按照你們的方案,違章信息保存在各個區縣,我們市局怎麼核實這些數據?」 冤有頭債有主,惠康的方案嚴格遵守標書,這個問題本與自己無關,劉明君久經商場,口氣極為客氣:「趙支隊的問題很重要,我們非常理解,按照招標文件,系統每天將數據傳送到市局。」 「一輛車轉眼就從海澱開到西城區,你們每天傳一次數據來得及嗎?」趙洪河又放一炮,這純屬客戶規劃的事情,劉明君看著王鍇尋求援助。 王鍇果然義氣,開口幫忙:「招投標文件有規定,惠康是遵守招標文件的。」 趙洪河向後一靠,仰望天花板,輕輕說出一句:「如果招投標文件有問題呢?」 他聲音不大,卻把評委們嚇得夠戧,如果招標文件有問題,招投標必須推倒重來。王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揮手讓惠康的代表們離開。趙洪河插一槓子,將內部裂痕呈現在評委面前,他們對上次廢掉張大強記憶猶新,這次招投標絕不會風平浪靜,他們本想早點評完,領錢回家,看來要落空了。 「大家說說吧。」照例在打分之前,評委們作一次討論,對成績影響極大。 「我問那幾個問題,惠康都沒有答出來。」趙洪河只簡單說一句,便閉嘴不言。 惠康答不出來,其他廠家也一樣,這是軟件設計的問題,方恩山向王鍇尋求支持:「軟件是永嘉集團開發的,趙支隊的問題怎麼辦?」 王鍇昨晚被韋奇峰降服,倒向惠康,雖然嘴裡公正公平,其實關鍵時刻不能站錯隊:「這些問題,軟件都能解決。」 方恩山見好就收,不再糾纏:「既然這樣,請各位評委打分。」 趙勇走進小會議室的時候,王鍇氣不打一處來:無論選擇惠康還是捷科,自己都有利潤,但千萬不能選擇中聯。這小子竟敢橫刀奪愛!給我兒子當爹?賠了夫人又折兵,還賠上孩子,我比周瑜還慘!王鍇鼓著腮幫子,他必須把中聯清除出去,不等中聯用完十五分鐘,便不停打斷介紹。 礙於柳慶元的面子,方恩山看不過去了,時不時出來擋炮火。其他評委搞不清楚水深水淺,便摸著石頭過河,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問,絕不刁難,既不幫著王鍇,也絕不得罪方恩山。趙勇冷冷地看著喋喋不休的王鍇,這就是田蜜的前男友,她肚子中孩子的父親,就是他拋棄了田蜜拋棄了孩子。他突然站起來看著王鍇:「那位評委,請尊重我們的十五分鐘,不要打斷。」 王鍇一時下不了台,只好質問:「你是誰?」 趙勇脾氣火爆,一點都不怯:「中聯的客戶經理,趙勇。」 王鍇從台上站起來,走到趙勇面前,貼近他耳邊:「田蜜那騷貨的味道怎麼樣?」 火上澆油!趙勇的怒火被猛烈點燃,左手在王鍇眼前一晃,右拳從下到上鉤起,正中他下巴,王鍇如同陀螺一樣向地下軟倒。趙勇撐著桌子躍出,撲過去將晃晃蕩蕩的王鍇推出幾步,掀倒在地,就是一陣猛拳。幾位評委事後回憶,趙勇的動作讓他們想起在景陽崗打虎的武松。 招投標變成擂台,眾人措手不及。唐南軍距離最近,上去抱趙勇。驚慌失措的工作人員上來扶起王鍇。趙勇佔了便宜,抱著肩膀,抬起下巴,鄙視王鍇:「有種你過來,再來一次。」 現場不成樣子,方恩山抓起麥克風宣佈:「技術交流暫停,中聯退出。」 專家們面面相覷,居然出了這種事情,怎麼處理?方恩山腦袋發懵,把麥克風扔到一邊,先去關心王鍇:「要不要休息一下?」 王鍇的鼻子的血管被趙勇擊爆,正在用一團手紙塞進去,哼哼哈哈很久,嘴裡含糊不清:「中聯違反招投標規則,必須嚴肅處理!」 方恩山心裡沒譜,問眾評委意見。人精們哪會在這種場合多嘴,一位極聰明的女評委,指著工作人員:「讀招投標規則。」 合情合理,取得大家一致贊同,工作人員埋頭找一遍,也沒找到關於招投標現場動手打架的條文,大概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方恩山苦笑:「招投標紀律中沒有這條。」 既然沒有規則,便談不上違反規則,王鍇捂著鼻子查著規則:「第五條,廠家不得採取不正當手段,私下收買或者威脅專家評委,否則取消招投標資格。他動手打人,赤裸裸地威脅評委。」 廢掉中聯的投標資格?王鍇來自軟件公司,在評委中低人一等。一位評委小聲嘀咕:「剛才打架不是私下,是公開。」 另一位評委極好奇,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問:「王總,您剛才在他耳邊說什麼了?」 王鍇被這句話噎住,他不可能說實話,氣咻咻地坐回座位,揚起脖子讓血液倒流回鼻腔,裝成沒聽見。方恩山不想廢掉中聯,又不能不安撫王鍇:「我建議向局長匯報,再作決定。 大家沒有異議,也不敢有異議,一名評委問:「中聯還打分嗎?」 方恩山拍著腦袋:「我都糊塗了,打分,必須留下憑證。還有,局長沒有定性,大家不要受外界因素干擾,該怎麼打就怎麼打。」 人精們側著頭,琢磨出這句話的味道,什麼叫該怎麼打就怎麼打?然後提筆打分。王鍇全部打了最低分,站起來向外走,被方恩山叫住:「王總,您去哪兒?」 王鍇停住腳步:「不是向局長匯報嗎?」 「哎,怎能為這一件事專門請示局長呢?我們先評標,最後一起請示。」方恩山根本不想終止招投標,王鍇洩氣,不等於白挨一頓揍嗎?他卻也拿方恩山沒轍。 由於剛才的波折,大家都希望少生事端。王鍇受了打擊,捂著鼻子發呆,埋頭一言不發,一個問題都不問。招投標進展順利,方恩山向門外招手:「下一家,捷科。」 評委們眼前一亮,在招投標場合,大都是西裝革履的男士,即便有幾位女性,也被裝在深藍色的西服裡,跟男人沒有什麼兩樣。駱伽卻能穿出不同的味道,黑色秀髮中有幾縷跳躍出來的紫色,腰線向內不可思議地收斂。她微微抬起額頭,傳達出與眾不同的明星范兒。評委們彷彿走出空氣污染的會議室,進入香甜的田野,心曠神怡。 駱伽看一眼王鍇,他目光散開,神態不對,難道王鍇有什麼變化?周銳打開電腦,投射到屏幕上:「各位評委,針對招標文件,我們提出兩套方案,第一套是按照建議書的分散方案,第二套方案是集中方案,供專家們參考。」 評委們腦袋轟然一響,立項的時候,肯定作過各種方案的比較。廠家必須一字不差地嚴格遵守標書,甚至要逐條應答。捷科提出第二套方案,意味著對原有方案的否定,極為罕見。評委們都閉緊嘴巴,睜大眼睛,滴溜溜地看著形勢,免得說錯話得罪人。王鍇聽出挑釁的味道,甩開鼻孔裡的紙團,從氣勢上壓過去:「兩套方案?我們招標的方案有問題嗎?」 「兩套方案各有利弊。」周銳也不卑不亢。 「嚴格按照招標文件應答。」方恩山不想糾纏,言外之意是,你不用提第二套方案了。 周銳心臟怦怦地跳動起來,簡短扼要地講述第一套方案,駱伽暗暗搖頭。還好,他準備充分,倒也沒有出大婁子。十五分鐘過去,工作人員豎起提示牌,方恩山轉向評委:「大家對捷科的方案有什麼問題嗎?」 趙洪河舉起手來:「既然還有時間,大家也沒有問題,就說說你的第二套方案吧。」 客戶內部再次暴露出分歧,評委們低頭翻閱文件,豎起耳朵感覺風向,不盲目開口。周銳迅速翻頁:「兩套方案各有利弊,我作了一個對比,分散方案簡單實用,價格低廉,這是優點,缺點是不利於全局的分析和控制,要不要我再深入講一下?」 「不用了。」這是王鍇的聲音。 「用。」趙洪河的聲音壓過來,向前傾著身體,「詳細說說。」 王鍇臉色憋紅,鼻孔中流出鮮血。趙洪河挖苦著說:「哎喲,又流血了,輕傷不下火線。」 王鍇沒聽出來諷刺,他見到鮮血就頭暈:「是是,我先休息一下,你們繼續評標。」 趙勇一拳打倒王鍇,佔便宜的卻是捷科。周銳渾然不覺,將演示文件投射到屏幕上,開始介紹集中方案的利弊。 「時間到。」方恩山厲聲打斷,滿臉嚴肅。 「說完,不急,我還想聽。」趙洪河滿臉笑容,聽得很開心。 在正式招標現場,客戶哪怕私下和廠家吃喝嫖賭,表面上都要中規中矩和公正公平,趙洪河和方恩山如此不同調,極為罕見。周銳講完,收拾電腦離開,會議室中鴉雀無聲。方恩山的套話純熟:「現在請評委們評分,還是老規矩,表格中共有五項,包括技術先進性、系統穩定性、可擴充性以及服務能力,十分最佳,一分最差,大家酌情打分。最後一項價格分空著,開商務標之後,再填進去。」 趙洪河胸有成竹,刷刷點點在評分表上打起分數,又趴在桌子上寫著什麼。王鍇洗淨鼻子,伸長脖子去看,卻被瞪過來,只好縮頭回去。評標有記名和不記名兩種,北京通管局一向採用記名的方式,如果評分不合主辦單位的意圖,下次就會失去評標資格。專家們心裡權衡著,趙洪河明顯支持捷科,方恩山向著惠康和中聯,兩人意圖截然相反。該怎麼押寶,該支持誰,該反對誰,評委們一頭霧水,押錯的後果很嚴重,份量必須掂量清楚。 與此同時 周銳講得不好,內容總算通順,但是按照分散方案,捷科毫無希望。各路廠家都集中在招標現場,距離極近,隻言片語都可能有致命的影響,所以在現場的說話方式都極為特殊,必須將嘴唇湊到對方耳邊,不用聲帶,而是吐氣成音。周銳嘴唇遞到駱伽耳邊:「怎麼樣?」 駱伽想到王鍇散開目光不看自己,肯定心中有鬼,打開筆記本擋在身前湊近周銳:「王鍇表情不對,他腳踩兩隻船,現在好像踩到惠康那邊去了,必須找出原因。方恩山心不在焉,根本沒有聽進去。趙支隊知道我們的方案,仍然聽得認真,其他五名評委中,有四名態度正面,都出現過記錄或者點頭的情況,而且有兩三個評委有眼前一亮的感覺。我覺得,集中方案打動了四名評委,但是,能說上話的只有趙洪河,我能看出來,他想為我們說話。」 駱伽有極敏銳的觀察能力,把每個評委的態度揣測了一番,細到哪個點聽進去了,哪個點有疑惑。周銳聽得暗暗咋舌,要不是親耳聽見難以相信,她洞悉人心的能力竟不輸於雷勵行。 「我試探一下。」駱伽坐直,看見周銳發呆,惡作劇地將嘴唇貼在他耳邊,輕輕吐氣,裝成說話的樣子,外人只是以為兩人在竊竊私語,談論招標形勢。呼吸絲絲縷縷鑽進周銳耳中,周銳悄悄按住她的右手:「伽伽,別鬧。」 駱伽吐吐舌頭,笑著退回來,旁敲側擊地給趙洪河發出短信:「給您帶了好茶,下午有空嗎?駱伽。」她把手機在周銳面前一閃,他點頭同意。發出短信後,駱伽問道:「趙支隊會怎麼反應?」 「不理不睬,是最差的結果。」 「招投標期間,他不可能見我們。」 「他只能拒絕,這是最好的反應。」周銳覺得越來越有趣,他對二期工程不抱希望,但是能與駱伽肩並肩,輸了贏了都不重要。 與此同時 口袋振動,趙洪河判斷出那是一條短信,他摸出手機,彎腰在桌下匆匆看完,迅速將手機放回口袋。方恩山正在回收評估表,要不要公佈技術分數,結果會怎麼樣?還是等商務分數算出來?他見到趙洪河機警的目光掃來,立即命令工作人員:「計算分數。」 工作人員聚集在電腦旁邊,將評估表錄入電腦,反覆核對和確認,純熟無比地統計出來。僅僅幾分鐘,技術分數就透過投影機投射在大屏幕上,惠康以六十三分的成績位居第一,捷科緊緊跟隨,六十分,中聯五十八分排名第三。 方恩山站起來,向評委們示意:「我們去大會議室,開商務標。」 趁著評委們出門的時候,趙洪河掏出手機,回駱伽短信:「稍等。」 與此同時 駱伽的短信試探有三種可能:同意見面,這是最好的結局;回了短信但是拒絕,並非壞事;最怕泥牛入海,沒有回復。短信回來,駱伽鬆了一口氣,趙洪河靠得住!形勢不利,按照分散方案,希望微乎其微,難道在這裡等死?通管局從來都是當場公佈價格,當場匯報,當場拍板。 「見李局長。」駱伽翻開手腕看時間,評委們隨時都會回到大會議室,她站起來,借道而出。 「伽伽。」周銳喊出來,同樣的地方和同樣的招投標,彷彿時光倒流,他半年前被轟出局長辦公室,駱伽竟然作出同樣選擇。現場目光集中過來,駱伽腳步不停,回眸一笑。 周銳起身追出去:「駱伽,我們會被轟出去的。」 「我們?你跟我一起去?呵呵,來吧。」駱伽判斷他肯定跟來,自己向電梯走去。 周銳拉住駱伽,注視她的雙眸:「商場就像賭場,我們擲出骰子,只有老天才知道輸贏,我們願賭服輸,只能等待結果,不能把骰子打亂。」 「人定勝天。」駱伽皺皺鼻子,推開周銳,背後傳來一片腳步的聲音。 與此同時 「且慢,還是向局長作個匯報。」趙洪河這句話威力極大,方恩山腳步被凍結在地面。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廠家提出了第二套方案,應該向局長匯報一下。」趙洪河祭出李玉璽壓過來,雖然提議不符合招投標流程,方恩山卻沒法反對。地球人都知道,招投標流程是領導的擋箭牌,服務於領導意圖。方恩山必須讓步,一行人改了路線,轉向電梯廳,傳來爭執聲音,周銳拉著駱伽手腕,出現在方恩山和每位評委面前。 「你們是一對?」王鍇極為意外,極度鬱悶。 「對。」周銳大聲回答,招投標流程管不到辦公室戀情。 方恩山向保安招手:「你守在這裡,招標期間,禁止穿西服的上去。」 評委們魚貫進入,趙洪河低頭落在最後,走到駱伽身邊,狡黠地一笑,進入電梯。 他們顯然準備向李玉璽匯報,駱伽對著電梯發呆,趙洪河的笑容有什麼含義?他們應該先開商務標再去匯報,為什麼更改招投標流程?難道出現爭執,需要裁決?周銳與駱伽的視角和思維方式完全不同,卻從對方目光中得到一個相同結論——骰子正在快速旋轉,要擲出有利的結果。 與此同時 評委們坐在中間,趙洪河與王鍇面對面而坐,壁壘分明。方恩山率先發言:「局長,技術評標結束,惠康以六十三分的成績位居第一,捷科緊緊跟隨,六十分,中聯五十八分排名第三。」 「很好,下一步?」李玉璽不動聲色,他們現在匯報,肯定出了問題。 「下一步應該進行開商務標,但是趙支隊有意見。」王鍇話中有幽怨的口氣。 「哦,王總,你鼻子怎麼了?」李玉璽看見王鍇鼻孔裡塞著棉花團,突如其來轉了向,這是領導的風格,說話神龍見首不見尾。 承認被廠家代表打的?王鍇當然不想這麼說,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六七千萬的利潤,不節外生枝了,他苦笑擺手:「沒事,就當不小心被狗咬了鼻子。」 評委們哄堂大笑,方恩山咬著耳朵把經過講了一遍,李玉璽也掛上笑容。王鍇尷尬不已,清清嗓子扭轉話題:「作為軟件公司代表,我聽了技術交流,參與了評標,爭執的焦點是分散還是集中,因此提議向您匯報。」 趙洪河不等李玉璽提問,先發制人:「智能交通意義重大,能解決不少燃眉之急,比如交通擁堵、罰款流失、交警工作環境惡劣、交通肇事逃逸,我舉雙手支持。但有兩點:第一,這個保駕護航功能是扯淡的東西,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執行公務打警報,老百姓理解,給你讓路。可是你們狗屁倒灶的事情,闖紅燈、亂拐彎,還給他保駕護航?通過系統把這些事合法化?這種昧著良心的事,我趙洪河幹不出來。要是能幹出來,我老趙已經不是一個小支隊長了,想當年在打越南時,我就是排長了,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還有,分散方案肯定不行,北京市十四區兩縣,機動車東來西往,給我搞十六套分散的系統,絕對不行。」趙洪河胸脯鼓鼓,他說話毫無顧忌,他二十多年前打越南的時候就是排長,要是不擇手段向上爬,確實能升上去,沒人敢和他叫板。他擲地有聲,堂堂正正,氣勢非凡,竟將方恩山和王鍇壓得無法開口。 李玉璽無法直接反駁,尋找支持:「王總,你負責軟件開發,這些問題你都考慮到了嗎?」 王鍇直起身體,底氣比不過趙洪河,卻掌握著軟件的話語權:「分散和集中各有利弊,我們都考慮了,軟件功能上都能支持,保駕護航是上級領導的要求,也必須考慮。」 「哪個上級領導?」趙洪河抓住一個把柄,氣勢洶洶。 「這個……」王鍇知道分寸,肯定不能把領導招出去,關鍵時刻必須肯背黑鍋,領導在關鍵時刻才能拉你一把。王鍇再次被轟啞。李玉璽又尋求其他人的支持:「方處長的意見呢?」 方恩山換個話題,拿出招投標流程當成擋箭牌:「我們應該按照招標流程來,即便有不同意見,也應該把流程走完,上百廠家代表都等著呢。」 商務標一開,流程走完,招投標就有了結果,難以更改。趙洪河把商務文件夾抓在手中,嘿嘿笑著:「沒必要了吧。」 「洪河,你要幹什麼?」李玉璽突然發現,趙洪河今天十分反常,他背後有人。 「這次投標也不是沒有收穫,我看看底牌。」趙洪河舉起招投標文件。 「這違反招投標流程。」方恩山頭皮發麻,私自打開商務標嚴重違反招投標流程。 「奶奶的招投標流程,人定的東西,人就可以改。」趙洪河猛然撕破信封,一份份地讀出報價:「惠康百分之四十八的折扣,一億六千六百四十萬。拿我們當冤大頭!一堆破電腦就敢收一個多億?罰八十萬輛老百姓的車,才能罰出這麼多錢。」他被罰款任務壓得沉重,立即就算出這麼個數目。 評委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一起傻眼,趙洪河膽大妄為,竟敢私拆招投標文件!難道沒有原因?李玉璽勃然大怒,只要永嘉集團贏下訂單,李闈得到好處,劉永華便會替自己說話,局長寶座板上釘釘,這是一環扣一環的交易,如果出了意外,怎麼向領導交代?他拍案而起,指著門外:「趙洪河,你公然違反招投標規則,眼中還有組織嗎?還有紀律嗎?招投標暫停,請各位專家先出去休息一下。」 緊張氣氛瀰漫,大會議室沸騰成一鍋開水。 午餐時間早已過去,礙於招投標紀律,緊緊關閉大門,廠家代表們又餓又累,無法保持克制,來回走動探聽消息。交談本來都在耳唇間,現在人聲鼎沸,猜測著,不是應該開商務標嗎?有什麼變故嗎?周銳從背包中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駱伽:「吃點吧,還不知道到幾點。」 駱伽的肚子咚咚打鼓,克制地看著巧克力搖頭,周銳又在她面前晃晃,這是她的最愛。駱伽雙臂盤在肚腹,終於忍不住飢腸轆轆,抓過巧克力,掰下指甲蓋那麼大吞人口中,她很久沒有嘗到這種誘人的甜蜜滋味,湊到周銳耳邊嘀咕:「形勢有利。」 兩人唇耳對調,姿勢嫻熟,周銳碰到她耳垂:「招投標很可能無疾而終。」 「所以?」駱伽判斷著形勢。 「重新招投標。」 「怎麼辦?」兩人分工明確,周銳負責分析,駱伽負責執行。 「必須早作準備。」周銳俯在駱伽秀髮間私語,忽然間,四周平靜。 趙洪河進入會議室,評委們隨後,王鍇埋頭走在最後,一溜坐在主席台上,卻沒有方恩山的身影。這種變化哪能瞞過駱伽,她輕聲說道:「聯絡趙支隊,等大家都反應過來,就不好約了。」 周銳埋頭髮短信,如果招投標有變故,就必須抓緊時間去做檯面下的工作,能約到什麼級別的客戶,基本上反映出關係的深淺。 「各位代表,謝謝大家耐心等待。」趙洪河抓來麥克風,舉在嘴邊,神情自若,「我宣佈,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中首輪招投標工作圓滿完成,謝謝大家積極參與,請等待進一步的消息和通知,再次感謝大家。」 話說得很漂亮,廠家代表卻呆若木雞。圓滿完成?商務標還沒有開!招投標還沒有結果!這就結束了?誰輸誰贏?趙勇噌地站起來,沒來得及開口,被唐南軍拉回座位。趙勇側頭看見駱伽和周銳,一按椅子憤憤不平地站起來:「周銳,出來。」 趙勇埋頭向外,靠在牆上,點燃一支煙:「來支?」 周銳擋開香煙:「什麼事?」 趙勇按滅煙頭,這件事與捷科有關:「招投標為什麼中斷?」 這是極端的商業秘密,一邊是朋友,另外一邊是駱伽和公司,周銳咬著嘴唇搖頭:「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要問問伽伽。」 趙勇心裡不爽,將煙頭扔進垃圾箱說:「不用了。」他走出幾步又轉回來,拍拍周銳,「朋友重要還是駱伽重要?」 在周銳眼中,駱伽便是一切,滿心滿眼都是她的一笑一顰:「趙勇,我不能說。」 111.週三,下午四點整 雷勵行手握銷售報表,感受到了明顯的異樣,以往的會議總是遲到,要駱伽一一催促才能勉強湊齊。今天,七名下屬準時接入電話系統,方宏偉遠遠地坐在會議桌另一端,他們約好了,集中發難?隨著季度末的來臨,一場鉤心鬥角的大戰即將爆發,雷勵行嗅到了火藥的味道。 應戰?自己勢單力孤。他們即便結盟也不可怕,他們只是出拳前的虛招,真正的危險是他們背後的周曉群,他將發出致命一擊,自己不能亂了陣腳。雷勵行放鬆心情,今天不是戰場,也不是一場秀,必須從他們的虛招中探出背後隱藏的奇招,他坦然說道:「我們看看上周的數字。」 駱伽從招投標現場匆匆趕回公司,承擔秘書的職責。她沒有經歷過大公司內部的政治鬥爭,與往常一樣,念出每個部門的數字:「東北區,零;華東區,零;西北區,零。」 以往的數字即便很差,卻從來沒有零記錄,電話系統空洞洞地只有死寂。駱伽抬起頭來,注意力終於從招投標轉移到內部鬥爭的戰場。這裡更加殘酷,更加詭譎,甚至分不清敵友,形勢非同尋常。雷勵行笑笑:「繼續念。」 「華東區,一百五十六萬。」駱伽舒口氣,華東區是業績不錯的區域,看來沒有叛亂。她讀完銷售報表,陣壘分明,華東和香港的兩名總監業績正常,沒有參與內鬥,其他六人結成了反對戰線。 雷勵行看著對面的方宏偉:「你在北京,先說說吧,情況怎麼樣?」 方宏偉心裡七上八下,雷勵行威信尚在,最好別第一個放炮:「現在正月十五,客戶正在作計劃,哪有銷售機會?」 雷勵行不與他糾纏,既然他們要出手,不如靜觀其變:「華南情況怎麼樣?」 華南區銷售總監並非廣東人,電話裡面傳出粗粗的聲音,口氣中充斥抱怨:「第一季度目標太高,誰都知道中國有春節,節前節後一個月,客戶哪有心思採購?我們這個季度肯定做不到!」 其他人依次發言,口氣越來越強硬,抱怨越來越多,卻沒有實質性提議。誰是他們中的領頭羊?他怎麼出手?看清他的招數才能找到破解的辦法。雷勵行誘敵深入,等他們出招:「我理解,這是艱難的一個季度,希望大家努力,在三月份取得好的進展。」 雷勵行的這段話似乎要結束會議,六名反叛總監準時聚集在會議中,不可能沒有動機,跳出來講話的便是領頭人。他繼續試探:「大家有什麼要說的嗎?」 一片寂靜,領頭人還在搖擺,不肯出頭。駱伽悟出其中的奧妙,俯身在會議電話系統,念起每個人的名字,一一詢問。華南區總監終於坐不住了:「老方,你沒有什麼話說嗎?」 方宏偉臉色猛然漲紅,雙手扶著桌子坐直身體,看著麥克風說道:「我說幾句,這個季度業績不好,我認為是有原因的。」 果然是他!方宏偉在北京總部,上下聯絡都很方便。他說話間肚子頂著桌面:「人員流失率過高,〔WWW。WrsHU。COM〕人心不穩,大家都沒有心勁。」 立即有人一唱一和:「公司不積極挽留,反而推行新陳代謝,趕我們走,實在讓人寒心、傷心和心酸啊。」 爭辯無濟於事,雷勵行繼續探測他們的打算:「你既然看到了問題,應該怎麼解決?」 方宏偉目光與雷勵行一碰,強硬地低頭看著電話:「槍口對內,上來先幹掉自己人,窩裡鬥,中國人的劣根性。」 會議室中又充滿連番不絕的抱怨,炮火明顯指向雷勵行,唯有香港和華東總監保持沉默,採取中立的立場。駱伽猜透了雷勵行的心思,在他們放炮的間隙,彎腰對著麥克風:「除了抱怨,大家有什麼建議嗎?」 會議室立即沉寂,駱伽一一點名詢問,方宏偉終於忍不住她的咄咄逼人,站起來說道:「我們建議,公司管理層開個圓桌會議,一起討論。」 駱伽明白了,他們根本不打算討論解決方案,而要把戰火升級到更高的層面,一錘定音。 與此同時 招投標為何無疾而終?韋奇峰坐在海棠居院落,聽王鍇敘述一遍,從座位驚起,趙洪河竟敢撕開商務文件?韋奇峰通讀《李衛公問對》,凡在商戰之中必有奇正兩手策略,現在看來,捷科也有兩手準備,奇兵便是趙洪河。如非內部的重大阻力,李玉璽豈能坐不上局長寶座? 「韋總,惠康輕敵了。」王鍇把形勢說得越嚴重,自己越有價值。 「輕敵?」韋奇峰仍難以置信,捷科負責二期工程的只是兩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在通管局沒有任何背景。 「駱伽是新人,卻不是菜鳥,當初把她挖來就好了。明君工作紮實,算是高手,與駱伽相比卻差了很多。」王鍇舊事重提,拿出立項報告又指指劉樹新的批示,「韋總,請看。」 文件正是通管局的立項報告,上面有李玉璽的畫圈和批示:「智能交通意義重大,建議立即上馬。」隨後是劉樹新的批文:「交警部門是使用部門,建議洪河參與項目。」趙洪河千方百計阻止永嘉集團和惠康贏取訂單,其實早有預謀,難道劉樹新看出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的意圖?如果這樣,便牽扯到通管局內部的政治,誰勝誰負,只有老天知道。韋奇峰舉茶杯呆坐,駱伽僅僅加入捷科三個月,竟能把項目運作成這樣,實在是匪夷所思。 王鍇腳踩兩隻船,踩得很舒服,又想兩邊押寶,想去做劉樹新和趙洪河的工作:「我們做生意,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 韋奇峰嗤之以鼻,王鍇這種兩面三刀的做法,早晚瞞不過李玉璽,一旦事情洩露,雙方徹底翻臉,難以再見面,即便贏了生意也會丟了朋友。何況,捷科與趙洪河結盟,不是隨便就可以拆開的。韋奇峰通過這個項目,越來越看穿王鍇有奶便是娘的本質,口中卻不得罪:「我們技術過硬,不怕與捷科硬拚,不必悲觀。」 王鍇哦了一聲,心想:趙洪河背後是劉樹新,哪有這麼輕鬆?韋奇峰代表惠康,跨國公司家大業大,輸了就輸了,我可輸不起,我完全可以腳踩兩隻船,左右逢源,不需要與李玉璽在一棵樹上吊死,更沒必要與惠康綁在一起。 「王總,我找駱伽談談。」韋奇峰開始重視駱伽,也許早該把她挖來,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這個節骨眼上,人家能來嗎?」王鍇不以為然。 「王總說過,只要肯出代價,沒有不可能。」韋奇峰下決心出本錢,捷科內部鬥爭激烈,便有可乘之機。 「哦,什麼代價?韋總,您說個數。」王鍇用激將法。 韋奇峰意識到駱伽的實力,舉起兩根手指,用眼神詢問王鍇。二十萬?王鍇皺起眉頭,嫌數字太低,故意擠對韋奇峰:「二期工程好幾億,賬要算清楚,這個數字我都不好意思替你做媒。」 跨國公司的薪酬體系與學歷和工作經驗都緊密掛鉤,不是隨便就能給出高薪。韋奇峰不去計較,繼續喝茶聊天。把駱伽挖來,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自己失去了羅小希,如果能收穫駱伽便能扯平。 112.週五,下午四點三十分 雷勵行出了咖啡廳,見到駱伽和周銳,笑著擺手:「說說你們那個項目的情況吧。」他聽完招投標的經過後想了想,又開始啟發兩人:「還是講個故事吧,我那朋友寫了一本小說,有影視公司要改編成影視作品。」 夏洛還會寫小說?駱伽打聽出她的名字就斷了線索,如果她出過書,就不難查出來。雷勵行看著她的神色,隨即笑起來:「駱伽,你是人精了,什麼都瞞不過你。」 駱伽裝模作樣地說:「師父教導有方。」雷勵行不和她糾纏:「影視公司經常買很多小說作為儲備劇本,不一定拍。她希望作品能夠搬上銀幕,文人小說下載存了很大顧慮。一家影視公司實力雄厚,又有很多好的影視作品打算購買,她說出顧慮,那老闆拍著胸脯承諾:『你放心,我們很喜歡這個故事,花錢買肯定拍,而且馬上拍。』夏洛不是傻瓜,便問導演、編劇和演員的人選,老闆眼珠轉轉卻答不出來。」 夏洛一聽一問,便猜出那家老闆不打算立即開拍,駱伽連連讚歎:「她好聰明,很會傾聽和提問。」 另一家影視公司聯絡到夏洛,雷勵行回憶著:「她說出顧慮,老闆想想說:『影視圈確實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這樣吧,你給我一周時間,我拿出一個方案來。』夏洛答應了,第一家公司來不斷聯繫,她以比較忙推辭了。一周以後,第二家公司拿出了詳盡的計劃,包括導演編劇和主演名單,夏洛仍不滿意。老闆說:『你既然不放心,我乾脆把改編權從五年壓縮到兩年,期滿自動喪失,你隨便。』夏洛終於被打消顧慮,第二家公司得到了改編權。」 駱伽繼續探測夏洛的信息:「我最喜歡看小說了,書名是什麼名字?我買來看看。」 雷勵行一眼看透她的小算盤:「你這麼聰明,我怎麼能不告訴你?」 駱伽常常被人說聰明,扁起嘴角:「現在這年頭,尤其在商場上,被說聰明不是好事,我必須改。」 「哈,到達劍人的階段,深藏不露了,那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周銳這句話別有用心,他希望駱伽不要總是買名牌。 駱伽哪能聽不出來,正要抗議,周銳已經想通了雷勵行故事的意思:「我明白了,在成交的階段,客戶往往意識到潛在風險,顧慮重重,誰能打消掉客戶顧慮,誰就有可能拿到訂單。我們必須制訂預防方案和補救方案,才能達成交易。」 摧龍八式都為成交鋪路,這臨門一腳非常關鍵,否則前功盡棄,這便是第六式的精華。雷勵行點頭,再次提醒:「要想想,誰才是最關鍵的人?他的顧慮是什麼?」 113.週五,晚上八點十分 招投標爆出意外,回過味來的廠家代表們一窩蜂地去找方恩山,趙洪河以往沒有出現在廠家的視野之內,唯有駱伽請他晚上喝酒,當然要打聽招投標的內幕。趙洪河在飯桌上,飯基本不碰,吃幾口菜也是為下酒。那次醉酒後與周銳臉紅心跳的經歷讓駱伽刻骨銘心,偏偏既不能作假又喝不過趙洪河。 「今晚不喝酒。」趙洪河揮手,駱伽正要拍手,他眨著眼睛笑指周銳,「我那是說他,他今晚有工作,女娃娃得陪我喝好。」 周銳不想駱伽喝多,舉起酒杯:「我替駱伽,敬您一杯。」 趙洪河不端酒杯,拍著招投標文件:「先說正事,你抓緊時間,給我弄出東西來。」 「什麼東西?」駱伽耳朵立即豎起。 「集中方案的招標文件,可行嗎?」趙洪河心中存有疑惑,全國都用分散方案,如果採用集中方案,北京將是第一個吃螃蟹的。 周銳點頭,趙洪河從他的目光中看出信心:「好,按照集中的思路,你給我一個方案。」 北京通管局以往十四區兩縣分別招標,吃肉的吃肉,啃骨頭的啃骨頭,喝湯的喝湯,廠家們都能吃到一些。按照集中方案,贏者通吃,競爭更加激烈和血腥。周銳去做招標文件,既當裁判又是運動員,自己出題考自己,這是絕對的利好。駱伽怕趙洪河變卦,轉移了話題:「我那天喝完酒,胃裡就像翻江倒海一樣,一個禮拜沒吃飯,臉都是綠的,別人以為我失戀了呢。」 「那是你喝得少,必須把酒量鍛煉出來。」趙洪河心情格外好。 駱伽舉起酒杯:「您男子漢大丈夫,不許欺負我小女孩。不能點蜈蚣,我害怕。」 趙洪河不動酒杯,他是爽快人,肚裡壓不住話:「那天招投標,知道怎麼回事嗎?」 駱伽放下筷子,凝神細聽,趙洪河嘿嘿抓起酒杯:「你要是喝好了,我就原原本本招出來。」 「哪敢讓您招呢?」駱伽心中有一堆疑問,先飲一杯,她喝酒極快,酒力向上拱動,周銳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少喝。趙洪河一口嘬完,吧嗒唇齒之間的酒香,非常滿足,手指酒杯讓駱伽喝乾:「哼,上次廢掉張大強,這次硬要選惠康,招投標不正常,裡面有貓膩,我看出來了。」 「什麼貓膩?」駱伽喝一杯。她不知不覺間喝了五六杯,臉頰滾熱,皮膚幾乎要滴出酒液。 趙洪河只是猜測,沒有把握,便低頭喝酒。駱伽從羅小希那裡得到提示,試探著點醒他:「劉書記為什麼讓您參與項目?」 「嗯?」趙洪河果然有了反應,抬頭注視駱伽。 「劉書記就要退休了。」駱伽每說一句話都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判斷著態度。 趙洪河十分機警地問:「你是什麼意思?」周銳替代駱伽問:「李局長會不會接任?」 「和招投標有什麼關係?」趙洪河輪流看著周銳和駱伽,身體彷彿要爆炸,他知道不少內幕,這幾句話對他威力巨大。 「劉書記可以建議,誰決定?」駱伽這幾句話在趙洪河心中激起巨大波瀾。 「誰?」趙洪河直勾勾地看著駱伽 「分管交通的劉市長。」周銳提示。 「你到底想說什麼?」趙洪河啪地拍桌子站起來,「你們有證據嗎?這種事情不能捕風捉影。」 「您心裡比誰都清楚。」駱伽沒有證據,但是她相信,「您為什麼撕掉招投標文件?」 趙洪河暗暗心驚,這個女娃娃竟然從蛛絲馬跡判斷出來,自己被派入項目組,絕非偶然,撕毀招投標文件就是為此。他舉起酒杯,抬頭幹掉:「周銳,你先去做文件,我和女娃娃有話說。」 誰送她回酒店?誰侍候她吐酒?誰為她擦拭衣服?誰為她蓋上被子?周銳在桌下緊緊握住駱伽,不肯離開。駱伽笑笑,小指輕彈他手掌:「去吧。」 周銳握得更緊,趙洪河看出情形,哈哈笑著:「你放心,她的安全包在我身上。只要不殺人放火,不反黨反社會主義,出了什麼事,我都把她撈出來。」 出租車顛簸行駛,駱伽被周銳扶著,七葷八素地回到家中,衝進衛生間,蜷成一團抱著馬桶乾嘔。她的手指深入嗓子眼,刺激喉管痙攣,酒混著食物射出來。周銳托起她的下巴,靠在自己的肩膀,用餐巾紙將她的脖頸清理乾淨。駱伽反手將周銳推出衛生間:「別管我,做招投標文件。」 周銳打開電腦找到招標文件,模仿著張大強初稿的格式,忙碌起來。趙洪河明天下午要向李玉璽匯報,絕不能有紕漏,方恩山和王鍇會怎麼攻擊?必須萬無一失。駱伽披著浴袍走來,從冰箱裡取了礦泉水,放在他面前,右手輕輕拂在他的後背。 「伽伽,別鬧,明天上午必須做完,看來要通宵了。」周銳雙手在鍵盤上辟啪敲擊,抓起冰水喝了一大口,頭都沒有轉過來看一眼。 駱伽又生氣又憐惜,緊緊抱住周銳:「不呢,就陪人家說會兒話嘛!」 「深藍不是一般產品,必須跟公司溝通好。」周銳對挑逗似乎無動於衷,自言自語地說。 駱伽撅著嘴鑽進他的懷抱,在他耳邊吹氣:「我重要,還是招標文件重要?」 周銳盯著屏幕按出發送鍵,意亂情迷,終於抱起駱伽翻在床上:「伽伽,你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駱伽摁滅檯燈,將周銳壓在身下,目光晶亮:「愛我嗎?」 「愛。」周銳毫不猶豫。 「愛我,就要珍惜我。」 「我愛你,我珍惜。」 駱伽吻著周銳滾進床單,浴袍從後背滑落,露出絲般晶瑩的脊背。 駱伽清晨起來,周銳還在酣睡,柔軟地鑽進他的臂彎,正看見廳裡電腦的屏幕,來回閃動兩個大字:「點我。」她披上周銳的襯衣走過去,用鼠標點擊屏幕,一份文件閃出——《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需求說明書》。 駱伽關上臥室門,來到廚房忙碌起來。做什麼早餐?沒有牛奶,沒有咖啡,甚至沒有麵包和蔬菜,只有方便麵。她手忙腳亂燒熱水,折騰著鍋碗瓢盆,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端起兩碗泡麵準備出去的時候,發現周銳笑呵呵地擋在門口:「你——你怎麼不穿衣服?」 周銳的襯衣被駱伽穿走,笑著指指她:「嗯,某人穿男人的襯衣也很有范兒。」 駱伽將方便面遞給周銳,趁機用拳頭敲敲周銳的腹部:「有腹肌,必火。」 兩人吃完方便麵,膩在沙發上。駱伽眼神飄在窗外,又在想事。按照集中方案,只有深藍能夠支持處理這麼大的數據,如果深藍引進中國,這是巨大成績,雷勵行借此可以站穩腳跟,方宏偉等人的造反也自然平息,周曉群只能認栽。想到這裡,駱伽突然問道:「他們如果一定要對付師父,會在什麼時候?」 「季度末,肯定會在新年晚宴上宣佈。」這是捷科公司的傳統,新的策略和組織架構都在此時宣佈。 駱伽的對策越來越清晰,引入深藍肯定是巨大的成功:「我們封鎖消息,不告訴任何人關於深藍的消息,等他們欲罷不能的時候,我們再公佈。」 「引蛇出洞,給他們致命一擊。」周銳明白,這樣便可以幫助雷勵行反敗為勝,現在只有一個問題,他們能贏下來嗎?直到現在為止,周銳絲毫都沒有發現取勝的機會。下周就要再次招投標,戰火重開。周銳突然放下方便面:「伽伽,師父的故事,我們漏了一點。在作決定的最後時刻,真正決策人肯定充滿顧慮,仔細思考其中的風險,這個人並非趙支隊。」 「劉樹新,劉書記。」駱伽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唯一能與李玉璽對抗的人。 「他有沒有顧慮?是什麼?我們必須明白。」周銳終於明白,雷勵行早就看透其中關鍵,他是用故事來點醒自己。 「嗯,我們去見劉書記。」駱伽驚呼,想起上次見李玉璽碰壁的經歷,又不禁猶豫。 「記得嗎?摧龍八式的第三式,專門對付決策者的屠龍術,我們還沒有派上用場。」周銳悟出了雷勵行的故事,駱伽在李玉璽那裡碰了壁,這次又可以派上用場。 「伽伽,我對大強刮目相看,他頂住李玉璽的壓力,反對那些扯淡的功能,出乎預料。」周銳總是隱隱想著張大強。 「可惜,他去人大學習,退出招投標了。」駱伽在張大強身上沒少花工夫,雖然沒有得到支持卻也讓他保持了中立。 「伽伽,張大強難道就一直學習下去?如果劉書記與李玉璽爆發政治鬥爭,他便奇貨可居了。」周銳的分析能力超強,又喜歡下圍棋,經常能算出後著。 駱伽恍然大悟,張大強現在牆倒眾人推,正是送溫暖的好時機,何況這樣有百利而無一害:「好,我今晚去找他唱歌。」 「一定要砍分散方案幾刀。」周銳叮囑,這是決勝的關鍵。 第十二周 屠龍 114.週一,上午九點整 招投標小組成員們痛不欲生,他們被封閉在賓館裡一周,現在看來出來的日子遙遙無期。表面上看是分散方案和集中方案的分歧,方恩山和趙洪河的衝突,背後卻是李玉璽的上位之爭的暗中較量,幕後影影綽綽地閃著大小領導的身影,這是評委們沒有料到的情形。 李玉璽沒有退路,一切都安排就緒,惠康和永嘉集團吃下這個訂單,大家各自吃肉啃骨頭喝湯,擦擦嘴巴各自滿足,自己就能坐上局長位置。相反,如果大家滿懷興致而來,卻沒有得到該得到的,便會鳥獸散去,自己的局長位置肯定泡湯。李玉璽仍然有信心,因為只有趙洪河在折騰,方恩山和王鍇站在自己這邊,現在的關鍵是取得專家評委們的支持。想到這裡,李玉璽客氣地問候:「大家辛苦了,這裡的吃住條件怎麼樣?有意見儘管提出來,我們保證改進。」 即便吃住條件差,也不能在這種場合說,評委們當然紛紛讚好。李玉璽清清嗓子說:「上周招投標沒有結論,大家都想把事情辦好,這很正常嘛!我們共產黨員不怕不同意見,大家什麼都可以講,什麼都可以談,真理越辯越明,你們說,對不對?」 趙洪河一言不發,專家評委點頭如同雞啄米:「是,是。」 李玉璽充滿信心地掌握話語權:「爭論的關鍵是分散還是集中,這是純粹的技術問題,大家不要相信風言風語,信謠傳謠,我們就事論事,把技術問題說清楚,誰先講?王總,你開發的軟件,你不先說誰敢說?」 王鍇不敢再腳踩兩隻船,掂掂趙洪河,再量量李玉璽和方恩山,還是後者份量重些:「全國各省的系統都是分散的,我們的軟件也能解決各個子系統之間的通信問題,這是最穩妥的方案。」 李玉璽很滿意,又問評委們:「你們的意見呢?」 規劃設計院的林所長老成持重,滑頭地裝起糊塗:「分散集中各有利弊,要慎重啊,慎重。」 李玉璽懶得和他生氣,點起趙洪河的名:「洪河,你的意見呢?」 趙洪河為王鍇那段話生悶氣,也不想多說:「我還是堅持集中方案。」 「這樣吧,我們的意見都說了,民主集中制,少數服從多數,大家舉手表決吧。」李玉璽無意過多辯論,要強行闖關。果然,舉手表決毫無懸念,方恩山和王鍇支持分散方案,評委毫無例外跟著舉手,趙洪河孤掌難鳴。 駱伽和周銳不見劉樹新心裡就沒底,一早坐在辦公室中,苦口婆心勸說趙洪河。他頻頻搖頭,駱伽想起夏洛的方法便這麼問:「您有什麼顧慮嗎?」 「李局長主管,劉書記便不好插手。」趙洪河確實有顧慮。 這絕不是真正原因,駱伽不辯解,繼續問:「您還有其他顧慮嗎?」趙洪河抬起頭來,果然不糾纏那個借口:「我如果帶你們去,就不能為你們說話了。」 「趙隊長,我自己去敲門。」駱伽掌握了屠龍術,躍躍欲試。 劉書記從來不見廠家,趙洪河臉色一變:「你就這麼去敲門?找死!」 駱伽笑了,站起來為茶壺斟滿熱水:「這壺茶水如果涼了,您就別等著我。」 駱伽就要硬闖劉樹新辦公室,這是反敗為勝的唯一機會,但她又沒有把握。她一向信心滿滿,現在卻雙手冰涼。她把手伸進周銳掌中,手便像棉花團一樣溫軟起來:「抱抱我。」周銳把她攬進懷中,貼著她冰涼的臉蛋:「沒關係的,不管輸贏,我們不是很開心嗎?」 駱伽掙脫出來,敲著周銳的肩膀:「只准贏,不許輸!走,我們去見劉書記。」 走廊空無一人,辦公室大門虛掩。駱伽輕敲幾下,問:「劉書記在嗎?」 「請進。」一個響亮的男聲從屋內傳出。他們進入辦公室,辦公室內大得可以打保齡球。劉樹新坐在書櫃和窗台的拐角,出人意外地年輕。他沒有李玉璽的江湖氣、霸氣和居高臨下,卻有一股書卷氣息,又多了一分儒雅和嚴肅。 駱伽雙手遞上名片:「劉書記,您好。」 劉樹新眼角掃一眼名片,向椅背上一靠,就把她晾在一邊兒:「你是?」 駱伽第一次遇到連名片都不接的客戶,尷尬地將名片放在桌子上後,自我介紹:「我是捷科公司的駱伽,向您匯報智能交通的事情。」 劉樹新一指門外:「這個項目是信息中心牽頭,交警支隊和計劃財務處共同參與,找他們吧。」 駱伽不退卻,堅持說:「這次是專程來拜訪您的。」 劉樹新拒絕得很堅決:「我馬上開會,沒時間。」 兩人短短時間,你來我往,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駱伽偏不肯讓步,劉樹新一點機會都不給,他皺起眉頭,有了不耐煩的神情。雙方理智都被情緒綁架,弄不好,劉樹新又要呼喚保安。周銳走上半步,擋在駱伽和劉樹新之間,將對峙的格局改變過來:「劉書記,我們就佔用您三分鐘的時間,可以嗎?」 劉樹新坐回座位,把鬧鐘向周銳面前一推:「好,就給你們三分鐘。」他靠回椅背,擺出一副看你三分鐘能說出什麼來的架勢。周銳退回沙發,距離劉樹新五六米之外,又低又矮,氣勢上落了下風。他右手垂在茶几下握住駱伽,不讓她亂戳痛點:「劉書記,在『十五』期間,北京市道路交通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城市道路都以每年百分之三左右的速度增長,城市快速路網由二環、三環、四環和五環以及十五條快速聯絡線組成,道路總規劃里程約三百八十公里……」 這番帶有恭維性質的話並沒有打動劉樹新,他把手放在鬧鐘上說:「這些你就不用說了,我比你還熟。」他確實常在各種會議上,念這些數據。他又指指鬧鐘:「半分鐘了。」 駱伽要去戳罰款流失的痛點,推開周銳使用顧問式銷售:「劉書記,您去年交通罰款是多少?」 劉樹新好奇地皺起眉頭,他雖然不知道摧龍八式,卻閱人無數,一眼看出駱伽要兜圈子把自己繞進去,呵呵笑著說:「你別繞彎,有什麼話直說。」 他不上套,駱伽扁扁嘴角,正要繼續戳痛點,被周銳緊緊按住。周銳話音轉折:「北京交通雖然發展迅速,然而路修一尺,車堵一丈!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北京只有機動車二千三百輛,到一九九七年二月,將近五十年時間,機動車數量突破一百萬輛。當時預計在二○一○年將突破二百萬輛,但是今天已經超過了這個數字。北京幹道高峰期的車速降至每小時十二公里,有的道路機動車時速還不到每小時七公里。二○○八年,將要在北京召開舉世矚目的奧運會,北京的交通怎麼辦?」 劉樹新看看鬧鐘,這些問題他不是不知道。他正在猶豫的時刻,周銳把幾個痛點排山倒海壓下來:「通過前期的調研,我們有五個發現,首先交通擁堵成為北京城市管理中頑疾,百姓抱怨媒體追蹤;其次,惡性交通事故頻發,司機在夜間和無人值守的路口超速和闖紅燈,去年造成六十五起惡性交通事故,造成八十六人死亡,這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第三,交通罰款流失,即便交警都有罰款指標,仍有百分之八十五的罰款沒有被發現,造成嚴重流失;第四,交警百分之八十的時間用於監控路面,他們呼吸污染的空氣,夏天酷熱,冬日嚴寒,身體處於極度惡劣的環境中,嚴重削弱了交通管理隊伍的力量。」 這番話打得劉樹新措手不及,駱伽是一個個地去戳痛點,周銳卻把五個痛點同時拋出,只要有一個擊中,便能奏效。駱伽頓悟,這才是雷勵行故事的含義。劉樹新果然被這些問題打動,為周銳奉上高帽:「哦,捷科是世界頂尖的跨國公司,想必有對策吧?」 這種情況下,如果是駱伽,她肯定要轉上一圈才會說出,至少也要先砍對手三刀。但周銳向來直來直去,毫不客套地用重火力掃射:「捷科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信息咨詢公司,全球數千顧問,研究並致力於幫助客戶解決交通運輸領域的問題。針對北京市的交通現狀,智能交通解決方案便能夠全面完整地解決上述問題。首先,架設於路口的數千自動感應攝像頭,替代交警不分晝夜地監控各個路口的交通狀況,根據我們的經驗,在監控範圍內,違章次數可以減少百分之三十,緩解因為司機違章造成的擁堵;第二,自動感應攝像頭替代交警,二十四小時監控路面,避免闖紅燈和高速駕駛行為,將惡性交通事故減少百分之五十;第三,北京現在擁有二百三十萬輛汽車,假定每年發現十次違章,每次罰款兩百元,每年罰款額約為四十六億元,與去年的七億元相比,可以避免三十九億元的罰款流失;第四,全市去年發生五百六十起交通肇事,至今仍有三百五十二起交通事故肇事人沒有抓獲。架設自動感應攝像頭,拍攝和追蹤逃逸車輛,並在全市信息系統中檢索和查詢,可以將交通逃逸的比例降低百分之八十,並將目前百分之四十的抓獲比例,提高到百分之九十;最後,智能交通系統替代交警監控路面狀況,將廣大交警暴露在污染環境的工作時間減少百分之五十,保護交警的身體健康。」 時間早已超過了三分鐘,劉樹新卻再也不看鬧鐘,尋思著周銳帶來的價值。駱伽善於在傾聽中發現對方心中的秘密,她打開小雷達,尋找劉樹新的顧慮:「劉書記,我們爭取見您一面,是因為智能交通的招投標到了關鍵時刻。您如果有任何顧慮,請告訴我。」 劉樹新心中充滿顧慮,這個項目絕不像表面那麼簡單,李玉璽奪取大位之心昭然若揭。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暗箱操作,沒有合法的競爭。劉樹新不知該怎麼應對,賣官鬻爵都沉在水面之下,即便有了真憑實據,也難以拿出來示人。這個項目是李玉璽分管,劉樹新把趙洪河派進招投標小組,成為內線,已經是很大的努力。劉樹新無法說出顧慮,看著駱伽不發一言。 駱伽已經不再是未通世事的小女孩,掌握了閱讀人心的能力。她看出劉樹新的遲疑,猜到他心中必有不想說的秘密,再次堅持:「局長,不管什麼原因,請您告訴我。」 「那不是我分管的範圍。」劉樹新解釋,這是巨大讓步。 「劉書記,分散方案確實有很多問題。」周銳話題一轉,他從智能交通項目著手,避開政治因素,是名正言順的做法。 劉樹新過於迂腐,想出手,卻找不到合理方式,現在都什麼時刻了,還在計較清規戒律!駱伽一語雙關地提醒:「如果採用錯誤的方案,【wWw.WRsHu.cOm】您知道後果嗎?」 李玉璽並非劉樹新心中最佳接替人選,否則李玉璽也不用折騰到市裡,去釣局長位置。劉樹新卻誤解了駱伽的意思:「是啊,我們是首都啊,如果這麼搞下去,非變成『首堵』不可。」 駱伽失望,難道他也是只知道做事,不知謀略的人? 劉樹新居高臨下反問:「依你看,該怎麼辦?」他身體向前緊繃,緊張的肢體語言與他不慌不忙的聲音很不般配。他竟也是傾聽和提問的高手!駱伽忽然明白,劉樹新絕非凡人,他其實是逼自己透露更多的想法。人與人的溝通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直接說出想法,比如向太太說,幫我洗洗衣服吧;第二種是委婉地問太太,襯衫真皺,明天還要參加公司會議,該怎麼辦?這種方法是說出問題,讓對方提出解決辦法。真正的溝通高手都會採用第二種方法。 「只要採用集中方案,便可以解決問題。」周銳仍然渾然不覺,歪打正著。劉樹新三言兩語,逼迫周銳提出解決辦法,自己挖坑自己跳。劉樹新本來被痛點擊中,短短時間反逼他拿出解決方案,高手風範一展無餘。與簡單粗暴的李玉璽相比,他才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駱伽取出周銳準備好的文件,這是為劉樹新準備的「炮彈」:「您看,我這裡有一份兩種方案的對比。」 駱伽偏偏不把文件送上去,抬起頭來看著劉樹新。眼神相碰,兩人心中都有了底。劉樹新站起來走到沙發面前,低頭看文件,漫長的沉寂之後,點頭:「明白了。」 115.週二,中午十二點十分 王鍇把駱伽約來海棠居,又一次伸出雙臂去擁抱,但駱伽徑直坐在椅子上。王鍇習以為常,笑著坐下:「明天就要發標了,有把握嗎?」 「沒有。」 「你即便贏了,能拿多少獎金?」王鍇一邊說一邊取出薪酬表,遞給駱伽。 二十萬,比現在薪水翻了一倍,駱伽毫不動心,取出一份文件,這是發展永嘉集團為捷科代理的協議:「王總應該腳踩兩隻船,以備萬一。」 「我們都應該腳踩兩隻船嘛,如果輸了訂單,你怎麼辦?」王鍇心裡好笑,他勸駱伽跳槽,駱伽卻要發展自己為捷科的代理商。 「我是新人,輸了便輸了。」 王鍇當定了駱伽與惠康之間的媒人,這是最佳的解決方案。韋奇峰關係深厚,拼下去沒有好處,駱伽廢了第一次投標,是見好就收的最佳時機。他哈哈一笑:「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雷勵行還能留在捷科嗎?如果他走了,你跟方宏偉繼續混嗎?」韋奇峰任何時候都是一塵不染,向駱伽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韋奇峰,很高興認識你。」 這句話刺中駱伽,雷勵行岌岌可危,一旦他離開捷科,自己處境艱難。韋奇峰出面便擊中要害,竟比想像中還要高明,看來,今天的會面竟是有意安排,韋奇峰要把自己挖到惠康。 116.週三,上午九點十分 開會就是說套話,一些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了,何況成天參加會議的官員。這基本就是走個形勢,演個戲,說說台詞。其實大家見面,哪怕鬥得你死我活,在面上還要一團和氣。李玉璽愉快地夾著筆記本參加局務會議,他進了領導的私交圈,再陪領導辦件壞事,取得信賴,晉陞指日可待。 領導們親切友好地寒暄,互敬互愛,各自落座。劉樹新居中而坐,眾人按照級別和資歷在會議桌兩邊排開。這架勢跟古代上朝沒啥區別,皇帝老兒坐中間,文武大臣排排站。李玉璽是常務副局長,自然坐在左首第一。中國人以左為尊,左比右好,左僕射比右僕射官大,左賢王在右賢王之上,原因很簡單,心臟靠在左邊,本身就不正。 會議很成功,深入淺出地研究了局內外的重大問題,比如食堂裡面有老鼠,群眾意見很大。領導進行了深入調研,順便與群眾共進午餐,表示認真落實局黨委的某某政策,於是群眾感動地流下了眼淚。領導很感慨,中國的群眾多好啊,多麼通情達理啊。 按照通常的慣例,會議就應該隆重勝利結束了,李玉璽拍拍屁股站起來。誰知劉樹新開了腔:「還有一件事,跟大家研究一下。」李玉璽屁股拱開了椅子,又拉回來坐下。劉樹新從始至終都一動不動:「剛才,洪河跑到我的辦公室,扯著嗓門喊,那個追尾肇事逃逸的兔崽子還沒抓到。」 李玉璽懸著的心放下來,撞死人逃逸,這是人民內部矛盾,老百姓間打架,沒反黨反社會主義,也沒影響通管局創收,小事上不了檯面。其他領導也是這意思,沉默不語。劉樹新接著說:「洪河還嚷嚷,路上越來越堵,老百姓很不滿。」 領導們心裡又嘀咕,五年前北京汽車不到一百萬,現在二百三十多萬輛,道路每年只增長百分之三,交警還是三千多人,管得過來嗎?而且老百姓堵車堵急了,能不違反交通規則嗎?領導們奇怪地看著劉樹新,老百姓堵車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怎麼能上局務會呢? 「我建議開個擴大會議,商量一下解決辦法。」劉樹新拍板,獲得一致通過。這種事實在太小,不值得領導們反對。這次擴大會議把趙洪河拉進來,屏蔽那些無關的人員,形成交叉火力。劉樹新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如果駱伽看見,便會打開小雷達,嗅出其中隱藏的陷阱。 李玉璽毫無提防,第二天的擴大會議竟演變成這樣。 趙洪河一口氣提出六個問題:罰款流失、交警健康、肇事逃逸、惡性交通事故、交通擁堵和保駕護航。劉樹新演戲配合,詢問解決辦法。李玉璽越聽越耳熟,擴大會議怎麼向智能交通上靠啊?這個項目他主抓!還有項目小組啊!怎麼變成這種局面?他出言提醒劉樹新:「信息中心和計劃建設處已經立項,正在招投標,這些問題都會盡快解決的。」 「哦,信息中心誰在主抓?」劉樹新和藹可親地看著李玉璽。 李玉璽心裡犯了嘀咕,卻繞不開張大強:「信息中心張主任。」 「真巧,我在人大看見他,參加馬列主義和現代科學技術的進修去了。」劉樹新臉上的笑容更和藹了。 你沒事去人大幹嗎?那兒又不是天上人間!李玉璽不信,又不能說出來,誰暗地裡扎自己針?劉樹新的笑容越來越近,像貼在自己臉上,李玉璽向後縮縮:「現在,方處長負責。」 劉樹新突然退後,老邁的身軀速度如同武俠高手:「不妥吧?這麼重要的項目必須有技術把關的。大強小毛病是有的,業務是精通的,大事是不含糊的,立場是堅定的,頭腦是清醒的。」他揮手站起來,「這樣吧,把大強叫回來,我們聽聽匯報。」李玉璽脊背通涼,局勢再次改變,他預感到了致命的威脅,如同野獸正在墜落陷阱。陷阱多深?裡面有什麼刀山火海?搶回的主導權又被迫交出,怎麼辦?李玉璽腦中馳騁,思考對策,恍然間口乾舌燥。他低頭喝茶,手腕顫抖,杯水波瀾,茶水傾覆而出,嘩地跌落桌面。 劉樹新眼皮一挑,抓起紙巾,輕輕拂去茶水,提醒他:「玉璽,你歪了。」 什麼歪了?李玉璽方寸大亂。 「杯具。」劉樹新說。 李玉璽忍住沖天的怒火,自己怎麼悲劇了?劉樹新站起來送客:「你的茶杯歪了。」他通過黨委擴大會議,已經把二期工程抓了回來。 117.週五,上午十點二十分 人都是這樣,受了猛烈打擊或深度刺激,開始處在懵懂的夢遊狀態,失去自信,對每一言和每一行都深深懷疑和反思。張大強繞著校園慢悠悠跑步,四十分鐘跑出五六公里,往事一幕幕閃現,驚得渾身肉皮吃緊。他經歷這次打擊,從天上落到地面,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越發覺得以往都飄在空中。他不是笨人,以往眼珠長在頭頂上,什麼都看不見。吃一塹長一智,他學了很多。張大強換下珵亮的皮靴,蹚上五年前的翻毛皮鞋,油光發亮的大背頭變成小平頭,頭髮服服帖帖趴下來。一周過去,他甚至開始感激李玉璽和方恩山,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自己清醒了,眼睛亮了,心沉下來了,這是好事。 他還想通另外一個道理,在官場,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當群眾,要麼向上爬。 當群眾很簡單很舒服,哪兒都需要具體辦事的人,本職工作做好,只要沒有野心,領導不能拿你怎麼樣,反而要盡心拉攏你,爭取你的擁護,吃香的喝辣的。張大強過去用群眾的心態當領導,很傻很天真。 當劉樹新派人通知他匯報的時候,張大強寵辱不驚,提前半個小時來到會議室,檢查投影機,將文件打印出來,在每個領導面前放上一本,連方恩山都不遺落。一切完畢,距離會議還有十分鐘。張大強又摸出一個規矩,與下面群眾開會可以遲到,和上面領導開會必須提前。 方恩山進來,張大強客氣大度地揮手,表示一切都過去,不用再提。趙洪河第二個進來,張大強心裡感恩戴德,嘴裡什麼都不說,言謝就輕了。群眾有話就說,領導必須把話藏起來;群眾可以實話實說,領導說話就要有藝術。 兩位局領導同時進來,張大強沒有上前諂笑,反而把他們引到中間位置,每人手邊都有一杯茶和一份文件夾。劉樹新翻開文件夾,第一頁是宏觀的概述,然後是精緻的彩色印刷,他滿意地點點頭:「大強,你學習這段時間收穫很大。」 張大強沒有張狂地自誇,而是含蓄地點頭:「謝謝領導,學習確實不是奢侈品。」 學習是必需品,並非奢侈品。張大強前半句沒說,領導反而越琢磨越有味道,各自若有所思。這也是張大強的心得,群眾把話都說完,領導從來只說半句,引人思索,深藏不露,才能故弄玄虛。李玉璽如坐針氈,張大強如果與趙洪河聯手,方恩山勢單力孤,便在劉樹新面前失了優勢,大事不好。 匯報開始,張大強從智能交通的由來,到解決方案,漸漸講到爭議的部分:「智能交通建設有兩種方案,一種是分散思路,各省都在採用;另一種是捷科提出的集中思路。兩種方案對投資和設備的要求完全不同,在項目組內產生了不小的爭論,這是下一步招投標的關鍵,我們勢必要進行充分論證。」 張大強將分歧拋在光天化日之下,方恩山看著李玉璽,趙洪河看著劉樹新,難道擴大會議會變成雙方決戰的戰場?李玉璽大怒,這是他分管的項目,不等項目建成,劉樹新就要退休,怎麼還亂管閒事?他拿定主意絕不放手:「這個問題確實很重要,項目組應該充分論證,不能倉促。」 這句話合情合理,重點卻在項目組,一旦擺脫劉樹新,他就能掌控一切。劉樹新聽出言外之意,問張大強:「你是技術大腕,怎麼看?」 「各有利弊。」張大強極為冷靜,此時出手毫無把握,必須穩住,將戰火引向方恩山和趙洪河之間,等他們鬥得你死我活,他再一錘子砸死,「總的來講,集中方案對於追蹤交通肇事和保駕護航極有利,卻對現有財務管理構成挑戰,也不容忽視。」 張大強耍了滑頭,為雙方都說了話,既兩不得罪,又模糊了立場,點燃了爭執的關鍵,雙方必然你來我往,爭成一團。劉樹新目光一閃:張大強應對極佳,與以往判若兩人,孺子可教也。 方恩山果然被挑起來,大倒苦水,無非是集中方案觸動多少利益,下面肯定反對。趙洪河開始辯論,說他們肯定不會反對,反而舉雙手支持,如果數據不集中,將給攔截交通肇事帶來多少麻煩。張大強坐在投影機旁邊,坐山觀狗鬥,狗咬狗一嘴毛,他再一錘定音。 兩邊各有各的理,爭不出個所以然。李玉璽就要這個結果,只要沒有結論,就要回歸項目小組,就有辦法。劉樹新卻開了口:「大強是專家,要不要深入談談?」 時機已到,張大強選擇出手,打開投影機,一道光線投射在屏幕上:「兩種方案各有利弊,我便作了一個利弊分析,請看。」文件清晰展現,方恩山和趙洪河的論點都在其中,而且更加全面和廣泛。集中方案的缺點只有兩三條,優點卻有十條之多,利弊分析一目瞭然。方恩山看出形勢不妙,立即反擊:「集中方案雖然優點很多,劣勢卻很嚴重,不能忽略。」 張大強笑著點頭:「方處長說得有道理,這幾個問題確實很致命。」趙洪河猜不透他葫蘆裡面賣什麼藥:「張大強,你什麼意思?」 張大強按鍵盤,屏幕上閃出一個方框:「通過軟件,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 張大強變卦了!劉樹新戴著眼鏡,仔細看著屏幕,一條條看過去,不住點頭:「好啊,這是我退休前最後一個工程了。這樣吧,大強的論證很清楚,我的建議是,兩種方案都試試,招投標的時候讓廠家自由發揮,不是有專家評委嗎?真理越辯越明嘛。」 標書必須精準規範,不能模稜兩可。劉樹新的建議不符合招投標流程,卻是雙方都能接受的辦法。趁著眾人沉思的時間,劉樹新起身拍板:「既然大家沒意見,就這麼定了。大強,最快什麼時候開始招投標?」 「下週一。」張大強心裡早有主意。 118.週五,上午九點整 華南、西北、西南、東北的總監們飛到北京,參加圓桌會議,坐在前排,氣勢洶洶,彷彿審判席。華東和香港的兩名總監中立,退在後排。周曉群沒來,派來的助理甘怡坐在中間位置。駱伽被她的氣場壓迫,渾身不自在,只好在靠門的角落縱觀全局。 雷勵行端著咖啡準時到達,神色自若地招呼。方宏偉低頭看肚子,其他人笑容僵硬,渾身不舒服,彷彿是部門會議,而非平等的圓桌會議。雷勵行放下咖啡杯,問:「開始嗎?」 甘怡不想被雷勵行壓住,氣勢壓向駱伽:「駱伽,給我送杯咖啡。」 她的范兒一點兒不比駱伽差,年齡大了五六歲,級別又高了三四級,身上的名牌比駱伽只多不少,彷彿是駱伽天生的剋星。駱伽在她面前束手無策,她左右看看,甘怡居中調停,自己總不能和她爭論起來。駱伽不甘心,正在想主意對付,甘怡又提出新要求:「嗯,咖啡要多巴湖,中杯,不加糖,牛奶不要用咖啡館裡的,我秘書有脫脂的,明白嗎?」 駱伽認栽,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被甘怡叫住:「等等,重複一遍。」 駱伽氣場全消,低頭重複,心裡把降龍十八掌向甘怡打了一輪,嘴裡卻不得不重複:「多巴湖咖啡,中杯,不加糖,用你秘書的脫脂牛奶。」這甘怡真是囂張,一上來就把自己轟出去,雷勵行更加孤立無援,駱伽卻只能走出會議室,去買咖啡。 甘怡先把雷勵行的助手打掉,再擺出不偏不倚的態度:「今天的圓桌會議,希望大家將問題擺出來,不要背後嘀咕,有事當面談,大家一起尋找解決辦法。」 雷勵行向幾位總監一伸手:「請講,我洗耳恭聽。」 方宏偉帶頭放了第一炮:「人員流失率過高,導致業績下滑,原因就是您的新陳代謝,您必須停止。」 華南區總監補充,語氣更加挑釁:「還有,我們與雷先生的領導風格合不來,他不管青紅皂白,只認數字,沒有人情味。」 東北區總監第三個發言:「他總越過我,與新員工溝通,他們有事便找雷先生,我還怎麼管理?」 三炮放過,方宏偉站起來,指著雷勵行的牛仔褲說:「我們號稱藍色巨人,公司從上到下都是正裝,有人穿牛仔褲上班嗎?這是不是對企業文化的公然蔑視?我們怎麼教導下屬著裝規範?」 雷勵行笑傲商場,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他聽到一條罪狀,便喝一口咖啡。一個巴掌拍不響,雷勵行只聽不說。方宏偉等人放炮之後,聲音慢慢歇下去了。甘怡轉向雷勵行問:「雷先生,有什麼要說嗎?」 雷勵行笑笑,向對面拱拱手說:「多謝各位指教,孟子云:『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捨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 文言文搞得大家莫名其妙,方宏偉怒不可遏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段話出自《孟子》,雷勵行詳細地為方宏偉解釋:「子路聽到缺點就很高興;大禹聽到好的建議,就會拜謝;大舜從善如流,從農夫到漁夫,以至稱帝,各種想法都從他人學習而來。」 方宏偉很認真地問:「子路是誰?」甘怡掩嘴忍住笑聲回答:「孔子的學生。」方宏偉一拍桌子,站起來:「都聽見了吧?我們和雷先生溝通有問題!他總說這種黑話,誰聽得懂?我們是跨國公司,有文化、流程和制度,哪能靠二十五史?封建帝王作風!」 雷勵行今天是帶著耳朵來的,必須知道他們怎麼出手,才能設法防範和化解,所以他深藏不露,根本沒打算辯解。他反問方宏偉:「大家既然看出了問題,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嗎?」 在攤牌的關鍵時刻,幾位總監誰也不吭聲。駱伽正好回來,把咖啡送給甘怡。她在裡面灌了滿滿的全脂牛奶,心裡默念:肥死你,肥死你,諒你也嘗不出來。甘怡卻抬頭一笑,把咖啡奉還駱伽,眨眨眼睛小聲說:「謝謝你,這杯是給你點的。」 駱伽氣結:這不是折騰人嗎?啊,明白了,她就是想把我支開!駱伽反而靜靜坐下仔細觀察會議室氣氛。方宏偉等人氣勢洶洶地從外地飛來,有畢全功於一役的味道,絕不可能沒有動作。駱伽靈犀一閃,挑起話題:「既然矛盾這麼大,以後還怎麼一起共事?」 東北區總監貿然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還不如將這個部門拆開。」 這句話將他們的圖謀暴露無遺,方宏偉惱羞成怒:「駱伽,不要亂說。」 這句話果然打探出了他們的預謀,雷勵行與駱伽目光一碰,猜測到他們的後招:分拆交通能源事業部。他低頭思考,自己該如何應對?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雷勵行飲著咖啡吟誦,他結束會議,心力交瘁。功名利祿都是轉眼即逝的浮雲,有何值得迷戀?這首彈詞是明朝楊慎所作,嘉靖皇帝朱厚熜以兄終弟及方式登上皇帝寶座,即位後議定他生父興獻王為皇考,爆發大禮之爭。楊慎約集二百多人在金水橋大哭,聲徹宮廷。嘉靖皇帝大怒,命人扒下楊慎的褲子打屁股,充軍雲南。楊慎在路上寫出此彈詞。 「您為什麼不留在美國?」駱伽恰逢其時問出這個問題。她通過出版社,輾轉得到了夏洛的聯絡方式,以讀者的名義與她在網上聊起來。 這句話絕對有後話,雷勵行不答反問:「你找到夏洛了?」 「我的事業在中國。」雷勵行低頭飲起咖啡,將心思收拾整齊,誇獎駱伽,「你今天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我猜到他的想法了,他要把這個部門一分為二,將優質資源切割出去。」 雷勵行口中是「他」而非「他們」,肯定指周曉群,如果這樣,雷勵行在捷科的神話就破滅了。周曉群是高手,不戰而屈人之兵,他直接下手,一定惹起議論。他利用方宏偉等人打破雷勵行的業績神話,便化解了威脅,剩下的便容易對付了。雷勵行露出與以往不同的神色:「駱伽,如果通管局選擇集中的方案,只有深藍才有這樣的處理能力。」 駱伽恍然頓悟,雷勵行竟有這麼深的計算和佈局!周曉群挖好陷阱,雷勵行將計就計,引發銷售總監暴動。當周曉群出手發動致命一擊之時,雷勵行卻要用深藍發動絕地反擊。如果贏下通管局項目,深藍在打敗國際象棋冠軍卡斯帕羅夫之後進入中國市場,將是捷科中國今年最偉大的勝利。這不啻是對周曉群最大反擊,難怪他如此盡心盡力指導自己。 「封鎖消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項目進展,直到年度晚宴。」雷勵行決心放手一搏。按照慣例,周曉群將在年度晚宴上宣佈組織結構調整,捷科首席執行官葛士納將會出席。引蛇出洞,反敗為勝,這是最佳機會。 駱伽生出被利用的感受,不知是喜是悲,喝了口咖啡後提醒雷勵行:「可是贏的希望不大。」 「值得賭了。」雷勵行本就處於絕境,無路可走,這是唯一的機會。 「雷先生,周銳想請其他的工程師替他講方案。」方案陳述非常重要,直接關係到評分,周銳總是緊張,主動提出要求。駱伽本來堅決反對,臨陣換人,與客戶都不熟悉,極為不利,可是周銳極為堅持,執意提出請求。 「伽伽,周銳為什麼緊張?」雷勵行隱隱約約感覺其中必有原因。 「他有心理障礙。」駱伽把周銳小學歌詠比賽受打擊的經歷介紹一遍。 雷勵行詳盡詢問細節,放下咖啡沉默不語。周銳極其聰明,與人打交道欠缺自信,對他未來發展限制極大,看來這就是原因。雷勵行說:「伽伽,如果他的心理障礙不解決,難以走出心理陰影,一輩子將一事無成;如果走出來了,以他的才智,前途不可限量。」 「嗯,怎麼治?」駱伽不經意間得到這樣的答案,她與周銳熱戀,立即緊張起來。 「催眠術,幫助他找到丟失的記憶。」雷勵行輕輕說道。 駱伽被嚇一跳,雷勵行博古通今,學貫中西,是商界奇才,催眠術卻太過匪夷所思。在她印象中,催眠術類似巫術魔法。雷勵行快速發出指令:「你務必找到周銳的小學同學,他雖然在西安長大,想必在北京有同學。你還要找到當時的班主任老師,還有可以唱歌的地方,把那佈置成接近學校的感覺。」 雷勵行詳述每個細節,駱伽一一記錄,雖然還沒有實施,已經體會到其中高明之處,心中既驚駭又佩服:雷勵行年紀不大,深不見底,他怎麼會如此神奇? 119.週六,晚上八點三十分 黃靜答應駱伽訓練周銳唱歌,他卻抱著電腦做文件,一首歌都沒有完整唱完。黃靜唱了幾首歌,漸漸無聊,又為周銳挑選節奏簡單又容易出彩的歌。 「別費工夫了,我不行的。」周銳頭也不抬。 黃靜氣得皺鼻子,她費盡口舌,周銳卻又呆又蠻橫,像泥巴一樣扶不上牆面。她反而笑了,湊到周銳身邊問:「聽說你們在做通管局項目,那是做什麼啊?」周銳立即有了精神,回答:「智能交通,就是在路口架設攝像頭監控路面。」 「你們這麼壞?助紂為虐,我今年被警察罰了三四次了,裝了攝像頭,不被罰慘了?」黃靜瞪大圓圓的眼睛。 「靜靜,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智能交通不僅挽回罰款損失,還可以緩解擁堵,避免惡性交通事故……」周銳打開電腦,認真向黃靜解釋。 「好,我看看。」黃靜舉起一個杯子遞給周銳,「去幫我倒杯橙汁,鮮搾的。」 周銳嗯了一聲出門,黃靜飛速打開電腦包,取出U盤拷出文件,刪掉原文件。剛忙完這些動作,周銳抱著兩杯橙汁回來,黃靜「呀」了一聲:「周銳,那個文件怎麼找不到了?」 周銳笑笑不信:「呵呵,我來。」他滿以為手到擒來,文件卻不翼而飛。他手指輕微顫抖,糟糕,這是通管局的集中方案,怎麼會消失?黃靜坐在一邊,舉著麥克風唱歌,時不時偷看額頭滲出汗水的周銳問:「文件很重要嗎?有備份嗎?嗯,這麼關鍵的文件怎麼能不備份呢?不能這麼粗心哦。我覺得吧,這個項目不做也好,免得天天交通罰款。」 周銳拍著腦袋:「不對啊,剛才我打開文件給你看了,怎麼會憑空消失?」 黃靜舉起歌單說:「嗯,就這首,《親愛的,你為什麼不在我身邊》,伽伽最喜歡。你唱好了,文件就會恢復。」 周銳調轉屁股看著黃靜,全都明白了,她竟用這種辦法逼自己唱歌:「文件在你那裡?」 黃靜忍住笑先點歌,又把麥克風遞過去:「我先唱,你記歌詞,你學會的時候,文件就會恢復了。否則,哼哼,你明白後果!」 周銳裝出生氣的樣子:「靜靜,別鬧了,這個文件特別重要,這周就要交了。」 「我代表首都人民抗議你們亂罰款亂收費,唱不唱?」黃靜取出U盤,放在橙汁上方,僅用指尖夾著,作出要扔進去的姿態。 當駱伽推門進來的時候,開心地喊著:「麥克風,我來啦。」她腳步突然停止,周銳與黃靜肩並肩站在一起,低吟淺唱,對她無動於衷。她悄悄坐下來聽歌,黃靜使出什麼魔法,讓一向不唱歌的周銳開了口?周銳音質不錯,卻總是跑調,額頭上掛著汗水,看出來是盡力了,緊張的老毛病卻仍然改不掉。 黃靜看見駱伽,突然扔下麥克風,把U盤扔在沙發上:「周銳,你努力了,我放棄了,唱歌你緊張什麼?給你,文件。」 與此同時 趙勇在招投標現場不顧一切揍了王鍇,雖然外表風平浪靜,唐南軍卻提心吊膽,害怕報復,擔心後面隱藏著巨大的風暴。趙勇不管這些,還是泡在通管局,喝茶聊天。他晚上通常都去售樓處找田蜜,但這幾天沒有去。他天天晚上泡在酒吧裡,把自己灌醉,仍然半夜驚醒,無法入眠。讓他驚醒的不是訂單,而是田蜜,她要回鄭州把王鍇的孩子生出來,他該怎麼辦?這幾天,田蜜的爸爸不斷打來電話,軟磨硬泡。 他從酒吧出來,電話又響起來,田爸爸壓低聲音:「趙勇是我,考慮得怎麼樣了?」 趙勇愣了半天,他更加無語,不能揭穿田蜜的秘密,又不敢答應去見面。電話中卻傳來爭吵的聲音,電話被田媽媽奪去:「趙勇,你個縮頭烏龜王八蛋,你還是男人嗎?我告訴你,三天之內你再不來,我帶著女兒去打胎!」 電話掛掉,趙勇鬱悶地坐在路邊台階上,仰望黑沉沉的天空,毫無辦法。 第十三周 決勝 120.週一,上午九點整 北京通管局取消第一次招標,競爭白熱化,各路廠家轟動,電子郵件在公司轉來轉去,搞得雞飛狗跳。惠康早有準備,工程師們在會議室中各就各位。劉明君取回複印件,招標文件便攤在面前。韋奇峰一頁頁粗略瀏覽,心裡一個翻滾,現在竟有分散和集中兩個方案。集中方案是捷科的擅長,系統被集中到市中心,這無疑是更大的賭注,勝者通吃,輸者連湯都喝不到。駱伽這個新人,悄無聲息地瞞天過海,暗度陳倉。他長長地呼吸,保持鎮靜,不能讓工程師們看出心中的慌張。 劉明君沒來得及看文件,興沖沖地介紹:「北京是首都,我們拿下二期工程,就搶佔先機佈局全國,分散方案十分有利,希望極大,嘿嘿。」笑聲充滿得意,在會議室卻顯得滑稽。 「怎麼會有兩個方案?集中是捷科的優勢。」 「客戶關係肯定出了問題!」 「哎呀,只有三天時間,肯定做不完。」工程師們面面相覷之後嚷嚷起來,抗議的聲音四起。 韋奇峰頓時感到劉明君與駱伽差距之大,他完全不知道狀況:「明君,估計你太忙,先看招標文件。」 工程師們吵成一團,浪費著時間,發洩著情緒。韋奇峰兩手扣在一起,圍城必闕,他從來都給對手網開一面,不想斬盡殺絕。駱伽偏不識相,想弄成集中的格局,現在便是贏家通吃的局面,自己毫無退路。韋奇峰撫平領帶,慢悠悠地站起來,待會議室安靜了說道:「人常說,商場如戰場,我卻覺得,商場似江湖,大家在這個江湖討生活,不容易。無非是輸贏勝負,然而是非成敗轉頭空,留下不盡的恩怨情仇。因此,我向來有肉吃,便不會讓大家餓肚子,哪怕是對手,都讓他能啃啃骨頭,喝喝湯。無論多少,都能吃到一些,用不著殺得血流成河。捷科的駱伽是新人,不地道,不守規矩,想吃獨食,十四區兩縣合併成了市中心,大家都沒退路。人家既然打響第一槍,我們只能迎戰,反擊回去,就讓這江湖變成腥風血雨的戰場吧!」 韋奇峰轉身離開,回到辦公室,抓起電話:「闈姐,->小說下栽+wRshU。CoM<-您什麼時候有空?幫我約下劉樹新。」 一個工程師探頭進來問:「方案按照分散還是集中的來做?」韋奇峰想都不想:「分散的。」 與此同時 怎麼會這樣?兩套方案!唐南軍揉搓著招標文件,誰動了手腳?誰在幕後完成了佈局?韋奇峰不會做這種孤注一擲的事情,難道是駱伽?唐南軍撥通趙勇電話:「去找方處長,查查怎麼回事?」 「大師兄,按照什麼方案做,分散還是集中?」 「都做,兩邊押寶。」 趙勇放下電話,鈴聲再起,又是田爸爸:「是我,趙勇。你考慮得怎麼樣了?」話音未落,田媽媽搶去電話:「趙勇,我跟你說,我今天下午陪女兒去醫院打胎,你看著辦,你兒子的命就捏在你手裡了!」 與此同時 周銳那天唱了一首歌,仍然緊張,卻從黃靜手中拷回文件,這其實是給通管局的建議書。他幫趙洪河寫標書的時候,就想好了思路。現在,打印出來的文件在雷勵行手中,三十二個節點的深藍果然是方案的核心。當周銳和駱伽第一次提起通管局項目的時候,雷勵行就判斷出機會,用講故事的方式指點著駱伽和周銳。他們性格極端相反,極端互補,神奇的愛情力量卻將他們緊緊地捆在一起。兩隻菜鳥迅速成長,突飛猛進,展翅翱翔。 然而,將希望全部寄托在他們身上?雷勵行沒有這麼天真,他抓起手機,壓低聲音:「何秘書嗎?幫我約一下劉副市長。」他放下手機,心卻累了,自己即便打敗周曉群又能如何?威脅暫時消除,還有一場一場的硬仗,什麼時候才是盡頭?雷勵行合上書本,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她——夏洛,那才是自己平靜的心靈港灣。 駱伽豎起耳朵,周銳也聽到了:「雷先生,劉副市長是誰?」 雷勵行是捷科中國副總裁,久在商場,豈能無知無覺?他通過駱伽和周銳的描述,早就看透形勢,李玉璽要放長線釣的大魚便是劉永華。 121.週四,傍晚六點五十分 明天就要招標,王鍇作著最後的選擇。 如果單從生意角度,王鍇對終端設備毫無興趣,終端設備說白了就是PC,滿大街都是,價格透明,頂多百分之五的利潤,金額僅有幾千萬,毛利頂破天就是一兩百萬,沒什麼賺頭。他只是嚥不下這口氣,田蜜那檔子事在圈內被傳為笑談,自己不能善罷甘休,絕不能賠了夫人和孩子又折兵,不能比周瑜還窩囊,必須廢掉中聯。 核心設備支持誰呢?腳踩兩隻船,也必須選一隻。從利潤上看,做惠康賺六千四百萬,做捷科賺八千萬,看似利潤不少,其實並不多,從上到下層層都要被剝皮! 「王總,想心事嗎?」駱伽進了海棠居。 王鍇笑著伸出雙臂,恭喜駱伽,她走通劉樹新,作出集中方案,扳回局面,讓人刮目相看。她卻笑著再次躲開擁抱:「恭喜什麼?」王鍇打開公文包,取出惠康新的薪酬條件,趙洪河突然強烈支持捷科,張大強重新歸來,形勢今非昔比,加上王鍇的強烈遊說,韋奇峰終於開出讓人滿意的薪水,年薪三十八萬,幾乎是駱伽現在薪水的四倍。 「三八,這是什麼意思?」駱伽彈彈紙頁,用眼角掃著王鍇。 王鍇頓悔,這個數字沒過腦子。 「您看看我的數字,哪個更有誠意?」駱伽不等他回答,從包中取出兩份文件,一份遞給王鍇。這頁文件只有一頁紙,列著產品清單和詳盡報價:深藍,三十二個節點,五點五億人民幣,百分之八十折扣!王鍇心臟怦怦跳起來,抽出計算器詳盡計算,採用集中方案,報價從三點二億增長到五點五億,折扣又多給了五個點,一點六五億的利潤,比惠康整整高兩倍。 一點六五億的利潤,王鍇難以拒絕! 他已經忘記駱伽跳槽的事情,抬頭來看著她,裝著不動心:「捷科很有誠意,我心領了。」 駱伽打開小雷達鎖定王鍇,不放過他語氣和眼神的一絲波動:「明天就要開標,您怎麼想?」 韋奇峰關係深厚,掌握著李玉璽轉正的關鍵,劉樹新也不好惹,駱伽又開出難以拒絕的利潤。王鍇大腦錯亂,像夾在兩垛草間的駱駝,兩邊各有各的好,反而難以選擇。他繼續腳踩兩隻船,口中兩頭討好:「你放心,我肯定支持你。」 駱伽早就熟悉他的目光規律,他眼神一虛便知心意,於是她又抽出一份文件:「王總,這是代理協議,我們將放入建議書中,您要麼今晚簽,要麼永遠也簽不了。」 駱伽說話的時候,進發出奇異的神采。王鍇彷彿看花了眼,這個甜美的女孩短短幾個月便能發出如此強大的氣場,不在韋奇峰之下,假以時日,不可限量。可是,二期工程談何容易?駱伽將協議塞進王鍇手中,再放重話:「韋奇峰通過李闈,放長線釣大魚,做通劉副市長工作,便以為二期工程能唾手可得嗎?」 駱伽把韋奇峰的秘密掏出來,攤在桌面,王鍇手中的協議竟緊張地嗒嗒抖動。駱伽眼中閃耀著一絲邪氣,戳向王鍇最致命的痛點:「王總想必知道田蜜和趙勇的事情,丟了女朋友沒關係,可是兒子管別人叫爸爸,您心裡的滋味好受嗎?」 王鍇勃然大怒,推開桌子站起來瞪著駱伽,怒吼:「你是誰?憑什麼管我閒事!」 駱伽端起豆漿喝了一口,笑著說:「人生就是不斷地選擇,我也許可以幫您出些主意。」 王鍇仍不消氣,憤憤不平地反擊:「你以為你能贏嗎?你知道韋奇峰是什麼人?他永遠藏著你猜不到的後手。」 「劉副市長明天將會見捷科首席執行官葛士納,簽署智慧城市合作意向書。」駱伽輕鬆地靠在椅子上,心裡一驚,她從王鍇話中聽出來,韋奇峰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說服別人無非誘之以利,或者幫他發現燃眉之急。駱伽兩手抓兩手硬,先用一點六五億的利潤誘惑,再揭穿韋奇峰底細,讓王鍇感受到危機,迫使他屈服。 「我一定要贏,王總想知道為什麼嗎?」駱伽起來,抓起桌面的車鑰匙,「走,我們去兜風。」 王鍇呼喚服務員結賬埋單,一溜煙地跟出去。駱伽進了寶馬越野車的駕駛位置,拍拍方向盤說:「這車不錯。」 王鍇隨口說了句:「是啊,當然不錯。」駱伽側臉看著他,面如冰霜:「王總,你沒聽懂我的意思。」 王鍇細一琢磨,恍然驚醒,竟呆呆地說不出話來。駱伽猛踩油門,喚起強大的推背感,速度急升,寶馬狂嘯著向黑暗中躥出。 「慢點,時速一百八十公里了。」王鍇心驚肉跳,看見駱伽眼角掛著淚水,「怎麼?你哭了?」 駱伽用手狠狠擦掉淚水,淚珠又蓬勃湧出,被狂風掃去,武漢的醫院剛打來電話發出病危通知書,駱南山病情惡化:「爸爸又住院了,我就要成為沒有爸爸媽媽的人了。」 王鍇不知該怎麼安慰,伸手去抹她眼淚,被駱伽推開。她再踩一腳油門:「你知道我為什麼加入捷科嗎?為我爸爸,你要幫我一個忙,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生意就是生意。」王鍇只認錢財,這數千萬的利潤絕不能放口,他又放軟口氣,「伽伽,你知道嗎?韋奇峰熟讀《李衛公問對》,熟知奇正兵法,他總會保留著出其不意的一招。」 「這麼說,王總是鐵了心了?」駱伽踩死剎車,等著王鍇答覆。 「二期工程涉及永嘉集團的上市計劃,伽伽,我確實不能幫你。」王鍇沒有退路,明天就要招投標了,韋奇峰後招奇絕,駱伽必然掉入陷阱,即便是一點五億的利潤,王鍇都不敢去碰。 刺啦!刺耳的剎車聲響起,王鍇臉孔撞在前擋風玻璃上,貼成麵餅形狀。駱伽把車鑰匙扔給王鍇,跳下車,砰地關門:「王總,希望你不要後悔。」 122.週四,晚上八點三十分 明天就要招投標,仍然是周銳講方案,他本想好好準備,卻被駱伽拖到了錢櫃。黃靜早在包間,你一首我一首,似乎沒有什麼不妥,就是唱歌。周銳取自助餐的時候,見到一個消瘦背影,沒認出來,卻被他從側面猛地砸在肩膀上,滿口陝西口音:「周銳,你娃也來唱歌?」 周銳看著這個瘦子,實在認不出來:「你……你是……」 「我是二胖啊,曙光小學,記得嗎?我結婚以後就瘦成這樣了,男人命苦啊,首都男人最苦啊,買房買車為老婆,唉!」 二胖?他排行老二,卻是小學班級裡最胖的同學,結婚竟這麼慘,把那麼個胖子變成瘦猴?周銳仔細去辨認五官,依稀想起來:「你來北京了?」 「我大學畢業就在北京,聽說你也在,今天真巧,我們正同學聚會呢,就遇到你了,十幾年沒見了吧?還記得魏碧慧吧,她也在。」二胖精瘦了,性格沒變,還是張牙舞爪的樣子。 駱伽無巧不巧地出現,向二胖眨眨眼睛,蹭到周銳身邊問:「這位是……」 「我是二胖,周銳小學同學,你是他女朋友吧?周銳你有本事!」二胖豎起大拇指。 周銳奇怪地看著駱伽和二胖:「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女朋友?」 二胖說漏了嘴,轉著眼珠想強掰過來:「嗯,嗯,你們有夫妻相。」 周銳再不是以前那個不會用目光傾聽的傻瓜,小狗看他幾眼都要琢磨出原因,何況是二胖!他立即判斷出來不對,卻不知道原因。他正要詢問,駱伽怕二胖言多有失,急匆匆把他們拉向包間:「一起唱歌吧,你們同學遇到多不容易!」 二胖端著盤子,細瘦身軀蹦蹦跳跳地向包間走去,周銳愈加奇怪,他怎麼知道幾號包間?再聯想到剛才他目光轉動,心中更加犯疑。他卻猜不透駱伽的安排,催眠術本來就匪夷所思,超出他的想像。不一會兒胖胖的戴著眼鏡的女子進來,二胖反客為主,蹲在沙發上介紹:「她來插班的時候,曹老師讓她自我介紹,她說:『我未必會是最聰明的,我未必會是最美麗的,我未必會是最優秀的,我未必會是最瘦的。』我們都稱讚她謙虛時,她突然說,『大家好,我的名字叫魏碧慧。』」 二胖變成瘦子,魏碧慧卻發了福,三個人中只有周銳變化不大。駱伽拍著雙手:「你們同學相會,一起唱首歌吧。」 「好,好,《打靶歸來》。」二胖嚷嚷著,這是二三十年前的紅歌,現在很少有人聽過。 周銳的心臟被狠狠地觸了一下,就是這首歌!那晚的歌詠比賽情形鑽入大腦,他的情緒立即沮喪。駱伽不由分說選了歌,她今晚操作一切,雷勵行卻是幕後導演,精心設計就為重現當年的場景,揭開周銳的傷疤才能刮骨療傷。 音樂響起,瘦二胖率先揚起嗓子唱起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魏碧慧把麥克風遞給周銳:「來,一起唱。」 周銳低聲跟著唱起來。這首歌曲無數次地在他童年夢境中出現,每個音節都迴繞在他耳邊,淚水沾滿枕巾,他輕輕唱著卻發不出聲音。此時漸漸接近結尾,那段讓周銳抱憾終生的結尾:「歌聲飛到北京去,毛主席聽了心歡喜……」 二胖突然停止歌唱,轉過來看著周銳,雷勵行交代過,這段結尾必須由周銳完整地、大聲地獨立地唱出來,才能撫平那段傷痛。周銳唱到最傷心的部分,歌聲戛然而止,包間裡寂靜無聲。周銳把麥克風向沙發上一扔,淚水在眼眶轉動。 「繼續唱啊,周銳,沒關係的,都過去那麼多年了。」魏碧慧又把麥克風遞過來。 駱伽在側面仔細觀察,這是雷勵行的交代,把他帶回到童年找到失去的記憶,可是周銳到底忘記了什麼?這段記憶真的能治好他的心理障礙嗎?明天就要招投標了,如果治不好,技術得分肯定慘不忍睹。她靈機一動,抓來黃靜的帽子斜戴上去,衝到前面:「我就是周銳,我唱,我唱。」 駱伽搶來麥克風,在曲調未落之前接下去:「毛主席聽了心歡喜,誇咱們歌兒唱得好,誇咱們槍法數第一。」 駱伽故意模仿周銳的樣子,各種亂七八糟的走調,明顯地刺激周銳。黃靜暗暗著急,駱伽到底是什麼目的?周銳果然緊緊地皺起眉頭。駱伽愈演愈烈,在最後停頓的剎那,忽然尖著嗓子走調唱出,這正是當年周銳唱錯的地方,她右手一揮,一束鮮花在空中滑出一道軌跡,撲哧掉在周銳腳下。周銳緊緊咬住下顎,狠狠地看著駱伽,駱伽卻突然轉向二胖:「當時是這樣嗎?」 二胖點頭。 「然後呢?」駱伽也很擔心周銳的情緒,但這是雷勵行的叮囑,再現當時的情景。 魏碧慧難以忘記那一刻,詳盡地說道:「當時我在第一排,鮮花從我頭頂飛過去,領唱的同學本來該唱出來,卻被周銳搞壞了節奏,唱不出來。更糟糕的是,我沒有反應過來,與好幾個同學一起,也拋出了鮮花。」 魏碧慧從茶几上抓起鮮花向空中扔去,再現當時的情形。二胖走到門口,揮著手模仿班主任說道:「曹老師反應最快,靠近舞台,示意大家重新唱起來。」 「然後怎麼樣?」駱伽詢問周銳。 周銳的記憶只到這裡,那束鮮花劃過大劇場,曹老師焦急的面孔,兩個領唱同學的慌亂,舞台下評委們錯愕的神情,童年的周銳已經嚇傻了,然後發生了什麼?他咬著嘴角搖頭。 二胖向門口走去,替周銳回憶:「我們下了舞台,只有周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板凳上,我們都知道搞砸了,報成績的大喇叭響起來,我們的分數果然墊底,我忍不住衝回來。」 「你要做什麼?」駱伽攔在他面前,扮演周銳的角色。 「我把他掀翻在地面,周銳滾到舞台角落,掩面痛哭,膝蓋流著鮮血。」二胖描述著當時的情形,比劃當時的情形。駱伽模仿著,她本來就學表演的。她大聲驚呼,蜷縮在角落裡,抱著膝蓋,發揮著演技,眼中噙滿淚水。 周銳看著駱伽扮演的自己,那段過去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他彷彿回到童年,就是這樣,膝蓋痛得要命,更痛的卻是心。夢寐以求的去北京的演出,毀在自己手裡!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不能原諒自己。 「周銳第二天來上課,低頭進了教室,不敢與同學對視,面朝牆走到座位,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與同學說話。」魏碧慧說著。駱伽再次模仿童年的周銳,面朝牆壁,可憐巴巴地溜到沙發上,坐下來低頭抱著膝蓋。她歪戴帽子,活脫脫一副小學生的樣子。 「同學們都很失望,也不理他,還會結伙欺負他,比如打掉他的帽子。」二胖舉手啪地拍掉駱伽頭頂的帽子。駱伽全身哆嗦,更深地躲進角落。 「那是我應得的!我搞砸了那場演出!」周銳大喊出來,他只記得自己的錯誤,卻盡力避免回憶起後來那段痛苦不堪的記憶。 「你去食堂買菜,飯碗被同學打落,那是應得的嗎?」二胖啪地把駱伽手中的餐盤打掉。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周銳被聲音驚醒,回到現實。 糟糕,周銳必須回到過去,不能回到現實!駱伽突然蹲下,從地面裝成撿起盤子:「然後怎麼樣?」 「他撿起殘羹剩飯,放在盤子上,走到角落默默地一個人吃著,臉上還有笑容。」二胖清晰地記起來,其實打掉周銳飯碗的便是他。 駱伽表演撿起飯菜,躲在角落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默默地吃。二胖走到周銳身邊:「你為什麼笑?當時嚇死我們了。」 「那是應該的,我弄砸了比賽!」周銳臉上又掛起那種可怕的笑容,雖然時間過去將近二十年,心底的回憶仍是那麼鮮活。 「你記得後面的事情嗎?」二胖逼近周銳眼前,盯著他的瞳孔。 「哦,還發生了什麼?」周銳抹掉了那段回憶,那太痛苦,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應得的。 「我們踢開你的飯碗,質問你為什麼破壞歌詠比賽。有人動手了,掐住你的脖子,你不能呼吸。」二胖將周銳撞在牆上,用膝蓋頂著他,手腕緊緊卡住脖子。 咳咳,周銳臉色漲紅,那段記憶活生生地展現在面前,不容逃避,五六個同學包圍了他,拳腳相加,唾沫、咒罵、拳頭,鮮血四濺,還有周銳尖厲的哭聲。駱伽盡力表現,還原當時的周銳,左躲右閃,躲不過周圍的拳腳,撞到茶几,把桌面的水果飲料掃落地面。她狠狠地驚叫,已經融入到周銳當時的情景,悲從中來,抱頭放聲大哭。 「你們在幹什麼?」黃靜不解地看著這一切,她哪裡明白雷勵行的用心?她看著滿屋子的人進入癲狂狀態,驚嚇不已。 周銳眼梢一動,現在並非二十年前,他就要驚醒。這是最關鍵的時候,他一旦從過去的回憶中甦醒過來,治療便要功虧一簣。駱伽急急走到黃靜面前:「曹老師,他們打我。」 「曹老師不會原諒我的,她為了歌詠比賽費盡心血,怎麼會原諒我?」周銳再次被拉回到二十年前。 「你忘記了嗎?」魏碧慧走到周銳面前。擋在面前,二胖趕緊把黃靜拉到一邊,她差點破壞了這次診療。 「忘記什麼了?」周銳茫然,這些早就被他刻意忘記。 「三天之後,你來上學的時候,曹老師在課堂上說的話,你爸媽也在。」魏碧慧對那一天記憶深刻,那是小學期間最嚴重的肢體衝突。 「我什麼都沒說,我說自己摔倒的,他們不相信。」周銳急急辯解,他想起來了,媽媽流淚為自己換下撕破的衣服,包紮膝蓋、額頭和胳膊所有流血的地方。爸爸含著淚水,緊緊咬著牙,在周銳的印象中,爸爸第一次那麼生氣。 「從那天起,你更沉默自閉了,每天只學習,不和任何同學交往。你本來很調皮,學習成績也不好,可是畢業考試的時候,你考上了六中,西安當時最好的中學。」魏碧慧沒想到,記憶是如此鮮活。 記憶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媽媽拿到成績,騎著自行車從樓前的小路風風火火地繞過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爸爸把自己舉起來,全家開心地大笑,在家裡流淚慶祝,不僅為慶祝自己考上最好的中學,也為擺脫那個噩夢般的經歷。周銳沒有被擊倒,反而愈挫愈強,他更加勇毅和專注,堅忍不拔,卻變得沉默寡言。這很難說清是好還是壞,他專注於學習,考上最好的中學,高考成績超出錄取分數線一百多分,他可以挑選清華、北大等最好的專業,但他默默選擇了父母所在的大學。他太自閉了,不敢離開父母溫暖的懷抱,大學四年,他沒有住宿舍,而是住在家裡。直到大學畢業考到北京讀研究生,他遇到了駱南山,然後便是駱伽,開始了新的生活。總之那一頁揭過去了,他幼小的心靈受到重創,埋下了變異的種子。 「二十年了,我們再也沒見過,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二胖走到周銳身邊,他的淚水沾濕了衣領。 「是我的錯。」周銳頑強地承認。 「我們都曾經怪你,可是長大之後漸漸明白,我們那時都是孩子,誰不會犯錯?你不是故意的,我們能看出來。當你頭破血流蹲在地上的時候,我就後悔了。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親口對你說,對不起!」 「我們曾經是好朋友,一起上學下課,無憂無慮,自從那件事之後,你再也沒有和我們說過一句話。」魏碧慧心裡也壓著這件事,「知道嗎?我們每年去曹老師家裡拜年,她每次都問你,問你在中學的情況,非常細,問你是不是和同學說話了?成績怎麼樣了?你高考成績出來,她逢人便講,周銳在六中考了第十名,清華、北大隨便挑,你知道她有多開心嗎?」 「老師現在還好嗎?」周銳聽到這裡,淚水又湧出來。 「她退休了,她常常責怪自己沒有保護你。她當了三十年小學老師,一直為此耿耿於懷。我們去年去看她,她總用眼神尋找什麼。她在尋找你,每次都是失望和傷心。」魏碧慧常與曹老師聯繫,往事彷彿就在眼前。 二胖遞過來一張紙片:「這是曹老師的電話號碼,你隨時都可以打過去,她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的過去迅速閃回,記憶有了生命,曹老師嚴厲地訓斥同學,她摸著自己的頭勸慰,飽含淚水,輕輕撫摸自己的傷口,抱著自己受傷的肩膀歎氣,目光像媽媽一樣。一幕幕浮現在周銳眼前,二胖的道歉,魏碧慧悄悄地打來午飯,自己看見他們的歉意,卻選擇熟視無睹,只要說聲沒關係,他們便會重新接納自己,自己卻選擇了自閉,一律不回應,不理睬。 駱伽取來紙片,拿出手機遞給周銳:「打給曹老師吧。」 周銳眼眶中噙滿淚水,眼前一片模糊,駱伽打開手機免提,按照號碼撥了過去,鈴聲響了兩聲,那邊便傳出一個男聲。駱伽替周銳問道:「請問,曹老師在嗎?」 電話那頭沉寂,二胖核對號碼,沒錯:「請問,這是曹老師家嗎?」 「是,可是我媽媽已經……」電話那頭的男子哭泣起來,大家模糊地想到什麼,他的回答果然證實了猜測,「兩個月前走的,你們是媽媽的學生嗎?」 二胖得知噩耗,臉色難看極了,魏碧慧已經抹起淚滴,他們無心再提歌唱比賽的事情,詢問著老師身後事的安排。駱伽卻十分著急,周銳的心障沒有破去,明天就要開始招投標,方案介紹最為關鍵,曹老師卻在這個節骨眼已經離世,該怎麼辦?駱伽等他們話題漸微,試探著詢問:「曹老師有留下什麼話嗎?」 「啊,二胖,媽媽有一段錄音。」曹老師的兒子被提醒,去尋找磁帶和錄音機,過不多會兒回來,「這是媽媽臨終前給每一期學生的磁帶,我放給你們聽。」 曹老師念著每個學生的名字,敘述著熟悉的往事,從入學到期中期末的考試,每一次運動會,每一次大型的活動,她的聲音極為虛弱,將要斷絕之際,便停下來重新錄製。她帶過將近五六期班主任,錄製肯定用了不少的時間,她在燃燒著最後的生命。周銳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老師口中,恍如隔世。自從歌唱比賽之後,他就力圖忘記這些記憶,但這一切卻在駱伽的導演下活生生呈現在眼前。 曹老師說到了那次歌唱比賽,即便沒有去北京參加比賽,他們仍然是雁塔區的冠軍,那是一個令曹老師記憶深刻的時刻:「二胖、碧慧,你們在北京,聽說周銳也在,自從他轉學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逢年過節,你們都來,唯獨他不在。我聽說,他在新學校裡學習不錯,考上很好的大學,我心裡很難受。我一直說,你們就是我的孩子,可是我沒有做到。那次歌唱比賽,周銳失誤,二胖和幾個同學調頭回去,我可以阻止。我也應該找周銳好好談談,及時與同學們講清楚,我也沒有來得及,第二天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捫心自問,如果失誤的不是周銳,而是我自己的兒子,我會怎麼樣?我肯定會把他摟在懷裡,保護他不受傷害。」 曹老師講到這裡,聲音極為虛弱,暫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二胖、碧慧,你們幫我找到周銳,放這盤錄音給他聽。周銳,請原諒老師,好嗎?」 曹老師停下聲音,辨不清這是她休息,還是等待回答。周銳淚流滿面,拚命點頭,他只記得自己搞砸演唱會,內疚自責,強迫自己忘記了其餘的記憶,心裡本來就沒有怨恨,反而滿滿的都是曹老師慈愛的回憶。他向電話中大喊:「老師,謝謝你培養我長大,都怪我搞砸了比賽。」 曹老師體力恢復,繼續說下去:「周銳,誰都有失誤和過錯,這很正常,老師想請你做一件事,你能答應嗎?我們再唱一遍那首歌,接受老師的道歉,好嗎?」 電話中飄出曹老師的歌聲,駱伽為周銳拭去縱橫的淚水,擊打節拍,陪他一起唱起來:「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她按照雷勵行的指點,找到二胖和魏碧慧,找回周銳遺落的記憶,找到自閉的根源,縫補了二十年前的傷口,周銳終於完整地唱出這首歌曲,可是,明天的招投標,他能夠超水平發揮嗎? 123.週五,上午十點整 大會議室中人山人海。 趙勇早早來到會場,交了標書,坐進後排位置,觀察形勢。唐南軍碰碰他的胳膊問:「協議準備好了嗎?如果一切順利,下午便能宣佈招投標結果,中標廠家留下來協商合同條款,擇日舉行簽約儀式,所以每個廠家都備好協議。」趙勇拍拍電腦回答:「在這兒。」 「拷給我,檢查一下。」唐南軍取出U盤,交給趙勇。 韋奇峰依舊穿著三件套西裝,坐在第一排的中間位置,感受到捷科撲面而來的咄咄逼人的氣勢。自從雷勵行上任,很多項目都遭受巨大的競爭壓力。他拐彎抹角打聽,對手竟然是捷科的新人。一支隊伍正在鍛造,走向強悍的巔峰,假以時日,他們將一波波撲過來,駱伽就是其中的先鋒。劉明君在團隊中本算高手,在自己最根深蒂固的根據地,竟然毫無還手之力。韋奇峰親自上陣,憑著累積數年的關係,使出吃奶的氣力,也佔不到上風。他不寒而慄,雷勵行,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神奇人物?幸好,雷勵行與周曉群勢不兩立,如此強悍的敵人終會被自己人幹掉,也許這就是宿命。 駱伽踩著點到達,像磁場一樣,吸引著每個人的注意力。她不避不讓走到中間,挨著韋奇峰坐下。周銳跟班一樣在半步之後,擠進兩人中間。韋奇峰依舊看著主席台,當周銳不存在,舊事重提:「人力資源部開出了新條件。」 周銳左右看看,才知道韋奇峰在與駱伽說話,她要去惠康?駱伽向他解釋:「他們通過永嘉集團來挖我。」 「滿意嗎?」韋奇峰轉過頭來看著駱伽的表情。 「我們贏下這個訂單,你們會不會給她待遇再加一些?」周銳的反問十分巧妙,也很合理,駱伽打得越狠就越有價值,惠康肯付的薪水就越多。 「據我所知,跨國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情,曝光之後,總得有人離開,何不未雨綢繆?」韋奇峰淡淡地用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理由勸說駱伽辭職。這句話噎住了周銳,他們偷偷摸摸地在一起,早晚都會被發現,必然有一方辭職。韋奇峰佔了上風:「沒關係,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你們即便輸了,我們也不會降條件。」 駱伽不肯吃虧,替周銳反駁:「小希來了捷科,不用擔心辦公室戀情,你們為什麼反而分手了?」 韋奇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駱伽立即讀出他的表情,他仍對羅小希念念不忘。 突然,會議室兩扇門大開,眾人紛紛抬頭,方恩山帶隊進去,反而坐在主席台的末尾,趙洪河自然而然居中而坐,評委們各自入座,王鍇坐在二人之間,張大強最後進來,全場嘩然——他怎麼會再現招投標現場!他不是被廢掉了嗎? 「大強!」 「張大強。」 「張主任。」 三種聲音一起冒出來,各自體現出不同的關係,駱伽凝神觀察銷售代表們的反應和神情,周銳四處觀察,嘴巴送到駱伽耳邊:「趙勇和唐南軍很吃驚。」 神色如常的人肯定知道真相,才是真正的對手。周銳和駱伽傾聽的基本功爐火純青,在張大強出現的片刻,餘光一掃,主要對手們的表情盡入眼簾,便能判斷出關係深淺和競爭態勢。眾人之中只有韋奇峰神色如常,正在笑呵呵地看著自己。 張大強不像以往那樣趾高氣揚地坐在中間,而是擠在靠門的角落,視線掃下來,廠家代表們的目光退避三舍。駱伽目光毫不躲閃迎上去,碰在一起後,點點頭,嘴角向兩邊一挑,作出輕微笑容,釋放出善意。張大強露出難以察覺的笑容,目光掠過周銳直指韋奇峰,不怒自威,目光如同泰山凌空壓下。韋奇峰不能硬扛,不得不低頭向下,挫折感油然而生:這個張大強,一周未見,竟然變得如此強悍。駱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伏在周銳耳邊:「張大強和韋奇峰對上了。」 「你怎麼知道?」周銳小雷達的功率遠不及駱伽,還渾然不覺。 駱伽一邊說話,注意力仍然鎖定主席台,目光落在王鍇身上。王鍇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向駱伽舉手微笑,盡顯支持態度,引得韋奇峰赫然警覺。她目光再射向趙洪河,他卻一副悠然神態,目光移向張大強,微微一笑。駱伽立即讀懂目光中的含義,張大強回來了,那是絕對的利好,這就是趙洪河微笑的原因。駱伽目光轉向方恩山,他卻把目光飄開,按下麥克風,老生常談地宣佈:「我宣佈,北京市智能交通系統二期工程硬件招標正式開始,請各個廠家提交建議書,以及相關文件。如果不能提交全部文件,或者文件不符合要求,將取消本次招標資格。」 駱伽目光這麼一掃,立即辨別出來,趙洪河、王鍇和張大強倒向自己,方恩山卻仍支持惠康。她目光再向評委們掃去,去判斷他們立場。兩名評委目光跳開,顯示心中發虛,形跡可疑。駱伽記下他們的名字,遞給周銳:「查查這兩個人。」 「標書完整,進入商務標環節。」方恩山宣佈突然起來,驚住眾人,技術標與商務標順序調整,遊戲規則頓時改變,這次招投標不同以往。 「順序調整,他不知道。」駱伽用餘光鎖定韋奇峰,看出了勝利的曙光。駱伽竟能在上百人中間,感應到每個人的表情和目光的變化,從縫隙中找出人心中的秘密。周銳與駱伽朝夕相處,仍然震驚,卻被駱伽按在膝蓋:「我的小雷達是不是很強悍?」 周銳承認,駱伽突然貼在他耳邊:「嗯,告訴我,你對靜靜是不是有好感?」 駱伽除了觀察招投標的形勢,還有餘力惦記此事?她在招投標現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竟有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氣勢。周銳惶然,慌亂地否認,卻暴露內心秘密:「她是你朋友,我怎麼能?」 駱伽轉過頭來,尋找他目光中的蛛絲馬跡:「那天,她怎麼讓你開口唱歌的?」 「中聯集團,報價兩億五千六百萬元,百分之五十折扣,最終一億兩千八百萬元。」工作人員拆開文件包,宣佈商務條件,打斷了周銳與駱伽的對話。商務標一開兩瞪眼,速度極快,「升陽電腦,報價一億六千萬元,百分之六十折扣,最終六千四百萬元。」 升陽也是一家美國公司,規模比捷科和惠康小了不少,常常採用偷襲戰術。這次報出跳水價,想靠低價偷襲贏標,引出一片驚呼,沒想到招投標小組竟然將商務標提前,評委們先入為主,必會猛扣技術分,升陽偷雞不成蝕把米,必死無疑。會議室眾人成天招投標,猜透升陽用意,哄堂大笑,連評委們也笑歪了嘴巴。 周銳皺緊眉頭,駱伽手指輕鉤他手掌。「怎麼啦?」周銳嘴巴移到她耳邊分析,升陽報出超低價格,價格幅度被大大拉寬,得分差距將被壓縮,對報出高價的捷科當然有利。韋奇峰聽見,側頭看周銳一眼,向駱伽說:「你的工程師不錯。」 「中國惠康,報價三億五千萬元,百分之五十五折扣,最終一億五千七百五十萬元。」 「捷科中國,報價五億五千萬元,百分之五十五折扣,最終兩億四千七百五十萬元。」 會議室又一陣驚呼,捷科竟然報出天價,竟比升陽高出三倍,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商務標公佈完畢,工作人員經過反覆檢查和確認,價格分迅速算出,一目瞭然地投射到屏幕上,捷科僅得五分,惠康的商務分是十二分,相差七分,很大的差距。 短短十分鐘,商務標宣佈完畢,結果也計算出來。方恩山提起麥克風,宣佈進入技術評標環節,要求廠家代表不要離開現場,準備進行標書的技術應答。駱伽偷偷握握周銳:「分析一下。」 「新的招投標流程壓縮了操作空間,更加公正公平公開,誰會這麼做?誰能這麼做?劉樹新出手了!」周銳侃侃而論。 與此同時 「駱伽能贏嗎?」雷勵行側身問羅小希。 「很難。」羅小希對韋奇峰的佈置十分清楚,駱伽即便破去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的謀劃,面前仍有致命的陷阱。 這個季度的最後一周,交通能源團隊都被召集到北京,參加公司年度晚宴,總結過去,規劃未來。其他部門都在各自區域開會,唯獨能源交通事業部聚集北京,大家心知肚明,必有大事。 會議室中間坐滿來自全國的上百名銷售人員,唯獨沒有正在參加招投標的周銳和駱伽。造反的東北、華北、西北、西南、華南、華中、台灣總監整齊地坐在會議桌一排,中立的香港和華東區總監不蹚渾水,靠在牆邊,銷售人員密密麻麻聚集在後排。雷勵行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面,背後有二三十個新人,四方壁壘分明。雷勵行坦然自若,不把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放在眼中,叫起羅小希:「把數字放出來,我們看看。」 銷售業績慘不忍睹,羅小希按照從好到差的順序報出來:「香港,目標五點二億,實際完成六點三五億,完成率百分之一百二十一。」香港團隊和雷勵行身後不明真相的新人們辟里啪啦地鼓起掌來,六名坐在第一排的造反總監一聲不吭,冰冷的氣勢讓掌聲迅速沒落下去。羅小希繼續宣佈華東區,業績也還不錯,她讀出越來越慘的數字:「西南區,目標二點五億,實際完成一點二億,完成率百分之四十八;華北區目標五點六億,實際完成一點八億,完成率百分之三十二。」 方宏偉的華北排在最後,不堪一睹,氣氛凝滯,會議室死寂。羅小希關掉投影機,會議進入總結階段:「這是上個季度的情況,香港團隊先說說吧,你們做得這麼好,有什麼好經驗?」 沒等尷尬氣氛融化,方宏偉突然一揮胖手,打斷香港總監:「經驗別講了,先總結教訓吧。」 駱伽不在,羅小希像盾牌一樣,替雷勵行擋上去:「也好,哪位先講?」 「請雷先生先講。」方宏偉業績墊底,總結教訓等於自我批評,他出招極狠,直指目標。 羅小希豈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再次出頭:「這樣吧,每人都有很多東西可以總結,不如給每個團隊發張大白紙,大家同時寫,然後每組選一人來講。」 124.週五,上午十點二十五分 技術標的順序按照商務分從高到低,升陽自然排在第一,他們弄巧成拙,哭喪著臉進入小會議室,挨牆坐下,如同被審的犯人。方恩山如同法官,確認出席者身份,乾淨利落地宣佈:「十五分鐘介紹,十五分鐘答疑,開始。」 升陽的代表連接投影機,開始介紹,評委們有了先入為主的廉價印象,招投標的項目多花點錢沒關係,卻怕項目失敗追責。‥wen` ren` sh□ `w□‥招投標最忌諱這種攪局的廠家。沒等十五分鐘結束,評委們便不停插話,各種刁鑽的問題拋來,將廠家代表轟暈,十五分鐘的介紹和答疑時間竟攪在一起。時間結束,升陽代表們帶著紅綠青藍紫各種臉色出了門。 方恩山對升陽沒有好印象,胳膊肘按著評估表:「這升陽我不熟悉,請大家說說。」這句話耐人尋味,一句話便撇清了與升陽的關係,趙洪河和張大強也不說話,這升陽肯定是沒人護的壞孩子,人精們哪能琢磨不出味道,說話便沒有顧忌。 「升陽沒有嚴格遵守標書,對建議書應答模糊,至少可以挑出五處來。」 「哪五處?詳細說說。」方恩山鼓勵,升陽商務分領先,必須把技術分打壓下來,不能讓領導為難。專家就是專家,專門扔磚頭砸人,他們盡情發言,這種場合是言者無罪。方恩山對於批駁升陽的觀點,頻頻點頭稱許,對於少數支持的觀點,請其他評委反駁,讓群眾斗群眾,直到把支持的觀點打壓下去。 意見迅速統一,方恩山發下評估表,客戶方意見明確,專家們埋頭打分,他們知道傾向和好歹。工作人員收起評估表的時候,大家心裡都明白,升陽被輕鬆廢掉。 125.週五,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周曉群背手出現在會議室,與眾人打著招呼,走到雷勵行身邊坐下,與叛亂的總監們面面相對:「聽說你們開會,我來聽聽。」 雷勵行與周曉群本是數年的政治對手,外表卻如沐春風,這就是高手的風度。小潑皮打架揮手就上,難看得要命。真正高手對決,即便生死相搏,也不會缺了禮數。方宏偉得了強援,來了精神,自告奮勇地掛起白紙,搶先開炮:「數字大家都看到了,白紙黑字,華北區比去年差,前所未有地差,為什麼這樣?必須總結。我認為有三個原因:第一,士氣消沉;第二,人員流失;第三,槍口對內而沒有對外。這三者間有因果關係,因為槍口對內,導致人員流失,人心不穩便士氣消沉。說到槍口對內,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劣根性了。大家看看,我們流失了多少人?三十五個,流失了三分之一!趕走人的招數太多了,聽獵頭公司講,我們內部居然有個黑名單,逼著獵頭公司賣,不賣就不給人家生意,聽聽,這招有多狠?」 周曉群打斷質問:「你有根據嗎?」他表面質疑,其實是一唱一和,借題發揮。方宏偉做了不少偵探工作,果然順竿爬:「這是黑名單,我們有人提供給獵頭公司的。」 周曉群接來名單,仔細看一會兒,向雷勵行確認:「勵行,有這種事情嗎?」 雷勵行不作無謂的爭辯,承認:「確實有。」 周曉群追問:「哦,為什麼?」 雷勵行向來奉行不解釋策略,否則便會被窮追不捨,被痛打了落水狗:「宏偉講得很好,我想先聽完。」 周曉群很有風度,不再糾纏,伸手示意繼續。方宏偉清清嗓子,振作精神:「這些兄弟容易嗎?有人供著房子,有人老婆懷孕,上有老下有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狡兔死,走狗烹,公司逼著人家走,誰有心思做銷售?業績能不下滑?」 方宏偉重話說完,轉向其他叛亂總監,把批鬥延續下去:「大家都在第一線,是不是這麼回事?」 華南區總監起來,打響第二炮:「宏偉說得好,說得對,我贊成。我再說一點,雷先生到廣州,成天泡在樓下的咖啡館,不見客戶。你聽不見前線的炮火,就瞎指揮,我們這些一線人怎麼辦?」 炮火指向雷勵行,香港和華東的總監看出了風向,幫著雷勵行,便站錯了隊伍,現在他們的發言中也少不了牢騷話。周曉群偶爾插話,看似詢問,實則引導話題,攻向致命的所在,總結大會變成批鬥大會。叛亂總監們炮火猛烈齊轟,新人們沒有經歷過政治鬥爭,目瞪口呆。周曉群揮手暫停炮火,問雷勵行:「大家講了這麼多,你是不是也講幾句?」 一句辯解將遭來十句反擊,批鬥就變成審判,這是周曉群精心的導演。然而,雷勵行躲也躲不開,放下手機,神情中看不出蛛絲馬跡,起身走到中間:「大家都是好醫生,病根都看出來了,想必有好的解決辦法,我洗耳恭聽。」 周曉群搶在總監們前贊同:「好,大家把解決辦法列出來,再討論吧。」 羅小希手機振動,雷勵行的短信飄進來:「一杯咖啡,幾塊巧克力。」她走出會議室,撥通駱伽電話,投標有結果了嗎? 與此同時 中聯集團進來的時候,趙勇緊緊地盯著王鍇,會議室氣氛緊張起來。王鍇卻悠然地看著天花板,完全不理睬。方案介紹異常順利,重點介紹終端設備,終端設備無關緊要,金額只有幾千萬。王鍇淡淡地聽著,不插話不提問,其他評委反而不適應,象徵性地提了幾個問題便過關。中聯退出門外,時間只用了二十分鐘。 看來大家對中聯比較放心,沒有疑問,進入評委討論時間,方恩山笑著調侃:「請王鍇首先發言。王總,什麼意見?」 評委們等著看好戲,王鍇與趙勇有奪妻之恨,總會有所表示吧?他卻神秘莫測地點頭,一本正經回答:「終端設備主要用在營業廳,技術比較成熟,我們軟件產品都能支持,誰的都能用。」 方恩山聽不出個所以然,便請趙洪河發言,他在招標中舉足輕重,不可不問。趙洪河聽說過中聯,態度偏向支持:「中聯是國內PC的老大,產品和服務都沒話說,我沒問題。」 方恩山最後問張大強,這包含著尊重的味道。張大強經歷仕途起伏,半年前與趙勇的那點衝突早已如同浮雲一樣飄過:「我同意趙支隊,中聯的產品能滿足要求。」 「好吧,請各位專家打分。」方恩山問不出太多信息,樂得早點打分。內部討論不到三分鐘,評委們疑惑不已,王鍇就這樣將中聯集團放行嗎? 駱伽進到會議室,方恩山起來熱情地招呼,與前面冷淡的態度判若兩人:「來啦春節過得好嗎?」 駱伽語氣中透露著親切,有一絲演戲成分:「嗯,回家陪爸爸,又去新加坡參加培訓。」 兩人演戲給其他評委看,駱伽反而擔心,方恩山此時客氣,正為一會兒砍刀子。張大強死死地盯著周銳,半年多前的事情,漸漸從他的記憶中褪色。那晚被唐南軍放了鴿子,那個甜美的唱歌的小姑娘,漫天飛舞的人民幣,都在他大腦的溝回之中沉浮消逝。張大強判斷清楚,一期工程已經過去,當務之急是二期工程。 駱伽坐在側面,心裡沒底,評委們被灌了一天,一般的介紹沒有新意,印象不深,就很難得到高分,周銳能行嗎?評委們喝茶,伸懶腰,閒扯著笑話,完全無視周銳的存在,這是很不好的跡象。如果不能在三分鐘之內抓住他們的注意力,後面的內容根本進不了他們的耳朵。 周銳連接電腦,面向評委,彷彿看見曹老師的眼睛,如同寧靜的湖水看著自己。他目光先看一眼駱伽,她顯然有些不安,再看正在呼嚕喝茶的趙洪河,笑著點頭,作出一個手勢,請他放下水杯。嗯,不錯,趙洪河很配合。周銳再看張大強,他正在與另一個評委咬著耳朵。周銳已經破去心理障礙,不畏懼與張大強相對,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張大強猛地轉身與周銳目光一對,周銳客氣地點頭,見到張大強臉上驚訝的笑容。他與方恩山、李玉璽勢成水火,與自己那些小過節實在是微不足道,果然,他錯愕之間坐直身體,進入聆聽狀態。 方恩山卻舉著一份大報紙,像一堵牆擋住周銳目光,擺足了居高臨下的態勢,透露出明確的含義——拒聽方案。他好像看到什麼笑話,竟嘿嘿笑出聲來。評委們都注意到了他們的對峙。 駱伽緊張起來,方恩山如此明目張膽地支持惠康,舉著報紙,向評委們傳達著無言的反對,如果此時開始講述,人家根本不聽,談何評分。周銳昨天破去心障,心中毫無滯掛。他左手搭在講台,收起笑容靜靜看著那份報紙,以及藏在報紙後面的方恩山。 「時間到,開始吧。」張大強吩咐。 不能開始,方恩山仍然舉著報紙,嘿嘿的笑聲更大,這已經不僅是拒絕傾聽,而是一種強烈的抗議,可是怎麼辦?周銳總不能去扯報紙,駱伽困在其中,束手無策!周銳仍不說話,鎮靜地僵持,會議室陷入死寂,對峙的空氣和不舒服的感覺籠罩。 「老方,我們開始吧。」趙洪河突然開口,他的級別和實力都不在方恩山之下,他是打破僵局的最好人選。方恩山手腕一抖,不放下報紙便是不給趙洪河面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收起報紙,懶懶地端起茶杯。 辟里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在寂靜中十分清晰。林深?他來自規劃設計院,周銳剛查過他的名字,他怎麼會跳出來作對?這聲音替代了方恩山的報紙,傳達著不屑和對立。技術交流沒有開始。無聲的較量已經開始,反對者跳出來,用各種方式干擾著技術交流。要是以往的周銳,既觀察不到,也不敢反對,只會低頭講述,必然一敗塗地! 今天的周銳卻煥發出了神采,他向前壓幾步來到評委身邊,西服衣角幾乎掃到電腦屏幕,氣勢凌空壓下去,迫得對方合上筆記本。周銳悠然轉身,走到評委中間,煥發出強大的氣場:「我們探討智能交通解決方案之前,我常常想幾個問題,二○○八年奧運會,各國首腦和運動員雲集北京,怎麼保證奧運場館周圍的交通?北京每月有數萬輛新車上牌,機動車保有數量翻番增長,道路怎麼滿足與日俱增的交通需求?市民素質良莠不齊,智能交通管得了車子,管不了市民,他們闖紅燈,穿越車道,不遵守交通規則,我們有辦法嗎?」 周銳與評委們這場無聲的較量如果用語言描述,至少十分鐘才能講清,其實卻發生在瞬間,一般人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場交鋒。駱伽被他的舉手投足折服,柔情蜜意泛上心田,看來爸爸極有眼光,周銳以往十分普通,甚至自閉,破解心障之後竟如同換了一個人。爸爸病情加重,盼著自己早有歸宿,更盼著能抱上孫子孫女,來得及嗎?也許……應該……駱伽突然臉色漲紅:天!自己怎麼胡思亂想到了結婚!她赫然一驚,她也是傾聽高手,竟然被周銳氣場籠罩,下意識地思路狂奔。 招投標中,只要不反黨反社會主義,廠家都可以充分表達想法。評委們早已浸於周銳的氣場而不自知,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皺起眉頭深思。王鍇忍不住問:「你什麼意思?難道北京交通沒辦法了?」 周銳秉持先砍對手兩刀,再介紹自己的法則:「全世界任何大都市,交通系統都沒有北京這麼複雜,到底有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之道?」 評委們聽出不對味來,招投標就是要介紹方案。一名評委質問:「你什麼意思?」 周銳不去講方案,反而去砍惠康:「我們設計方案如履薄冰,有三個巨大風險,必須注意。」 在十五分鐘內,周銳不需要徵得評委們同意,只是為了試探聽眾反應,見到他們直腰挺胸,確認抓住了注意力:「第一個風險是變化,車輛增長,奧運會舉辦,公交運輸的發展,都意味著變化。智能交通能不能隨需應變?如果不能變化,系統就要被淘汰,這次投資就會被浪費,時間是否允許我們更新系統?萬一奧運會期間的臨時交通規則不能實行,會不會影響奧運會?我們該承擔什麼責任?」 各個廠家大談方案的先進性,周銳的講法與眾不同,不斷去給競爭對手埋地雷:「第二個風險是分散,產品處理能力不夠怎麼辦?增加處理單元,將任務分散處理,大家看看這張照片。」 周銳顯示出一張照片,照片裡技術人員坐在電腦上無法落足,這是機房中的常見情景:「佔用地方沒關係,處理器多久交換一次數據,十五分鐘?一輛車從朝陽區跑到海澱區,數據就要從一台服務器跑到另外一台,帶來多大負荷?交通高峰期怎麼辦?電腦系統不停地折騰,最終會怎麼樣?崩潰!多少罰款將會流失?」 周銳用足了夏洛賣海參的法子,兩刀處處砍在惠康要害,十分鐘屏蔽對手,五分鐘介紹自己。沒人打岔也沒人提問,他的目光緊緊鎖定每個客戶,再不逃避,便散發出有魅力的氣場。周銳的心障破去,介紹完畢,評委們爆發出一陣掌聲,連方恩山都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左右交擊的巴掌:不應該啊,我不能給捷科鼓掌啊! 駱伽似笑非笑地看著王鍇:「王總的意見呢?您負責軟件設計,一定對硬件有很多要求。」 在別人眼中,駱伽專業客氣,在王鍇眼中她卻是嫵媚動人。他左右搖擺,拿不準立場,該攻擊還是保護過關?此刻沉醉在駱伽笑容中,他連聲稱好:「捷科提醒得有道理,硬件系統必須隨需應變,還要注意分散帶來的風險。」 介紹完畢之後,廠家代表就要離場,駱伽起來握手致謝,到張大強面前,記事本忽然滑出掉落地面。張大強反應極快,彎腰撿起來,順便說句「不錯」。 他們離開會議室,方恩山不動聲色地發出評估表。評委們看出駱伽和這幾位關係匪淺,聽出傾向性,埋頭打分。評估表很快收集起來,方恩山將評估表遞給工作人員:「統計。」 工作人員手疾眼快,三人一組,一人報出得分,一人辟里啪啦彈擊鍵盤,一人監督核查,數字彙總進表格,打印機吱啦著吐出報告,被封進信封交回方恩山手中。 方恩山掂著輕飄飄的信封,感受數億人民幣的份量,站起來:「走,匯報去。」 與此同時 周銳出門氣場全消,緊張地問駱伽:「還好嗎?」駱伽牽著他走進安全通道無人的地方,看著他的眼睛:「趙支隊、方處長、張大強和王鍇四個人,加上五名評委共有九人,趙支隊記錄五次,方恩山和王鍇各記錄三次,他們關注的要點,我都記錄下來了。」 「大強呢?」周銳摸不準張大強的態度。 駱伽故意坐在側面,觀察到每個人,自己又不被注意。周銳講靈活應變的時候,張大強做了記錄,總共點頭五次,皺眉一次。駱伽在告辭的時候,筆記本故意掉落地面,張大強彎腰去撿的時候,駱伽看了一眼記錄本。「猜猜他寫了什麼?」 「哦,什麼?」周銳儘管知道她的天賦,仍沒想到她觀察這麼細緻。 駱伽目光轉向左上,露出回憶的目光:「張大強的記事本非常潦草,右上角有分散兩個字,被打上重重黑叉,顯示他否決了分散的方案。還有,右邊第二個評委,大約三十歲,戴著眼鏡,穿著淺黃便褲,在你講的過程中,目光十分散亂,好像有心事,是唯一沒有聽進去的人。」 「他是誰?」 「他來自規劃設計院,沒有給我名片。」評委從數據庫裡隨機抽取,也不用向廠家介紹。駱伽拉著周銳從台階來到頂層平台,鑽進他懷抱:「總的來說,棒極了。」 周銳攬著她的腰肢,聞著淡淡香味,雖然輸贏變幻,此刻他只感到全身心的滿足。樓下二環路上車來車往,溫暖的陽光照在頭頂,她髮絲凌空飛舞,他則沉浸在無處不在的幸福中,世界現在只有兩人。駱伽的身體突然脫離,睜大眼睛向後一退。那個評委眼神不對,非常反常,她猜到韋奇峰不為人知的秘密了。她坐在沙發上,手指如同蝴蝶一般發出短信。 126.週五,下午兩點十分 周曉群換了座位,坐在會議室中間,儼然居高臨下的法官,雷勵行坐在長條桌一側,叛亂總監們摩拳擦掌坐在對面,外圍是近百名銷售和兩位中立主管,就像陪審團,批鬥大會轉換成審判會。 唯有一個小小的細節破壞了完美的審判氣氛,雷勵行面前放著一杯提神的咖啡,旁邊還有幾塊用於補充能量的巧克力,是他吃剩的殘餘。六位總監處於亢奮之中,圍繞著白紙宣洩不滿,竟然沒有想起去吃點東西。這一刻,他們看著咖啡杯和巧克力塊,忽然升起一種被算計的感覺。 羅小希盡力維持局面,必須撐到北京通管局有了結果:「哪位先講?」 既然翻臉,必須一棒子打倒,讓他永世不能翻身,方宏偉豁出去搶先發言:「今年還有很多機會,我們有信心完成目標。我們不怕競爭對手,就怕有人從後面給捅刀子。」 周曉群繼續借刀殺人,問方宏偉:「你說,怎麼解決?」 「我不能跟雷先生共事下去了。」方宏偉拋出這句話,就是攤牌,會議室中立即寂靜。 中立的華東區總監舉起手來,他瘦弱蒼白,戴著金框眼鏡,文質彬彬:「我說幾句,雷先生來之前,我們業績是很差的,這個季度上去了,主要由於新人有不錯的貢獻。一般新人加入公司,第一個季度只能做到平均數字的五分之一。我們華東區,新人做到了百分之五十,他們下個季度肯定會有很好的收穫,我有信心的。」 業績最好的香港區總監舉手發言,他們也有銷售人員流失,找到替代人選後,迅速成長,對今年的生意也有信心。總算有人為雷勵行說話,氣氛稍有改觀。周曉群卻已經達到目的,低聲問雷勵行:「我們碰一下?」 「大家休息一下,午飯吧。」周曉群從座位上起身,這句話提醒了肚子震天響的眾人,銷售人員散盡,總監們卻被叫住,「你們別走,一起參加。」 與此同時 李玉璽面前有兩個密封的文件袋,他緩緩拆開第一份商務文件,升陽第一,捷科最後。他繼續打開第二個,表格躍入視線,他抓起計算器按出結果,手腕輕輕顫動,把兩份表格合在一起,遞給方恩山說:「唸唸。」 手機振動,王鍇收到短信,悄悄去看,那是駱伽的短信:「那個戴著眼鏡穿淺黃褲子的評委,是誰?」王鍇一眼找出來,那人來自設計院,名叫林深。他敲入手機回復回去。駱伽多疑了,專家評委都是隨時挑選,應該不會有問題。張大強的手機也在跳動,他低頭看了駱伽短信,目光鎖定林深,他是什麼來歷?趙洪河掏出手機,看看林深,回道:「不認識。」他再將手機放回兜內。 技術分第一名,中國惠康七十六分,第二名,捷科中國七十二分,第三名,中聯六十五分。方恩山鄭重地讀出聲來,捷科表現不錯,技術分竟然落後?王鍇愴然若失,他不偏不倚,給了惠康和捷科同樣的分數。趙洪河緊鎖眉頭,他給了捷科高分,結果怎麼會這樣?張大強目光緊鎖,看著眾人表情——分數不對! 訂單是魚餌,王鍇會不會吞了魚餌卻跑了魚?大魚上鉤不能急,必須在水中遛遛。李玉璽不慌不忙:「大家說說吧。」這是典型的領導式語言,先聽群眾的意見,再拿主意。結果就是個數目字兒,一清二楚地寫在白紙上,從何說起?評委們不知道領導心思,不敢亂說話,面面相覷。方恩山從簡單的部分開始,舉著評估表說:「我有個建議,這次招投標共有市中心和終端設備兩個部分,中聯在終端設備分數第一,惠康在市中心分數領先,是不是可以各取所長?」 這其實違反招投標流程,但是招投標流程本來就是個擋箭牌,可用可不用。這句話果然說到李玉璽心中,他一拍桌子:「好,就這麼辦。」 趙洪河對結果十分詫異,周銳的方案很合他心意,惠康分數不應該這麼高,他想找借口阻攔宣佈結果:「且慢,是不是向劉書記匯報一下?」 「先宣佈結果,再向局長匯報。」李玉璽耍了花槍,示意匯報結束。方恩山見機,起身帶領評委們就要離開。 趙洪河站起攔在門口:「局長,都宣佈結果了,還有什麼好匯報?」 方恩山帶著評委走向另外一個門,大聲回答:「我們必須按照招投標流程宣佈結果。」 「等等。」張大強突然開口,這是他在招投標過程中第一次表態,與以往張揚霸氣判若兩人。 「大強,請講。」李玉璽語氣客氣,顯得極為生硬。 「這份評估表有問題。」張大強從一疊評估表中挑出兩份,遞到李玉璽面前。 李玉璽先看右上角的名字,林深,來自規劃設計院,兩份評估表並排放在桌面,秘密頓時揭開,惠康全是滿分,捷科全是一分! 與此同時 陣壘分明,香港和華東區總監支持雷勵行,但礙於周曉群的面子,保持曖昧的中立,其他六名總監都是造反派。周曉群摸清了態勢,作好開戰準備:「勵行,你是什麼意見?」 雷勵行盤著胳膊苦笑:「我能有什麼好辦法,聽您的吧。」 「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們說吧。」周曉群從來不直接衝突,把球踢給他人。 方宏偉斬釘截鐵,不留餘地回答:「我們沒法與雷先生共事了。」 「都是這個意思嗎?」周曉群追問,六名叛亂總監一起點頭,周曉群轉向雷勵行,等他答覆。 雷勵行等待駱伽的消息,暫時緩和:「今天對我觸動很大,我想要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應該的,今晚就是年度晚會,應該有個結果,還有五個小時,你考慮一下。」周曉群拉開椅子走出會議室,雷勵行掉進了陷阱,沒有翻身的可能。 與此同時 駱伽連續撥出電話,交警小黃、計劃財務處的小魏、信息中心的小何,消息很快傳來。昨天下午通管局從專家庫中隨機抽取,隨即通知待命的評委。如果林深真有問題,要麼是抽取評委之前已經被搞定,要麼有人連夜做通了他的工作。駱伽相信直覺,又開始另一串電話,打聽林深的背景。真相漸漸揭開,他是交通建設規劃院的一個副所長,多次參加通管局的招投標工作,主要從事公路和市政勘測、設計和咨詢工作,完成過上千公里的高速公路設計。 「啊,我記起來了,林深參加過一期工程招投標,我有印象。」周銳忽然高喊一聲,如果這樣,他便很有可能與惠康早有來往。 與此同時 李玉璽辦公室,眾人目光都聚集在林深身上,這個評分極不正常,徹底改變了招投標格局。從來沒有人能夠在評估表的所有項目上拿滿分,就像奧運會的跳水比賽。何況,捷科的表現有目共睹,一分絕對說不過去。 「集中方案沒有照顧到基層利益,根本行不通,危害極大,不如不搞,評估表要是有負分,我肯定給。還有,集中方案是捷科擅長的方案,他們推薦的深藍系統是超級計算機,先進歸先進,但在中國使用過嗎?有沒有風險?這些考慮過嗎?」林深有準備,語氣一點都不含糊,鏗鏘有力,堂而皇之,氣勢洶洶壓過來,極為反常的打分顯得合情合理。 另一名評委反駁道:「捷科承諾派出最有經驗的工程師,二十四小時駐守現場值班,還是有保障的。」 「我們不當小白鼠。」林深很嚴肅,很認真,放炮很準,擊中捷科的弱點,肯定有人為他出過主意。李玉璽深為滿意,環顧眾人:「大家還有問題嗎?」 這裡面肯定有貓膩,趙洪河卻無法反駁,張大強埋頭研究林深的評估表,也不作聲。李玉璽心情舒暢,第二次拍板決定:「現在就宣佈招投標結果,那些廠家代表要餓昏了吧?以後招投標,要不要找幾位醫務人員?哈哈。」 「林所長,我有幾個問題。」張大強不慌不忙,舉起評估表問道,「請看您的打分項,第一項是整體方案可行性,按照您的思路,一分合情合理,後面是處理能力、可靠性以及可擴充性,分數就不能這麼打了,打一分不合情合理。」 林深吭哧不語,方恩山上去化解:「林所長自然有他的道理,招投標流程沒有禁止。」 李玉璽找到了更完善的理由,為林深辯解:「如果可行性都有問題,可靠性和可擴充性還有意義嗎?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林所長的認真態度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公佈結果便覆水難收,趙洪河越來越感到這次招投標的異常,堅決阻止:「局長,二期工程事關重大,我們還是應該充分論證,確定方案之後再行招投標。」 「不行,招投標有紀律,怎麼向組織交代?外面還有上百廠家代表,怎麼向他們交代?現在必須宣佈招投標結果。」李玉璽起來向外走,不打算再聽一句。 會議室大門突然打開,傳來朗朗的笑聲。劉樹新推門進來:「聽說你們在評標,我來看看,這是我的退休工程啊。」 劉樹新公然介入二期工程,實屬過分。李玉璽嘴裡不能說什麼,站起來讓開座位,悶坐下來。劉樹新向中間一坐,端起茶杯喝一口,先叮囑評委們要從專業角度,公正公平公開地評標,不要受到外界的干擾,又特意向李玉璽強調:「我聽到很多風言風語,又聽說上百個廠家代表都在樓下的會議室等候消息,我們這邊遲遲不能決定,便來看看,幫你出出主意,把把關。」 他又轉向張大強:「大強,說說情況。」 張大強被召回項目組,曾與劉樹新深談,將招投標過程中的異常進行了匯報,他才是劉樹新派入招投標小組的內線。趙洪河趁亂,說聲去衛生間,離開會議室。駱伽發短信提醒林深,竟然言中,這個小女孩哪來如此神奇的魔力?他躲進衛生間,給下屬小黃發個短信:「查查林深。」 與此同時 雷勵行來到咖啡廳外拿起線裝書,心思散了,只要多給他一個季度時間,一支巔峰鐵軍就能鑄成,殺向戰場,摧枯拉朽。然而,周曉群今天就要切割他的團隊,七零八落。這就是政治,這就是權謀,雷勵行不屑為之,卻無法避開。 羅小希情緒低沉,坐在雷勵行對面,盼著駱伽能夠贏下通管局的項目,可是韋奇峰已經在招標小組中布下林深這枚棋子。她沒有說出這個秘密,因為她心底裡還有韋奇峰。可是,雷勵行怎麼辦?捷科總裁葛士納來到中國,雷勵行手下的上百名員工也到了北京,周曉群勢必發動雷霆一擊,幾個小時之後,晚宴上就要宣佈新的組織結構。 羅小希手機響起,是駱伽!招投標有了消息?她語氣匆匆:「小希,我打聽一個人,林深,他和惠康是什麼關係?」 羅小希沉默,駱伽竟摸到韋奇峰最關鍵的罩門,她怎麼不知道林深?要不要說出來?說了等於出賣了韋奇峰,如果不說,雷勵行就失去反敗為勝的機會,羅小希咬著嘴唇:「伽伽,我想想。」 羅小希掛上電話,雙手捧著滾熱的杯子,聞著咖啡散發出來的味道,林深是韋奇峰的秘密武器。半年前第一次招投標之前的晚上,酒吧裡只有林深、韋奇峰和自己三個人,達成了秘密交易。 「小希,你有心事。」雷勵行聽出端倪,更看出來羅小希的猶豫。 韋奇峰耕耘數年,對專家庫裡的幾十名專家極為禮遇,逢年過節,常來常往,無論抽到哪個評委都不吃虧。他在其中有最鐵的樁腳,林深就是其中一人。林深在一期工程後,被惠康安排到美國考察,一家三口,從美國東部開始,舊金山的唐人街,洛杉磯的好萊塢,聖地亞哥的海洋世界,拉斯維加斯的賭場和表演,再飛到西部,紐約百老匯,華盛頓的紀念塔,名義上參觀考察,其實是豪華旅遊。吃喝嫖賭都不用花錢,惠康敞開小金庫痛快花,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後還是通管局埋單。 林深在評標中潛水不出,卻在最關鍵的時刻力挽狂瀾,他終於出動了!就算駱伽在短短時間成為高手中的高手,關係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養起來的。即便說出這個秘密,仍然對二期工程無濟於事。 與此同時 羅小希語氣不對,駱伽聽出蛛絲馬跡:她肯定認識林深,她肯定隱瞞了關鍵的信息,她心裡放不下韋奇峰。林深參加了一期工程,肯定得了惠康的好處,他被隨機抽進項目小組,便成為韋奇峰潛伏的內線。駱伽開始撥出電話,在短短三個月內,在通管局已經埋伏了幾十個內線,每人又在通管局各有熟人,層層傳遞,成為一個有效的情報網絡。很快,有關林深的信息開始反饋回來。 「駱伽嗎?我是小黃,隊長給我短信,讓我查林深,就是你剛才問的那個人。」 「他和惠康關係很好。」 「他曾經參加過一期工程招投標。」 「林深十月份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加上國慶假期總共有三周。」 「查查,他去哪兒了。」周銳思索著其中的關聯,一期工程招投標在八月份結束,他便請了三周的假,駱伽再次撥出電話。很快有了答案:「他們出國了。」 群眾旅遊自己花錢,領導吃喝嫖賭有人報銷,何況出國?肯定有人邀請,周銳猜到答案:「小希那時候還在惠康,肯定知道這件事。」 「我再探探她的口氣,嘻嘻,對不起小希了。」駱伽舉起電話,羅小希也是傾聽和提問的高手,肯定要猜測自己的動機,誰能猜透誰?這是又危險又好玩的遊戲。駱伽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走到寂靜角落,撥出羅小希的號碼。 與此同時 羅小希手機振動,駱伽為什麼又來電話?肯定是追問林深的事。她調整心情,不說反問:「伽伽,招投標有結果了嗎?」 「快了,你們那邊有什麼消息?」駱伽打算旁敲側擊,兩個傾聽高手繞來繞去。 「不太好,方宏偉他們想獨立出去,周曉群在晚宴上宣佈新的組織結構。」羅小希捂著話筒放低聲音,雷勵行仍然看出異常,抬頭觀察她的表情。 駱伽希望引來羅小希的同情心,問道:「那雷先生會怎麼樣?」 羅小希看一眼雷勵行,走出五六步回答:「他很難妥協,估計會辭職。」 「有什麼好辦法?」駱伽距離目標越來越近。 除非贏下來,把深藍引入中國,雷勵行便會度過危機,羅小希的壓力越來越大,如果不說出韋奇峰的秘密,便是害了雷勵行,她思路已亂。 「我們一起贏下來,把深藍引入中國,小希!」駱伽煽情地強調。 羅小希正在品味這句話的時候,駱伽突如其來地拋出問題:「小希,林深十月份去美國訪問的時候,為什麼沒去惠康在硅谷的總部?」 「他去了啊。」羅小希脫口而出,才察覺到失言,這個駱伽竟然套自己的話。 駱伽仍不滿足,發現了林深的秘密並不能解決問題,必須從羅小希口中掏出解決方案:「小希,記得你說過,你十月也去了美國。」 羅小希猛然驚醒,這是韋奇峰不能說的秘密。駱伽從寂靜聽出玄機,看看身邊的韋奇峰:「小希,他就在我身邊。」 「誰?」羅小希被駱伽搞亂了心情。 駱伽輕輕吐出韋奇峰的名字:「他在參加通管局的招投標,他愁眉不展,卻不為這個項目。」 「他為什麼?」羅小希先為雷勵行擔憂,現在又為韋奇峰的情感所困。 「他是愛你的,我能感覺到。」駱伽探知了人心的秘密,在其間穿梭無礙。 「哦,真的嗎?」 「你們為什麼分手,你明白嗎?」 「你說。」羅小希咬緊牙齒。 「他是追求完美的人,有過失敗的婚姻,極為恐懼,所以當你表達出結婚的意願,他只能逃跑,但是從始至終,他是愛你的。他從來沒有利用過你,即便在山東的項目上。」 「所以,我更不應該出賣他。」 「小希,你不能總是為他考慮,委曲求全,越這樣,他警惕性越強。你必須幫助我,打敗他的完美,讓他品嚐痛苦滋味,讓他遇到未知的自己,才能夠明白你的價值,理解你為他做的一切。小希,你必須自私一些。有些人,你錯過了,這輩子就再也遇不到了。」 羅小希擦去淚水,也許駱伽說得對,打敗韋奇峰才能讓他回心轉意,她抽泣著:「伽伽,也許你是對的,但是我做不到,我不能出賣他。哪怕失去他,我也不能。對不起他,伽伽。」 駱伽呆呆地聽著電話中的忙音,羅小希掛了電話,仍然沒有說出韋奇峰的秘密。周銳從電腦間抬起頭看著她,她現在越來越可怕了。駱伽沒時間廢話,林深出國,王鍇肯定知道,這是另外一條線索,也許牽著擊敗韋奇峰的秘密。她按出短信:「王總,從北京飛洛杉磯要多長時間?」她打算從此套出王鍇的消息,可是他在招投標現場,能夠回這條看似無聊的短信嗎? 正當駱伽手忙腳亂打電話、發信息、苦口婆心勸說的時候,周銳狡黠地眨眼睛:「其實不用這麼麻煩。伽伽,有的時候,最直接的方法反而是最有效的。」 「你什麼意思?」駱伽用盡了各種方法,也沒有找到絆倒林深的辦法。 周銳把電腦推向駱伽,他用林深的名字在網上搜索,發現他有寫博客的習慣:「猜猜我發現了什麼?」 駱伽有種接近目標的預感,手機響起,駱伽打開,王鍇的短信傳回來:「林深是惠康的內線。」 「去年十月的博客,去美國的,猜猜還有什麼?」周銳開心地笑著,他找到了打垮林深的武器。 駱伽衝進周銳懷中,揪著他的鼻子:「還有什麼?」 周銳點擊鼠標,翻到博客的照片,林深一家三口在惠康總部門口,笑得喜氣洋洋,後面是訪問惠康總部的心得:「伽伽,為了保證專家公正公開,按照招投標流程,林深去年十月訪問美國惠康總部,失去中立性,半年內沒資格參與招投標。」 駱伽興奮地揪著周銳的鼻子:「快說說,怎麼辦?」周銳把手機連接電腦,圖片轉存下來:「有好戲看。」 駱伽正要起身,被周銳摟入懷中:「伽伽,我想說,無論商場輸贏變幻,我都不怕,只要我們在一起。」 車水馬龍的喧囂,深不可測的北京城,都湮沒在二人世界中。 「嗯,我知道的。」駱伽乖乖地點頭,「雖然你什麼都沒有,我還是愛你,一切都會有的。」 周銳不想結束這種奇妙的感覺,時間卻不等人,托起駱伽的下巴,輕輕一吻:「伽伽,招投標現場不能沒有人,你去那裡,什麼都不要做,等我。」 127.週五,下午四點十分 廠家代表肚腹空空,恨不得去撓牆。 通管局人性化地提供桶裝礦泉水,上百人排成隊共享。工作人員往返不停,一桶桶地換水。一名工作人員顫聲宣佈:「對不起,沒水了。」 情緒被這句話點燃,廠家代表們不敢抗議客戶延遲開標,卻可以向工作人員撒氣。幾十個人圍在飲水機旁邊,像航班晚點五個小時的乘客圍攻地面服務人員,大有掀開屋頂的架勢。一名工作人員匆匆跑到樓上,敲門進入會議室,向領導們匯報:「局長,各位專家評委,廠家代表們鬧事了。」 「他們敢?怎麼回事?」李玉璽正在生悶氣,拍案而起。 「沒礦泉水了。」 廠家代表沒吃沒喝堅持到下午四點,確實不易,劉樹新很理解:「我們工作不到位,至少礦泉水應該管夠嘛!把各個辦公室的飲水機拿出來,會議室四面八方擺上八台,管夠。」 小小插曲打斷了專家小組的匯報,也改變了氣氛,在這個關鍵時刻,絕不能退縮,李玉璽堅持立場:「惠康和中聯分別在核心設備和終端設備上評分第一,按照招投標流程,我們應該公佈結果。」 劉樹新把球踢給評委們:「大家有不同意見嗎?」 趙洪河先發言,還是圍繞林深打分不合理,林深豁出去了,立即跳起來,將準備好的炮彈振振有詞放出來,無非還是兩點:第一,第一,集中方案損害下級利益,不可行;第二,捷科的深藍第一次進入中國,風險巨大,咬死不放,最後拍了桌子:「我是評委,我是專家,身上流著道德的血液,必須從良心出發,我也不怕得罪人。全國都用分散的系統,北京偏偏要不顧風險,搞集中方案。我頭可斷,血可流,絕不能舉手贊同。」 話說到這份上,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王鍇又開始琢磨腳踩兩隻船。李玉璽暗自為林深叫好,二期工程非比尋常,如果不能讓惠康中標,沒法向劉市長交代,便前功盡棄。他一拍几案,猛然站起:「劉書記,各位專家評委,林所長堅持原則,他的意見評分違反招投標流程嗎?既然不違反,我們有什麼資格質疑他的打分?我們不要再爭論所謂的分散和集中的問題,應該無條件地按照現有規則評分,宣佈招投標結果。」 李玉璽拿招投標流程當了擋箭牌,劉樹新面色冰冷,一語不發,趙洪河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雙方陣壘分明,劍拔弩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方恩山站起來,支持李玉璽:「既然林所長打分有效,應該立即宣佈招投標結果。」 「這樣吧,休息一下,我和李局長談談。」劉樹新揮手,彷彿筋疲力盡。 這是最關鍵的時刻,絕無妥協的可能。李玉璽不肯坐在下首,失去氣勢,面對面搶先開口:「劉書記,我對您一直很尊重,您的話,我一向都聽的,即便有異議也服從。」 劉樹新不理這句話,也不談招投標:「玉璽,你在通縣,是百萬老百姓的父母官,場面比我們這機關大多了。你的能力和魄力,非同一般。短短三年,北京城被你攤大餅一樣搞大了,三環、四環和五環,我們幾十年修的高速公路都沒有你三年修得多。我們修路本來囊空如洗,你成立交通道路發展總公司,親自擔任總經理,貸款修路收費。首都機場高速收費的問題,輿論壓力那麼大,你頂住壓力,不降反漲,硬是把資金籌集起來。」 這些都是李玉璽引以為傲的政績,他很聽得進去。劉樹新繼續說:「跟你說句實話,我兒子在暑假考了駕照,第一次開車回家,看見我們家路口的禁止左轉彎標誌,便在小區繞來繞去,竟然發現,按照交通指引根本回不了家,除非違章左拐。於是,被我們交警抓獲,罰款二百元。這事我跟你說過嗎?沒有。你是當家的,我知道你的難處,你要修五環!這得多少錢?我想都不敢想,你咬咬牙,在這麼短的時間,五環路修起來了!這是大局,我做不到的事,你毫不含糊就辦了,我挑大拇指,不服不行。」 李玉璽舉起茶杯靜靜地聽著,琢磨他話中的味道。劉樹新潤潤嗓子:「可是,老百姓不容易,咱們五環修起來了,該放北京老百姓一馬了。宰羊,還得肥了再宰;剪羊毛,也得等羊毛長出來吧?現在北京交通越來越擁堵,我們該適可而止,轉換思路了。老百姓不容易,我兒子是八○後的年輕人,他們一個月也就萬把元的收入,繳了個人所得稅,亂七八糟的五險一金,先不說房價有多高,就說買車吧,扣除增值稅,還要百分之十的購置稅,買了保險,加油送錢給中石油、中石化,交了停車費還有過路費,世界上百分之七十的收費高速都在中國,咱們上了智能交通,攝像頭成天跟著拍,交通罰款跑不了,中國老百姓容易嗎?」 李玉璽心裡只有二期工程,在節骨眼中絕不能掉鏈子,根本聽不進去。劉樹新耐著性子繼續勸說:「建機場高速的時候,我們說貸款修路,收費還貸,現在貸款早還上了,別收了。五環路環繞市區,收費說不過去,能不能也取消了?還有,咱們交警也別像克格勃一樣了,拿著相機拍照罰錢,我臉紅!」 不收錢拿什麼修路,拿什麼搞政績,領導們怎麼撈取好處?這不是斷人財路嗎?李玉璽的理念完全不同,兩人為此多次爭論,他耐著性子解釋:「劉書記,你為老百姓著想,我不反對,我把心裡話說出來,您也想想。通管局是市政府下面的機構,政府要發展經濟,路必須修過去,上面不給錢,咱們拿什麼修路?我管著常務,幫您扛著,苦楚只有自己最清楚。」 劉樹新無語歎氣,點頭承認,李玉璽所說也是現實。 李玉璽難得有機會袒露心聲,今天已經攤牌,便沒了顧忌:「老百姓堵著車,交著養路費、過路費和罰款,心裡堵得慌,這些我都知道。我們不是老百姓一票一票選出來的,是上面領導任命的,眼睛裡只能有領導,不能有老百姓。領導要有政績,政績是錢堆出來的,我們就必須把錢從老百姓那裡搜刮過來。您在官場這麼久,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們也要對得起良心,我們當了領導心就黑了嗎?就豬狗不如了嗎?我們每天人模狗樣,那是人家有求於我們。」劉樹新拍拍胸脯,掏著心窩子說。 李玉璽歎氣一聲,兩人思路不一致,多說無益。劉樹新語氣一轉:「跟你實話實說,組織部跟我談話了,徵求意見,我推薦了你。現在交通建設大發展,需要能人,這副擔子只有你能扛起來,組織上已經有安排了。所以,你不要顧慮,也不要牽掛,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因為局長職務,影響了智能交通的建設,我的心思,你明白嗎?」 李玉璽心裡一驚一喜,喜的是,自己終於扶正,劉樹新向來話都說在實處,局長位置是板上釘釘的;驚的是,辛辛苦苦放長線釣大魚,全是無用功,早知如此,何必把智能交通的項目折騰成這樣? 劉樹新說完這番話,喘喘氣:「玉璽,二期工程牽涉到北京幾千萬老百姓的出行,我必須堅持主見。」 開弓沒有回頭箭,李玉璽無法回頭,繼續拿招投標流程當成擋箭牌:「劉書記,還是那句話,這個項目我負責,必須嚴格遵守招投標流程。」 劉樹新氣得七竅生煙,拍著桌子,茶水翻了一地:「玉璽,別拿雞毛當令箭,你這樣一意孤行,要知道後果。」 「哼,書記,必須嚴格按照招投標流程辦事。」李玉璽突然站起來,拂袖而去,關鍵時刻絕不能心慈手軟。 他如此專橫跋扈,面目如此猙獰!當年李玉璽在通縣得罪了同僚,走投無路,自己力排眾議,將他調入通管局,扶持上常務副局長的位置。劉樹新捂著胸口,血氣上湧,滿面通紅,忽然天旋地轉,撲通栽倒在地面。 評標小組坐在會議室中,互相間說些無關的話題,李玉璽大步進來,滿臉殺氣地坐在中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招投標,必須嚴格遵守流程,堅持公正公平公開的原則,作出專業和科學的判斷。我們領導不該介入,方處長,你主持。」 方恩山毫不含糊,立即發言:「林所長堅持原則,打分不違反招投標流程,我們必須遵守打分結果,中國惠康在核心設備總分第一,中聯在終端設備總分第一,毫無疑義,現在宣佈招投標結果。」 趙洪河猛地站起來:「這樣不行,我們交警支隊堅決反對。」 張大強肩並肩站起來,他與李玉璽決裂,絕無妥協可能:「我們信息中心不保證項目能夠順利實施。」 工作人員匆匆跑進來,驚慌失措:「不好了,劉書記心臟病發作,救護車已在路上。」 局勢驟變,趙洪河搶出會議室,其他人望向李玉璽。天賜良機,一不做二不休,當斷不斷,必有後患。李玉璽急忙起身,命令評委們:「走,幾百個廠家代表都在等待,宣佈招投標結果。」 與此同時 韋奇峰從容地用紙巾擦掉嘴角的巧克力,笑著問駱伽:「要巧克力嗎?」 在招投標現場,巧克力奇貨可居,駱伽笑著接過來一塊,看看又還回去:「德芙?哎,不是我喜歡的口味。」 她打開包包,露出一盒精緻的Godiva的松露巧克力,展現給韋奇峰,限量版的。韋奇峰識貨。在中世紀的歐洲,一位比利時伯爵為戰爭,決定徵收重稅,他善良美麗的妻子Godiva夫人懇求減收。伯爵大怒,認為為賤民哭哭啼啼地哀求,實在丟臉。Godiva夫人回答,人民絕非賤民。他們打賭,Godiva夫人赤裸身軀騎馬走過城中大街,僅以長髮遮掩身體,假如人民留在屋內不偷望,伯爵便會減稅。第二天,她騎馬穿越城市,所有百姓誠實地迴避,令她不至蒙羞。伯爵信守諾言,全城減稅,比利時百姓為紀念此事,製造出了以Godiva為品牌的頂級巧克力。 德芙難以與Godiva相提並論,駱伽連巧克力都準備充分,韋奇峰落了下風,刮目相看,仍然不信她能贏下訂單:「我們打個賭。」 「哦?賭什麼?」 「雷勵行今晚辭職。」 雷勵行危在旦夕,駱伽卻不肯服輸:「如果我贏了呢?」 「如果你贏了,我便退出江湖。」韋奇峰並不吃虧,自己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如果連初出茅廬的駱伽都打不過,他還有什麼臉面? 「你退出,跟我有什麼關係。」駱伽盤起胳膊,看著韋奇峰的眼睛,「你想要一個十全十美的愛人,就像你一塵不染的西服,是嗎?」 韋奇峰想起羅小希,她不是完美,卻最接近完美。在他愣神的工夫,駱伽用語言攪起他內心的波瀾:「小希常常發呆,她在想你。如果你輸了,你應該給她一份禮物。」 「什麼禮物?」韋奇峰恍然驚醒,這是招投標現場,而駱伽是他的對手,這個女孩子竟能深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隨便什麼禮物都行。」駱伽這個賭注沒有一點難度,但是她相信,只要韋奇峰與羅小希重逢,便能破鏡重圓。 韋奇峰失神片刻,恢復高手風範:「如果我贏了呢?」 駱伽斷然回答:「我離開捷科。」 「好,你看看。」韋奇峰從公文包裡取出薪酬表。 駱伽目光一掃,卻不接過來:「哦,有什麼新鮮的內容嗎?」 韋奇峰堅持把文件送到駱伽眼前:「我們改了數字。」 駱伽打開薪酬表,固定薪水、浮動薪水、四險一金、各種補貼列在表格中,匯總下來是五十萬元多一些。她笑著折疊起來,放進包中笑著說:「我賭了!韋總不覺得代價太高嗎?」 「不高。」韋奇峰傾盡全力,憑著累積數年的關係,自己佔盡優勢,親上戰場,如果還打不過駱伽,他就認了。 128.週五,晚上七點十分 喝了一肚子礦泉水的廠家代表未吃午飯,飢腸轆轆,天黑時終於迎來招投標小組,其中卻沒有趙洪河和張大強的身影。他們不敢抗議,像老鼠見貓一樣乖乖回歸座位。方恩山清清嗓子,不想客套,直接宣佈:「謝謝大家的堅持,我們現在宣佈招投標結果。」 嘀嘀,短信聲音響起,按照招投標流程,評委在招投標期間必須上交手機,隔絕與外界聯繫。方恩山看了一眼,竟是林深,便不追究,向工作人員揮手。兩台投影機同時打開,射向左右兩面巨大屏幕。嘀嘀,手機在方恩山腰間頑強響起,他只好暫時放下麥克風,不好意思地道歉,狠狠按掉手機聲音。 一幅表格出現在投影屏幕上,依次按照核心設備、終端設備、網絡設備、數據庫等產品順序顯示著廠家的技術分和商務分。中國惠康在核心設備赫然排在第一,中聯在終端設備排名第一,捷科在兩項都排在第二,投影機切換,中標廠家名單顯現。方恩山大聲宣佈:「我們宣佈,華為公司贏得智能交通二期工程網絡設施,中聯集團贏得智能交通二期工程終端設備,中國惠康贏得智能交通二期工程核心設備。」 韋奇峰心裡石頭落地,悠然看著駱伽:「你們輸了。」 「未必。」駱伽的電腦裡有林深去惠康考察的照片,能改變招投標結果嗎?周銳去了哪裡?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猛然舉起手來,大聲說道:「我有話說。」 駱伽本就是眾人焦點,她又坐在第一排,擋住眾人視線,會場立即靜止。在招投標過程出現爭議十分正常,也出現過不服輸的廠家大鬧現場的情況。保安立即緊張,五六個人向駱伽圍來。方恩山卻不讓她說話,立即宣佈:「如果有不同意見,請遵照招投標流程申述,北京智能交通二期工程招投標到此為止,感謝大家參與。」 方恩山已經被折騰得夠戧,扣下麥克風,向保安招手,讓他們把駱伽帶走。被關了聲音的手機又在桌面振起來,他懶得去看,抓起來放入兜裡。然而,評委們和廠家代表的手機短信聲音成片響起,如同深秋池塘不停歇的蛙叫。有人打開手機,舉起來看,盡力去看短信內容,又將屏幕貼在眼前,眼珠子不停地轉動。有了評委的示範,廠家代表們開始重複這個動作,數百人做起廣播體操的同一動作,他們最後的動作非常統一,抬頭望向林深。 林深還在為剛才的表現激昂,簡直是滴水不漏,正大光明,痛快!韋奇峰該怎麼感謝?必有重禮!眾人目光射來,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去看看褲子拉鏈有沒有拉好:嗯,是沒拉好,偷偷拉上,不對呀,我在桌子後面,他們看不見。他們好像都舉著手機。林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變成眾人關注的焦點,擺擺手,笑一笑,比哭還難看。 剎那間,會議室都被這條群發的短信定格。 129.週五,晚上八點整 亞運村的國際會議中心,大堂人滿為患。 捷科是頂尖的跨國公司,內部藏龍臥虎,女性員工平常總是穿著藍色的套裝,被包裝到單調的專業形象裡,唯獨每年的晚會才會爭奇鬥艷。她們正處在如花綻放的年齡,收入豐厚,平常累積的那些衣服和飾品,不得不鎖在衣櫃之中,今天是唯一在公司場合展現的機會。為了今晚,她們結伴飛到香港,一擲千金,盛裝上陣。 晚禮服是最基本的裝備,從髮型、包包、鞋子到最小的飾品都有講究。這晚,男士們即將集體傻眼,這是從前的她嗎?男士們分成兩類,基層的員工處於手中無劍的境界,仍然穿著普通西服,頭頭腦腦則穿起黑色禮服,繫著領結,看似普通,卻能夠從他們的手錶或者袖口中看出過人的身價,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辨認出來。 甘怡當然是焦點中的焦點,無論哪個方面,她都是佼佼者,美國常春籐名校的MBA,大老闆周曉群的助理,高挑的身材偏偏要踏著高跟鞋,更加鶴立雞群。精心修飾的髮型,價值昂貴的晚禮服更顯高貴,耳環和項鏈價值不菲,閃閃耀目。國際會議中心,五六千名捷科北京的員工,處於燈光舞台下,請來助興的大明星們都是她的陪襯,甘怡才是唯一的主角,整個會議的主持人。今晚將屬於她,在整整一年當中,公司都忘不掉她的風采! 但是,唯一的對手,那個小姑娘駱伽,竟然還在招投標。甘怡憤憤不平,沒有什麼比這更遺憾了,自己盡顯魅力,對手卻逃跑了。八點整,燈光熄滅,鑼鼓喧天,兩排舞獅躥出,龍騰虎躍,在聚光燈的襯托下,甘怡款款走向舞台中央,伸開雙臂,什麼都不說,用目光向捷科的員工們散發出無可抵抗的魅力光束。 羅小希頻頻看表,駱伽還沒有消息,周曉群在演出後就要宣佈新的組織結構了。 與此同時 周銳打開手機後蓋,取出電話卡扔入垃圾桶中。短信群發完畢,林深一家三口在惠康美國總部的合影,隨著短信向天空中散去,李玉璽、趙洪河、方恩山、張大強、趙勇、唐南軍、韋奇峰、劉明君,每個評委和每個廠家代表,甚至包括林深本人,即將收到這張照片。 後果是什麼?周銳不知道,他只有一個想法,絕不放棄,絕不認輸。 韋奇峰冷汗橫流。規劃設計院至關重要,大型項目都由他們規劃,經常作為專家小組參與招投標。韋奇峰與林深多年的關係,一期工程便參與規劃,這次進入招投標小組,是自己早就布下的一枚秘密棋子。林深在一期工程中為惠康出了力,韋奇峰親自陪他去了美國考察,其實就是超級豪華旅遊,當然惠康埋單,這在跨國公司習以為常。林深一家三口興高采烈,韋奇峰便用相機為他們在惠康總部拍下照片,回國之後存入U盤交給林深。羅小希都不知道這張照片,怎麼會跑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駱伽俏皮的目光,強作鎮定:「看來,今天的招投標很不平凡。」 駱伽暗為周銳叫絕,這麼一短信群發,肯定打亂招投標,她打開手機顯示給韋奇峰:「因為這張照片?」 韋奇峰心思已亂,心口狂跳:「是你?」 駱伽有備無患,心思透亮,哪會洩露底細,笑著說:「您看,大家都收到這張圖片了呢。」 與此同時 北京這交通狀況,救護車也白搭,扯著呼嘯,慢悠悠地行駛進通管局大樓。醫護人員架著擔架搶下車來,擁進通管局大樓。 趙洪河聽見短信聲音,打開手機,林深一家三口在惠康總部的照片?從手機號碼看不出發送者,圖片意味著什麼?張大強低頭看手機,抬頭目光碰在一起,他和李玉璽徹底決裂,如果他走馬上任,便徹底沒了前途,輕聲說:「林深隱瞞出國經過,應該取消評委資格。」 方恩山打開手機看彩信,分辨率太低,看不清楚照片上的面孔。一名評委將大屏幕手機塞在眼前,讓他看清圖片內容,林深一家三口在惠康門口,這裡好像不是中國,又能說明什麼?他急中生智,抬起麥克風,強行闖關:「各位廠家代表,招投標到此為止,散會。」 「等等。」張大強從門外繞回來,逕直走上主席台,奪來麥克風。 方恩山不滿地瞪著張大強質問:「大槍,你什麼事?」 張大強與方恩山明爭暗鬥多時,早就不滿這個稱呼,恩怨翻滾在胸臆。他以往只敢裝成聽不見,現在破釜沉舟,再也不避諱:「方處長,您嘴裡乾淨點,不是大槍,是張大強,或者張主任。」 方恩山愣住,腦中在轉彎,目光卻在逼視下妥協:「張主任,什麼事?」 「按照招投標流程,備選專家必須申報與廠家的往來記錄,確保與廠家沒有利益關係。」張大強滾瓜爛熟,直擊林深的致命弱點,他徑直向全場宣佈,「招投標暫停,請大家稍候,謝謝配合。」張大強再問門外揮手,「各位評委,我們向局長匯報。」 方恩山又驚又怒又沒轍,評委們聽說向局長匯報,暗暗叫苦,一天都匯報無數遍了,領導之間狗咬狗一嘴毛,倒霉的總是群眾。天呀,都晚上八九點了,午飯還沒吃!方恩山不怕向李玉璽匯報,丟下身後的評委們,搶在前面,直奔李玉璽辦公室。走了一半,腳步聲消失,回頭看,身邊只有形單影隻的林深,嚷嚷起來:「哎,你們去哪兒?不是向局長匯報嗎?」 張大強笑笑說:「我們向劉書記匯報。」 130.週五,晚上七點二十分 李玉璽徹底與劉樹新決裂,心煩意亂,招投標事關局長寶座,不容退縮。手機在桌面跳躍,打開一看竟是林深的照片,一家三口在惠康總部。這意味著什麼?方恩山電話打進來,他頓時情緒爆發,衝著手機怒吼:「又怎麼了?上百億的五環路工程都沒這麼複雜,一個項目怎麼搞成這樣?」 「他們找劉書記匯報去了,怎麼辦?」方恩山來不及解釋,等著他拿主意。 劉樹新不是心臟病發作了嗎?李玉璽坐立不安,張大強和趙洪河自作主張,越過自己向劉樹新匯報,怎麼辦?他起來又坐下,人家沒有請,不能這樣去,不去也不行。電話響起,李玉璽接起電話,是劉樹新虛弱的聲音:「玉璽,你來一下。」 不去也得去,李玉璽沒有選擇,夾著筆記本出門疾行,七八步便到了劉樹新辦公室門口。大辦公桌被改造成病床,醫護人員守在四周,張大強、趙洪河和評委們把辦公室擠得滿滿當當,林深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李玉璽承擔不起與劉樹新反目的後果,他搶前幾步表示關心:「劉書記,身體要緊,先去醫院吧。」 劉樹新擺手:「這是老毛病了。」他服了藥,血壓慢慢就會下去,他顫巍巍抓起手機打開圖片:「林所長,你去年十月在美國參觀了惠康公司?」 證據確鑿,林深不敢抵賴,一聲不吭,後悔得冒酸水——手賤啊,何必多此一舉拍照片,怎麼洩露出來的?劉樹新等不到回答,吩咐方恩山:「你主持招投標,讀讀紀律。」 李玉璽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法暗示,張大強將招投標紀律塞給方恩山,提醒:「第八條。」 方恩山尷尬應了一聲,低頭讀起來:「第八條,為保證招投標公正公平公開,備選評委必須申報與相關廠家的交往,經過審查參與抽取評委,如果沒有申報,或者申報不實,將取消備選評委資格,從專家數據庫中刪除。」 劉樹新躺在擔架上,散發出一股威嚴的不可抗拒的力量,質問方恩山:「第八條很清楚,應該怎麼辦?」 方恩山聲音難以聽聞,如果林深被取評委資格,招投標便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慢吞吞地回答:「請林所長退出招投標。」 林深看看方恩山,又看看李玉璽,這件事絕非兒戲,追查下來,失去評標資格還在其次,回到單位肯定要受處分,他支支吾吾出聲請求:「方處長,我們一起出國,您不是不知道啊。」 糟糕,林深要狗咬狗一嘴毛,方恩山差點坐在地上,出國並非林深一家,方恩山在一期工程出過力,當然得了好處。事情不妙,李玉璽害怕惹火燒身,一拍桌子,斥責林深:「林所長,你明知招投標紀律,不但不申報,還在評標過程中明顯偏袒惠康,必須退出招投標小組。」 林深不敢申辯,像軟腳蝦一樣向門口摸去。張大強站起來,群眾可以善良,領導卻絕不可軟弱姑息,他拿出痛打落水狗的精神:「且慢,林所長,你剛才說什麼?」 林深痛苦萬分,怒氣沖沖,憑什麼你們都當了縮頭烏龜,讓他一個人硬扛,難道你方恩山沒拿惠康好處:「我跟方處長說了,他不讓我申報。」 方恩山跳進黃河洗不清,李玉璽沒有選擇,唯有壯士斷腕,撇清關係:「方處長,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 方恩山不糊塗,這種局面必須死扛,把領導招出去,罪責不少一分。保住領導,才會有人在旁邊周旋說話,大事化小。即便被打人大牢,家人的衣食住行也有人照料,以後弄個保外就醫不難。出來之後,便和領導是患難見真情的,經歷過考驗的,什麼生意做不了?他毫不含糊地攬下責任:「林所長提過,我沒當回事,確實疏忽了。」 他識趣地沒向上咬,築起了防火牆,經歷了考驗,李玉璽頗為滿意,心中稍安。劉樹新不想無限地上綱上線,外面幾百名廠家代表午飯沒吃,都在等著,何況大家屁股都不乾淨,必須適可而止:「林所長,請出去吧。」 林深眼淚汪汪退出會議室,慘了,毀了,前程就毀在這次招投標上了。回去趕緊活動吧,只要別把下半生搭進去,怎麼都行。 劉樹新毫不手軟:「恩山,林所長的成績怎麼辦?」 取消林深的成績,捷科便要翻盤,李玉璽就釣不到大魚,坐不上局長寶座,可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取消成績。」 劉樹新拚命咳嗽幾聲,胸口劇痛:「好,重新計算。」 工作人員算了無數次數據,熟能生巧,表格很快回到劉樹新手中。他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結果,把表格遞給李玉璽。排除林深成績之後,捷科在核心設備排名第一。中聯仍然維持終端設備第一,李玉璽把表格向桌子上一放:「劉書記,我們招投標工作中出現失誤,這是我的責任。我建議重新選擇評委,再次論證評標。」 評委們愕然,李玉璽徹底否定了招投標,怎麼向飢寒交迫的廠家代表交代?劉樹新不以為然,不直接反對,先判斷招投標小組的立場:「大家的意見呢?」 領導就是領導,很有水平,劉樹新觀察著意向,準備發動群眾斗群眾。張大強立即領悟,他以往飄在空中,自從受打擊之後,發現政治無所不在,深深鑽研和領悟,已有心得。如果李玉璽晉陞局長,他就毫無出路,自己必須站穩立場,搶先發言:「按照招投標流程,取消林深評標資格就可以了。」 劉樹新靠回病床,放出信號:「嗯,大強的意見很中肯,其他人呢?」 立場暴露無遺,評委們紛紛表態,劉樹新看出形勢有利:「發揚民主嘛,我提議舉手表決。」 舉手表決是最扯淡的東西,領導早就摸清情況,心裡有底,群眾還不乖乖就範?張大強和趙洪河一起舉手,王鍇這次不敢腳踩兩隻船,乖乖舉手支持,評委們看出局面,同時舉手。方恩山受不了壓力,四周看看,緩緩舉起手來。劉樹新一拍辦公桌改成的病床:「看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一致通過,取消林深資格成績,重新計算招投標成績,宣佈!」 與此同時 捷科財大氣粗,每年都投入巨資,邀請各界明星參與演出,總能請到上過春晚的大腕,陣容不下省級晚會。明星演出間穿插著員工節目,包括小品、時裝表演和演唱等,水平當然不能與專業演員相比,因為來自員工,總能引來轟動和叫好,會場氣氛愈加熱烈。 甘怡趁著空當,匆匆走到羅小希身邊:「駱伽來嗎?下個節目是她的。」 羅小希更急,通管局招投標還沒有消息,肯定來不及了,甘怡撇撇嘴巴說:「算了,我們向下演。」 與此同時 「謝謝大家等待,我宣佈,北京市通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建設招投標結果。」張大強替代方恩山坐在主席台正中,燈光熄滅,全場漆黑,兩道光束投射到屏幕上,捷科成績赫然名列第一,他清清嗓子讀出結果,「捷科公司獲得二期工程核心設備標段,中聯公司獲得終端設備標段……」 贏者歡呼雀躍,輸者一臉沉默。駱伽躍起,不管四周無數的目光,投入周銳懷抱,緊緊相擁。 「伽伽,我們贏了。」周銳輕拍她後背,人群都向這邊看來,辦公室戀情不能暴露,當眾擁抱實在太惹人注目,「伽伽,注意影響。」 駱伽喜極而泣,淚水滑進周銳脖子,她貼在周銳耳邊:「不管了,謝謝你。」 「哦,沒事,我們贏了這麼大訂單,抱抱應該的。」周銳將她摟在懷中,卻被駱伽狠狠掐住胳膊:「你這豬頭,總想那麼多。」 「上述廠家明天上午九點,簽署合同,謝謝大家參與,期望再次見面。」張大強放下麥克風,帶著專家小組退出會場,招投標終於落幕。 駱伽輕輕親了周銳額頭,拉他坐下,雷勵行還在等待消息。周銳打開筆記本電腦,用無線網卡連接上網,打開電子郵件,辟里啪啦敲起鍵盤: 雷先生: 北京通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剛剛宣佈招投標結果,我們贏取核心設備招標,三十二節點的深藍將進入中國市場。智能交通二期工程覆蓋北京市的十四區兩縣,將服務於北京市未來五年內增長到五百萬輛機動車的需求,緩解交通擁堵,挽回罰款損失,避免惡性交通事故,協助交警減少路面工作時間,將起到關鍵的作用。 最後,謝謝您的支持和指導,沒有您,我們不可能贏得這個勝利。 交通能源事業部 客戶經理 駱伽 售前工程師 周銳 郵件直接發給雷勵行,繞開中國區的周曉群,抄送給美國總部的技術支持團隊,那邊現在是早上七點多,還沒有上班。駱伽看看手錶:「啊,我的演出,快回去換晚禮服。」 「伽伽,來不及了,我們直接去吧。」以北京的交通狀況,拐到駱伽家裡,再去亞運村,晚會肯定結束。 「我穿這個去晚會?」駱伽日思夜想的晚禮服是斜肩長裙,左肩金色的扣子,搭配碧綠的手鐲。她要出盡風頭,壓倒甘怡。如果只是晚會,周銳倒不在乎遲到,可是周曉群要宣佈組織架構,雷勵行危在旦夕。 駱伽進入副駕駛位置,懇求周銳:「求你,我不能穿著套裝去晚會,至少讓我穿上裙子,可以嗎?」 她為了晚會準備了一個冬天,周銳看著她的眼睛,於心不忍,向車窗外張望,看見一家美特斯·邦威:「好,我們去買裙子。」 駱伽聽說購物,興奮地跳下車:怎麼能是美特斯·邦威?!她皺著眉頭進了店,沒有一件衣服入眼:「哎呀,不行,裙子太像學生了,和我的皮鞋也不搭。」 「人好看,穿什麼都好。」周銳看著駱伽臉色挑選了一件連衣裙,把駱伽推進更衣室,付錢回來時,在外面轉圈催促:「伽伽,要快些了。」 駱伽終於穿著白色連衣裙出來,對著鏡子皺眉頭,顏色不搭,鞋子不配,腰身偏粗,處處不滿意:「還是回家吧,我們在新加坡一起挑的晚禮服,而且我這麼披頭散髮,怎麼上場唱歌?」 「伽伽,唱歌肯定是趕不上了。」周銳拉她強行離開。駱伽是沒有范兒毋寧死的性格,甩開周銳說:「不行,這樣去,我一年都抬不起頭。」 固執的周銳做了銷售,學會變通,誇獎駱伽:「說真話,你穿什麼都好看,很『老徐』的感覺。」 是嗎?駱伽貼近鏡子,她喜歡徐靜蕾,周銳拍對了地方,繼續拍:「伽伽,你穿著打扮達到劍人階段了,你就是時尚,時尚就是你,一木一草在你手上都是神兵利刃」 「神兵利刃?」駱伽很少聽見周銳誇獎,故意讓他繼續說。 「一塊布,一根絲,在你身上都化腐朽為神奇,硬是把美特斯·邦威穿出LV的范兒。」周銳受了鼓勵,絞盡腦汁順著這個思路使勁想她愛聽的話。 「嗯,我決定買這件了。」駱伽豈能聽不出來奉承的味道,但時間確實不允許回家。她換上連衣裙,離開美特斯·邦威,向亞運村的國際會議中心駛去,她一頭靠上周銳懷抱,輕輕歎氣:「親愛的,我好累啊!」 「睡會兒吧。」周銳撫摸著她後背,還有一場戰爭。深藍進入中國的消息肯定會震驚美國總部,但是現在是美國上午八點多,郵件仍然躺在郵箱裡睡大覺,來得及嗎? ☆`文~☆; ☆`人~☆; ☆`書~☆; ☆`屋~☆; ☆`小~☆; ☆`說~☆; ☆`下~☆; ☆`載~☆; ☆`網~☆; 與此同時 年度晚會是甘怡展示的舞台,在未來一年裡,女同事們都會念念不忘,男同事則送來曖昧的眼神,甘怡喜歡這種感覺,這甚至成為她人生價值的一部分。駱伽進入公司,威脅了她的地位,她從眾人眼角眉梢之間感到了變化。她有信心在晚會上重新壓倒駱伽,奪回上風。駱伽將在光環下褪色,氣場被擠壓到爆裂。 然而,駱伽參加招投標,晚會就要結束,她還沒有趕到。甘怡鉚足了勁,敵人突然消失,這種感覺很不好。她撇撇嘴角閃亮登場,與一眾演員合唱,如同春晚,大幕落下,演出結束。謝幕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甘怡向台下一指:「請我們用熱烈掌聲,歡迎我們的CEO葛士納先生——指揮大象翩翩起舞的男人。」 十年前,捷科巨虧,人心惶惶,華爾街預測這家擁有百年歷史和四十萬員工的美國企業即將摔入歷史的塵埃。葛士納走馬上任,壯士斷腕,將員工裁減一半,引領公司轉型,從硬件製造商轉變為四海一家解決之道的供應商。捷科煥發青春,基業長青,葛士納也成為全球最受尊敬的企業領袖之一。 他像皇帝一樣登上講台,這是他的風格。他的威嚴可比愷撒,他的戰術如同拿破侖,他的鐵腕可比俾斯麥,他的講話方式如同新聞聯播主持人:「如果我現在二十幾歲,我肯定不會生活在美國,而願意來到中國。」 會場掌聲如雷,葛士納等掌聲平息繼續說道:「你們很幸運,在最好的時間,來到最好的市場,服務於一家世界上最好的公司。」 又是一陣掌聲,氣氛活躍,葛士納直截了當地進入正題:「按照中國的習俗,春節是過年,那麼新年剛剛開始,每年我們都必須有一些變化。變化有兩種,一種是你自己想變,還有一種是別人逼著你變。我們不喜歡第二種變化,卻不得不面對。我期望大家保持積極的心態,用中國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葛士納突然停止講話,摘下眼鏡放人口袋,指向第一排。周曉群在聚光燈中站起來,攥著組織結構名單走上舞台,與葛士納擦肩而過。他站上講台,燈光聚集,他先用半個小時總結了去年的業績,報表有意無意地停留在屏幕上,雷勵行的名字顯著地出現在最後,這其實並不公平,雷勵行年底才開始負責這個市場。周曉群開始介紹新年度的計劃:「今年,我們將繼續深耕客戶,拓展市場,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新興行業不斷湧現,大有超過傳統行業的趨勢,醫療健康、零售連鎖、能源交通迅猛發展,這是新的戰場,我們是逃避還是迎戰?」 會場鴉雀無聲,沒人回答,周曉群抓起麥克風,走下舞台,用挑戰的語氣,刺激近在咫尺的員工們:「我們是面對,還是逃避?我們是勇於搏殺的戰士,還是回家抱孩子的懦夫?」 每句話都抽打著聽眾內心的驕傲,激起強烈反彈,終於有人坐不住了,大喊迎戰。周曉群繼續鼓動士氣:「迎戰?你們怕嗎?」 聲浪匯聚起來,變成吶喊——「不怕!」周曉群激盪起氣氛,有意無意地來到雷勵行身邊,笑著問:「勵行,你怕嗎?」 雷勵行的面孔被攝影機投射在大屏幕上,他露出笑容:「害怕,有用嗎?」 「很好,可是輸了怎麼辦?」周曉群掛著狡黠的笑容,麥克風舉在雷勵行嘴邊,彷彿拔劍在手,以他高手風範,必然一招制敵,絕不給對方生機。 這句話暗示性非常強,輸了便要被新陳代謝,誰都不能例外。雷勵行站起來表態:「商場如戰場,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沒什麼好說的。」 周曉群要的就是這句話,收回麥克風,返回舞台:「今年將是迎戰的一年,我們將投入重兵,不惜代價,不惜犧牲,毫不退縮,我們將取得壓倒性的勝利。」 他等掌聲停歇,將音調放低,看著黑壓壓的聽眾:「在這場戰爭中,我們將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情,我們不做!細分非常重要,我們要把市場切割出來,在局部形成絕對優勢,配置資源,靈活應變。團隊也要細分,形成新的作戰序列。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做起來可不容易,我流血流汗打下的市場,我的地盤,怎麼能好端端地交給別人?我的下屬為什麼獨立出去,和我平級?日後還要向他匯報?我們必須想清楚一個道理,你的客戶,你的下屬,哪怕你含辛茹苦培養出來的團隊,並非你個人的資產。而是公司的資產,想明白這個道理,一切就想通了。」 聽眾們都聽出來其中的殺氣,這顯然是為組織架構調整作鋪墊,五六千人屏住呼吸,氣氛凝結成冰塊。周曉群是演講高手,語氣一轉,氛圍又有不同:「如果我們做到細分市場,靈活應變,大象也會翩翩起舞。當我們抬起腳步,舞步將震撼整個世界!這是帶動世界的腳步!」 周曉群激情四溢的講話感染全場,五千人集體起立,鼓掌歡呼。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話音一轉:「現在,有請新的管理團隊。」 與此同時 周銳開車到國際會議中心,駱伽又改了主意:「北辰購物中心就在旁邊,去看看?」 周銳毫不退讓,跳下車,拉著她的胳膊,按著她的頭拱出車門,牽手走進國際會議中心。迎面看見公司標誌,他想起禁止辦公室戀情,甩開駱伽,保持一步距離,這讓駱伽掩嘴呵呵笑。她伸出手來:「敢嗎?」 「有什麼不敢?」周銳流露出自信的笑容,辦公室戀情有什麼可怕?何必躲躲藏藏?駱伽點頭。自從破去心障之後,周銳流露出強大的自信,氣勢壓倒一切。 會議大廳門口站著一排副總裁級別的高管,周銳帶著笑容去打招呼,駱伽更不怕生,也不怕高層,搶前幾步。她天生有讓人過目不忘的范兒,副總裁們也客氣點頭。兩人手拉手從他們中間穿越過去,駱伽眨著眼睛小聲道歉:「對不起,遲到了。」 白色連衣裙從西裝革履中穿行。她吃力地推開大門。聚光燈追蹤而來,不是應該出現高級管理團隊嗎?為什麼是一身雪白連衣裙的駱伽?她沒想到這麼大的陣勢,很有范兒地側頭向會場擺手,進入紅地毯。周銳看出情形不對,沒必要用這麼大的陣仗歡迎吧?他不能丟下駱伽,手拉手並肩向前。 五千名捷科員工中有四千人看出意外,五百人糊里糊塗,三百人分心,仍有兩百多人不懷好意地鼓起掌來,帶來更多糊塗的掌聲。駱伽看不清楚黑暗中座位,將錯就錯,抬頭挺胸順著紅地毯向舞台大步走去,直到被台階上的甘怡攔住。應該出現的管理團隊還在門外,卻跑出了一身連衣裙的駱伽,甘怡又氣又惱又好笑,怎麼能穿連衣裙參加晚會?她故作幽默把麥克風遞過去:「駱伽,你什麼時候加入公司的?」 「四個月前。」駱伽在台階下低甘怡一頭,徹底沒了氣場,穿著連衣裙算是糗大了。 「所以,你還不知道晚宴的著裝準則。」甘怡佔盡上風,公司最頂尖的美女交鋒,觀眾們樂不可遏。甘怡貼著駱伽,用高貴的晚禮服襯托她的連衣裙,「為什麼穿這樣的裙子?」 「招投標結束,來不及了。」駱伽心虛解釋,她想擠上舞台,卻被甘怡攔在下。 周曉群做了個手勢,示意甘怡宣佈新的組織結構,她立即乖巧地轉換話題:「很好,我們給你的敬業精神一些掌聲,請入座。」 甘怡轉身返回,卻被駱伽登上舞台:「我有個消息,只佔用十秒鐘的時間。」 甘怡意外地捂著胸口退出半步,駱伽乾脆將她擠到一邊。周曉群動怒,板起面孔。甘怡迅速搶回位置,宣佈:「請我們新的管理團隊,閃亮登場。」 燈光熄滅,全場黑暗,音樂響起。 周銳摸黑走到雷勵行身邊說:「贏了。」 雷勵行脊背筆直:「呃,說說。」 「我們贏下全部的核心設備,包括三十二節點的深藍,大獲全勝。」會場兩邊的巨大屏幕投射出新的組織結構,雷勵行的位置被降下來。周銳極為鬱悶,即便贏下訂單,也不足以改變雷勵行在職場的挫折。來不及了,組織結構調整涉及人力資源部和層層老闆審批,絕不可能改變。周銳和駱伽千辛萬苦,仍然遲了一點點。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雷勵行笑著問:「駱伽呢?」 周銳四處去找,卻沒有了她的影子。 音樂驟停,管理團隊魚貫而入,甘怡的聲音飽含激情:「我們歡迎新的管理團隊,期待他們在新的一年裡面取得佳績。」 聚光燈轉向舞台中央,應該空空蕩蕩的台上卻有一個人影,竟是連衣裙飄飄的駱伽,全場愕然,她趁著全場黑燈的瞬間登上講台。甘怡覺得好笑,她這個裝扮算是糗大了,她卻偏要出頭露面。駱伽走到講台中間,向台下招招手,按下麥克風:「在我們的年度晚宴上,我這裡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大家想聽哪個?」 五千名員工鴉雀無聲,一起抬頭呆呆地看著駱伽,她肯定瘋了,年度晚會都是按照時間表進行的,從來沒有發生過差錯。駱伽驟然緊張起來,這是她的表演:「我還是先宣佈不好的吧,這個消息是,大家肯定以為我瘋了,每個人都會議論,你們知道,我很低調的。」 國際會議中心爆發出笑聲,駱伽向周銳招手:「上來,宣佈好消息。」 周銳正在為她捏把汗,聚光燈順著駱伽的手勢打下來,他緊張得汗流浹背,面對五千個人的一萬道奇異的目光,手足無措:「伽伽,別鬧了,快下來。」 駱伽當成聽不見,她一襲連衣裙,神態卻像好萊塢明星:「我聽不見,你上來說。」 周曉群做個手勢,甘怡強行按下麥克風:「對不起,駱伽,你必須下去,不要影響會議。」 工作人員圍攏過來,擺出你不下去,就把你押下去的架勢。她舉起雙手彷彿投降,在離開講台的瞬間,轉向麥克風:「周銳,協議在你那裡。」 一隻麥克風傳到周銳手中,雷勵行的聲音堅定沉穩:「宣佈吧。」 周銳看見他的目光,乾脆跳上椅子面對五千人,心障再生,信心全消,宣佈後會有什麼後果?對雷勵行好還是不好?突如其來的意外攪亂了周曉群的佈局,重要的發佈儀式被兩個年輕人攪局,在葛士納面前出醜。當他看見周銳與雷勵行緊緊坐在一起,更加怒氣勃發,搶來麥克風:「我們是一家有紀律的公司。講究團隊的公司,晚會是我們一年一度的傳統,你們立即離開會場。」 他的反應過於強烈,工作人員跑著圍過去,打算強行將周銳帶走。駱伽從舞台下來:「周銳,看著我,別看他們,說吧。」 周銳的目光從紛亂的局面中移到駱伽身上,那麼恬靜和可愛,雜念從心頭逝去,他向駱伽大聲宣佈:「我們贏下了北京通管局二期工程,客戶決定採用三十二節點的深藍。」 深藍風靡全球,是捷科的明星產品,這絕對是重頭新聞,五千多捷科員工冷不丁聽到這個消息,立即原諒駱伽的胡鬧,起立鼓掌。甘怡腦筋急轉,必須快速了結此事,將晚會繼續下去。她雙臂擁抱駱伽,作出恭喜姿勢,看見裙子的標籤,忍不住問道:「美特斯·邦威?」 駱伽就怕別人看出來,卻偏偏被甘怡看見,縮縮脖子不承認。甘怡仍不相信:「你竟然穿美特斯·邦威參加年度晚會?」 兩人緊緊相擁,在外人看來十分感人,掌聲更加激烈。駱伽就怕沒范兒,壓低聲音解釋:「我有斜肩的晚禮服,來不及回家換了。」 「謝謝這個好消息,恰逢其時,這將是捷科中國公司的里程碑。」甘怡推開駱伽,走向舞台。周曉群漸漸放心,經過這個波折,組織結構調整的格局不會改變。 「等等。」葛士納嗅出了味道,阻止甘怡,與周曉群低聲交談。會場燈光閃亮,捷科員工們看出變故,猜測起深藍對組織結構的影響。嗡嗡的議論漸漸變成喧騰,最終淪為可怕的死寂,短短的時間如同黑夜一般漫長。駱伽坐到雷勵行身邊,羅小希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你們終於到了,晚一步就宣佈了。」 甘怡宣佈會議休息,會議中心門外已經準備好食物、各種各樣的啤酒和紅酒。葛士納與周曉群起身,走向貴賓休息室,甘怡去而復返:「雷先生,請來一趟。」 偌大的貴賓室只有葛士納和周曉群對峙,雷勵行進來,他應該坐在周曉群下首,可是兩人已經攤牌,選這裡等於服輸。坐在葛士納旁邊,也不符合辦公室基本禮儀。兩邊都不能坐,雷勵行輕鬆地在門口的沙發上遠遠坐下,似乎不願意打擾兩個人的談話,又有隨時離開的意思。周曉群心裡明白,連座位都不肯屈尊,顯然決裂到底。他硬要壓雷勵行一頭,拍拍身邊座位:「來,坐這裡。」 雷勵行過去便是退讓,他偏偏不讓:「沒關係的,聽得很清楚。」 葛士納站起來,指著旁邊的茶几和沙發,三個人轉移過去,他臉色和藹,直言不諱:「勵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關於組織結構調整。」 雷勵行掉進周曉群的圈套。贏下深藍純屬僥倖,職場似江湖,永恆的是利益和權謀,各種恩怨情仇難斬斷。保住副總裁位置又能如何,即便贏了周曉群又會怎麼樣,這一切有何意義? 周曉群也是滿腹心事,駱伽將深藍引進中國,這將是大新聞,在中國這個戰略性市場引入了戰略性的產品,意義大於贏了國際象棋世界冠軍。雷勵行居功至偉,這個時候將他的部門拆散顯然不合時宜。周曉群佈局已久,傾盡全力,以為把雷勵行誘入埋伏,在最後關頭卻出了洋相。現在組織機構調整已經宣佈,騎虎難下的反而是自己。 與此同時 駱伽沒有晚禮服,仍然成了晚宴上的明星。 不管政治鬥爭多麼厲害,都沒有人能夠忽略她的勝利。一群副總裁舉著酒杯走過來,說一堆客氣的祝福話,舔舔酒杯離開,純粹是客套和例行公事。然後就是相關的同事們前來祝賀,駱伽淺嘗,臉色緋紅。 休息時間過去,人流漸漸回歸會場,周銳過來說:「回去吧。」 駱伽眨眨眼睛:「晚會可以帶家人吧?」 這是捷科的傳統,年底晚會都可以邀請家人一起參加,年輕人無家無室,也可以帶戀人參加。這也是一道風景,大家都會好奇地看著誰又有了主。周銳不明白駱伽的用心:「伽伽,可以的,怎麼了?」 駱伽笑著躲在一邊,接了一個電話,將周銳推回會場:「你先去開會,我一會兒回來。」 周銳返回會場的時候,葛士納站在講台上發言:「我剛收到幾封郵件,這封來自董事會,我唸唸:『恭喜你們,深藍進人中國市場,是歷史性的一刻,在中國這個充滿機遇和挑戰的快速成長市場,我們將堅定地擴大這個市場的投資,再一次謝謝你們的非凡成就。現在是美國時間九點整,董事會正在發佈這個消息,今天的《華爾街日報》和CNN都報道深藍進人中國的消息,這將反映在公司股價上,股東將會收穫百億美元的回報。』」 葛士納關閉電腦,摘下眼鏡,走到舞台邊緣:「剛才那位贏得訂單的女士在哪裡,還有你的工程師。」 周銳找不到駱伽,獨自站起來,葛士納招手:「上來,你叫什麼名字,加入公司幾年?」 「周銳,三個月,她叫駱伽,四個月。」捷科採用矩陣式作戰序列,銷售都搭配售前工程師。深藍是捷科最複雜的技術,只有最好的工程師才能做出方案,很難想像他們加在一起只在捷科工作了七個月。這時駱伽從後面很有范兒地款款走過來,想起沒有穿那件晚禮服,非常懊惱。這種場合正配那條斜肩曳地長裙,自己卻穿著連衣裙,人生一大憾,她彆扭地躲在後面嘀咕,出醜出大了。葛士納與他們握手後問道:「我要把這個奇跡帶到董事會,我們可以合影嗎?」 這種場合不乏攝影師,馬上架起三腳架和閃光燈。駱伽躲在周銳身後,遮住連衣裙,露出一個腦袋面向鏡頭,卻被葛士納拉到中間。 攝像師舉起閃光燈,向三個人說道:「我問個問題,你們一起回答。」 周銳和駱伽答應,攝影師大聲問,西瓜甜不甜?周銳和駱伽大聲說甜,嘴形正好是笑容。葛士納不懂中文,側頭詢問,被拍人照片。葛士納心情極佳,開起玩笑:「這張照片說不定要上明天的《華爾街日報》。」 「《華爾街日報》?我……我……」駱伽幾次開口又閉口,她想換了晚禮服再來拍照,這要求實在太二,周銳恐怕都做不出來。如果這張照片刊登在《華爾街日報》上,一定會被黃靜笑歪。駱伽捨不得最後的機會,猶猶豫豫。葛士納是何等人物,看出她的踟躕:「你還有事情嗎?」 駱伽說沒有,但仍不捨放棄。周銳最懂她,直截了當說出來:「我猜,她想再有機會與您拍照,她想穿上一件更正式的服裝。」 駱伽甜到心裡,周銳很二,這次卻二得很到位。 甘怡打斷周銳:「不行,葛士納先生明天就要返回紐約總部。」 駱伽忽然有了一個主意,甘怡的身材與自己相似,穿上她的禮服也不錯。駱伽轉起眼珠,怎麼才能讓她心甘情願脫了禮服給自己?哈哈,駱伽想到妙招,胳膊繞個彎,趁著聚光燈射向台下,從周銳和葛士納背後,向甘怡腰間的裙帶拉去。 與此同時 看一個人的胸襟,要看他如何面對失敗。 韋奇峰面對穿衣鏡,看著自己的西裝革履,自己輸了,輸給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一個比自己年輕十歲的小女孩兒。韋奇峰輸得慘不忍睹,他在能源交通行業十年,關係盤根錯節,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精心佈局,竟被打敗。他心中的自信轟然倒塌,他自視極高,更加難以接受失敗,而且捷科新團隊鋒芒一現,難以爭鋒,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與這支走向巔峰的團隊繼續打下去,毫無希望。 急流勇退! 韋奇峰心服口服,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該收手了。他撫摸著西服,這是他的戰衣,也是他的防線,現在自信潰敗,外表卻還光鮮。韋奇峰笑了:小希說過雷勵行的故事,我還需要這身衣服來證明自己,仍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的階段,並沒有達到劍人合一的境界。 他舉起剪刀,探入袖口。手指飛快合攏,刺啦剪開袖口,他右臂向上,熨帖的西服如同波浪般分開,剪刀快速斜切,整條袖子飄落地面。韋奇峰笑著,破繭而出。成功只會讓自己越走越遠,失敗才可以懸崖勒馬,必須打破完美,打破常規,突破自己!韋奇峰品嚐著失敗,西服的碎片如同灰塵一樣飄落。韋奇峰心裡越來越清晰,辭職,暫時脫離這個江湖!穿著最髒的牛仔褲,遊學和漂流,讀書的時候不也是那樣嗎?和她一起去新疆吃烤串,去麗江躲進舒適的沙發裡聊天,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回家去見父母,住上兩三個月,為什麼不呢?我不是工作的奴隸,我是自己的主人! 她?為什麼是小希?只有她陪伴在身邊才有意義,才會鮮活,才會明亮。韋奇峰撕掉最後一片襯裡,這件兩萬多的西服變成一堆破布,他穿上牛仔褲和夾克,身體似乎難以適應。他衝進臥室,拉開櫃櫥,現出一個紅色的包裝盒。 電話突然暴躁地響起,王鍇怒氣沖沖:「韋總,去海棠居,咱們得議議。」 韋奇峰輸得起,他只是給惠康打工;王鍇輸不起,永嘉集團是他的命根子。 「駱伽機靈聰明,萬中挑一,哪會一窩蜂擁來。」王鍇見到穿著牛仔褲的韋奇峰,恍然一驚,卻顧不得這些,著急忙慌地在海棠樹下商量對策——捷科如果真培養出十幾個駱伽,韋奇峰就完蛋了。二期工程雖大,對於惠康只是九牛一毛,對自己卻是傷筋動骨:「韋總,整個華北項目都讓你拿下來了,丟個北京也不算什麼,吃肉的吃肉,喝湯的喝湯,啃骨頭的啃骨頭,大家都分一杯羹。可是我們永嘉集團就不一樣了,不瞞您說,我們這個項目投了資的。韋總,沒到認輸的時候。」 韋奇峰從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放在桌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如果總在贏,便會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輸了反而輕鬆,換個思路,人生就有改變。」 王鍇久混官場和商場兩道,深有同感,忽然想起田蜜,心裡泛出亂七八糟的感覺。他硬將這種想法壓下去,勸說韋奇峰翻盤:「合同還沒有簽,我們去找找劉市長,他打個招呼還是有用的。」 「王總,我無心於此了。你去找劉市長,希望渺茫。即便能翻過來,也得不償失,我該退出了,人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那韋總吃吧,我去活動一下。」王鍇看看時間,悻悻站起來,必須抓緊時間,去找劉永華。 「我和駱伽打了一個賭,我輸了,輸了一個禮物。」韋奇峰從口袋裡掏出小紅盒子,這本是幾個月前就買好的,他卻沒有送出去。 王鍇哪有心情說這些,鞠個躬匆匆離去,韋奇峰用袖子擦擦雙手,小心揭開,亮晶晶的鑽戒照耀著韋奇峰的眼球。 王鍇向球場做個手勢,李闈手腕一偏,打了出界球,擦擦額角汗水,收了球拍:「您上上下下,來來回回這幾十下,累趴我了,全身都是汗,歇會兒吧。」 劉永華被撩撥得開心,走到網前,意猶未盡:「看來我是寶刀未老啊。」 李闈回應道:「您力度比小伙子還猛,手腳又那麼快,哪兒受得了啊。」 劉永華見到王鍇,就知道是為智能交通的項目,立即恢復領導嘴臉牢騷著:「你看,我們這些領導,白天晚上都閒不住。」 李闈遞上一瓶礦泉水,招投標剛結束,王鍇為什麼來這裡?她嘴裡習慣地拍著劉永華:「領導白天晚上都辛苦,一定要注意休息,您可不能累壞了,我們老百姓多揪心啊。王鍇,這麼晚了,還來找市長做什麼?」 王鍇一臉哭喪相,腳踩兩隻船押錯了寶,賠了夫人和孩子又折了兵,現在只有劉永華才能幫自己:「市長,通管局那邊招投標有結果了,捷科贏了。」 李闈手腕一晃,礦泉水潑出來半杯,捷科贏了?她的好處來自惠康和永嘉集團,這筆生意就算做不成了,白白把身體搭給了這個糟老頭子!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劉永華很意外,這種小事,李玉璽都辦不利落?李闈一臉不悅,今晚的好事恐怕要泡湯。她氣哼哼地一甩球拍,二期工程本來十拿九穩,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用二期工程來換局長位置,辦事不得力,將煮熟的鴨子弄飛。 王鍇也把氣撒在李玉璽頭上,立即給他扎一針:「聽說李局長有一次洗腳爽了,當場給洗腳小妹二十萬。」 劉永華和李闈打幾次球,睡幾覺,便要送給她幾千萬的利潤,李玉璽送二十萬也不算大錯誤。他生氣在於,李玉璽敢拿二期工程來討價還價,而且竟然跳票。他一拍桌子,茶水亂跳:「竟敢跟組織討價還價,這是什麼作風?」 「劉市長,我實在太累了,不能再陪您玩了。您為首都老百姓操心上火,也該早點休息了。」李闈為這個項目費盡了心思,沒了生意,一肚子不滿,將網球拍放人袋中,轉身走向更衣室。她賠了身子又折兵,必須先晾他幾天,欲擒故縱。 劉永華被撩撥起來的慾火難填,怒氣難平:「李玉璽無組織無紀律,將材料轉給紀委,查查他那送洗腳妹的二十萬是哪裡來的!無論牽扯到什麼人,無論誰是他的保護傘,都必須一揪到底,查個水落石出。」 王鍇極為鬱悶,二期工程算是沒戲了,忽然,手機嘀嘀響起——駱伽?她怎麼會打電話給自己這個失敗者? 與此同時 就在駱伽去拉甘怡腰帶的剎那,胳膊被葛士納拖起來,來到講台。葛士納打開麥克風:「我有一個故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我們與日本人在瓜達爾卡納爾激戰,三萬多人陣亡,那是太平洋戰場上最慘烈的戰爭。幾名士兵被困在島上,沒吃沒喝,軍服被炸彈扯得稀巴爛,頭髮鬍子亂成一團,但他們一直堅持到勝利。麥克阿瑟將軍登上島嶼,在灘頭陣地檢閱士兵,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軍需官要讓他們刮鬍鬚換衣服再來,麥克阿瑟卻阻止了他,說道:『在我看來,這些破爛的軍服和掉底的軍靴,是最美麗的戰衣,只有最偉大的戰士才配得上。』」葛士納退後半步,讓駱伽獨享聚光燈,「我現在要說,這件連衣裙超過世界上最華貴的晚禮服,因為它穿在你的身上,它因你而美麗。」 葛士納的說法與雷勵行的劍人合一略有相通,駱伽不相信,悄悄問周銳:「這連衣裙真比晚禮服好看?」 「嗯,比LV還有范兒。」周銳毫不吝嗇地誇讚。駱伽鬆開手指,放棄了拉開甘怡裙帶的想法。 葛士納向台下發出邀請:「勵行,你總讓我驚訝,上來說幾句。」 雷勵行一身得體的西裝,繫著暗紅色領結,沒有特別修飾和打扮,也沒有奢侈的亮點,卻與他的氣質相得益彰,足以吸引全場目光。他上台與駱伽和周銳輕輕擁抱,轉身面對會場,五千人從那麼遠的距離裡,感到他目光的深邃。駱伽贏,周曉群輸,局面改變,這又有什麼意義?雷勵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我快樂嗎?和夏洛在一起才快樂,我為什麼要留在這個地方?雷勵行開口又閉上,心想我該說些什麼? 周銳回到座位,身邊多了一個人,淡淡地坐在那裡。他碰碰駱伽問:「這是誰啊?」駱伽保持神秘的笑容,拒絕回答。 「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雷勵行終於開口,「我們父母重要,還是老闆重要?」 會場中的員工們被問住了,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卻有些不合時宜。周銳大聲回應:「當然是父母。」 雷勵行點頭,又問:「那麼,我們陪父母的時間多些,還是陪老闆的時間多些?」 駱伽想起病重的駱南山,淚水溢出:是啊,我只在春節的時候回家五天。雷勵行舉著麥克風走近台下:「我們的下屬重要,還是自己的孩子重要?」 這次的回答堅決起來,很多媽媽大聲回答:「孩子。」 「可是,我們陪孩子的時間多些,還是陪下屬的時間多些?」雷勵行又問出一個讓全場寂靜和深思的問題,他走到眾人中間,「客戶重要,還是我們的愛人重要?可是,我們陪客戶的時間長,還是陪她的時間長?到底是事業重要,還是生活重要?」 這段講話不合時宜,卻打動了全場員工的心。這是他們的生活狀態,難以擺脫的困境。雷勵行輕輕地笑一下,諷刺自己:「連父母都不陪,禽獸不如,豈能真正為老闆服務?全是虛情假意!連孩子都照顧不了,去培養下屬,笑話!把最心愛的人拋在國外,反而去和客戶應酬,這是什麼邏輯!生活和事業,到底哪個重要?事業是為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相反!」 雷勵行引人深思,卻難住會場的每個人。盡心盡力工作都不容易,何況做到生活與事業的平衡。他放緩聲音:「我發現,一個連生活都照顧不好的人,事業肯定不會成功。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人,只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生活便會充滿快樂。用心珍惜他們,而不要利用;用心發掘他們,而不是命令;用心培養他們,而不是壓搾;我們就能做到生活和工作的平衡,得到生活的樂趣,其實輸贏並不重要,因為人生只是一個過程!」 駱伽帶頭鼓掌,帶動起陣陣掌聲,聚光燈從雷勵行身上向會場掃去。第一排位置上出現了一位陌生的女子。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卻可以吸引全場的注意,連聚光燈都被她吸引,她就是這麼不彰自顯。 「夏洛,你來了?」雷勵行如受電擊,失魂落魄地看著她。 「我來了。」夏洛回答。 「你怎麼來了?」 「伽伽找到我,所以我就來了。」 「夏洛,我想你。」 「我也是,可是,我們可以悄悄說這些。」夏洛俏皮地笑著。 雷勵行恍然清醒,這裡有五千多捷科的員工,這種場合確實不恰當。他整理紛亂的思緒,將澎湃的心潮壓下來,再次說道:「我今天有些混亂,呵呵,卻讓我想通一個道理,找到你生活和事業中最重要的東西,緊緊抓住,別讓她溜走。」 雷勵行跳下講台,像小伙子一樣,衝入夏洛的懷抱,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全場掌聲響起的時候,駱伽卻悄悄向外走去,周銳跟出來:「伽伽,你太神奇了,你偷偷做了這些,連我都瞞住了。」 駱伽將周銳推回會場,笑著說:「你呀,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我先走了。」 131.週五,晚上十點三十分 代理協議擺在海棠樹下,王鍇眼珠亮起來,伸手去取,絕處逢生,就像輸光的賭徒在最後關頭拿到一副好牌。駱伽按住協議:「王總,我急匆匆地趕過來,渴了,您待客禮數不周全。」 王鍇早被利潤沖昏頭腦,立即倒上豆漿,笑容扭曲:「您先喝。」 「要記住,你以前表現不好,我不跟你計較。以後,我沒喝,你不能先動;我進門,你得拉開門;我手裡有包,你必須幫我提著;我要坐下,你應該怎麼辦?」 「我幫您拉椅子。」王鍇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韋奇峰都被駱伽打得心服口服,何況代理協議中藏著一億多的利潤,做牛做馬都行。 駱伽喝完豆漿,王鍇已經被徹底降服,她笑著問:「您腳踩兩隻船,感覺怎麼樣?」 協議裡面藏著巨大利潤,王鍇誠懇地低頭認輸:「駱伽,你能贏,我沒想到。這是我的錯嗎?任何有著正常思維的人都會和我的判斷一樣。你的外表迷惑了我,征服了我。誰能想到,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孩,在短短的四個月裡,突飛猛進,在盤根錯節的北京通管局,在惠康苦心經營的堡壘中,面對韋奇峰這樣的高手,將這樣板上釘釘的二期工程翻盤,硬碰硬攻進去,贏得這麼漂亮,贏得這麼徹底?我心服口服,還有什麼好說的?」 王鍇七分馬屁,三分辯解,駱伽不為所動,贏了二期工程,幫助雷勵行贏了內部鬥爭,這只是開始,她還有更大的企圖:「王總,好聽的話就不用說了,我對你很失望,代理協議雖然在這裡,我仍然沒有決定把代理權交給你。」 王鍇不笨,聽出話中之話:「我知錯了,你有什麼要求?」 駱伽舉起手指:「我有三個要求:第一,你是我發展的代理商,我自然會罩著你,我贏下來的訂單,你都可以分一杯羹,但是生意是生意,我有男朋友,你不能再有任何非分之想,能做到嗎?」 王鍇知道孰重孰輕,連連點頭:「我是生意人,我明白。」 駱伽加入捷科是為父親:「半年前,有人用陰陽合同栽贓我父親,你必須幫我。」 「我查過了。」王鍇拿出協議擺在桌面,宇天的付款條款被拆成兩條,合同款的百分之五作為維護和服務的費用支付給一家名叫鼎天基業的公司。 「兩百五十萬。」駱伽快速找到這一條,客戶按照協議付款到鼎天基業賬戶,中聯那份合同肯定沒有這個條款,逃避合同審查。半年前,唐南軍就是用這種手法瞞過了駱南山。 「如果不出意外,兩份協議肯定要在簽字儀式上偷梁換柱。」駱伽聰明過人,簽字的瞬間是唯一的破綻,只要協議回到唐南軍手中,交回公司封存,便沒有人來核對。 王鍇正好趁機報仇,這件事與趙勇跑不了干係:哼,敢搶我的女朋友!他連連答應,繼續追問:「第三件事是什麼?」 駱伽喝了豆漿,抓起王鍇的車鑰匙,笑著說:「我們先兜兜風,你的車不錯。」 「你的愛馬仕呢?」王鍇跟著駱伽,忽然發現她今天的穿著打扮與往日不同。 駱伽笑著擺手:「捐了。」 「捐給誰了?」 「紅十字會。」 駱伽跳上駕駛座,拍拍方向盤:「不過,寶馬越野車還不錯。王總,你這個項目毛利一點五個億,刨除各種成本,多賺了七八千萬吧?」 王鍇瞞不住駱伽:「嗯,七八千萬。」 「一輛全新的寶馬值多少?」駱伽抓緊車鑰匙,盯著王鍇。 王鍇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的意思,駱伽打敗自己,又把生意奉還,還奉送更多利潤。王鍇啟動汽車:「哈哈,頂級的寶馬越野不過兩百萬,我們走。」 132.週六,下午四點三十分 一輛鮮紅的寶馬越野車駛入車庫,駱伽跳下車,輕輕撫摸著漆面,這才是自己的范兒。永嘉集團簽署了捷科的代理協議,多賺七八千萬利潤,這輛寶馬何足掛齒,關鍵是自己怎麼向周銳解釋? 駱伽打開房門,啟動電腦,登錄網絡,彈出大槍的頁面,她迅速敲入密碼,進入空間,隨手點擊聊天記錄,她用這個賬戶不斷指點趙勇,透露信息,中聯才能贏到終端設備。見利忘義的唐南軍哪會錯過賺錢的機會!陰陽合同再現,唐南軍跑不掉了。 這個賬號已經沒有意義,駱伽刪去所有信息,點擊註銷,這個賬號將成為歷史,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爸爸,等著,誰害了你,我都不會放過!」 白濤打算近期辭職,一心一意地撲在房地產中介公司上。然而,幾個合作夥伴卻提不起興致。田蜜訂了三天後的火車票回鄭州,搞得白濤莫名其妙。他把大家請到空房子,見到趙勇劈頭問道:「你和田蜜怎麼回事?人家懷著你的孩子,她為什麼又要回鄭州?」 趙勇看了一眼白濤,走到門口點燃一支煙,她懷著別人的孩子,他能怎麼辦?駱伽最懂田蜜的心思,為她不平,揪下煙頭:「有女士在的時候,抽煙要先申請,明白嗎?」 趙勇和周銳一樣,遇到駱伽總是無能為力,乾脆任她擺佈:「好,好。」 駱伽把趙勇的煙頭扔進垃圾桶,一連串問起來:「你早知道人家懷孕,如果不想在一起,為什麼要把她送到鄭州再接回北京?還去見人家父母?我和周銳哪有興趣開這個房屋中介,不是為了撮合你們嗎?」 趙勇矛盾萬分,既愛著田蜜,又難以接受她懷孕的事實。駱伽說下去:「你有沒有想過,田蜜為什麼留在北京,就是因為對你有期望,可是你不情不願,人家只能離開。我告訴你,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你想清楚了,不要後悔。」 「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替我想想好嗎?」趙勇看見駱伽揶揄的笑容,立即改口,「就算我愛田蜜,她懷了別人的孩子,任何男人都要猶豫的吧。」 「你自己看著辦,周銳,我們走。」駱伽走出幾步,又憤憤不平地回來,用河南話強調著「孬種」兩個字,「趙勇,我一直以為你是敢作敢為的男人,原來你是一個孬種。」 「哎哎,房子還租嗎?」白濤著急了,張牙舞爪追出來,擔心房屋中介的事情。這空蕩蕩的房子成了趙勇和田蜜愛的象徵,趙勇看著白濤問:「你有把握嗎?」 「絕對有,這裡風水極佳,大吉大利,買賣興隆,多子多孫。」白濤攤開雙手,「我請了位大師來看風水,他說的。」趙勇聽到後面這句,瞪大眼睛,哈哈咧嘴笑起來,這似乎寓意著田蜜還會再生孩子:「奶奶的,我想通了,白撿一個兒子,房子租下來,風水好,多子多孫好。」 第十四周 江湖 133.週一,上午十點整 簽約儀式在通管局大會議室舉行,桌椅都被移開,中間有一個鋪著鮮紅絨布的長方桌,四壁擺放鮮花盆景,肅穆的大會議室立即有了不同味道。此時此刻沒有了競爭的刀光劍影,氣氛和諧。精心修飾的駱伽,與周銳一前一後進了會議室,將大衣掛上,露出紫色的外套,取來一杯紅酒,襯得臉色更加嬌俏,立即從一屋子深色衣著的人中顯了出來。 趙勇穿著嶄新西服,沖在唐南軍前面,直奔周銳擊掌慶祝。這是最好的結局,他們擠掉惠康,勝利會師。周銳問:「田蜜今天的火車?下決心了嗎?」趙勇一臉興奮:「想通了,簽字儀式之後就去火車站,把她攔下來。」 張大強經歷二期工程招投標的考驗,脫胎換骨,沉穩地對著麥克風說道:「各位廠家代表,恭喜大家贏得了二期工程的招投標。這只是開始,而不是結束,希望合作能夠天長地久,地老天荒。」 這段話很到位又很煽情,廠家代表們也很喜歡聽,掌聲立即就起來了。王鍇作為軟件開發商代表第二個發言:「張主任說得好,今天簽合同,就像領結婚證,不是戀愛的結束,而是新生活的開始。我們作為廠家,必須提供滿意的售後服務,就像丈夫早早起來,給新婚妻子倒好洗臉水,備好熱毛巾,做好早飯,送到單位,下班接回家,請她坐在沙發上看著韓劇。我們去廚房做飯做菜,端上桌來,咱們還應該幹什麼?」 「洗碗。」一名廠家代表順嘴接道。 王鍇板著臉一本正經地批駁:「老婆還在吃飯,你洗什麼碗?人家辛苦一天,你應該學好足底按摩,伺候好,等她上床歇了,你再洗碗熨衣服。你們別笑,做好售後服務,才能留住客戶。好,我不多說,我們現在就領結婚證。」 會議室的廠家代表被他的幽默打動,哄笑起來。趙勇氣得臉紅脖子粗,嘴裡哼哼:「這王八蛋,我們是一夫一妻,你是一夫多妻。」 講話完畢,會議桌成為簽約現場,廠家代表逐一上台,交換協議,簽字,握手拍照,流程十分順暢,幾個廠家走馬燈一樣完成。按照通常流程,廠家取回各自協議,存入公司財務部門,以備查詢。意外的是,工作人員攔住廠家代表,將協議取到旁邊,王鍇開始審閱。 一杯杯紅酒被送入會議室,張大強舉起酒杯:「為了保證合同的嚴謹,按照新招投標流程,合同每一頁都將蓋章,我們正在逐頁核對。現在請大家舉杯,預祝合作順利,圓滿完成二期工程。」 唐南軍臉色一變,怎麼會多出一道環節?他趁無人注意,偷偷轉身離開。趙勇看看時間,不能再拖下去了,田蜜下午兩點十分的火車回鄭州。反正簽約儀式沒他什麼事了,他可以先走。他轉身去找唐南軍請假,唐南軍去了哪裡? 這一切都在駱伽眼中,唐南軍要跑! 134.週一,上午十一點整 「蜜兒,不能這麼走,白白便宜那個白眼狼!」田媽媽留在房間內,裡面是堆積起來的行李箱和包裹。 「媽媽,強扭的瓜不甜。」田蜜勸了好幾天,馬上就要去火車站了,道理還是講不通。 「必須要有個說法。」田爸爸真心實意地婦唱夫隨。田媽媽點頭,他又說道:「其實,我看趙勇不像壞人。」 田媽媽大怒:「他把女兒害成這樣,你怎麼還替那龜孫子說話?」 田爸爸替趙勇辯解:「男人結婚前都犯懵,當年……」 這下捅了馬蜂窩,田媽媽不依不饒:「哼,當年,你心不甘情不願,還惦記著那誰?」 田爸爸又把題目扯回來:「說那些有啥用,要是女兒沒懷著,咱們可以不認那龜孫子,現在只能認了。」 「認什麼?孩子不要了!」 吵得不可開交之際,田蜜拉著行李,流著淚向外走:「爹娘,咱們回河南再吵吧,中不中?」 「不中,趙勇必須有個說法。」田蜜的爸媽難得地達成一致。 「你們不走,我走。」田蜜下樓,回頭流著眼淚,「孩子不是趙勇的,他能有什麼說法?」 「啥?啥?」田媽媽和田爸爸大眼瞪小眼,扛起包袱出了門,追上田蜜去理論。白濤突然出現在樓梯口,攔住田蜜:「哎,你真要回鄭州啊?」 田蜜怕爸媽亂說話,把行李箱遞給白濤:「幫忙,把這個弄下去。」 趁白濤下樓,田蜜向呆若木雞的爸媽說:「他們不知道,別說出去,先回鄭州。」 田蜜的爸媽憋著要找趙勇算賬,現在這筆賬算不到人家頭上,只好搶來女兒手拎的行李,搖頭晃腦走在前面。白濤繞回來,繼續施展他說死人不償命的功力:「你走就可惜了,房屋中介靠什麼?一靠信用二靠銷售,我們有了摧龍八式,一年回本,第二年發展連鎖,爭取開三十家店,第三年爭取累計利潤達到一千五百萬,籌劃在納斯達克上市。融來資,圈到錢,咱們就把企業做到全國,在鄭州開幾家,你當總經理,那個時候風風光光回老家多好?」 田媽媽腳步放慢,退到白濤和田蜜中間:「好好,你們缺人手嗎?我們給你打工,她爸爸以前在紡織廠,管著幾千個女工呢。」 田爸爸擠進來,他不會繞彎,直白地問:「除了趙勇,還有誰喜歡我們田蜜?」 白濤也沒心眼,大聲說著:「田蜜在我們公司,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喜歡她的多了。不過前段時間,有一個大款開著寶馬,天天接送到門口。田蜜,最近怎麼沒見到他了?」 白濤喜歡說話,不知道會說出什麼來,田蜜扯著他的胳膊向前走:「白濤,別亂說。」 田爸爸的傾聽能力也不一般,停住腳步嘀咕:「哪個大款?」田媽媽卻沒聽出來,繼續嘮叨:「我就說女兒條件好,還怕沒人追?我陪你去醫院。」 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田蜜只想生下孩子,招手叫來出租車:「司機,火車站。」 與此同時 簽約儀式意外延長,唐南軍悄然消失,田蜜一家正在去火車站,趙勇不知所措。忽然,工作人員發現意外,碰頭討論,很快拿著一份協議送到張大強面前,王鍇也加入進去,一起說著什麼。 廠家代表們悠然舉著酒杯,突然注意到反常,出事了。果然,張大強有了結論,找來工作人員,前後門口出現四名保安,關閉大門,嚴陣以待。廠家代表們意識到情形不對,放下酒杯。 「我宣佈,智能交通二期工程簽約儀式圓滿結束,請廠家分別領取協議。」張大強口氣如常,緩解了眾人的情緒。工作人員宣讀名稱,廠家代表領取協議,從保安嚴密把守的大門離開,歡天喜地各自慶祝。 氣氛明顯不對,一切卻平安無事,周銳領取協議,走到趙勇身邊說:「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去接田蜜。」 會議室越來越空,趙勇恍然發現,空蕩蕩的會議室只有他一個人,周圍是七八名保安,再向外是工作人員,招投標小組成員遠遠注視,王鍇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趙勇有了不祥的預感,衝著周銳的背影大喊:「快,去火車站,把田蜜接回來,別讓她走。」 門砰地在趙勇身後關上。 與此同時 唐南軍惶恐不安。他先在外企,目睹公司高層爾虞我詐,職位越高壓力越大,拿不到銷售提成,收入不見得好多少,反而扎扎實實待在一線跟客戶搞好關係,吃喝嫖賭在一起,漸漸地,客戶提出非分的要求,他不得不答應,將大把資金用各種方式轉移。他先動了心,有些客戶不敢吃獨食,便會給他一些好處。外企的財務往往不能直接給客戶回扣,這個時候,便把經銷商拉進來當白手套,既捋順了流程,又減輕了法律責任,逃避制裁。一來二去,唐南軍便找到一條發財之路,陰陽合同便是最直接拿錢的伎倆,他屢屢得手。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的所作所為漸漸為人察覺,但誰也不敢打開這個潘多拉之盒,一旦走人法律程序,誰都不敢承擔後果,只是把他清理出去,掛入黑名單。唐南軍不能在外企混了。駱南山一直做研究,求賢若渴地請到唐南軍主管銷售業務,真算是引狼入室。唐南軍在宇天做主管銷售的副總,駱南山不肯妥協,不給回扣。他斷了財源,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用陰陽合同直接打開水龍頭,從客戶賬戶裡取錢。 誰知道,陰陽合同不是天衣無縫,客戶意外出事,被順籐摸瓜查到一筆資金來歷不明,要是在外企,公司肯定不會聲張,暗自處理,偏偏駱南山認死理,一定要查個清楚。唐南軍擅長籠絡人心,趙勇便是他親自招進來,讓他偷偷取回協議,撕掉那頁內容,逃過一劫。唐南軍到了中聯,四處尋找賺錢的法門,而且中聯是大公司,部門負責,有空子可鑽,這次二期工程的硬件有數百萬利潤,他稟性難移,便打起主意,一切順順當當,坐等收錢,卻在最後關頭節外生枝,他見勢不妙,第一反應便是盡快逃離。 他沿著走廊出來,按下電梯,趕緊回公司銷毀證據,希望能夠逃脫劫難。叮咚一聲,電梯門關上又打開,駱伽跟了進來。 與此同時 白濤跳下出租車,不停勸說:「再等等,趙勇肯定來。」 「那等等吧。」田媽媽坐在台階上,被田爸爸拉起來說:「走,別在首都丟人現眼了。」 白濤掏出手機,撥出趙勇號碼:「喂,你還來不來?我們到車站了。」 電話卡嚓被掛掉,白濤再也撥不通,趕緊去追田蜜:「哎,等等,趙勇說要來,就肯定來。」田蜜嗤之以鼻,男人還可以相信嗎?白濤撓撓頭說:「我信趙勇,哎,我去買站台票。」他手機還沒有放回去,周銳電話打進來,白濤找到主心骨,大聲求援:「快來,田蜜要上火車了。」 周銳停下來,越想越不對,轉身看著駱伽的眼睛,她如此鎮靜,肯定有原因:「伽伽,怎麼回事?」 駱伽瞳孔中閃過一絲猶豫,她學過表演,從目光根本看不出內心波動,手掌卻會洩露秘密,她緊張的時候,便會流出輕微的汗水。周銳手指貼上她的掌心,感受到絲絲滲出的汗滴:「伽伽,趙勇怎麼了?」 「半年前我爸爸的事情,那是陰陽合同。」駱伽決定不隱瞞,坦然相告。 周銳猜出前因後果:「伽伽,怎麼能做這種事情?」 駱伽奮力甩開周銳的手掌:「爸爸被人陷害,你可以不管。我是他女兒,我卻必須管,必須找到那個人。」 「可是,趙勇要去火車站接田蜜。」周銳退縮了,她理由充分和正當,自己換在她的立場,也會作這樣的選擇。 「傻瓜,快點去火車站,幫趙勇攔下田蜜。」駱伽拉開車門,跳下車,返回通管局大樓。 與此同時 佈局完成,唐南軍踏入陷阱,不能再讓他逃脫。駱伽剛從電梯出來,正好看見唐南軍走進另一部電梯。她當即跟上去。電梯間中空空蕩蕩只有兩人,心裡驟然害怕,唐南軍會不會狗急跳牆?唐南軍面孔對著電梯顯示屏,如同不認識駱伽。 「唐總。」這裡是通管局,到處都是交警,駱伽壓下緊張情緒,毫無顧忌地盤問。 「嗯?」唐南軍緩緩轉身,目光卻不敢與駱伽對視。電梯開始下滑,紅色數字不斷下降。 「中聯就要交換協議,唐總要去哪裡?」駱伽常去駱南山的公司,周銳都會陪在身邊,與唐南軍很少來往,現在看過去,他面目猙獰,彷彿不認識一般。 「我,我,出去辦點事情。」唐南軍急欲擺脫糾纏,返回公司。 電梯門打開,大樓裡到處都是交警,唐南軍不敢快跑,急匆匆向外走。駱伽彷彿有了主心骨,追上去問道:「半年前,你也是這樣害我爸爸的嗎?」 唐南軍不答話,悶頭疾行。 「你想跑嗎?陰陽合同,黑字白紙,你跑得掉嗎?你註冊的洗錢的公司能銷毀嗎?惡有惡報,你逃不掉了。」駱伽想起父親蒼老的身軀,又悲又怒。唐南軍狡兔三窟,他盜用趙勇的身份證註冊公司,與客戶接觸的也是趙勇,只要毀去電腦中的文件,便無證據。轉眼間,唐南軍出了大樓,周圍人少一些,加速向停車場走去。 糟糕,他要逃跑。駱伽攔不住唐南軍,突然想起紅色寶馬就停在不遠處。 唐南軍找到自己的雅閣,鑽進去,啟動汽車,腳踩油門,看到駱伽不見了,連忙倒出車位。只要能夠開出大門,便可以回公司銷毀證據。上次逃脫了,駱南山成了替罪羊,這次也可以。大門越來越近,他興奮地再踩油門,發動機轟鳴。 一輛紅色寶馬越野車在對面出現,也向大門出口衝去,裡面竟是駱伽!不能被她攔住出口,唐南軍測算距離,兩輛車距離那個交叉點都有十米距離,哼,拼了,諒她不敢撞我!雅閣咆哮著奪路而逃。只要唐南軍衝出停車場,便無法攔截,然而,雅閣衝向交叉點,自己向前便是相撞,除非有人退縮。哼,難道我的越野車還怕你的雅閣?駱伽猛踩油門,寶馬淒厲吼叫,向那個交叉點狂飆疾馳! 寶馬與雅閣迎面而來,一輛德國車,一輛日本車,狹路相逢! 135.週一,下午兩點三十分 周銳在站台上找到田蜜一家三口的時候,白濤還在口若懸河地說著開房屋中介的計劃,周銳攔住田蜜:「趙勇讓我們請你回去。」 「他自己呢?」田蜜受夠了趙勇的反反覆覆,轉頭看著周銳。 「他現在很忙。」這個理由太過牽強,周銳又補充說,「他讓我們來的。」 田蜜笑笑登上火車,現在男人真不靠譜,這種事情也可以讓別人來?周銳跟上去,不計後果地解釋:「趙勇被抓了,所以來不了。」 「哦,為什麼?」田蜜不信,側身去找舖位。 陰陽合同?越解釋越亂,周銳沒法開口,又礙於田蜜的爸爸在場,小聲說道:「趙勇確實來不了,你先別回鄭州,留在北京,都可以講清楚。」 田蜜春節從鄭州回來,就是給趙勇一個機會,將近一個月了,他還在猶猶豫豫,她的心已經涼透了,搖頭向周銳說:「火車要開了,你也要去鄭州嗎?」 還有五分鐘,車廂外,白濤著急地揮手,讓周銳趕緊下車。他轉身看著田蜜:「趙勇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讓我把你留在北京,如果做不到,我就不下火車。」 正說話間,周銳手機響起,他打開大喊:「趙勇,你在哪裡?」 與此同時 趙勇孤零零坐在大會議室的中間,田蜜的火車就要離站,帶著傷心離開北京。王鍇不懷好意地笑著。張大強問道:「趙勇,你看過協議嗎?」 這份協議是趙勇和工程師一起完成的,他仔細檢查過每個細節:「協議是我做的,能不能讓我先走?我有急事。」 「每一條你都看過嗎?」張大強不厭其煩,等趙勇承認,把協議推到趙勇面前,「你看看第八條。」這是關於售後服務的條款,中聯將承擔第二個工作日的上門維護,這是公司標準的服務條款,趙勇再次點頭,這條看不出來有任何問題。 張大強又拿出另外一份協議:「你再看看。」趙勇低頭看去,頓時傻眼,第八條被拆成兩條,規定將合同款的百分之五作為維護和服務的費用支付給鼎天基業的公司。趙勇全身冰冷,兩份協議怎麼會不一樣?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王鍇笑吟吟地走過來,看著趙勇,如同看著被釣起的魚:「陰陽合同?二百五十萬,你知道後果嗎?」 後果是什麼?千辛萬苦贏下來的訂單肯定丟失。合同欺詐?法律責任?趙勇心思已亂,大聲抗議:「這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放我走,我有急事,必須立即去辦。」 王鍇哼了一聲:「協議白紙黑字,還能抵賴嗎?你三五年都別想出去了。」 趙勇一按桌子站了起來,嚇得王鍇全身抖動,向後退一步,怕他衝上來打架,幾名工作人員向前圍攏。趙勇怒氣猛然爆發:「王鍇,知道我去哪裡嗎?我要去火車站,田蜜一家三口就要離開北京這個讓她傷透心的地方。你還是一個男人嗎?她肚子裡是你的孩子,你這個王八蛋,把她趕出家門,逼她流產。你看著人模狗樣,其實豬狗不如!告訴你,我趙勇向來堂堂正正,陰陽合同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我做不出來。我一點都不擔心,沒關係就是沒關係。」 「讓我離開這裡,去火車站把田蜜接回來,他懷著你的孩子,我也愛她。我想明白了,找老婆還搭個兒子,我划算。主任,您當時也在場,她把人民幣天女散花地扔出來,我就認了這個女人。」趙勇懇求。張大強依稀想起那天晚上唱《天仙配》的女孩:「哦,是她。」 王鍇不敢讓趙勇繼續說:「這些與招投標無關,你還是好好想想這個陰陽合同吧。」 張大強擺手制止王鍇:「趙勇,你繼續。」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她懷著這個王八蛋的孩子,被他拋棄。我猶豫過,反覆過,我白天泡在通管局,晚上泡在田蜜家門口。我愛著她,她卻懷著這個王八蛋的孩子!」趙勇不管不顧,淚水縱橫,「我愛上,我就認了,反正田蜜會給我再生一個,這王八蛋的孩子管我叫爹,我他媽的不虧!」 王鍇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向工作人員擺手:「把他拉下去。」 張大強伸手,攔住工作人員:「等等,大家說說,怎麼處理?」 一名女評委被趙勇感動:「我說,讓他走吧,去把那個女孩子接回來。」 王鍇大聲質問:「趙勇涉嫌陰陽合同詐騙,觸犯法律,怎麼能放他走?責任誰來承擔?」 一直默不作聲的趙洪河站起來,化解雙方分歧:「這樣吧,我帶走吧,留你們這裡也不算什麼事,拘人都沒地方。」 趙洪河把趙勇推到門口,伸手要來身份證,揮手說:「你身份證押我這裡,走吧。」 「走?!」不但王鍇,連趙勇都瞪大了眼睛。 「你們通管局是司法機關嗎?有資格拘留趙勇嗎?我看沒有。」趙洪河揮手放行,「鼎天基業是誰註冊的,誰就是幕後黑手,我相信不是趙勇,你們信嗎?」 眾位評委有人點頭,有人搖頭,趙洪河摸出車鑰匙遞給趙勇:「開車去。」 張大強攔在門口,這種事情不能含糊:「等等,我們不是司法機關,可以通知司法機關。趙勇,陰陽合同事關重大,你不能走。」 趙勇眼珠一轉,門口的兩個保安放鬆了警惕,也圍攏過來,他伸手提要求:「我打個電話。」張大強沒有拒絕這個要求,眾人散開,趙勇一到門邊撥出號碼:「周銳,你在哪裡?」 「我在火車上。」 「你等我。」 「來不及了,還有五分鐘就開車。」 「沒有什麼是來不及的。」趙勇大步一衝,猛地推開門口保安,拉開大門向門外衝出。 張大強大驚,從桌面抓起步話機大喊:「通知門口的保安,攔住所有穿西服的!」 與此同時 「周銳,快下來。」白濤勸不住田蜜,使勁向周銳招手,火車只有一分鐘就要開出。田爸爸過來勸說:「下去吧,趙勇是好孩子,這事和他沒關係。」 周銳搶到田蜜面前:「趙勇正在向這裡趕來,你見見他,如果談不攏,再搭下一列火車回去。」 田媽媽糊塗了立場,也來勸說田蜜:「趙勇這孩子不錯,聽媽媽的,留下來吧!」 周銳坐在田蜜身邊:「難道你不愛趙勇嗎?」 田蜜抬起頭,淚水盈滿眼眶:「我愛他,他就是我等的那個人。」 「你愛他,為什麼不能留下來?趙勇也愛你!」 田蜜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我相信你,可是你明白嗎?我懷著別人的孩子,我們之間有難以跨越的大山,我憑什麼去爭取?我有什麼資格和他在一起?我走了,不是因為我不愛他,而是因為我太愛他。」 車廂顫動,火車啟動,光當的軌道聲音節奏響起,窗外的白濤漸漸倒退,喊著周銳的名字。 與此同時 趙勇衝出招標會議室,繞過走廊,電梯門正好敞開,他擠進去,才看見張大強帶著一票人從會議室擁出。他連按按鍵,電梯門慢慢關閉,喧鬧聲音漸漸消去。他心中無鬼,逃跑並非因為害怕,而是為了把田蜜搶回來,他看看手錶,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還去火車站嗎?電梯門一開,他隨著人群衝出來,大堂中一切正常,只有幾個保安在門口站著,他抬頭緩步出去,加快腳步,大門近在咫尺。 然而,大門口突然聚集了十幾個保安,攔截廠家代表。趙勇熟知通管局地形,知道還可以走後門,於是他向左一拐。對講機聲音忽然響起來,一名保安大喊:「趙勇。」 趙勇忍不住回頭,正好證明他的身份,保安大聲命令:「你,站住。」 已經被人認出,趙勇甩腿就跑,後面四五個保安緊緊追來,在大樓拐角,迎面又出現攔截的保安。趙勇掉頭想向大樓衝回去,只要能進了安全通道,他自信能夠找到出路。可是,張大強帶著五六個評委從大樓門口跑出來:「趙勇,別跑,越跑越說不清。」 趙勇背靠牆壁,被三個方向包圍,他彎著腰如同困獸,吼道:「那個陰陽合同跟我沒關係。」 張大強和趙洪河都同情他,但是被他這麼一折騰,誰也不敢把他放走。張大強上前幾步:「趙勇,你既然沒事,就不怕調查,但是你不能跑。」 保安不跟趙勇囉唆,從四面八方擁上來。趙勇知道抵抗不住,仍然拚命掙扎,呼叫大喊:「求求你們,押著我去火車站,戴上手銬也行,我必須去。」保安根本不聽,趙勇偏要掙扎,三拳兩腳下去,趙勇鼻孔冒血,衣服撕裂,被壓在地面。 「隊長,邪門了。」趙洪河正要上去問趙勇,被一名交警攔住,「我們天天處理交通事故,今天還是第一遭,兩輛車竟在咱們通管局停車場撞了,這不是虎口拔牙嗎?」 趙洪河聽糊塗了,這確實是通管局成立以來第一遭,那名交警又繼續說:「一輛X5,一輛雅閣,正面相撞,你說這司機沒長眼睛嗎?您猜猜結果,日本車,德國車,哪個牛?這寶馬硬是連保險槓都沒事,就是刮破點皮,您猜猜那雅閣怎麼樣了?」 這年輕交警是個車迷,嘮嘮叨叨。趙洪河看看那邊已經被制服的趙勇,又望望停車場,不知道該先處理哪邊:「別婆婆媽媽的,直接說。」 「哎,那雅閣車頭都快被撞肚子裡去了,沒腦袋了,車身變形。這日本人真『坑爹』,車門卡住,司機硬是出不來,這不,正在用電鋸割呢。」 「走,瞧瞧。」趙洪河作了決定,先處理交通事故吧,在通管局院內撞車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趙洪河對趙勇印象不錯,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乾脆帶著一起去停車場,遠遠看見一群交警圍著一輛紅色的寶馬,然後聽見電鋸的聲音。近了,駱伽以獨特的氣場把眾人目光吸過去,她靠在車上,悠然地看著。兩名交警正在用電鋸切割車門。趙勇立即認出唐南軍,齜牙咧嘴地被擠在車窗裡面,顯然受了傷,卻不知道有多嚴重。 「大師兄,你沒事吧?」趙勇奔過去,衝著門縫向裡喊,恨不得搶過電鋸來幫忙。 趙洪河職業習慣是勘察現場,繞著兩輛車看了幾圈,吐吐舌頭,衝著駱伽說:「女娃娃,這是你撞的?」 「嗯。」駱伽神色自若。 「我服了你了,你就這麼開車的?對面這麼明顯的車,一點障礙物都沒有,你向上撞,不會剎車嗎?我看你是成心的,膽子太大了,在別的地方撞,你可以逃逸,竟撞到我們通管局老窩來了!我這幾十年也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司機啊!再說,你不心疼嗎?寶馬越野車至少一百萬吧,我看看,才跑了一千多公里,你捨得?」趙洪河看現場,受了刺激,也囉唆起來。駱伽是學表演的,在幾個月中突飛猛進,早就成為控制情緒的高手,左手捂著膝蓋,眉頭皺起來,表演出楚楚可憐的樣子,眼淚好像就要出來。趙洪河果然心軟,以為嚇住了駱伽,拍起胸脯:「哎哎,你別哭,我怕你這眼神,嚴肅點!好了,好了,傷著沒有?別怕,有你趙哥在呢!」 王鍇看過《封神演義》,姜子牙攻入朝歌抓獲妲己,要斬首示眾。妲己施展媚功,那些身經百戰的大將竟都不忍下手。王鍇當時不信,心想世界上哪有這種功力。如今也不見駱伽如何作態,不但趙洪河於心不忍,那些小交警都同情起來,都怪趙洪河不慰問傷員,便出言斥責,對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過於殘忍。哎!駱伽情緒控制達到傳說中妲己的水平,自己豈不心服口服!罷了,今後死心塌地當個跟班吧。 其實,這並非妲己的媚功,而是情緒管理。摧龍八式是銷售方法論,必須依靠銷售技巧才能落地,比如提問技巧、演講技巧和談判技巧等,情緒管理便是這些銷售技巧中最頂尖的吧,極難學習。駱伽給雷勵行做秘書,他便時不時指點。駱伽是中戲畢業,專業就是用動作眼神和語氣來調動觀眾情緒,她又極聰明,很快領悟,突飛猛進,連雷勵行都慨然長歎,自愧不如,情緒管理這門課彷彿是為駱伽定制的。 人的情緒是受外界刺激的反應,視覺聽覺信號傳輸到腦垂體,分泌化學物質,例如腎上腺素和多巴胺,產生情緒,同時把信號傳輸到大腦皮層,產生理智的分析。大腦思維需要時間,情緒至少領先六秒,在這個時候就是被情緒綁架的時間。例如,你看見一條蛇,驚出一身汗轉身就跑,過會兒才會思索,這蛇是活還是死?有毒沒毒?情緒管理的高手,不斷釋放出視覺和聽覺信號,引導對方情緒發展。如同趙洪河,就從開始的吃驚、憤怒,見到駱伽捂著膝蓋,便產生同情,並覺得愧疚。 駱伽僅僅一個捂膝蓋的動作,一個難過的眼神和兩滴眼淚,就將眾人憤怒的情緒,轉變為對她的同情。妲己也好,駱伽也好,她們並非真有媚功,她們只是懂得情緒管理而已。現在很多跨國公司都有這樣的課程,只是針對高層,一般人難以接觸,至於能領悟幾成,那便取決於天賦。王鍇不知所以,在他眼中,駱伽智商近乎神,情商近乎妖,從此死心塌地,再也不敢違抗半句。 正當眾人注意力都在駱伽身上的時候,車門割開,唐南軍捂著額頭被趙勇扶出,大約是撞到了玻璃,一條胳膊不能動彈,想必骨折了。他猶自驚魂未定,嘴裡嘟嘟嚷囔:「小日本,真坑爹!」 這句話惹出一陣笑聲,駱伽又好笑又傷心,拉開趙勇,看一眼王鍇說:「放開他,就是他在陷害你。」 趙洪河和張大強並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評委們更是莫名其妙,只有王鍇心裡明白,駱伽目光一動,便立即配合,有問有答地把真相揭開。這件事很容易理解,中聯採用陰陽合同,經手人無非趙勇或者唐南軍,唐南軍逃出招投標現場就說明一切。在王鍇和駱伽的質問下,他低頭不語便是默認。眾人終於明白,欷歔不已,駱伽走到趙勇旁邊,提醒:「周銳去火車站攔截田蜜,你別在這裡耽擱時間了。」她又問眾人,目光卻鎖定王鍇,「趙勇能走了嗎?」 王鍇此時對駱伽心服口服,又嘗到巨大利潤,他是商人,哪還記得田蜜的事情,被駱伽目光一點,立即應道:「事情已經查明,都是唐南軍弄的,與趙勇無關,走吧。」 眾人都知道王鍇和田蜜趙勇那些事,他竟第一個要放走趙勇,都覺得好笑,何況這裡作決定的是趙洪河,其次是張大強,哪輪到他發言。不過,他這句話說到趙洪河和張大強心裡,他們都不阻攔,張大強還走到趙勇身邊,拍拍肩膀:「趙勇,不打不成交,從此我當你是朋友,快走吧。」 趙勇卻不走,擠進人群中間,扶起唐南軍:「大師兄,我先扶你去醫院。」他轉身向圍攏的交警們喊道,「看見沒有,車禍了,不知道救人嗎?」 交警們聽了這話,散去一多半,他們不知內情。趙洪河慨然長歎,好樣的,交朋友就要交這樣的。他過去幫著趙勇攙扶唐南軍,好奇地問道:「趙勇,你真是河南人?」 當趙勇安置好唐南軍,駱伽已經把寶馬開到身邊,打開車門。他們衝進站台的時候,火車已經離開了半個小時,他狂怒地在站台上兜圈,駱伽把手機遞給他:「給周銳打電話,他在火車上。」 趙勇推開了手機。他趕到了,田蜜卻離開了:「算了,我們回去吧。」 駱伽撥通電話貼在趙勇耳邊,凶巴巴地命令:「趙勇,你聽著。」 周銳的聲音傳出來:「火車馬上就到涿州,你趕快去機場飛到鄭州,在火車站等我們。」 「我不去。」趙勇梗著脖子,倔脾氣又上來了。 周銳看看遠處田蜜一家三口:「她離開北京,不是因為不愛你,而是太愛你。來,田蜜,你親自說給他聽。」 周銳回到田蜜身邊,把手機遞給她:「趙勇在電話上。」 田蜜接起電話:「喂,趙勇,你在嗎?」卻只聽到斷線的聲音。她望著車窗外,任由淚水放肆,樹木和麥地飛速向後流逝。她心中默想:趙勇,九個月前的那個晚上,我遇到你卻錯過你,你才是我的真愛,那時我不知道,時間可以回頭嗎? 趙勇撥通航空公司的查詢號碼,只有明天的航班。駱伽把車鑰匙遞給趙勇:「開車追。」 白濤反對:「你們瘋了?北京都堵死了,我們出了北京城,人家都到石家莊了。」 趙勇推開他向外跑去:「追,哪怕追到鄭州。」 駱伽跟上,出了車站,門邊有個小賣部,有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氣球,掏出錢扔進去:「把氣球都給我。」 136.週一,下午五點十分 天色漸漸黑了,田蜜爸爸沖了碗泡麵遞給周銳:「小伙子,吃碗麵吧。」 周銳抓起筷子,狼吞虎嚥扒進口中,拍拍身邊的空地:「要不要坐會兒?」 「前面就是石家莊了,你下車吧,幫我傳個話給趙勇,我們誤會他了,請他不要介意。田蜜遇錯了人,那是她自己沒長眼,不怪別人。剛才她都說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我們的外孫或外孫女,是吧?我們認了。」 周銳看著時間,北京那麼堵,趙勇能在石家莊追上嗎?那又有什麼關係,趙勇既然決定便絕不放棄,追到鄭州又怎麼樣?他碰碰田蜜爸爸的胳膊:「趙勇認準的事情絕不會放棄,他就是這個性子。」 一個小孩子指向車窗外:「氣球!」 一輛棗紅色的寶馬越野車在路上狂奔,車窗冒出一個、兩個,好幾個氣球,被風橫吹著。車到火車尾部,越追越近。火車突然咆哮,轉彎拋離公路上的越野車,氣球也隨之消失。夕陽西沉,華北平原正在迎來春天,火車向南,田野漸漸有了綠色。列車員報出石家莊的站名,乘客們收拾行李,田蜜爸爸又過來勸周銳:「你就下車吧。」 周銳電話鈴聲響起,駱伽在電話中說:「我們看見火車了,掛著氣球的車就是我們。」 「氣球,又來了。」童音在車廂響起,棗紅色的寶馬拖著五六個氣球,頑強地追上來。田蜜發現異常,雙手攏在車窗仔細去看。汽車終於與火車平行,趙勇伸出半個身子,奮力擺手。 「是趙勇嗎?」田蜜媽媽喊出來,車窗被淚水沾濕,田蜜伸手擦去,淚水又一次湧出。火車越過橋樑,越野車又被遠遠拋下。天色越來越暗,再也看不見車的蹤影。 石家莊車站,趙勇沒有出現。 邢台車站,還是看不見趙勇,他去了哪裡? 列出進入邯鄲車站,這裡是戰國時期趙國都城,後來被稱為鄴城,魏晉南北朝時期,有多個王朝在這裡定都。周銳隨著雷勵行喜歡上歷史,尤其鍾情南北朝末期的歷史,這裡便是北齊神武皇帝高歡獵取天下的地方。 乘客湧動,氣球在站台飄動,每個氣球上都有一個字,大家七嘴八舌把字湊出來:「請你嫁給我。」氣球下面,趙勇還是招投標時候的西裝革履,懷裡捧著一束鮮花,迎著緩緩駛入的列車。 田蜜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抹去淚水,在周銳的攙扶下走出車廂,自己可以接受嗎?也許這只是他一時的主意:「趙勇,你別衝動。」 趙勇把鮮花送上,大聲表白:「你,願意嫁給我嗎?」 趙勇向西服兜裡一掏,竟拿出一個紅盒子,雙手打開,裡面是晶瑩的鑽戒:「回答我,願意嗎?」 「願意!」田媽媽大喊,周圍人群愕然,新娘子怎麼會這麼老?一個男旅客大喊:「不要!」 田蜜撲進趙勇懷中:「我願意。」 趙勇輕輕抓過她的手指,為她戴上鑽戒。 「哎呀,火車要開了。」上車的下車的擠成一團。 當車站重歸寂靜的時候,周銳摟著駱伽,空蕩蕩的車站一個人都沒有,連白濤也不見了。 「他們呢?」駱伽蜷在周銳懷抱中。 「也許都去鄭州了。」周銳吻著駱伽的頭髮。 列車燈光熄滅,趙勇偷偷摟著田蜜的後背,田蜜的爸媽昏昏欲睡,白濤仍然戴著白手套,在他們面前畫著裝修圖,用能把死人說活的口氣:「這裡人流特旺,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實乃風水絕佳的寶地,掛上戶型圖,肯定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還有,我們要起一個叫得響的名字,叫做『我愛我家』,好不好?好像有人叫了,『鏈家地產』?這個名字好,溫馨浪漫,你們說呢?」 趙勇和田蜜一起點頭,這個名字好,就用這個! 137.週一,上午九點十分 方宏偉收拾著辦公桌,這是他在捷科工作的最後一天,他舔舔嘴唇,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他不甘心!自己在能源交通行業孤軍奮戰,與強大的對手拚殺,屢敗屢戰,為捷科在市場上保留著根據地。然而,雷勵行來了,帶來新鮮血液,鍛造著巔峰團隊,卻把槍口對準自己,扣動扳機。方宏偉不得不與周曉群合謀,這有什麼錯兒?他是捷科大中國區總裁。 方宏偉一面恨雷勵行,一面不得不佩服。 他在三個月內便培養出一批新人,他們分佈在東北區的瀋陽、華北區的北京、華東區的上海、華南區的廣州、西北區的西安、西南區的成都、華中區部的武漢以及香港和台灣。這些初生牛犢,毫無畏懼,在各地開花結果。駱伽是其中的佼佼者,在惠康的大本營北京與韋奇峰對決,竟然完勝。這將是冬季北風橫掃下掉落的第一片樹葉。沒有人懷疑,鬱鬱蔥蔥的樹冠將被席捲。 吃著碗裡的訂單,惦記著盆裡的機會,想著鍋裡的目標客戶,這才不會餓著。現在,碗裡、盆裡和鍋裡都滿滿的,連方宏偉都不懷疑未來的業績。到了年底,雷勵行便能將市場份額擴大幾倍,再次上演百戰百勝的神話,捷科中國公司的所有員工都相信這一點。那麼,周曉群的好日子便要結束了,這是眾望所歸,大家等著他體面地下台,這是捷科的傳統。 方宏偉抬起頭看看窗外,大勢已去,他無法湮沒心中的恨意。他打開電腦,發出最後一份電子郵件,雖然不能改變,卻可以發洩。 周總: 為了贏,捷科是不是可以拋棄最基本的準則和道德標準? 如果您的回答是可以,那請把這份郵件直接刪除,否則請您花幾分鐘時間看看想想。作為一個為捷科服務八年的老員工,在離開公司之前,除了表達感激之情,還希望能夠給一些建議,也許這是一個老員工的義務。雷勵行先生擔任能源交通行業總經理以來,取得了卓越的成績,然而也存在嚴重的問題,嚴重地違反了公司的行為準則和道德標準: 1.槍口向內。沒有花時間在客戶和對手身上,而是處心積慮地對付內部員工,美其名曰新陳代謝,造成大量的人員流失,造成嚴重的內耗。 2.漠視公司規定,縱容親信。駱伽和周銳發展辦公室戀情,影響其他項目的支持。他們公然在公司年度晚會上手拉手和擁抱,雷先生竟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完全不管不顧。 3.不顧員工感情,提供黑名單給獵頭公司。 4.捷科有完善的知識和學習體系,雷先生卻不採用科學的管理方法,總是抱著二十五史,用中國文化中的糟粕,與人斗其樂無窮。與下屬溝通也用古文中的文言文,誰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 5.捷科的著裝標準是持續百年的優良傳統,從創始人托馬斯·沃森開始,就極其重視,然而,雷勵行公然蔑視和踐踏,在辦公區域也穿著牛仔褲和帆布鞋,是可忍孰不可忍! 6.雷勵行不遵守公司規定,公司九點上班六點下班,他卻總說,父母比老闆重要,愛人比客戶重要,孩子比下屬重要,身體比工作重要,生活比事業重要。他從來不準時上下班,遲到早退,上班時間還經常去健身房,然後就泡在咖啡館裡看古書。 7.越級領導,不尊重中層管理者。新員工們只知道雷勵行,不知道自己的直接主管。 8.雷先生不顧公司利潤。在北京通管局項目中,我們已經贏得訂單,完全不用給那麼多的折扣,他卻仍然堅持給永嘉集團百分之八十的折扣。 方宏偉洋洋灑灑寫了八條,還不解氣,卻想不出新的條目,便在收件人欄加入亞太區和全球的十幾個各種老闆,對著屏幕檢查一遍,按出發送鍵。方宏偉狠狠地關上電腦,抱起盒子,胳膊抹抹眼淚,離開這家偉大的公司。 與此同時 周曉群歎了一聲氣,站起來去倒了一杯茶水。這本來是甘怡的事情,她依然花枝招展,卻不在自己辦公室。這也正常,上頭任命雷勵行為亞太區副總裁,雷勵行在公司的職位甚至高自己一頭。這封郵件也進了甘怡的郵箱,這標誌著雷勵行進入接班序列。 叮咚一聲,一封郵件跳進,周曉群鼠標一點,收到方宏偉離職前的投訴。他看了第一句,撲哧把茶水笑噴出來。商場如戰場,職場似江湖,勝者王侯敗者賊。在周曉群看來,方宏偉的投訴其實是讚美。雷勵行舉重若輕,治大國如烹小鮮,談笑間對手灰飛煙滅,還有用不完的餘力。他曾經聽說,毛澤東半部二十五史打天下,這本書竟然如此神奇?他撥通電話:「甘怡,幫我訂套書。」 「好的,什麼書?」甘怡正在幫雷勵行買咖啡的路上,她久在職場江湖混,深知周曉群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客氣地應承下來。 「二十五史。」 「嗯,好的,全部嗎?」甘怡確認著。 「全部。」周曉群並不知道二十五史有多少本。 咖啡廳外,夏洛輕輕沏茶,駱伽聽著潺潺的流水聲音,雷勵行端著古書,三個人之間維持著奇異的氣氛。甘怡端著咖啡來到室外,先送給雷勵行,再遞給駱伽:「伽伽,讓我看看你的牛仔褲,不錯,什麼牌子的?」 「美特斯·邦威。」駱伽與雷勵行的對峙,被甘怡的出現打破了平衡。 「你贏了。」雷勵行放下書,看著駱伽的眼睛。 「您也贏了。」駱伽目光從古書轉向雷勵行。周曉群精心設計的圈套失效,在年度大會上當著五六千員工和葛士納面前出醜,盡顯頹勢。雷勵行鋒芒大盛,一支巔峰團隊已經成形,即將摧枯拉朽,席捲全國。 「人生只是過程,輸贏並不重要。」雷勵行淡然,看著駱伽的愛馬仕問道,「哪家公司供貨?」 駱伽瞞不過雷勵行,也不想瞞著:「永嘉集團。」 雷勵行放下雙腿,坐直身體,用目光洞悉駱伽身心:「折扣是多少?」 「百分之八十。」駱伽早有準備,仍然一陣慌亂。雷勵行的雙腿從來都放鬆地搭在椅子上,哪怕與周曉群較量激烈的時候,都淡然處之,但現在突然嚴肅起來,自己肯定被看出蛛絲馬跡。 雷勵行再問:「周銳知道嗎?」 「我愛他,他也愛我。」駱伽十分自信。 夏洛看出他們有話要說,站起來拉著甘怡走開:「我帶你去看看牛仔褲。」 嶄新的寶馬越野車和愛馬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駱伽目光慌亂,裡面有玄虛。被欺瞞產生的極端失望和煩躁讓雷勵行難以控制胸口的怒氣。他盯著駱伽,這麼多年來,他帶過上千人的隊伍,她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聰明又有天賦,野心勃勃。顯而易見,駱伽拿下通管局訂單,硬件中便有上億的利潤,捷科、惠康和中聯這些超級公司為此你死我活,王鍇、李闈和方恩山都想分一杯羹,李玉璽想憑這個利潤釣來局長的位置。然而,駱伽贏了,她留了一部分給自己,誰也不知道她分了多少。大家你爭我奪,她才是最終的贏家,連雷勵行這個老江湖,竟也栽在她的盤算中,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 「周銳知道嗎?」雷勵行平靜地看著駱伽。 「不知道。」駱伽瞞不過,不如坦率承認。 雷勵行輕輕地吐一口氣,事情已經發生,他必須想出解決方案,駱伽精明無比,深思熟慮,安排得天衣無縫。永嘉集團作為白手套,簽署捷科的代理協議,供貨給通管局,一切交易都是合法。她的利益來自永嘉集團,連捷科拿她也沒有辦法。雷勵行不想多費口舌:「既然如此,你有什麼打算?」 駱伽過於張揚,被雷勵行從包包和Tiffany掛墜兒看出端倪,不禁後悔。然而只要永嘉集團不舉證,自己便十分安全。王鍇在這個項目中吃飽喝足,俯首帖耳,以後指望自己拿下更多訂單,絕不會這麼做,雷勵行不能拿自己怎麼樣。駱伽手放在包包上,裡面就是惠康的充滿誘惑的待遇書,想到這裡,安下心來:「雷先生,我聽您的。」 138.週三,上午九點整 作為美國公司的老大,周曉群必須坐美國車,這輛凱迪拉克前幾年還有面子,現在卻顯得很土。司機為他拉開門,他鑽出車門,登堂入室,自己辦公室卻被一座山塞滿,沒錯,一座書山。 「這是誰的書?」周曉群大聲抗議,自己還沒有離開,竟敢有人封門? 甘怡嬌喘吁吁地跑來:「您訂的,今天到貨了。」 「我訂的?」周曉群想起來,訂了一部二十五史。 甘怡掰著手指數起來:「二十五史包括《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誌》、《晉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遼史》、《金史》、《元史》、《明史》、《清史稿》,其中司馬遷的《史記》就有十二本紀、七十列傳等,共一百三十卷。」 周曉群哭笑不得地抽出一本,滿篇的文言文,一目數行,不知所云,望著堆到天花板的二十五史,不禁興歎:「唉,毛澤東不好當啊!」 139.週五,上午九點十分 東三環,車水馬龍。 周銳滿心疑惑地坐在副駕駛位置,這輛嶄新的越野車行駛了大約一千公里,完全是輛新車。 「你是不是好奇,這輛車從哪裡來的?」駱伽忐忑不安,側眼看著周銳,又轉回路面,「我們幫助王鍇的永嘉集團贏了訂單,他多賺幾千萬,便借車給我開。記得嗎?王鍇第一次見我們,居高臨下,現在就像我的馬仔。」 永嘉集團作為軟件開發商,供應硬件產品理所當然,駱伽這幾天在公司外面忙碌,想必為了此事,可是這明明是輛新車,一個綠色的愛馬仕包包重新出現在座椅上,駱伽怎麼會這麼有錢?周銳低頭沉思。 「伽伽,你最終給了王鍇多少折扣?」 「百分之八十。」 「為什麼這麼多?你打贏了永嘉集團,根本不需要給這麼大的折扣。」 「我們答應了王鍇,便不能變卦。」駱伽這是強詞奪理,王鍇在招投標前拒絕了合作。 「永嘉集團一點三五億的利潤與這輛寶馬有沒有關係?」周銳直截了當地問,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和駱伽說過話。 駱伽一陣窒息,全身僵硬,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你語氣好冷,不像對女朋友。」 周銳從她的神情和話語中猜到了答案,沉默。突然一拉右側把手,冷風席捲而入,車內被外面寒冷的空氣充斥,駱伽的頭髮在空中飛舞。車身一斜,後面的貨車驚起喇叭:「周銳,你做什麼?」 「停車。」周銳右手推開車門,好像隨時要跳下去。 駱伽一腳剎車,停在路邊:「周銳,聽我解釋。」 「我下車。」 「周銳,你看著我的眼睛。」駱伽與周銳對視,懇求,「我愛你,你愛我嗎?」 「讓我想想。」周銳跳下車,將巨大的電腦背包挎上,在東三環主幹路的立交橋上,車水馬龍,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行走。後面喇叭聲響成一片,紅色越野車只有啟動,開走。 在冰冷的季節,周銳擦擦汗水。他並不笨,從頭到尾把事情串在一起。一幅幅畫面閃回,僅僅一年前,駱伽還是劉海齊額的學生,父親公司驟變,她放棄學業加入公司變成前台,黑框眼鏡卻掩蓋不住她明亮的雙眸。她在面試中脫穎而出,從前台變成銷售,在魔鬼訓練中脫胎換骨,徹底改變。她周旋於張大強、王鍇和趙洪河之間,依靠劉樹新挫敗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的圖謀,在惠康的根據地裡擊敗韋奇峰這樣的高手,把王鍇這樣的商場老手,馴得服服帖帖如同馬仔,還協助雷勵行完成團隊的新陳代謝,在年度晚會上力挽狂瀾,竟把甘怡這位曾經的公司第一美女風頭蓋過。 然而,這只是皮毛,她竟精心謀劃,找到陷害父親的罪魁禍首,繩之以法,這也不算什麼。她竟然還有本事虎口奪食,利用永嘉集團,挖出一輛寶馬越野車,也許還有更多…… 周銳笑了:我的女朋友真不一般,竟把這些商場、職場和官場的大人物玩得團團轉。可是,她和我在一起,卻那麼乖巧可愛。她喜歡赤裸身體,只穿自己的白襯衣,在廚房裡沖泡方便麵;在汽車電影院去看恐怖電影的時候,掐著自己的胳膊。哈,她竟然找到二胖和魏碧慧,為自己尋回失落的記憶,撫平童年的創傷。 殘陽似火,東邊卻是黑沉沉的天邊。周銳在東三環主路上孤零零地走著,旁邊是無邊無沿的汽車。晚高峰到了,各種各樣的人離開公司,各有各的生活,自己卻在一個十字路口。她愛我,我愛她嗎?答案非常肯定,周銳五六年前就愛上駱伽,直到現在,從無改變。 可是,周銳有自己的原則,在這個亂七八糟的時代,他不想妥協。不管這多麼愚蠢,多麼可笑,他都不願意改變和放棄自己的原則。 周銳翻越巨大的立交橋,腳下是正在融化的亮馬河,一抹紅色出現在五六十米之外,駱伽的寶馬越野車停在緊急停車帶。周銳想:她在前面等我,只要我繼續走下去,便可以回到她的身邊,一起去看恐怖電影,去吃她親手做的泡麵。哦,還有,老師把她托付給我,我有照料她的責任,我將是她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周銳停住腳步:她瞞著我做了那麼多事情,我能夠相信她嗎?即便我們在一起,她能夠不做那些事情嗎?如果一直做下去,我們會不會一起粉身碎骨?會不會備受良心責備?旁邊的護欄只有一米高,跨過去便能離開,不與她相見。遠處,駱伽從車上下來,口中呵出的寒氣都清晰可見,她伸開了雙臂,等待周銳的回歸。 怎麼辦?衝過去把她擁入懷中,還是翻越護欄逃離?周銳一動不動,這是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將是兩條完全不同的旅程,你選擇了一邊,永遠不知道那條路通向哪裡,會不會更美好,但是,你必須選擇…… 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400gb.com 或者http://qqzone.ctdisk.com ※本電子書來自互聯網,僅供讀者預覽,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本人不做任何負責, 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