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妖奇談》 作者:可蕊 www.517z.com整理製作,並提供下載 出場人物(妖物?)介紹 劉地:種族:地狼性別:雄性年齡:700餘歲原形:黑色的大狗(狼?) 個性:集人類惡劣本性與一身。 喜好:吃喝玩樂,最喜歡吃人和其他妖怪,最討厭『努力』。 職業:市立圖書館的圖書管理員,不過只有他自己高興的時候才去上班。 簡介:本來地狼是居住在地下的妖怪種族,但是他是族中的怪胎,一直住在人類當中,追求享樂和流行,認為用在吃喝玩樂之外的時間都屬於浪費。他是周影的好朋友。 周影:種族:影魅性別:雄性?年齡:三百歲原形:黑色的人型影子 個性:沒有個性。 喜好:修煉。 職業:出租車司機 簡介:原本是朝生暮死的影魅,最低級的妖物,但是因為機緣巧合凝聚了形體,開始以修成正果為目的修煉,為了達成目標來到城市裡學習做人,所以有點隨波逐流,生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火兒:種族:必方性別:雄性年齡:300歲原形:獨爪、白喙、青眼的火鳥。 個性:霸道、任性。 喜好:聽故事、睡覺、吃其他妖怪、欺負弱小。 職業:算是職業惡霸。不過它也需要職業嗎?有人敢僱傭它嗎? 簡介:必方是強大的靈獸,本來應該住在崑崙界,只有修成正果的神、魔、仙可以駑使它們,但是不知什麼原因火兒在還是一隻卵時落入了人間界,被影魅孵化出來,所以它和周影生活在一起,把周影視為父兄,也是周影的『護身符』。 林睿:種族:九尾狐性別,:雄性年齡:100歲原形:九條尾巴的白色狐狸。 個性:聰明、善變、滑頭。 喜好:最愛媽媽,喜歡吃雞和鳥類,最怕成為媽媽眼裡的壞孩子。 職業:學生 簡介:小九尾狐的母親在它年幼時被殺,它追蹤兇手從青丘之國來到人間界,為母親報仇之後留在人類母親林青萍身邊,成為她的兒子林睿,母子幸福的生活著。他是火兒最要好的朋友,平時在山南路小學讀五年級。 南羽:種族:殭屍性別:女年齡:1000歲原形:女性殭屍。 個性:文靜、善良,但是有點驕傲。 喜好:讀書、彈琴、繪畫。 職業:醫生 簡介:她的肉身是北宋時的一名名妓,青年早逝,屍體受地氣感染化為了殭屍南羽,但是她的才藝和一部分生活記憶留在了南羽身上,常常使南羽感到困惑。南羽在市立醫院裡做醫生治病救人,以血庫裡的血漿為生,決不因自己的食慾殺生,慈悲善良,但是信奉以殺止殺的原則,對看不慣的事從不手軟。 瑰兒:種族:山鬼性別:女年齡:50歲原形:姿容絕世的女子形象。 個性:開朗天真,容易受騙。 喜好:和現在城市中的少男少女一樣,喜歡流行話題、服裝、化妝品和明星。 職業:小偷+家庭主婦 簡介:山鬼自古被稱為山神,是最接近神的妖怪,但是瑰兒出生時故鄉就被開發成了旅遊區,所以她像人類一樣長大,法術幾乎不會,卻比任何妖怪都適應人類社會,她們的種族天生可以駕御兩種靈獸:文狸和赤豹,所以即使她不會法術也沒有妖怪敢欺負她。 咖啡:種族:妖貓性別:雌性年齡:一歲半原形:咖啡色和黑色、白色相間的貓。 個性:嬌氣、小姐脾氣。 喜好:主人、魚乾、海產品、牛奶,討厭捉老鼠和爬樹,最討厭被稱為妖怪。 職業:家貓 簡介:原本是一隻普通的家貓,因為吃了帝流漿成了妖怪。它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主人喜歡的男人和主人結婚。非常喜歡自己主人的它常常想幫主人的忙,結果往往是幫了到忙,使主人以為有妖怪作祟而請道士來捉妖。 鹿九:種族:鹿蜀性別:雄性年齡:50歲原形:白頭、虎紋、紅尾的馬。 個性:膽小怕事,常受欺負。 喜好:喜歡安靜的日子,最怕劉地和火兒。 職業:養豬的 簡介:他來到城市中見世面,最後在市郊開了一家養殖場,養豬、雞等動物,是火兒最喜歡欺負的對象之一。 鹿為馬:種族:鹿蜀性別:雄性年齡:400歲外形:和鹿九一樣。 個性:膽小、滑頭。 喜歡:抽煙喝酒。 職業:算命、收妖(就是職業騙子) 簡介:他在公園擺攤算命騙錢,有時也冒充道士去幫人捉妖,遇到真的妖怪就逃走。 孫劍:種族:人類性別:男年齡:24歲原形:……他是個人類…… 個性:正直但是不呆板,正義感很強。 喜好:喜歡捉弄自己的上司和將犯人繩之以法,最恨讓犯法的人逍遙法外。 職業:警察 簡介:本來是司法大學高才生的他『誤』入警隊,憑著一付好身手和一腔熱血維護正義,喜歡裝做大義凜然、剛正不阿的樣子,其實是個為了維護自己心裡的正義不惜一切、不擇手段、詭計多端的傢伙,是周影的好朋友。 林青萍:種族:人類性別:女性年齡:35歲原形:……人類啊…… 個性:傳統的中國女性,善良堅強,對孩子有些溺愛。 喜好:喜歡做家務,照顧別人,最愛自己的孩子。 職業:教師 簡介:她的丈夫車禍死亡後和孩子相依為命,但是她的孩子在十歲那年死於血癌,『林睿』化身做她的孩子,得到了她全部的母愛,也全心全意的愛著她這個母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為了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做任何事。 木魚和尚:種族:人類性別:男性年齡:500歲原形:…… 個性:心如菩薩,性如金剛。 喜好: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 職業:和尚 簡介:原本是明朝的巨盜,殺人如麻,後來大徹大悟,皈依佛門,他的修行早就可以蓮台坐化,成佛做祖,但是為了普渡眾生他還是留在世間。木魚和尚是劉地相交幾百年的好朋友,但是他們每次見面都會大打出手,並且置疑對方怎麼還沒死。 張倩:種族:人類性別:女性年齡:20歲原形:這個…… 個性:溫柔淡薄,喜歡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事情。 喜好:讀書,寫作,旅遊。 職業:學生、作家 簡介:她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學生作家,筆名是『孩子』,她曾經和劉地化身的女性『薛瞳』是同學,也是在劉地使薛瞳消失後唯一記得這個朋友的人,而且她的曾祖父曾經救過劉地的命,總之她和劉地有著說不明白的牽扯,也是劉地唯一另眼相看的人類。 影之魅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一種叫做「大都市」的東西開始出現在這個地球上。 在那裡的大樓高聳,那裡有如同迷宮般的道路,那裡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晝,那裡居住著各種各樣的人類,依靠這個城市生存,自身也成為這個都市運作的動力。可是人類也許不會想到,他們每建造一棟大廈,每鋪設一座高架橋,每多亮起一盞徹夜不熄的燈光,就會有多少自然環境因此而被損壞,有多少其它生物失去家園,使它們抑起頭來時,再也無法看到熟悉的星空。人們也許永遠不會關心它們將何去何從,但是生命是很頑強的,為了生存下去它們會強迫自己去適應新的環境,適應人類,適應這樣的都市。 人類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現,正在和他們分享這個城市的不僅僅是野狗、野貓、鳥雀或者昆蟲而已,還有一些聰明的利用人類外表隱藏在人類之中的「生物」,它們或者出於善意,或者出於惡意,它們居住在這個城市中,為了生存,為了捕食,為了進化…… 城市大了,什麼樣的生物都可能會有…… 市南路是立新市最繁華的夜生活地區,時近午夜,這裡的繁華剛剛開始一樣,形形色色的人在五彩繽紛的霓虹之下渲洩著、享受著生命,消磨著時光。 薛瞳奮力地奔跑著,衝過一家家店舖,從大路拐到了一條叉路上。一進這條燈光昏暗的道路,身後夜市的喧鬧頓時遠去,彷彿一下子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薛瞳回頭看看,那兩個男人還是緊緊地跟了上來,她咬咬牙,繼續往前跑。 一輛車停在薛瞳身邊,駕駛座另一邊的車門無聲地打開來。 「小姐請上車。」 「出租車?」薛瞳驚訝地看著這輛紅色的桑塔納,大概司機把剛才薛瞳用手甩頭髮的動作當作了招車,所以徑直開到了她身邊。身後的兩個男人已經跟了上來,薛瞳來不及考慮為什麼這輛出租車沒有在前面的鬧市區招攬生意而開到無人的小巷中來,俯身坐進了車裡。 追上來的兩個男人用粗話咒罵著,追打著車窗,其中一個甚至踢了車門一腳。 「小姐要去哪裡?」 司機的聲音平靜地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S,S大學。」 對於名牌大學的學生出入這種夜生活場所,這位司機已經司空見慣了吧,薛瞳想著,自己這樣的女性從那種地方跑出來,後面又有兩個男人追著,看到的人都會想到那樣的方面去吧?」其實,剛才那兩個人是……」她覺得好像有必要解釋一下。 不過司機根本沒有聽她說話。 薛瞳側頭打量著這名司機——這輛車並沒有安裝一般出租車都會有的隔離網,所以看對方看得特別清楚。不過跟看不看的清楚也沒有什麼區別,這名司機屬於那種長相普通常見,而且是那種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的人,即使見上九十九次,薛瞳都不保證在第一百次能認出他來。 有時候會遇見喋喋不休的司機,有時候會遇到喜歡聽音樂的司機,有時候會遇到開著收音機聽新聞的司機,當然也就有這種即不聽音樂也不說話,在沉默中行駛的司機。 看著窗外越來越冷清的景物,薛瞳忽然有了一種可笑的想法:深夜裡的出租車上,沉默的司機,孤身的女乘客,通向郊外的路…… 車突然停住,薛瞳猛地扭頭盯著那個司機。 「到了!」 「啊,」薛瞳向車前看去,S大學的大門就在十幾步遠的地方。 「車費三十元。」 薛瞳抽出幾張鈔票,數都沒數就遞過去。 她剛跳下車,車子就揚長而去。薛瞳看看手錶,再看看學校大門上懸掛的那面比太陽還準確的大鐘,喃喃自語:「十分鐘,從市南路到這裡三十公里,而且還穿過鬧市區……」 「聽說了嗎,就是她了。」 「什麼?她?憑她的長相也有人買?」 「你們在說什麼啊?」 「就是那個人……市南路……野雞……」 「呵呵,真的假的……」 「……」 背後的竊竊私語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傳入薛瞳耳朵裡來,她不屑的撇嘴,端起洗漱用具向公用洗漱間外走去。 「瞳,」張倩雖然也聽到了那些謠言,但是還是走上去和薛瞳並肩離開,「你今天上午有課嗎?」 「有啊,孫教授的課。」 「我也是啊,待會一起去吧。」 張倩看著薛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相貌平平,裝扮普通。張倩和她同班一年後才記住她的名字。張倩無法相信她的相貌會值得去做那些事,但是,薛瞳確實連續數日晚歸,她去了哪裡呢? 「嘿,快看,又是一個!」拿著報紙的男生語調中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 坐在他旁邊的薛瞳從他手裡接過了報紙,在報紙的頭條的赫然用彩色的大字印著「殺人魔連續作案,刑滿釋放人員成為第六名被害者。」 看著這樣的標題,薛瞳覺得或許這張報紙和那名男生一樣,正在因為這件事而興奮。在這個城市裡,也只有這樣的新聞可以觸動人們麻木的神經了。 在短短十幾天的時間內,立新市發生了六起殺人碎屍案。雖說是殺人碎屍,其實死者被發現的屍體了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一個頭部而已。最初是一個清潔工人在垃圾堆裡發現了一顆人頭,然後第二顆、第三顆,直到今天為止已經發現了六名被害者。這一系列案件的共同特點就是:死者均為男性,而且被害時間均為午夜之後,死因是被利器割下頭。其中兩名死者的頭凌晨被發現的時候,血液還沒有凝固。但是死者中有公司職員、大學生、街頭混混等各種身份,無論是年齡、職業、外貌都沒有共同點,案件還有一個重大的疑點難以解釋,就是…… 「六個死人,就算剁碎了也可以裝好幾麻袋吧?可是警方都像過篩子一樣把城市翻了一遍了,連肉末都沒找到。他連人頭都隨手亂丟了,難道還要怕屍體被人發現而藏起來?」學生們利用上課前的間隙對案件發表著議論。 「會不會是販賣人體器官的黑社會組織干的?」一名學生說。 另一個人搖頭說:「我看啊,兇手這樣連續不斷的作案一定是心理變態,說不定是有收集屍體的癖好,把屍體陳列在自己家裡,每天對著他們……」 「啊……」他的形容讓一個女生驚叫起來。大家一起跟著哄堂大笑。 薛瞳低頭看著報紙,喃喃自語:「屍體……被吃掉了啊……」報紙上刊登的被害者照片越看越眼熟,「這不是昨天晚上追趕我的兩個男人之一嗎?」薛瞳不知為什麼又想到了那輛送自己回來的出租車,那個沉默的司機,那段只用了十分鐘的三十公里路程…… 「那個司機……他長得什麼樣子來著?怎麼記不起來了?」教授已經在講課了,教室裡總算安靜了下來,薛瞳托著腮看著窗外想,「晚上再去一趟市南路吧。」 薛瞳在市南路溜噠了幾趟,眼睛盯著一輛輛疾過去的出租車:「我記得車號好像是00544,嗯,對,就是00544……」她一邊嘟噥著,突然扶著旁邊的燈柱大笑起來,「00544,『動動我試試』,哈哈哈哈,怎麼會有這樣的號碼!哈哈哈,笑死我了!動動我試試……哈哈!」顧不上周圍的人把自己當作神經病,薛瞳笑得前仰後合,很久沒有痛快地笑過了,「動動我試試,有意思,我就來試試吧!」她微微的迷起了眼睛。 一輛出租車緩緩駛來。「00544!」薛瞳連忙揮手招車。 「請上車。」還是那個一點聲音裡感情都沒有的司機。 「小姐去哪裡?」 「東郊成信養雞場。」 市南路的街頭,一名穿著長裙的少女站在剛才薛瞳站過的地方,帶著迷惘的表情看著駛走了的出租車。她美麗的面容上那種若有所思的天真吸引了不少男性,終於有兩名青年上前和她搭訕。少女原本想跟上薛瞳和那輛出租車的,看看眼前的男子,終於還是改變了主意。 成信養雞場位於城市和鄉村交匯的地方,四周都是即將收穫的玉米田,車行駛在連路燈都沒有的小路上,從車窗中只能看見兩邊近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和漆黑的夜空。 「停,就是這裡。」 離目的地還有很遠薛瞳就讓司機停下了車。 司機什麼也沒有說,不僅停下車,而且頭上了所有車燈,熄了火,回過頭看著薛瞳。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著,薛瞳問:「你,不是人類吧?」 薛瞳一把扣住司機的脖子:「都是因為你這傢伙,我已經半個月沒有吃飯了!即使你不是人類,現在我也沒得挑了!」說著一口咬在了司機的咽喉上。 「即使你想吃我,我也沒有血肉可以讓你吃啊。」司機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原來是只『地狼』*(1)。都是因為你這個只知道吃的傢伙存在,所以給我添了這麼多麻煩。」 薛瞳發覺自己的牙齒沒有撕破皮肉的感覺,也沒有濕熱的血液流進自己的口中,她用力一扯,司機的頭從脖子上滾落到地上。不等薛瞳再伸出手去,在地面上滾動的人頭和身體便一起消失不見了。「呸,呸,吃到了怪東西!」薛瞳一邊吐著口水,一邊拉開車門走了出來。 現在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年輕的女大學生,而是長髮垂地,手生利爪,有著火紅色的眼睛的模樣——地狼。 一隻手突然從車的陰影裡伸出來抓住了它的腳腕,地狼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田地裡。地狼從被自己壓倒的玉米上爬起來,看著從陰影裡冒出來的對手:它也不再是那個青年司機,而是一團人形的黑影,只有一雙青白色的眼睛轉動著緊盯著地狼。 「原來是只低等的影魅,呸,呸,這種魑魅魍魎根本不能用來吃。」地狼揮動了一下利爪,「你這種最低等的東西竟然也可以修煉出人形,真是不容易啊,可惜現在我不得不讓你的修行毀於一旦了。」 影魅低頭躲過地狼的一爪,一下子又消失在黑暗中,地狼警惕地看著到處都是的暗影,不知道這只可以溶和在影子中的影魅接下來會以什麼地方出現。 影魅的從地狼的影子裡跳出來,地狼敏捷地一躍,躍到了出租車頂上,影魅想要追擊,卻發覺自己沒法移動身體,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的一隻腳不知何時被陷在地面裡,竟然無法拔出來。 「你以為我叫做『地狼』是白叫的,大地可以抓住一切,即使你只是個影子!」地狼說著雙手一揮,泥土、石塊從地面上象箭一樣射出來,向影魅襲去。影魅的身體在被擊中前再次消失。然後從那些泥土、石塊碎小的陰影中一點點出現,然後凝聚在一起。它不敢再落到地上,飄浮在半空中對著地狼。 「等一下,」地狼想起了什麼,「影子不需要吃東西吧?難道那些只剩下頭的人不是你吃的嗎?」 「……他們不是你吃的嗎?」 「……」 地狼一下子坐倒在車頂上,攤開手說:「什麼嘛?原來是找錯了人,白費我半個晚上的力氣。」 影魅落下來,將信將疑地問:「確實不是你幹的?」 地狼盤腿坐在車頂上說:「騙你有什麼好處?再說,我像那種挑食的傢伙嗎?吃東西還要留下個頭給人類看。」 影魅落到地面上,慢慢恢復成了人類的模樣:「這麼說你也在找那個傢伙了?」 說起「那個傢伙」地狼就一肚子氣:「當然了,你知道它給我添了多大的麻煩嗎?原本市南路是個多好的覓食地點,可以吃的對象多得挑都挑不完,被它這麼一弄,人類的警察什麼的都湧到那裡,我完全沒出法吃東西了。它擅自跑到我的地盤裡吃人也就算了,竟然還不顧規矩把事情弄得滿城風雨,你說,這樣的傢伙不教訓怎麼行!」它停了停問,「你也在找它?為什麼?你總不會是為了食物而……」 影魅說:「因為它給我添了大麻煩:它吃的人裡面有一個出租車司機,那是我僱傭來白天替我開車的,我自己平時只有晚上才出來。現在他死了,人類的警察調查他周圍的所有人,發現那個司機曾經侵吞了我數目不小的車費,加上我平時在夜裡出來開車,沒有什麼叫『不在場證明』的東西,就把我列為了懷疑對象。我們都不喜歡被人類注意,這樣的事很讓人心煩,它再不停止亂來,我的生活就要被攪亂了。」 「那麼我們就有相同的目的了,」地狼從車頂上跳下來,「要不要跟我合作?教訓一下那個不懂規矩的傢伙。」說著恢復成薛瞳的樣子向影魅伸出手來,「我現在名字叫薛瞳。」 影魅伸手跟她握了一下說:「周影。」 「周影!哈哈哈哈……」薛瞳大笑起來,「你是魅影,名字叫周影——周圍全是影子?!你的車號是動動我試試……哈哈哈哈,想不到你這個傢伙這麼有幽默感!」 周影看著她,露出人類看到神經病時的典型表情。 看到周影一點都不附合自己,薛瞳笑了一會也覺得無趣,揮揮手準備離開,她走了沒幾步,周影忽然叫:「等一下。」 薛瞳抱著臂回過頭來, 「你還沒有給我車費。」 「什麼?」 「車費四十元,謝謝。」 薛瞳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你……不是這麼小氣吧?」 「我已經沒有算『回空』了。」 薛瞳一邊不情願地掏出錢包,一邊嘟囔:「出租車開開作個樣子就行了,你還真用它掙錢不成?我們想從人類社會得到錢辦法多得是吧!」 「人類是通過工作來掙錢的,我的工作就是開出租車。」 「你又不是人類。」 「所以才要學著做個人類。」 薛瞳皺眉說:「我們比人類長壽,比人類強大,幹嘛要學著做人類?」一邊把一張佰元大鈔塞到他手裡,揮揮手說「別找了!」 周影還是找出五十五元來給她,一邊說:「像我這樣低級的魎魅想要得成正果,必須先成為人類才行,沒有別的途徑。」 「什麼?」 「沒有別的途徑。」 「前面那一句!」 「先成為人類。」 「再前面!」 周影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你剛才說你想『得成正果』?我沒有聽錯吧?」 「對啊。」 「『得成正果』!哈哈哈哈!」薛瞳縱聲大笑起來,幾乎笑得要在地上打滾,乾脆趴在車前蓋上,用手拍打著車頭大笑,「我幾百年沒聽過了,現在還有人要『得成正果』!天啊,你這傢伙實在太逗了!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你簡直……簡直……哈哈哈……」 周影看著她一下一下打在車頭上,心疼地皺起眉頭:「我們這些妖物生存的目的不就是修練成功,得成正果嗎?」 「喂,喂,喂,別在那裡『我們』『我們』的啊,現在有那種想法的神經病可就你一個了,我也好,其它的傢伙也好,可沒聽過有誰有這種想法!」薛瞳好不容易忍住笑,擦著笑出來的眼淚站起來,「在以前或許是這樣:在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周圍的同類還是忙著吸取日月精華、採補、修煉,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成正果,但那已經是幾百年前老掉牙的皇歷了。現在人類的文明越來越發達,到處都是這種繁華的大城市,我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容易,誰還要修什麼正果啊? 比如以前要是吃了一個人,不管處理的多麼乾淨,那個人的消失也會在他生活的那個村莊、城鎮引來驚慌和議論,現在不同了,在這樣的大都市裡,一個人失蹤,十個人失蹤,就算有一百個人失蹤都不會引起懷疑,我們只要手腳乾淨一點就可以盡情地吃。以前想要混進人群裡需要一大堆謊言,因為周圍的人總會對你的來歷啊、過去啊什麼的問個不休,現在不同了,只要交出幾張有法律效用的表格,你就是個堂堂正正的人類。只要你用人類的樣子站在那裡,才沒有人會關心人皮下面包著什麼。 所為的修成正果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讓自己更強大,讓自己擁有更好的生活。現在的人類當中已經很少有靈力師這類的職業,幾乎沒有可以降服我們的人了,而且我自己覺得過這種偶爾吃個把人打打牙祭,平時就盡情享受人類發明的一切娛樂和舒適生活就已經很好了——其它的傢伙大多數也是跟我一樣,都有差不多的想法,覺得這樣生活很不錯,何苦還要辛辛苦苦修行上千年,去得什麼正果呢?修成正果又怎樣?成為了神、魔、仙又怎樣?一定比現在過得好嗎?我們的時間也不是無限的,應該及時行樂才對。能夠得成正果的一萬個裡面也不見得有一個,勸告你還是別自討苦吃了,你不喜歡吃人,下次介紹去玩玩其他有趣的事物,別把自己的精力浪費在那種事上了。」 薛瞳說完向他揮揮手,隱沒在土地中離去了。 周影看著她消失,第一次開始考慮自己為什麼要「得成正果」。 它原本是一隻最低級的影魅,魑魅魍魎在妖物中已經是最低等的,沒有什麼智力和法力的東西了,影魅更是低級中的低級,它們連形態都沒有,只是一團陰影而已。在空間中沒有目的的飄蕩,或凝結、或飄散,連思維能力都沒有。周影能夠有自己的想法,並且修煉成「妖」已經是近似於奇跡的異數了。 它用了兩百年的時間才成為一隻「妖」,然後又用了一百年才成為「周影」。周影來到這座城市中學習怎麼作一個「人類」,因為他本能的知道「妖」要修成正果必須要先學會「做人」。 為什麼要修成正果? 這原本是周影知道的唯一目的,但是既然其它的妖不這麼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作?一隻妖不去修煉正果又要做什麼?吃人?享受?這一切又為什麼? 周影用手敲敲頭。 他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會,雖然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形體和思想,但是現在它不但還沒有學會做人,連怎麼做一隻妖都沒有學會。 「還是沒找到它!」薛瞳長歎了口氣,無力地靠在周影的車上。 他們兩個合作尋找那只連續吃人的妖物已經兩天了,這兩天每天都會出被害者,但是周影和薛瞳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 薛瞳呻吟著說:「原本是隔一天吃一個人,現在是一天吃一個,還每次都留下個人頭,它再這麼下去我一定會餓死的。」 周影想起什麼,認真地問:「如果不吃人吃其它的東西,你能吃飽嗎?會被餓死嗎?」 「人類的食物很好吃,我吃什麼都能吃飽。剛才說不吃人會餓死是跟你開玩笑了,只是人很好吃,這一段時間就很想吃吃解饞而已,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一般多久吃一次人?」 「看心情啊,多的時候幾年不吃,少的時候十幾天吃一個吧——看看遇不遇得見想吃的人。你不是吃素的嗎?為什麼問這些?」 「其它吃人的妖物也和你一樣嗎?」 「不是說過大家差不多的!你到底想問什麼?想學著吃人了?我教你!」 周影凝視著她問:「那『它』為什麼每天都要吃?」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它怎麼吃人吃得這麼頻繁,不至於這麼餓吧?難道……」她和周影相互望著,異口同聲地說:「它拿人類當作主食吃啊!」 「拿人當作主食的妖物有多少?」 「一般沒有這樣的啊,除非他是有意的任著性子亂來。」薛瞳用手打了一拳車頂:「它瘋了啊!這樣下去人類再愚蠢也會覺察不對勁的,它又吃的這麼囂張,萬一把有靈力的人類或喜歡多管閒事的仙、靈引來;這個城市裡的妖精們可要跟它一起遭殃了!」 「可是我們明明知道它就在這一帶,它也依舊每天出來吃人,我們偏偏找不到它,你說這是為什麼?」 「因為……因為它的等級比我們高……它不是一隻妖,可能是一隻精,一隻靈,它比我們強大,所以能在我們面前隱藏自己的妖氣。也許它在旁邊看著我們每天尋找它,正覺得秀有趣呢。」說著說著薛瞳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周影也是變得臉色蒼白:「那麼還要找下去嗎?」 「也許不等找到它,我們反而成了它的食物啊。」薛瞳歎氣說,「你覺得呢?」 周影說:「我不是早說過嗎,就算想吃我,我也沒有血肉可以用來吃啊。而且我還有一個『護身符』可以依靠,我想……不找到它叫覺得這個城市沒法住的安心似的。我還要去找它!你呢?」 「對,不找到它這個城市就沒法安心地住下去了!我們找!」她聳聳肩,「大不了打不過它就逃到別的城市去住,現在先別想這麼多了!反正我也不能讓你孤軍作戰。」她拉開車門坐到周影身邊,「先送我回學校,我今天累得一步想自己走了——我會付你車錢的。」 周影看看她,發動車子說:「今天不收錢,免費送你。」 「哎,周影,你說的『護身符』是什麼啊?給我看看?」 「現在不在。」 「別小氣了,『護身符』不放在身邊?給我看看吧。」 「別妨礙我開車。」 「在哪裡呢?我自己找……」 「薛瞳……」 「……」 紅色桑塔納駛過,一雙眼睛一直盯著它,充滿了嘲弄的目光。 「這個怎麼樣?」 「太胖!吃了會增肥。」 「那個呢?」 「太瘦,硌牙。」 「不胖不瘦那個?」 「太醜,不吃。」 「……你已經選了三個鐘頭了,滿街上的人沒有一個能吃的嗎?」 「難得吃一次,怎麼能吃看起來就不好吃的東西!」 周影和薛瞳坐在車裡,對著過往的人群挑挑撿撿。 他們覺得既然「那個傢伙」用如此囂張的方法吃人,它一定是把這個地方看作了它自己的勢力範圍,目空一切。如果有其它的妖物也在這裡捕獵的話,這個自大的傢伙一定會忍受不了。所以他們決定由薛瞳出馬在這裡吃一個人,看看能不能激怒那個傢伙,使它主動來找他們。但是薛瞳堅持吃東西要色香味俱全,挑剔的選了半個晚上還是沒有選好目標。 街頭一陣喧鬧聲傳來,周影把車往前開了一點,看到一夥醉醺醺的男人正在撕扯毆打一名女子,不一會那個女子的上衣就被他們扯掉,赤著上身蜷在地上哭泣。其中一個男人抓住她的頭髮,強行在她嘴上亂吻,然後一個耳光把她打倒,抓起她的手提袋,哼著下流的曲調,一行人向前走去。兩邊的行人和看熱鬧的人紛紛給他們讓路。 那名女子坐在路中哭泣,卻沒有一個人過去扶她起來。 這個城市,這條街道就是這樣,冷漠,殘忍,弱肉強食。不但生活在這裡的人類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就連這個城市的妖物對此也早已司空見慣了。 「我要吃他。」薛瞳指著那個男人。 「他喝醉了,好吃嗎?」周影評論說。 「我就喜歡酒心巧克力,怎樣?不行啊?」 周影眼神裡閃過一抹明瞭,發動車子悄悄跟上了那群男人。 漆黑的玉米田中,地狼把獵物扔在地上,下口之前先東張西望了一番,確信沒有第三者在周圍後,他才放心地咬斷了獵物的喉嚨,開始慢慢地品嚐。 一片烏雲飄過來,把原本就不明亮的殘月遮了個嚴嚴實實。 一條黑影從田中跳出來,撲到了地狼身上。地狼已經有了準備,不等對方的牙齒咬中自己,就地滾到了旁邊。 「你終於出現了。」地狼舔著手背上的輕傷,盯著對方說,「不守規矩的傢伙,給別人添了那麼多麻煩,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襲擊地狼的是一名人類的少女,「她」剛剛收起長如利刃的爪子,用舌頭吸去了指尖上沾到的地狼的一滴血。用嫵媚到有些夢幻的神情著著地狼。什麼話都沒說。 地狼站起來鄭重地說:「如果你想在這個城市生活我不反對,但是請你以後注意:不要變成過份美麗的人類,吃東西的時候不要太挑食,至少吃剩餘下的部分要想辦法處理掉。即使是我們,想要住在人類的城市裡,有一些規矩還是要遵守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論何時,盡量不要引起人類的注意。」 「變成美麗的樣子比較容易吸引『食物』嗎。」「少女」用柔美的聲音說,「而且我根本不想生活在人類的城市裡,對我而言,這裡只是儲存食物的倉庫而已啊。人類會不會注意到我,我才不在乎呢,難道你會在乎『食物』的想法不成?地狼。」 地狼冷酷地看著「她」說:「對我而言這個城市可不僅僅是有很多食物的地方,這裡是我的家,我喜歡它的舒適,也喜歡人類文明提供的享受和娛樂,你的作為已經影響到了我的生活。如果你執意要這樣下去,那麼我只能請你離開這個城市。」 「這裡的食物很美味,我可不打算現在離開。」「少女」嬌聲嬌氣地說:「我當然總有一天會走,但是絕對不是現在。」 「就是現在,你必須離開——不過你可以選擇活著離開,還是變成屍體再走。」 「呵呵呵,地狼,你只是一隻妖而已,卻在比你等級高的我面前說大話,後果是什麼,你應該已經想過了吧?」 「好言相勸你既然不聽,那就死吧!」 隨著地狼的話音落地,原本躺在「少女」腳邊的「屍體」忽然跳起來從背後抱住她,雙手插進了她的肩頭,地狼趁機撲上來,張口向她的喉咽咬下去。「少女」奮力一扭脖子,地狼只咬住了她的肩膀。隨著少女發出的一聲尖利的嚎叫,她身後的「屍體」一下子撲過來推開了地狼,兩刺眼的白光象閃電一樣飛舞過,擋在地狼和「少女」之間的那種「屍體」頓時化為了無數的碎片,散落在「少女」的周圍。 地狼看著「少女」此時的樣子:它的身體還像人類,但是背上生著長長的鬃毛,腳象馬蹄,手象虎爪。十隻手指宛如十把彎曲而鋒利的鐮刀,在微弱的星光下閃著寒光,它的這雙利爪連岩石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切開,連日來被它吃掉的人類就是被這雙利爪切下了頭顱。它的頭部長著一顆龍頭,利齒突出唇外,雞蛋大的眼睛放射出青色的幽光。 「猰貐!*(2)」地狼深吸了一口氣,「看來我們惹到大麻煩了!周影,你沒事吧?」 被猰貐的利爪撕成碎片的「屍體」已經化成了無數的黑影,一片片彷彿很吃力地在蠕動著,終於揉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個人形坐了起來——剛才若不是他反應及時,被切成碎片的就變成沒有再生能力的地狼了。「我沒事,你也不要緊吧?」 「馬上就會『要緊』了,它是一隻猰貐!」地狼緊張地盯著敵人,汗水開始滲出皮膚,「我們或許有點太自不量力了!」 猰貐原本是一名天神,他被同僚貳負神和他的臣子危謀害,充滿怨恨的屍體化為了龍首、虎爪的怪物。這隻怪物「猰貐」完全迷失了作為神時的性情,凶殘暴虐,以吃人為生,並且逐漸形成了一個妖物的種群。這種怪物雖然是精怪的一種,但是它們最初是由天神的屍體化成的,神的法力或多或少地殘留在了它們的體內,所以它們這個種類的力量之強大,在精、妖、鬼、怪之中也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 眼前這只猰貐對著地狼、影魅這樣的對手,一點也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裡。 地狼雙手一揚,地面裂開了一個大口,所有的泥土、岩石紛紛化為武器向猰貐射去,猰貐連移動都沒有動,舞動雙手,這些東西便被他砍得粉碎,在這些東西的陰影裡,影魅手執一柄影子凝結成的長刀,忽然閃現出來,一刀刺中了猰貐的胸口。猰貐「咯咯」地笑著,迎著它的刀一挺胸膛,影魅的影刀連它的皮膚都沒有刺破,猰貐利爪一抬,影魅飛了出去,倒在田地裡。 猰貐的這一爪用上了很強的法力,影魅跪在地上,肩頭的缺口一時竟無法復原。 地狼抬起一塊大石頭,凌頭向猰貐壓下去,自己趁著它抬頭擊碎石頭的機會潛入地下,來到對手的正下方,扯住它的腳踝用力往地下一拽,猰貐的小腿以下頓時陷進了地面,無法動彈。地狼的利爪從地下探出來,五隻尖指一起插進了它的大腿。猰貐因為疼痛而低哼了一起,用力抬腿踢出,地面頓時出現了一個大坑,不僅大批的泥土被它踢出去,地狼也被從地下扔了出來,它捂著自己剛才抓傷猰貐的左爪在地上連連翻滾才爬起來,它的左手卻已經被猰貐剛才的一腳踢斷了。 「難道今天真的要死在它手中?」活了幾百年,地狼第一次冒出這樣絕望的念頭。 「你是一隻很勇敢的地狼,」猰貐的聲音如同人類的幼兒,十分天真可愛,「我會為了你打破只吃人的習慣的——雖然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吃。」說著向地狼走去。 猰貐走了幾步,忽然發覺自己無法移動。仔細一看,才發現周圍密密麻麻的玉米的影子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實體,像一個籠子一樣困住了它的行動。「影魅!」它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因為它自己的影子正驀地跳了起來,舞動利爪向它撲來。 影子雖然不可有和實體一樣的力量,但是它卻是打不壞、殺不死的。猰貐和自己的影子搏鬥之餘,還要應付再次撲上來的地狼,心情開始急躁,猛得咆哮一聲,身體突然漲大,無數的水箭從它口中射出去,地狼和影魅一起被擊中,摔倒在它腳下。 地狼被一支水箭射穿了腹部,血流不止,委頓在地。 對於影魅來說,操縱生物的影子本來就猶比別的更加消耗精力,更何況是象猰貐這樣的法力強大的精怪的影子,它已經耗盡了精力,又被水箭穿透,連他自身的影像也越來越淡,幾乎可以透過他看見後面的東西了。 猰貐也不再是原來那付氣定神閒地樣子,它的身上滿上地狼抓的一道道血痕,耳朵被影魅撕開了一條血口,血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它看著兩個對手,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氣憤,聲音有些顫抖:「你們,你們竟然可以把我逼到這種地步,你們這樣低等的傢伙!」說著抬腳向影魅踩下去。 「啊!」地狼驚叫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影魅在它腳下飄散,勉強凝結起,再一腳,再飄散,又再一次勉強凝結。影魅的再生一次比一次吃力,凝結後的身體也越來越淡。 「混蛋!別碰它!」地狼猛地撲上去,用盡最後的力氣勒住猰貐的雙臂,把它拖離影魅:「周影,你快點逃!」 「地狼……」 「快逃!」 猰貐的利爪插進了地狼的肩背,但是它依舊沒有放手,死死的抱住對方。 「火兒,就是現在!」影魅大喊一聲,向著無法動彈的猰貐扔出一樣東西,「快動手!」 地狼看著那件小小的東西,閃閃著一點火光向它們飛來,「只是一枝點燃的火柴而已啊。」心中剛剛這麼想,火柴那朵小小的燃燒著的火焰裡猛地撲出一團亮光,令地狼不敢直視地閉上眼,它的鼻子裡嗅到皮肉燒炙的氣味。 影魅衝過來抱住地狼,把它從猰貐身邊扯開。 地狼不可置信地看著空中問:「那是……什麼?」 「我的『護身符』。」 「天啊,那是……那是一隻必方*(3)啊!」 空中飛動著一隻鷹般大小的「鳥」,它的樣子很像「鳳凰」這種神物,但是只有一隻腳爪,而且它的身體,它的每一片羽毛都是燃燒著的火焰形成的,此時它身上的火焰如此猛烈地燃燒,不但照亮了周圍一切,並且使它本身看起來像是金黃色的了。 必方,火的靈獸。 靈,在神、魔、仙、靈、精、妖、鬼、怪、魃、魅、魍、魎的劃分中是最特別的一種。它們的法力是生與俱來的,並不用通過修煉取得,但是它們也不能提升等級,得成正果。這種法力僅次於神、魔、仙之下的靈物一般居住在一個叫作「崑崙」的地方,只有神、魔、仙可以把它們召喚出來,馭使它們為自己服務。不知為什麼影魅的身邊竟會有一隻必方,而且還會聽從等級低比靈許多的影魅的命令。 和其它的靈獸:應龍、大風、飛廉、游光等相比,屬性為火的必方對於低等的妖物有更大的威懾力,因為「火」自古以來就有驅妖的作用,地狼等第一次看見必方,內心的恐懼比看到猰貐時還要難以掩飾。但是它看得出來這只必方還是只幼獸,長大的成年必方應該像鳳凰般大小,而且一隻成年必方的一擊恐怕足以把一隻猰貐燒熟,而現在猰貐還在向空中亂抓,企圖把必方打落。 「火兒,小心他的水箭!」 必方出其不意的一擊燒瞎了猰貐的眼睛,但是此後猰貐揮爪亂抓,又用法術四處攻擊,必方就無法再靠近它了。繞著對方飛了幾圈後必方有點著急,試著衝上去幾次,反而被打落了幾片羽毛,這些羽毛一脫離它的身體便化作了火焰,燒焦了幾塊草地。 影魅知道這只年幼的必方還不足以和猰貐對抗,縱身上去幫忙。 猰貐瞎了眼,又痛又氣,利爪的揮舞越來越沒有章法,它的攻擊大多數都被必方化解,終於被影魅纏住了身體,地狼撲上去,一口咬斷了它的喉嚨。 猰貐搖搖晃晃躍倒在地,四肢抽搐幾下,終於不動了。 地狼和影魅對望一眼,也一齊跌坐在地上,也無力再動了。 必方從空中落在影魅肩上,撒嬌似地把頭塞到它懷裡。地狼慌忙從它們身邊爬開幾步,指著必方說:「喂,別叫那東西造近我!」 影魅撫摸著必方的羽毛,白了它一眼:「火兒還是小孩子,你怕什麼?可是它救了我們!」 「就是就是!」必方也從它手下伸出頭來咂著嘴說,「忘恩負義!」 地狼裂裂嘴,反正它是不敢靠近一隻必方,不論它是不是小孩子。它走到猰貐屍體邊用腳踢踢說:「叫那只必方把它燒了嗎?免得人類發現了大驚小怪。」 「你不是餓了嗎?吃乾淨點就是了。」影魅覺得放一把大火太招惹了。 地狼一下子回過頭來看著它:「我們雄性地狼不吃雌性的!不是同類的雌性也不吃!」 「啊!」影魅一下瞪大了眼,「可是,薛瞳不是女的嗎?」 「『薛瞳』?那是為了捕食方便才變成的樣子啊!你看看我的真身」,地狼上下地打量自己,「我哪裡像雌性啊?該不會……影魅,你不會是不會分辨雌雄吧?」 「人類的男女很好分辨。」 「只認識人類?那就是真的分不開了!」 「我們魑魅本來就沒有性別的!」影魅惱羞成怒地說。 「那麼你是一直以為我是雌性了?哈哈哈哈我是雌性!哈哈哈哈!不行了!」地狼放肆地大笑起來,一邊因為觸動了傷口而痛的皺眉,一邊又想大笑,臉上的表情十分滑稽,它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聲,揮揮手說:「不過沒關係,以為我會教你的。我還會教你怎麼過的舒服,怎麼享受人類發明的東西,人你會上網嗎?我最近發現了一個連網遊戲,我可以教你,我們一起組隊去打架,可以開槍『砰砰』……」 「謝謝,但我還要修煉,恐怕不能分心去學那些。」 「修煉?你還沒放棄修成正果的打算啊!」 「我這次認真想過了,以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為什麼要拚命修煉,但是既然大家都不一樣:你是喜歡人類的生活,喜歡過舒服的日子,為了保護這樣的生活甚至不惜和猰貐這種對手戰鬥;猰貐就想盡情的吃人,什麼規矩都不顧慮。而我呢,你們這兩種生活我都不喜歡。」 「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一出世就什麼都有了:思想、形體、法力……所以你們想過什麼日子完全可以自己挑選,而我是一隻最低級的,從沼澤的陰氣裡生出來的影魅,原本沒有形體,沒有思維,什麼都沒有,我不修煉進化的話,早就消散的無影無蹤了。現在雖然可以挑選自己想要的日子了,但是我又覺得很想知道一隻像我這樣的影魅可以作到什麼程度。我不知道自己說明白沒有?我也不是非得要修成正果不可,就是想知道,我,一隻影魅努力過之後可以成為什麼?可以走到哪一步?」 「你會修成正果!」地狼說,「因為你這麼努力、執著,而且因為我,聰明的地狼不會和你競爭,你當然有機會了!」 影魅失笑問:「是嗎?」 「有進步,有進步!」地狼大聲嚷嚷起來,「你現在在笑喔!認識你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你笑,越來越像人類了!很大的進步啊!」 影魅笑容僵在臉上,一時不知道作什麼表情才好。 「不過還不行!我來教你怎麼笑。」地狼說著把一隻腳踩在猰貐的屍體上,指著屍體大聲說:「你這個不自量力的傢伙,竟然敢和我作對!現在知道厲害了吧!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地狼,哈哈哈!哈哈哈……」說著張狂地大笑起來。 影魅看著它,先是抿起嘴唇,最後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哈哈哈……」 「哈哈哈……」 街邊的一名青年男子吸引了路過的女性大半的目光。這名身材修長,五觀俊美的男子很知道自己的出眾,旁若無人地微笑著,一輛出租車不等他招手就在街邊停下來,青年男子鑽進車裡。 「先生去哪裡?」 「XX旅館,和『雌性』有約會喔!」青年男子對著車上的反光鏡搔首弄姿地說。 周影白了他一眼:「不是說在人類中生活,外表要盡量不引起他們注意嗎?」 「那是指為了捕食獵物吃的時候,我現在的目的又不是吃,不對,也是為了『吃』,不吃到肚子的『吃』呢!」 周影搖著頭淡淡一笑。 「對了,我現在名字中『劉地』,你要記住啊。」 「劉地?」 「你都可以叫『周影』了,我為什麼不能叫『留地』?」 「隨便你。」 劉地深吸口氣,皺皺鼻子問:「你車裡什麼味道?好難聞啊?」 「我剛剛拉了一家黃鼠狼,他們的味道吧?」 「黃鼠狼?」 「嗯,拉他們去肯德基了。」 「黃鼠狼去肯德基!哈哈……」劉地看著車窗外的繁華街道,感歎說,「城市大了,還真是什麼生物都會有啊……」 (《影之魅》完) ※癒癒癒癒 註: 1、地狼:《屍子》:地中有犬,名曰地狼。地狼就是一種在土中生存的就像魚在水中生活一樣的怪物,外形向狗,像其他怪物一樣,修行到一定地步就可以擁有人型的外表。 2、猰貐:《山海經·海內北經》: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猰貐。 《山海經·海內西經》:猰貐龍首,居溺水中……其音如嬰兒,是食人。 在古代神話中猰貐只有一隻,而且因為為害世間,在后羿射日的故事中被后羿誅殺,《都市妖奇談》的故事中則把它寫成了一個種群,這是筆者在小說中的構想,請勿多作追究。 3、必方:《法苑珠林·後澤圓》:火之精名曰必方,狀如鳥…… 《山海經·西次三絲》:有鳥焉,其狀如鶴,赤文青質而白喙,曰必方,其鳴自叫。 必方就是一種火的精靈,傳說中黃帝在西泰山會合天下鬼神,他坐著六條蛟龍挽的寶車中,為他駕車的就是必方。這個必方既然有資格為黃帝駕車,而且可以馭六條蛟龍,可見它是一種法力強大的靈獸。 武俠屋首頁->總書庫->《都市妖奇談》簡->繁字體大小上一頁目錄下一頁正常版書籤 -------------------------------------------------------------------------------- 女蘿山鬼語相邀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喂,跟我約會的時候還在想著工作嗎?我看看在寫什麼?」 「沒什麼,工作日記而已。」 「咦,這個男人是誰?被你這個刑警隨身帶著他的照片,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喔,是通緝犯嗎?」 「那倒不是,他只是一個案子的相關人員,連嫌疑犯都算不上。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可疑!」 「看照片可是個挺老實的人啊,他犯了什麼案子?竟然倒霉的落在你這個工作狂手中。」 「說來話長,你還記得幾個月前轟動一時的『斷頭案』嗎?」 「就是那個只發現了六、七名死者的頭,但是他們身體的其他部分卻一直找不到,不知道兇手把它們弄到哪裡去了的案子嗎?我當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刑警的女朋友啊!聽說到現在也沒有破案對嗎?這樣的事太可怕了!……難道你是說這個人和那個案子……」 「對,這個人名叫周影,是個出租車司機,就是這個案子的相關人員。」 「他有可能是兇手嗎?」 「沒有證據當然不能亂說,但是他確實很可疑!」 「為什麼?」 「我剛才說了他是個出租車司機,他有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雖然他以開出租車為生,但是他白天雇了一個司機替他開車,他自己只在晚上工作。任誰想一下也知道,出租車這一行不僅白天的收入比晚上好,就算安全係數也是白天高些。所以一般的車主即使要僱人開車,除非是白天有其他的工作,否則都是讓雇來的司機晚上工作的。這個周影卻與眾不同,他白天沒有其他工作,也不出門,卻偏偏要選擇晚上開車。」 「這只是人家的生活習慣,扯不到犯罪行為上去吧?」 「可是他雇的那個司機死了啊!第一個被害者就是他。」 「啊!可是……他的殺人動機呢?」 「那個司機坑周影的錢!那個司機總在車費上動手腳,他給周影開了九個月車,前前後後弄走了四千多——這還是估計的數目,這種事沒法查出準確的數字來。一輛出租車總共能掙多少?你想想周影能不恨他?」 「周影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找他問過話,他說早就發覺了,但是覺得那個司機上有老下有小挺不容易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這麼說他是好人啊。」 「你呀,老是這麼天真!有一天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錢呢!反正我是越調查越覺得周影可疑。監視他那麼久,最大的發現就是他生活很有規律:每天傍晚6:30分準時和雇來的司機交班,工作到次日凌晨6:00,然後開車去公園……」 「晨運?」 「不知道算不算晨運,他就是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裡看風景,太陽出來後就走。7:00整和雇來的司機交班,然後步行去超市習一天的食品,7:30分加家。回家後不再出門,一直到再次出車為止。但是他每個週三下午會出門逛書店。新華書店、科教書店、文化書店、外文書店……一路下來決不拐彎,連先後順序都不會錯,最後去市立圖書館借書還書,回家。他一周除了工作就出這一次門。沒有親戚、朋友,和鄰居沒有往來,家裡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你說他可不可疑!」 「我覺得人家挺正派的啊,生活規律,勤奮好學,知識面還挺廣呢!你們發現人家有什麼不良行為嗎?」 「就是沒有才可疑啊!你想想,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喝酒,不去娛樂場所,連鄰居都不來往意味著什麼?」 「……正人君子?」 「拜託!你沒聽過俗話說『清水池塘不養魚』的!像這種外表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的人,背後才容易有大問題呢!那麼孤僻的人最容易產生心理扭曲,說不定他就是那個連殺了六個人的變態殺人狂呢!」 「這麼說來……就算他有理由殺那個雇來的司機,其他人呢?和他有什麼關聯嗎?」 「他畢竟是個出租車司機啊,什麼樣的客人都有可能遇到的,說不定那些人坐車的時候得罪了他呢?再說那些變態殺人狂殺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我記得去年系列殺人案的犯人就是只要看到鑲著金牙的人就想殺他……不過你說那麼多死者都只剩一個頭,其他部分兇手能怎麼處理呢?他要怎麼藏這些東西才能連警方拉網式的調查都找不出來呢?……反正我覺得周影有最大的嫌疑,我會繼續監視他,看他什麼時候露出馬腳!」 「好了,明明是難得的約會,卻一直在說變態殺人狂啊、屍體啊、人頭啊什麼的……你女朋友我真的不如這些有魅力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提到工作就……」 「算了,原諒你了!反正認真是你的優點。」 「喔,你今天這副手鐲戴了一對呢。平時都是只看見你戴一隻。」 「我今天沒有戴手錶……怎麼樣,漂亮嗎?它們是我母親的遺物呢。」 「漂是漂亮,不過和戴它們的人相比的話可就差遠了……」 「……」 ※癒癒癒癒 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在街上慢慢地行駛,周影一邊開車,一邊把在他膝蓋上睡著的畢方放進一個火柴盒裡。 周影是一個以人類的外表和身份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妖怪,他的原形是一隻影魅。 影魅原本是妖怪中最低級的一咱,是從原始森林的陰氣和沼澤的濕氣中生出來的,沒有形體、沒有思維的影子,壽命短暫,朝生墓滅。但是這一隻卻憑藉著機緣巧合和自己的辛勤修煉,成為了小有道行的妖物。由於它的目的是修成正果,成為神、魔、仙當中的一員,所以幻化成人,來到城市裡學著做一名人類,因為「做人」是修煉者的必修課。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周影」的名字,安靜地混跡在人群中生活。 前些日子,一隻「窫窳」來到這個城市裡隨意吃人,它毫不掩飾地行為引起了人類的關注,也給周影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一向不管閒事、潛心修煉的周影最後也忍無可忍,終於和另一隻居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妖怪——一隻地狼聯手,在火靈畢方的協助下除掉了這只窫窳,周影也因為這件事而結訓他他這輩子唯一的朋友,化名「劉地」的地狼。 必方「火兒」是一隻「靈」,等級遠遠高於「妖怪」,本來是只有最高等的神、魔、仙才可以馭使的神獸,但是火兒因為某些原因一直和周影生活在一起。火兒還是一個幼獸,法力不足,前些日子在和窫窳戰鬥中它消耗了過多的力量,最近一直昏昏欲睡的樣子。 ※癒癒癒癒 周影一隻手把必方睡著的火柴盒放進上衣口袋裡,一支手扶著方向盤,路邊突然衝出來的人影把它嚇了一跳,車差一點衝到路沿上。 衝過來的人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鑽進了車裡,大喊:「開車!『人類』追來了!」 「『人類』?」周影從反光鏡裡看了一眼車後座上的「女子」,「小姐去哪裡?」 「隨便!」 「……」 「大家都是同類,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周影發動了車子,追趕這名女子的男人跑過來時,只看到了一輛飛駛而去的出租車。 周影再次打量車上的女子,中等身材,五觀平凡——混跡於人群中的妖物們常常會把自己變作極不引人注意的外表,周影自己也是這樣,像劉地那樣,把自己弄得要多引人側目有多引人側目的妖怪少之又少。周影雖然一時無法分辨她是哪一類的妖怪,但是還是在她說「大家都是同類」之後,淡淡地聲明:「我們不是同類。」 「反正都不是人類啊,也算是同類吧!」 「……」如果知道自己是影魅的話,大概就不會稱自己是「同類」了吧?畢竟「影魅」是一種低級到連妖物們都不認同的魑魅。周影什麼都沒有說,把車停在了路邊,說:「好了,下車。」 「縮地術」是一種周影擅長的法術,如果車上偶爾拉到非人類的客人,他就會用這種法術快速地到達目的地。 「車費四十元,謝謝。——雖然使用法術縮短了行車時間,但是車費他是一分都不會少收的。」 「這是哪裡啊?」車上的女子隔著車窗張望,「怎麼黑漆漆的,連路燈都沒有。」 「西郊,離追你的人很遠了。」 「你要我在這裡下車?我怎麼回去?」 「法術。」 「不會!」女子一卡腰,「我要是會法術,怎麼可能因為偷了個錢包就被人類到處追!」 「……」 「喂,我不管,你可得送我回市區!」 「去哪?」周影邊問邊低歎了口氣,為什麼自己這樣低等的魑魅都知道潛心修行,而這些天生就擁有法力、智慧和形體的種類卻不能呢?他發現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大部分的妖怪都把修煉當作一件可笑的事,連他唯一的朋友劉地也是這樣,難道對於他們來說,「努力」這種事情真的是這樣難以接受嗎?周影一邊開車,一邊從反光鏡中看著那個「女子」,再次搖了搖頭。 七點三十分,周影和平時一樣準時回到他的住處,手裡照例提著在超市買來的一天的食物:給火兒的肉食和他自己吃的青菜。他喜歡過一種有規律的生活,對於任何打亂他生活秩序的事情都很反感,可是當他打開門之後,卻意外地看到了沙發上的女子。 「嗨,剛剛回來!」 即使被朋友劉地形容為「表情沒變好」的周影這種時候也不由皺起了眉頭,沉下了臉。 「因為昨天晚上偷來的錢包裡沒有什麼錢,不夠付我欠下的房租,所以被房東趕出來了。你是我唯一認識的同類,我只能來投奔你了,不會不收留我吧!」 「我們不是同類。」周影一邊重申,一邊瞇起眼睛考慮要不要把這個破壞他生活秩序的傢伙扔出去。「不過她是『雌性』,劉地會很高興認識她吧?」這麼想著,周影拿起電話打給喜歡和「雌性」交往的朋友。 看到周影打電話,女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等周影在無人接聽放下電話後,她不相信地叫:「原來你這古板的妖怪也會用電話啊!打給誰?」 「朋友,看他收不收留你。」 「你也有朋友?!那你是不想收留我了,準備把我怎麼樣?」她側著頭盯著周影,一付準備耍賴的模樣。 「你可以在這裡等到我打到他為止。」周影決定。畢竟大家都是人類眼中的異類,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周影也不願意表現的過於無情。而且他覺得劉地今天一定會來找自己的,到時候把這個麻煩丟給他就好了,他多半會很樂於接過去。 「我叫瑰兒,你呢?」 「……」 「你做人類總會有名字吧?」 「……」 「你這房子不錯,看來做出租車司機收入不錯啊。還是用別的法子弄錢?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些法術高明的妖對,你們在這種大城市裡討生活可比我容易多了。」女子坐在沙發上,自己動手倒了水,自己喋喋不休地說了半天周影卻連一句都沒有接茬,她不由有點無趣,開始東張西望地打量這所房子:像她所說的,這是一座不錯的房子,很寬敞的二室一廳,客廳裡有一組沙發和一台電視,DVD機和一些擺放整齊的碟片,到處都收拾的一塵不染。乍看之下這裡和普通人家相比沒什麼區別——如果這晨的主人不是一隻妖怪的話。 妖怪屋主就在窗口下,躺在地板上,任由陽光直射在身上。雖然他不動不語,但是瑰兒知道他並沒有睡著。穿過玻璃窗的陽光用非人類的目光看來,正在凝結成一顆一顆小米粒大的金色光粒,環繞著周影的身體,然後慢慢地滲入到他的身體裡面去。瑰兒知道他這是在吸取陽光的精華。 所謂的吸取日月精華是修煉的一種方法,就是利用從日、月光華中採集的精髓一點一點的替代、抽換自己身體內的細胞、血肉、骨骼、皮毛,凝固自己的元神。如此週而復始,修煉者的身體會越來越接近完美,法力也會越來越強大。但是這種修煉非常消耗時間,瑰兒曾經聽說過,即使最勤奮最有天份的修煉者,吸取日月精華進行一次這樣的脫胎換骨也要用大約二百年的時間,只靠這一種法方修行想要得成正果的話,幾千年都不夠。 修煉的方法有三種:吸取日用日月精華、採補和得到幫助:所謂得到幫助就是誠心地信奉某位已經得成正果的修煉者(神、魔、仙中的一位),從而得到對方的指引和幫助,是修煉的捷徑。但是能夠踏上這條捷徑的幸運兒少之又少,往往是終身供奉也不會得到什麼回應,所以另外兩種方法才是修煉者們的主要選擇;吸取日月精華是三種方法是中最簡單的一種,不需要外界的幫助,即使初學者也可以輕鬆掌握。但是最簡單的方法也是最難走的路,想採用這種方法就得有非凡的毅力,利用這種方法修煉卻半途而棄的修煉者比比皆是。瑰兒曾聽一位前輩說過,修成正果的神魔仙不少,採用這種方法成功的卻一個也沒有;如果一個修煉者沒有超乎尋常的幸運,又沒有非凡的毅力的話,剩下的選擇就是採補。顧名思義,這種方法就是採集其它生靈甚至是其他修煉者的精華補充自己的身體和元神,不論是採藥煉丹、媚惑、吸取還是乾脆「服用」都是採補的方式。其實大部分修煉者都是採用吸取日月精華和採補相結合的方法進行修煉的,瑰兒想,不知道周影用的是哪一種? 瑰兒一直盯著周影,認為這次他是真的睡著了,因為陽光中精華的凝結的過程已經停止了,他現在只是很安靜地躺在那裡。 瑰兒靠近他一些,仔細地打量這個「男子」,就像周影分辨不出她是什麼一樣,她也一樣分辯不出周影的原形。但是他幻化的形體對於一個想要混居入人類之中的妖怪來說十分完美,一點被人類稱之為特點或個性的地方都沒有留下,絕對不會給別人任何印象,這了說明了他的法術高明吧? 再靠近幾步,瑰兒連他的呼吸聲也聽的清楚了。 當瑰兒走到周影身邊時,確定他是完全睡著了。 瑰兒猛地從口袋裡抽出一反匕首,向著周影的胸口狠狠地刺了下去。匕首準確地命中了目標,但是瑰兒的手一點都沒有感到刺中東西。周影的胸口隨著她刺下去的匕首開了一個洞,而且這個洞越來越大,快速擴展,最後,周影的整個身體都化作了一團黑色的影子。 「影子……」瑰兒喃喃地說,「原來是一隻影魅。」 不等她再做出別的舉動,一團亮光從周影身上撲過來,直接衝向瑰兒。瑰兒慘呼一聲,身體被擊飛出去,碰到牆壁,又跌到地上,她蜷縮在那裡,捂著胸口,驚惶失措地看著一隻因為生氣而全身火焰變成金色的必方一步步接近自己。 「竟敢暗算我!」火兒怒氣沖沖地叫——周影把火兒用來睡覺的火柴盒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裡,瑰兒刺殺周影時首當其衝的便刺中了那個火柴盒。雖然這樣的攻擊不足以傷害火兒,但是讓它覺得十分生氣。「你竟然敢打擾我睡覺!我要把你烤熟,然後做成羊肉串吃掉!」姑且不論瑰兒的原形是什麼?可不可能做成「羊」肉串,但是火兒真真正正的生氣了。這只必方最大的兩個愛好就是「睡覺」和「聽故事」,一般來說,在它睡覺的時候打擾它和被它纏住不停地講故事,兩者的後果是兩樣的可怕。 火自古以來就有驅妖避邪的作用,火靈必方比起其他靈獸:游光啊、飛廉啊、應龍啊什麼的來說,對於妖怪們有更大的震懾力。瑰兒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在人類的城市裡看到一隻必方,在它的怒視下瑟瑟發抖。 「烤焦、半熟、外焦裡嫩……」火兒與其說是威脅對方,不如說是在認真地挑選下手的方法。 「好了火兒,」周影已經恢復了人形,坐起身來,手中拿著那把匕首,「把她交給我吧。」 「她打擾我睡覺,還有我的房子……」火兒嘟囔著,但是聽話的飛回周影肩上。它說的「房子」就是指著那個火柴盒。火柴的氣味讓它覺得舒服,火柴盒畫的一隻火鳥它也十分喜歡,可是這個普通的火柴盒當然不能像它和周影一樣抵擋匕首的一擊,早已經成了碎片了。 「我會找個一樣的給你的。」周影撫摸著火兒,使它安靜下來,身上的火焰也恢復成了紅色。 「我並不認識你,也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你,如果你是因為想『吃』我來提升自己的修煉的話,剛才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沒有血肉可以供你吃,現在你可以走了,不要再來打擾我!」周影聲色俱厲地說。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企圖把他當作採補對象的妖怪,如果她找上的是劉地,那只地狼一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採補不是周影的修煉方式,他希望瑰兒在劉地來這前離開,周影可不想讓劉地在自己家裡吃「東西」。 「我一定要殺了你!」瑰兒已經從看見必方的驚愕中鎮定下來,掙扎著站起來,惡狠狠地向周影撲過去。她被火兒的翅膀擊中之後動作很遲頓,周影輕而易舉地閃到了一邊,「我一定要殺了你!」瑰兒充滿憎恨地叫嚷著,「就算有那只必方助紂為虐也一樣,如果你現在不吃了我,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瑰兒眼中的仇恨讓周影感到寒意。這種目光周影曾在那只千里迢迢從青丘之國,追蹤殺母之仇人而來的小九尾狐眼睛裡看到過,當時他就曾為這種執著的感情驚訝,而現在,瑰兒眼中的恨意卻是對他發出的。「我不會吃你——我是吃素的。」雖然沒有必要,周影還是有些張慌的解釋。 火兒卻對這些不感興趣,天真地問:「影,什麼叫助紂為惡?」 「就是我幹壞事,你卻在幫我的意思。」 「哦……」必方似懂非懂地說:「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那麼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助紂為虐』呢?」 「你們……」瑰兒恨恨地說:「我不會善罷甘休的。」說著舉起茶几向周影扔過去。她雖然不懂什麼法術,力氣比起人類還是要大得多,一張玻璃茶几被她輕易地丟了過來。 周影忙一低頭,茶几從他頭上飛過去,直飛向門口。劉地正大搖大擺地「穿」過牆壁進到屋裡來,迎面就看到了飛來的茶几,「哇!」他慌忙向下一伏身,茶几「嘩啦」一聲,在他正上方撞了個粉碎。 「為什麼打我……」劉地拍打著頭上的玻璃碎片站起來,「我最近沒幹什麼啊。」 周影指指瑰兒,示意茶几是她扔的。 「喔,原來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劉地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小姐,何必跟這種木頭人一般見識呢,不如乾脆換個男朋友吧!」說著笑嘻嘻地向瑰兒走過去。 「劉地,她……」 周影一句話沒有說完,劉地突然抓住瑰兒的脖子向下一按,不等瑰兒手裡抓著的水果刀刺下來,劉地已經利落地把她雙手抓住,一條黑色的繩子像有生命一樣從地上捲起來,把瑰兒綁了個結結實實,劉地提起她,毫不憐香惜玉地向沙發上一扔問:「怎麼回事?又惹到這種麻煩,早叫你常換換住處和身份,免得被這些採補的傢伙盯上。」 周影搖搖頭:「她好像不是為了採補……喂,別在我這裡吃她!」他看到劉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瑰兒,連忙說。 「我從來不吃雌性!」劉地象受了侮辱似地跳起來,「我們地狼的雄性不吃任何種類的雌性。」 「知道了,知道了。」周影敷衍著說,瑰兒還在用那種恨之入骨的目光看著他,讓他很不舒服。 「你們有仇啊?」劉地也看出了門道,「你怎麼人家了?始亂終棄?」 「我不認識她!」 「你吃了他!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要為他報仇!」 「吃誰?周影,你終於學會吃人了!」 「我沒吃過任何人!」 三「只」妖怪各說各話,屋裡一片吵鬧。 劉地擺擺手,制止大家再吵下去,他鄭重地向瑰兒說:「我想你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的這個朋友……」他一邊說一邊拍著周影的肩,「他連吃青菜都不知道要加油鹽醬醋下去,怎麼可能明白人肉的美味!我向你保證,不論你說的是人類還是其他妖怪,他都決不會『吃』了他——那只必方吃的可能性還大些。」 火兒向劉地地揮了一下翅膀,一陣熱浪從屋子裡捲過,不過它到沒怎麼生氣,因為它和劉地一樣,並不覺得吃人或吃其他妖怪有什麼不好。 「可是他不見了!一個人怎麼可能好端端地就不見了!明明前一天……前一天我們還在一起,我們……」瑰兒原來還在用力揮動,想甩開繩索,現在終於放棄了努力,低聲地抽泣起來,眼淚滴落在地上。 「你說的是個人類吧?」周影問。 劉地邊把捆綁住瑰兒的法術解除邊說:「當然一定是人類,只有人類才會『好端端的就不見了』啊。喂,你別哭了,失蹤了不一定就死了啊,人類失蹤的原因多了去了。」 「他又能為什麼失蹤?!」瑰兒胡亂抹了一下眼淚,猛地揚起頭來大聲問,「他是一個優秀的刑警,也是一個好人,和朋友以及同事之間也十分融洽,跟我也……他失蹤前一天我們甚至談論到結婚的事情!你說他有什麼理由失蹤!」 「結婚?」劉地和周影面面相覷,「和人類結婚?你是認真的嗎?」住在人群中的妖怪們和人類有各種各樣的情感產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為修煉而採補和逢場作戲的居多,偶爾也有真心愛上人類的,可因為種類和壽命的關係,肯和人類結婚的幾乎沒有。他們都想不到瑰兒這麼認真的說出要和人類結婚的話。 劉地清了清嗓子讚歎說:「了不起,原來你是真的愛上人類了。」 瑰兒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否認:「我沒有!我怎麼可能真心地愛上一個人類!只是他那麼愛我,沒有我他會活不下去!他是個好人,善良又體貼,即使不愛他和他在一起也會很愉快,那麼和他結婚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人類的壽命是那麼短暫,即使朝朝相處也只有幾十年而已,根本不會浪費我很多時間。即使結了婚也不能一起生活很久,所以有什麼關係?他那麼單純,那麼相信我,即使不愛他和他結婚又有什麼關係!」 劉地明瞭地揚揚眉毛,周影卻皺起眉頭,思想單純的影魅完全被她所講的弄糊塗了。 「可是即使不愛他,我也不能讓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有某只妖怪吃了他的話,我就算用盡所有的辦法也要為他報仇!即使我法力低微,即使對手有我麼強大!」她一字一句地說出這些話來,一邊用眼睛死死盯著周影。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誰!」周影因為她的情緒變化困惑而且不安,他很難適應這件快速的情緒轉換:忽而哭泣,忽而迷惘,忽而憤怒……這樣的變幻讓他難於理解。 瑰兒用那種目光看了周影好一會兒才說:「他是個刑警,最近在調查『斷頭案』,而且他認為最有嫌疑的人是你。」 劉地恍然大悟地說:「是那件事啊!那些人是一隻猰貐吃的,和周影沒有關係。那只猰貐還是我們兩個聯手殺掉的呢!對吧!周影。」一說到這件事他就很得意,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妖怪能夠殺死一隻猰貐就像一個奇跡,確實值得驕傲。 「猰貐……」瑰兒邊重複這個名字邊打了個寒戰,「我們這個城市裡來了一隻猰貐?你們竟然殺得了它?你們竟然敢和它鬥?」 火兒得意地飛到她面前,把自己指給她看:「是我!是我!我救了他們兩個!」 劉地大略地把那件事的始末講了一遍,說:「就是這樣,我和周影因為它的舉動太過猖狂,太引起人類注意,而且嚴重地影響到了我們的生活才殺了它。你不相信的話,它的屍體還埋在郊外,你隨時可以去看。」 瑰兒將信將疑地看看劉地和周影,又看看必方說:「那些人不你吃的並不代表你不會殺他!你可以因為猰貐打亂了你的生活而殺了它的話,一個警察整天跟蹤你、調查你你當然也會不快!你為了保護自己的生活猰貐都不怕,更何況一個人類,一個人類……恐怕連給你塞牙縫都不夠!」 「我不吃那種東西(指人類)!」周影有點急了,「你要我說幾次!雖然那個警察鬼鬼祟祟的很討厭,但是我沒有把他怎麼樣。這幾天沒看見他,我還以為他已經放棄了呢!」 劉地說:「周影根本不會說謊,但那人類看來也是真的失蹤了,你把詳情說來聽聽,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瑰兒聽他這麼說,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劉地外表高大英俊,氣質出眾,打扮時髦,甚至還學人類時下的青年男女的樣子把前額的頭髮染成了黃色。總之他根本不像一個「妖怪變成的人類」,他太搶眼,太吸引人類的目光,違背了妖怪們混跡於人群中的基本原則。但是他剛才施展了高明的法術,而且還曾經參與殺死過一隻猰貐,那麼他的外表應該不是法術不夠高明,而是要看作藝高人膽大吧?如果影魅沒有吃掉他,如果這只地狼願意幫忙,如果他還活著……自從他失蹤後的這段日子來,瑰兒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絲希望。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六天前的下午,我們一起喝咖啡、吃晚飯,看電影,又在街心公園遊逛了一陣子,分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當時他心情很好……因為……我答應了他的求婚……」瑰兒邊說邊撫弄著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露出幸福的神情,「當時我們還約好了,『兩天』後,也就是大前天再見面。但是那一天我等了他一個晚上他都沒有出現,我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沒開,家裡電話也沒人接聽。當時我以為他又是臨時有要緊的任務——這種事常常發生在他這個刑警身上,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他任務結束了自然就會來找我解釋的。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也沒有消息,他的家裡鎖著門,手機還是關著。於是昨天我到他的單位找他,才知道他已經五天沒有上班了,他的同事們也在找他,擔心他出了什麼意外。那麼多警察都找不到他,我想他一定是出事了,否則不論為什麼這麼多天不見,他至少會給我一點消息的。所以我一下子想到他在查的『斷頭案』,想到萬一這一系列事件是妖怪干的,想到他在監視的嫌疑犯。我立刻想到他提過的那個出租車司機,萬一他不是人類,和我一樣,不是一個人類!我想他一定是被吃掉了!雖然我並不愛他,也知道他作為一個人類總有一天會死,而且不能保證將來自己會不會吃了他,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傷害他的人或妖怪!不管是誰,不管有多麼強大,我都不原諒!」 劉地點點頭說:「那麼他就是這麼憑空不見了嗎?他的家人怎麼說?」 「他是個孤兒,根本沒有親人,本來他已經有了我,本來他馬上就可以有個家了……」 劉地咬著嘴辱想了一會兒,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瑰兒一番,彈了個響指說:「OK,我去找找看,等我的消息。」說著一下子穿過牆壁不見了(地狼是一種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天生可以像魚穿過水一樣穿過泥土、岩石和某些金屬)。 瑰兒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擔心地問:「他……可以嗎?」 周影說:「他已經在這裡居住了七百多年,親眼看著這裡從山林變成村莊,變成城鎮,變成大都會,沒有任何生靈比他更瞭解這座城市,只要在這座城市裡,就算那個人類真的死了,劉地也可以把屍體找出來的。」 本來稍稍放心的瑰兒聽了他最後一句話,眉頭一下子又皺了起來:「你這是算在安慰我嗎?」 「我保是告訴你事實。」周影看著她問,「其實你很關心那個人在是吧?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愛他,其實很盼望他活著回來對嗎?」 「你!」瑰兒抬頭怒視,「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怪,喜歡說真話都是很惹人討厭的,你知不知道!」說著一張座墊丟到了周影的臉上,結束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原本趴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瑰兒在周影走進廚房後,也背著手溜噠進來問:「中午吃什麼?我已經餓了。」 「隨便,你想吃哪一種?」周影指著她看兩口鍋裡分別煮的東西,火兒在他肩上解釋說:「青菜是影的,肉是我的,你還是吃青菜好了!」 兩口鍋裡,一口在用清水煮青菜,一口在用清水煮肉塊。 「啊……這些是用來吃的?」瑰兒用筷子捅捅已經煮得太爛了的菜葉,「喂豬豬都不見得吃吧?」 瑰兒捲起袖子,端起兩個鍋子,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火兒慘叫一聲:「我的午飯!你賠給我!」 瑰兒利落地擺出案板,又抽出一把菜刀說:「想吃飯就乖乖的等著,不然把你做成辣子雞!今天我來讓你們看看飯菜和『豬食』之間有什麼區別!」說著開始查看冰箱和食品櫥,不一會又問:「鹽、油、醋、花椒在哪裡?味精呢?有沒有芥茉?什麼?都沒有!……還不快去買!」 「砰!」 門在被推出家門的周影和火兒身後關閉。 「明明是什麼法術都不會的笨妖怪,一進了廚房卻變得很厲害!」火兒心有餘悸地說。 「喔。」周影胡亂答應,他看著手裡捏著寫滿要購買物品的紙條,想起這是自己幾年來第一次在中午踏出家門。 「怎麼樣,很厲害吧!和你煮的豬食完全不一樣吧!」對著滿桌子的飯菜,瑰兒得意洋洋地說,「這是葷菜,這是素菜,嘗嘗看吧。 火兒看了一會,小心地問:」青菜和肉放在一起可以吃嗎?周影一向是分開煮的。「 瑰兒做了個仰天長歎的動作:」可憐的必方,你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啊!不如乾脆來做我的寵物吧,我一定會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火兒怒吼:「我不是寵物!」不等它把嘴閉上,瑰兒已經夾了一筷子菜塞進了它嘴裡。 「唔……這個很好吃。這個也是,這個也是……影,跟你煮的東西一點都不一樣。」火兒在桌子上蹦來跳去,每個盤子都伸進嘴去,連素菜也嘗了嘗。 「拜託,別把我精心烹製的飯菜和那種豬食相比。」她拖過周影,塞了一雙筷子在他手裡,「嘗嘗看,快吃啊!」 「最無聊的工作啊……」瑰兒坐在周影的駕駛座邊感歎,「你法術那麼高強,不用工作也可以弄到錢吧?點石成金什麼的你不會嗎?」 周影拿起一枚一元硬幣遞給她,瑰兒接在手中時,硬幣已經變成了「金幣」。 「哇!好厲害!再來,再來!」瑰兒讚歎著,把車上的硬幣全塞給他。 周影看著對一大把金幣愛不釋手的瑰兒,不解地問:「你很喜歡黃金?」 「是啊!這些可以給我嗎?這樣一來,等那只地狼找到他我們就有錢結婚了。」瑰兒擺弄著那些「金幣」喜孜孜地說,「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這麼高明的法術為什麼還要辛苦工作呢?」 「我想修成正果,所以在學著做人。」 「修成正果!」瑰兒瞪大了眼,都快貼到周影臉上的看著他,確定他不是開玩笑後忍不住「嗤嗤」地笑起來:「我多少年都沒有聽到這種話了,你這傢伙真是太有趣了!呵呵,太有趣了,修成正果。」 周影最近已經習慣被笑話了,劉地是這樣,小九尾狐林睿也是這樣,在來到這座城市之前,他一直以為修煉、得成正果是一隻妖怪唯一可以走的路,認識了他們才知道即使是妖怪大家的生存目的也不一樣,劉地追求享樂,林睿想要一個家和一個疼愛他的母親,而這個瑰兒居然想嫁給人類。 「既然大家的目的不一樣,那麼我想修成正果也沒關係吧。」周影自言自語地說。 「那倒也是。」瑰兒把金幣放進口袋裡,打個哈欠,她已經對周影的事失去興趣了,蜷在座位裡說:「我要睡覺了,到了早上叫醒我。」 「好。」 瑰兒不滿地盯著周影,看他還是無動於衷後忍不住嚷起來:「喂,什麼好不好的!這種時候應該體貼地說『我先送你回去吧』才對吧!」 「我在工作。」 「那麼至少也應該脫下外套幫我蓋上,防止我著涼吧!」 「你是妖怪,不至於會著涼吧?」 「哼!真是不解風情,所以妖怪就是嬌怪,如果是他的話……」 「人類的男子面對女性時都很會裝模作樣嗎?就像劉地對人類女子時那樣。」周影很認真地問。 「人家是體貼,什麼裝模作樣!」瑰兒撇撇嘴,「他才不是那種會刻意討女性歡心的人呢,但是他還是很細心,總是把我放在第一位,而且工作認真,對人熱心,又很有正義感……你如果真的想做人,還是學做他那樣的人吧……」 周影看著說著說著終於睡著的瑰兒,把車停在了路邊,舉起同樣睡著的火兒放在她身上想:「如果冷的話,火兒比一件衣服要溫暖得多吧?」 劉地一踏進門瑰兒就撲過來,幾乎是卡著他的脖子問:「怎麼樣?他呢?他呢?」 劉地不懷好意地問:「幹嘛這麼急,不是根本不愛他嗎?」 「你管我愛不愛他!快點說……他,他還活著是吧?」 「活得好著呢。」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他在哪裡啊?為什麼失蹤這麼久啊?」 「喂,我只答應找到他,可沒答應過找到以後告訴你啊。不過……如果有美女的熱吻的話,我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說漏嘴。」 「你!」瑰兒氣呼呼地瞪著劉地,劉地就嘻皮笑臉地看著她,瑰兒終於還是踮起腳尖,嘴唇在他臉閃電般的一碰,然後用力擦著嘴問:「這樣可以吧!」 「好,告訴你。」劉地一合手,「你也不用再到處找了,就到最後一次和他約定見面的地方去等,一天之內,他自己就會去找你的。」 「……真的嗎?」 「不信就算了。」 「信!信!我這就去!」瑰兒用力點著頭,抓起自己的包向門外跑去,又回過頭來揮著手,「周影,火兒,謝謝你們的照顧,BAYBAY了!」說完衝出去,連門也沒關,「登登」地跑下樓去了。 「哎呀!真是的,」劉地一邊關門一邊說,「真不知道她的原形是什麼?這麼一陣風似的冒冒失失,大概是山貓或猴子吧?……周影?幹嘛在發呆?」 周影回過神來說:「我在想你能找到他太好了,瑰兒好像很喜歡那個人類,她是真的想嫁給他呢!」 「是嗎?我還以為你恨不能我找不到他。別急啊,只是開個玩笑。不過放心,你一定還會見到她的。」劉地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緩緩地說:「人類啊,和你想的,和她想的都不一樣,你等著看吧。」 周影和往常一樣準時踏入家門時,竟又在自己家的沙發上看到了瑰兒,「嗨,回來了。」她手裡抱著一個大盒子,笑嘻嘻地打招呼。 「怎麼樣?找到他了嗎?」周影迎上去問。 「嗯!」瑰兒用力地點著頭。她打開盒子把各種各樣的點心往桌子上擺著,邊說:「所以我花了一個晚上做點心來答謝你們啊!來快吃,快吃。」 「太好了!」周影鬆了一口氣笑說。 「哇!原來你也會笑啊!第一次看你笑。」瑰兒瞇著眼睛說,「你和火兒、地狼都是好心腸的妖怪,我不會別的,所以做東西給你們吃!」 周影和瑰兒並肩坐在沙發上吃東西,這是他三百年來第一次放下了修煉,只是為了和另外一個妖怪聊天。 「……地狼說得真對啊!我在那個咖啡店只等了不到兩個小時,他一下子就出現了!」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失蹤好幾天。」劉地昨天最後的話還留在周影腦海裡,令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去執行任務了。他是一個刑警啊,有一項很重要的任務需要他執行,那是個秘密任務,連他的同事都不知道呢。」 「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吧,他向我保證他會小心,決不讓我擔心難過的……不過……還是不放心。周影,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你法力那麼高強,可不可以幫我暗中保護他?我會常常來幫你做好吃的報答你的。」 「常常做好吃的!」正在狼吞虎嚥的火兒一下子抬起頭,「那麼我去,我幫你保護那個人類好了!只要你幫我做飯,我可以幫你把想害他的人通通烤熟。」 「我也沒問題,如果我沒時間,就留火兒在他身邊,」周影問,「可是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不知道……因為是秘密任務,所以他不能告訴我。就連昨天跟我見面也是偷偷出來的,而且還說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和我聯絡了……」 「沒關係,待會兒劉地來了問問他。他會有辦法的。」周影安慰她說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周影的話音剛落劉地就從地板下面鑽出來,大搖大擺坐下來,邊毫不客氣地把點心往嘴裡送邊問:「我會有什麼辦法啊?又有什麼事求我了?」邊說邊在自己臉上點了一下,那裡是上次瑰兒「吻」他的地方。 「她擔心那個男人執行任務會有什麼危險,想讓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和火兒會幫她暗中保護他。」周影替她說。 「這樣啊,也不是不行,不過要到晚上。」 「晚上?」 「因為約了時間是在晚上啊。」 「什麼?」 「啊,沒什麼。」劉地交叉著十指往沙發中一靠,邪氣地笑著問:「又要我幫你一次,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瑰兒防備地往周影那邊靠靠,緊張地說:「我警告你,別打歪主意哦!」 「怎麼,替我做頓飯也算『歪主意』嗎?我是說我已經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你幫我做一頓好吃的,我就幫你這一次。」 瑰兒忙不迭地點頭:「好,好,你要吃什麼儘管說好了。」 周影也說:「我去下面超市買材料。」 劉地開始扳著手指數菜名,火兒又在裡面加上幾樣。陽光照進這間屋子裡時,三隻妖怪臉上都充滿了笑容…… 時值午夜,夜總會裡依舊人潮湧動,昏暗的燈光下,舞池裡、雅座裡、吧檯前擠滿了人。 周影平時雖然經常在夜生活區拉客,但是進入這種場合還是第一次。幾名香氣撲鼻的女子從他座位邊走過時,他有些慌張地向角落裡挪動一下,不明白劉地為什麼要約他和瑰兒到這種地方來見面。周影現在還是那個平凡無奇的出租車司機的外貌,瑰兒卻依照劉地預先的吩咐,變化成了一名性感艷麗的美女。她坐在周影身邊,微微側著頭,手中把玩著一個杯子,心裡有幾分不安。這些無意的動作已經吸引來了許多的異性的目光,當這些目光在周影身上轉一圈,變成「一朵鮮花插在XX」的感慨之後,再看向瑰兒就增添了幾分不懷好意。 幾名藉故來搭訕的男子都瑰兒冷冷地拒絕,其中一個竟然被她在臉上潑了一杯飲料才肯離開。瑰兒把空杯子扔到桌子上,帶著頑皮的笑容向周影看過去,現在就連缺乏表情變化的周影也露出了微笑——以貌取人,在妖怪們看來是種很可笑的行為。 在這些人的眼中,瑰兒如果用平時的樣貌出現,他們又會怎麼做呢?或者以周影的法術,他想要變化成比「劉德華」還「劉德華」或比「F4」還「F4」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又會怎麼想呢?對妖怪們而言,它們無法硬是區分出住在泥土裡的大狗和一團影子誰更英俊,也無法劃分九條尾巴的狐狸和一隻腳的鳥誰更可愛,所以它們區分優劣的方式就是看誰的法術更高明,誰力量更強大,誰的等級更高,誰能憑借力量和性格、行為贏得尊重和敬畏。幻形變化是最基本的法術,連瑰兒這種法力低微的妖怪都可以運用自如,既然如此,又有哪一隻妖怪會用外表來評價別人呢? 會用外表評價別人的,只有人類而已。 即使自認為最公正的人類,看到外表英俊美麗的人和看到外表醜陋古怪的人時,都不會使用同樣的態度,對人類而言俊男美女往往值得愛慕,而這在妖怪們看來可笑而愚蠢。 約定的時間越是臨近,瑰兒看起來就越不安,一會不停地走動,一會兒又拉著周影逼問劉地為什麼還不來,又不住地埋怨:「你怎麼什麼也不知道,地狼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劉地是有點難以琢磨,但是他做事很可靠,你放心就是了。」 瑰兒將信將疑地說:「是嗎?那種傢伙也算很可靠?我看你老老實實的到比較可靠。」 「別以貌取人,只有人類才那麼愚蠢。」 「那倒也是。不過你不覺得我像人類多過象妖怪嗎?」 「嗯,有點。」 「告訴佻吧,我是在人類中長大的。我出生的時候我故鄉的山林就被人類開發成旅遊區了,我母親一直帶著我在人類中生活。去年我母親去世了,那裡的妖怪只剩下我一個,我就想既然要和人類住在一起,不如乾脆搬到大城市裡去,見見世面也好,就來這裡了。有的時候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妖怪了,唉,跟人類一起住太久了。」 「再嫁給人類的話就更像人類了。」 瑰兒臉微微一紅,擺弄著一個杯子說:「到時候我會給你們請柬的喔。」 「劉地,」周影推推瑰兒,指點她看一個人。 一名中年男子,西裝革履地走進來,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逕直在吧檯前坐下,把手中的一隻沉甸甸的箱子擺在面前,隨便點了杯酒,東張西望,好像在等什麼人。瑰兒被周影一提醒也看得出,這個人是劉地變幻的。 周影拉住要衝過去的瑰兒,低聲說:「看他要幹什麼?劉地一定有什麼用意。」 劉地坐了沒多久,一個男人從外面匆匆進來,四周看了一下,來到劉地身邊坐下。他和劉地竊竊私語了幾句,不知遞了什麼東西過去,劉地察看一下,把皮箱推過去,那個男人打開箱子看了一眼,伸手和劉地握了一下,揚長而去。 瑰兒緊張地握住周影的手說:「是他,那是他!那只地狼在做什麼?」 劉地依舊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喝完了那杯飲料,看著那個男人走出了夜總會,才踱著步子過來。他把那個男人剛才給他的東西推給瑰兒說:「給你。」 瑰兒不解地打開那個布包,裡面露出了一支古色古香的玉製手鐲。鐲子的玉質很好,精工雕琢出一隻在雲霧中半隱半現的龍頭鳳尾的神獸,即使不懂這些的周影也看得出這是年代久遠、價值不菲的東西。「這是我的!怎麼會在你手中!」瑰兒尖叫起來。周影依稀記起,到昨天為止瑰兒手腕上確實一直戴著這樣的一隻手鐲。 「這是我用一百二十萬買回來的,怎麼會是你的。」劉地抱著手臂靠在沙發上說。 「這明明是我母親的遺物,是我送給他……送給他作訂情信物的!說!你用什麼法子騙來的!」 「不是說了,是買來的嗎。你再看看這個。」劉地又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皮包遞過去。 瑰兒手忙腳亂地把皮包扯開,裡面又露出一隻鐲子。無論玉質還是雕工和桌上有的那顯然是一對,這只上面雕刻了一隻鳳頭龍尾的神獸,但是當兩隻鐲子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龍一鳳呈「∞」形飛翔的圖案,極為精巧別緻。「這是他前些日子遺失的那支——他丟了這只很傷心,昨天我才把那一隻給他。怎麼會在你那裡?你怎麼偷來的!」 劉地收斂起總掛在臉上的笑容,指著第一支鐲子說:「這一支剛剛你看見了,是我用錢買回來的。而這一隻……」他又指著另一隻,「則是我從一個古董走私商的保險箱裡偷來的——我現在用的就是他的外貌。而他是用七十萬買來的。至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即使我說了你也不見得會信,現在跟我走,我讓那個男人自己說給你聽。」 瑰兒茫然地被劉地扯著向外走去,周影把兩隻手鐲收好,一言不發的跟在他們後面。 周影駕車按照劉地說的地址在路上飛駛,瑰兒獨自坐車後座上,咬著指甲,回憶著先後兩次把手鐲交給他的情形: 那天晚上,看完電影之後,他將瑰兒送到家門口,忽然取出了枚戒指,結結巴巴地向瑰兒求婚。雖然那中介一枚普通的戒指,而他求婚姻的方式也是結結巴巴,和浪漫毫無關聯,但是瑰兒還是感動地哭了出來,保持著妗持沉默了幾分鐘,便忍不住答應了他。之後,他為瑰兒戴上了戒指,瑰兒也把自己母親遺物的手鑼中的一隻贈給了他。 「我會把這放在身邊的,這樣不論發生什麼事,就像瑰兒在我身邊一樣啊。」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鐲用手帕包好放進口袋裡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然後到了昨天的重逢,他垂著頭,愧疚地說在執行任務中把手鐲不慎遺失了,「為什麼會不見了呢?我明明一直貼身放著啊!難道是那個犯人向我開槍的時候……為什麼別的東西都在,偏偏這個不見了呢!就好像……好像會失去瑰兒一樣……就好像你會突然不要我了一樣啊!所以雖然會有暴露的危險,我還是要來看你一眼,不然我根本寢食難安。即使在辦案的時候,腦子裡還是全是你的臉。「 想不到那種工作狂竟然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扔下工作跑回來,而且還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瑰兒又取下那隻手鐲放在他手中:「沒關係啊,雖然是我母親的遺物,可是既然已經丟了就算了,這裡還有一隻,來,給你。不過如果再丟了的話,我會一個禮拜不理你喔。「 「是!「 「哈哈,看你緊張的樣子……「 …… 怎麼會在劉地手中呢?剛剛的事也看得清清楚楚,難道真的是劉地向他買來的?為什麼? 周影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到了。」 車停在一座居民樓下,劉地指的五樓那間房子燈正亮著。 「那裡?他為什麼在那裡?」 「去就知道了。」劉地彈了一下手指,「隱身術會嗎?」 瑰兒搖搖頭,最後還是周影在她背上畫了一個符咒,然後一起用法術,飛上了五樓。 從關著的百葉窗縫隙中,他們查看著這間屋子。普通的三室一廳住宅,客廳裡亮著燈,一男一女相擁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放著一隻打開了的手提皮箱,裡面滿滿的裝著錢。 瑰兒不由自主地拽住了周影的衣服:「那是他……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劉地把食指豎在嘴邊示意,然後雙臂環住瑰兒,帶著她穿過牆壁進入了屋內,周影則化成一條影子,從窗隙中飄了進去。屋裡的人類渾然不覺已經有三隻妖怪站在面前,正在逕自得意地口若懸河。 「我第一眼看見那個鐲子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東西。可笑那個女人竟然把它當作普通首飾帶著。這樣的寶物戴在像那種白癡手上簡直是暴殤天物。知道嗎,這是秦朝的古董,一隻七十萬,兩隻二百二十多萬啊!」說著,他心滿意足地拍著裝滿錢的手提箱。 他身邊的女人是個姿態艷麗、裝扮入時的美女,撒嬌似地把頭放在他肩上,嗲聲嗲氣地說:「你可真是個『壞心腸』的傢伙啊,人家小姑娘被騙一次已經夠可憐了,你竟然一聽說買主又要出一百五十萬湊齊一對,又跑回去再騙人家一次。可憐那個小東西發現人財兩空的時候,還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呢。虧你還是做過警察的人。」 「那種職業有什麼好!又累又有危險!不過多虧這個職業才使她這麼容易相信我啊。」他摸撫著女人的面頰說,「這樣一來不是各得其需嗎。原本在她手裡什麼價值也沒有的東西使我成了百萬富翁,而她呢就得到了一次人生經歷,學會不要那麼相信別人,而你……」他俯下頭去吻住女人良久才喘息著說,「你得到了一個英俊多金的丈夫,高興嗎?」 「咯咯……」兩個人得意忘形地笑著在沙發上嬉戲起來。 劉地淡淡地說:「明白了吧,人類這種東西就是這樣,是種五毒俱全的東西。我第一次看到她手上的一隻不成對的鐲子就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我先在本市的文物販子中調查,果然找到了另一隻,然後變幻成那個文物販子的樣貌放出風聲,用一百五十萬購買另一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馬上就跑去找你騙另一隻了。怎麼樣,看清楚人類的嘴臉了吧?」 瑰兒身體輕輕發抖,臉色蒼折,像要看穿對方一樣地盯著那個男人。 劉地把她拉到沙發前:「要看就看清楚一點!你想在人類當中生活,先要學會別輕易相信他們!」 「劉地……」周影低聲叫,雖然他也明白劉地是為了瑰兒好,但是這樣的時候再說這些話,未免傷她太深了。 劉地在沙發旁邊忽然顯出形體,還不等沙發上的人反應過來,他一掌把女人打翻在地,把男人拎到瑰兒面前。 「瑰兒……」男人原本為突然出現的幾個人詫異,看到瑰兒一下子明白過來,很快鎮定下來,撥開劉地的手,對著瑰兒說:「原來是你啊,你來幹什麼?」 瑰兒看著他顫聲說:「我來看個明白,看你是個什麼嘴臉。」 「有什麼好看的,」他用眼角掃過劉地和周影,「本來以為你挺天真老實的,想不到也會用這一手,帶這兩個人來威脅我嗎!」 瑰兒從手指上摘下他求婚時用的戒指,丟在他臉上,恨恨地看著他。 他把求婚戒指拿起來在手裡上下拋動著說:「怎麼樣,這樣就還給我也好,反正我本來也沒有和你這種沒姿沒色的女人結婚的打算。」 周影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他的衣領:「你竟然……」 他一下拍開周影的手:「別動手動腳的,放尊重點。好吧,今天我心情好,看在你們辛苦來了一次的份上,開個條件吧,也許我心腸一軟,分點什麼給你們。」 劉地說:「手鐲是瑰兒的,我們當然要全部。」 他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一攤手:「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我騙了她的東西?那鐲子是我祖傳的,我願意賣掉是我的自由。不要忘了,我可是做過警察的,執法部門裡有的是我的朋友,你們要跟我鬥,也得好好想想後果。」他猛地從口袋裡拔出一把槍,指著他們,「像我這樣的有錢人生活就是這樣,總是有你們這樣的無賴來搗亂,所以不買把槍保護自己不行啊,你們說是吧!」他用槍點點劉地,「大個子,剛才不是很囂張嗎,再說話啊!」 周影看著他這副嘴臉,搖頭歎口氣。 他又來到瑰兒身邊,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嘖嘖,太可惜了,本來我還是很中意你這種聽話、傳統的小女人的,你不該讓我看見那對手鐲啊!知道自己可以變成百萬富翁以後,什麼樣的女人我得不到,怎麼還會要你這種要身材沒身材,要風情沒風情的女人。」 劉地冷笑一聲對瑰兒說:「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了吧,因為只有你自己親眼看見這一切,才可能真正對他死心。他不是說過『清水池塘不養魚』嗎,這句話用在他自己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他扮演的情人角色那個完美,就是因為背後有什見不得人的心思。那句話不適合周影,對人類來說卻是再適合不過了啊。」 「人類……」瑰兒苦笑,「我一直生活在人類之中,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他們了,結果還是會被他們騙……」 聽的一頭霧水的男人用槍點了一下劉地:「什麼『人類』不『人類』的,你們嚇傻了嗎?難道你們不是人!」 劉地突然向他撲過來,他下意識地向劉地開了一槍,槍聲響過,他卻慘叫了一起,執槍的手被一隻利爪抓過,留下了又長又深的血痕,手槍也落在地上。「這句話算你說對了,我們確實不是人。」劉地顯出了妖怪的原形,把手裡的子彈扔在地上,用利爪抓著頭髮說:「現在要怎麼處置你呢?瑰兒,你來吃掉他吧。」 瑰兒木然地站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說。 「救……救命!妖……妖……妖怪啊!」倒在地上的男人終於掙扎著發出聲音來,想要轉身逃跑,結果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看著劉地發抖。 「如果你不吃的話就讓我來代你吃吧,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美味的人肉了。」劉地邊說邊舔舔嘴唇。 「不要,不要吃我。我有錢,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們。瑰兒……不要吃我。」從劉地的神情中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男人開始哀求起來,伸手抓住了瑰兒的衣角,「瑰兒,你不會捨得吃我的對嗎?我們曾經那麼相愛。」 「開什麼玩笑,我可從來沒有愛過你。」瑰兒瞄著他說:「人類對我們而言只是食物而已,所謂的戀愛不過是和你做個遊戲,我們這樣擁有漫長的生命,可以使用各種法術,並且有一天可能得道成仙的種族,怎麼可能對人類動心。地狼,你要吃就吃吧,我可不想吃這種噁心的東西。」她推開向她求救的手轉過身向周影說:「我們先回去吧。」 「哦,那你們先走吧,我要開始吃點心了。」劉地吹聲口哨說,「既然你不吃的話,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男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爬起來向門口衝去,但是沒走了幾步便頹然倒地,雙手後住腹部,身體在地板上抽搐著,「好疼,我……」 「啊,看起來不能吃了。」劉地失望地說。他把男人喝過水的杯子從茶几上拿起來,放在鼻子旁邊聞聞,又舔了一下,「下了毒的人肉可不好吃啊,太浪費了。」 「劉地,他……」周影和瑰兒不解地問。 劉地看著被他弄昏過去的女人說:「得到一個『英俊多金的丈夫』可不如自己成為『美麗多金』的女人來的好啊,這個女人也做了對她自己最有利的事呢。」 「人類啊……」周影和瑰兒臉上都不禁露出了苦笑。 「救命……瑰兒,救命……」他在地上翻滾著,向瑰兒顫抖著伸出手來。瑰兒向他走了幾步,但是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再也不動了。瑰兒在他身邊蹲下去,伸手合攏了他的眼睛,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當周影走到她身邊想安慰她時,瑰兒抬起頭,滿臉淚痕地說:「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愛上他了……為什麼,人類只是食物而已,而且這麼卑劣,這麼冷酷……我為什麼還……」 周影看著她悲傷的面容,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終於做出了他這一輩子最大膽的舉動,將瑰兒擁入懷裡,緊緊地抱住她…… 三隻妖怪漫步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瑰兒背著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劉地手裡拎著那個裝滿錢的手提箱跟在她後面,周影落在最後。 「你真的要走了嗎?」 「對!」瑰兒回過頭來笑著回答,「我不想再住在人類的城市裡了,我要回到山林裡去,過一隻真正妖怪該的生活。」 「你的故鄉不是已經……」 「所以我才從來沒有象妖怪一樣生活過,弄得一點法術都不會,還要被人類欺負。這次我要到深山中修煉,等我的法力高強了再回來,讓人類知道厲害!雖然我的故鄉已經被人類開發了,可是這個世界上總會有『山林』留存下來的。我們這一族必須要在山林之中才能修煉道行啊,我要去找,總是可以找到的。」 劉地點點頭:「那你要保重,即使妖怪也不是都可以信任的,自己多個心眼。」 「我知道,我是不夠聰明,可是世界上還是有你們這樣的好妖怪的……」瑰兒上前擁抱了一下劉地,又擁抱了一下周影,她把自己手上戴的手鐲摘下來,塞給他們一人一隻,「留著當個紀念,別忘了瑰兒。」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山林,就回這兒來,」劉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周影,「周影會收留你的。」 「嗯!」瑰兒忍著眼淚,用力點點頭,「那我要走了。」 「我送你一程。」周影說。 「不用,我再也不想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了。妖怪應該有妖怪的方法。」瑰兒俏皮地笑笑,「我媽媽以前總是這樣做的,雖然我的法力不夠,但是我可以試試看……」 人類的外表漸漸退去,瑰兒顯示出她的原形:身上披著薛荔香草編織成的長羅裙,腰間繫著開著花朵的籐蔓,微黑的皮膚,黑夜般的長髮,朱唇皓齒,美目盼然,像崑崙山上的女神一般的容顏,氣質卻像洛水的女神一樣飄逸,使劉地和周影在一瞬間都有難以呼吸的感覺。 「山鬼……」 瑰兒笑著點頭:「對,山鬼,我們這一族已經不多了……」 「我以為所有山鬼都去了其它世界,想不到『人間界』還有留下來的。」劉地歎息說。 瑰兒微笑說:「我現在要離開人類的城市了,但是我不會離開人間界的……我要修煉成高強的法術,再到這裡來看你們。」她閉上眼,專注地開始念誦咒文。 面前的景象突然像被風吹的水中倒影一樣開始產生波紋,波紋漸漸擴大,一隻毛色黃黑交雜的狐狸狀動物從中跳了出來,看到瑰兒後它開心地象發了瘋一樣又是打滾,又是在她腿上磨蹭。緊跟在這只文狸後面,一隻赤褐色的大豹也一躍而至,先是興奮地仰天長吼一聲,然後在瑰兒面前俯下身體,等待著她騎到自己身上。 瑰兒跨到赤豹背上,抱起文狸:「你們來了,雖然媽媽去世了這麼久,雖然我一直沒有召喚過你們,可是你們還是沒有不要我……」她把臉貼在赤豹背上,悄悄抹掉了淚水。瑰兒拿起一枚「金幣」,那是周影為她演示「點石成金」法術時變的:「這個我帶走了,我不會忘了你們的。好好學習炒菜吧,別總讓火兒吃『豬食』。」文狸使用法術打開了空間,它在前面奔跑,赤豹緊隨其後,轉眼消失地無影無蹤,一陣風吹過,眼前的景物又恢復了常態。 山鬼,在上古時代又被稱為山神,是擁有強大法力,絕色容顏的妖怪種族。它們是最接近神的種族,甚至可以同時驅使操縱空間能力的文狸和戰鬥力極強的赤豹兩種靈獸。在原本生活在一起的人類和妖怪們逐漸分離之後,山鬼已經逐漸移居到了其它的空間,劉地和周影曾經對瑰兒的原形做了很多猜測,甚至猜測她是猴子或山貓,但是他們也想不到,山鬼還沒有完全的拋棄人間界。 瑰兒消失之後,劉地和周影呆立了很久,誰也沒有說話,終於周影長歎了一聲,劉地也跟著歎了口氣。 「我在想,」周影幽幽地說,「如果瑰兒不變化作人類,用她的本來面目出現的話,大概一半以上的人類男子會為她不顧一切吧!」 劉地也不無婉惜地說:「是啊,早知道她是個絕世美女的話,我根本不該放過的。愛上人類還不如和我……」 「劉地!」 「哈哈……好了,回家了,沒吃成人肚子好餓啊。喂,這裡有幾百萬,給你補償你今天沒工作的損失吧。」 「不要。」 「要吧!給你啊!」 「不要!」 「要吧!我一直提著很重啊。」 「那就扔掉。」 「好吧,我也不要了!」 「撲通……」 劉地來到周影家裡,意料之中地看見周影沒有修煉,而是坐在窗口看一本書。劉地走到他身邊,看著窗外重重疊疊的樓房空隙中,隱約露出的遠山,他不用看也知道周影在看什麼,於是低聲吟哦起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帶女羅。 即兮睇兮又宜笑,予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 「瑰兒……會回來吧?」周影從書裡抬起頭來,自言自語地問。 劉地看著遠方,半晌才說:「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緣份的話,總會再見面的……」 「有緣份的話……」周影也看向窗外,心中想著,瑰兒的「山林」不知道在哪個方向。 ※癒癒癒癒 (《女蘿山鬼語相邀》完) 武俠屋首頁->總書庫->《都市妖奇談》簡->繁字體大小上一頁目錄下一頁正常版書籤 -------------------------------------------------------------------------------- 女蘿山鬼語相邀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喂,跟我約會的時候還在想著工作嗎?我看看在寫什麼?」 「沒什麼,工作日記而已。」 「咦,這個男人是誰?被你這個刑警隨身帶著他的照片,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喔,是通緝犯嗎?」 「那倒不是,他只是一個案子的相關人員,連嫌疑犯都算不上。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可疑!」 「看照片可是個挺老實的人啊,他犯了什麼案子?竟然倒霉的落在你這個工作狂手中。」 「說來話長,你還記得幾個月前轟動一時的『斷頭案』嗎?」 「就是那個只發現了六、七名死者的頭,但是他們身體的其他部分卻一直找不到,不知道兇手把它們弄到哪裡去了的案子嗎?我當然知道,好歹我也是刑警的女朋友啊!聽說到現在也沒有破案對嗎?這樣的事太可怕了!……難道你是說這個人和那個案子……」 「對,這個人名叫周影,是個出租車司機,就是這個案子的相關人員。」 「他有可能是兇手嗎?」 「沒有證據當然不能亂說,但是他確實很可疑!」 「為什麼?」 「我剛才說了他是個出租車司機,他有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雖然他以開出租車為生,但是他白天雇了一個司機替他開車,他自己只在晚上工作。任誰想一下也知道,出租車這一行不僅白天的收入比晚上好,就算安全係數也是白天高些。所以一般的車主即使要僱人開車,除非是白天有其他的工作,否則都是讓雇來的司機晚上工作的。這個周影卻與眾不同,他白天沒有其他工作,也不出門,卻偏偏要選擇晚上開車。」 「這只是人家的生活習慣,扯不到犯罪行為上去吧?」 「可是他雇的那個司機死了啊!第一個被害者就是他。」 「啊!可是……他的殺人動機呢?」 「那個司機坑周影的錢!那個司機總在車費上動手腳,他給周影開了九個月車,前前後後弄走了四千多——這還是估計的數目,這種事沒法查出準確的數字來。一輛出租車總共能掙多少?你想想周影能不恨他?」 「周影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找他問過話,他說早就發覺了,但是覺得那個司機上有老下有小挺不容易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這麼說他是好人啊。」 「你呀,老是這麼天真!有一天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錢呢!反正我是越調查越覺得周影可疑。監視他那麼久,最大的發現就是他生活很有規律:每天傍晚6:30分準時和雇來的司機交班,工作到次日凌晨6:00,然後開車去公園……」 「晨運?」 「不知道算不算晨運,他就是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裡看風景,太陽出來後就走。7:00整和雇來的司機交班,然後步行去超市習一天的食品,7:30分加家。回家後不再出門,一直到再次出車為止。但是他每個週三下午會出門逛書店。新華書店、科教書店、文化書店、外文書店……一路下來決不拐彎,連先後順序都不會錯,最後去市立圖書館借書還書,回家。他一周除了工作就出這一次門。沒有親戚、朋友,和鄰居沒有往來,家裡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你說他可不可疑!」 「我覺得人家挺正派的啊,生活規律,勤奮好學,知識面還挺廣呢!你們發現人家有什麼不良行為嗎?」 「就是沒有才可疑啊!你想想,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不抽煙不喝酒,不去娛樂場所,連鄰居都不來往意味著什麼?」 「……正人君子?」 「拜託!你沒聽過俗話說『清水池塘不養魚』的!像這種外表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的人,背後才容易有大問題呢!那麼孤僻的人最容易產生心理扭曲,說不定他就是那個連殺了六個人的變態殺人狂呢!」 「這麼說來……就算他有理由殺那個雇來的司機,其他人呢?和他有什麼關聯嗎?」 「他畢竟是個出租車司機啊,什麼樣的客人都有可能遇到的,說不定那些人坐車的時候得罪了他呢?再說那些變態殺人狂殺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我記得去年系列殺人案的犯人就是只要看到鑲著金牙的人就想殺他……不過你說那麼多死者都只剩一個頭,其他部分兇手能怎麼處理呢?他要怎麼藏這些東西才能連警方拉網式的調查都找不出來呢?……反正我覺得周影有最大的嫌疑,我會繼續監視他,看他什麼時候露出馬腳!」 「好了,明明是難得的約會,卻一直在說變態殺人狂啊、屍體啊、人頭啊什麼的……你女朋友我真的不如這些有魅力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一提到工作就……」 「算了,原諒你了!反正認真是你的優點。」 「喔,你今天這副手鐲戴了一對呢。平時都是只看見你戴一隻。」 「我今天沒有戴手錶……怎麼樣,漂亮嗎?它們是我母親的遺物呢。」 「漂是漂亮,不過和戴它們的人相比的話可就差遠了……」 「……」 ※癒癒癒癒 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在街上慢慢地行駛,周影一邊開車,一邊把在他膝蓋上睡著的畢方放進一個火柴盒裡。 周影是一個以人類的外表和身份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妖怪,他的原形是一隻影魅。 影魅原本是妖怪中最低級的一咱,是從原始森林的陰氣和沼澤的濕氣中生出來的,沒有形體、沒有思維的影子,壽命短暫,朝生墓滅。但是這一隻卻憑藉著機緣巧合和自己的辛勤修煉,成為了小有道行的妖物。由於它的目的是修成正果,成為神、魔、仙當中的一員,所以幻化成人,來到城市裡學著做一名人類,因為「做人」是修煉者的必修課。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周影」的名字,安靜地混跡在人群中生活。 前些日子,一隻「窫窳」來到這個城市裡隨意吃人,它毫不掩飾地行為引起了人類的關注,也給周影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一向不管閒事、潛心修煉的周影最後也忍無可忍,終於和另一隻居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妖怪——一隻地狼聯手,在火靈畢方的協助下除掉了這只窫窳,周影也因為這件事而結訓他他這輩子唯一的朋友,化名「劉地」的地狼。 必方「火兒」是一隻「靈」,等級遠遠高於「妖怪」,本來是只有最高等的神、魔、仙才可以馭使的神獸,但是火兒因為某些原因一直和周影生活在一起。火兒還是一個幼獸,法力不足,前些日子在和窫窳戰鬥中它消耗了過多的力量,最近一直昏昏欲睡的樣子。 ※癒癒癒癒 周影一隻手把必方睡著的火柴盒放進上衣口袋裡,一支手扶著方向盤,路邊突然衝出來的人影把它嚇了一跳,車差一點衝到路沿上。 衝過來的人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鑽進了車裡,大喊:「開車!『人類』追來了!」 「『人類』?」周影從反光鏡裡看了一眼車後座上的「女子」,「小姐去哪裡?」 「隨便!」 「……」 「大家都是同類,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周影發動了車子,追趕這名女子的男人跑過來時,只看到了一輛飛駛而去的出租車。 周影再次打量車上的女子,中等身材,五觀平凡——混跡於人群中的妖物們常常會把自己變作極不引人注意的外表,周影自己也是這樣,像劉地那樣,把自己弄得要多引人側目有多引人側目的妖怪少之又少。周影雖然一時無法分辨她是哪一類的妖怪,但是還是在她說「大家都是同類」之後,淡淡地聲明:「我們不是同類。」 「反正都不是人類啊,也算是同類吧!」 「……」如果知道自己是影魅的話,大概就不會稱自己是「同類」了吧?畢竟「影魅」是一種低級到連妖物們都不認同的魑魅。周影什麼都沒有說,把車停在了路邊,說:「好了,下車。」 「縮地術」是一種周影擅長的法術,如果車上偶爾拉到非人類的客人,他就會用這種法術快速地到達目的地。 「車費四十元,謝謝。——雖然使用法術縮短了行車時間,但是車費他是一分都不會少收的。」 「這是哪裡啊?」車上的女子隔著車窗張望,「怎麼黑漆漆的,連路燈都沒有。」 「西郊,離追你的人很遠了。」 「你要我在這裡下車?我怎麼回去?」 「法術。」 「不會!」女子一卡腰,「我要是會法術,怎麼可能因為偷了個錢包就被人類到處追!」 「……」 「喂,我不管,你可得送我回市區!」 「去哪?」周影邊問邊低歎了口氣,為什麼自己這樣低等的魑魅都知道潛心修行,而這些天生就擁有法力、智慧和形體的種類卻不能呢?他發現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大部分的妖怪都把修煉當作一件可笑的事,連他唯一的朋友劉地也是這樣,難道對於他們來說,「努力」這種事情真的是這樣難以接受嗎?周影一邊開車,一邊從反光鏡中看著那個「女子」,再次搖了搖頭。 七點三十分,周影和平時一樣準時回到他的住處,手裡照例提著在超市買來的一天的食物:給火兒的肉食和他自己吃的青菜。他喜歡過一種有規律的生活,對於任何打亂他生活秩序的事情都很反感,可是當他打開門之後,卻意外地看到了沙發上的女子。 「嗨,剛剛回來!」 即使被朋友劉地形容為「表情沒變好」的周影這種時候也不由皺起了眉頭,沉下了臉。 「因為昨天晚上偷來的錢包裡沒有什麼錢,不夠付我欠下的房租,所以被房東趕出來了。你是我唯一認識的同類,我只能來投奔你了,不會不收留我吧!」 「我們不是同類。」周影一邊重申,一邊瞇起眼睛考慮要不要把這個破壞他生活秩序的傢伙扔出去。「不過她是『雌性』,劉地會很高興認識她吧?」這麼想著,周影拿起電話打給喜歡和「雌性」交往的朋友。 看到周影打電話,女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等周影在無人接聽放下電話後,她不相信地叫:「原來你這古板的妖怪也會用電話啊!打給誰?」 「朋友,看他收不收留你。」 「你也有朋友?!那你是不想收留我了,準備把我怎麼樣?」她側著頭盯著周影,一付準備耍賴的模樣。 「你可以在這裡等到我打到他為止。」周影決定。畢竟大家都是人類眼中的異類,在可以容忍的範圍內,周影也不願意表現的過於無情。而且他覺得劉地今天一定會來找自己的,到時候把這個麻煩丟給他就好了,他多半會很樂於接過去。 「我叫瑰兒,你呢?」 「……」 「你做人類總會有名字吧?」 「……」 「你這房子不錯,看來做出租車司機收入不錯啊。還是用別的法子弄錢?有時候真羨慕你們這些法術高明的妖對,你們在這種大城市裡討生活可比我容易多了。」女子坐在沙發上,自己動手倒了水,自己喋喋不休地說了半天周影卻連一句都沒有接茬,她不由有點無趣,開始東張西望地打量這所房子:像她所說的,這是一座不錯的房子,很寬敞的二室一廳,客廳裡有一組沙發和一台電視,DVD機和一些擺放整齊的碟片,到處都收拾的一塵不染。乍看之下這裡和普通人家相比沒什麼區別——如果這晨的主人不是一隻妖怪的話。 妖怪屋主就在窗口下,躺在地板上,任由陽光直射在身上。雖然他不動不語,但是瑰兒知道他並沒有睡著。穿過玻璃窗的陽光用非人類的目光看來,正在凝結成一顆一顆小米粒大的金色光粒,環繞著周影的身體,然後慢慢地滲入到他的身體裡面去。瑰兒知道他這是在吸取陽光的精華。 所謂的吸取日月精華是修煉的一種方法,就是利用從日、月光華中採集的精髓一點一點的替代、抽換自己身體內的細胞、血肉、骨骼、皮毛,凝固自己的元神。如此週而復始,修煉者的身體會越來越接近完美,法力也會越來越強大。但是這種修煉非常消耗時間,瑰兒曾經聽說過,即使最勤奮最有天份的修煉者,吸取日月精華進行一次這樣的脫胎換骨也要用大約二百年的時間,只靠這一種法方修行想要得成正果的話,幾千年都不夠。 修煉的方法有三種:吸取日用日月精華、採補和得到幫助:所謂得到幫助就是誠心地信奉某位已經得成正果的修煉者(神、魔、仙中的一位),從而得到對方的指引和幫助,是修煉的捷徑。但是能夠踏上這條捷徑的幸運兒少之又少,往往是終身供奉也不會得到什麼回應,所以另外兩種方法才是修煉者們的主要選擇;吸取日月精華是三種方法是中最簡單的一種,不需要外界的幫助,即使初學者也可以輕鬆掌握。但是最簡單的方法也是最難走的路,想採用這種方法就得有非凡的毅力,利用這種方法修煉卻半途而棄的修煉者比比皆是。瑰兒曾聽一位前輩說過,修成正果的神魔仙不少,採用這種方法成功的卻一個也沒有;如果一個修煉者沒有超乎尋常的幸運,又沒有非凡的毅力的話,剩下的選擇就是採補。顧名思義,這種方法就是採集其它生靈甚至是其他修煉者的精華補充自己的身體和元神,不論是採藥煉丹、媚惑、吸取還是乾脆「服用」都是採補的方式。其實大部分修煉者都是採用吸取日月精華和採補相結合的方法進行修煉的,瑰兒想,不知道周影用的是哪一種? 瑰兒一直盯著周影,認為這次他是真的睡著了,因為陽光中精華的凝結的過程已經停止了,他現在只是很安靜地躺在那裡。 瑰兒靠近他一些,仔細地打量這個「男子」,就像周影分辨不出她是什麼一樣,她也一樣分辯不出周影的原形。但是他幻化的形體對於一個想要混居入人類之中的妖怪來說十分完美,一點被人類稱之為特點或個性的地方都沒有留下,絕對不會給別人任何印象,這了說明了他的法術高明吧? 再靠近幾步,瑰兒連他的呼吸聲也聽的清楚了。 當瑰兒走到周影身邊時,確定他是完全睡著了。 瑰兒猛地從口袋裡抽出一反匕首,向著周影的胸口狠狠地刺了下去。匕首準確地命中了目標,但是瑰兒的手一點都沒有感到刺中東西。周影的胸口隨著她刺下去的匕首開了一個洞,而且這個洞越來越大,快速擴展,最後,周影的整個身體都化作了一團黑色的影子。 「影子……」瑰兒喃喃地說,「原來是一隻影魅。」 不等她再做出別的舉動,一團亮光從周影身上撲過來,直接衝向瑰兒。瑰兒慘呼一聲,身體被擊飛出去,碰到牆壁,又跌到地上,她蜷縮在那裡,捂著胸口,驚惶失措地看著一隻因為生氣而全身火焰變成金色的必方一步步接近自己。 「竟敢暗算我!」火兒怒氣沖沖地叫——周影把火兒用來睡覺的火柴盒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裡,瑰兒刺殺周影時首當其衝的便刺中了那個火柴盒。雖然這樣的攻擊不足以傷害火兒,但是讓它覺得十分生氣。「你竟然敢打擾我睡覺!我要把你烤熟,然後做成羊肉串吃掉!」姑且不論瑰兒的原形是什麼?可不可能做成「羊」肉串,但是火兒真真正正的生氣了。這只必方最大的兩個愛好就是「睡覺」和「聽故事」,一般來說,在它睡覺的時候打擾它和被它纏住不停地講故事,兩者的後果是兩樣的可怕。 火自古以來就有驅妖避邪的作用,火靈必方比起其他靈獸:游光啊、飛廉啊、應龍啊什麼的來說,對於妖怪們有更大的震懾力。瑰兒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在人類的城市裡看到一隻必方,在它的怒視下瑟瑟發抖。 「烤焦、半熟、外焦裡嫩……」火兒與其說是威脅對方,不如說是在認真地挑選下手的方法。 「好了火兒,」周影已經恢復了人形,坐起身來,手中拿著那把匕首,「把她交給我吧。」 「她打擾我睡覺,還有我的房子……」火兒嘟囔著,但是聽話的飛回周影肩上。它說的「房子」就是指著那個火柴盒。火柴的氣味讓它覺得舒服,火柴盒畫的一隻火鳥它也十分喜歡,可是這個普通的火柴盒當然不能像它和周影一樣抵擋匕首的一擊,早已經成了碎片了。 「我會找個一樣的給你的。」周影撫摸著火兒,使它安靜下來,身上的火焰也恢復成了紅色。 「我並不認識你,也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你,如果你是因為想『吃』我來提升自己的修煉的話,剛才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沒有血肉可以供你吃,現在你可以走了,不要再來打擾我!」周影聲色俱厲地說。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企圖把他當作採補對象的妖怪,如果她找上的是劉地,那只地狼一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採補不是周影的修煉方式,他希望瑰兒在劉地來這前離開,周影可不想讓劉地在自己家裡吃「東西」。 「我一定要殺了你!」瑰兒已經從看見必方的驚愕中鎮定下來,掙扎著站起來,惡狠狠地向周影撲過去。她被火兒的翅膀擊中之後動作很遲頓,周影輕而易舉地閃到了一邊,「我一定要殺了你!」瑰兒充滿憎恨地叫嚷著,「就算有那只必方助紂為虐也一樣,如果你現在不吃了我,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瑰兒眼中的仇恨讓周影感到寒意。這種目光周影曾在那只千里迢迢從青丘之國,追蹤殺母之仇人而來的小九尾狐眼睛裡看到過,當時他就曾為這種執著的感情驚訝,而現在,瑰兒眼中的恨意卻是對他發出的。「我不會吃你——我是吃素的。」雖然沒有必要,周影還是有些張慌的解釋。 火兒卻對這些不感興趣,天真地問:「影,什麼叫助紂為惡?」 「就是我幹壞事,你卻在幫我的意思。」 「哦……」必方似懂非懂地說:「你做什麼我都會幫你的。那麼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助紂為虐』呢?」 「你們……」瑰兒恨恨地說:「我不會善罷甘休的。」說著舉起茶几向周影扔過去。她雖然不懂什麼法術,力氣比起人類還是要大得多,一張玻璃茶几被她輕易地丟了過來。 周影忙一低頭,茶几從他頭上飛過去,直飛向門口。劉地正大搖大擺地「穿」過牆壁進到屋裡來,迎面就看到了飛來的茶几,「哇!」他慌忙向下一伏身,茶几「嘩啦」一聲,在他正上方撞了個粉碎。 「為什麼打我……」劉地拍打著頭上的玻璃碎片站起來,「我最近沒幹什麼啊。」 周影指指瑰兒,示意茶几是她扔的。 「喔,原來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劉地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小姐,何必跟這種木頭人一般見識呢,不如乾脆換個男朋友吧!」說著笑嘻嘻地向瑰兒走過去。 「劉地,她……」 周影一句話沒有說完,劉地突然抓住瑰兒的脖子向下一按,不等瑰兒手裡抓著的水果刀刺下來,劉地已經利落地把她雙手抓住,一條黑色的繩子像有生命一樣從地上捲起來,把瑰兒綁了個結結實實,劉地提起她,毫不憐香惜玉地向沙發上一扔問:「怎麼回事?又惹到這種麻煩,早叫你常換換住處和身份,免得被這些採補的傢伙盯上。」 周影搖搖頭:「她好像不是為了採補……喂,別在我這裡吃她!」他看到劉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瑰兒,連忙說。 「我從來不吃雌性!」劉地象受了侮辱似地跳起來,「我們地狼的雄性不吃任何種類的雌性。」 「知道了,知道了。」周影敷衍著說,瑰兒還在用那種恨之入骨的目光看著他,讓他很不舒服。 「你們有仇啊?」劉地也看出了門道,「你怎麼人家了?始亂終棄?」 「我不認識她!」 「你吃了他!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要為他報仇!」 「吃誰?周影,你終於學會吃人了!」 「我沒吃過任何人!」 三「只」妖怪各說各話,屋裡一片吵鬧。 劉地擺擺手,制止大家再吵下去,他鄭重地向瑰兒說:「我想你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的這個朋友……」他一邊說一邊拍著周影的肩,「他連吃青菜都不知道要加油鹽醬醋下去,怎麼可能明白人肉的美味!我向你保證,不論你說的是人類還是其他妖怪,他都決不會『吃』了他——那只必方吃的可能性還大些。」 火兒向劉地地揮了一下翅膀,一陣熱浪從屋子裡捲過,不過它到沒怎麼生氣,因為它和劉地一樣,並不覺得吃人或吃其他妖怪有什麼不好。 「可是他不見了!一個人怎麼可能好端端地就不見了!明明前一天……前一天我們還在一起,我們……」瑰兒原來還在用力揮動,想甩開繩索,現在終於放棄了努力,低聲地抽泣起來,眼淚滴落在地上。 「你說的是個人類吧?」周影問。 劉地邊把捆綁住瑰兒的法術解除邊說:「當然一定是人類,只有人類才會『好端端的就不見了』啊。喂,你別哭了,失蹤了不一定就死了啊,人類失蹤的原因多了去了。」 「他又能為什麼失蹤?!」瑰兒胡亂抹了一下眼淚,猛地揚起頭來大聲問,「他是一個優秀的刑警,也是一個好人,和朋友以及同事之間也十分融洽,跟我也……他失蹤前一天我們甚至談論到結婚的事情!你說他有什麼理由失蹤!」 「結婚?」劉地和周影面面相覷,「和人類結婚?你是認真的嗎?」住在人群中的妖怪們和人類有各種各樣的情感產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是為修煉而採補和逢場作戲的居多,偶爾也有真心愛上人類的,可因為種類和壽命的關係,肯和人類結婚的幾乎沒有。他們都想不到瑰兒這麼認真的說出要和人類結婚的話。 劉地清了清嗓子讚歎說:「了不起,原來你是真的愛上人類了。」 瑰兒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否認:「我沒有!我怎麼可能真心地愛上一個人類!只是他那麼愛我,沒有我他會活不下去!他是個好人,善良又體貼,即使不愛他和他在一起也會很愉快,那麼和他結婚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人類的壽命是那麼短暫,即使朝朝相處也只有幾十年而已,根本不會浪費我很多時間。即使結了婚也不能一起生活很久,所以有什麼關係?他那麼單純,那麼相信我,即使不愛他和他結婚又有什麼關係!」 劉地明瞭地揚揚眉毛,周影卻皺起眉頭,思想單純的影魅完全被她所講的弄糊塗了。 「可是即使不愛他,我也不能讓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有某只妖怪吃了他的話,我就算用盡所有的辦法也要為他報仇!即使我法力低微,即使對手有我麼強大!」她一字一句地說出這些話來,一邊用眼睛死死盯著周影。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誰!」周影因為她的情緒變化困惑而且不安,他很難適應這件快速的情緒轉換:忽而哭泣,忽而迷惘,忽而憤怒……這樣的變幻讓他難於理解。 瑰兒用那種目光看了周影好一會兒才說:「他是個刑警,最近在調查『斷頭案』,而且他認為最有嫌疑的人是你。」 劉地恍然大悟地說:「是那件事啊!那些人是一隻猰貐吃的,和周影沒有關係。那只猰貐還是我們兩個聯手殺掉的呢!對吧!周影。」一說到這件事他就很得意,畢竟像他們這樣的妖怪能夠殺死一隻猰貐就像一個奇跡,確實值得驕傲。 「猰貐……」瑰兒邊重複這個名字邊打了個寒戰,「我們這個城市裡來了一隻猰貐?你們竟然殺得了它?你們竟然敢和它鬥?」 火兒得意地飛到她面前,把自己指給她看:「是我!是我!我救了他們兩個!」 劉地大略地把那件事的始末講了一遍,說:「就是這樣,我和周影因為它的舉動太過猖狂,太引起人類注意,而且嚴重地影響到了我們的生活才殺了它。你不相信的話,它的屍體還埋在郊外,你隨時可以去看。」 瑰兒將信將疑地看看劉地和周影,又看看必方說:「那些人不你吃的並不代表你不會殺他!你可以因為猰貐打亂了你的生活而殺了它的話,一個警察整天跟蹤你、調查你你當然也會不快!你為了保護自己的生活猰貐都不怕,更何況一個人類,一個人類……恐怕連給你塞牙縫都不夠!」 「我不吃那種東西(指人類)!」周影有點急了,「你要我說幾次!雖然那個警察鬼鬼祟祟的很討厭,但是我沒有把他怎麼樣。這幾天沒看見他,我還以為他已經放棄了呢!」 劉地說:「周影根本不會說謊,但那人類看來也是真的失蹤了,你把詳情說來聽聽,我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瑰兒聽他這麼說,認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劉地外表高大英俊,氣質出眾,打扮時髦,甚至還學人類時下的青年男女的樣子把前額的頭髮染成了黃色。總之他根本不像一個「妖怪變成的人類」,他太搶眼,太吸引人類的目光,違背了妖怪們混跡於人群中的基本原則。但是他剛才施展了高明的法術,而且還曾經參與殺死過一隻猰貐,那麼他的外表應該不是法術不夠高明,而是要看作藝高人膽大吧?如果影魅沒有吃掉他,如果這只地狼願意幫忙,如果他還活著……自從他失蹤後的這段日子來,瑰兒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絲希望。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六天前的下午,我們一起喝咖啡、吃晚飯,看電影,又在街心公園遊逛了一陣子,分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當時他心情很好……因為……我答應了他的求婚……」瑰兒邊說邊撫弄著手指上的一枚戒指,露出幸福的神情,「當時我們還約好了,『兩天』後,也就是大前天再見面。但是那一天我等了他一個晚上他都沒有出現,我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沒開,家裡電話也沒人接聽。當時我以為他又是臨時有要緊的任務——這種事常常發生在他這個刑警身上,所以也沒放在心上,他任務結束了自然就會來找我解釋的。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也沒有消息,他的家裡鎖著門,手機還是關著。於是昨天我到他的單位找他,才知道他已經五天沒有上班了,他的同事們也在找他,擔心他出了什麼意外。那麼多警察都找不到他,我想他一定是出事了,否則不論為什麼這麼多天不見,他至少會給我一點消息的。所以我一下子想到他在查的『斷頭案』,想到萬一這一系列事件是妖怪干的,想到他在監視的嫌疑犯。我立刻想到他提過的那個出租車司機,萬一他不是人類,和我一樣,不是一個人類!我想他一定是被吃掉了!雖然我並不愛他,也知道他作為一個人類總有一天會死,而且不能保證將來自己會不會吃了他,但是我還是不能原諒傷害他的人或妖怪!不管是誰,不管有多麼強大,我都不原諒!」 劉地點點頭說:「那麼他就是這麼憑空不見了嗎?他的家人怎麼說?」 「他是個孤兒,根本沒有親人,本來他已經有了我,本來他馬上就可以有個家了……」 劉地咬著嘴辱想了一會兒,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瑰兒一番,彈了個響指說:「OK,我去找找看,等我的消息。」說著一下子穿過牆壁不見了(地狼是一種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天生可以像魚穿過水一樣穿過泥土、岩石和某些金屬)。 瑰兒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擔心地問:「他……可以嗎?」 周影說:「他已經在這裡居住了七百多年,親眼看著這裡從山林變成村莊,變成城鎮,變成大都會,沒有任何生靈比他更瞭解這座城市,只要在這座城市裡,就算那個人類真的死了,劉地也可以把屍體找出來的。」 本來稍稍放心的瑰兒聽了他最後一句話,眉頭一下子又皺了起來:「你這是算在安慰我嗎?」 「我保是告訴你事實。」周影看著她問,「其實你很關心那個人在是吧?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愛他,其實很盼望他活著回來對嗎?」 「你!」瑰兒抬頭怒視,「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怪,喜歡說真話都是很惹人討厭的,你知不知道!」說著一張座墊丟到了周影的臉上,結束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原本趴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瑰兒在周影走進廚房後,也背著手溜噠進來問:「中午吃什麼?我已經餓了。」 「隨便,你想吃哪一種?」周影指著她看兩口鍋裡分別煮的東西,火兒在他肩上解釋說:「青菜是影的,肉是我的,你還是吃青菜好了!」 兩口鍋裡,一口在用清水煮青菜,一口在用清水煮肉塊。 「啊……這些是用來吃的?」瑰兒用筷子捅捅已經煮得太爛了的菜葉,「喂豬豬都不見得吃吧?」 瑰兒捲起袖子,端起兩個鍋子,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火兒慘叫一聲:「我的午飯!你賠給我!」 瑰兒利落地擺出案板,又抽出一把菜刀說:「想吃飯就乖乖的等著,不然把你做成辣子雞!今天我來讓你們看看飯菜和『豬食』之間有什麼區別!」說著開始查看冰箱和食品櫥,不一會又問:「鹽、油、醋、花椒在哪裡?味精呢?有沒有芥茉?什麼?都沒有!……還不快去買!」 「砰!」 門在被推出家門的周影和火兒身後關閉。 「明明是什麼法術都不會的笨妖怪,一進了廚房卻變得很厲害!」火兒心有餘悸地說。 「喔。」周影胡亂答應,他看著手裡捏著寫滿要購買物品的紙條,想起這是自己幾年來第一次在中午踏出家門。 「怎麼樣,很厲害吧!和你煮的豬食完全不一樣吧!」對著滿桌子的飯菜,瑰兒得意洋洋地說,「這是葷菜,這是素菜,嘗嘗看吧。 火兒看了一會,小心地問:」青菜和肉放在一起可以吃嗎?周影一向是分開煮的。「 瑰兒做了個仰天長歎的動作:」可憐的必方,你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啊!不如乾脆來做我的寵物吧,我一定會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火兒怒吼:「我不是寵物!」不等它把嘴閉上,瑰兒已經夾了一筷子菜塞進了它嘴裡。 「唔……這個很好吃。這個也是,這個也是……影,跟你煮的東西一點都不一樣。」火兒在桌子上蹦來跳去,每個盤子都伸進嘴去,連素菜也嘗了嘗。 「拜託,別把我精心烹製的飯菜和那種豬食相比。」她拖過周影,塞了一雙筷子在他手裡,「嘗嘗看,快吃啊!」 「最無聊的工作啊……」瑰兒坐在周影的駕駛座邊感歎,「你法術那麼高強,不用工作也可以弄到錢吧?點石成金什麼的你不會嗎?」 周影拿起一枚一元硬幣遞給她,瑰兒接在手中時,硬幣已經變成了「金幣」。 「哇!好厲害!再來,再來!」瑰兒讚歎著,把車上的硬幣全塞給他。 周影看著對一大把金幣愛不釋手的瑰兒,不解地問:「你很喜歡黃金?」 「是啊!這些可以給我嗎?這樣一來,等那只地狼找到他我們就有錢結婚了。」瑰兒擺弄著那些「金幣」喜孜孜地說,「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這麼高明的法術為什麼還要辛苦工作呢?」 「我想修成正果,所以在學著做人。」 「修成正果!」瑰兒瞪大了眼,都快貼到周影臉上的看著他,確定他不是開玩笑後忍不住「嗤嗤」地笑起來:「我多少年都沒有聽到這種話了,你這傢伙真是太有趣了!呵呵,太有趣了,修成正果。」 周影最近已經習慣被笑話了,劉地是這樣,小九尾狐林睿也是這樣,在來到這座城市之前,他一直以為修煉、得成正果是一隻妖怪唯一可以走的路,認識了他們才知道即使是妖怪大家的生存目的也不一樣,劉地追求享樂,林睿想要一個家和一個疼愛他的母親,而這個瑰兒居然想嫁給人類。 「既然大家的目的不一樣,那麼我想修成正果也沒關係吧。」周影自言自語地說。 「那倒也是。」瑰兒把金幣放進口袋裡,打個哈欠,她已經對周影的事失去興趣了,蜷在座位裡說:「我要睡覺了,到了早上叫醒我。」 「好。」 瑰兒不滿地盯著周影,看他還是無動於衷後忍不住嚷起來:「喂,什麼好不好的!這種時候應該體貼地說『我先送你回去吧』才對吧!」 「我在工作。」 「那麼至少也應該脫下外套幫我蓋上,防止我著涼吧!」 「你是妖怪,不至於會著涼吧?」 「哼!真是不解風情,所以妖怪就是嬌怪,如果是他的話……」 「人類的男子面對女性時都很會裝模作樣嗎?就像劉地對人類女子時那樣。」周影很認真地問。 「人家是體貼,什麼裝模作樣!」瑰兒撇撇嘴,「他才不是那種會刻意討女性歡心的人呢,但是他還是很細心,總是把我放在第一位,而且工作認真,對人熱心,又很有正義感……你如果真的想做人,還是學做他那樣的人吧……」 周影看著說著說著終於睡著的瑰兒,把車停在了路邊,舉起同樣睡著的火兒放在她身上想:「如果冷的話,火兒比一件衣服要溫暖得多吧?」 劉地一踏進門瑰兒就撲過來,幾乎是卡著他的脖子問:「怎麼樣?他呢?他呢?」 劉地不懷好意地問:「幹嘛這麼急,不是根本不愛他嗎?」 「你管我愛不愛他!快點說……他,他還活著是吧?」 「活得好著呢。」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他在哪裡啊?為什麼失蹤這麼久啊?」 「喂,我只答應找到他,可沒答應過找到以後告訴你啊。不過……如果有美女的熱吻的話,我說不定一不小心就說漏嘴。」 「你!」瑰兒氣呼呼地瞪著劉地,劉地就嘻皮笑臉地看著她,瑰兒終於還是踮起腳尖,嘴唇在他臉閃電般的一碰,然後用力擦著嘴問:「這樣可以吧!」 「好,告訴你。」劉地一合手,「你也不用再到處找了,就到最後一次和他約定見面的地方去等,一天之內,他自己就會去找你的。」 「……真的嗎?」 「不信就算了。」 「信!信!我這就去!」瑰兒用力點著頭,抓起自己的包向門外跑去,又回過頭來揮著手,「周影,火兒,謝謝你們的照顧,BAYBAY了!」說完衝出去,連門也沒關,「登登」地跑下樓去了。 「哎呀!真是的,」劉地一邊關門一邊說,「真不知道她的原形是什麼?這麼一陣風似的冒冒失失,大概是山貓或猴子吧?……周影?幹嘛在發呆?」 周影回過神來說:「我在想你能找到他太好了,瑰兒好像很喜歡那個人類,她是真的想嫁給他呢!」 「是嗎?我還以為你恨不能我找不到他。別急啊,只是開個玩笑。不過放心,你一定還會見到她的。」劉地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緩緩地說:「人類啊,和你想的,和她想的都不一樣,你等著看吧。」 周影和往常一樣準時踏入家門時,竟又在自己家的沙發上看到了瑰兒,「嗨,回來了。」她手裡抱著一個大盒子,笑嘻嘻地打招呼。 「怎麼樣?找到他了嗎?」周影迎上去問。 「嗯!」瑰兒用力地點著頭。她打開盒子把各種各樣的點心往桌子上擺著,邊說:「所以我花了一個晚上做點心來答謝你們啊!來快吃,快吃。」 「太好了!」周影鬆了一口氣笑說。 「哇!原來你也會笑啊!第一次看你笑。」瑰兒瞇著眼睛說,「你和火兒、地狼都是好心腸的妖怪,我不會別的,所以做東西給你們吃!」 周影和瑰兒並肩坐在沙發上吃東西,這是他三百年來第一次放下了修煉,只是為了和另外一個妖怪聊天。 「……地狼說得真對啊!我在那個咖啡店只等了不到兩個小時,他一下子就出現了!」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失蹤好幾天。」劉地昨天最後的話還留在周影腦海裡,令他有些不好的預感。 「他去執行任務了。他是一個刑警啊,有一項很重要的任務需要他執行,那是個秘密任務,連他的同事都不知道呢。」 「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吧,他向我保證他會小心,決不讓我擔心難過的……不過……還是不放心。周影,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你法力那麼高強,可不可以幫我暗中保護他?我會常常來幫你做好吃的報答你的。」 「常常做好吃的!」正在狼吞虎嚥的火兒一下子抬起頭,「那麼我去,我幫你保護那個人類好了!只要你幫我做飯,我可以幫你把想害他的人通通烤熟。」 「我也沒問題,如果我沒時間,就留火兒在他身邊,」周影問,「可是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不知道……因為是秘密任務,所以他不能告訴我。就連昨天跟我見面也是偷偷出來的,而且還說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和我聯絡了……」 「沒關係,待會兒劉地來了問問他。他會有辦法的。」周影安慰她說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周影的話音剛落劉地就從地板下面鑽出來,大搖大擺坐下來,邊毫不客氣地把點心往嘴裡送邊問:「我會有什麼辦法啊?又有什麼事求我了?」邊說邊在自己臉上點了一下,那裡是上次瑰兒「吻」他的地方。 「她擔心那個男人執行任務會有什麼危險,想讓你告訴我他在哪裡,我和火兒會幫她暗中保護他。」周影替她說。 「這樣啊,也不是不行,不過要到晚上。」 「晚上?」 「因為約了時間是在晚上啊。」 「什麼?」 「啊,沒什麼。」劉地交叉著十指往沙發中一靠,邪氣地笑著問:「又要我幫你一次,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瑰兒防備地往周影那邊靠靠,緊張地說:「我警告你,別打歪主意哦!」 「怎麼,替我做頓飯也算『歪主意』嗎?我是說我已經十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你幫我做一頓好吃的,我就幫你這一次。」 瑰兒忙不迭地點頭:「好,好,你要吃什麼儘管說好了。」 周影也說:「我去下面超市買材料。」 劉地開始扳著手指數菜名,火兒又在裡面加上幾樣。陽光照進這間屋子裡時,三隻妖怪臉上都充滿了笑容…… 時值午夜,夜總會裡依舊人潮湧動,昏暗的燈光下,舞池裡、雅座裡、吧檯前擠滿了人。 周影平時雖然經常在夜生活區拉客,但是進入這種場合還是第一次。幾名香氣撲鼻的女子從他座位邊走過時,他有些慌張地向角落裡挪動一下,不明白劉地為什麼要約他和瑰兒到這種地方來見面。周影現在還是那個平凡無奇的出租車司機的外貌,瑰兒卻依照劉地預先的吩咐,變化成了一名性感艷麗的美女。她坐在周影身邊,微微側著頭,手中把玩著一個杯子,心裡有幾分不安。這些無意的動作已經吸引來了許多的異性的目光,當這些目光在周影身上轉一圈,變成「一朵鮮花插在XX」的感慨之後,再看向瑰兒就增添了幾分不懷好意。 幾名藉故來搭訕的男子都瑰兒冷冷地拒絕,其中一個竟然被她在臉上潑了一杯飲料才肯離開。瑰兒把空杯子扔到桌子上,帶著頑皮的笑容向周影看過去,現在就連缺乏表情變化的周影也露出了微笑——以貌取人,在妖怪們看來是種很可笑的行為。 在這些人的眼中,瑰兒如果用平時的樣貌出現,他們又會怎麼做呢?或者以周影的法術,他想要變化成比「劉德華」還「劉德華」或比「F4」還「F4」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又會怎麼想呢?對妖怪們而言,它們無法硬是區分出住在泥土裡的大狗和一團影子誰更英俊,也無法劃分九條尾巴的狐狸和一隻腳的鳥誰更可愛,所以它們區分優劣的方式就是看誰的法術更高明,誰力量更強大,誰的等級更高,誰能憑借力量和性格、行為贏得尊重和敬畏。幻形變化是最基本的法術,連瑰兒這種法力低微的妖怪都可以運用自如,既然如此,又有哪一隻妖怪會用外表來評價別人呢? 會用外表評價別人的,只有人類而已。 即使自認為最公正的人類,看到外表英俊美麗的人和看到外表醜陋古怪的人時,都不會使用同樣的態度,對人類而言俊男美女往往值得愛慕,而這在妖怪們看來可笑而愚蠢。 約定的時間越是臨近,瑰兒看起來就越不安,一會不停地走動,一會兒又拉著周影逼問劉地為什麼還不來,又不住地埋怨:「你怎麼什麼也不知道,地狼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劉地是有點難以琢磨,但是他做事很可靠,你放心就是了。」 瑰兒將信將疑地說:「是嗎?那種傢伙也算很可靠?我看你老老實實的到比較可靠。」 「別以貌取人,只有人類才那麼愚蠢。」 「那倒也是。不過你不覺得我像人類多過象妖怪嗎?」 「嗯,有點。」 「告訴佻吧,我是在人類中長大的。我出生的時候我故鄉的山林就被人類開發成旅遊區了,我母親一直帶著我在人類中生活。去年我母親去世了,那裡的妖怪只剩下我一個,我就想既然要和人類住在一起,不如乾脆搬到大城市裡去,見見世面也好,就來這裡了。有的時候自己都快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妖怪了,唉,跟人類一起住太久了。」 「再嫁給人類的話就更像人類了。」 瑰兒臉微微一紅,擺弄著一個杯子說:「到時候我會給你們請柬的喔。」 「劉地,」周影推推瑰兒,指點她看一個人。 一名中年男子,西裝革履地走進來,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逕直在吧檯前坐下,把手中的一隻沉甸甸的箱子擺在面前,隨便點了杯酒,東張西望,好像在等什麼人。瑰兒被周影一提醒也看得出,這個人是劉地變幻的。 周影拉住要衝過去的瑰兒,低聲說:「看他要幹什麼?劉地一定有什麼用意。」 劉地坐了沒多久,一個男人從外面匆匆進來,四周看了一下,來到劉地身邊坐下。他和劉地竊竊私語了幾句,不知遞了什麼東西過去,劉地察看一下,把皮箱推過去,那個男人打開箱子看了一眼,伸手和劉地握了一下,揚長而去。 瑰兒緊張地握住周影的手說:「是他,那是他!那只地狼在做什麼?」 劉地依舊坐在那裡,慢條斯理地喝完了那杯飲料,看著那個男人走出了夜總會,才踱著步子過來。他把那個男人剛才給他的東西推給瑰兒說:「給你。」 瑰兒不解地打開那個布包,裡面露出了一支古色古香的玉製手鐲。鐲子的玉質很好,精工雕琢出一隻在雲霧中半隱半現的龍頭鳳尾的神獸,即使不懂這些的周影也看得出這是年代久遠、價值不菲的東西。「這是我的!怎麼會在你手中!」瑰兒尖叫起來。周影依稀記起,到昨天為止瑰兒手腕上確實一直戴著這樣的一隻手鐲。 「這是我用一百二十萬買回來的,怎麼會是你的。」劉地抱著手臂靠在沙發上說。 「這明明是我母親的遺物,是我送給他……送給他作訂情信物的!說!你用什麼法子騙來的!」 「不是說了,是買來的嗎。你再看看這個。」劉地又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皮包遞過去。 瑰兒手忙腳亂地把皮包扯開,裡面又露出一隻鐲子。無論玉質還是雕工和桌上有的那顯然是一對,這只上面雕刻了一隻鳳頭龍尾的神獸,但是當兩隻鐲子放在一起,就成了一龍一鳳呈「∞」形飛翔的圖案,極為精巧別緻。「這是他前些日子遺失的那支——他丟了這只很傷心,昨天我才把那一隻給他。怎麼會在你那裡?你怎麼偷來的!」 劉地收斂起總掛在臉上的笑容,指著第一支鐲子說:「這一支剛剛你看見了,是我用錢買回來的。而這一隻……」他又指著另一隻,「則是我從一個古董走私商的保險箱裡偷來的——我現在用的就是他的外貌。而他是用七十萬買來的。至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想即使我說了你也不見得會信,現在跟我走,我讓那個男人自己說給你聽。」 瑰兒茫然地被劉地扯著向外走去,周影把兩隻手鐲收好,一言不發的跟在他們後面。 周影駕車按照劉地說的地址在路上飛駛,瑰兒獨自坐車後座上,咬著指甲,回憶著先後兩次把手鐲交給他的情形: 那天晚上,看完電影之後,他將瑰兒送到家門口,忽然取出了枚戒指,結結巴巴地向瑰兒求婚。雖然那中介一枚普通的戒指,而他求婚姻的方式也是結結巴巴,和浪漫毫無關聯,但是瑰兒還是感動地哭了出來,保持著妗持沉默了幾分鐘,便忍不住答應了他。之後,他為瑰兒戴上了戒指,瑰兒也把自己母親遺物的手鑼中的一隻贈給了他。 「我會把這放在身邊的,這樣不論發生什麼事,就像瑰兒在我身邊一樣啊。」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鐲用手帕包好放進口袋裡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然後到了昨天的重逢,他垂著頭,愧疚地說在執行任務中把手鐲不慎遺失了,「為什麼會不見了呢?我明明一直貼身放著啊!難道是那個犯人向我開槍的時候……為什麼別的東西都在,偏偏這個不見了呢!就好像……好像會失去瑰兒一樣……就好像你會突然不要我了一樣啊!所以雖然會有暴露的危險,我還是要來看你一眼,不然我根本寢食難安。即使在辦案的時候,腦子裡還是全是你的臉。「 想不到那種工作狂竟然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而扔下工作跑回來,而且還是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瑰兒又取下那隻手鐲放在他手中:「沒關係啊,雖然是我母親的遺物,可是既然已經丟了就算了,這裡還有一隻,來,給你。不過如果再丟了的話,我會一個禮拜不理你喔。「 「是!「 「哈哈,看你緊張的樣子……「 …… 怎麼會在劉地手中呢?剛剛的事也看得清清楚楚,難道真的是劉地向他買來的?為什麼? 周影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肩:「到了。」 車停在一座居民樓下,劉地指的五樓那間房子燈正亮著。 「那裡?他為什麼在那裡?」 「去就知道了。」劉地彈了一下手指,「隱身術會嗎?」 瑰兒搖搖頭,最後還是周影在她背上畫了一個符咒,然後一起用法術,飛上了五樓。 從關著的百葉窗縫隙中,他們查看著這間屋子。普通的三室一廳住宅,客廳裡亮著燈,一男一女相擁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擺放著一隻打開了的手提皮箱,裡面滿滿的裝著錢。 瑰兒不由自主地拽住了周影的衣服:「那是他……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劉地把食指豎在嘴邊示意,然後雙臂環住瑰兒,帶著她穿過牆壁進入了屋內,周影則化成一條影子,從窗隙中飄了進去。屋裡的人類渾然不覺已經有三隻妖怪站在面前,正在逕自得意地口若懸河。 「我第一眼看見那個鐲子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東西。可笑那個女人竟然把它當作普通首飾帶著。這樣的寶物戴在像那種白癡手上簡直是暴殤天物。知道嗎,這是秦朝的古董,一隻七十萬,兩隻二百二十多萬啊!」說著,他心滿意足地拍著裝滿錢的手提箱。 他身邊的女人是個姿態艷麗、裝扮入時的美女,撒嬌似地把頭放在他肩上,嗲聲嗲氣地說:「你可真是個『壞心腸』的傢伙啊,人家小姑娘被騙一次已經夠可憐了,你竟然一聽說買主又要出一百五十萬湊齊一對,又跑回去再騙人家一次。可憐那個小東西發現人財兩空的時候,還不知道要傷心成什麼樣呢。虧你還是做過警察的人。」 「那種職業有什麼好!又累又有危險!不過多虧這個職業才使她這麼容易相信我啊。」他摸撫著女人的面頰說,「這樣一來不是各得其需嗎。原本在她手裡什麼價值也沒有的東西使我成了百萬富翁,而她呢就得到了一次人生經歷,學會不要那麼相信別人,而你……」他俯下頭去吻住女人良久才喘息著說,「你得到了一個英俊多金的丈夫,高興嗎?」 「咯咯……」兩個人得意忘形地笑著在沙發上嬉戲起來。 劉地淡淡地說:「明白了吧,人類這種東西就是這樣,是種五毒俱全的東西。我第一次看到她手上的一隻不成對的鐲子就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我先在本市的文物販子中調查,果然找到了另一隻,然後變幻成那個文物販子的樣貌放出風聲,用一百五十萬購買另一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馬上就跑去找你騙另一隻了。怎麼樣,看清楚人類的嘴臉了吧?」 瑰兒身體輕輕發抖,臉色蒼折,像要看穿對方一樣地盯著那個男人。 劉地把她拉到沙發前:「要看就看清楚一點!你想在人類當中生活,先要學會別輕易相信他們!」 「劉地……」周影低聲叫,雖然他也明白劉地是為了瑰兒好,但是這樣的時候再說這些話,未免傷她太深了。 劉地在沙發旁邊忽然顯出形體,還不等沙發上的人反應過來,他一掌把女人打翻在地,把男人拎到瑰兒面前。 「瑰兒……」男人原本為突然出現的幾個人詫異,看到瑰兒一下子明白過來,很快鎮定下來,撥開劉地的手,對著瑰兒說:「原來是你啊,你來幹什麼?」 瑰兒看著他顫聲說:「我來看個明白,看你是個什麼嘴臉。」 「有什麼好看的,」他用眼角掃過劉地和周影,「本來以為你挺天真老實的,想不到也會用這一手,帶這兩個人來威脅我嗎!」 瑰兒從手指上摘下他求婚時用的戒指,丟在他臉上,恨恨地看著他。 他把求婚戒指拿起來在手裡上下拋動著說:「怎麼樣,這樣就還給我也好,反正我本來也沒有和你這種沒姿沒色的女人結婚的打算。」 周影上前半步,伸手抓住他的衣領:「你竟然……」 他一下拍開周影的手:「別動手動腳的,放尊重點。好吧,今天我心情好,看在你們辛苦來了一次的份上,開個條件吧,也許我心腸一軟,分點什麼給你們。」 劉地說:「手鐲是瑰兒的,我們當然要全部。」 他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一攤手:「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我騙了她的東西?那鐲子是我祖傳的,我願意賣掉是我的自由。不要忘了,我可是做過警察的,執法部門裡有的是我的朋友,你們要跟我鬥,也得好好想想後果。」他猛地從口袋裡拔出一把槍,指著他們,「像我這樣的有錢人生活就是這樣,總是有你們這樣的無賴來搗亂,所以不買把槍保護自己不行啊,你們說是吧!」他用槍點點劉地,「大個子,剛才不是很囂張嗎,再說話啊!」 周影看著他這副嘴臉,搖頭歎口氣。 他又來到瑰兒身邊,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嘖嘖,太可惜了,本來我還是很中意你這種聽話、傳統的小女人的,你不該讓我看見那對手鐲啊!知道自己可以變成百萬富翁以後,什麼樣的女人我得不到,怎麼還會要你這種要身材沒身材,要風情沒風情的女人。」 劉地冷笑一聲對瑰兒說:「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了吧,因為只有你自己親眼看見這一切,才可能真正對他死心。他不是說過『清水池塘不養魚』嗎,這句話用在他自己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他扮演的情人角色那個完美,就是因為背後有什見不得人的心思。那句話不適合周影,對人類來說卻是再適合不過了啊。」 「人類……」瑰兒苦笑,「我一直生活在人類之中,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他們了,結果還是會被他們騙……」 聽的一頭霧水的男人用槍點了一下劉地:「什麼『人類』不『人類』的,你們嚇傻了嗎?難道你們不是人!」 劉地突然向他撲過來,他下意識地向劉地開了一槍,槍聲響過,他卻慘叫了一起,執槍的手被一隻利爪抓過,留下了又長又深的血痕,手槍也落在地上。「這句話算你說對了,我們確實不是人。」劉地顯出了妖怪的原形,把手裡的子彈扔在地上,用利爪抓著頭髮說:「現在要怎麼處置你呢?瑰兒,你來吃掉他吧。」 瑰兒木然地站在那裡,什麼都沒有說。 「救……救命!妖……妖……妖怪啊!」倒在地上的男人終於掙扎著發出聲音來,想要轉身逃跑,結果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看著劉地發抖。 「如果你不吃的話就讓我來代你吃吧,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美味的人肉了。」劉地邊說邊舔舔嘴唇。 「不要,不要吃我。我有錢,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們。瑰兒……不要吃我。」從劉地的神情中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男人開始哀求起來,伸手抓住了瑰兒的衣角,「瑰兒,你不會捨得吃我的對嗎?我們曾經那麼相愛。」 「開什麼玩笑,我可從來沒有愛過你。」瑰兒瞄著他說:「人類對我們而言只是食物而已,所謂的戀愛不過是和你做個遊戲,我們這樣擁有漫長的生命,可以使用各種法術,並且有一天可能得道成仙的種族,怎麼可能對人類動心。地狼,你要吃就吃吧,我可不想吃這種噁心的東西。」她推開向她求救的手轉過身向周影說:「我們先回去吧。」 「哦,那你們先走吧,我要開始吃點心了。」劉地吹聲口哨說,「既然你不吃的話,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男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爬起來向門口衝去,但是沒走了幾步便頹然倒地,雙手後住腹部,身體在地板上抽搐著,「好疼,我……」 「啊,看起來不能吃了。」劉地失望地說。他把男人喝過水的杯子從茶几上拿起來,放在鼻子旁邊聞聞,又舔了一下,「下了毒的人肉可不好吃啊,太浪費了。」 「劉地,他……」周影和瑰兒不解地問。 劉地看著被他弄昏過去的女人說:「得到一個『英俊多金的丈夫』可不如自己成為『美麗多金』的女人來的好啊,這個女人也做了對她自己最有利的事呢。」 「人類啊……」周影和瑰兒臉上都不禁露出了苦笑。 「救命……瑰兒,救命……」他在地上翻滾著,向瑰兒顫抖著伸出手來。瑰兒向他走了幾步,但是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已經呼出了最後一口氣,再也不動了。瑰兒在他身邊蹲下去,伸手合攏了他的眼睛,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當周影走到她身邊想安慰她時,瑰兒抬起頭,滿臉淚痕地說:「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是愛上他了……為什麼,人類只是食物而已,而且這麼卑劣,這麼冷酷……我為什麼還……」 周影看著她悲傷的面容,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終於做出了他這一輩子最大膽的舉動,將瑰兒擁入懷裡,緊緊地抱住她…… 三隻妖怪漫步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瑰兒背著手,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劉地手裡拎著那個裝滿錢的手提箱跟在她後面,周影落在最後。 「你真的要走了嗎?」 「對!」瑰兒回過頭來笑著回答,「我不想再住在人類的城市裡了,我要回到山林裡去,過一隻真正妖怪該的生活。」 「你的故鄉不是已經……」 「所以我才從來沒有象妖怪一樣生活過,弄得一點法術都不會,還要被人類欺負。這次我要到深山中修煉,等我的法力高強了再回來,讓人類知道厲害!雖然我的故鄉已經被人類開發了,可是這個世界上總會有『山林』留存下來的。我們這一族必須要在山林之中才能修煉道行啊,我要去找,總是可以找到的。」 劉地點點頭:「那你要保重,即使妖怪也不是都可以信任的,自己多個心眼。」 「我知道,我是不夠聰明,可是世界上還是有你們這樣的好妖怪的……」瑰兒上前擁抱了一下劉地,又擁抱了一下周影,她把自己手上戴的手鐲摘下來,塞給他們一人一隻,「留著當個紀念,別忘了瑰兒。」 「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山林,就回這兒來,」劉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周影,「周影會收留你的。」 「嗯!」瑰兒忍著眼淚,用力點點頭,「那我要走了。」 「我送你一程。」周影說。 「不用,我再也不想使用人類的交通工具了。妖怪應該有妖怪的方法。」瑰兒俏皮地笑笑,「我媽媽以前總是這樣做的,雖然我的法力不夠,但是我可以試試看……」 人類的外表漸漸退去,瑰兒顯示出她的原形:身上披著薛荔香草編織成的長羅裙,腰間繫著開著花朵的籐蔓,微黑的皮膚,黑夜般的長髮,朱唇皓齒,美目盼然,像崑崙山上的女神一般的容顏,氣質卻像洛水的女神一樣飄逸,使劉地和周影在一瞬間都有難以呼吸的感覺。 「山鬼……」 瑰兒笑著點頭:「對,山鬼,我們這一族已經不多了……」 「我以為所有山鬼都去了其它世界,想不到『人間界』還有留下來的。」劉地歎息說。 瑰兒微笑說:「我現在要離開人類的城市了,但是我不會離開人間界的……我要修煉成高強的法術,再到這裡來看你們。」她閉上眼,專注地開始念誦咒文。 面前的景象突然像被風吹的水中倒影一樣開始產生波紋,波紋漸漸擴大,一隻毛色黃黑交雜的狐狸狀動物從中跳了出來,看到瑰兒後它開心地象發了瘋一樣又是打滾,又是在她腿上磨蹭。緊跟在這只文狸後面,一隻赤褐色的大豹也一躍而至,先是興奮地仰天長吼一聲,然後在瑰兒面前俯下身體,等待著她騎到自己身上。 瑰兒跨到赤豹背上,抱起文狸:「你們來了,雖然媽媽去世了這麼久,雖然我一直沒有召喚過你們,可是你們還是沒有不要我……」她把臉貼在赤豹背上,悄悄抹掉了淚水。瑰兒拿起一枚「金幣」,那是周影為她演示「點石成金」法術時變的:「這個我帶走了,我不會忘了你們的。好好學習炒菜吧,別總讓火兒吃『豬食』。」文狸使用法術打開了空間,它在前面奔跑,赤豹緊隨其後,轉眼消失地無影無蹤,一陣風吹過,眼前的景物又恢復了常態。 山鬼,在上古時代又被稱為山神,是擁有強大法力,絕色容顏的妖怪種族。它們是最接近神的種族,甚至可以同時驅使操縱空間能力的文狸和戰鬥力極強的赤豹兩種靈獸。在原本生活在一起的人類和妖怪們逐漸分離之後,山鬼已經逐漸移居到了其它的空間,劉地和周影曾經對瑰兒的原形做了很多猜測,甚至猜測她是猴子或山貓,但是他們也想不到,山鬼還沒有完全的拋棄人間界。 瑰兒消失之後,劉地和周影呆立了很久,誰也沒有說話,終於周影長歎了一聲,劉地也跟著歎了口氣。 「我在想,」周影幽幽地說,「如果瑰兒不變化作人類,用她的本來面目出現的話,大概一半以上的人類男子會為她不顧一切吧!」 劉地也不無婉惜地說:「是啊,早知道她是個絕世美女的話,我根本不該放過的。愛上人類還不如和我……」 「劉地!」 「哈哈……好了,回家了,沒吃成人肚子好餓啊。喂,這裡有幾百萬,給你補償你今天沒工作的損失吧。」 「不要。」 「要吧!給你啊!」 「不要!」 「要吧!我一直提著很重啊。」 「那就扔掉。」 「好吧,我也不要了!」 「撲通……」 劉地來到周影家裡,意料之中地看見周影沒有修煉,而是坐在窗口看一本書。劉地走到他身邊,看著窗外重重疊疊的樓房空隙中,隱約露出的遠山,他不用看也知道周影在看什麼,於是低聲吟哦起來: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帶女羅。 即兮睇兮又宜笑,予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 「瑰兒……會回來吧?」周影從書裡抬起頭來,自言自語地問。 劉地看著遠方,半晌才說:「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緣份的話,總會再見面的……」 「有緣份的話……」周影也看向窗外,心中想著,瑰兒的「山林」不知道在哪個方向。 ※癒癒癒癒 (《女蘿山鬼語相邀》完) 百年孤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朱兵按照慣例把紅色的桑塔那出租車停在桃源小區的路邊,看一下表,才6:20分,自己早到了十分鐘,他清楚對方守時的習慣,所以打開車上的收音機,邊聽邊耐心的等待。果然,6:30準時,周影從一座樓中走出來。 朱兵一直希望自己能擁有一輛出租車,但是現在他還只能為別人打工,這輛出租車的車主周影僱傭他和自己輪流開這輛出租車。 一般出租車主如果要僱傭一個司機和自己輪流開車的話,除非是自己白天還有其他的工作,否則會讓司機開比較辛苦的晚上而自己開白天,周影卻很奇怪,他白天把車交給朱兵,自己晚上才開。這樣一來,朱兵的工作就比別的受雇的司機輕鬆的多,而且周影開出的薪水確實很優厚,也從來不在修車了、油費了這些方面斤斤計較,所以朱兵很珍惜這份工作。他從來不像別的受雇司機一樣在車費上和僱主搞花樣,並且在心裡很尊重周影。 看到周影下來,朱兵忙跳下車來:「周哥,吃過晚飯了。」 「嗯,」周影向來話很少,一邊接過朱兵交過來的鑰匙和錢,一邊說,「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這時收音機裡正在播著一條新聞,朱兵邊聽邊皺起眉頭說:「周哥,又一起搶出租車殺人案!這是第十一起了!最近這些搶匪很猖獗,我們的車又沒有防盜網,不行明天我去裝一個吧?」 「也好。」 朱兵向周影告辭,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說:「現在大家晚上出車都是兩個人了,周哥你還自己出去啊?這太不安全了!不如,今天晚上我陪你一起吧?」 「啊,」周影略微遲疑了一下,「大家都兩個人了嗎?」 朱兵苦笑一下:「雖然搶匪有槍,遇上了就算兩個人估計也是個死,但是總有個人陪著壯壯膽吧,我們這一行不容易啊!」 「我知道了,既然大家都是兩個人出去,我會找朋友陪我的,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好,周哥,我走了。」 黑夜的街道上,霓虹燈和路燈交相輝映著,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沿著道路慢慢的行駛,收音機的新聞裡又在播放著那條「搶劫殺害出租車司機」的新聞。 「啊……」劉地打了個大哈欠,無力地靠在座位上呻吟說,「就因為這樣你就拉我來陪你出車了?」 「嗯。」 「你有毛病啊!全市近萬輛出租車,那些搶匪就偏偏會找上你?他們也不至於這麼倒霉吧!我從昨天到今天一直沒有睡覺,求求你讓我回去吧……」 「不是因為搶匪,」周影說,「因為大家都是兩個人出夜車了。」 「所以你就要和別人一樣?」 「……」 「拜託,學著作『人』也不要只學那些隨波逐流的東西,人類現在講究追求『個性』!個性啊!」 「只有你在追求那種東西吧?」周影打量劉地的打扮:染成金色的長髮、緊身的T恤、造型古怪的項鏈和戒指……最近這只「地狼」的樣子真是一次比一次離譜了。 劉地認命地歎了口氣,放棄了抵抗,周影的腦子裡有時候根本不會轉彎,又很倔強,他的想法很難被扭轉過來。劉地開始東張西望,希望他的車能拉到年輕、貌美的女性客人,聊以安慰自己受傷的心靈。 醉的連自己的住址都說不清楚的中年男人;坐到車裡還在彼此親吻、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侶的男女;滿口髒話、流里流氣的青年;濃妝艷抹,嗲聲嗲氣的女人…… 「啊~~~~~~~~我要下車!我要回家!」劉地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 周影白了他一眼,當他是間歇性神經質發作,根本沒有理他,逕自把車停在了路邊招手的客人面前。 招手攔車的是四個青年人,他們隔著車窗打量一下坐在車上的劉地,其中一個對周影說:「師傅,叫這位夥計讓一下吧,坐不下我們這麼多人。」 周影有幾分歉意地看向劉地。 劉地向後撤撤身,斜眼問:「看什麼看?你不是這種人吧?」 「我馬上回來接你。」 劉地瞅瞅外面,一條偏僻無人,連路燈都沒有的道路,抱著手臂說:「好啊,強行拉我來陪你工作,利用完了又要把我扔掉,你可真夠義氣啊你!」 周影十二分歉意地說:「我真的馬上就回來。」 他真誠的歉意反而劉地不好意思了,他推開車門說:「行了,行了,我下車就是了,你也不用再來接我,我要去找美女喝酒了。還有……」他看看這四個橫眉豎眼不似善類的青年,俯在周影耳邊說,「要是這就是那伙劫匪你可不能獨吞,可得留一半給我吃!」 「去,去,去,真是的話哪有你的份,我自己還不夠呢!」一直蹲在座背上打盹的火兒一提到吃的事情立刻睜開了眼。 劉地聳聳肩,他下了車,向那四個青年做了個「請」的姿勢,站在路邊看著紅色的出租車駛去。他開始悠閒地吹起了口哨,一邊盤算著要去哪家夜店玩個通宵。 他所在的這條道路處於城市邊緣,一邊是新建的居民樓,亮著三三兩兩燈光的樓房雖然近在咫尺,但卻彷彿立在很遙遠的地方一樣。路的另一邊是一片未經開發,都已荒棄了的田地,長滿高高低低的麥田與雜草,秋早蕭索,半天寒月,劉地隨意地走了進去,抑頭而望,發覺自己竟然是許久沒有看過沒有霓虹輝映的星空了。「到山裡去住上幾天散散心吧?」劉地忽然生出這樣的念頭,於是盤算著要帶上什麼食物,什麼煙酒,有哪個女人可以帶去,還有沒看完的電視劇和沒玩完的遊戲,要不要把電視機和電腦也帶上……「唉……還是算了吧,我還是比較適合住在城市裡。」劉地頗有自知之明地歎口氣,把手插在口袋裡溜噠著向回走。 一條身影忽然從遠處的道路上奔來,跳躍數下,沒入了草叢之中。雖然是驚鴻一瞥,劉地還是看清了那是一隻小小的狐狸,雪白的皮毛,生著九條尾巴。「唔,九尾狐啊,」劉地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城市裡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妖精,這一下子填補了一項空白啊,真是可喜可賀!」他向著九尾狐消失的地方跟去,想看個究竟。 九尾狐的原生地是朝陽谷北面的青丘之國,那是一個位處另一處空間,和人間界相距遙不可及的國度。九尾狐這個種族十分戀家,本來就極少出現在故鄉之外的地方,自從上古顓頊天帝將人間界與其它各界的聯通斷絕之後,在人間界更是罕見九尾狐的蹤影。自古以來關於「狐」妖的傳說雖多,但那都是尋常的野狐成妖而已,真正的九尾狐一族就連妖怪們也難得目睹其真面目。 劉地幼年時曾經見過外祖父的一位九尾狐朋友,那位老者對劉地頗為慈藹,甚至親自指點過劉地幻術,所以劉地一直對這個種族有好感。他知道九尾狐一向是以家族為單位群居,這種家庭觀念極強的妖精決沒有讓一個小孩子獨自到處亂跑的道理,估計附近的的什麼地方一定還有一大家子在。劉地念頭一來,興沖沖地想去跟它們打個招呼,頒給它們一個「填補立新市妖怪種族空白獎」什麼的。 周影一向話很少,更沒有和乘客聊天的習慣,於是車廂裡一片沉默,這四名男子彼此之間竟然也不交談。坐在周影身邊的男子一隻一隻的吸煙,弄得車裡煙氣繚繞,而透過反光鏡可以看到另外三個男人都陰沉著臉,緊盯著前面的路。他們的衣服都有些鼓鼓囊囊的,明顯藏著某種刀具。 「等一下,「當快到他們的目的地時,坐在前座的男子忽然說,」不到『美凡』了,到貴民路72號去。「 「貴民路……」那裡是立新市最冷僻的街道,周影重複一遍他說的地址,什麼別的也沒說便掉轉了車頭。 「嗨,今天這個司機膽子夠大的啊!還以為出了那麼多事沒出租車再敢往那樣的地方去了呢!」一個男人突然說,但是被同伴們橫了幾眼,乖乖地閉上了嘴。 周影在心裡暗暗歎口氣,不是真的被劉地那張烏鴉嘴說中了吧?難道真的是「他們」?那他們還真不是一般的倒霉,竟然會看上自己的車。他側臉看看火兒,火兒早就把睡意拋到了九霄雲外,正站在椅背上反覆端詳前座的男人,不時用嘴比量一下,彷彿在考慮怎麼下口。男人見周影側臉看他,咒罵一聲:「看什麼看!嫌兩個眼珠子太多啊!」連周影也忍不住翻翻白眼,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當車到達目的地之後,幾個男人重重地摔著車門下了車,但卻沒有火兒期待中的其他舉動。 「喂,車費四十九元,謝謝。」周影提醒他們「忘記」的事。 「你果然膽子大!」剛才在車上「稱讚」周影的男子轉身過來,惡狠狠地盯著周影,猛得從腰上抽出一把砍刀來,用力拍打著車窗,「老子們坐車從來不給錢!你不知道嗎?」 「影,可以按老辦法處理吧!」原本有點失望的火兒馬上又來了精神,摩拳擦掌地問——住在城市裡最大的缺點就是展現身手的機會太少,常常讓它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老六,別誤事!」那個看起來像頭領的男人喝住執刀的男人,抽出一張百元鈔票住窗戶裡一塞說:「不用找了,快滾!」說完四個人揚長而去。 周影搖著那張鈔票,看著極度失望的火兒若有所思地問:「這種人應該不會給錢才對啊?」 火兒氣呼呼地說:「就是,你說他們為什麼會給錢!他們憑什麼要給錢!」 周影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喃喃地問:「是什麼事讓他們寧願付錢也不能耽誤呢?」 劉地轉悠了一圈,卻完全失去了九尾狐的行蹤,他抓抓頭:「我也會跟丟?難道跟蹤技巧退步了?算了,在這座城市裡的話總會再遇見的。」他馬上就選擇了放棄,甩著手說,「回去嘍,去找個地方喝酒嘍。」才走了沒幾步,夜風中夾著幾聲響動傳來。劉地警覺地抬起頭,不但方纔風中的慘叫不定期留在耳邊,鼻端也隱約嗅到了一絲血腥味道。劉地一躬身,整個人沒入地下,向逆風的方向奔過去。 月光下,荒草叢中,兩隻奇怪的動物正在搏鬥著。其中一隻是只龐大的狐狸狀怪物,它和九尾狐一樣生著九條尾巴,但是此外頭也是生了九個,老虎般的爪子,正在向它的對手咆哮撲擊,而在它爪下掙扎反抗的就是劉地剛剛看見的那隻小九尾狐。這隻小狐狸當然不是身形相差數倍的敵人的對手,渾身上下血痕纍纍,苦苦支撐著。大妖怪對這個弱小的對手毫無憐憫之心,猛揮一爪,把小狐狸擊飛出去,接著又縱身向它撲下去。 地下突然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它向小狐狸按下來的利爪。大妖怪後退了幾步,看著這只生著利爪的手慢慢地從地下升上來:長髮、尖耳、獠牙、黑色的腳爪…… 「地狼。」 「蠪侄。」 兩隻大妖怪相互看著,都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劉地拎著那隻小九尾狐向遠處一扔,按著手指關節對蠪侄說:「想幹架啊?那也別欺負小不點啊,我來!我正閒得難受呢。」 蠪侄審視著面前這只地狼,在他的意識中地狼不是什麼強大的妖怪,他一向不太看得起這種見不得光鬼鬼祟祟住在地下的種族,但是眼前這只地狼不一樣,他那種泰然自若的態度,剛才自己雖然沒有盡全力卻被他輕輕托住的一擊。「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蠪侄九個頭一起笑著,目光炯炯著看著劉地。 「原來只會欺負弱小啊!」劉地繼續挑釁——他確實是個「欠扁」的傢伙。 蠪侄竟然不生氣,依舊笑著說:「那是我的優點。」 「哈哈…………」劉地大笑起來,「我喜歡你這傢伙,有和人一樣的優點,一起去喝一杯吧。」 「改天。」蠪侄向劉地微微點頭,「都住在這座城裡不愁見不到面。」說完沒入草叢中,很快不見了。 劉地抱著手臂看他離去,自言自語地說:「這個城市裡又來個麻煩的傢伙啊,這下子又有事可幹了。」他知道蠪侄一定是繼續去追趕那隻小九尾狐了。他伸手從草叢中把被自己藏在那裡的那隻小狐狸拎出來問:「他為什麼襲擊你?」 小九尾狐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勉強張開眼看他一眼,又閉上了。 原來它傷的比想像中重,劉地忙把它放下來,查看它的傷勢。小九尾狐剛一著地,忽然一口咬在劉地手指上,馬上動作敏捷地竄進草叢中逃走了。「喔!」劉地甩甩被咬的手指,「不愧是狐狸啊,小小年紀這麼狡猾。」 蠪侄雖然像狐狸,但是是狐狸的宿敵,現在這個城市裡竟然同時出現了蠪侄和九尾狐兩種妖怪,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像不是巧合那麼簡單吧?劉地不解地搖搖頭,又舔著受傷的手指想:「那隻小狐狸的父母是怎麼管教孩子的?竟然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等見到他們非好好地和他們聊聊孩子的教育問題不可。」 周影停下車,遠遠看著那四個男人走進去的地方,白色的漆剝落了不少的門牌上寫著幾個字「立信生物研究所」。 「生物研究所是幹什麼的?」火兒不解地問。 「研究生物的。」周影回答。 「……這個我也知道……」火兒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意,又問:「不知道必方算什麼生物?」 「在人類對生物的分類中,我們妖怪是根本不存在的。」周影如實回答。初到城市中,他曾經有過到人類的學校中學習生物學的的算,但是當他閱讀過一些生物學的書籍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書中有的大部分他已經知道了,而他想知道的,書中卻沒有。 「難道他們不分類我們就不存在了!「聽了周影的話火兒忿忿不平地叫起來,「我偏要把必方分到最高等的一類裡!把人類分到最低等的一類!」 「人類只承認他們可以解釋的事,他們解釋不了的,即便看見了、聽見了、經歷過了,他們依舊認為不存在。」周影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也就是因為他們的這種習慣,我們才能在他們的社會中生活的這麼自在啊。」 在這家生物研究所中,有一名中年女子正在默默地整理東西。她把一摞摞資料放進紙箱子裡,當拿起桌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時,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本來乖巧的坐在旁邊,用繩子系看一捆捆書,看到她哭了忙跑過來,用手幫她擦著眼淚:「媽媽別哭,小睿幫爸爸陪媽媽,媽媽別哭……」這個孩子一邊自己大滴大滴地滴著眼淚,一邊卻竭力地想安慰自己的母親。「小睿!」女子一把摟住兒子,嗚咽起來。手中的資料、書籍散落了一地。 這所研究所是她和她的丈夫一手創建的,凝聚了夫妻二人無數的心血汗水,可是到了今天,這一切不得不結束了。她更加用力的抱緊了兒子,心裡不知是悲傷還是茫然。 這個女子的名字中叫林青萍,在她手邊的像片上,一個斯文白皙的男子正用手摟著她和他們的孩子微笑著,那就是她的丈夫林海,而她懷裡哭泣著的,是她的兒子林睿。 就像被噩運之神捉弄著一樣,不幸彷彿總是跟著這個家庭。 最初,林青萍和林海在大學在初遇,一見鍾情,可是因為林海的父母反對「同姓為婚」而險些分手,那對傳統而迷信的農村老人可以接受表親結婚,卻無法接受兒子愛上毫無血緣關係的同姓人。林青萍和林海歷盡了波折,終於能夠結成了夫妻。婚後不久,他們便傾盡所有成立了這家生物研究所,想把自己所學的專業發揮到最大的效用。當經過了兩年多的辛勞,研究所的研究項目和各項業務逐步走上了正軌,而他們的兒子林睿也在這個時候出生了,這一家人在這段日子,走到了他們幸福的頂點。但是這一切也不過只是暴風雨要在這一家人頭上肆虛而起之前用來掩飾的平靜而已。 今年三月,林海在一次車禍中突然去世。這個家庭原本所有的幸福只被命運這輕輕一揮手之間,便傾倒的撤撤底底。而且那是一次很微妙的車禍,林海雖然死了,但是他被認定為了車禍的肇事方,還必須要賠償給對方一筆數額龐大的金錢。 林青萍忍受著喪夫的悲痛,也承受起婆家對她種種毫無道理的指責。為了擔負起丈夫死後的賠償,她咬著牙想把研究所抵押給銀行時,卻驚訝地發現丈夫在生前已經把研究所抵押了出去。向銀行借貸了一大筆錢。這筆錢是何時所借?又用在什麼地方?林青萍竟然是一無所知。而在這個時候,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信貸公司又找上門來──林海在向銀行抵押貸款的同時,竟然還從這個地下錢莊借了一大筆錢。 自己的丈夫究竟有多少行為是自己不知道的?林青萍不得不這麼想。而他又為什麼向自己隱瞞這麼大的事?失去丈夫的痛苦和丈夫對自己的不誠實相比,難以說清哪一樣對她的打擊更重。 可是一直哭泣傷悲也於事無補,她先是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又賣掉了住房,還清了賠償金,銀行的貸款則能用研究所來抵償,但是地下錢莊的錢她已經無能為力了,只能乞求對方讓她分期償還。只是這些有黑社會背景的人不同於銀行,想從他們那裡求得延期的代價是更高額的利息,而這正是林青萍所無法負擔的。 林青萍親吻著兒子的臉,為他擦著眼淚,緊緊地抱著他,現在她唯一的財富就是林睿了,為了兒子她也要自己勇敢,緊強地去面對這一切不幸。 「呼!」門猛地被踢開了,四個凶神惡煞的青年衝了進來。 林青萍慌忙護住兒子,問:「你們是誰?想幹什麼?」 「欠債還錢啊,你廢話還不少!」領頭的男子抬腳踢翻了一張椅子,「聽說你有錢還給銀行,卻沒錢還給我們老闆是不是,你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他們是信貸公司的人。林青萍一下子明白了。她有些驚慌失措地說:「我沒有還錢給銀行!只是把研究抵押給他們而已!請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盡可能快把錢還給你們的!」 「抵押品!」那個男子冷笑著,一揮手把一排試管推倒在地上,玻璃試管「唏哩嘩啦」碎了一地,把林睿嚇得一頭鑽進了母親懷裡。那個男子的目光正好落到他身上,不懷好意地說:「那麼我們也要一點抵押品很合理吧!」 林青萍雙手護住兒子:「你們不要亂來!」 「你放心,把你兒子押在我們那裡,我們保證好好給你餵著他,不打不罵,最多你拖的太久了不還錢,我們切他一個指頭送給你。小弟弟,你說好不好?」他抻手托林睿的下巴,把林睿嚇得哭了起來。 「別碰我的孩子!」林青萍尖叫著拍打他的手,「我會想一切辦法還你們錢的!」 「不過說起來……」另一個青年打量著林青萍,舔著嘴唇說,「這位大姐年紀大點,長得可是挺『可口』的啊,只要你願意,弄錢的辦法不多的是,要不要小弟弟教教你啊?」 林青萍搬起一摞書向他們一丟,拉著林睿往外跑去,四個男子胸有成竹地跟在後面,也不急著追,反正這裡四面無人,到了晚上連出租車都找不到,一個女子帶著孩子能跑到哪裡去?但是他們跟到門口,卻清清楚楚地看到林青萍母子上了一輛出租車,飛駛而去。 「是我們來時坐的車!那個小子竟然沒有走!」 「呸!」領頭的男子咒罵了一聲,「你們還記得那個女人住哪麼吧?到她家去找!不信她不回家!媽的,那個開車的死小子,最好別讓我再遇上他!」 林青萍坐在車上,驚魂未定地頻頻回頭,終於確定了他們沒有跟上來之後,才安下心來向周影道謝。 「沒什麼,」周影救她們母子確實是出於無意,如果不是為了阻止火兒「沒有將必方分類到最高級」的生物研究所燒掉的打算,他早就回去接劉地了。 「周先生……」林青萍端詳了他一會,忽然問,「您是住在樓上的周先生吧?」 「……」周影看看她。 「我前天剛剛搬到你樓下,你還幫我抬家俱。」林青萍賣掉原來的住宅後在租金低廉的桃源小區租了一套房子,當她搬家的時候,因為對搬家的討價還價,搬家工人竟然扔下最後幾件家俱一走了之,就是這位住在樓上的周先生幫她把東西抬了上去。當時來來去去的鄰居不少,肯幫忙的卻只有這個男人,所以林青萍對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哦……」周影隱約還記得那件事,對了,當時令他停滯不前下來幫忙的原因不是這個女人的無助,而是她身邊的那個孩子,周影想起來了,從反光鏡裡向林睿看去。 林睿臉頰紅通通的,微微皺著眉頭,靠在母親身上,一付昏沉沉的樣子。 果然是那個孩子。周影無聲地歎了口氣,問:「請問去哪裡?」 「桃源小區,我們回家。」林青萍一邊說一邊拌了摟兒子,卻發覺他身上熱得燙手,「小睿,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他好像在發燒,要不要送你們去醫院?」周影善意的提醒。 「我只是感冒了吧,不用去醫院,回家睡一覺就好了。」誰都可以看得出他在強忍著難受,但是這個孩子還是乖巧地這麼說。 「去醫院!我們去醫院!」林青萍叫起來。 車到了醫院門口,周影拒絕了林青萍的錢,「鄰里之間幫忙是應該的。」他看著林青萍母子走遠,又歎了口氣。 「影,那個小傢伙快死了吧!」火兒大聲問出來。 「嗯,」周影點點頭,「他的魂魄已經開始失散,日子不會很多了。」 「人類真可憐,一下子就會死掉:長個病也會死,被車撞也會死,被火燒也會死……所以才應該把他們分在最低等的一類!」它還在對生物分類的事耿耿於懷。 周影看著人群出入不絕的醫院,又歎了口氣,發動車子說:「我們回去找劉地吧。」 周影開回原地停下車,劉地早就不見蹤影了,火兒埋怨著:「怎麼樣?我都說他不會呆在這兒等我們的,已經走了不是。」 「沒……走……」劉地拖長了聲音,裝出一付陰森的表情,蹬著眼,吐著舌頭,把雙手在胸前耷拉著從地下冒出來,陰慘慘地叫著:「還~~~~~我~~~~命~~~~來~~~~」 「裝鬼嚇妖怪,你也太無聊了!」火兒白了他一眼。 「好歹裝個害怕的樣子出來讓我高興嗎!」劉地學著電影裡殭屍的樣子伸著雙手,直著腿跳著過來問:「不是說不用來接我的嗎,怎麼又回來了?」 「可我說過要來接你。」周影在這種事上一點也不懂變通。 「我要是走了你不白跑一趟。」 周影說:「反正我回來過了,你走沒走是你的事。」 「唉……你的腦袋還是這麼呆。」劉地坐上車邊說,「要不是看到它們,我還真走了,你們猜我剛才看到什麼妖怪?」 「什麼?好不好吃?」火兒最關心就是這個。 「我剛才看到……」 紅色的車慢慢駛去,從路邊的草叢中,那隻小小的九尾狐伸出頭來,不能置信地睜大了眼:「必方?!我剛才看到了一隻必方!它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它看著周影的車駛去的方向,東張西望一番後,快速跟了上去。 火兒白天一直在公園的樹上睡覺,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往回飛,準備陪周影去工作。 「嗨,必方!」 火兒四處張望,一隻雪白的小九尾狐正趴在一個人類孩子遺忘的皮球上向它招呼,「嗨,來跟我一起玩吧!」 「送上門來的晚餐。」火兒瞇起眼睛,「竟然還有見了我不逃的妖怪,今天運氣不錯。可惜個頭小了點,不一定能填飽肚子。」它飛過去落在那個皮球上,上上下下打量著小狐狸,「要從怎麼吃才好呢?燒烤還是生吃呢?」 「我們來玩吧?」小狐狸不知死活地建議著,「跟我一起玩一會兒吧?」 「我才不跟食物玩!」火兒不屑地說,「我要吃了你。」 「那麼你跟誰玩?」小狐狸天真地問,「我們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應該跟小孩子玩。」 「跟誰玩?」火兒側頭想了想,好像一直一來都是它自己一個玩耍,別說別的妖怪的小孩子,連大妖怪見到它多半也逃走了。周影好像從來沒「玩」過,而劉地玩的那些項目,「呸,呸,我才不跟他玩呢!」 「我們來玩吧!來投球啊。」小狐狸滾著皮球向場地跑去,火兒想了想,也跟了過去。「玩完了再吃也來的及吧?反正它也跑不了。」 直到中午,周影才看見火兒慢悠悠地回來,不等周影問它這一天一夜去了哪裡,它就先叫起來:「餓死了,餓死了!快點做飯給我吃!我一會兒還要出去玩!」周影幫它煮了一鍋肉,它一口氣吃光,轉眼又飛得無影無蹤了。 火兒有時候也會自己出去亂跑,但是像這次這樣連續數天不回家卻從來沒有發生過。而且自從那天開始它整天呆在外面,偶爾回來一趟也只是找東西吃,馬上又飛走。連周影也不禁開始擔心起來。 「小孩子長大了,最會有這樣的時期啊,說不定戀愛了,通宵上網啊,參加幫派了什麼的,一下子就不回家了,父母擔心也沒用。」劉地躺在沙發上,端著個酒杯說,令周影覺得自己果然找錯了商量的對象。 「喂,不如我們跟著它看看,看它到底去幹什麼?」劉地興沖沖地建議。 「不行,它知道了會不高興。」周影馬上就拒絕了他的歪主意。 「那就問它啊,跟蹤它又不行,在這裡瞎猜也沒用。」 「好吧,我下次問問它。」周影有點遲疑的回答,他拿起外衣說,「我們走吧,到點了。」 「……還要我陪你去工作,我已經整整陪了你五天了!」劉地叫起來。 「可是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你不陪我誰陪。」 「求求你別攔著我,我現在就去把那些劫匪找出來吃掉,不然我快發瘋了!」 「明天再找吧,今天先工作。」 「……救命啊,我不想去……周影,我們絕交吧……」 周影躲在樹的影子裡,看著火兒興沖沖地飛過去,忙跟了上去。雖然心裡明白這樣作不好,當時也一口否絕了劉地的提議,但是當他問起火兒這些天去哪裡,火兒只丟下「去玩」兩個字後,他終於還是出此下策了。火兒根本不懷疑有誰會跟著自己,勿勿忙忙地飛到一個無人的公園裡,一邊還嘮叨著:「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啊。」 「對不起!」周影睜大了眼睛,火兒也會向別人說這三個字,他仔細看著,一隻白色的小九尾狐正站在一個鞦韆架上迎接火兒,「我們今天玩什麼?」 「去划船吧!」 「我想再去打一次保齡球。」 「先划船!」 「先打球!」 「……猜拳決定!」 「包袱、剪子、錘!」 「我贏了!」 「你出慢了,耍賴!」 「你才耍賴!」 「明明是你!」 「乒乒乓乓!」火兒和九尾狐扭打在了一起,弄得塵土飛揚,但是等周影緊張地想走出去的時候,它們的爭鬥已經停止了,一起坐在地上笑起來,「乾脆我們去偷雞吃吧。」九尾狐建議,「上次吃的烤雞不錯,這次我們去吃炸雞怎麼樣?」 「老是吃雞都吃膩了,不如去抓只妖怪來吃!」火兒提議,「你最近有沒有看見什麼好吃的妖怪?」 「……我還是想吃雞。」 「好吧,反正我也不餓。」火兒寬容大度地作出了讓步,「但是吃完了先去划船。」 「然後去打球。」 「然後蕩鞦韆吧?」 「然後去打遊戲機……」 「然後……」 他們一邊計劃著一邊跑遠了。周影看著他們,露出了笑容,原來火兒只是交到了一個朋友。火兒一直和周影相依為命,從山林到城市裡,它一向孤孤單單地,其它的妖怪見了它只是害怕,誰也不來跟它作朋友。周影自己雖然孤僻,至少還有劉地這個朋友,火兒卻什麼都沒有。它總是獨自玩耍,獨自找樂子,平時雖然看起來十分驕傲,看不起別的妖怪,其實它心裡是很想要一個朋友,一個玩伴的吧。 這一定就是劉地說他看見的九尾狐,它的膽子真是很大,竟然不怕火兒。正是因為它是個天真單純的小孩子,所以才不知道害怕吧?看來火兒交到了一個不錯的朋友。周影趁著火兒沒有發現自己,悄悄地走到了,留下火兒去跟它的朋友盡情的玩耍。 火兒和小狐狸並肩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各捧了一隻炸雞在吃,火兒口裡說著不餓,還是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那只解決掉了,斜著眼去打量小狐狸的那隻。它發現小狐狸根本沒有在吃,而是呆呆地看著前面。 「你不吃了,來,給我,別浪費。」有著充分的節約美德的火兒馬上把它的炸雞奪過去。 小狐狸竟然沒有和它爭奪,還是呆呆地看著前面。 「你在看什麼啊?」火兒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問。 在公園的兒童區,一個孩子正在滑梯上玩耍,他往下溜時,旁邊的一名女子張著手,緊張地護著他,當他溜到了下面那女子卻又把他抱起來放到上面,好讓他再玩一次。「媽媽,呵呵,媽媽……」孩子開心地笑著,在滑梯上向她揮著手。 「兩個人類而已,有什麼好看的!」火兒嘟囔。 「火兒,你媽媽是什麼樣的?」小狐狸忽然問。 「不知道,我還是一顆蛋的時候它就把我扔了,」火兒還是繼續吃,對這個話題沒有絲毫興趣,「我從來沒有見過其它必方,聽說它們全住在崑崙界。」 「可那是你媽媽啊,你不想知道它是誰?它是什麼樣子嗎?」 「不想!是影把我孵出來的,我知道影就行了。」──這是它們這一族的習性,從蛋殼裡孵出來時接受了誰的靈氣,就認誰作父母。 「可是媽媽怎麼可以讓別人取代!媽媽是,媽媽是……」小狐狸有點激動地叫起來,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詞,「比誰都愛你,照顧你,教導你,為你作一切事的只有媽媽啊,你怎麼一點都不關心呢!」 「可它沒有那樣對我,而是把我扔了啊!」火兒不明白它幹嗎這麼激動,「而且你說的這些影都作了啊,我要個媽媽來幹什麼用?」 「是嗎……」小狐狸抵下頭,「那麼現在我們兩個一樣,都是沒有媽媽痛愛的孩子……」 火兒大口大口地把炸雞吃完,心想:「媽媽?我才不想要那種東西呢,影比一個『媽媽』好,對了,他剛才不是跟在我後面嗎?什麼時候不見了?」它丟下炸雞骨頭四處張望,「真奇怪,也沒說找我幹什麼就不見了。」卻沒有看見身邊的小狐狸正大滴大滴地落著眼淚…… 「影,你知不知道媽媽是什麼?」難得回家來的火兒吃著周影為它做的飯,突然問。 「媽媽?」周影皺眉想著,「就是母親,生育者,雌性……」他是連性別都沒有影魅,父母這一類的角色對他來說只是名詞而已。 「可是它不是這樣說的……」火兒回憶著小狐狸的話,「不過算了,影和我一樣,根本沒有媽媽,所以一定也不會懂。」 「……火兒,你是不是想尋找自己的媽媽了?」周影憂慮地問,自己果然是不能取代親生父母的,火兒終於也開始考慮這件事了。 「我才不想要呢!」火兒奮力伸著脖子把一大塊肉嚥下去,「是小狐狸昨天說到媽媽的事,然後就哭了,我才想知道媽媽是什麼。」 周影故意問:「小狐狸是誰?」 「你昨天不是一直跟著我嗎?沒有看見它啊,它是我的朋友。」火兒自豪地宣佈。 「……」周影尷尬地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原本躺在一邊裝作睡著了的劉地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對不起,火兒,我不是……」 「嗯,飽了。」火兒一抹嘴,它根本沒在聽周影的話,丟下一句,「我出去玩了!」就飛走了,臨走之前還沒忘了在狂笑中的劉地頭上踩上一腳。 「哈哈哈哈哈哈……」火兒的一腳都沒能止住劉地的大笑,他抱著肚子在沙發上滾來滾去,越笑越厲害。周影難堪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的表現,你的表現……哈哈……簡直……哈哈哈哈……和人類的父母……哈哈……一模一樣……哈哈哈哈……」 「我只是怕它去闖什麼禍。」周影找借口。 「它反正天天在闖禍,哈哈哈哈……」 「別笑了。」周影終於惱羞成怒,抓過鍋子丟在他頭上。 劉地終於艱難地止住了笑問:「怎麼樣,它交了個什麼朋友?」 「狐狸,九尾狐。」 「這麼巧,該不是我看到過的那只吧?」劉地自主自語。他這幾天一直在尋找九尾狐的下落,卻沒找到他們在哪裡落腳,本來還以為他們只是路過,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沒想到火兒到先和他們扯上了關係,「他們住在這城市裡居然我會找不到,這太奇怪了。到是那只蠪侄一直老老實實地住在城裡,除了吃過一次人以外沒有什麼大舉動。」 「你好像很關心九尾狐的事?」周影看著劉地,以前他對別的妖怪不是這麼關心的。 「我欠那個種族一個人情,總想還給他們啊。」劉地承認說,「喂,帶我去見見火兒這個朋友行不行?」 「先問問火兒吧。」周影不想再作出不尊重火兒的事了。 「好啊,我們現在去問它行不行。」 「……你明知道它現在就和那隻小狐狸在一起。」 「我怎麼知道那麼多。走吧,走吧,我們去問問火兒可不可以見見它朋友。」 周影搖搖頭,他拿劉地這個傢伙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周影堅持過人類的生活,不是必要的時候不施用法術,所以他們不得不步行去那個公園。劉地張著雙手,作出要飛的樣子,站在路沿石上跳著往前走,周影的視線卻落在路邊一個人身上。 路上車流繁忙,林青萍呆呆地往前走,周影及時的一把她拉回來,一輛大貨車從她剛才站的地方駛過,司機丟了一句:「不長眼啊!」 林青萍花了好一會兒才認清眼前的人,喃喃地說:「周先生……」 「你這麼走路很危險啊,」劉地笑嘻嘻地插嘴說,「要小心一點喔。」只要是和女性有關的事,他是怎麼也要說上幾句,搭個茬的。 「小睿他,得的是白血病……」林青萍看到了熟悉的人,號啕大哭起來,「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周影歎口氣,他早就知道那個孩子得了不治之症,先後兩次看到他,都發覺他的魂魄已經開始離身體了,終於他的母親還是得到了人類醫生的診斷結果了。 「我一定要治好他的病,就算賣血,賣器官我也要救他!」林青萍與其在說給周影聽,不如說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心。當她振作起精神,邁著盡量穩的步子往回走去,身後的兩隻妖怪同情地看著好──同情,但是無能為力,人的魂魄一旦飄散了,周影和劉地這樣的妖怪也無法救治。不過當林青萍走遠之後,周影和劉地已經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在人類的城市裡,這樣不幸的故事每天、每分鐘、每一秒都在上演著,如果因此而付了過多的同情的話,就連妖怪也會受不了,妖怪們有妖怪們自己的煩惱要處理。 火兒和那隻小狐狸在玩著一個簡單的遊戲:小狐狸蹦來蹦去的躲閃著,而火兒就去抓它的尾巴。小狐狸有九條尾巴,但是火兒只有一隻爪子,這樣說起來好像也算公平,所以它們就樂此不倦的這麼玩著。 劉地看了一會說:「真的是我看見的那隻。」 周影也看著玩的興高采烈的火兒,這只九尾狐是誰對他來說並不重要,火兒得到了一個好朋友才是重要的。 「九尾狐應該是家教很嚴的啊,怎麼會放任一個小孩子整天在外面玩?」劉地嘟囔著他的疑惑。「而且我根本沒有發現它的家人,它的家在哪裡……」 「我這幾天一直跟蹤火兒和那隻小九尾狐。」劉地這麼宣佈,使周影聽完一下子跳了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做!」 「你聽我說完就明白了。」劉地難得認真地說話,「首先,沒有九尾狐家庭,來到我們這裡的只有那一個小孩子而已。」 周影一時還不瞭解劉地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火兒和小九尾狐分手,各自回家,我本來一直守在旁邊,想看看九尾狐到底住在哪裡。可是發現那隻小九尾狐繞一個圈子,竟然又悄悄地跟在火兒後面。然後,有一隻蠪侄──就是我說過的那只──又跟在了那隻小九尾狐後面,它們就這麼一個跟一個,一直到了你住樓下面。火兒回了家,九尾狐就在樓下的冬青叢裡藏著,蠪侄則在遠一點的地方,直到火兒出來了,它們才又重複一遍剛才的行為。快到公園的時候,九尾狐搶先跑到裡面去,裝作在等火兒的樣子,而這時蠪侄就已經走了。這幾天以來,它們每天都是這樣,甚至有幾次,小九尾狐跟火兒跟的不夠緊,蠪侄立刻就開始攻擊它,一付要制它於死地的樣子。那隻小狐狸到也真機靈,好幾次都在千均一發的時候逃了過去。」 「為什麼是這樣呢……」周影不解地自主自語,他原本以為那隻小九尾狐只是某一個妖怪家庭的孩子跑出來跟火兒玩耍,就像人類的孩子相互交朋友那麼簡單。九尾狐和蠪侄是什麼關係呢?它這樣接近火兒,又是為了什麼? 「事情不那麼簡單吧?」劉地明知道周影心裡在想什麼,偏偏要再問一次。 「它想要火兒幹什麼!?」周影的腦子並不是一直那麼單純的,至少涉及到火兒,他的思維就會變得很敏銳。 「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可以肯定一點,火兒現在作了那隻小狐狸的護身符,沒有它的活那小狐狸一天都活不下去。」 「那只蠪侄和小九尾狐是敵人吧?」周影心想,小九尾狐刻意地接近火兒多半就是想利用它對付這只蠪侄吧?周影到不擔心火兒對付不了蠪侄,而是那隻小九尾狐這樣費盡心機結交火兒,到頭來卻是為了利用它的行為讓他不舒服。這是火兒第一次交朋友,周影不希望它以被利用收場。「我要去跟那只九尾狐談談。」周影站起來說,「如果可能,讓它離火兒遠一點。」 「你這個樣子簡直像個在為子女的事發神經的父親。」劉地指著他下結論。 周影才不管自己像什麼呢,匆匆出門去了。 「去跟那隻小狐狸談談,怎麼談啊?他這麼笨嘴笨舌的,不會是想……喂,周影,再怎麼樣也別向小孩子動手啊……」劉地叫著追了上去。 周影躲在一邊,一直到看見火兒離開了,才走出來攔住企圖跟在火兒後面的小九尾狐。小九尾狐先東張西望一番,確定後面沒有跟蹤者後,才正面面對著周影,充滿了警惕地看著他。周影雖然有一肚子話要指責這只九尾狐,真正面對著它,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你就是火兒總是在說的那個影魅?」小九尾狐先開口問,它前半身低伏在地上,雙眼連眨都不眨地盯著周影的眼睛。 「……你……」近距離看這隻小九尾狐就覺得它看起來有些疲倦和憔悴,華麗的皮毛也缺少光彩,只有一雙眼睛寒光閃閃,不像一個小孩子的樣子。那種眼神中有種東西,使周影隱約覺得一股寒意。周影向它鞠了一躬,禮貌地說:「請你不要再來找火兒了,你們並不是適合的朋友。」 小九尾狐後退了半步,尖聲尖氣地叫:「你憑什麼管我們交朋友!你又不是火兒的父母!」 「如果你們只是交朋友的話我當然管不著,可是現在……火兒雖然很強大,但是也很單純,我不希望它交的第一個朋友以被子騙收場。必要的時候,我會不惜使用武力的。」周影說完這些話,不再看小九尾狐的表情轉身離開,他還想趕在火兒之前回到家,無論如何不能讓火兒發現這一切,剩下的事交給劉地去辦就行了。 「哼!」小九尾狐看著周影的背影不服氣地撇撇嘴,好不容易事情有發進展,怎麼可以因為這個影魅的威脅放棄。它四下看看,又向火兒的方向跑去。 蠪侄一直跟在小九尾狐後面,等到火兒飛遠了,周影也走了之後,它抓住時機追上去,但是不等它走出幾步,劉地從面前的土中冒了出來:「嗨,好久不見,今天一起去喝一環吧。」 「地狼。」 「還記得我啊,真榮幸。」劉地嘻皮笑臉地說,「怎麼了,又想去欺負那隻小狐狸嗎?」 「我在這裡住了一陣子,已經聽說過你的大名了,這個城裡的妖怪都很怕你,所以我決對不想得罪你,你來找我有什麼事,請直接說好了。」蠪侄不卑不亢地說。 「那我就不拐變抹角了。」劉地抱著手臂說,「我想請你離開這裡。」 「離開?」 「就是離開這個城市,永遠別再回來。」劉地好像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要求過份。 「……」蠪侄沉默了片刻說,「行,給我三天時間。」 明明對方已經作出了讓步,劉地依然不依不饒地,「就三天,三天之內不准再去找那只九尾狐,三天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永遠別再回來,不然……」他吹了聲口哨,不懷好意地打量對方。 「地狼,你應該明白我並不怕你,只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會走的,而且保證永遠不再回來,但是請你不要再提其它的要求了,我已經對你表示了最大的尊重。」蠪侄說完,隱沒在公園的樹叢中。 「地頭蛇?」劉地自主自語地,「我喜歡這個稱呼,我也喜歡這個傢伙。這麼有趣的傢伙卻要趕他走真是太可惜了啊,本來可以跟他好好玩玩的……周影啊,看看我為你作出了多大的犧牲,我真是太講義氣了。」他伸伸手臂,深深地為自己的義氣感動。 小九尾狐跑出沒多遠,又被劉地攔住了去路,它「呼呼」地叫著,盯著劉地。 「你就是火兒的『朋友』?」劉地笑咪咪地擺出一付人販子拐帶兒童時專用的溫和表情,「我請你吃糖好不好?」 「傻瓜。」小九尾狐不屑地白他一眼,想繞過他繼續走。 劉地一把抓住它的幾條尾巴,把它拽了回來,拎得和自己頭部一樣高:「小孩子不要拒絕長輩的好意喔。」 「放開我,你要幹什麼!」小九尾狐四肢亂亂動,氣憤地叫著。 「你就別再演戲了,」劉地伸出左手摀住它的嘴,「同樣的花招對我用兩次可沒用。」小狐狸狠狠地瞪他一眼,把念了一半的咒文嚥了回去。劉地卻不放開它,看著它的眼睛,他們想互凝視了一陣子,劉地才又說:「真是的,小小的孩子家,那是什麼表情啊。「 「不關你的事!」 「我明白,我明白,被那只蠪侄欺負的緣故嗎,你們兩個種族本來就像貓和狗一樣,天生的冤家對頭。不過你放心,那只蠪侄很快就會離開這裡,到時候你就安全了。」 「什麼!」本來一門心思在想著怎麼脫身的小九尾狐一下子睜大了眼,「你說它要離開!!」 「高興吧!」劉地得意洋洋地說,「我在這個地方可也算的上是地頭蛇呢,要趕一個兩個妖怪離開是很簡單的事。你以後可以放心地在這裡住下去,也可以回青丘之國去──那裡才是九尾狐的故鄉,你的親人們應該都在那裡吧?如果說你要繼續和火兒做個玩伴,我和周影也不是很反對,但是小小年紀就學著對朋友耍心機可不行!」劉地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嚴厲,「雖然是為了自保而出的下策,但是一開始就抱著利用的心態去交朋友,你的妖品會越來越差,這麼一來下去你長大後就會變得跟我一樣狡猾、惡劣了!像我這樣的妖怪有一隻就夠了,我可不想再有一隻來和我竟爭!你最好記住我的話,我這可是為你好!」說著舉起手,重重地在小狐狸屁股上打了幾下。 小九尾狐原本腦子裡只有「它要離開這裡了」這句話,一直到劉地的手打在它身上才回過神來,「哎呀!」它叫了一聲痛,氣呼呼地嚷起來「你竟然打我!」 「這叫愛之深,責之切啊,你看我是多麼關心你啊,乖乖,好孩子。」他像摸小狗一樣摸摸小狐狸的頭,當小狐狸一口咬過來的時候又在它牙上彈了一下,才把它放在地上,揮揮手說,「把正蠪侄三天以後就會離開這裡,也承諾了不再找你,你安全了。別再騙火兒!聽見了沒有,不然下次我還會打你屁股的。」 小九尾狐站在原地,直到劉地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挪動步子,向著和它原本的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跑去。 「我想要遊戲機,」火兒一邊吃飯一邊提要求,「還有我要帶朋友回來玩,它喜歡吃雞肉。」 周影又給它添上一盆肉,問:「你很喜歡那朋友?」 「那當然,它是我的朋友!」火兒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在一起玩的很高興。」 「是嗎……」周影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我吃飽了,我要出去玩了。」火兒一扔下飯碗就想走。 「火兒,你想什麼時候帶它回來?」 「什麼時候都行,你要準備好很多雞肉啊。」火兒只是急著要走。 「火兒!」周影提高聲音叫住了它,「你不要去了,那只九尾狐已經不在那裡等你了。」 「???」火兒頭上冒出一大堆問號。 「是我不許它在那裡等你的。」 「什麼?」火兒瞪大了眼。 「我認為你們不適合作朋友。」周影本來可以不說這些的,但是他不想欺騙火兒,或許讓它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選擇。 「影,你!」火兒身上的火焰一下子從明紅色變成了金色黃色,氣呼呼地飛過來,「你說了什麼!你幹了什麼!」 「它並不想和你作朋友,有一隻蠪侄在追殺它,它利用你在保護自己而已。我並不是說它這樣一個小孩子想要自保不對,只是,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你被利用。」 「不信!」火兒大叫一聲,「我不信!!」 「……」周影低下了頭。 「它沒有必要騙我!它要我殺一隻兩隻別的妖怪的話,我隨時可以幫它殺!」 「如果它一開始就告訴你想讓你保護它,你還會跟它成為朋友嗎?」 火兒皺起眉頭,努力的思索著,它這些日子一直忙著和小九尾狐玩耍,一點也沒考慮過別的事情,認真地想了又想。 小九尾狐剛剛從草叢裡探出頭來,就看到蠪侄已經轉過身來等著它了。 「那只地狼逼我答應不去找你,他一定想不到其實這一路上都是你在跟著我吧!我不去找你,你也自然會來找我的!」蠪侄冷笑著說,「不是我要對付你,而是你要來跟蹤我,對付我啊!聰明的傢伙就是有這樣一個好處──他們總喜歡自以為是。」 小九尾狐發覺自己的跟蹤被對方發現,已經無法脫身之後,勇敢地擺出了攻擊的姿式,憤恨地看著蠪侄,蠪侄揮動一下利爪,又說:「這次你能找上必方來試圖對付我,下次就更能找別的什麼來,本來覺得你也不夠用來塞牙縫,現在看來,還是早一點把這個禍患剷除的好,今天你就準備認命吧。」 小九尾狐毫不示弱地吼道:「今天我就要你給我媽媽償命!」 「又是這一句,你跟蹤了我近100年,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句。我吃過的狐狸那麼多,怎麼知道那頓飯是你媽媽。」蠪侄瞇起眼睛說,「不過你自己去我的肚子裡一隻一隻的認吧。」 小九尾狐全神貫注地作好攻擊準備,一百年來它都跟在這只蠪侄後面,走遍了數十個空間世界,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報仇雪恨,但是越報仇心切,它就越是警戒自己要小心行事。它知道自己的法術,能力比起這只蠪侄來還遠遠不如,所以小心地避免被對方發現,耐心地等待機會,本來直到今天為止,它從來都不打算和仇人拚命,但是看現在的情形,也只能背水一戰了。 「媽媽……」小九尾狐喃喃地叫出這個詞,「不是為您報仇,就是我去您身邊。」 青丘之國,位於朝陽谷北面,是個四季如春,物產豐盛的國家,在那裡的山林之間居住著九尾狐,由於青丘之國的居民把九尾狐視為吉祥的象徵,所以這個種族在那裡得到了很高的地位,過著安靜祥和的日子。這隻小九尾狐的故鄉,就在那一片有著溫柔曲線的丘陵之間。 它的家庭不像其它的九尾狐家庭,是祖祖孫孫好幾代,多的能達上百口居住在一起,而是只有它、母親和外婆的三口之家,家庭成員的數目並不能決定家庭是否幸福,這個家庭有著所能想像的一切各諧與美滿,直到那個兇手突然來臨,把這些全部粉碎之前,這隻小九尾狐一直認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九尾狐。 它還清楚地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它這天上午剛剛隨母親去過城鎮購物,那裡的居民看到它都很歡喜,大家送給了它一大堆食物和小玩具,於是那個午後它就坐在門前不遠的草地上,邊曬太陽邊擺弄那些玩具。 蠪侄是從樹林中走出來的。 小九尾狐側著頭看對方,只以為它是一隻比較特別的狐狸。 「別碰我的孩子!」當蠪侄將要觸及小九尾狐時,它的母親尖叫著衝過來把蠪侄撞開,之後,雙方交錯的法術耀花了小九尾狐的雙眼。在這場戰鬥中,小九尾狐只明白了兩件事,蠪侄象狐狸,但是狐狸的仇敵,以及自己的幸福生活永遠回不來了。 襲擊它們的這只蠪侄並不特別強大,所以它不敢去對負大的九尾狐家族而選上了這個只有三隻的家庭,也是因為這樣,小九尾狐才有機會被自己的外婆推進密林,逃過一劫。 母親和外婆的殘骸,已經夷為平地的家,滿是鮮血的草地,冰冷的月亮掛在天上,秋蟲在吟唱著殘酷的歌曲……這一切是小九尾狐有生以來最深刻的記憶。 一個小小的孩子,這個時候該何去何從?小九尾狐沒有聽從外婆最後的話,到有親威關係的九尾狐家族尋求庇護,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我要報仇!」 當隨著朝陽的光茫從腦海裡生起這個念頭時,小九尾狐也同時想到,為了避免九尾狐們的報復,蠪侄不會在青丘之國停留太久,那麼,自己將要到哪裡尋找它報仇?在它離開這裡之後,即使自己找到了幫助自己報仇的同類,又到何處搜尋仇人呢?天地這麼大,它不去哪一個空間世界,都將難以尋找。它當機立斷的決定就是「跟上它」。 這一跟就是100年。 一百年來經歷了多少風霜,學到了多少教訓,奇怪的是小九尾狐並沒並怎麼記牢,它總是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還是一百年前那樣,是個小小的孩子,高興的時候隨時可以在母親懷裡打個滾兒似的,正是因為記憶中的這個母親在,所以一切辛苦、傷痛都算不得什麼,時光的流逝也算不得什麼。 只是它的對手並不因為它從歲月的磨歷中得來的經驗而給予它任何機會,那是一隻頭腦的高強遠遠在力量之上的蠪侄,小九尾狐不論力量還是智慧都還不是它的對手,它原本以為自己要報仇還要等上更久的時光。當火兒出現在小九尾狐的眼中時,它驚訝於自己的發現──一隻生活在人間界的必方。它對於必方的畏懼很快就變成一種渴望,對必方那強大力量的渴望。在必方的眼中,一隻蠪侄和一頓已經擺上桌子的飯菜之間,大概並沒有很大的曲別。 它冒著被吃掉的風險接近火兒,發現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外表強大、霸道的火兒還是個單純的孩子,而且它耍要朋友,小九尾狐順順利利地便和火兒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密友。 當小九尾狐覺得時機成熟要向火兒要求幫助的時候,周影出現了。 「是的,我早該想到了,我是什麼親人都沒有的了,可是火兒它有,它有一個象父親、兄長一樣關心它的對象。而不會有任何父母願意看見自己的孩子受利用的,因為我的媽媽,在這種時刻也會和影魅做相同的事。自己的事還是要自己面對,」它看看九張臉全是殺氣的蠪侄,心想,「不論是什麼事。」 小九尾滿身是血,動作遲緩,但是眼睛裡的寒光似毫沒有減少,蠪侄迎著這種目光,每一擊都又重又狠,因為它急於了結這個對手──火兒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付情景。 蠪侄舉起爪子,準備給它最後一擊,小狐狸滿眼仇恨、毫無懼色地看著它,這時火兒箭一樣的撲了下來,把侄重重地撞到一邊,對小狐狸叫:「你沒事吧,我來救你了!」火兒一邊叫著一邊用翅膀一擊,又把蠪侄拍了個跟頭。 蠪侄迅速爬起來,看看火兒,又看看它身後的周影和劉地,大聲叫:「地狼,你說過我三天之內離開,就不傷害我!」 劉地聳聳肩:「我這樣說過嗎?不記得了啊,反正我說話一向不算數的!再說我也沒傷害你啊,我只是在這裡看著你被火兒傷害還行嗎!」 「你!」蠪侄也沒有時間和他理論了,就地一滾,躲開了火兒又一次攻擊,轉身想要逃走。因為小狐狸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所以火兒和劉地、周影都沒有追的打算,一起過去看它。 「不要跑!」本來連呼吸都很困難的小狐狸竟然一下子跳起來,向著蠪侄衝上去,一口咬住了它的腳腕。蠪侄一抬腳把它踢出去了十幾米,轉身再逃。小狐狸不依不饒的雙衝過來,吼著:「我不會讓你逃走的!我要你給我媽媽償命!」 「我來幫你!」火兒馬上過去幫忙,「我替你吃了它!」 劉地拽住了也想過去的周影,搖搖頭說:「讓他們自己解決。」 蠪侄雖然法力不弱,但是完全不能和火兒相比,不一會就氣喘吁吁,動作也慢了下來,忍不住叫:「靈獸,我跟您素不相識,無怨無仇,我和九尾狐的恩怨,您又何必插手?它只是在利用您對付我而已,您又何必中了它的圈套!」 「它是我的朋友!」火兒很驕傲地宣佈,「我就是要幫它!我就是要吃了你!」 「火兒……」周影低下了頭。 他還需要記得那時,思索了一陣子的火兒抬起頭,清清楚楚地說:「不,它是我的朋友,我現在知道它開始是騙我了,可我還是想和它一起玩,我還是不生它的氣,所以我要去幫它的忙。」 火兒是對的,朋友不僅僅在於對方的行為,而更在於自己對朋友的看法,自己是不是願意為對方盡力,而不是對方出於什麼目的。 「我向你道歉,火兒,我不該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我願意和你一起去找它,現在就邀請它來我們家作客。」 周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和火兒一起來的(劉地則純粹是為了湊熱鬧,這點不必懷疑),結果卻看到了小九尾狐和蠪侄之間的生死之搏。 火兒的加入使戰局發生了逆轉,但是周影和劉地看著,還是充滿了緊張,因為那隻小九尾狐已經傷勢頗重了,戰鬥中再有任何閃失,對它都會是致命的。可它偏偏卻不肯讓開,堅持搏鬥著,一邊還對火兒叫著。 「你別殺它,我要親手為媽媽報仇!」小狐狸叫著,衝到火兒面前。火兒既要攻擊蠪侄並使它不能向小狐狸攻擊,又要注意攻擊的力度,不能打死了它,覺得束手束腳的,終於忍不住大叫一聲,用爪子拎起小狐狸來,揮動翅膀,炙熱的火焰橫掃而過,蠪侄頓時倒在地上,渾身焦黑,呻吟掙扎,但是無力動彈了。火兒把小狐狸往地上一放說:「行了,行了,你殺它吧,殺完了可要給我吃啊!」它說完得意地東張西望,覺得自己真是厲害極了。 小九尾狐向蠪侄撲上去,它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原來看起來已經昏迷的蠪侄在它走近之後突然跳起來,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蠪侄知道自己因為這隻小狐狸而難逃一劫了,所以它要拖對方一起死。火兒一爪向蠪侄的頭蹬下來,蠪侄的頭立刻四分五裂,連牙齒都紛飛出去,小九尾狐怒吼著,撲在蠪侄身上撕咬,直到把它的屍體咬成無數的碎片。 它「嗚嗚」地哭了起來,終於放下了100年來的負擔,喃喃地叫著:「媽媽,外婆……媽媽……」自己也倒在了仇敵的血肉上。 「喂,你別死……」火兒驚慌地叫起來,「影,劉地,你們快救它啊!」 小九尾狐的傷勢十分嚴重,劉地和周影傾盡全力依舊無法救醒它。到了第四天,它的呼吸越來越弱,體溫也越來越低,劉地和周影誰也不說話,心裡卻都明白,自己能做的已經做完了,現在只是在等待那個時刻來臨而已。 「都怪你們!如果我一直和它在一起就不會這樣!!」火兒氣沖沖地叫著。 劉地握緊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周影雙手一直抱著小九尾狐,什麼話也不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多疑和自以為是造成的,如果它真的死了,不但火兒不能原諒他們,他們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忽然有淒切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地飄來,傳進這間屋子,就像在提早宣告噩耗一樣,使他們的心裡發緊,哭聲越來越悲傷淒涼,無論誰聽了都會惻然不忍,偏偏在妖怪們的耳朵聽來,又是格外的清析。 「小睿……我的寶貝……你睜開眼……看看媽媽啊……不要丟下媽媽一個人啊……」 周影閉上眼。 「媽媽……」小狐狸聽到女人的哭聲,忽然掙動一下身體,「媽媽不要哭……」 「你怎麼樣?」火兒著急的叫,它抓住劉地的衣領說,「你不是總說自己很厲害嗎,快點救它!不然我永遠不原諒你們!」 「媽媽……」小狐狸支撐著身體向門口爬去,「媽媽在哭啊……」 「那不是你媽媽,你現在還不能動!」周影忙按住它。 「媽媽在哭……」小狐狸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媽媽在為我哭……」 這時林青萍的哭聲更加淒切了,看來他的孩子真的不行了。 「對了!」劉地靈機一動,抱起小狐狸來就往外跑。 「你要幹什麼!放下它!」火兒追了上去。 「我要救它!」劉地大聲說,「讓它附在那個孩子屍體上!」——依附在新死的屍體上確實是妖怪鬼魅們可以使用的一種採補方式,順利的話這隻小狐狸應該可以得救,只是那個失去孩子的女人就太可憐了,周影不由這麼想。 「幸運的話,她還可以保住自己的兒子。」劉地說。 「什麼意思?」 劉地不再說話,全神貫注地看著林青萍懷裡的孩子。那個孩子的三魂七魄早就飄散了,只剩一下具肉體在慢慢地停目生機,劉地看準了時機,在他斷氣的那一瞬間念動咒語,把小狐狸投了進去。 「小睿,小睿……」林青萍用力抱緊兒子,無助地叫著。 小狐狸微微有了的第一個知覺,就是那雙溫柔而有力的手臂,那離自己那麼近的心跳聲,那不斷落在臉上的吻和眼淚……「對了,這就是啊……我想了一百年,卻只能在夢裡想起來的事……媽媽……在這麼近的地方……」他奮力地睜開眼,看到了林青萍悲痛、關切、那麼深刻的目光,「媽媽別哭,媽媽……」 「小睿,你醒了!」林青萍又驚又喜,「你別怕,有媽媽在!媽媽立刻送你去醫院!」 「對,有媽媽在就好了,我什麼都不用怕了……」小狐狸這麼想著,靠在林青萍溫暖的懷裡閉上了眼…… 小九尾狐附在林睿身上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憑藉著劉地周影的法和人類醫生的治療,它的傷勢已經痊癒了,但是它對劉地周影的怨狠好像還沒消失,把頭扭向窗外不看他們。 「好了,沒事了,你現在結實的很了。」劉地完全不管對方多討厭自己,給他治療完後,在他頭上摸了幾下,氣得他一甩頭。 「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周影把帶來的烤雞、炸雞、蒸雞、辣子雞等放在床頭,說:「雖然火兒很希望你留下,可是青丘之國才是你的故鄉,你願意的話我和劉地可以護送你回去,在那裡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家的。」 「嗯……」小九尾狐只是不置可否地答應一聲。 「不行!」火兒一下子把頭伸過來,「我不答應,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玩過呢!你可以住我家!」 「那麼那麼女人可就可憐喔……」劉地看著窗外,醫院庭院中,林青萍正提著飯盒走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活下去,又失去一次孩子……」 林青萍的腳步聲到了門外,三隻妖怪一起從病房中消失了,小九尾狐抬起來頭,看著走進來的這個女人。 林青萍手中牽著「林睿」,母子倆有說有笑地,在樓梯上和周影不期而遇。 「小睿,不記得周叔叔了嗎?叔叔幫過我們那麼多忙。」母親溫柔地提醒兒子。 「周叔叔好。」林睿露出天真可愛地笑容叫,「謝謝周叔叔照顧我們!」 周影及時的一把抓住樓梯扶手,才沒有讓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叔叔再見!」林睿再向他揮揮手,蹦蹦跳跳地上樓去了。林青萍含笑看著他的背影說:「差一點就因為醫院的誤診以為他得了絕症,幸虧命運之神沒有這麼殘酷的捉弄我們。我已經在一所學校裡找到了工作,再兼上幾個夜校的話就可以慢慢的把債務還上。經過了這麼多事,這個孩子變的很懂事,只要他還在我身邊,什麼苦也值得了。」 「是啊,他是很懂事。」周影只能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林青萍對他笑著點點頭,也上樓去了,只聽見林睿在叫著:「媽媽,今天我來做飯吧,我會炒西紅柿。」 「你在醫院裡不見了,我們還以為你已經悄悄回青丘之國了呢,怎麼會……」趁林青萍不在家,林睿來到樓上,乘巧地坐在沙發上,聽著火兒提問,笑著說:「我已經出院了啊,住院要花很多錢的,我家沒有錢。再說你看,我全好了。」 周影問:「可是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沒有走?」 「我媽媽在這裡,你要我去哪裡呢?」他說著,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她是……你媽媽……你們長的一點都不像,她一條尾巴都沒長。」火兒嘟噥。 「你們知道嗎,她真的是我媽媽啊!」「林睿」抹著眼淚說,「她就是我媽媽啊,比誰都愛我,把我看成她最珍貴的寶物,照顧我、吻我,說我是她的寶貝,可以為我做任何事!努力的時候就讚揚我,我做錯了事就責罵我……我終於找到我媽媽了!」 「這跟我作的有什麼不一樣啊,也沒見你叫我『媽媽』……」劉地嬉皮笑臉地說。 「哼!」林睿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看著他,想上去咬他一口。 「可是……」周影擔心地說,「畢竟你們不是同類啊……」 「誰說我們不是同類!」林睿大聲叫起來,「她就是我媽媽!我也是她的兒子!如果誰來打擾我們,可別怪我不客氣!」他看看表,「我得回家了,媽媽就要回來了,火兒,有空來我家玩!地狼,你永遠別來,我不歡迎你。」說完逕自走了。 「看起來挺幸福的啊!」劉地稱讚說。 「但是紙裡怎麼包住火?那個女人總有一天會發現他不是她的兒子的!」周影不是不放心。 「那有什麼關係,即使發現了她也會愛他的,真的,『媽媽』就是那樣的,只要自己的孩子,就算沒有血緣也一樣愛,我娘也是那樣的……」周影第一次聽他提到自己的母親,向他看過去時,發現劉地眼裡竟然有淚光…… 「就是這樣吧,火兒得到了朋友,那個女人得到了兒子,九尾狐得到了母親,一切都很完美不是嗎……」他在一瞬間用嘻笑掩蓋了失態,倒在沙發上抱起一個大靠墊,慢慢睡著了。 「是嗎?」周影不解的搖搖頭,送火兒出門去訪問它朋友的新家之後,開始了自己一天的修煉…… 巫咸之藥(不死藥)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那個法師看自己的咒文和黑狗血沒有效用,連忙一口氣焚燒了七道靈符,召來了疾厲雷,那真是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閃電一道一道打在身邊,但是那只妖怪毫無懼色,縱身向前,和手持桃木劍的法師展開了肉搏,大戰數百回合之後,終於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然後呢?然後呢!」火兒的單爪抓在沙發背上,張著翅膀,向前傾著身體,眼睛瞪得大大的,急著追問。 在火兒對面的沙發上,劉地正縮在三人坐位的長沙發的一角,盡量把身體往角落裡擠著,大聲說:「然後我就把那個法師當作午餐吃掉了……喂,你別靠過來,保持距離,我可一點都不想和你坐在一起。」 「什麼嘛,」火兒失望地擺擺翅膀,「每次故事結局都是『然後我就把那個強大的對手吃掉了』,一聽就是在吹牛!」 「才活了不到三百年的小鳥懂什麼!你一共見過幾種妖怪啊!」 「我見過的多了!我們住在深山裡的時候,周圍有很多怪物,你這種住在城市裡的傢伙才沒有見過世面!對不對影!」 周影正躺在客廳另一邊的那排落地窗下面,夏日午後的陽光炙熱地照在他身上,他瞇著眼睛,一邊享受著幾天的陰雨連綿後難得的陽光,一邊聽著劉地和火兒鬥嘴。 現在在這個屋子裡的三名「生物」沒有一個是人類。 必方「火兒」是一隻靈獸,本來它這樣的靈獸只有神、魔、仙才可以驅使,但是因為某些緣故它卻一直跟著影魅「周影」,還是一隻幼鳥的必方把撫養它長大的影魅當作父兄看待。 影魅原本是被人類視為異物的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種,是從沼澤的濕氣和原始森林的陰氣中生出來的,沒有形體,沒有思維和意識的魑魅,但是這一隻卻經過機緣巧合和自己的艱辛修煉,得到了形體、思想,得到了「妖」的地位。因為它的目的是最終修成正果,成為神、魔、仙當中的一種,所以幻化成人形,來到了都市中過一名人類的生活(「做人」是妖物們試圖修成正果的必修課),給自己取了一個「周影「的名字。 在數月前,一隻窫窳在這個城市裡吃人,結果因為它的行為過於不加掩飾,使人類社會廣泛注意,因此嚴重影響到了周影的生活,所以周影和另外一隻妖怪聯手把它除掉。因為那件事件,周影結識了他唯一的朋友劉地——一隻地狼。 地狼已經在這個城市居住了七百多年,完全適應了人類的生活。它既不想像周影那樣辛苦的修煉,也不想像窫窳那樣肆無忌憚的亂來,他的生存目的就是「享樂」,盡情享受人類文明帶來的娛樂,整天吃喝玩樂,和人類「雌性」交往,偶爾吃個人打打牙祭,是個和周影的認真、執著相反,有點吊爾郎當,什麼事都不在乎的傢伙。他幸福的生活在認識周影以後增添了一樣苦惱,就是那只名叫「火兒」的必方。必方原本是能降妖驅怪的靈獸,所以,即使火兒還只是個小孩子,地狼也沒法不畏懼它。 就像今天,劉地已經被火兒糾纏了一天,逼他講故事聽。劉地已經講得口乾舌燥了,偏偏還不敢拒絕它。 「再講一個,講個有意思的。」必方催促著地狼。 「反正你也不信。」 「再講一個能讓我信的。」 「……周影,管管這隻鳥!」 周影連眼睛都沒睜——有光才有影,光越亮,影越濃,陽光正是影魅重要的力量和生命力來源,他懶得把時間用到為劉地和火兒調解糾紛上。 「再講一個,快點!」 劉地看了一眼事不關已的周影,再看這只最喜歡聽故事的必方,它看起來馬上就要撲到自己身上來了,歎口氣說:「為什麼不去找周影講給你聽?你是他的責任才對吧!」 「影的事我全知道,我想聽沒聽過的故事!」火兒對此充滿了自信。 「也不一定吧?比如前些日子你跟小九尾狐去參加他們學校組織的旅行了不是嗎,當時發生的那件事你就不知道。」 「劉地!」一直不開口的周影忽然叫起來,「如果是那件事的話,不要再講下去了!」 「什麼?你還在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啊!那又不是你的錯。」 「不是錯不錯的問題,只是……只差一步死的就是我。而且我竟然……總知我想再提這件事了。」 「一念一差,雲泥之別,所以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總之,別再提了……」 「什麼啊?什麼啊?」火兒撲著翅膀在屋子裡飛來飛去,「你們到底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快點告訴我,快說!」它飛到劉地上方威脅說,「不然我就落在你頭上!」 「喂,喂,是周影不讓我說,怎麼怪我!你去找他呀!」劉地用手擋著臉,遮蔽必方身上因為著急而發出的刺眼的光。 「影……」必方立刻飛到周影身上,啄著他的手。 「不行!叫他講別的給你聽!」 「我就要聽這個!就要聽!」火兒在周影身上亂蹦亂跳的。 「我不想再提這件事!」 「那麼,劉地……」 看到火兒的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劉地連忙說:「是周影不讓我說,我可不會出賣朋友。」 「哼,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火兒開始生氣了,身上的火焰「蓬「的一聲,從明紅色一下子變成了金黃色,「反正我非聽不可!」說著它突然飛到周影頭上,重重地一翅膀拍下去,猝不及防的周影立刻陷入了昏睡。 「好,影睡著了,現在你講出來他也不會聽到了!」 「啊……」劉地咧著嘴,擔心地看看昏迷中的周影,再看看步步逼進中的火兒,它那雙炯炯的火眼正死死盯著自己…… 劉地從昨晚認識的女性家裡出來時天已經大亮了,點上一根煙,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時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大半個月沒有去找周影了。這一陣子他一直在人類女性中周旋往來,享受「戀愛」的樂趣,未免有些冷落了朋友。 「今天早上就去找他聊天吧。」劉地這麼想著,對司機說:「去桃源小區。」 周影居住的地方,是一片舊式的居民區,清一色全是這個城市裡如今已經很少見的六層居民樓,樓群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有些難以呼吸的樣子。這裡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來的打工者,來自天南海北,人物五花八門,就連周影這樣的妖怪住進來也一點都不顯眼。其實劉地知道,這個桃源小區住的妖怪可不止周影和火兒兩隻,在那些鴿子籠般的窗口後,他們知道的、不知道的妖怪總還有那麼幾隻存在,因為對於想混跡於人群的妖怪們來說,這個地方實在是很理想的居住地。 劉地雙手插在口袋裡,哼著說不上調子的小曲,搖搖擺擺地爬樓: 「城市大了什麼事都有啊, 一隻妖怪住在五樓(周影樓下住的是九尾狐林睿,也是一隻妖怪) 兩隻妖怪住在六樓 還是一隻英俊的妖怪在爬樓…… 我們中午是吃個人 還是去吃肯德基 多半是得吃清水煮菜葉了吧?(周影以白水煮菜葉作為主食) ……」 一邊唱著沒頭沒腦的歌,劉地終於來到了周影住的頂樓。周影喜歡陽光,選擇居住的地方也一定要是四周毫無遮擋的房子,而在這種建築物動則幾十層上百層的大都會,六層樓又可以有如此充足的陽光的房子確實不多了,所以這裡雖然是個龍蛇混雜的地方,周影還是很滿意地住了下來。 劉地知道周影在上午從來不出門,所以連門都沒有敲,穿過牆壁徑直進入了屋裡(地狼是在大地中生活的妖怪,可以輕易穿過泥土、巖、水泥和部分金屬),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子裡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劉地抓抓頭:「怎麼會不在?」 他隱約記起幾天前遇到在人類學校念小說的九尾狐林睿,他說要參加學校組織的旅行,而且他還要帶「好朋友」火兒一起去。「喔!對啊!」劉地一拍頭,「必方一定跟林睿旅行去了。可是周影呢?難道他也跟去了?」劉地四下打量屋子,他認為周影不是那種對旅行感興趣的妖怪,除非是擔心必方闖什麼禍。「可是有林睿在根本不會有什麼問題,那傢伙不只長著九條尾巴,連腦袋都像有九個那麼多呢!」 那麼周影能去哪裡呢? 劉地伸個懶腰,在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沙發躺下來,打個呵欠,心想:就先睡一覺等他回來吧。這時,他的目光卻被平放在茶几上的報紙吸引過去。 那是一張這個城市的日報。 劉地拿起來,在頭版的位置刊登著這樣一條新聞:我市發現大型古代遺跡。 新聞的大概內容就是說,位於市郊的村莊發現了一處古代建築遺跡,經專家初步鑒定,已確認其屬於夏朝以前,遺跡現已出土的文物都是十分罕見的,專家懷疑是用來祭祀的神廟或祭壇,對於瞭解當時的文化、宗教等都有重要意義等等。 劉地的注意力沒有放在這些文字上,而是看著新聞旁邊附加的一張圖片上:黑白圖片拍攝的,是一座半埋在土裡的石台,石台上半露著幾個古怪的文字,圖片的註解說明,這是一種初次發現的、尚無法破譯的文字。 劉地看著這些文字,不禁輕輕讀出聲來:「巫咸之國。」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種記憶中的文字了,一瞬間有些恍惚。 記得年幼的時候,父母常常拿著用這種文字寫成的書籍教他法術,也教他古代的傳說、詩歌。而如今,劉地的家族已經和這種文字一樣,掩沒在漫長的時間中了。劉地凝視著這張照片,腦海中對於「巫咸之國」的記憶自動的閃現出來:「有靈山、巫咸、巫郎、巫姑、巫盼、巫彭、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愛在。」十位巫師上登天梯,采百藥而煉不死藥,下傳神意,按天帝的旨令統治百姓,他們住的地方,便以他們的首領名字命名,稱為「巫咸之國」。 「原來傳說中的巫咸之國是在這兒?」劉地心想,「不,據我所知,巫咸之國處於天界崑崙與人界之間,根本不在這個人間界中,這個遺址應該只是人類紀念『十巫』的地方吧?人類總是可以從歷史中找到我感興趣的東西呢,等他們把遺跡整理好,我也去看看吧。」 劉地隨手翻著報紙,沒發覺其它感興趣的內容,心中想:「周影不在家,會不會和這張報紙有關呢?」 「巫咸之國……巫咸之國……百藥愛在……食之不死……」劉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周影他……難道是想……」他抓抓頭,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周影總不會去找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巫咸之藥」了吧?劉地知道周影的生存目的就是「修成正果」,那麼被他知道了有一種吃了就可以長生不死的仙藥存在,他會跑去找也很正常。只是那種東西有可能存在嗎?因為發現了一個遺址就去找,未免太虛無飄渺了點,不過劉地瞭解周影,影魅是個想法呈現一條線的傢伙,他真會因為一條新聞就去也說不定。 劉地逕自用周影的杯子倒了水來喝,思忖著:要在這裡等他回來呢?還是去那裡看看幫不幫得上忙?他看看窗外,反正今天天氣不錯,就去效外散散心吧。 原本應該處於生長期的麥田被推土機什麼的弄得一片狼籍,幾堆土後面,就是考古的現場——這一片麥田倒不是因為考古才弄成這樣的,恰恰相反,是人類要在這裡興建工廠,把一片好好的田地弄成這樣,才發現了這片古跡。劉地看著兀自從土堆掩埋中探出綠葉的麥苗,聳聳肩。 考古的現場十分忙碌,數十個人緊張有序地工作著。使用了隱形術的劉地站在旁邊默默看了一陣子,他不喜歡人類肆意地改變環境的行為,但是尊重這些認真工作的人,沒有做出打擾他們的行為。 「影……」劉地四處張望,「他沒有來過這裡嗎?」他再認真的看一遍這個地方:這是由許多半埋在土裡的石牆組成的遺跡,只看這些基牆也可以想像當年的建築群一定很宏偉,劉地把手放在石牆上,彷彿在側耳傾聽什麼,過了一會,他點點頭:「是嗎,在下面。」 如果此時劉地沒有使用隱身術,看到他的人一定會嚇一跳,只見原本站在那裡的劉地緩緩降下去,就好像他腳下踩的不是土地而是流沙一樣,不一會整個人就被大地吞沒了。 劉地現在站在距離地面大約兩米多的一條地下通道中,漆黑的通道有些潮濕,很多地方還在滴著水,滴水聲在通道中迴盪,頗有些恐懼電影的氣氛。 「就好像隨時會有怪物跳出來一樣,」劉地還是雙手插在口袋裡,搖搖晃晃地走著,「不過,我自己就是妖怪啊,那麼我要不要跳出去嚇個什麼人呢?」劉地不禁對這裡沒有什麼人可以供他恐嚇有些失望。 黑暗、陰濕、狹窄的通道和地下泥土的腐敗氣味都對劉地沒有什麼影響,應該說,這才是真正屬於他們「地狼」這個種族的環境,他們本來就是住在泥土中的種族,喜歡混居在人類當中,生活在陽光、藍天之下的劉地是他們當中千年不遇的怪胎。 「一隻妖怪,一隻妖怪……」劉地繼續唱著他自編的「妖怪歌」,沿著傾斜向下的通道走向地下更深處,轉過了一個拐角之後,前面竟隱約出現了了火光。劉地皺起了眉頭——周影是影魅,他和劉地一樣不需要照明也可以看清事物,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他不需要點火,那麼在前面點火照明的是誰?難道周影沒有來這裡?還是來這裡的不止周影一個? 劉地收斂起一向吊而郎當的樣子,幾乎是無聲無息地向光亮處靠近。 這是一個相對地道來說比較寬敞的「大廳」,大廳裡扔著一支尚未熄滅的火把,搖拽的火光把一切照的越發的含糊不清,而「大廳」四面的壁上全是刀、劍、斧、槍的痕跡,地上到處有掉落的泥土和白色紙片。劉地拾起腳邊最近的一張紙,紙剪作簡單的人形,上面用硃砂紅字寫著古怪的符文。 「周影!周影!」劉地把紙人丟到地上,向著墓室裡喊,「你沒事吧?周影!」 空蕩蕩的墓道裡只有他的回聲而已。 劉地跺跺腳,使用這種紙人作法的一定是人類的法師,周影是個思想單純的傢伙,如果他面對的是狡猾多詐的人類是會吃虧的。劉地顧不得許多,四肢著地,化做他的原形——一隻黑色的狗形妖怪,沿著墓道飛奔起來。 一路奔來,到處都是博鬥的痕跡,劉地曾經親身和周影博鬥過,也和他聯手對付過猰貐,十分熟悉周影的戰鬥方式,他清楚地分辨出哪些戰鬥的痕跡是周影留下的那些不是,單以這些痕跡來看周影雖然沒有處在下風,但是也決對沒討到便宜。劉地知道周影的天性和原形注定了他善守而拙攻,一直以來必方「火兒」都是他的「護身符」,有火兒在再加上周影自己的本事就可以對付大部分對手,可是現在火兒跟九尾狐去旅行了,周影是在孤身和對手奮戰的。 「周影!周影!」劉地聽到前方傳來兵器相擊的聲音,又叫了幾聲,想讓對手知道周影來了幫手而有所顧忌。果然他的聲音剛傳過去,前方就恢復了安靜。 劉地縱身躍入泥土之中,完全隱藏了自己形體的前進,憑著殘留在空氣中的氣味他已經可以肯定周影的對手是一個人類法師了,劉地有生以來的700年中曾多次和人類法師鬥過法,深知這種人物的狡猾難纏,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不過……」他邊跑邊舔舔嘴唇,「這些傢伙一般說來都是很好吃的呢!」 透過泥土,劉地終於看見了周影,也看到了他的對手。 這是又是一座「大廳」,周影已經顯現了原形——一條黑色的人形影子,背靠著牆壁站著。在大廳中間,幾個紙人化作的盔明甲亮的武士手執大刀、長戟正在和火把搖曳不定之下形成的影子搏鬥。周影的目光穿過「戰場」,緊緊盯著自己的對手。那個人在另一邊,也是緊貼著牆壁,由於事先聽到了劉地叫「周影」的聲音,所以他防範周影之餘也警惕著周邊的通道。在忽明忽暗並且不停晃動的光線下看不清他的樣貌,但是可以感覺他是個挺年青的男子。 「以他的年紀來說這樣的法術已經很不一般了,但是……太愚蠢了,竟然把自己的背貼在牆上……」劉地這樣想,「現在的人類法師都沒有什麼和妖怪鬥法的經驗啊,想當年……」劉地像個老頭子一樣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一邊伸出了利爪。 劉地從牆壁中突然出現,這名人類法師的動作竟然異常敏捷,在千鈞一髮之際就地一滾,躲過了劉地的致命一擊,只是被他的利爪抓破了衣襟而已。 「又是一隻妖怪。」他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揮手撒出數道靈符,立刻狹窄的地洞中又出現了幾名武士,向劉地逼近。 劉地縱身從這些武士頭頂躍了過去,無聲無息地落在周影身邊,問:「你怎麼樣?沒事吧?」 周影搖搖頭。 「你要來干種事也該事先和我商量一聲啊!我怎麼說也比你多活了四百年,總是比你有經驗吧!」劉地和周影背靠背對付敵人,口中埋怨著。 「可是這段日子根本找不到你。」 「啊……」劉地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一直在和女人鬼混,確實沒有和周影聯絡過。他抓住武士刺來的一戟,順勢一帶,把那名武士拉近自己,揮爪削掉了他的頭,武士立刻化作了紙人飄落在地。回過頭看看在認真戰鬥的周影,低聲說:「對不起。」 周影手中執著他自己影子化成的長刀砍倒一名對手,接著手臂一伸,影刀化成了無數飛刀,向那名人類法師射去,一邊對劉地說:「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我看見了你桌子上的報紙……」 不等他們把話說完,躲過了周影飛刀的人類法師又撒出了六七個紙武士。 「這個人類是什麼來頭,怎麼這麼糾纏不清啊?」劉地一連撕碎了兩名對手,問周影。 「不知道。他突然冒出來,就喊打喊殺的!」周影語氣中有幾分氣憤,「我根本不認識他。」他可能以為什麼理由都沒有就打鬥在一起是件很不可思憶的事吧,或許還要花上很長的時間他才能夠學習著明白,「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有時候就是人類理由。 「妖孽,受死吧!」人類法師大喝一聲,擲出了幾個木偶。木偶落地變成比紙武士還要高大強壯的武士,而且這種人偶比紙做的要結實的多,劉地的利爪抓在上面,只是抓下了許多木屑,而周影的影子也只能吹出「咚咚」的聲音,形成不深的刀痕而已。 「可惡的人類!」劉地險些被一個木偶擊中,咒罵一句,說:「周影,我們也該動真功夫了,免得被人類小瞧了。」他縱身躍起來,瞬間消失在洞頂的泥土之中,與此同時,周影的身影也從有到無,不知消散到何處去了。 人類法師手執靈符,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圍,他知道地狼和影魅不一定會從哪一道陰影中突然出現。他自幼隨祖父修道,幾十年下來隨手收拾的妖物也不在少數,但是今天遇見的這兩隻影魅和地狼確實不是等閒之輩,他也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 「疾!」法師大喝一聲,一道靈符向腳下的泥土射出,隨著一聲嚎叫,地狼從土中翻滾出來,他的皮毛被附著在身上的靈符灸烤,發出「滋滋」的聲音,痛苦地在地上打著滾。法師又發出一道靈符,地狼被死死地盯在地上,連連長嚎、抽搐,卻不能再移動了。法師的戒備卻沒有因此而稍減,又開始搜索那只不知藏匿於何處的影魅。 一條黑影閃電般地撲出來,法師來不及發出靈符,便揮動桃木劍去刺,黑影敏捷地從劍下鑽過,利爪在法師手臂上一抓,頓時血流如注,劍也落在地上。 「地狼!」法師看清楚眼前的對手之後失聲叫出來,「那麼我剛才禁住的是……」 不等他說完,轉過身去看一眼,背後的「地狼」便跳了起來,舞動影刀刺下來,法師向前一衝,狼狽萬分地勉強躲開。 「周影,快點走!」劉地伸手拉住周影,一起衝過了這個地下「大廳」,法師剛剛從地上爬起來,便感到整個洞穴一陣搖晃,大塊的土石紛紛掉下來,把這個「大廳」的前後兩個出口都牢牢地塞堵住。 「哈哈哈哈!」劉地大笑起來,「竟敢和我作對,你就在裡面慢慢地把自己挖出來吧。」 劉地和周影一前一後在地道中前進,地道越來越低矮、狹窄、陰濕,他們的速度卻絲毫不受影響。 「你是想到這裡找什麼『巫咸之藥』吧?那種東西就算存在也不見得會在這裡啊。」劉地向周影潑涼水。 「來找找看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浪費時間還不是損失。」對劉地來說,用在吃喝玩樂以外的任何時間都屬於被浪費了。 「這次不浪費,」周影回過頭來認真地說,「我聽那名人類法師提到,他們家庭世世代代守護埋藏在這地下的『靈藥』已經幾千年了。恐怕十巫真的是有什麼留在這裡呢。」 「幾千年前東西,就自原本有現在也不一定還在,就算還在也不一定能用。」劉地繼續潑涼水。 「去找找年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是啊,是啊,真服了你了……」劉地懶洋洋地說,「反正十巫留下來的東西怎麼也不可能是美人或美酒,想到這些我就一點也提不起興致來……」話雖這麼說,他的腳步可一點也沒有放慢,一步不離地跟著周影。 這條地道越走越長,以劉地粗略的估計也走了超過十里,因為一路傾斜向下,他們已經身處至少地下幾十米的地方,如果是人類走進來的話,早就因為渾濁的空氣窒息而死了。 劉地幾步趕到周影前面,做了個手勢要他停下,吸吸鼻子說:「空氣的氣味變了。」 周影順著地道向前望去,依舊黑漆漆的望不到盡頭,他分辨不出和先前走過的地方有什麼不一樣,但是劉地的感覺是十分敏銳的,周影略感緊張地等著他的結論。 「法術的味道。」劉地一邊聞一邊走,周影覺得他比任何時候都像一隻「狼狗」的樣子。劉地向前走了大約二十步,口中唸唸有辭,伸手向前虛空一劃,一道法術做的屏障顯現出來,雷電在淡蘭色的屏障上流動著,來往穿梭,劉地向周影說:「五雷符,踩上去的話連骨頭都燒焦了。」 劉地和周影分頭尋找,把貼在四處的五張靈符撕了下來。雖然經過了數千年時光,硃砂的符咒還是鮮紅可辨,劉地手一揚,幾張符咒化做了飛灰五雷的屏障隨著咒符被毀也煙消雲散了,露出了前面的道路。 「既然設下五雷符來防禦,這裡面一定有什麼東西。」 劉地看了周影一眼,他可沒有周影那麼多的信心。周影是那種決不瞻前顧後,一條直線往前走的人,劉地卻是凡事都往壞處想,總要先把最壞的可能都想遍了,才開始行動的人。「既然開始就出現了五雷符,越往裡面會越不得了吧。」在他看來,就算『巫咸之藥』真的存在,為了它冒這種險也是不值得,但是他不是為了『巫咸之藥』,而是為了周影才來的,周影要繼續前進,他就捨命陪君子。 突破了「五雷符」設下的屏障後如同走進了另一個世界一樣,不但渾濁的空氣一掃而空,而且洞穴的高度、寬度也在增加,逐漸變成了一條兩人多高,數米寬,石板鋪地的地下長廊,劉地和周影一路走過,貼在牆上的咒符一路自動發出光亮,待他們走遠又自動熄滅,以次遞接,令人恍忽中彷彿走在現代科技建造的、有聲控照明設備的建築中一樣。 走在這跨越了幾千年時間的光明中,劉地和周影的感受截然不同。和從虛無幻化而來的影魅不一樣,地狼是一種有悠久傳統,完整的家庭體系的妖怪,劉地自幼生活在這種依照古禮生活、起居的家庭中,接受的也全是來自遠古時代的教育,雖然現在的他已經掙斷了和自己種族一切關連,但是走進這樣的時光倒流般的場所,所有的記憶往事都自動地閃現出來。對劉地來說那決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陳谷子爛芝麻的事,怎麼又想起來了呢?」劉地吁口氣「很久了……」 「周筥……也曾經生活在那樣的時代吧?」周影自言自語地說。他對那些遙遠的人類王朝,遙遠的文化的知識全是來自周筥,所以看著這些符咒,看著石板上的雕刻的應龍、大風時,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們人類老者,「周筥他的時代,人們修建的也是這種含蓄大方,寧可深藏於地下,也不是高聳入雲,刺破蒼天的摩天大樓吧?」 不知不覺中,劉地和周影都越走越慢。 「妖孽!受死!」 劉地打個寒顫,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那名人類法師已經從後面趕了上來,一邊揮舞著桃木劍,一邊口中唸唸有辭,但是他的注意力卻不在劉地和周影身上,賣力地向虛空中攻擊著。劉地回頭一看,身疾眼快地一把拉住周影,自己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在前面,就距離劉地和周影幾步遠的地方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在其中烈焰翻騰,火舌一直舔到劉地的腳邊來。這不是自然形成的景物,而是出自高強的法術,即使是妖怪們落入其中,恐怕也會和觸及「炎火之山」的火焰一樣,立刻就化為飛灰。劉地和周影方才就像被什麼牽引著一樣,一邊沉於回憶之中,一邊向這裡走下去。 等周影也清醒過來,看看前面的路,臉色變得比劉地還要蒼白。 人類法師顯然也和他們一樣:完全沉浸在幻境當中,一邊舞劍和什麼東西搏鬥,一邊越過他們身邊,繼續向前。 「如果不是他發出聲音,我們已經掉下去了。」劉地說著伸出手,在法師一隻腳已經邁到下面時抓住了他,拖他回來,抬手甩了他幾個耳光把他打醒過來。 法師一清醒過來,看到劉地和周影站在自己前面立刻抽出靈符,拉開架子。 劉地向他身後努努嘴,示意他看過去。「我可是不計前嫌救了你的命,再恩將仇報的糾纏的話可別怪我不客氣。」 法師看到身後的深淵,一時也嚇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定定心神之後還是毅然說:「誰要你們妖怪來救,我寧可死也領你的情。」 劉地聳聳肩,沿著深淵邊沿開始尋找通往對面的路,不再搭理他,周影跟在他後面,對在那裡咬牙切齒地法師扔下一句:「實在不能接受劉地幫你,就自己跳下去好了,當做他沒有幫過。」 「我以為自己就夠惡劣的了,想不到佻這傢伙比我還歹毒。」劉地拍著周影的肩稱讚他。 「我只是告訴他一個解決事情的辦法。」 「……」 法師看著兩隻妖怪笑著走遠,不由地握緊了雙手,眼裡都快冒出火來了。 一邊是烈焰翻滾的深淵,一邊是大聲咆哮的法師和他操縱的人偶,劉地嘻皮笑臉地對周影說:「哎呀呀,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小心!」周影提醒他注意木偶劈來的一刀。 劉地輕鬆地跳在一邊,飛腳把那個木偶踢倒,說:「乾脆照你說的,再把他扔下去就好了!」 一個偶人被周影劈倒,跌入了深淵裡,就像落入水中的石子一樣,在火海中濺起了小小的浪花,幾片火焰捲住它,瞬間就消失了,連灰燼都沒有留下。劉地對法師招著手說:「來,來,看到了嗎?一下子就消失了,連痛都不覺得,不要再磨蹭了,你也快點下去吧!」 「地狼,該下去的是你!」法師恨之入骨地瞪著劉地,一連向他扔出了數張符咒,劉地「哈哈」笑著避開。 「小心!」周影大喊一聲,隨著他的喊聲,深淵的火焰猛地衝出數道火光,像掀起了翻天巨浪一樣,火柱消散,留在深淵烈火上方的,是數只巨大的火鳥。這些鳳身、獨爪、青眼的靈獸拍動著翅膀,盯著前面的兩隻妖怪,一個人類。 「必方!」人類法師和劉地一起脫口而出。 「不,」周影糾正說:「那只是必方留下的影子。」 他們忘卻了搏鬥,一起仰視著這強大的靈獸數千年前留下的影子。必方炫麗的羽毛變幻著色彩,羽翼捲動熱浪,彷彿是活生生地活在眼前一樣,周影朝夕和火兒相處,可是他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三百歲的火兒還是小孩子,但是再過七百年,它也會成為眼前這樣強大、奪目的靈獸。 「必……方……」眼前的四隻必方的影子一起縱身長鳴,揮動翅膀,炙熱的烈焰撲頭蓋臉的襲捲下來…… 在長長的通道當中,已經遠離那處深淵了,必方的叫聲仍然在耳邊傳遞著,在地下的通道中反覆迴盪,令人心悸。法師跪在地上,急忙拍打著衣服上的火焰,他的頭髮、眉毛都被燒焦了不少,半邊臉薰得漆黑,十分狼狽。劉地從他身後的牆壁中鑽出來,已經化作了原形,身上也有不少皮毛被燒焦,坐在後爪上舔著受傷的地方,比法師的樣子好不了多少。周影則從牆壁的邊影裡出現,他的樣子比起別外兩個總算好一些,外表看不出什麼傷痕,但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他們全都沒有料到,必方幾千年前留在這裡的影子還能使用法術傷敵——連時間久遠的身影還能使用這麼大的法術,真正的必方究竟強大到什麼地步?他們簡直無法想像。 「太可怕了。」劉地喘著氣說,「周影,你還是放棄吧。」 「不!」周影難得地絕決。 先從地上一躍而起,又向立腳點必方鳴叫聲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的,卻是那名法師。周影緊接著也跟了上去。「兩個笨蛋。」劉地踢踢腳下的石子,還是跟上了周影。 走到可以感受到火光的地方他們就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步子。 劉地靠著牆壁,用一條腿站著悠然地問:「你們要怎麼過去?」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周影化作一條影子,貼著洞頂想飄過去,但是必方的四個影子中的一個斷然地攻擊了他,使他狼狽地沖了回來,人類法師則畫了幾個召喚祝融的符咒,大概他希望火神的力量可以讓必方迷惑,但是必方對火神的符咒一樣毫不留情,要不是他滾動地及時,這一次他就逃不掉了。 「你們看,我說過了吧?」 劉地的聲音使影魅和人類法師在一瞬間產生了同仇敵愷的感覺——他們都在想衝過去揍這只隔巖觀火的地狼一頓。 「我以為你已經夠瞭解影子了——它們只是一些影子而已,不是嗎?」劉地還在說著,絲毫不在乎別人的感覺。 「那是『必方』的影子。」 「我也以為你夠瞭解必方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了?」 劉地一豎大拇指,「你瞭解我倒是真的了。」 周影和法師的目光一起集中到他身上。 「但是,在過去之前……」劉地看著法師,「你是誰?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法師驕傲地說:「我家世代修道,守護此地,降妖除魔,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保護靈藥不受你們這些妖怪沾染!」 「事到如今何必說謊,」劉地抱著手臂站著,「沒有我們的幫助你也一樣過不去,大家把話說明白,然後相互合作才是正確選擇。」 法師有一絲被看穿的狼狽,挺起胸膛大聲說:「我齊智遠自幼發誓要斬盡天下群妖,借助先輩靈藥來提升自己的法力有什麼不可!反正決不能讓靈藥落入無恥的妖怪手中!」 「周影是為了私利奪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是為了私利違背祖訓,也不知道誰更無恥一些。」 「別把我和妖怪相提並論!」 「是,是,同樣的事人類干就總有理由,妖怪干就是無恥、該死,我知道了還不行……」劉地嬉皮笑臉地說,「那你要不要和我們合作?」 法師沒有吭聲。他知道自己無力憑一己之力過去,但是也不願意親口說出和妖怪合作的話來。 「好,就這麼定了,大家合作到過了這道深淵之止——過去之後依舊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敵人。」劉地擊了一下手掌,說,「我來告訴你們怎麼過得去……」 深淵裡的火焰熊熊地燃燒,不知疲倦地翻騰著,必方的四個影子還傲立在火焰上方,展現著它們的強大身姿。當一條黑影從通道內竄出來時,它們當中的一隻立刻發動了攻擊,然而擊中之後的目標不像像以往一樣化成了飛灰,而是爆烈開來,撒出了大量的水——劉地從地下的水脈裡取了水,利用齊智遠的偶人帶了過去——大量的水和烈火接觸,頓時煙霧騰騰,整個洞穴裡充滿了灸人的水霧,放眼全是一片白茫茫地景象,就連必方的視線也無法看透這一切。在水霧當中,黑影接二連三地跳動著,必方的影子們急切地反擊,結果這些都是帶著水的木偶,它們攻擊的結果就是使洞窟裡的水氣越來越大,視線越來越不清楚。 如果是真正的必方,它們一定會做出更適當的反應,但是這些殘留的影子卻無法作出明確的判斷,當水霧遮住它們的視線時,它們一起鼓動翅膀,拍打出巨大的熱風烈焰向水霧吹去,企圖把霧吹散。 四隻必方的力量在洞窟中激盪出了天崩地裂般的聲勢,不僅水霧瞬間消散於無形,連在下面深淵中燃燒了數千年的火焰也經受不住這樣的力量,在必方的影子們一輪攻擊之下,被烈風捲起,片刻充滿了整個洞窟,然後也熄滅了。 「必……必……方……」必方影子齊聲高叫,隨著火焰的消失也消失了蹤影——它們本來只是必方借由深淵裡的火焰留下來的影子,火焰和必方的靈力相互依存才能經過幾千年的時間留到今天。必方的影子為了驅除水霧撲熄了火焰,影子就失去了憑借,也跟著火焰消失了。在被瞬間的火焰燒得到處一片焦黑的通道中,那些發光的符咒都被燒掉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必方最後的叫聲久久地迴盪著…… 周影化作一團黑影,把劉地和齊智遠保護在自己身後。影魅可以吸收光和熱,雖然不能對抗必方的力量,但是在火浪襲來時保護同伴還綽綽有餘。劉地從他背後伸出頭來吐吐舌頭,「好厲害啊。」 當作燈使用的符咒消失後的黑暗對劉地和周影沒有什麼影響,他們拍拍身上的灰塵就往前走去。齊智遠卻只能燃起自己的,只能照亮丈餘的符咒,他看著眼前深不見底的深淵,再看向不知有遠的對岸,不由皺起了眉頭——如果他的偶人還有的話就可以背他過去,但是剛才他已經全部用完了。 劉地和周影輕輕鬆鬆地飛到了對面,劉地一面還回過頭來對他擠擠眼。 剛才為了對付必方使用偶人時,就是劉地不停地在旁邊催促:「再來一個,不夠啊,再拿一個來!」如此這般,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就把所有的偶人都用掉了,現在看來,這也是這只地狼早就計劃好了的吧! 劉地和周影到了對岸,釋釋然地越走越遠,彷彿認定了齊智遠已經不可能追上去一樣,一邊還在大聲地說笑著。 齊智遠咬咬牙,縱身向對岸躍去,以他本身的功夫躍出數丈不成問題,但是黑暗的洞窟使他的判斷產生了偏差,眼看離對岸只差數寸,但是他的氣力已經用盡了,身體開始向下墜落,他舉劍向壁上刺去,想止住下降的勢頭,但是桃木做成的劍怎麼可能插的進堅硬石壁,就要身不由己地落下無底深淵的時候,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 劉地一邊故意慢騰騰地拉他上來,一邊說:「約好的是『合作到過了這道深淵為止』,現在你還沒有過來。」他把齊智遠提上來,放在地上,裝模作樣地幫他拍拍身上的灰塵,俯身在他的耳邊說:「從現在開始,合作關係解除,你如果再妨礙我們的話,我就……」他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兩個手指一劃,作了個割脖子的動作。 齊智遠看著劉地的背影,不由地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 過了深淵,又走過了一條長長的走廊,前面出現了兩扇緊閉的石門。門上分別雕刻著必方和應龍,石刻的靈獸用寶石鑲嵌的眼睛陰冷地看著面前的兩隻妖怪。 「你先留在這裡,我進去看看。」劉地說著,化出原形,用一條大狗的樣子鑽進了石門。 周影站在門外,心裡極度緊張,連齊智遠追了上來都沒有發覺。 修成正果,這個原本只是一件名詞的事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展現在他面前,有這種層層防範的地方,裡面一定是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如果真的是巫咸之藥的話……如果是真的…… 劉地進入石門之後,發覺巨大的石門掩住的,竟然是一間僅容轉向的小小房間,房間從上到下,地板、牆壁全都刻滿了用意不明的符咒,房間正中擺放著一個石架,石架分成二百多個小小的格子,裡面即使是用來放東西的,也盛不了什麼很大的東西,小小的、只有手指長、數寸寬的東西,「比如說,盛藥的藥瓶……」劉地喃喃說。但是格子裡面全是空的,劉地圍著它轉了一圈,才在側面最下角的一格裡找到了一隻陶瓶。 「只有這一個了嗎?」 小小的陶瓶,長約數寸,做工精緻,刻滿龍飛鳳舞的圖案,瓶口封著朱紅色的封泥,封泥上金字的咒語閃閃有光。劉地用大爪子把它搖了一下,裡面確實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晃動。 幾道閃光衝著劉地射來,劉地把陶瓶叼在嘴裡,連跳帶滾地躲開,但是閃光還是連續不斷地打下來,他想要潛到地下,卻發現被符咒的力量所困,他無法在這裡間屋子裡施展法術。 「劉地!劉地!」聽到聲音不對,周影撲上去敲打石門,但是一股力量把他彈了出去。周影爬起來,化作影子想從門縫裡鑽過去,但是一樣被彈了出去。周影不死心地一次一次撲上去,但是結果全都一樣。「劉地!你怎麼了!快點出來!」門裡面的爆炸聲更加頻繁,周影更加著急,扯著嗓子叫起來,「劉地!」 「你叫那麼大聲幹什麼,我又不聾!」 石門豁地打開,劉地以人形出現,口中咬著陶瓶,雙手推開了石門,他身後的閃光還在打下來,有幾道閃光越過他的肩頭打出來,周影慌忙跳起來避開。劉地走出房間,裡面才募地恢復了平靜。 劉地身上到處是一道道的傷疤,但是他的背上用自己的血畫了一個大符咒——那是他看到雖然電光亂閃,但是石架絲毫無損,所以模仿石架上的符咒畫下來的,想不到真的有用。他一下子倒在地上,把陶瓶扔給周影,吐出一口氣。 周影接住陶瓶,打量著,喃喃地說:「這就是巫咸之藥……」 劉地揮揮手:「吃吧,吃吧!吃了你就長生不死了。」 「你的傷……」 劉地「哈哈」一笑:「這算什麼。」 「可是這是你拿到的。」 「我才不希罕這東西呢!你不是想修成正果嗎?又擔心火兒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靈獸嗎?這下子就沒有問題了!」 「嗯!」周影欣喜地點點頭。 「躲開!」周影抓住劉地向旁邊一跳,齊智遠的一道靈符在地上炸了一個大炕。 「把靈藥交出來!」 「不。」 一道巨大的網從洞頂罩下來,劉地和周影猝不及防,一起被罩在裡面。網上掛滿了鈴子,貼滿了靈符,罩住他們之後一明一暗地發著光,細細碎碎地響著。齊智遠冷笑:「齊家世代相傳的捕妖網,看你們怎麼逃身!」說著手一抖,劉地被他連人帶網拽了過去,周影卻像一抹輕煙一樣,從網孔裡飄了出去——他是影子,怎麼可能被網網住。 「站住!不然我殺了這只地狼!」 周影手中握著那只陶瓶,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劉地身上被貼上了兩張靈符,無法動彈,齊智遠在他腿上一踢,令他跪倒一條腿,一隻手扯著他的頭髮,使他仰著頭,齊智遠把桃木劍指在劉地喉嚨上說:「把東西放下。」 周影握緊了手指。 齊智遠手腕用力,劍刃刺進了劉地的皮肉,雖然他有意避開了氣管、動脈,但是木劍的鈍刃衝進數寸,還是傷害不輕,劍一拔出來血立刻跟著噴出來。劉地卻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掙扎呼痛,而是掛著一抹冷淡的笑容掃了他一眼。比起和自己爭奪巫咸之藥的影魅,這只地狼的態度更讓齊智遠感到氣憤,他迎著劉地的目光,倒轉劍柄向他頭上砸下去。血順著劉地的額頭流下來,劉地甩甩頭,血花四濺,他卻索性「咯咯」地笑起來。 「把巫咸之藥放下,不然……」齊智遠向周影繼續發出威脅時才發現,影魅已經消失不見了。 「可惡!」齊智遠咆哮一聲,連續向周圍扔出咒符,可是毫無反應,無嶷,周影已經不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內了。 「他在哪兒?」齊智遠踩著劉地問。 「我怎麼知道。」劉地自嘲地一笑。他的臉上就自始至終沒有失去笑容,即使發現周影獨自帶著靈藥逃走了之後也一樣,還是那副吊爾郎當的、滿不在乎的樣子。 「你們不是朋友嗎?就這麼丟棄朋友獨自逃離,這就是你們妖怪的友情!你們這些冷血無情的東西!」用劉地來交換是他得回巫咸之藥的唯一機會,現在周影不顧劉地而去,他實在無法掩飾心中的失望,一腳一腳踢在劉地身上,咒罵著,「妖怪就是妖怪!該死的東西!無恥的東西!」 「閣下又高明到哪裡去?別忘了我救過你兩次,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劉地冷嘲熱諷說「難不成你一心想比妖怪還像妖怪。」 「閉嘴!」齊智遠尖叫起來,他把曾經受到這中地狼的救助視為奇恥大辱,劉地卻偏偏要一再地提起,他用劍柄連敲數下,「你給我叫!大聲叫那只影魅回來救你!」 「呵呵……」劉地又笑起來,「如果是你帶著巫咸之藥,你的夥伴向你求救,你會回來犧牲靈藥救他嗎?」 「我不信你真的不怕死!」齊智遠手起劍落,劉地的一條手臂被砍落在地。 劉地悶哼一聲,幾乎痛昏過去,失去一條手臂在平時對他來說可能算不了什麼,使用適當的法術加上自身的再生能力,用不了一個月就可以再生長出來,但是被符咒制住的現在,身上又到處是桃木劍留下的傷口,劉地連自己止血都做不到。他盡量端正身體,不讓自己歪倒,側著臉,依舊掛著笑容說:「不錯,我不怕死。」 齊智遠拽他起來,一邊推著他向前走一邊說:「我不會讓你這麼輕易死掉的,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只影魅!」 劉地雖然盡力讓自己穩住步子,但是隨著失血越來越多,他的腳步也踉蹌起來,當他終於摔倒在地時,齊智遠得意地笑起來,用劍捅著還想掙扎起來的劉地:「怎麼樣,妖孽,被朋友背叛之後死在這裡,很不甘心是吧!你再笑啊,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劉地垂著頭,用單手撐著身體,不讓自己整個趴在地上,慢慢地說:「我已經活了七百多年,經歷了數個人類朝代,我的親人、朋友早就死得乾乾淨淨,我曾經吃過上千的人類和妖怪,也曾經親口咬死了幾十個族人和兩個親哥哥,吃喝玩樂我什麼都享受過,背叛、忠誠、愛恨情仇我什麼都經歷過,如果你也可以活這麼久,看這麼多,你就會明白,世界上沒什麼事是年示開的,背叛了、出賣了、死了,算不了什麼……」他斜過頭看著齊智遠,神色凝重,但是嘴角竟然還是掛著一絲笑容,「你可以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個個人,我給你一個忠告。想做一個好法師,先試著學會體會一下妖怪的心裡在想什麼吧,就像妖怪想修成正果必須先作人一樣,法師不明白妖怪的想法怎麼成為『天師』。……我見識過許多法師,吃了其中一些,也和一些成了朋友,我知道你的法術高強,天姿聰明,可是你現在這樣成不了最優秀的法師……成不了。」 「誰要聽一隻妖怪的教訓!」齊智遠的內心深處明白劉地的話很正確,他的話和祖父說過的很像,這使他更受不了——這只地狼竟然比他更知道怎麼做一個好法師。 「本來是想給你一些幫助的,」劉地還是那副懶洋洋地神情,「一輩子做了這一件好事你還不領情,我可真傷心啊。」 「我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名『天師』,斬盡群妖的,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今天你也要成為被我除掉的妖怪之一了!」說不得著舉劍向劉地頭頂刺下來。 劉地淡淡地看著劍尖,連眼睛都沒有眨。 「住手!」 齊智遠立刻停住了手,極力掩飾著自己的興奮抬頭看。 周影站在十幾步外,手裡舉著陶瓶:「我把靈藥給你,放開劉地。」他現在很為自己丟下劉地逃走的行為羞恥,看到劉地的斷臂和頭上臉上的鮮血,越發的自責,歉意地看向劉地。劉地臉上第一次收斂了笑容,深沉地看著他。 「放開他,我把東西給你。」周影催促,他急於查看劉地的傷勢,也急於結束這一切。 「給他半顆靈藥就可以了。」劉地的聲音又恢復了那種譏諷的口氣,「我都被他打得半死了,全給他我們太吃虧了。」 周影沒想到他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不由眼圈一紅。 周影把陶瓶放在地上,緩步向劉地走過去,齊智遠看清楚陶瓶上的符咒封口並沒有被破壞,才放開劉地向那邊走,臨走之前還踢了劉地一腳。 周影把劉地扶起來,手忙腳亂地為他止血。劉地任憑他在自己身上忙活著,閉上眼,仰面向上,長長出了口氣。 「對不起,劉地,都是我不好……」周影結結巴巴地說著,「我只是想,只要我吃了那個靈藥,法力提升後就可以回來救你了,我不是想丟下你不管……」 「沒什麼……」 「我拿著靈藥看了很久,卻害怕萬一這種靈藥吃了無效怎麼辦,就算有效,萬一不能立刻生效怎麼辦。我越想越害怕,覺得還是直接它把你換回來比較保險……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對你下這樣的毒後。」 「反正我也沒死,你回來了就好,其他都無所謂。」劉地半坐起來,「反正我常常在鬼門關上打轉,哪天一不小心跨進去了,自己也認了。」 周影情緒很激動,淚水一直在眼眶裡要轉。劉地扶著他的肩站起來,輕描淡寫地說:「今天先回去吧,哪天我再來和他算帳。」話說著淡淡的,目中卻露出冷酷來。 「站住!」齊智遠大喊一聲。 他已經除去了陶瓶上的符咒,打開了封口,把一枚拇指肚大小,黑色的丸藥擎在手裡,冷笑著說:「你們別想逃走!等我服下靈藥,看我怎麼用你們祭劍,怎麼斬盡天下群妖。」 劉地聳聳肩,雖然有氣無力地,還是忍不住要譏諷他幾句,「你家世代守護的東西你就吃了吧,別扯到我們身上,關我們什麼事?」周影扶著他轉過身,緩緩向外走去。 「我叫你們站住!」齊智遠在劉地冷言冷語下實在難以保持冷靜,一把把靈藥塞進口中,吞下去,「今天這裡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周影擋到劉地面前,手一伸,他自己的影子化作一把單刀落在手中。不管這靈藥的效力如何,他都要保護劉地不再受傷。 齊智遠氣勢洶洶地逼進過來,雖然吞下去的靈藥什麼反應也沒有,但是他仍然要把這只地狼埋藏在這地底。 周影感到劉地抓在自己肩上的手越來越用力,最後劉地拉住周影,自己走到前面去:「讓你來殺他我可不甘心,這個人類要我自己來吃。」 「劉地!」 「我四肢都被折斷時還能咬死對手,斷一條胳膊算什麼!」劉地大吼一聲,伸展剩下的手臂,五隻利爪從手指皮膚中彈出來。 齊智遠對和自己搶奪靈藥的影魅原本也沒有十分的憎恨,他一心想置於死地是這只地狼,劉地自己走出來正合他意。他感到一股火熱的感覺從丹田中升起,明白靈藥正在發揮作用,得意地拉開架勢,暗想:就用你來試試這巫咸之藥的效用。 劉地微微閉一下眼,眼睛中猛暴出寒光。 齊智遠突然狂叫一聲,跪倒在地,青藍色的火焰從他的口鼻眼嘴中冒出來,接著火焰衝破了他的皮膚,在他全身燃燒,他手舞足蹈地掙扎著,卻沒有任何辦法抵禦這來自體內的火焰。劉地看著他的掙扎,略一吃驚,接著嘴角露出充滿諷刺的恍然的笑容。 周影一把拉住劉地,把他拖後幾步,不讓他離齊智遠太近。其實這時火焰已經熄滅了,因為已經沒有了可以供它燃燒的「東西」——齊智遠化作了幾點黑色的焦末,堆在地上,一陣洞穴中的陰風吹來,就連這點痕跡也不見了…… 周影和劉地對視一眼,畢竟是數千年前的東西,它的效力發生了變化也是有可能的,周影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感歎,只差一線,服下這枚致命「靈藥」的就是他了。 「巫咸之國的十巫的工作不只是采百藥而煉不死藥,而且還要下傳神意,管理國家……他們不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醫生團體,而是一個國家啊!對於政治來說,毒殺也是很常見的事吧……」劉地緩緩地說,「這顆『靈藥』原本就是做這種用途的也說不定。」 數千年前,人、神、妖共居的國家發生的事已經無從追趕溯了,這顆靈藥究竟是因為時間而產生了變異,還是一開始就是用於「毒殺」的用途,這其中的答案也許劉地和周影永遠也無法得知。 「劉地,我……」周影覺得自己必須向劉地說些什麼,可是開口之後又不知怎麼說出來。 劉地搖搖頭:「你毋須自責,別為沒有發生的事難受。」 「你還不如打我一頓,咬我一口,你這樣不介意我更難受。」 「咬你?沒血沒肉的咬來幹什麼?」劉地白他一眼,「我是真的不介意。」他見周影低著頭,沮喪的樣子,接著說:「以前也為出賣啊、背叛啊這類的事生氣、傷心來著,後來見得多了,經得多了,早就習以為常了,不可能再大驚小怪了。不過,你能回來我很高興,真的。」 周影的心裡卻覺得黯然:劉地並不是不「生氣」,而是根本不在乎周影做出這樣的事,是不是也就證明了劉地對周影本身並不在乎,他並沒有把周影當作真正的朋友來看待。不過這是咎由自取,自己不是果然在關鍵的時刻背叛了他嗎?劉地是周影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現在看來就要因為這次愚蠢的行為失去了。 「如果當時你不回來,我真的無所謂,我早就不在乎什麼東西了,可是……你卻回來了……」劉地把手卡在周影脖子上,一字一字地說,「所以,如果再有同樣的事發生而你卻丟下我獨自逃走的話,就算追到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也要吃了你。因為我可以不在乎一切,卻還沒有學會不在乎『朋友』的背叛!」說完身體一晃,跌倒下去…… 「我再也不會『背叛』任何人了……」周影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聽著劉地對火兒把「故事」講完,「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不是告訴過你嘛,別為沒發生的事自責,還有,不愉快的事三天之內一定要忘掉它!」 「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而且,記著比忘了好。」周影始終無法釋懷。 「唉……」劉地搖搖頭,趴在沙發上,打個吹欠,「受不了你這死腦筋!過去和將來都不會發生的事,你記他幹什麼?」 「將來不會發生!絕對不會!」周影大聲說。 「那不就完了嗎……」劉地懶洋洋地拖長語調,手一點,桌子上的杯子自己倒上水跳到他手裡。講了這麼半天,他可實在口渴的不得了了。 火兒還在回味剛才的故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評論說:「這個故事還不錯,有影參預的故事果然比你自己的好聽。」 「是……嗎……」劉地抱著一個大靠墊,把臉埋在裡面,嗡聲嗡氣地說。 「來,再講一個一樣好聽的。」 它這句話令原本快睡著的劉地一下子跳了起來:「還講!」 火兒也在杯子裡喝幾口水,抖抖翅膀,換個姿勢,做好繼續聽故事的準備。 「啊……」劉地慘叫一聲,「周影,救命啊……」 周影摸摸自己還在隱隱作痛的頭,抓起外衣說:「我要去工作了,時間到了。」 火兒對他擺擺翅膀:「你今天自己去吧,我不陪你了。」 「周影,是誰說再也不背叛朋友的!」劉地跳過沙發向周影撲去。 周影像沒聽見一樣落荒而逃,門「砰」的一聲在劉地面前關上,火兒守在門口,伸長了脖子看著他,「來,再講一個故事吧!」 「周影……」 下午放學回來的九尾狐林睿不解地抬起頭,劉地的慘叫正在樓梯裡迴盪著…… 長生夢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不論到什麼時候,醫院這種場所裡總是人來人往,讓人不由得驚異為什麼身邊會有這麼多為疾病所痛苦的人,讓人不由得想到,人類的肉體是如此的脆弱這一個事實。一直凝視著這一切的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想到死亡的事?不能不去想到人類的壽命的極限。為什麼會死?為什麼只有短短的幾十年?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想要去做,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經歷,還想看這個世界更多的精彩,還有愛著的人和會在身後悲痛欲絕的人,所以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也不想,我們的祖先,我們的子孫後代也是這樣,大家都是人類,所以都不想面臨死亡,所以想要更長久的生命,更長久的時間,即使吃其他的生靈,吃同類,吃這個星球,吃自己,也要活著,也要繼續追求長生的夢想…… 周影跑進醫院,林睿站在幾名醫護人員旁邊,像所有的十歲人類男孩遇到這種情況時一樣,啜泣著,用手不住地揉眼睛。他身邊一位好心的護士用手帕為他拭臉,並且幫他把書包提在手中。他一看到周影便迎上來,哭喊著說:「我媽媽……我媽媽……」 那名護士立刻走向周影問:「請問你是傷者什麼人?」 「鄰居。」 「你可以為傷者的手術簽字嗎?」 「可以,但是我想先見見傷者。」 「好,你跟我來。」 周影向林睿使個眼色,跟著這位護士匆匆而去。 獨自站在醫院大堂裡的林睿慢慢地擦掉臉上的淚水,表情越來越深沉,眼睛透出了寒光,他的手越握越緊,自言自語地吐出了幾個字:「我要殺了他們!」 「林睿!」林睿回過頭,看見劉地正快步的跑過來,連劉地也收起了平時的吊而郎當,關切問:「你母親怎麼樣?」 「她下夜班時被車撞到,肇事車逃走,結果她半個多小時後才被發現。我用法術給她治療過,媽媽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我的法力不夠使她痊癒,人類的醫生還要給她動手術。現在周影已經進去了。」林睿條理分明的說。他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一個十歲的人類男孩,眼睛裡閃爍著嚇人的光芒。 劉地一點頭:「我也去,我的治療法術比周影強!」 劉地和林睿緊跟在周影和護士後面跑進病房。林睿的「母親」林青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一名醫生和幾名護士圍在床前。 「傷者右腿小腿骨折,手臂有嚴重擦傷,腦部受到撞擊有腦震盪現象,但是她的內臟沒有損傷,不需要動手術。她的傷我已經處理過了,接下來留院觀察就可以了。請親屬為她辦理住院手續。」坐在病床前的女醫生邊看手裡的X光片邊說。說完抬起頭,目光和劉地、周影、林睿以及隱形站在周影肩上的必方「火兒」遇在一起。 一名護士不放心的說:「可是南醫生,傷者被送來的時候明明在吐血,而且她的腹部還有一個洞。」 「傷者口中有血是因為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腹部只是一條很輕的傷口而已,只需要簡單的處理。」這名因為古板的打扮而看不出年齡的女醫生冷淡而平靜的回答,又看著林睿他們,「你們是傷者的親屬嗎?她的傷勢並不嚴重,我想不用多久就可以出院了。現在她打了鎮靜劑後睡著了,你們先幫她辦理住院手續吧。」 林睿關切地衝到病床前查看他母親,周影則有些警惕的打量著這位「南醫生」,劉地卻笑著說:「那我們應該好好的感謝這位醫生為她『治療』了!還沒請教您高姓大名?」 「南,南羽。」 一名護士對劉地和周影問:「請問哪位去為傷者辦理住院手續?」 劉地在周影的肩上推了一把:「我留在這裡,和『南醫生』談談傷者的情況。」 周影點點頭,對火兒使個眼色,火兒飛到病床前的架子上落下,周影跟著護士出去了,其他的醫護人員也相繼離開,除了守護著母親的林睿外,只剩下劉地和南羽醫生面對面的站著。 「耗費了不少法力好心為她治療,你們竟然一副大敵當前的樣子。」南羽有幾分不屑地說,「我還有別的病人,沒空奉陪了。」 「你為她治療我們很感激,但是陌生『人』的好意和惡意一樣需要防範。」 「我希望她早日些出院,」南羽說,「因為只有她出了院你們四個才會離開。我可不願意這個醫院裡這麼多的妖怪出現。」 「我也一樣,」確定母親沒事之後的林睿抬起頭來大聲說,「我也不希望我媽媽住在有吸血殭屍做醫生的醫院裡。」──九尾狐能看破任何妖怪的原形,不論對方作了什麼樣的變化,這是它們一族天生的能力。 「那樣最好。」南羽結束了交談,走出病房。 劉地和林睿互看了一眼:「吸血殭屍做醫生?很聰明的選擇,醫院是有很多『食物』、又很容易吃到的地方啊!」 南羽站在病房門外,遠遠地看著林睿和剛醒來的林青萍親熱地說著話,她對此頗有幾份詫異,人類母親和妖怪兒子的組合怎麼看也很怪異,但是其中又透露著說不出的和諧。 「媽媽,我又考了第一名。」林睿正抱自己的卷子給母親看,「而且這些雞湯是我自己燉的喔,你快嘗嘗看。」 林青萍仔細地看了考卷,又大口地喝著兒子做的湯,目光中充滿了對他的自豪和心慰。 「今天上課的時候啊,我後面的文立一直在說話,於是老師就用粉筆扔他,結果她一下子把裝粉筆的盒子打翻了,於是大家都笑她,一起幫她到處撿粉筆,課都耽誤了。」林睿指手劃腳地給母親講學校裡的事,「還有啊,今天老師要我參加長跑隊,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跑步,就跟他說,要回來和媽媽商量,等老師來問你的時候你要記得說不行啊。」 「你這個孩子真是……」 「這叫隨機應變啊。」 …… 南羽看了一會兒,一名護士走過來說:「南醫生,許院長找你。」 「我馬上去。」南羽跟著護士走了。 當南羽看著林睿母子的時候,劉地和周影也在遠遠地看著她。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這裡還有這樣一個妖怪……」劉地感慨說,「而且她的道行很高。」 周影實事求是地說:「至少比我高強,我一直到走進病房裡,她開口跟我說話時才發覺她是妖怪。」 「……我也是。」難得劉地會承認別的妖怪比自己強,「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惡意,你最好留下火兒在林青萍身邊,小心總沒過份的。」 「我知道。」 「送我去時空酒吧,」劉地大言不慚地要求著,「我跟女人有約會,等有空的時候再來調查一下這個殭屍。」 周影囑咐火兒留下來後和劉地並肩向外走,不放心地說:「對方沒有不利於我們的舉動,你最好別把人家惹火了。」 劉地回給他了一個令他更加不放心的笑容。 「呵呵呵呵,南醫生,坐,坐。」開場白還是許院長那一串招牌式的乾笑,南羽淡淡一笑在他指的座位上坐下來。「南醫生,是這樣的,後天有一個手術,本來是應該陳醫生主刀的,可是這幾天陳醫生的手臂疼,怕手術中有什麼閃失,所以你看你能……」 南羽點點頭說:「可以,我這幾天沒有什麼手術,請先把病人的病歷給我看看。」 許院長不等她說完話,已經把一份病歷推了過去。 南羽手中拿著這份病歷邊走邊看,卻被一個油滑的聲音叫住了,南羽靜靜地看著他:「陳醫生,有事嗎?」 「哈哈,沒什麼,只是聽說又要麻煩你替我做個小手術,所以想請你一起吃頓飯,我今天晚上剛好有空。」 「我值夜班。」南羽隨口說,她不耐煩和這種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說話。 這個男子叫陳余學,是這所醫院院長的兒子,因為父親做醫院院長便理所應當的進了醫學院,畢業後又在這所醫院做了醫生。陳余學在這所醫院工作了四年,也算得上是名聲鶴起的青年才俊,只是這四年中南羽已經至少在他「手臂疼」的時候代替他做過三十次難度較高的手術,而從其他幾位醫生的私語中,南羽知道他們也曾在這位「青年才俊」手臂疼或者發燒什麼的時候代替他做過手術,而這些事慣例是由許副院長一手安排的,那麼這位青年才俊有幾次手術是自己動手做的呢?南羽邊微笑著邊走──在人類中生存了這麼久,想這樣的事是她喜歡的消遣。 身後陳余學大聲訓斥了一名碰到他的病人一番,引起了幾個走了南羽身邊的護士、醫生的竊竊私語,「……陳院長那麼嚴謹、認真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 ──這大概是這所醫院中所有的員工一致對這對父子的看法。 確實,陳余學的父親陳定是個出色的醫生,也是個口碑極佳的院長,待人接物嚴肅認真但不失尊重,所以在別人眼中,陳院長有這樣一個兒子實在是一件值得歎惜的事。對此,南羽的看法有和大家異曲財共之處──一隻城府極深的老狐狸生出一隻隻會亂吠的狗兒子,確實有值得得歎惜之處。 「她叫南羽,在那家醫院裡已經做了二年醫生──不過我估計實際時間要長的多,她一定是把別人的記憶和人類的檔案資料一起修改了。」劉地向周影、林睿說著他對南羽的調查,「但是這幾年醫院裡並沒有病人失蹤或被吸乾血的記錄,也許也是她做了手腳,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以血庫的血為生,沒有傷過人。到是這幾年有不少妖怪進了那家醫院覓食,結果再沒出來過。」 「那就是說她不會對我媽媽不利了?」林睿只關心自己的母親。 「我看她沒有惡意。」周影說出自己的看法。 劉地卻說:「我看她是對人類沒什麼惡意,但是對妖怪就不一定了。」 「她的道行很高,我們盡量不要和她發生衝突的好。」周影小心翼翼地建議,因為他在劉地臉上明顯地看見了「闖禍」的前兆。 劉地沉思地說:「我在想,她打扮成那麼老闆的樣子,也就是說她用的是原來的樣子,不是幻形,原來的樣子需要用老闆的打扮掩飾的話,也就是說她的樣子漂亮到需要掩飾吧?漂亮的女『人』啊……」 周影和林睿一起搖搖頭。 林睿站起來說:「即然這樣我也就不擔心了,我先出去了,待會我到醫院看媽媽,就說是周影送我去的,你可要記得替我圓謊。」 「還沒找到?」劉地和周影知道他想去尋找撞傷林青萍的那輛車、那個司機。 「怕殭屍對我媽媽不利,這幾天沒去找。」林睿口氣淡淡地,「放心,他跑不了的。」他曾經為了替生母報仇,隻身追蹤仇人一百年,這次撞傷林青萍的兇手要是落在他手中,還不知道令有什麼下場。 周影歎息說:「那個司機或許還是去向人類的警察投案自首的好。」 「據說是撞傷人後就逃走了,沒有管她,如果不是有林睿和南羽先後用法力給她治療,她早就死了!」劉地把手裡的筆記向天上一扔,懶洋洋地說,「這樣和故意殺人有什麼區別?活該他遇見林睿。」 南羽叫住出租車,拉開車門看到周影,一時兩個人都呆住了,相互看了半天,南羽才徑直坐進了車裡。 「請問去哪裡?」周影剛剛把林睿送到醫院後,沒想到回頭拉到的客人就是南羽,心裡不由有幾分緊張。 「海濱西路72號。」南羽若無其事地說。 車內一片沉默,周影和南羽都不再說話,直到快到目的地時,南羽才突然問:「那只九尾狐真的是那個人類的兒子對嗎?」 周影肯定地回答:「他是。」 「那就好。」南羽微微笑了一下。 「到了。」周影停下車,「車費九元,謝謝。」 南羽即沒有說什麼,也沒有露出驚詫的表情,依照他說的數目給了錢,下了車。這反而輪到周影有點意外,一般是妖怪坐上他的車的話,在他說出車費時對方總會表示不解,問一些妖怪為何要靠工作賺錢一類的問題,或者雖然不說什麼,但是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南羽是第一個什麼表示都沒有的妖怪。周影不由抬頭看著南羽,看著她走進了路邊一座房子。 那是座老舊的兩層小樓房,樓房有一個小小的院落,種滿了各種花木,這些植物茂密到院中的小徑都滿了枝葉,樓房的外牆上都爬滿了爬山虎,一眼看過去,除了玻璃門窗整座房子都是綠色的,只是這樣生機勃勃的植物更加襯托出了那座建於三、四十年代房子的老舊和陰晴,如果是劉地看到南羽住在這種地方,多半會大發感慨說些這裡真適合殭屍居住之類的話,但是周影卻覺得,南羽有那麼高的道行,又已經在這座城市裡住了好幾年,她是完全可以讓自己過得更舒服的,不是說她要象劉地那樣貪圖享受,至少她可以住得更舒適,而且周影覺得,她即使不做醫生也是可以輕易得到血漿的,可是周影看到的,卻是她很認真的在履行醫生的職責。 總知,她和別的妖怪不一樣。周影駕車離開的時候這麼想。 南羽透過窗戶看著紅色的出租車駛走,心裡卻有著和周影一模一樣的看法。 「我再也不到醫院那種地方去了!」火兒大聲宣佈,「為了朋友也不再去了!那裡的東西簡直不能吃!」它在醫院裡呆了四天,回來後一邊狼吞虎嚥地吃飯一邊氣呼呼地說。 劉地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天天吃周影做的飯你竟然也有吃不下的東西?!天啊,那麼那家醫院的伙食豈不是吃了會死人!難道那裡以前死的病人不是醫不好死的,而是被飯菜毒死的!」 「哼!」火兒對於醫院這種地方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由於已經確定了南羽沒有惡意,所以也不需要火兒繼續留在醫院裡了,而且林青萍的傷勢已經基本好了,今天就準備出院,林睿已經和周影說好了要去接她。 「砰砰!」「光啷!」 五樓傳來了一陣響動。 周影皺皺眉頭。段日子以來,樓下常常會有這樣的聲響傳來,果然緊接便是千篇一率的踹門聲,幾個男人粗野的吵罵聲,摔東西的聲音……周影和劉地一起歎了口氣──可惜,今天只有林睿自己在家裡。 幾分鐘之後,林睿拍打著手走上來,說:「真討厭,那些討債的傢伙又來了。」他因為一直沒有找到撞傷母親的犯人,所以這幾天脾氣特別糟,看來那幾個討債的男人適時的充當了他的出氣筒。「這也算是為世界和平做了貢獻。」劉地聳聳肩,在心裡這樣稱讚那幾個人。 「我們走吧。」林睿在那些人身上施展了一番拳腳,又想到母親快要出院了,心情總算有了好轉,向周影說,「我要先去買鮮花來慶祝媽媽出院。」 ──有時候事情的偏差往往是這樣發生:如果不是大家對南羽放下了心,讓火兒離開了醫院的話,或者林睿沒有為了討母歡心去買鮮花而推遲了幾分鐘去醫院的話,有些事情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林睿一手抱著一大束色彩亮麗的鮮花,一手拉著周影,蹦蹦跳跳地走進醫院,外表行為看起來完全是個人類男孩子,一邊還在說:「周叔叔,我們回去的時候去買菜,晚上慶祝媽媽出院吧。」 周影忙不迭的點頭,每次聽到林睿叫他「周叔叔」,他都會有短時間的思維短路現象發生。 當他們兩個這樣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來到林青萍的病房所在的樓層時,一走出電梯,便看到了幾名醫護人員匆忙地跑過去,還有幾名病人站在走廊上,大聲地議論。 「那是我媽媽的病房!」林睿驚慌地說,他把花一丟衝了過去,周影僅僅來得及用幻影遮住他,以免讓周圍的人類看見一個十歲男孩用5秒100米的速度奔跑的情景。當他拾起那束花,跟著走進病房時,看見得是這樣的情形:幾名醫護人員正圍在病床邊搶救躺在上面的女性,各種儀器閃著燈,顯示著各種常人看不懂的數據,更增添了一種緊張氣氛。那個女人面色蒼白,嘴唇青紫,呼吸十分微弱。 周影回過頭,林睿正緊緊得抱著林青萍的胳膊,母子兩人相互依靠著站在看熱鬧的人後面,林青萍正惶然地說:「她只是喝了一口我杯子裡的水……只是喝了一口我杯子裡的水……」周影的目光和林睿遇在一起,林睿的眼睛裡是對差點失去母親的恐懼和越來越難掩飾的殺機。 中毒的女人是這幾天她一直在醫院裡照顧妹妹的林青萍的姐姐林海萍,當時林青萍想要喝水,她為妹妹倒了水之後怕燙,體貼的先嘗了一口,就是這一口水令她倒了下去。被投放在林青萍杯子裡的是一種致命的劇毒,如果不是她的姐姐淺淺的一嘗而是她自己將水一口氣喝下去的話,恐怕連搶救的餘地都沒有了。 醫院裡的投毒事件不但令醫院方面一片慌亂,也引來了大批警察和記者。當林睿用掛著淚珠的、可憐兮兮的表情叫了兩聲:「周叔叔」之後,周影便乖乖地出面去為他們母子應付這些人了,對他而言,這樣和人類周旋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當他好不容易從那些人手中脫身出來,迎面便遇上了剛剛從病房裡走出來的南羽。 「她沒事了。」南羽溫和地主動打招呼。 「喔,那就好。」周影其實並不怎麼關心這個中毒的人類女子,必竟那是和他無關的人。 「九尾狐先回去了嗎?」 「嗯,他要陪他母親。」 「他不會放過那個下毒的人吧?」 「我想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一旦執著起來,就很嚇人。」周影回想起九尾狐還沒有成為「林睿」時,數月前的眼神,其中包含的那種令人不寒而僳的殺意。現在的他終於有了笑容,眼睛裡也有了應該屬於小孩子的天真,但願他不要因為這件事,又恢復成原來那付樣子。 「請轉告他,如果找到犯人,請在這家醫院以外的地方動手。」南羽這麼說完,轉身走了。 「在這家醫院之外……」周影看著她的背影,「難道說兇手在……」 「她這麼說,兇手當然是在那家醫院裡了!」林睿叫起來,「我要去把他撕成碎片!」 劉地按著他的頭把他按回座位上說:「你幹嗎說火兒的台詞啊,只有它才會這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正蜷著身子在周影懷裡撒嬌的火兒斜眼看著他:「你什麼意思。」 「咳咳,只有象火兒這麼強大才能隨心所欲的行事,而我們就必須矚前顧後了!」劉地義正辭嚴地說。 火兒嘟噥一句:「這還差不多。」又縮回了周懷裡。 「那個殭屍即然這麼說,就一定知道兇手是誰,而且知道兇手就在那家醫院裡,所以才會來警告我們不許在她的地盤上動手。」林睿說,「我要去那家醫院,直到把他找出來為止,不然我媽媽說不定還會受到襲擊!」 有了這次的投毒事件,可以肯定上次林青萍被車撞傷也是有人蓄意的結果,所以林睿現在高度緊張,生怕母親再遇到什麼不測,以至於處於一種神經過敏狀態,就在這天下午,他還在林青萍下班的路上把一個不小心騎車碰了她一下的老太太扔出了幾十米,要不是劉地及時的幫他善後,那些人類還不知道嘩然成什麼樣子。因此劉地和周影都一至認為這件事情還是早點結束的好。 可是為什麼有人要想要林青萍死呢?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人類女子,丈夫死後孤身扶養著一個兒子,還要努力的工作以償還丈夫留下的龐大債務。這樣一個人為什麼有人處心積慮地要殺死她呢? 「仇殺,謀財,謀色,情殺,殺人滅口,變態殺人──這個沒什麼理由,還有,殺錯人了。」劉地扳著手指頭數人類殺人的原因,「連下兩次手,估計不審殺錯人,謀色的話,她也沒什麼姿色可言(林睿看他的目光達到0度以下),情殺的話,她沒婚外情吧?(目光到達絕對零度,小宇宙爆發中……)」劉地三下五除二解決掉撲上來的林睿,一邊從他嘴裡往外拔著自己的手指頭一邊繼續說:「變態殺人一般不會認定一個人下手,而那個女人也不像會惹下生死冤家的樣子。只剩下謀財和殺人滅口了。」 「吾(我)悶(們)嘎(家)末(沒)坎(錢)!」由於嘴裡還死死咬著劉地三根手指頭,林睿的聲音含糊不清。 劉地用腳蹬著林睿的身體往外撥自己的手,一邊說:「不對,你們家有錢,你『爸爸』生前借得那一筆錢哪去了?總不會憑空沒了吧?」 「他不是我爸爸!」林睿大聲反駁,他這一張嘴,劉地趁機把手從他牙上抽了出去。 劉地舔著血淋淋的手指感歎:「用人牙都能咬成這樣,你屬狗的啊。」 「你才是狗!」 「我是狼,地狼。」劉地驕傲地說,「別把我們和那種只會搖尾巴的東西混為一談。」 火兒在周影耳邊說:「他長的明明象狗是吧?」只是它這樣的耳語聲實在太大了,到像是故意想讓劉地聽見一樣。 「火兒……」劉地轉向必方,準備誓死維護自己的種族尊嚴,林睿立刻跑過去和火兒並肩站著,擺出大干一架的樣子。 「好了,好了。」周影急忙站出來打圓場,自從林睿和火兒建立了對付劉地的同盟後,這是就他們開闢成了第一戰場,在短短兩個月裡周影已經換了四次家俱,三台電視,七個窗戶和三十六塊玻璃了,他開出租車收入有限,而且還沒有為劉地他們的破壞去搶人類的銀行或者偷金庫的打算,只有盡力的去阻止這種戰爭的發生。「還是林青萍受到人身威脅的事比較重要。」 這句話果然有效,林睿立刻轉變了注意力,大聲說:「我一定要保護媽媽!」 「我知道,我知道,」劉地躺回沙發上說──他能躺著或趴著的時候決不會坐著,這也是他主動為周影家的沙發買回了一大堆軟墊子的原因──「可是總得先找到那個兇手為什麼這麼做?是誰吧?」 林睿自言自語地說:「為什麼並不重要,反正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問題是那個傢伙是誰?」他說完握緊拳頭,磨了磨牙。 「總要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才能找出他是誰。」劉地說,「一個是圖財,就是你『爸爸』那筆錢的下落(林睿向他一口咬下去);一個是你媽媽最近有沒有看見什麼不該看的,聽見什麼不該聽的。」 林睿思索著說:「沒有吧。」 「有也不會跟小孩子說啊,」劉地推推他的頭,「也有可能她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呢。」 「哼!」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劉地的分析確實有道理,而且他對人類的瞭解也是林睿、周影和火兒無法比擬的,林睿不甘心地問:「那你說怎麼辦?」 劉地不無得意地吩咐說:「你不用管別的,每天跟著你媽媽,保護她就行──可別再大驚小怪,把靠近她的人全丟出去了!我去調查你『爸爸』把錢用到什麼地方去了(林睿抓住他又是一口)。而周影,你去找那個殭屍打聽,她好像知道兇手是誰。」 「我去……」周影為難,「我要怎麼開口問她?」 「我們當中就屬你跟她最熟,你不去誰去?」 「我只見過她三次。」 「比我們已經多了兩次了,而且你還知道她住的地方不是嗎?有火兒在她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去吧,去吧。」劉地不懷好意地笑著,顯然另有不可告人的打算。 走出手術室,南羽脫下手套丟在一邊。三個小時的手術中,名義上是主刀其實是在幫倒忙的陳余學出了四次漏子,如果自己不是妖怪而真的是人類醫生的話,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已經死了至少兩次了。 門外,病人的家屬還在感恩戴德的感謝陳余學,而他也毫不臉紅的接受著這一切。 人類啊,明明那麼珍惜自己的生命,卻又多麼容易把生死托付錯了人。南羽的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陷入了思考當中。 當南羽回過神來的時候,穿過人來人往的走廊,視線和正站在那裡看著她的周影遇在一起。 「啊。」南羽平靜地招呼。她執起桌上的水瓶將一隻杯子注滿清水,放在自己對面的位子前,向周影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影遲疑一下,還是走了過來。一踏進南羽這間辦公室,不知道她施加了什麼法術,外面嘈雜的聲音全都被擋在了外面,醫院裡人來人往的忙碌也交成了某種啞劇。當周影回過頭去看著這一切時,有些明白南羽剛才在認真地看些什麼了。 「人類的出生、死亡、痛苦、歡樂、希望和絕望,在這裡全都可以看到。」南羽說。 「是嗎。」周影不確定地說,「只是一部分吧?關於人類的事,在什麼地方都看不完全吧?」 「對,一部分而已……」南羽因為他的直率失笑,「可是那是最真切的一部分──我這麼認為。」 周影一直試圖瞭解人類,可是他至今對人類的認識還是那麼虛無飄渺,所以無法體會南羽所謂的「最真切」是什麼。 「死亡,是生靈們最畏懼的事,妖怪,動物、植物、神民……人類也是。所有的生靈們不論他們原有的生命是多少,都會拚命地想活的更久。而醫院就是人類用來延長自己生命的場所……」她正說著,一架單架車從門口推過去,車上躺的人類被白布覆蓋了起來,而親屬沉痛地跟隨著,聲淚俱下。「……可是,還是一樣,躲不過的……」南羽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人類、妖怪都一樣,終有一死。」 周影看到她的嘴唇上沾到了一滴紅色的液體,慢慢滑落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十分的觸目──她的杯子裡盛的,竟是鮮血。周影低頭凝視著自己面前杯子裡的清水,不知道她剛才所說的話,是警告還是威脅。 「你找我有事嗎?」南羽轉向周影。 「兇手是誰?」周影直視著她問。 「九尾狐讓你來的?」 「請你告訴我們,免得林睿整天精神緊張,惹事生非。」 南羽笑著搖頭,正要說什麼,卻突然站起來,神色凝重下來。 周影跟著她站起來,他也察覺到了異常,地面在難以發覺地微微顫動,空氣中也有某種不屬於人類波動傳過來…… 「又來了。」南羽皺起眉頭。 「不是人類,也不是妖怪,……」周影不解地看著南羽。 南羽匆匆走了出去,施展一個法術,隱形穿過醫院裡聳動的人群,周影猶豫著,想到了林睿和劉地囑咐的事,還是跟了上去。 南羽一陣風似的走著,轉過幾條走廊,走過幾道樓梯,方向一直向下,直到穿過了地面,走進了一條地下的走廊。由於她一直沒有反對周影跟著,周影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一直尾隨著她。當學著她的樣子穿過一道隱蔽在角落裡,加了雙重鎖的門時,周影心裡的異樣卻更加強了。 「他們把門沒成那樣,就是為了不讓別的人類發現,因為這裡有不能讓別的人類發現的東西。」南羽說著,打開了一扇門。 那扇門沉重的鐵門打開的一瞬間,一條人類的手臂猛地伸了出來,扣住了南羽的脖子。那條手臂運足了力氣,肌肉一塊塊地鼓起,好像要把南羽的頭從脖子上揪下來一樣,如果他抓住的是一個人類女子的話,大概真的會發生那樣的慘劇吧?因為周影清楚地看見那個「人」的另一條手臂一拳錘在南羽頭邊的牆上,竟然把水泥澆鑄的牆打了個大洞。但是南羽不是人類,這種力量的襲擊對力大無窮的殭屍來說算不了什麼,她平靜地抬起手,向那個「人」的肩膀一推,應手發出了一聲象枯木折斷似的聲音,那個「人」的手臂顯然已經斷了,卻依舊掛在南羽脖子上,手指依舊扣得緊緊地。 南羽把他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拉下來,輕輕地說:「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可是還是請你回到幽都,等得到一個靈魂之後,再來這個世界吧。」隨著她的說話,那個人緩緩倒了下去,南羽扶住他的身體,使他平躺在地上,輕輕歎息一聲。 周影看到那個「人」的心口部位有一個小孔,一直透到了他背後,這是出自南羽之手吧?大約連痛苦都來不及感覺到的時候他就死了。但是周影無法確定他是不是一個人。 他身材十分的高大,總得超過了兩米,而臉龐卻十分怪異,五觀全部擠在一起,生在臉的中間,而皮膚也是一條一條的,佈滿了裂開的血口,就像他的皮膚包裹不住他的身體一樣,有的地方結了痂,有的地方血還在滲出來。 「這不是人類。」這是周影的第一個結論,可是也沒有見過聽過這樣的妖怪,難道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某種生物? 「不要看他,那什麼都不是……」南羽把桌子上的不知什麼東西推到地上,「嘩啦」一聲,那些用玻璃試管裝著的東西碎了一地。「那不過是人類為了追求長生,犯下的錯誤之一而已。」 「長生……」周影重複著這個在他的想法裡和只有短短幾十年生命的人類有些扯不上關係的詞。 南羽輕笑著說:「不會以為只有我們在不停地修練,追求更完善、更長久的生命吧?當初是用了天地間所有的生靈的靈和魂把人類創造出來的,所以只有人類才有三魂七魄那麼多,所以也只有人類是和其他一切生靈最接近的,無論是神民、妖怪、動物、植物……每一種生靈,和他們最相似的生靈都是人類。所有的生命都畏懼死,都夢想著長生,人類自然也就比其他生靈都更想長生了。」 「是嗎……」南羽顯然是象劉地一樣很瞭解人類的,周影甚至覺得,或許她還要更接近人類,「可是他們這究竟是做了什麼?」周影對於地上那個「人」還是不解。 南羽看著他,露出了明顯帶著悲哀的眼神,使周影無法再追問下去。 南羽一邊和周影說話,手中一直沒有停下來,她把多支試管打破,又從一個密封的容器中倒空了許多黏稠的液體,接著把一些她從好幾本筆記,資料中抽出、撕下的紙張放在一起,手指一拂,紙張猛烈地燃燒起來,轉眼化作了飛灰。 「很多次了……」南羽突然說,「他們一直犯錯,所以我要不斷地替他們善後。」也許因為她覺得周影與別的妖怪不同,也計她很想和別人(妖怪?)說說話,竟然開始跟他說起了事情的祥情,「那是一個克隆人。」她說完後看著周影,彷彿在問他知不知道什麼是克隆人。 「克隆人?是的,最近人類的各種話題常提到這種東西。」周影開始在記憶裡搜尋關於克隆人的印象,「人類為什麼要克隆自己呢?製造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東西,就代表自己可以繼續活下去了嗎?我無法理解這種想法。」 「不是,」南羽面無表情地說,「他們是想把克隆人的器官移植到自己身上,讓自己的身體永保年輕。」 周影微微張開嘴,過了一會才說:「這不是和採補一樣?」 「……因為克隆人一誕生的時候全是嬰兒,而嬰兒的有些器官是無法移植給成年人的,而他們也不願意花費時間把這些『器官』撫養長大,所以他們在做出了克隆人之後,又開始研究使嬰兒快速長大的辦法。而他,就是失敗的作品。一次又一次,他們先生產出並不完整的克隆人,然後他們用來生長的辦法又使實驗品變成了怪獸,而我就不得不來替他們善後。」南羽在一名被「實驗品」打昏的醫生身上施展法術,即為他療傷,也抹去他部分記憶。 「不管他們如何?」周影直覺地對這些人類生出厭惡。 「我喜歡人類。」南羽這麼回答。 周影不由把心裡的想法直接說了出來:「你很像劉地。」 「劉地……那個地狼?」 「對,他也吃人,但是他真的很喜歡人類,總是無法扔下人類的事不管。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像你這樣承認。」 「哈啾,哈啾!」 劉地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揉揉鼻子,自言自語地咕噥:「最今有流感,難道我感冒了?不過我是妖怪啊,為什麼要感冒?還是因為昨天一起過夜的那個妖怪女子毛皮太豐厚,對皮毛過敏了?可我自己的皮毛多麼華美、厚實啊,我怎麼不過敏?明白了,因為有個傢伙在說我 是有個傢伙在說英俊的地狼壞話 還是有個美女在思念我呢? 啦啦啦啦啦……「他又開始自編歌曲來唱,並且把雙手插在口袋裡,傾著身子看眼前這座房子。 位於偏僻的路段,已經經歷了些歲月的房屋靜靜坐在黑暗中,門口一塊招牌依舊寫著「中信生物研究所」幾個字,但是裡面早已人去樓空了。自從林青萍將生物研究所結束之後,這些房屋還沒有被再次租出去,所以空放在那裡,一絲生氣都沒有。 劉地老實不客氣地穿地牆壁走了進去。 「地狼,地狼總是這麼英俊,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英俊, 啦啦啦啦啦啦……「他一邊走一邊唱歌,對於這裡沒有人的情況來說,聽不到他的歌聲應該是件幸運的事。 雖然嘴裡沒閒著,劉地的雙眼也一直沒有鬆懈搜尋自己要找的目標。當他推開擋在一扇門前面的一大堆雜物,扭斷袑騑陷釭甄瞗A打開門露出後面通向地下的階梯後,聳動鼻子嗅了嗅,滿意地點點頭,大搖大擺地向下面走去。 地下是個實驗室樣的地方,擺滿了試管、儀器以及其它一些這類的東西──如果此時劉地知道周影在市立醫院裡看到了什麼,他就會發覺他看到的這個地方或許設施、裝潢簡陋了一些,但是跟周影現在所看到的事物何其的相似。 「林青萍應該也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存在吧?」劉地自言自語地問,接著又自己回答:「她當然不知道對嗎。」 這裡就是林海那筆錢的去向所在了,那麼他背著妻子在這裡做的,究竟是什麼呢? 劉地一邊這麼想一邊開始四處張看,亂翻著那些實驗資料,把儀器裡的試管一根根拿出來察著、聞氣味,這麼忙活了半天,他把看完的一本筆記本扔到地上,突然縱聲大笑起來,笑得手裡試管都拿不穩,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哈哈哈哈,人類,哈哈哈哈,人類啊……哈哈哈哈,這樣的事,也只有人類才做得出來吧!哈哈哈哈……」 直到實在笑的失去了力氣,他才在那擺滿試管的桌子上坐下來,一邊一根一根地把那些試管往地上丟,一邊想:「那麼,還有一個地方需要去……」 當人類醫生醒過來時,南羽和周影已經離開了那個地下室,他們並肩緩緩走在醫院的長廊裡。 「真的那麼喜歡人類嗎?」周影雖然看地出南羽很愛護人類,可是他還是對妖怪如此珍惜人類很不解,特別是南羽還是一個以吸食血液為主食的殭屍。 「我必須喜歡……」南羽思考著這個問題,長長地歎息一聲後,說出來這樣的答案,「因為我曾經吃過人。在我剛剛從屍體變殭屍的時候就開始吃人了,吃了很長時間──不吃別的東西,只吃人類。吸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啃他們的骨髓。不論是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孩子,不論他們反抗、哀求,還是恐懼,我全把他們吃掉了。所以現在我呆在人類的醫院裡為人類治病,保護他們的安全,只是因為這一切全是我虧欠他們的。」 「可是人類不是也吃其他生物嗎?而且吃的毫無歉意,就像妖怪吃人類一樣,是天經地義的事。」周影不太同意這種心態,如果都像她這樣,占妖怪總數百分之九十的吃人妖怪都夠成立一個什麼「愛護人類協會」了吧? 「可我不是人類,我不想和他們一樣!」南羽正容說。 「嗯……」周影沒有異議,他想要學著作人,但是有很多事,很多人也會讓他有「我不想和他們一樣的念頭。」 「……即使吃了九百九十九個惡人,那也是在吃人,即使其中只有一個無罪無辜的人,所犯下的過錯也抵得過毀滅了一個城市……」南羽仰頭望著天,回憶起自己是從什麼時候不再為了「食用」而殺生的,那個時候的悔恨一直還留在她的心頭。 「你是因為迷惘才留在這裡吧?」周影在一瞬間彷彿看到了南羽的內心,直言直語地說,「不是因為愧疚,而是突然發現自己喜歡著一直用來當作食物的人類,而不知道何去何從了吧。」當南羽看著他的時候他又說:「因為我也是那樣,雖然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是為什麼這麼做,但是忽然又會覺得自己不想成為那樣,所以常常會覺得迷惘。」 南羽思考了一會兒,一笑說:「大概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都會覺得迷惘吧?」 「也許……」周影也笑了一下。 「那麼你來這個城市中是為了什麼?」南羽發問。 周影遲疑了一下,他總是因為這個問題受善意的嘲弄,劉地、林睿和瑰兒都是這樣,雖然他已經對這樣的結果習慣,並且也不怎麼在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希望南羽也這樣做,但是遲疑過後,他還是說:「我在學著做人,因為我想修成正果。」 「是嗎,」南羽認真地說,「那太了不起了,一不要有非凡的毅力才能堅持吧?」 「……」周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自己的行為並不需要別人的認同才能進行下去,但是一直在努力,一直在追求的事能夠得到稱許和鼓勵,還是一件令他心頭一熱的事,「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你也是,是第一個對我說,我對人類所作的一切不是出於仁慈或別的什麼,而是出於迷惘──你說的很對,所以也請相信,我對你說的也是對的,只要一直努力,就總有達成的一天。」 南羽的笑容讓周影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他也不由自主的笑起來,雖然一直對「快樂」這件事不太瞭解,但是現在他認為,能和南羽這樣一邊說話一邊並肩前進是件很「快樂」的事。 「你就這麼回來了!把去的目的忘的一乾二淨!」林睿大叫大嚷著,「本來以為你會比較可靠呢,結果和那只地狼一樣!」 周影自知理虧,沒法和他爭辨。和南羽一直聊了幾個鐘頭,回來之後還沉浸在那種愉悅的心情裡,卻把自己要問她的事忘的乾淨徹底,不是一進門就被林睿追著問,他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去找南羽了。他試著岔開話題,問:「劉地還沒回來嗎?」 「早回來了,不過又出去了……」林睿無奈地往沙發上一坐,「他說今天晚上和女人有約會,有事明天再說……」他斜眼看著周影,「我竟然會指望你們。」 「早知道我跟你去,」火兒火上澆油地說,「我決對會讓她招出來的。」 「就是,我們一起去,不靠那兩個傢伙了!」林睿用拳一砸桌子,「讓她知道火兒的厲害!」 「對,讓她知道我厲害!」 「不行!」周影大聲叫,「明天我再去一次,她一定會告訴我的。」他令天之所以沒有帶火兒去,是因為一開始他就是想請南羽告訴自己,而帶火兒去的話,就她像是要強逼她說一樣,他盡量的想尊重對方,現在他為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而高興。 「明天?那你今天晚上幹什麼?」林睿不依不饒地問,「別告訴我你要去工作,如果你把工作看得比我媽媽重要,我就拆了你那輛破車。」 「我剛回來。」 「現在去,不然我和火兒去,」林睿擺出耍流氓的架式。 周影和他對視了一會,終於做出了妥協,「我現在去。」他抓過外衣,心中對於馬上又可以見到南羽愉悅其實多過了不耐煩。…… 「嗨,美女!」 剛剛走出醫院的南羽抬起頭。 「嗨,美女殭屍!」劉地站在路邊擺出一付很帥的架式,向南羽招呼著。 南羽象沒看見他一樣,逕直向前走。 劉地自顧自地說:「你下班了啊,慢走喔。」說著穿過南羽身邊,向醫院裡走去。 「你要幹什麼?」南羽一下停住腳步。 「我來看病,最近人吃多了,牙疼,哎喲,哎喲……」劉地裝模作樣地捂著腮。 「那裡沒有給你看病的醫生,還是我來幫你看吧。」南羽說完,轉過身來。 「喔,我喜歡女醫生,比男的好!」 電光火石的一閃,劉地和南羽交換了位置,劉地的利爪沒有撕裂南羽的身體,南羽手術刀也沒能刺進劉地的肌肉。 「不錯。」劉地稱讚對方,「你的道行比我高,可是我敢打賭,你的實戰經驗一定不如我,不是我吹牛,我可一向喜歡惹事生非的──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不必了,我相信你是個常常生事的傢伙。」南羽站在劉地面前,擋著他去醫院的路線說:「只要你不進去,就不必。」 「還是想打嗎,說什麼不必。」劉地油腔滑調地說,「反正醫院是公共場所,你憑什麼不讓我去?我也有身份證,有人權的。」 「你憑什麼要進,我就憑什麼不讓你進。」 「哎呀,真是的,跟雌性動手違背我善良的天性啊。」劉地一邊說,一邊拉開了架式。 南羽雙手各執了一柄手術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劉地。 「竟然這麼護著人類,那麼你最好讓我過去,不然周圍這些人類可就要倒霉了。」說著他利爪一揮,一道疾風掠過,一座數米高的廣告牌轟然倒地,發出了一聲巨響,周圍的人類一片喧嘩,幸而剛好沒人路過那裡,才沒有發生悲劇。劉地用冷酷的眼光看著南羽,伸蜷了幾下指爪。 「你不會。」南羽說,「周影說過,你喜歡人類。」 「那個大嘴巴!」劉地呼出一口氣,又恢復了那副流里流氣的樣了,「看來只好用正常的方式解決了。」他伸了一下手臂,十隻利爪從皮膚中彈出來。 南羽握緊了手術刀。 「住手!」 當劉地和南羽一起開始動起來時,周影突然跳到了他們中間,他張開雙手攔在他們面前,劉地的利爪和南羽的手術刀一起插在了他身上。這種攻擊對周影構不成什麼傷害,他的身體在攻擊之下化成了一團黑影,接著又凝聚了起來。 「你不要緊吧?!」南羽心有餘悸地問。 劉地卻用力在他頭上打了一巴掌:「你在幹什麼啊!突然跑出來,沒看見我在教訓這個殭屍啊!」 「不行,你們不要再打了,」周影還是張著手攔在他們中間,「因為我不願意看見你們爭鬥。」 南羽看著他,眼睛中有光茫閃動。 劉地卻又狠狠給了他的後腦勺一巴掌:「什麼不想看見『我們』爭鬥啊!這種時候你應該毫不猶豫、義無返顧地衝上來幫我才對吧!我們認識多久了!我們是不是朋友?你竟然見色忘義、重色輕友、沒義氣……(以下剩略五千字)」 「我不想看見你們爭鬥……」周影又重複一遍,眼睛裡流露出憂傷,「我真的不願意。」 「行了……知道了……」劉地為他的毫無幽默感歎口氣。 這時,他們周圍已經開始出現看熱鬧的人。當有一個人停下來駐足觀看的時候,就會自然地引來兩個人、三個人,然後越來越多。剛才劉地和南羽的爭鬥雖然不會讓這些人類看見,但是兩男一女站在馬路中間,其中一個是周影那樣平常無奇的男人,一個是劉地那樣出眾搶眼的男人,兩個人又在吵吵鬧鬧的,這就已經能給圍觀的人們提供足夠的娛樂了。 「看三角戀!」 「是婚外情吧!」 「那兩男人……」 「……打呀!打呀!是男人就動手啊!」 「已經打了,可那一個沒還手!」 「心裡有鬼!」 「世風日下啊……」 三個妖怪面面相覷,終於逃跑似地衝出了人群。 「哈哈哈哈……」劉地放聲大笑著,「人類真是太好玩了!三角戀,婚外情,他們就知道這些嗎?」他邊笑邊看著南羽說,「可是有些妖怪啊,偏偏就喜歡這樣的人類,還要處處護著他們。」 「不需要你管我的事。」 「可是……」劉地拖長了聲音,「事情牽扯到了我的朋友家裡養的那個『惡棍』的朋友的母親啊,你看,這也是我的事啊。」 「……你說火兒是惡棍,它知道了又會大鬧一場的……」周影小心地提出異議。 「它不是惡棍嗎?還是說惡霸比較準確?」 「……」周影覺得自己要一輩子擔當劉地和火兒的調解人身份了。 「總知……」劉地繼續自己的話題,「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要怎麼做?你護不了那些人類一輩子的,有我,有林睿還有火兒,你又不會分身術(說到這裡他確定一下」你不會吧?……不會!那就好。「)法術再強你防得了我們三個嗎?」 「沒有必要,我本來也不想保護那個人,我只是要救另一個人面已。所以現在不行,最少還有一天,不,二十二個小時,在那之後隨便你做什麼,在那之前……」南羽驕傲地仰起頭,「我不作任何讓步。」 「救人……真不像妖怪該說的話,」劉地抓著下巴裝作沉思的樣子,「你說要去吃個人嗎我還可以考慮。」 「劉地……」周影知道劉地這種得寸進尺、欺人太甚的脾氣永遠也改不了,但是不知為什麼他不太願意劉地和南羽弄僵了。 「你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劉地又狠狠打了他一拳。 「……」有劉地這樣的榜樣,周影恐怕永遠弄不明白什麼是幽默感了。 「不過,你要救的是個什麼樣的人?該不會是個沒『出生』過的人吧?」 「看來你真的是什麼都知道了。」南羽說,「即然這樣我也說明白,給我一天時間,我只救一個人。其他的人,我不想再管他們了。」 「早該不管了……」劉地慢悠悠地說,「那就一天,說定了。」 「一言為定。」 「看看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們一起找個地方喝一杯,大家都住在這個城市裡,也該時常聯絡一下感情嗎。」劉地一淡完了正事,馬上開始進行自己的興趣愛好(對他來說,這才是正事也說不定)。 南羽皺一下眉頭,毫不掩飾地表示出對劉地的不喜歡,「不必了,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還是像一前一樣,不要有什麼聯繫的好。」 劉地擺出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搭著周影地肩問:「形同陌路?我?還是我們?」 南羽沒有理睬他,向周影說:「明天的這個時候,可以開車來這裡等我嗎?我需要你送我去個地方。」 「好。」周影忙不迭的答應。 「那我先走了。」南羽向周影擺擺手,看都不看劉地地走了。 周影看著她走進了川流的人群,忍不住提出心裡的疑問:「劉地,你們在說什麼啊?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 「……」 沒聽見回答。 周影回頭去看,卻發現劉地正著腰,氣勢洶洶地對著他。「你要……幹什麼?」周影不由後退了半步。 「幹什麼?」劉地撲上來卡住他的脖子用力晃著,「你這個傢伙竟然比我受雌性的青睞!我決不接受!說,你用了什麼手段!」 「……這又不是我的錯……」 「那也不行,我受不了!」 「劉地,別不講道理啊……」 「就是不講道理!」 「劉地……」 「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 林睿和火兒正在桌子前擺弄一個盒子,一看劉地和周影進門林睿就跳起來,急著問:「怎麼樣,知道是誰幹的了嗎?」 「劉地已經知道了。」周影忙說,必要的時刻,周影也是會推卸責任的。 「劉地!」 劉地拍拍林睿的頭,他反到對桌子上那個盒子更感興趣,問:「那是什麼?」 「炸彈!」火兒興奮地說,它一直在擺弄那個東西,連頭也顧不得抬,「而且還有十分鐘就會炸了喔!」顯然它十期待這一刻的到來,「我還從來沒見過大爆炸呢。」 「炸彈?爆炸?」周影一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 「有人放在我家門口的。」林睿說,「我沒讓媽媽看見,拿到這裡來了。竟然連定時炸彈也用上了,那些人真是卑鄙!」 「……你想讓它在這裡炸……」周影下巴都掉下來了。 「我在試著拆它呢,拆不了就當那些人送錯了樓層吧。」林睿若無其事地說。 「別拆啊!」火兒急著說,「快炸,快炸,我等著看呢!」 「快丟了它!我沒錢再換一次家俱了!」周影生氣地叫。 「我幫你去銀行拿點……」林睿自顧自地拆著那個炸彈,「為了幫媽媽還債我去觀察過好幾次地形了──可惜怕我媽媽問錢的來歷,沒敢下手。」他手裡持著剪刀問,「剪紅的就停,綠的就炸,怎麼辦?」 「綠的啊,快剪啊!快炸啊!」火兒激動地跳來跳去。 「喔,炸吧,炸吧,我也好幾年沒看過炸彈爆炸了,」劉地毫無責任地說,「這裡是六樓,炸了正好砸在五樓上呢。」 「咋嚓!」林睿果斷地把紅線剪斷了。 「啊……」火兒瞪大了眼,「為什麼不讓它炸!你賠我一個炸彈!」 「這個還可炸啊,」林睿把炸彈塞給火兒,「下次帶到離我媽媽遠一占的地方再讓它炸吧。」周影為那個遠離林青萍的「地方」感到可憐。林睿接著問:「快告訴我兇手的事!他是誰?在哪裡?」 「說來話長啊……」劉地往沙發上一倒,大模大樣地一擺手,「口渴死了,倒杯水來再說……」 林睿不情願地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事情的原因是這樣的……」劉地喝了一口水後把杯子向桌了上一放,擺出說書先生的架式說,「林海──也就你爸爸(林睿把茶壺扔過去)──開辦生物研究所的同時,曾經和市立醫院的院長陳定等人一起研究克隆人的技術。」 「那又怎麼樣?」對於這種人類的高科技妖怪們都無動於衷。 「那是違法的啊!」劉地用一種守法公民的腔調說,「所以他們的試驗是在秘密進行的。想當然的,陳定提供資金和場所、設施、你爸爸提供技術(林睿這次丟了一張椅子過來)。後來他們的實驗成功了,人也克隆出來了,陳定卻在這個時候翻臉不認人,把你爸爸一腳踢了出去(林睿一連扔了兩把水果刀)。你爸爸(林睿自己撲上去了)這樣當然不甘心,一氣之下他就借貸了一大筆錢,開始自己繼續進行研究。」劉地從口袋裡拿出一本筆記本晃著說,「而且這一切之所以瞞著妻子,是因為同樣身為一名科研人員的林青萍一向反對克隆人的實驗,認為那是不道德、違背人倫的事!他大概是想在自己的試驗成功之後,揚名天下,財源滾滾了再向妻子坦白吧?總之,這就是他借貨的那大筆的錢的去處。」一邊說劉地一邊用幻影向大家展示那個地下室和試驗設施。 「白癡!」林睿下結論,「人類總是那麼愚蠢。」 「想活下去是生的天性,怎麼可以困此嘲笑他們呢。」周影在這件事的觀點上接近南羽。 「你一天用多少時間修錢?」林睿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十二個小時,怎麼了?」 「我至少也要每天修煉九個小時,而就算劉地那樣的,至少也要四個小時以上吧?但是他吃人和妖怪,可以用採補來補足時間上的差距——每天的修煉,這是我們妖怪維持長生的起碼方法。」 「我這樣的怎麼了?我比你們聰明,所以不用花那麼多時間。」 「這就是我們比人類長生的原因,也是為什麼只有人類能創建這樣龐大、複雜的社會的原因──他們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我們不同的路──我們的時間用來追求修行和進化,而他們的時間用來來追求生活和享受。現在卻又去搞什麼追求長生的技術,太沒意思了吧!」 「萬事殊途同歸,他們用他們的科技追求長生也沒什麼不對啊。」 「哼……可是牽扯到了我媽媽!」──這才是他氣憤的原因。 「可是林海不是死了好久了嗎?怎麼又來三番五次地襲擊他妻子?」周影向劉地問。 「你們終於想起正事了……」劉地說,「還不是因為那個陳定把林海踢出去之後,下一步的實驗就做不下去了,偏偏被他騙了的林海憋著一口氣,竟然把這個實驗獨立完成了。這一下可以想像陳定的心情了吧?再去求林海合作,林海不會愚到又被他騙一次,所以他就動了狠的。他一開始估計是利誘,不成又威脅──反正人類都是這一套──最後就……」他用兩根手指,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就是說林海的死也不是意外了,可是那關我媽媽什麼事?為什麼又扯上她?」林睿對這個素末蒙面的「爸爸」的死因毫無關心。 「因為林海死了,可是陳定沒有得到想得到的東西啊,不向他老婆下手向誰下手?還有一點──這一點只是我的猜測──林睿得了絕症,可是卻依舊好好活著。」他的目光停在林睿身上,「他們當然不知道這裡的是你,而是會認為林青萍掌握了某種連血癌也治的好的技術吧。直接找她要,連林海的死也會被揭出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劉地用一種「你們明白了吧?」的眼神看著大家。 「不明白!」火兒第一個說,「不要跟我說什麼一堆克隆啊,技術啊這些妖怪用不到的東西──他能克隆妖怪出來給我吃才算本事!你就說是誰下手傷害小狐狸的媽媽就行了?是陳定吧?我現在就去燒他的醫院!」 「火兒說的對,我才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總知他傷害了我媽媽,我現在就去把這個炸彈塞到他肚子裡去!」他瞇著眼,狠毒地說。 「爆炸和吃人,一舉兩得!」火兒高興地贊同。 林睿把身體一晃,呈現出九尾狐的在形,縱身跳到了火兒背上,他們剛要出發,劉地卻彈兩個指響,攔住了他們:「你們現在還不能去。」 「為什麼?」 「我答應了殭屍,給她一天時間救一個人,所以現在不能去。」 「什麼!?」林睿憤怒,「萬一她要救那個陳定怎麼辦?」 「不是,是另一個『人』。」 「我不信!越早去越好,免得又有什麼花樣!」 「我是為什麼答應的啊!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死狐狸!」劉地繼續攔著他們,「這可是她開出的不再插手的條件!」 「管她插不插手,我們還怕她不成!」火兒永遠是目中無妖的。 「可我已經答應她了。」 「我們又沒答應,你不去就行了。」 「誰都別想讓我食言,你們不准去!」 「非去不可!」 劉地沉下臉來,舉起一隻手,「不行!」 火兒和林睿一起盯著劉地,眼看又要大打出手,周影走過去和劉地並肩站在一起,說:「這次是你們太任性了,我站在劉地這邊。」 「真是的……」火兒馬上放棄了揍劉地一頓的打算,「那不是還要等上一天。」 「只是一天而已。」周影好言安慰它。 林睿從火兒背上跳下來,恢復了人形,不快地咕噥著:「我去陪我媽媽,明天再說。」準備下樓去。 「我陪著你。」劉地替他拉開門。 「你幹什麼啊?」林睿白眼看他。 劉地笑瞇瞇地說:「就是說這一天之中,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不然你前腳出門,後腳就去醫院了!你這點小聰明我都看不透,年紀還不都活狗身上了。」 「你本來就是狗……」林睿被他識破了打算,悻悻地說,「你可千萬別讓我媽媽看見你。」 「放心,沒有錯不了的事,走吧!」說著沖周影擠擠眼,跟林睿走了。 周影知道,自己的任務就是看好火兒。不過他對到是不擔心,必竟火兒不是個任性的孩子(555……孩子果然是自家的好啊,連火兒在他眼裡都是好孩子,我在我媽眼裡一定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吧?),他自己也沒覺察到,他心裡此刻在想的,是明天和南羽見面的事。 一個嬰兒剛剛從培養液中取出來,揮舞著拳頭哭了一陣子,然後沉沉地睡著了。 「這是最成功的一個。」給這個嬰兒做完了各種檢查,許院長放下手中的記錄說,「他可以說是一點缺陷都沒有。」 「太好了,爸爸!」陳余學高興地叫起來,「這下您的病就可以治好了。」 陳定白了他一眼:「那有那麼容易,快速生長的技術解決不了就無法進行手術。我的心臟……也不知道等不等得了那麼久……」 陳余學一時無言,把火發到旁邊一名工作人員的身上:「林青萍那邊處理的怎麼樣了!辦個事竟然用這麼多時間!」 「我,我……已經從黑市弄了個定時炸彈放在她門口了……」 「哪為什麼還沒炸!」 「行了!」陳定訓斥兒子,「住到我們的醫院都又讓她活著出去了的是誰!到這麼大了還什麼事都辦不好,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他歎口氣又問,「林海試驗的資料找到了嗎?」 「……」沒人回答他。 「一群廢物!我要不是心臟不好不能跟你們生氣,我還不……」 「院長,其實我還有一套新的方案,不如我們試試吧?」 陳定用手觸著那個嬰兒,「唉,萬一失敗了,就太可惜了……不過,也沒別的辦法了,你先試用你的方案,其他人繼續找林海的實驗方法,繼續培養新的個體,另外,林青萍要盡快除掉,等她從林海的記錄中察覺我們的存在就麻煩了──她的兒子也別放過!」 眾人一起答應著,正要準備執行他的命令時,卻看到那個嬰兒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南醫生!」認識她的人一起叫出來。 南羽小心地把嬰兒抱在懷裡,溫柔地哄著他,使他重新睡著了。 「你怎麼進來的?」陳定警惕地問。 「我只是來帶走這個『人』的。」南羽抱著嬰兒搖晃著,「我至少想救出一個人,所以在他出生之後,來帶他走。」 「不管你在說什麼,放下他!」 南羽看著向自己包圍過來的男人們,無奈地歎息一聲:「你想『殺』我第三次嗎?」她嚴厲地看著陳定:「第一次是十年前,你在手術中失誤害死了一個病人,因為那個病人是個高官,所以你把責任推到當時在這個醫院的我身上,並且把我從樓上推下去,違裝成自殺。必竟那次的手術我也認為自己有責任──如果我沒有貪戀畫那副圖畫而及時趕到的話,病人不會死,所以我原諒了你;第二次是四年前,你們盜賣人體器官,以為我知道了真相而殺人滅口,我覺得你們雖然盜用了用死人的器官,但是畢竟救活了一些活著的人,這也不是說不過去,所以又原諒了你一次,只是修改了你們的記憶和資料,繼續過我的日子。現在,我把這些記憶還給你吧……你還要對我開槍嗎?」南羽看著掏出了一把手槍的陳定問。 「妖……妖怪……」陳定腦海中一下子湧上的關於這個女人的記憶使他陷入了恐慌,驚喊起來,「你這個妖怪!」說著,一連開了數槍。 嬰兒被槍聲嚇得大哭起來,南羽連忙哄他:「乖乖,不哭,不哭,好寶寶……」她一邊哄孩子一邊對陳定說:「對,我是妖怪,而且我已經活了1000年,所以我能體諒你們人類追求長生的心情,一直活下去,一直保有年輕的身體,不只人類,我也想這樣,所以,我再原諒你一次。而且……」她向陳定走過去,陳定嚇得連連後退,「你……你……要幹什麼?」 南羽的手按上了他的胸口,過了片刻說:「我已經把你的病治好了。那麼,這個孩子對你沒有用了吧,我把他帶走了。我們妖怪為了修行和長生,吃人,吃同類,而你們人類竟然連『自己』都不放過……不過,我雖然原諒你了,你卻對其他人做了不可原諒的事。他就要來了,向他償還欠下的債的吧,我可沒有義務保護你們。」南羽對他們譏諷地一笑,抱著嬰兒消失了。 陳定捂著胸口,剛才明明已經因為驚嚇而開始作痛心臟竟然正常地搏動著,難道,真的治好了?難道……不是幻覺……他看到周圍的人和他一樣不解,而且,那個嬰兒也真的不見了。 「不管是不是真有妖怪,即然那個試驗品丟失了,就趕快開始培養下一批。我們實驗可不僅僅為了我的身體,而是為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進步,是可以造福全人類的偉業!」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自己心裡也覺得鬆了口氣。 「啪啪啪。」 門口傳來了鼓掌的聲音。 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帶著天真的笑容站在那裡正鼓著掌,他的肩膀上面還停著一隻外表古怪的鳥。「說的太好了!充分地體現出了你的卑鄙無恥。」 有了南羽出現的經歷,陳定先用槍對準了他才回:「你是誰?」 「林睿,林清萍的兒子。」林睿像所有人類男孩那樣,連跳帶蹦地走路,邊走過來邊說,「可別說你不知道我媽媽的事喔。」 「原來林海的兒子!」陳定用來指著他的槍也放下了。 「不是,我不認識林海,我只是媽媽的兒子。」林睿帶著無比可愛的神情說,「我是來把這個東西還給你們的……」說著他舉起了那個炸彈,「是你們放在我家門口的沒錯吧。」 「炸彈!」一片驚叫聲響起來。 「別擔心,看,我已經把它拆了……」林睿把自己剪斷的線路給他們看,當他們鬆下一口氣來之後才又瞇著眼睛說,「可是,火兒可以一下子就讓它炸掉喔!」 「對!我來炸!」火兒躍躍欲試。 林睿對著陳定父子和其他人笑得燦爛極了:「那麼各位請準備好,1、2、3,炸了喔!」 「轟……」 南羽小心地摟著嬰兒,坐上了周影的車。 「這個孩子就是你救的人?」 「嗯。」南羽溫柔地哼著小曲讓孩子睡覺,「他剛才被『造』出來,和以前那些不同,他沒有任何先天的不足,完全是一個『人』,所以我才把它帶出來。」 「那麼要把他怎麼辦?」 「送到孤兒院去吧。他是個人類,當然應該由人類來為他負責。」 周影開著車,從反光鏡裡看著南羽一直在哄那個孩子,「寶寶,快睡覺,乖寶寶,快睡覺……」他再一次感覺到,南羽喜歡人類。和劉地的喜歡不同,和林睿、瑰兒的喜歡也不同,她是確確實實又不明白為什麼的喜歡著人類,對於妖怪們來說,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恐怕比周影的想修成正果更覺得可笑。 「我們一樣,是和別的妖怪不同的呢。」南羽彷彿猜到了他的念頭。 當把嬰兒放在孤兒院門口,按響門鈴之後離去時,周影和南羽已經把彼此當作知己看待了…… 「砰砰」「光啷」 樓下又傳來「熟悉」的付債聲,周影歎口氣,今天又是林睿自己在家吧? 十分鐘後,林睿氣定神閒地跑上來,心情象每一次地下錢莊在他獨自在家時來「討債」之後一樣良好。「我媽媽去接我阿姨出院了,我要去買點菜回來慶祝,幫我把那些傢伙扔出去,別讓我媽媽回來看見了。」 「為什麼不把事情全部解決好,還那些債對你來說不難吧?」周影不明白他為什麼對這些高利貸這麼寬容。 「我已經在還債合同上做過手腳了,一個月還一千,還完為止(一個月還一千,他們欠的錢不是要還一百年?)。如果我一下子拿一大筆錢回去,媽媽會懷疑的,我準備過個一年半載再讓那個信貸公司倒閉,這樣就天衣無縫了──而且這些傢伙隔三差五來一次,也是不錯的消遣。」他從周影錢包裡拿了幾張,又囑咐,「別忘了修改他們的記憶,讓他以為自己身上的傷是撞了車,滾了樓梯什麼的。」林睿揮揮手走了。 看來林睿已經完全適應人類的生活了——至少他知道買東西要給錢而不是去偷了,而且這件事結束之後,他們母子終於可以開始平靜的日子了吧。 「哈啾!」 走在繁華大街上的劉地打了個大噴嚏。 「誰又在想我啊?」他揉揉鼻子咕噥,繼續看手裡的報紙:《市立醫院發生爆炸,多各醫護人員死傷》「……這次爆炸發生在地下實驗室,估計是由於設備老舊造成的,由爆炸引起的火災因為撲救及時,沒有蔓延到地面,所以除了包括院長陳定在內的七名醫護人員死之外,住院的病員和其他工作人員沒有任何傷亡……」 「哈哈哈……」劉地笑起來,「有趣的新聞……」他一邊走一邊把報紙揉成團,丟在了地上,又把林海的筆記本也一起丟掉,向路邊一個單身的女子快步走去。 「亂丟垃圾,真沒公德心,」一對情侶正依偎著走過。女子一邊抱怨一邊把報紙從潔淨的人行道上撿起來放進幾步外的垃圾箱,男子則撿起了那本筆記本。他丟掉前隨手一翻,卻因此無法把它丟到垃圾箱裡去。 「那是垃圾,別看了,多髒!」 「不是!」 「快扔了吧!」 「……這是,克隆……人……」 「你說什麼啊?!」 「我是學生物的,不會看錯,這真的是……」 不遠處,劉地已經摟著那位剛剛結識的女子走遠了,而這一雙情侶則對著那本筆記本,開始發呆…… 帝流漿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時間還是下午六點,但是因為天陰得很濃,雨又下的很大,所以天色看起來好像已經入夜了一樣。在這種時候,這種天氣裡,大廈的樓頂上卻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是一名平凡普通的人類男子,他的肩膀上卻停著一隻形狀古怪的「鳥」:獨爪、青眼、鷹般大小,外型象傳說中的鳳凰,它的羽毛是由燃燒中的火焰組成的,雨點打在上邊很快就被蒸發了,使它的身體被一團水氣繚繞著。這就是「影魅」周影和他的火靈獸「必方」火兒。 周影在自己身體周圍使用了避水咒,而火兒對這樣的暴雨根本不在乎。他們揚頭看著天計算著時間,雖然雨已經下了一天一夜,但是在今天晚上月亮出來之前一定會停的,因為住在這個城市裡的妖怪不止周影和火兒兩個,大家都絕對不願意錯過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光。 一隻黑色的大狗忽然從樓板裡冒出來,向周影飛快地奔跑,它的身體雖然露在樓頂上,但是四隻腳爪還陷沒在大廈的鋼筋水泥中,這毫不影響它奔跑的速度,快要接近周影時前肢抬起,化作了一個長髮、利爪的妖怪,接著又變作了一名高大英俊的人類男子。它就是「地狼」劉地,周影唯一的朋友,顯然就連他這樣熱衷於吃喝玩樂的傢伙,也不願意錯過今夜。 劉地來到周影身邊,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剛剛還瓢潑一般的雨忽然停止了,天上的陰雲象被什麼東西一下子抹掉了一樣,迅速地向西邊的天空退卻,轉眼就消失地乾乾淨淨。 「喔,是那只殭屍,她的性子可真急啊,不過她來幹這種事最合適不過了。」劉地嘻笑著說。殭屍又叫旱魃,像化身為立新市市立醫院的醫生南羽的這一隻這樣,修煉了數百年的旱魃如果願意的話,輕而易舉地就可以使一州一縣赤地千里、滴水無存,由她來停止這一場風雨確實是十分合適。 天氣豁然晴朗之後,劉地和周影都依稀看見遠處錯落的數十座摩天大廈頂上都隱約地出現了「人影」,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想在沒有遮擋的地方接受庚申年的月光。 「啪」的一聲,一隻白色的九尾狐也跳上了樓頂,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他長出了口氣說:「我媽媽好囉嗦啊,我用法術讓她睡著才溜出來,幸虧沒有耽誤了大事。」這是從青丘之國來的九尾狐林睿,他口中的媽媽卻是一名普通的人類婦女,這對母子雖然不是同類,但是生活的十分幸福。 劉地、周影和火兒跟他笑著打個招呼,他們都沒有花費時間寒暄,因為這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明亮的月亮升出了地平線,當城市裡人類的腳步匆匆,無暇欣賞這美麗的明月時,在等待多時的妖怪們眼中,在今夜月光中彷彿有千億顆橄欖似的光團,被銀線的月光繫著,垂落於大地。 「帝流漿!」 妖怪們紛紛開始捕捉、收集這些名叫「帝流漿」的東西,把它們融合進自己的體內。 ※癒癒癒癒 除了天生的妖怪種族和人類以外,動物、草木成妖,必須接受月光的精氣,而且必須是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光,因為這一天的月光中含有「帝流漿」。草木動物接受了它,才能脫胎換骨,得到思維,才能開始修煉法術。而妖怪們吃了它,則一夜的修煉相當於吸取日月精華數十年,所以沒有任何妖怪會錯過六十年一次的機會。 在人類不曾察覺的晚上,妖怪們度過了六十年一次的節目。太陽東昇之時,經過了一夜辛勞的妖怪們才停止了它們的「慶典」。 「呼……」林睿坐在地上吐口氣,「好累啊。」 劉地走到欄杆前看著已經開始運作的城市感慨地說:「不知道會有多少生靈,在今夜成為我們的同類。」 周影贊同地點點頭,他完全明白昨夜是一個「誕生」的夜晚,他舉起火兒大聲說:「火兒,生日快樂!」 「影,生日快樂!」火兒在他的上蹭蹭頭,笑瞇瞇地說,「我們又看到了一次帝流漿。」 「喔,火兒過生日嗎?」林睿衝過來把火兒抱進懷裡,「我要送你什麼禮物呢?」 「我想要新床、故事書、VCD機、零食和上等牛肉……」火兒毫不客氣地說,可憐的林睿已經開始翻看他癟癟的錢包了。 「你們過生日?」劉地拍著周影的肩問。 「嗯,我們已經見過六次『帝流漿』,今天剛好三百歲了……」 ※癒癒癒癒 深山大澤,人跡渺然,是動物和妖怪們的家園。在這片原始森林中的一個沼澤邊,朝陽透過茂密的樹葉縫隙照到水面上時,一大群影魅又生了出來。 影魅是一種由沼澤的濕氣和原始森林的陰氣凝結成的魑魅,沒有思維,沒有形體,在原始森林中隨風飄蕩,朝生暮滅。每一天都會有大批的生成,每一天也會有大批的死亡。然而今天,陽光的力量消退之後,卻有一隻影魅沒有死亡。 有光才有影,影魅的生命來源就是陽光,當陽光沉沒,影魅們短暫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可是這一隻影魅縮在岩石旁邊,看著自己的同類一一的消失卻不能理解這一切。它只知道自己靠著的這個東西會發出象陽光一樣的溫度,像陽光一樣的能量,只要靠著它就像太陽還沒有落下時一樣。 沒有思維能力的影魅要到很多年後才會明白,它所依靠的東西是一枚必方的卵。 必方是「靈」的一種,是屬火的靈獸。它們平時生活在一個叫「崑崙」的空間中,只有修成正果的「神」、「魔」、「仙」才能夠把它們召喚出來,以供驅使。不知道為什麼,一枚必方的卵會被遺落在人間界的森林中。必方的卵是靠靈力來孵化的,在影魅依靠這枚卵活下來的同時,它那微弱的靈力也使必方的蛋殼內有了某些活動。 死亡,對於依靠著必方的卵生存了兩天兩夜的影魅來說,是他來到世間之後理解的第一件事。它靠在卵邊,眼睜睜地看著無以計數的同類早晨出生,太陽落山後滅亡,它緊緊地依偎著卵,即使太陽升起了也不敢離開。它不明白「死亡」是什麼,但是在數萬計的同類的消失卻已經使它明白了什麼是「死亡」。到了第三天早上,必方的卵發出輕微的聲音,先是裂開一條縫隙,然後伸出一隻尖嘴,最後,蛋殼裂也兩半,一個會動的小東西哆嗦著站起來。 影魅注視著這個剛剛從蛋殼裡出來的小東西。它很像在空中飛來飛去的那些東西,但是它只有一隻腳,而且它的羽毛散發著溫度,影魅靠著它就像靠著那只沒有孵化的蛋一樣,感覺舒服。影魅下意識地向它身邊靠了靠,在這時候,又有無數的在沼澤上空飛舞的影魅死亡、消失了。 「必,必必,必方,必方……」小東西鳴叫著,依偎在影魅身邊,它們種族的幼獸剛被孵化出來的時候不能進食,是要依靠父母的靈力來生存,這只幼獸沒有父母在身邊,它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這只靈力低微的影魅。但是影魅的靈力根本不足以維持它的生命,隨著時間的流逝,它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的顏色也變成了暗紅色。 影魅無法理解這些,也不知道這只叫「必方」的幼獸正在接近死亡,它只知道自己所依靠的這個溫暖的地方正在消失,夕陽已經沉沒,而自己的生命也會隨之消失。自己繼續存在的辦法,就是這只幼獸必須活著——這是沒有思維的影魅存活了三天以後,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當必方和影魅一起在生死線上掙扎時,月亮升起來了,山林裡的妖物們在沸騰,必方和影魅當時都不明白,這天是庚申年七月十五,它們得到了六十年一次的幸運。 「必、必、必方……」必方的天性使它明白月光中的東西可以延續它的生命,它努力的伸長了脖子,去撲捉這些東西。它費盡力氣,終於吞下了一個,然後又一個……它的身體的火焰開始明亮起來,也重新恢復了影魅喜歡的溫度。影魅不解的看著它的舉動,過了良久才明白,它想要這些在月光中漂浮的東西。 「只有這只必方活著自己才能生存下去。」這是影魅心中隱隱約約明白的道理,所以它也開始捕捉月光中的「帝流漿」,如果把這些東西給必方自己就可以活下去,它的念頭就只是這樣。 影魅的思維能力使它無法明白,它是沒有形體的影子,根本無法「抓」住任何東西,帝流漿一顆一顆的飄落,影魅每次看準了一顆,它都會穿透它的身體,然後融合、消失,影魅一次一次的努力都以失敗告終。但是它根本不懂得失敗的含義,也不知道放棄、退縮這樣的情緒的存在,它就是想要捕捉帝流漿給必方吃,然後自己也可以活下去。它也不會明白,隨著一顆顆帝流漿融合在它的身體裡面,正在使它的身體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月亮漸漸沉下去,影魅在最後一顆帝流漿落在地上之前握住了它。影魅依舊無法明白自己已經因為帝流漿脫胎換骨,擁有了身體,它只是很高興的把它終於抓住的這顆帝流漿送到必方的嘴邊,高興的看著它吃下去…… ※癒癒癒癒 一隻外形象鼠一樣的妖怪狙如沿著山崖跑過,緊跟著它剛剛發現的一群猴子。不一會,猴群中開始了殘酷的戰爭,它們相互撲咬、撕抓,一隻咬住了另一隻的脖子,雖然對方用爪子抓破了它的胸膛也沒有鬆口,另一邊猴王早就被幾隻公猴圍攻,它咬死了好幾個敵人,但自己也被撕扯的稀爛。就連母猴懷中的小猴也向母親又踢又咬,母猴們則相互投拋小猴,有的甚至就把自己的小猴扔在地上踐踏……沒過多久,這群猴子中就沒有一隻活著的了。 狙如洋洋得意地欣賞這一切。 這是一種戰鬥力弱小,但是擁有使生物心中充滿殺機法術的妖怪,它最喜歡的就是挑起戰爭,然後躲在一邊看著其過程。它來到那個小型的戰場,嗅嗅掛在樹枝上的殘肢、肉片,又在地上的屍體上咬幾口,在沾滿鮮血的草地上打個滾,真是萬分的滿足。 一條身影忽然向它的喉嚨撲來,它奮力地躲避還是被咬中了喉嚨,在聽到自己氣管破裂聲的同時,它發現咬斷自己脖子的竟然是自己的影子,不過它已經沒有時候去想「為什麼?」了。 黑色的影子從地上站起來,化作了一個人形的黑影。他提起狙如的屍體,一隻必方立刻從樹梢飛下,落在他肩上,就著他的手大吃起來。 影魅已經完全的擁有了形體和思維,必方也長到鴿子大小,如果他們懂得計算日期就會計算出,他們已經漫無目的在這座森林中遊蕩了二十多年。 影魅摸撫著狼吞虎嚥的必方,心中思忖:如果一隻狙如不夠填飽肚子,不知道它會不會吃地上猴子的這些屍體。 「吃」,這是影魅很難理解的一件事。陽光足以提供他需要的一切能量,而且必方和他在一起,他的法力即使在夜間也可以增長,他不需要通過「吃」來維持生命。但是必方需要,森林裡其它的動物和妖物也需要,通過影魅的觀察,很多動物每天都在「吃」,難道「吃」就是它們生存的目的嗎? 不管影魅多麼不解,他還是要為幼小的必方尋找食物,並且漸漸發現「食物」和「食物」的不同,青草、樹葉和水果必方不吃,動物的肉它會吃一些,而妖怪和魑魅魎魍它就吃的很開心。 「嗯,很好吃!」必方吞下最後一口滿意地說,「可惜少了點。」說著對地上的猴屍搖搖頭,它可不想吃這種東西。 最近影魅盡量為必方捕獵妖物為食,反正他的法力已經不錯了,必方漸漸也能幫上一些忙,一般的妖怪他們都可以手到擒來。他們理智的不去招惹大妖怪,反正因為必方的存在,大妖怪們也不來沾惹他們。 今天影魅的運氣很好,狙如之後很快就捕到了一隻環狗。必方吃得飽飽的,蜷在影魅懷裡睡著了。影魅坐在巨樹最高的樹枝上曬太陽,靜靜地坐在陽光下是他唯一的愛好。 「你好。」 影魅抬起頭來,一名老人正顫微微地站在面前的樹枝上對他打招呼。影魅從來沒有和必方之外的生物說過話。 「這裡風景不錯,」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來,「你倒有些眼光。」 「風景……」影魅不知道「風景」指什麼,這裡只是可以毫無遮擋地曬太陽而已。 「最近有很多妖怪被你殺了是吧?」老人切入了正題。 「那些食物嗎?」 「你殺它們只是為了吃?」 「它吃。」 「這座森林裡有很多食物,為什麼要吃同類!」老人的聲音嚴厲起來。 「它喜歡吃。」 「只是因為喜歡就殺害它們!」老人暗暗握緊了五指。 「它們也在吃,吃猴子,吃鳥,吃虎狼,吃青草……大家吃東西,也被吃。」影魅盡力用掌握的語言表達它理解到的東西。 老人有些詫異地打量影魅,握緊的又鬆開了:「如果有一天你自己成為食物呢?」 「我不吃東西,也不能成為食物。」 「那只必方被吃呢?」 「必方?」 老人指批他手中的必方。 「不行!」影魅收緊了手,「它不行,我不允許。」影魅隱約地意識到,對他自己來說,這只必方和可以成為「食物『的其它生靈不同。 「哈哈哈哈……」老人大笑起來,「活了這麼久,第一次遇到你這麼有趣的影魅。」他從樹梢跳下去招手說:「來,我們走吧。」 影魅看著他突然說:「我見過你。」他記起來有一次遇到很多妖怪聚集在一起,被它們敬畏地簇擁著的就是這個老人。 影魅坐在月光下,手裡拿著一本書,上面寫滿蝌蚪般的文字,他膝上放的另一本則用最高級的油墨印著方塊字。人類的文字有很多種變化,影魅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那麼善變,但是學習文字的過程讓他覺得很愉快。 「『人類』是什麼?」 「看著我,我就是一個人類!」 影魅看著醉臥在河邊青石上的老人,再看看一本畫報上的泳裝女性,「人類……」影魅搖搖頭。然後認真地開始讀那本上古的法術書。他把這本書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老人終於停止了如雷的鼾聲,揉著眼睛來以他身邊,「起來,我們今天開始練習變化形體。」 「首先變成人類。」 「人類?哪一種?」 「我!先變成我!」 變化成人類的課程比影魅想像中要難一些,他很快就可以變成「老人」「女性」或畫冊上有的任何一個人,卻整整一天都無法憑空變成一個人。 「喂,為什麼女性會有鬍子!」 「手!那是人手嗎!」 「人類的耳朵怎麼會向上長!」 「你是人還是狗!那麼長的舌頭!」 「白癡!」 「笨蛋!」 「……」 老人重重地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氣說:「快被你氣死!不過,這一次終於像個樣子了。」 影魅變成的人類男子站他面前,雖然眼睛稍嫌大了一點,看來像兔子多過像人,但是整體來說已經可以接受他是一個人類了。 「現在保持這個樣子十天不許變,你得學著做人了。」影魅拉拉讓他覺得束縛的人類衣服,又坐下來安靜地看書。老人在旁邊繞有興趣地看著他,原本以為收伏這只影魅會花些力氣,沒想到它竟然如此聽話,不論自己教什麼他都認真急切地接受。 「應該幫你起個名字了。」 影魅因為他說話的聲音抬起頭來,專注地聽著。 「你是影魅,就叫……唔,就叫影吧。」這種起名字的方法實在是草率得可以,好在影魅也不會提出什麼意見,他只是伸出手指,在鬆軟的泥土上寫出了一個「影」字,然後又抬起頭看著給他起名字的人。 「對,就是這個字。從今天起你就是『影』。就算有一千一萬隻影魅,你也不再和它們相同了。」 「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影,影,影……」必方吵吵鬧鬧地從樹上飛下來,嘴角還沾著獵物的血——它最近開始自己出去捕食了。奇怪的是,這個原本挑食挑得不得了的傢伙,對自己抓來的獵物卻不論什麼都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總是這個不吃那個不吃了。「名字,名字,影子,影子……影,影子……」它繞著影飛了幾圈,嘰嘰喳喳地把這個名字叫了幾十次,最後落在老人面前的岩石上,斜著頭,瞇著眼問:「那我呢?我的名字呢?」 「反下這裡就你一隻必方,沒有名字也不會被弄混了。不過……」老人看必方真的被逗急了,口風一轉說,「你要名字的話,就讓影幫你起一個吧。」 「火……火兒。」影在這方面學得倒是很快,老人暗暗歎口氣,他原本是希望這個學生能比他自己更有創造力的吧。 「火兒……」必方微微有點不滿意,它認為自己應該配得上更響亮、更了不得的名字。「不過算了,既然是你幫我起的。」火兒表現著自己的寬容大度,在影身上擦擦嘴,開始睡早餐之後的上午覺。 影把它抱在膝蓋上,忽然問:「你呢?你的名字?」 「我,我叫周筥,因為我原本是周朝時候,一個編竹筐的,哈哈哈哈……」 「……原來是這樣……」影現在明白自己的名字是尊循什麼原則而來的了。 「影,快追!」 火兒猛地從空中撲來,擊倒一個敵人後對著逃走的幾隻大叫。影隨著它的叫聲,像一道閃電一樣衝出去,和逃走的敵人的影子結合在一起,將對方乾脆利落地解決掉。他站起來數了一下:「七隻都在這裡,沒有漏網的。」 他們在追殺的是一種紅眼、白尾、看起來像小哈巴狗,名叫哆即的妖怪,這種妖怪能引起火災,本來一隻兩隻的出現還沒有關係,可是像這樣七、八隻湊在一起,就會惹來很多麻煩,短短幾天之內,已經有兩片山林被它們燒成灰燼,而動物、植物甚至妖怪因為而喪生的不計其數。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火兒一邊吃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整天被他差來遣去的多管閒事。」 妖怪們一向是奉行「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主義的,周筥最近卻經常吩咐影和火兒做一些類似這樣的事。「反下你也吃得很開心。」影拍拍抱怨的火兒。在他心裡忽然想到,當年周筥主動找上他和火兒,目的是不是也和這些行動一樣呢?他原本是……想殺了我們嗎? 「是這樣嗎?你原本是打算殺了我們嗎?」影認真地看著周筥問。 周筥不能置信地張大嘴說:「什麼?你到現在才發現!」 影不知為什麼感到一種難以解釋的情緒,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周筥看他黯然地低著頭,想要離去,「撲嗤」一笑,叫住他說:「怎麼,不高興了,你能學會『不高興』也不容易啊。」 「我沒不高興。」影下意識地迴避自己心裡的異樣。 「喔,還學會說謊了,這進步也太快了。」 「我……」 周筥拍拍影的肩說:「看來,到了跟你好好談一談的時候了。」 ※癒癒癒癒 影獨自坐在河邊,靜靜地思索剛才周筥說的話: 「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咱虛無飄渺的影魅了,你已經擁有了生命。」 「生命……」 「對,你雖然是妖怪,但是生命就是生命,不論是人、動物、植物還是妖怪都一樣,不應該有什麼貴賤之分,你處身在這個天地中,活著、能思考、能有情感,這就是你的生命。」 「是這樣嗎……」影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 「一個生命總要有它的目的,為什麼存在,存在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是什麼?」 「你不用一副煩惱的樣子,這些事不用專門地費腦筋想,時候到了,你自然有一天霍然開朗,什麼都清清楚楚。」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目的是什麼?」 「……這種事怎麼能問別人……」 「你也不能告訴我的話,我怎麼可能知道?」 「我不是說過,這種事不用急嘛。在這之前,應該先學會用自己的腦子想事情,不要老問別人該怎麼辦,學會表達、感受自己的喜、怒、哀、樂,學會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學會什麼是對,是錯。」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並不重要,『你自己』認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這才是最重要。明白嗎?自己的看法最重要。」 「自己的看法啊……」影想著,發覺自己正一邊思考,一邊無意識地拾起小石子向河裡扔著。一隻蜻蜓被他投的石子嚇得掠出了很遠,又開始點擊著水面,當一隻鳥的影子投下來時,蜻蜓慌忙地向樹叢中飛來,山雀撲了個空,在水面上折了個身,又飛上了天空。不等它找到新目標,一隻山雀猛撲下來,把它擒在爪下,向山峰的方向飛去了。影目送山鷹消失,眼光落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剛剛逃離山雀襲擊的蜻蜓誤撞上了一個蜘蛛網,正在拚命的掙扎,一隻碩大的蜘蛛已經慢慢爬了出來。 影伸出手,把蜻蜓從網上拿了下來,蜻蜓飛走之後他還在看自己的手,剛才蜻蜓在手指間掙扎的感覺還留在上面。 周筥正在遠處看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放這只蜻蜓飛去,蜘蛛只有吃昆蟲才活得下去,而蜻蜓自己不是也要以別的昆蟲為食嗎? 「喂,影!」 影回過頭來,周筥向他招著手:「你過來,我想我可以教給你一些法術了。」 夏天的暴雨滂沱,一連數日,吃不住水份的山體終於化作了泥石流,向著山下直衝而去。 「避!」影大喝一聲,施用的「避水法」形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把滾滾而來的泥石流擋開了一點,使之微微偏離原來的方向,火兒緊接著拍動翅膀,放出了大量的火焰,又把泥石流的流向移動了一些,影刻不容緩地又衝上去……他們就這樣輪番出手,終於在泥石流衝下山坡之前把它引到了他們想要的方向,泥水、石塊、樹木、草枝……一切以勢不可擋的氣勢衝進了那片沼澤地。 「呼……」火兒落在影的肩頭,重重出了口氣,「累死了!」 影看著氣勢洶洶地泥石流撲進沼澤,雖然很累,但是還是為自己和火兒能阻止它衝到山下的植物繁多的森林而慶幸。 旁邊的樹叢中隱隱傳來了竅笑聲、私語聲,影知道在那裡有很多住在原本要被泥石流沖毀的樹林裡的妖怪。從影和火兒開始出手阻擋泥石流時他們就在那裡,大概是一邊看熱鬧,一邊準備在影失敗後逃跑,卻沒有一個出來幫助實際是在為他們保護家園的影和火兒。影的心中又生出了一種情緒,現在他已經知道了,這種情緒叫作「生氣」。 「可惡的傢伙!」火兒忿忿地叫起來,「竟然一起躲在那裡看笑話!正好又累又餓,隨便捉一隻來作晚餐!」說著張翅向樹叢中撲去。被火兒驚動的妖怪四散逃竄,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了上去。影一點都不在乎火兒會追上誰,會吃了誰,他慢慢地繞過泥石流肆虐的山坡往回走,不知為什麼,竟然已經不再覺得生氣了。 「如果想殺掉某只妖怪,是對還是錯?」 周筥本來要舉到嘴邊的茶杯,在聽到影的問題後又放了回去:「為什麼想這麼做?」 「什麼原因也沒有,不是為了吃,也不是為了自衛,就是在一瞬間很想這麼做。」影老老實實地雙手放在膝上,坐在周筥對面,看得出他真的很困惑。 「是因為他激怒了你吧?」周筥一語中的,「有殺意可不一定是要為了吃,為了自衛,還可以為了很多其他原因——他令你生氣了,這就是原因之一。」 「那麼,這是對的嗎?」 「是對是錯要問你自己,每個人,每個妖怪的答案可能都不一樣。我的答案和你的答案,甚至火兒的答案也不可能一樣,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影知道自己從周筥那裡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轉身走出了周筥的木屋。他習慣性地來到河邊,抱膝看著河水發呆。周筥在一百年前開始教他法術,同時其它的「世界」,關於神、魔、仙,關於精嬌柔怪和人類的知識,但是他不再告訴影應該怎麼做,要怎麼做,對還是錯……這樣的命令或答案,所以在影的心中堆積了一個個「為什麼」,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積越多。 「影」,火兒慢悠悠地飛回來,因為吃的太飽連說話都懶洋洋地,「你最近怎麼了?看起來很煩惱?」 影把它抱在懷裡,這個任性任意的必方也會關心別人,讓影有些感動,「我沒事,就是有些心情想不明白為什麼。」 「心情啊……」火兒嘟噥,「吃個飽,睡一覺,什麼煩惱都沒了。」說著蜷起身子,縮起翅膀,開始實行自己的主張。 影伸直腿,讓火兒睡得更舒服些,「要是能像火兒一樣就好了,什麼煩惱都不會有。」可是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呢?周筥看起來是沒有什麼煩惱的,火兒更是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其它的妖怪、動物,影也沒看見他們有自己這麼多想不通的事。難道是因為自己是一隻影魅,智力就是比別的種類低,所有才有這麼多事想不通?影伸展一下四肢站起來,如果是因為種類的緣故,那自己也無可奈何,煩惱也沒什麼意思了吧。 影和火兒沿著山羊踩出的小路往回走,他們剛剛為周筥到遠方送信回來。火兒習慣性的抱怨著周筥對自己的差遣,嘮嘮叨叨的說著。 「嗨!」 「嗨!你聽見了嘛!快來幫幫忙!」 影回過頭來,看見一隻妖怪站在山崖上向他揮著手,「快來幫幫忙!」 「午餐!」火兒歡呼一聲,準備向那只妖怪撲去。 「火兒,先等一下。」影忙按住它,「他是來向我們救助的。」 「我們憑什麼要幫它!」 「過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影這麼想著,飛向山崖。 火兒不滿地埋怨:「影真是太任性,到嘴的午餐又飛走了!不過我寬宏大量,跟他去看看好了!」也跟著飛過去。 站在山崖招呼的是一名化身作穿著長裙的人類的妖怪,影分辨不出它的原形是什麼,一邊打量著它一邊問:「你叫我們幹什麼?」他的心裡倒是有幾分佩服這只妖怪,根據經驗來說,敢於主動和必方打招呼的傢伙除了周筥從來沒有再出現過。 「你來幫一下忙」,這只妖怪不由分說拉住影就走,「快來!我自己救不了它們!」 影不知道它要幹什麼,只好跟著它走。一直走到一片空地上,影終究也沒看見什麼需要救助的對象。 「你幹嘛還呆著啊!快幫我救它們!」那只妖怪嗔怪說。 「什麼?救誰?」影東張西望。 「你在往哪裡看啊?這裡,你腳底下啊!」 影低下頭,看到旁邊一片被野山羊群奔跑咬嚼過的灌木叢,一片狼籍的樣子,「救……它們?」 「植物也是這片山林的一部分吧?你們不是一直在幫助大家保護這裡嗎!難道植物就不在你們的保護範圍之內?枉費我還把你當作英雄來崇拜!」那只妖怪不快地說起來,「天地萬物之中,只有植物是只需要陽光、水、土、空氣就可以生存,而且還提供其它生命養份的,怎麼可以瞧不起它們!」 「我連水、空氣、土都不用都可以活著,而且也不用吃其它生物。」影認真地說。 「吃其它生物有什麼不好!」火兒站在影肩上不滿地說。 聽了影的話,那只妖怪忍不住笑了出來,繼而側著頭認真地說:「嗯,你說的對,你是比植物還要高級的。」 影臉微微一紅,他知道對方不是在稱讚自己,而是在諷刺自己而已,畢竟影魅是妖怪中最低等的一種。「你要我幹什麼?」他只想快點做完,早些脫身。 「幫我把它們扶起來,你會使用覆土咒嗎?」 「會。」 「我幫它們重生枝葉的時候,你用覆土咒保護它們的根。」 「好。」 那只妖怪一伸手,折斷的灌木從土中站出來,影保護著植物的根,而它仔細地用法術修覆植物的枝葉。影第一次發現,要使植物繁茂需要的法力,竟然比治療動物或別的什麼消耗的更多。 當把一片灌木全部都救活時,月亮已經悄悄露出了臉龐。火兒大概餓了,早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找食物了。影拍拍手上的泥土,準備離去。 「請等一下。」 影回過頭來,「還有什麼事?」 「能源能再陪我一會?」 「?……」 「只要陪我到明天早上就行。」 「我要去找火兒了。」 「如果我快死了呢?你願不願意陪我最後的時間?」 「死……」 「我快死了!我的生命只到明天早上而已!」 「……」 「我是一棵黃棘,明天,就是立秋了不是嗎?」 影知道這種植物妖怪奇特的特性,它們的本體每天春天發芽,就會生出一隻妖怪來,但是到了立秋這一天,這只妖怪就會死去,但是黃棘樹本身不死,等到春天又會生成新的妖怪。這是一種奇怪的、不能繁殖,即短命,但又長生不死的怪物。 「我第一次看到黃棘,」影看著它,「我原本以為那只是書中記載的東西。」 它坐下來,拍拍自己身邊的岩石示意影也坐下,說:「看到快樂要死的黃棘,很新奇嗎?」 「也不是,不過反正明年春天你就會活過來,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明年春天……」黃棘嘴邊露出一抹苦笑,指著山下的沼澤問,「那裡每天都會生出新的影魅,那是你嗎?」 「那當然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 影過了幾秒才意識過來:「每年生出來的黃棘都不一樣,也就是說,你們只是可以活三季而已。」 「對,我們可以保有上一代的知識,卻不能保留記憶和情感,我們只能活這麼久,而明天,就是我的期限了。」它說得有幾分懶洋洋地。 影在它旁邊坐下來,雖然不知道它為什麼要自己陪伴它,但是陪陪它也沒有什麼損失吧。 「為什麼?」黃棘直直地看著影,反覆說著這三個字,「為什麼?」 影不解地看著它。 「為什麼你可以活下來!」 「我?」 黃棘別過頭不去看他,說:「其實我們黃棘也是有辦法活下去的。」 「什麼辦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它的忙? 黃棘回過頭來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帝流漿!」 「帝流漿……」影明白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六十年一次的機會……也就是說每隔六十上我們才有一個可以活下來!而你,你卻得到了這樣的機會!為什麼?」 「因為那天剛好是『帝流漿』的日子。」影不明白它為什麼這麼激動——自己能夠活下來和它不能之間,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嗎? 黃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無數的根莖從泥土中伸出來,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你就可以活下去而我卻要死!為什麼!」 影化作一團影子,輕而易舉地從它的攻擊下脫出身來,他伸出手發出一道火光,把黃棘彈出了十餘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這幾百年來可沒有白白修煉,對付這種小妖怪,他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對方的弱點,一擊得手了。 黃棘被影的法術打倒,一時爬不起來,影此時要結果它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猶豫一下,心想反正它也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轉身準備去找周筥,順便看看火兒回去了沒有。 黃棘坐上爬起來,嗚嗚地哭著,向影的背影喊:「求求你別走,求你陪我到明天早上行不行?反正我只能活到那時候了,又不能浪費你很多時間,你就不能行行好嗎!」 「你剛才想殺我。」影提醒它剛才自己的行為。 黃棘只是低著頭哭,什麼話也不再說了,當影再次邁步要走時,它又乞求說:「真的不行嗎?」 影走回來,在它身邊坐下。 黃棘握住影的手,說:「我很害怕死亡,怕得快瘋了!請你相信我,我真是的很敬佩你這麼多年為這片山林做了這麼多事的,可是在那瞬間,我……就好像在恨所有可以活著的東西,我恨不能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嗎。」影無法理解這種心情。 「你有沒有特別害怕一件事過?如果覺得害怕你會怎麼辦?」 影搖搖頭:「我不知道害怕是什麼。」 「真好……」黃棘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現在更怕了,還有幾個小時,我的時候就用完了,馬上就……」它邊說邊發抖,身體縮成了一團,「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這樣一直害怕了!」 「就當作明天什麼都不會發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黃棘搖著頭。 「你想這麼一直害怕到天亮嗎?」 「讓我睡著吧,一直睡到天亮,就當什麼都不會發生,對,我要快點睡著。」它靠到影的肩頭閉上眼,不住地說著:「快睡著,快睡著。」 影伸手在它額上一按,它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夢中微微露出了笑容——影使用的不是令它昏睡的法術,而是一個幻術,讓它可以看到它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計算一下時間,不知道天亮之前的時間還夠不夠讓它做個美夢。 影就一直讓它依靠著,他第一次知道生命對於死亡可以有這麼多恐懼,在這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死的事情,那麼自己曾經殺死的妖怪,在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害怕?自己也會死,是不是到那個時候自己就會明白「害怕」是什麼了。 當第一縷陽光照到影身上時,靠在他身邊的黃棘不見了,那裡生長出了一株枝葉青青的樹,結著鮮紅的蘭草般可愛的果實,開著小小的黃花。影知道到春天,這裡會再次生出一隻妖怪,只是那不再是他認識的這只而已。影在樹幹上拍了下,站了起來,心裡開始想火兒這一夜哪裡去了?自己沒有回去,周筥有沒有擔心? 「影。」周筥從一棵樹上跳下來。 影睜大了眼睛,「喔!」了一聲,自己剛剛想到他他就跳出來了,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棵黃棘啊。」周筥打量著那棵樹,「本來以為你終於學會和女人約會了呢,原來是棵黃棘。」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女人?」 「它啊,」周筥拍著影的肩膀,一臉詭異,「別裝傻了,我親眼看見你抱著『她』坐了一夜——就沒幹點別的?」 「你看了我們一夜?」影皺皺眉,「不過它是女人嗎?你給我看的畫冊上,女人是這樣子的……」說著他用手指在空中劃出幾個幻影:三點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是應該這樣的嗎?」 「這個嗎……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著頭尷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問,「死是什麼?你會死嗎?你害怕嗎?」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並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你認真地活過,就沒有任何事可以讓我不存在。我當然會死,可是我並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會明白了。」說完搶先向前走去。 影看著他,想想他說的話,莫名地增添了一絲不安。 一天早上,影和火兒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們來到周筥的木屋時,周筥一臉嚴肅,盤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兒打個哈欠:「臭老頭,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們幹什麼啊?」 周筥垂下眼簾問:「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相處了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兩百多年吧,誰也耐煩去記這些。」 「兩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經都教給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機緣,你的道行將來一定可以超過我的。」 「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麼?」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為什麼現在又要提!」 「因為你馬上就可以自己看到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 「騙人……」影不信地搖搖頭,「我不信,你不會死的!」 連一直在打盹的火兒也聽出了不對勁,大聲叫:「你不是活了幾千年的老不死嗎!怎麼現在說要死的話!又要騙我們為你做什麼事吧?」 「對,一定是這樣!」影說,「周筥,你想要我們做什麼?」 「這麼多年來你們已經為這片山林做了很多了,我走了之後,這種事還要不要做全憑你們自己高興吧。」周筥仰頭看著天空,遠山,河流,森林,直到眼前的影和火兒,「住了幾千年,它也算對得起我,我也算對得起它,現在還是要拋開了啊。」 「周筥!」影一把抓住他的手,「別騙我了!你不會死!」 「我像在騙你嗎?」周筥笑著問,「教了你這許多年,連這個也不會分辨?」 影鬆開手,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知道周筥這次沒有說謊。 「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周筥淡淡地說,「我不過是日子到了而已。」 影不解地說:「為什麼?以你的道行,早就應該超越生死了!」 周筥說:「與天地同壽不過只是生命的一種結局而已,我當年只是因為要躲避戰亂而逃到深山裡的,現在我的時代早已消失,那些發動戰爭的諸侯,征戰沙場的兵將早就化作了白骨,化作了塵土,而我還能看著滄海桑田這麼多年,我已經很滿足了。人啊,最怕的就是貪心不足啊!」 影沒有說話,卻看到水滴一滴滴落到周筥手上,影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發覺「水滴」竟然是從自己臉上落下來的,他看著自己濡濕的手掌,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你哭了……」周筥慈愛的拍拍影的臉,「傻孩子,有什麼好哭的,來,擦擦淚——不過也好,你終於學會『哭』了。」 影聽話的用力抹著自己的臉,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我……我……」 「算了,想哭就哭吧,人生在世總是要先學會『哭』,然後才能學會『笑』的。只是我已經沒有機會看到你『笑』的樣子了……」 「笑?要怎麼做,我現在就……」 「真是傻孩子啊!」周筥笑著說,「不用著急,總有一天你可以學會的,你總可以找到笑的理由的。可惜……可惜……我是等不及了……」 「周筥?周筥?」影看到周筥的神色募然凝固下來,連忙呼叫他的名字,然而周筥始終沒有再動,身體的溫度也慢慢地散去了。「周筥!周筥!」影晃動他的身體,大聲叫著。 「他死了啊。」火兒靠近周筥看看,這麼下結論。 影放棄了搖動周筥的動作,眼淚大滴大滴地落著。 「真的死了啊,放著挺可惜的,不如我吃了他吧。」火兒說。 影憤怒地猛抬起頭來斥道:「火兒!」他看見的卻是火兒眼中滾落下幾團燃燒著的火淚,把它腳下的草地都點燃了。「不過看起來就不好吃的樣子,我才不會吃這種東西呢!」火兒這麼抱怨著,展開翅膀飛走了。它一路飛去,一路的草木都有點點青煙升起…… 周筥生前最愛護這片山林,所以影和火兒把他火化後,將骨灰拋灑在了這座山上。轉眼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影卻一直坐在河邊發呆,這天傍晚,火兒急匆匆地飛來,看他還在那裡坐著,叫起來:「影,你怎麼還在這裡坐著啊!今天是有『帝流漿』的日子啊!所有的妖怪都在等著月亮出來了!我們也快點去山頂『搶』佔個好地方吧!」火兒拍拍翅膀,這個時候才去山頂尋找沒有遮擋的地方確實晚了點,看來它是決心要去搶自己看好的地方了。 「影!快走啊!」 「你自己去吧。」 「你怎麼了?」火兒不明白平時總是督促自己修煉的影這是怎麼了,竟然想放棄六十年一次的機會。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一樣。」 「還是因為周筥吧?」火兒聰明地說。 「火兒,你說我們以後要做什麼?原本都是周筥告訴我們每天要幹什麼的,現在我們怎麼辦?」 「沒有那個傢伙支使我們更好,可以自由自在的吃東西、睡覺,想幹什麼幹什麼!」火兒一點也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是嗎……」 「你已經這樣好幾天了,還要這樣下去啊……」火兒停到他肩上,「算了,我也不去了,在這裡陪你。」 影撫摩著火兒的羽毛,周筥死去之後這只必方就是唯一讓他覺得與其他生物不同的對象了,可是它是一隻必方,是不是有一天要回到「崑崙」去?如果有神、魔、仙召喚它去使喚怎麼辦? 「火兒,如果你被召喚會怎麼辦?」 「我才不去!我可不喜歡被人支使!」 「可是如果是神、魔、仙……」 「吃了他們!」已經快睡著的火兒迷迷糊糊地說。 火兒吃不了他們!影清楚的知道,一旦有那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和火兒除了接受以外都無能為力。想到將來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影不由自主地抱緊了火兒。「為什麼會死去,為什麼不能拒絕自己不願意的事?」影喃喃地說:「我不想死,也不想讓火兒成為別人的靈獸!」 天剛剛放亮,火兒就被影搖醒了,它睡眼朦朧地問:「怎麼了?」 「我要到人類的城市去。」 「什麼?」火兒一下子睜大了眼。 「我想要修成正果,所以要先學著做人!」 「人?這種東西我還沒有吃過呢……」火兒若有所思地說。 影已經下定了決心,看著遠處說:「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死,也不想有一天火兒成為別人的靈獸……火兒,你是要跟我去還是留在這裡……」 「我去!我去!」不等他說完火兒就叫起來,「我早就想嘗嘗人類什麼味道了!」 影本來還擔心火兒不願意離開住慣了的、而且住的為所欲為的山林,聽它這麼說鬆了口氣。 當天早上,山林裡的妖怪們彈冠相慶,因為那只橫行霸道的必方和它的幫兇影魅已經離開了這片深山。 影坐在自己找到的第一個人類城鎮的路邊,看著手裡的身份證上需要填寫的內容:「姓名、性別」。姓名?影皺起眉頭,周筥沒有告訴他他應該姓什麼。最後他伸指在空白的身份證上一拂,上面出現了這樣的內容:姓名:周影;性別:男…… 又過了幾十年,在一個人類小鎮過著農夫生活的周影,在吵著要住就住最大的城市的火兒要求下,離開了他住的小鎮,來到了繁華的大都會…… 「我不像你們,有那麼多曲折的經歷,」周影說完自己的故事,見劉地和林睿都聚精會神地在聽,便說,「我這幾百年就是過的這麼簡單。」 「簡單?單憑一隻影魅站在這裡就不簡單了!」林睿說著看看太陽,「糟了,我上學要遲到了,下次再聊!火兒,你的生日禮物我會想辦法的,拜拜!」他一邊揮手,一邊消失不見了。 周影看著升起的太陽,深吸了一口氣,瞇起了雙眼。 劉地搭住他的肩:「怎樣,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我送你。」 周影搖搖頭,對著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要開始上午的修煉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還修煉?煉了一個晚上了!」 「火兒,走了。」 劉地不依不饒地跟上去問:「真沒什麼想要的?現在你也會哭,也會笑,喜怒哀樂都不缺了……乾脆我介紹個女人給你認識吧,不知道女人的好處還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喔!」 「是美女啊!怎麼樣?要不要?」 「喂,你別走啊……我說真的……」 劉地追著周影跑進了樓梯間,妖怪們的晚宴結束了,頂樓上又恢復了寧靜。 一隻昨晚不小心吞下了從天而降的奇怪東西,今天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異樣的貓蹲在一角,一邊用前爪洗著臉,一邊似懂非懂得聽著他們的交談。這時主人的呼喚聲傳來,貓不由脫口而出:「我在這裡!今天吃什麼啊?」口中傳出人的聲音,它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但是它的主人卻沒有聽到,發現它後一把抱進懷裡:「壞咪咪,讓我擔心了一夜!來,回家吃飯吧。」 貓舒服地躺在主人懷裡,忽然明白了什麼:「那個東西叫『帝流漿』……」 幻遊記(上)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我再聲明一次,我非常討厭醫院這種地方,你最好快一點說找我來幹什麼?」火兒來到醫院,大搖大擺地站在燈管上,對著南羽口氣拽得不得了地說。 南羽一邊站給跟前的一名病人檢查,一邊慢慢地對它說:「你小心不要被人類看見聽見啊,再等一下就好了。」 「哼!」火兒開始生氣了。 今天早上,南羽突然「請」它來醫院一趟,火兒因為曾經深受醫院裡伙食的「毒害」過,所以對「醫院」這種地方十分討厭,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她。可是周影卻對它說:「你就去看看吧,又不是要去吃飯。」即然周影都這麼說了,心胸寬大的火兒當然不好一味地拒絕,可是當它裝著一肚子埋怨來到了醫院之後,南羽竟然在替人看病,沒有馬上招呼它。 「哼,從來沒有妖怪敢讓我等這麼久(已經等了七分鐘了),你最好別讓我真的生氣!」火兒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 南羽一直送病人出了門,才轉過身來說:「讓你久等了火兒。」 「知道就好!快說找我幹什麼!」口氣自然氣沖沖地。 「我有點東西,想問問你要不要?」南羽領著火兒走出門去,邊說,「昨天有一隻朱厭來這家醫院覓食。它傷了一個住院的孩子,所以我就把它殺了。我是不吃這些的,想起周影說過你喜歡吃,所以找你來看看。」說著打開一個醫院裡放死者的櫃子,露出一隻猿猴似的妖物來。 火兒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朱厭!真的是朱厭,我在山裡吃過,來到這裡後還沒有見過呢。這個很好吃啊,你真的要給我?!」說著吞了吞口水。 「當然是真的,我留著又沒有用。」 「南羽,我太喜歡你了!」火兒立刻把剛才所有的不滿丟到了九霄雲外,用力擁抱了南羽一下,再確認一次地問:「全部都給我是吧?不是吸了血以後?」 南羽微笑說:「全部。」 「哇!」火兒歡呼一聲,撲到朱厭的屍體上大吃了起來。 「如果你想吃煮過的,我可以幫你弄一下。」南羽問。 「不用了……叭唧,叭唧……」火兒一邊開懷大嚼一邊說:「太好吃了……叭唧,叭唧,我好幾個月沒吃過妖怪了……」 南羽看著吃得興高采烈地火兒,頗為感歎地說:「火兒,我覺得你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因為你的強大,而是因為你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可以約束自己的慾望。如果你真的任著性子去幹喜歡的事,去吃妖怪和人類的話,這裡根本沒有誰可以阻止你,這城市裡的妖怪很快就被你吃光了吧?可是你卻不這麼做。所有的生靈都是一樣,一是擁有了特別的強大和力量,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要更多的權利和自由,只有其中最理智、最聰明的才會懂得自律,火兒,你就是這樣的,我十分佩服你。」 「哈哈哈哈,那當然了!」火兒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南羽的表揚──雖然它不是很明白南羽的意思,「我本來就是最了不起的!」 南羽替吃得連嘴都顧不上擦的火兒倒了杯水。 火兒一痛猛吃,不多會就吃下了半隻朱厭,也吃了八分飽,才騰出時間來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吃呢?這麼好吃的東西,如果你要吃的話,我可以分給你半隻的一半。」 「我不吃肉。」 「那讓你吸幾口血吧。」火兒大方的很。 「我是不吸自己殺的生靈的血的。」 「那你為什麼殺他們?」 「我……不是為了食用。」 「不為了食用殺他們也太浪費了,」火兒惋惜地說,「你一定浪費過很多好東西吧。」 「所以說我比不上火兒你啊……」南羽若有所思地說。 「那當然了!」火兒馬上贊同了她的觀點,「不過你為什麼要做這麼浪費的事呢?你應該也是要吃血肉來維持生命的吧?」 「是血!用別的生靈的血來維持生命,而吃肉只是愛好……吸乾血之後再把肉吃掉……曾經我就是這樣生活的……」南羽微微閉上眼說。 「喔,」火兒感興趣地問,「可是現在不吃了?為什麼?」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火兒興奮地說:「快,講給我聽聽!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南羽看它全神貫注地樣子,不一笑。她不太願意跟別人講起自己的往事,可是火兒的好奇不是出於想打探別人的隱私,而是出於正直想知道一件它不知道的事,讓南羽也忍不住想把自己的事講給它聽聽。 「那時還是人類所說的宋朝,我剛剛從一具人類的屍體變成殭屍……」 直到黃昏,火兒才慢悠悠地拖著剩下的半隻朱厭從醫院中飛出來,它吃得飽飽得,南羽又一直在稱讚它,並且答應把以後除掉的妖怪全留給它吃,還為它講了好幾個發生在遙遠時光中的精彩故事。這個下午真是過的愜意極了,火兒現在已經對「醫院」完全改觀了,暗暗決定以後要常常來。它一邊飛一邊想:「趕快回家把食物放進冰箱裡,然後講南羽的故事給影聽,他一定會感興趣的。」──火兒對於周影沒有和它一樣喜歡聽故事的愛好深感遺憾。如果周影也喜歡聽故事,以後一定會主動去買故事書和VCD什麼的,而不用火兒催他去了吧?不過火兒知道周影一定會對南羽的事感興趣的,這正是培養他聽故事的愛好的機會。 「是嗎?它昨天傍晚就回來了。嗯,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它是不是和林睿在一起玩,好,再見。」周影放下打給南羽的電話,歎了口氣。火兒一天一夜沒有回來,本來他還以為火兒一直在南羽那裡呢,因為一般火兒如果這麼久不回來,都會告訴他去幹什麼了的。而且南羽說它走的時候還帶著半隻朱厭,一般這種時候它會急著回來放進冰箱才對。「難道去了林睿那裡和他分著吃了?」周影這麼想。 「火兒?沒有來啊!我好幾天沒見它了!」正在做作業的林睿吃驚地抬起頭來,「它怎麼了?沒回家嗎?」 「嗯,一天一夜沒回來了。」周影現在的樣子和在為子女擔心的人類父母差不多。 林睿用手指一拂,他的作業本上就出現了和他的字跡寫得一樣的答案。他把本子一丟站起來說:「我也去找它!我們還約好了一起去遊樂場呢,它怎麼可能不回家等我?」 這時外面傳來了開門聲和女子的聲音:「小睿,幫媽媽拿一下東西,媽媽買了你喜歡吃的炸雞。」 「媽媽回來了。」林睿吐吐舌頭,歉意地向周影說,「那我不能和你去了。」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去問問劉地,他說不定知道什麼。」 「找到它要告訴我啊!別讓我擔心!」林睿跟在後面叮囑一聲。等周影走了以後他又拍著頭想一下:「不對啊,火兒那麼厲害,只有它欺負別人,不可能它會有什麼事啊!真是的,都怪周影那副緊張的樣子,把我也弄糊塗了。還是媽媽買的炸雞比較重要!」他打開房門去迎接母親,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 「啊!!!!」劉地捂著頭跳起來,把周影嚇了一跳。他盯著周影說:「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我要去四間酒吧,和三個女人約會,還要去吃一個早就選好了的人?」 「不知道。」周影老老實實地說,「我只是問你知不知道火兒哪裡?我沒不讓你去啊。」 「這麼美好的晚上!這麼多美好的事在等著我!你卻提起那個瘟神!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對啊?!上次看中要吃的人是被它搶去吃了!再上次抓到的妖怪也是!那一次和一個漂亮的白蛇精的約會因為它逼著我講故事結果告吹了,對方事後還甩了我一耳光。再那一次和人類的約會因為它說那個人類它想吃掉,結果害我連手都沒摸到。再一次(以下省略5000字)……」劉地訴說著自己認識火兒之後的悲慘遭遇。「……現在我已經安排好了今晚的節目了,你又要我去幫你找它!」 「我只問你見沒見過它,沒讓你幫我找它啊。」周影委曲地說。 「我可能不幫你找嗎?」劉地把頭伸過來問,「火兒竟然不見了,它這種傢伙竟然也會不見!你說這樣的事我可能不幫你找嗎?」 「是嗎,這麼說你也沒有見過它。」 「走吧,我們去找它吧……我的約會啊……我的宵夜啊……」劉地一邊哀歎著一邊拉周影一起走。 周影雖然在方火兒擔心著,但是還是忍不住一笑。劉地還是這個樣子,雖然心裡十二分地願意幫忙,嘴裡也要說出一大堆抱怨來才甘心。 桌子擺上幾碟小菜,再燙上一壺老酒,鹿為馬把椅子搬到窗前,準備對月小酌一番。最近他卦攤的生意不錯,雖然他侄子鹿九一直不肯幫他做生意(所謂生意就是騙人),但是有幾隻其他妖怪偶爾會為他打個工,所以這附近的人對他十分相信,還給他封了個「神機妙算」的頭銜。時近春節,想卜算自己明年運勢的人越來越多,於是鹿為馬的荷包裡的收入和可以帶回家鄉去的禮物也越來越多起來。 「真是不錯的酒!」鹿為馬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咂著嘴說。 「是嗎?我嘗嘗。」 「哇!」鹿為馬一跳而起,把椅子桌子全碰倒了,劉地及時地抓住了那個酒壺。鹿為馬指著憑空冒出來的劉地和周影,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你們……」 「別怕,不吃你。」劉地就著酒壺喝了口酒,「找你問一件事。」 「請,請講,知無不言,知無不言。」 「知不知道火兒在哪裡?」 「火,火兒?」 「就是那只必方!」 「必……方……」鹿為馬念起這兩個字都心驚膽顫地,「沒……沒……」 「想想看!」劉地「鼓勵」地拍著他的肩。 鹿為馬被他拍一下就矮幾寸,拍一下就矮幾寸,最後都快坐在地上了,哭喪著臉說:「您老明鑒,我見到必方逃跑都來不及,怎麼還敢打聽它去了哪裡啊!」 「說的也是,」周影對劉地說,「他不太可能和火兒有什麼牽扯吧?」 「你不懂,」劉地又喝了一口酒,「這個傢伙耳朵可長了,這個城市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比我聽到風聲都快!火兒不見了這麼重大的事件他一定會知道蛛絲馬跡的。」 「哪裡,哪裡,為了保命而已。」鹿為馬聽了劉地的「稱讚」面有得色。 「不是在誇你!」劉地打了他的頭一下,「快說,有沒有什麼線索?」 「沒……」他看著劉地的笑容和周影緊張的神情嚥了嚥口水,說,「我想想,我想想。」 「快想!」劉地裝模作樣地一拍手掌。 「靈獸!」鹿為馬慌忙說,「這個城裡有靈獸!」 「我知道啊,就是火兒嗎。」 「不,不是必方。必方是火精,而我看見那個靈獸是在湖水裡。」 周影看著劉地說:「火兒雖然不怕水,但是很討厭水,它不會下水的。」 劉地扳著鹿為馬的肩說:「說清楚點。」 鹿為馬說:「那是今天早上,我剛剛在公園裡擺出卦攤,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響聲。我悄悄地過去一看,人工湖裡正掀起老大的波浪,從湖底一圈圈地旋轉上來,就像開出了一個大漩渦一樣,一股凌厲地氣息從湖中的漩渦裡泛上來。我以前見過必方,我知道那種味道是屬於靈獸的,所以頭也不敢回的撒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公園的另一頭才藏到了樹叢裡,直到那種靈獸的氣味不見了才敢出來。」 「那是什麼靈獸?」周影喝問。 「不知道啊……我怎麼敢看!看了的話也就不能在這裡和二位說話了啊!不過……」 「什麼?」 「不過……那是一隻大靈獸。」 「什麼意思?」 「比那只必方大的靈獸,它發出的氣味至少有那只必方的一倍!」 「大靈獸……」周影和劉地對視,火兒還是個小孩子,可是他們曾經看見過成年的必方的「影子」,那只是幾個必方幾千年前留下的身影而已,就險些把他們逼到絕境。事後他們常常在心裡想,成年靈獸究竟多麼強大?火兒長大之後也會成為那樣嗎?現在鹿為馬一說到大靈獸,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必方的影子」。 「太可怕了……」周影喃喃地說。如果這個城市裡來了那樣的東西的話,真的要天下大亂了,「火兒它不是遇見那個靈獸了吧?」 「也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劉地身上也有點冷,「憑火兒的脾氣,它不會向別的靈獸低頭的……」 「大靈獸……」 「大靈獸……」 他們再次對視著。 必方在靈獸中是數一數二的強大的,這次來這裡的靈獸估計不會強得過一隻成年必方,可是總能比的上「成年必方的影子」吧?那樣的話,對付年幼的火兒恐怕綽綽有餘,這麼一來,火兒不就…… 「哇!天呢!我怎麼早沒有想到!」鹿為馬在一邊狂叫起來,「兩隻靈獸在這裡打起來的話,一兩個人類的城市一眨眼就變成平地了!不行,我要快點逃走才行!」他手忙腳亂地翻著東西,口中嘟囔著,「明天一早……不,現在,現在就逃走!天啊!天啊!又一隻靈獸,這個城市不能待了!」 他的動作果然快如閃電,不一會兒就打起了一個巨大的包裹,現出馬形的原形,把包裹背在身上,撒開四蹄一溜煙地向城市郊外奔去,大概去找他侄子鹿九了。 劉地和周影誰也沒有阻止他。 「我要去找火兒!」周影決然地說,不管是什麼,別說是靈獸,就算神、魔、仙什麼的來也別想傷害火兒,「除非我死了!否則……」他握緊了拳。 劉地在他手上握了一下,深吸了口氣。 「找到火兒了嗎?」南羽飛得急匆匆地,險些和剛剛起飛的劉地周影撞在一起。她一看清對方就急著問。 「沒有……」 劉地把事情向她說了一遍。 「大靈獸……」南羽一瞬間也流下汗來。她本來以為火兒只是像人類的小孩子一樣跑到什麼地方玩耍忘記了時間,只是它必竟是從自己那裡出來後不見的,所以想來一起找找它,沒想到會聽到這麼驚人的事。她活了一千年,也只見過一次靈獸,那是一隻名叫大風的成年靈獸。當時在妖怪們包圍下的大風僅是舉翅一揮,數千隻妖怪就那樣灰飛煙滅了,幸虧當時它知道南羽不是和那些妖怪一起的,才放過了她,只留下了一句:「好自為知。」便展翅飛去了。它的英姿一直留在南羽腦海中,它的強大也常常令南羽發抖。只是那隻大風是個理智、正直、處事公平的靈獸,南羽這樣的妖怪才能在它的手下逃過一劫,其它的靈獸又是不是都和它一樣呢?萬一…… 「能離開這個城市就早點走吧,接下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周影關切地向她說。 「你呢?」 「我去找火兒。」 「萬一它和那只靈獸……」南羽看著周影堅定的神情,知道他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便咬著嘴唇說,「我和你一起去。」 「南羽……」周影不知所措地看著她,「你何必……」 「停!停!停!」劉地一下子插到他們中間,「什麼『我陪你去』(捏著嗓子學南羽的聲音),『你何必……』(學周影的面無表情),你們當我不存在啊!」 「……」周影和南羽一起把目光移向別的地方。 「真受不了啊,雞皮疙瘩都長出來了!」劉地一邊說一邊故意站在周影和南羽之間,揮著手說,「走吧,我們一起去。」 「去那個公園看看嗎?」 「不,不,不,」劉地晃著手指,「想想火兒脾氣,它身上帶著食物,一定急著回家放進冰箱裡,它不會拐彎跑到公園裡去的。所以我們應該沿著它從醫院回家之間最近的路線再走一次,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周影和南羽一起點頭。 劉地呻吟一聲,用手支著身體從地上坐起來,他捂著自己的頭用力晃晃,腦子裡一片空白。 「叭嗒……」 「叭嗒……」 劉地努力睜大眼睛看向聲音的來處。 前面有一片樹叢,聲音就是從樹叢後面傳過來的。 劉地忍著頭疼爬起來,拔開樹叢走了過去,叫著:「周影,南羽……你們在嗎?」 樹叢後面有一個青年男子正在捆束木柴,那個聲音正是他發出來的。他穿著一身古代人的藍布衣服,頭上挽著髮髻,手邊還放著一把斧頭,正忙的滿頭大汗。 「幹嗎,在拍戲呀。」劉地咕噥。 青年男子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了劉地,眼睛立刻睜得銅鈴般大,他盯了劉地數秒之後狂喊起來:「妖怪啊!鬼啊!山魈啊!」雖然連滾帶爬地,但是逃走的速度到也不慢,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樹林中。 「什麼啊……」劉地無力地坐在他扔下的柴捆上,「我是妖怪就不會是鬼或山魈,是山魈就不會是妖怪和鬼……有沒有常識啊……」他看著自己的手,原來不知道幹什麼時候已經顯現出妖怪的形狀來了,難怪那個人看了要逃。「我這樣也帥得不得了啊,你上哪兒再找我這麼英俊的地狼……真是不懂欣賞……」他用利爪抓抓頭,開始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他和周影、南羽一起在空中沿著醫院到周影家的路飛行了幾趟,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是他提議下去步行走一次試試,結果走到一半,突然…… 「對了!」劉地想起來了。 那時有一股極淡的妖氣傳過來,於是他們跟了過去,走了很久,到了一個博物館旁邊,妖氣還是那麼若有若無的,於是他們進了那個博物館。南羽不能在黑暗中視物,用法術點了一團火光。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間,一道白光閃了起來,緊緊吸住了他們三個,一直把他們向前拖去。他們各自運用法術抵抗,可是那個力量太大了,遠遠超過了他們三個。於是劉地挺身而出,用盡全力擋在前面,想讓周影和南羽趁機逃走。他又被拖過去幾步,白光猛地增強,便昏了過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被弄到什麼地方來了?」劉地四處張望。這是一座青翠茂盛的山林,鳥語花香,一片美景,「我記得快過春節了啊,樹怎麼這麼綠?南方?那得多『南』啊,赤道?非洲?澳大利亞?」他一邊胡言亂語著,一邊,試著用法術測算自己的方位。誰知剛剛一捏手指,一股巨大的力量便把他推了個跟頭。 「哎喲,怎麼這麼倒霉……」劉地再次爬起,「竟然不能算……這是我沒到過的世界……不是人間界,也不是……」他恢復了人形,看看自己也沒有受傷,除了有點頭昏腦漲,法術也沒有受到影響,便縱身跳上一棵大樹,站在樹梢上四下張望。 四周全是層層疊疊的青山,在最近的山腳下,有一個依山臨水的小小村落。 「沒辦法,先到那裡看看吧。」劉地雙手插進口袋裡,搖搖晃晃地向山腳下走去。 「周影……」南羽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周影坐在床邊,關切地看著自己。 「你醒了。」周影忙扶住她,幫她坐起來。 劉地被白光拖走之後,周影和南羽並沒能因為他的犧牲而脫身,緊隨其後也被拖了過去。論道行法力,南羽要比周影高,但是周影本身是一團影子,他抵傷害的能力非常強。所以南羽昏了過去,周影卻只是一陣昏眩,很快便恢復過來。他四顧找不到劉地,只好先管眼前的南羽,一直守到她醒來。 「這是哪裡?」南羽四顧一下問。 「好像……是旅店。」周影不確定地說。 「好像……」南羽打量著這間屋子裡的裝飾、家俱,就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了。南羽躺在上面的,是一張木製雕花的大床,床上的用品也是絲綢的棉被,枕頭套上還用手工刺繡著花卉。屋子裡擺著木製的桌子,木製的椅子,木製的臉盆架和銅盆、銅鏡、銅燈台。屋子裡沒有電燈、電話、席夢思和電視,門是雕花木門,窗是雕花木窗,都緊緊地閉著,上面沒有安裝玻璃,而是用窗紙蒙著。 周影用手一拂,四周的門窗牆壁立刻變成了透明的一樣,使南羽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 臨街的一面看到的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兩邊有店舖和攤位,有行人和車馬,可是…… 「古代的服飾……」南羽瞪大了眼睛說。 周影點點頭。 「拍戲的地方?」 周影搖搖頭。 剛才他從昏眩中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在這樣一條奇怪的街道上,而南羽就在他身邊躺著,昏迷不醒。「劉地!劉地!」周影看到周圍圍了一大堆穿著古代衣服的人類在對著他和南羽指指點點,不由有些驚慌,又四處找不到劉地,就使他更不安了。他抱起南羽走向一家掛著「張家老店」招牌的地方,想找個地方讓南羽休息一下,那裡的老闆竟然不收鈔票,幸虧他身上帶著幾枚硬幣,才算住了進來(周影的「點石成金」之術並沒有煉到家,他只能將金屬變成黃金)。然後就一邊守著南羽,一邊苦苦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該不會是……時空轉移吧……」 「該不會是時空轉移吧?」劉地卡著腰站在小村莊的路中間,喃喃自語,村裡的人全圍在四周,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狗也吠,雞也叫,小小的村莊一團熱鬧。 「不可能啊,人類的科幻電影看多了!」劉地拍拍頭,否定了自己的推斷,「而且這根本不在人間界嗎!」 「喂,老頭!」他一把拽住一個看熱鬧的人,「這裡是什麼地方?屬於哪一個空間?」 「這裡是宋家莊,屬於……空間?」老人打開他的手,「你問的是什麼啊?還這麼沒老沒小的!」 「什麼國家?」劉地依舊拽著人家的衣襟不放。 「蜀國了!還能是什麼國家!你這人不是瘋子吧!」 「蜀國?」劉地有點糊塗了。只有人間界曾有過這樣一個國家,沒聽說其它空間有這個名字的國家啊?可是這裡又確實不是人間界才對。 「放手!」那個老者生氣了,重重一打劉地的手,「放肆的小子,你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為何穿著如此怪異?再不說明白我可要通知官府了!」 「你叫我小子……」劉地嬉皮笑臉地摸摸人家的頭,「我活了七百多年了,比你的年紀大的大了!」他東張西望地問,「即然是個國家,有皇帝吧?國王?總統?……反正什麼都行!他在哪兒?」 「你還敢對皇上出言不恭,你!」老者舉拳向劉地打下去。等他的拳打到劉地站的地方的時候卻落了個空,那個穿著奇裝異服,舉止古怪,放肆無禮的人竟然憑空不見了。老者和看熱鬧的人群嘩然一片,紛紛議論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外面,已經變出了一身周圍人一樣打扮的劉地正旁若無人地向村外走去。 「有皇帝就有京城,京城就有有學問的人吧?總得知道這裡是什麼空間才能想辦法離開啊。」劉地歎息著,「而且我可是住慣了大城市的上等妖怪啊,這種鄉下小地方我可呆不下去。」 「蜀國?」 周影和南羽一起搖頭,他們都不知道哪一個空間裡有這樣一個國家。 南羽穿著了這裡古代的服飾後,呈現出了她所有的美麗,明眸皓齒,雪膚朱唇,氣質優雅出眾,引得不少路人一直盯著她看。周影也偷偷打量了她好幾次。南羽雖然沒有變幻外貌,但是認識這麼久以來周影第一次發現她如此美麗,大概是因為這種服裝比現代的服裝更適合她吧。 「……你說是嗎?」 「……」 南羽等了一會,見周影不回答,奇怪地又問一次:「這裡的一切都像人間界古代的中國,你說是嗎?」 「啊……是,是……」周影慌忙地回答。其實他一直偷偷看著南羽,根本沒有聽見她問的話。 「可是這裡不是人間界吧?」 這一點南羽和周影都不太敢確定,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從來沒有離開過人間界的。 「如果劉地在這裡就好了。」周影自言自語地說。劉地的道行雖然不如南羽,但他處事經驗豐富,遊歷甚廣,在這種時候比南羽和周影兩個加在一起都更有用。只是他在哪裡呢?難道他僅比周影和南羽早十幾秒鐘被白光捲走,就被弄到了不同的地方嗎?周影心裡十分牽掛。 劉地是義字當頭的朋友,周影有什麼事他一向想也不想便衝上去,這次更是這樣,在面臨危險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自己以身赴難,保護周影和南羽。如果劉地因此受到什麼傷害,周影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即然我們沒事,劉地一定也安然無恙,他可比我們機靈的多呢。」南羽看出了他的心事,婉轉地安慰他。 周影勉強一笑,停住腳步問:「那麼我們現在怎麼做?」 「總得先弄明白我們在什麼地方吧?」南羽處理事情也不比周影果斷許多,「這裡不是人間界的話是哪裡?為什麼一下子就到了這種地方來?難道穿越空間世界這麼容易嗎?」 「據我所知,要有一定的道行,還要配合特定的時間、位置才能到特定的空間世界去才對?」周影回憶著周筥當年的教導,「可是我們不是用自己的力量來的,而是被那道白光拖進來的。」 「一次拖動三個自己身以外的生靈到這個世界,而且我們三個當時還都在用法術抵抗著,更是難上加難的事吧?」 「如果是靈獸的話……」周影恍然大悟地說,「如果是那只靈獸就可以做到了吧!」 「對,靈獸!」南羽點著頭。 「那麼火兒很有可能也在這個世界啊!火兒和劉地,他們一定都在這裡。」 「嗯!」南羽說,「我們去找他們吧,先找到他們再決定下面幹什麼?」 「砰!」的一聲巨響,劉地捂著頭叫起痛來。 「哇,我今天怎麼老受傷……這裡是什麼啊?」他伸手摸著頭上的天空。白雲正在他腳下飄浮,他至少飛到了五、六千米的高空中,再想飛高一點的時候,卻被碰了下來。他用手一直摸著向四個方向各飛出了幾百米,頭上的那裡有什麼東西,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卻存在著,並阻擋了他繼續向上飛。 「奇了怪了啊!天還加上蓋了!」劉地叫起來,「這是什麼空間啊,那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不管他怎麼叫,這個「天的蓋子」就在那裡確確實實地存在著,他又飛出了幾十里遠,天還是有那個蓋子。劉地抓著下巴:「這裡的妖怪和別的什麼難道從來不用飛?這多不方便啊……等等!」他猛地覺察到了什麼,開始在空中四處顧盼。 「沒有……完全沒有其它妖怪什麼的氣息……這怎麼可能……」 妖怪們的生存力和適應力是極強的,既使是繁華的人類大都市,高貴不可侵犯的神民國度也會有那麼一隻兩隻的存在,像這裡這樣環境優美,居住的又是普通人類的地方更應該是妖怪們喜歡居住的地方,為什麼劉地從山林到村莊,再到這一路幾千里,一點妖怪的氣息都沒有發覺到。 「難道這裡的妖怪全是比我道行高很多的,令我覺察不出來?不可能啊,我已經很厲害了啊!」劉地自信地想著,「還是……這裡是一個沒有妖怪的世界……」劉地這麼自語著,看著腳下一片山河美景,一陣寒意爬上了心頭…… 「是這樣啊,謝謝您啊。」南羽禮貌地向為他們指路的人道謝。她剛剛打聽了去京城的道路──火兒不好說,但劉地在這裡的話決對會毫不猶豫地向著最大、最繁華、最能得到享受的城市前進吧。南羽和周影就是這麼認為,才決定向京城進發。 「走吧。」周影使用隱身咒護住他們,一起飛上了空中。他們都沒有劉地那麼張揚的性格,當然不會像他那樣一味地向上,越飛越高,也就不可能發現這裡的「天加了蓋」這件事,但是南羽發覺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沒有……」南羽又飛過一座小鎮,忍不住喃喃地說。 「什麼?」 「沒有廟宇。」 「廟宇?」周影不解。 「依這裡所處的時代來看,人類應該會有宗教和信仰了吧?為什麼沒有寺廟、道觀、祭壇、教堂……這一類的建築存在?」 「是嗎……」周影對於人類的社會和習慣沒有那麼瞭解,可是這一路走下來確實沒有看到任何那一類的事物。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人類總會為自己找到一個神,找到一份精神寄托的,照這裡的社會狀態來說,應該有的……」不論是神還是妖怪,還是風雲雷電、生老病死,這些人類無法解釋的事物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人類的宗教。當人類的社會還沒有形成的時候宗教的根脈就形成了。不論哪個朝代,哪個時期,人類總是會把自己信奉的神靈請進他們用所有人力藝術和錢財建造的殿堂裡供奉的,而這裡卻沒有這些。沒有神自然也就沒有妖魔,沒有…… 南羽不由打了個冷顫,他們究竟來到了一個怎樣的世界…… 一個國家的國都總是繁華又莊嚴的地方,即有繁榮的經濟,又有嚴格的管理,而劉地剛好是一個即會享受繁華又不願意守任何規矩的傢伙,所以他來到這裡不出二十分鐘,就成為了一個社會治安的危害者。 「好,我放下他。」劉地一鬆手,原本被他提在手中的矮胖男人被丟在了地上。他舉著雙手對手持兵器圍著他的士兵說:「我放手了啊,你們幹嗎這麼緊張。」 「大膽狂徒,竟然敢在天子腳下撒野!」 「我沒幹什麼啊……你們竟然找了這麼一大幫人來,太小題大做了吧……」 他身後不遠,一座被拆成了平地的酒樓的廢墟上,人們正大吆喝地把埋在下面的人挖出來,頭破血流、鼻青臉腫甚至斷腿折臂的人躺在路邊呻吟,匆匆趕來的大夫就在路邊為這些受傷者治療著。 「傷人毀樓,還敢狡辨!兄弟們,拿下!」領頭的士兵一揮手,眾人立刻向著劉地一擁而上,刀劍拳腳,一起向他招呼下來。 「我都說自己沒錢了他們還硬要,是他們不好啊……」劉地輕輕鬆鬆地在人群中跳來跳去,一邊還理直氣壯地說。 「無恥兇徒!」 「拿住他!」 「小心!」 「這個傢伙簡直象隻猴子!」 「先砍他手腳!」 「……」 「啊……」劉地張大了嘴打了個哈欠,「飯也沒吃到嘴,酒也沒喝到嘴,千里奔波之後還要在這裡被人類打,我真是太可憐了啊……」邊咕噥著邊把一個士兵踢了個跟頭。 這一隊士兵有十幾個人,原本有七八個人圍著劉地進攻,其他的人還在圍歡和維持路人的秩序,眼看同伴們奈何不了劉地,便一同衝了上來。 「鬧事啊,鬧事啊,我要鬧事! 我喜歡鬧事! 鬧事多有趣啊, 啦啦啦啦啦……」 劉地一邊唱著亂七八糟的歌一邊打這個士兵一耳光,踢那個士兵一腳,他其實是蓄意的在這裡搗亂。這裡即然是一個沒有妖怪的世界,那麼有一隻妖怪在這裡為非作歹,攪亂社會的話,這個世界的管理者不會不聞不問吧?也許可以把那個將自己搶到這裡來的傢伙引出來也說不定。 戰鬥已經持續了二十多分鐘──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劉地單方面的在戲弄那些士兵──可是還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不過也別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沒有道理只鬧一次他就出來啊。」劉地這樣安慰著自己,「還是先找個地方吃一頓,睡一覺再說吧。不知道乾脆去他的皇宮大鬧一場『他』會不會出來?皇帝的話,應該有很美的嬪妃和宮女吧?還有山珍海味吧?對,就這麼決定了……」他一把拉住一名士兵的衣領問:「喂,皇宮在哪裡?」 「皇宮?」那個士兵一愣,隨即怒喝,「狂徒,皇上的金鑾也是你配問的!」 「問問又不會死。」劉地邊嘟囔邊在心裡想,估計是那種一眼就認得出來的大建築,不用問我也找的到。這麼想著,他隨手把那個士兵一推,準備去皇宮享受他的午餐。就在這個時候,正好有另一名士兵舉著長槍向劉地扎過來,被劉地推開的士兵正好倒向了那個方向。當劉地發現那個用槍的士兵根本來不及收槍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小心!」劉地伸手拉住那個士兵想再把他拽回來卻慢了一步,只聽他慘叫一聲,剛好被扎透了左胸。 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慘劇,士兵們和街上的人所愣住了,連劉地也是一呆,他可並不想殺害無辜的人,慌忙抱住那個士兵用法術為他治療,希望可以救他一命。 他的法術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那個士兵的呼吸逐漸停息下去,膚色也慢慢發生了異樣,開始向黑色變化。 「難道槍上有毒?」劉地剛剛這麼想,一陣熟悉地氣息從手中的士兵身上散發了出來。 「妖氣!」劉地猛地把士兵往地上一丟跳了起來,這時那個士兵已經變成了一隻長足的妖怪,雖然奄奄一息了,卻還是在斷氣前用一隻長爪纏住了劉地的腳。 「他是妖怪!為什麼他是人形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有覺察到?不對,他那個時候確實一點妖氣也沒有,而且……他是妖怪怎麼會被那一槍刺中?怎麼會這樣死掉?」劉地不解地想著,一時竟忘了身處何地。 「碰!」 頭上受到的一下重擊使劉地頓時失去了知覺,他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就是:「不可能,我怎麼會被人類的力量打昏……」 「抓住了!」 「這個小子害我們費了不少力氣!」 「可憐徐兄弟,竟然這樣殉職了!」 「別攔著我,我要宰了他給老徐報仇!」 「小齊別衝動!這個犯人要帶回去給大人發落才行!」 「可是徐兄弟……」 「放心,大人會秉公處理的!」 士兵們討論著,給昏迷中的劉地戴上了鐵鏈和手銬,路人也在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但是他們當中竟沒有一個人為地上那個士兵變成的妖怪屍體表現出一絲的驚奇…… 周影坐在旁邊看著南羽在河邊梳妝,她的身形倒映在水面上是那麼美麗,連河中的游魚都在爭相輕輕觸碰著她的影子。周影的腳邊有數朵火紅色嬌嫩的花朵,如果摘下其中最美的那朵去戴在她的頭間,一定會增添她的美麗吧?──周影已經這樣想了十幾次,卻不知道為什麼,一直不能付諸行動。 南羽看著他在發呆,故意用手一彈,把幾點水星掃在他臉上。 周影眨眨眼,不好意思的一笑,訕訕地說:「我們趕路吧,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呢。我實在是該雇輛馬車的,你這麼妖弱的身子,卻要你走這麼遠的路。」 「我哪裡嬌弱啊?你別小看我!」南羽嗔怪說。 「是,是啊,我不是說你嬌氣……」 南羽偷偷一笑。他總是這麼老實,有時候連玩笑話也聽不出來,可是這個男子,確實是可以依托終身的良人呢。「京城一定是個繁華似錦的地方吧?你這樣帶我回去,你爹娘能接受我這個鄉下地方的女子嗎?」 「怎麼會!京城的女子遠遠不能和你相比!」周影著急地叫起來。 南羽嫣然地笑起來,又問:「你的家在京城的什麼地方啊?」 「山南路167號……」 「什麼?」南羽詫異地睜大了眼。 周影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山南路167號」是什麼?為什麼一想到自己的家,腦子裡就冒出這麼幾個字來?自己的家應該在京城槐樹巷周宅啊。自己是個商人,去南方做生意認識了誤落風塵的南羽,為她贖身用盡了身上的錢,現在正要帶她回家見父母。對,就是這樣,而且象南羽這樣才貌雙全,個性溫順的女子,父母也會贊同的!不過……自己的父母應該是年僅四十的中年人才對,為什麼一想到父親,出現在腦海中的竟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難道是自己的祖父?不對啊…… 「影,走吧?」 「嗯!」周影連忙答應著。去京城的路步行還要好幾天,他都已經歸心似箭了,要快點讓父母見見南羽,對,就是這樣,自己要做的事也就是這樣而已…… 「大膽兇徒,還不跪下!」 隨著大堂上的一聲大喝和一聲驚堂木,一名衙役在劉地腿彎處一踢,令他跪倒在地。 劉地偷偷瞄了瞄大堂上端座的官員,又看看兩邊持著水火棍分列的衙役,心裡一陣混亂。他知道自己是犯是罪才被關進了大牢,今天又被帶上了大堂受審。可是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堂下下跪何人?」官員開始威嚴地發問了。 「小人劉地。」 「何方人氏?」 「角縣劉家莊人。」 「所犯何罪?」 「……不,不知道……」 「大膽!」官員一拍驚堂木,衙役們立刻一起喊起了官威。 「我……」劉地用力想著,自己是一名浪蕩江湖的混混,因為和父母大鬧一場才偷了家裡的銀子跑到了京城裡,可是為什麼會被關進牢裡?……對了……「我,我砸了一家酒館。」 「還有!」 「我……拒捕……」 「還有呢?」 「……」劉地用力皺著眉,「打傷了官差?」 「哼!你豈至打傷了官差!你是拒捕頑抗之下,打死了一名官兵!」 「啊……我殺了人?」劉地猛地抬起頭來,又被一名衙役重重按了下去。劉地咪起眼睛回憶著,自己似乎殺過人,又似乎沒有。「不過是吃個把人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劉地一驚,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吃人」!人也是吃得的嗎! 「狂徒劉地,鬧事傷人,拒捕殺差,十惡不赦!本官判你杖責五十,秋後問斬!」官員大聲宣判。 「問斬!」劉地猛地想站起來,卻被幾名衙役拳腳相加,又打翻在地,七手八腳地按住他,舉起板子打了下去。 疼痛刺激著劉地的神經,卻也讓他更加的迷憫了。他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來到這裡,為什麼承受這樣的責罰,又覺得自己不是那個個,不應該承擔這一切。 「為什麼?我為什麼要被『人類』打?」他喃喃自語著。「人類」?這是他腦海中第二次冒出個詞了,為什麼? 「這個傢伙骨頭真硬!挨了五十大板竟然一聲不吭!」 「當了這麼久差,這樣的我到也是頭一遭看見!如此的倔強,難怪會闖下這麼大的禍。」 兩名衙役議論著,抬著半昏迷中的劉地扔進了牢房。著地時肌膚一陣巨痛,劉地卻硬是咬著牙挨住了。直到聽著衙役們的腳步聲走遠,他才支撐著自己側著身半躺起來。 「秋後問斬?」好像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死亡」這個東西什麼時候來都無所謂,劉地在心裡有這種想法,而且似乎自己很久以來就有這種想法似的。劉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一種坦然,自己的人生應該只有短短的二十幾年,心底卻有種歷經蒼桑,活得夠本的感覺。 「管他呢!反正就是死吧……又不是沒死過……」 不對,什麼時候有過那種只差一步就踏過鬼門關裡去的感覺,而且還不是一次,很多次,很多次,面臨死亡,看見死亡、製造死亡……什麼時候…… 劉地靠著牢房的灰土牆,縮蜷在鋪著的稻草中,終於因為疲勞、傷痛而沉沉地昏睡過去,最後幾抹夕陽從狹窄的窗欞中透進來,照在了他的身上…… 幻遊記(中)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你竟然帶這個煙花女子回來,然後告訴我你要娶她為妻!」堂上坐著的父親拍著桌子沖沖大怒。 「是的,請爹成全!」 「休想!你這個不肖之子!竟然還敢如此跟我說話!你,你……你是想氣死我嗎!」說著按著胸口咳嗽起來。 旁邊的中年婦人忙端了杯茶給他,一邊也幫著埋怨:「影兒,不怪你爹說你,你這孩子也……唉,我們周家雖然說不上什麼名門大戶,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你要娶個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也不難,怎麼就看上這種女人呢!」 南羽躲在周影身後,不禁瑟瑟地發抖,不知道是出於害怕還還是出於氣憤。周家的人不會接受自己,這一點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只要周影是真心待自己,做妾侍媵婢都沒有關係,她有信心在以後的歲月裡慢慢地使他們知道自己的本性,使他們知道兒子帶回來的並不是一個污淖不堪的水性女子。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承擔誤會和慢待,甚至於辱罵,但是都沒有想到,這一切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 周影帶著她剛剛走進門來,說了沒有幾句話,兩位老人的言語便毫不留情地攻擊過來,使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她只能躲在周影的背後來逃避這一切。 周影皺著眉頭,聽著父親的大發雷霆和母親的絮絮埋怨,心裡有種茫然:「為什麼要站在這裡聽他們的教訓?為什麼?對,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可是他們真的是我的父母嗎?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誰敢這樣和我說話!連周筥都沒這樣對待過我!他們憑什麼!對,他們是我的父母……那麼周筥又是誰?父母?父母又是什麼……」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這樣一些念頭來。 這幾天從外地返家的路上,也常常會生出奇怪的念頭,好像自己周圍的一切全不是真的身世,父母、家,甚至處身的世界全是不真實的,連自己也不是「周影」,不自己是「周影」但不是這個「周影」。這是什麼念頭啊!他用力搖搖頭,如此荒誕可笑的念頭自己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在父母滔滔不絕地話語中,他悄悄向身後伸出了手,南羽輕輕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中。周影握緊了南羽冰冷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他想給南羽一絲支撐,也想從南羽那裡得到支持。現在對周影的世界而言,只有她是真實的,明明白白,不可懷疑地存在的。 「總知一句話,立刻把這個下賤女人趕出門去,不然,我就沒有你這個兒子!」父親把茶杯往地上重重一摔,結束了訓話。 「不!」 「什麼!你還敢頂嘴?!」 「不!南羽不是下賤女子!我帶她回來是為了娶她做我的妻子,我不會把她趕走的。」周影看著父親的眼睛說──他可以肯定,一直以來都是自己為自己拿主意,自己決定自己的未來,而且不管是別人看來多麼可笑的事。對,是這樣!自己的事從來沒有讓別人來決定過! 「你,你這個畜牲!你……你要氣死我!」 「你怎麼這樣跟你爹說話!」母親總是偏向自己的兒子的,想把矛頭轉向南羽身上,以免兒子受到責罵,「都是你這個狐狸精、賤貨、窯子裡的賤女人!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來迷惑我的兒子!我告訴你,你最好死這條心,像你這樣下賤的貨色,一生一世也別想進我們周家的大門!」 「我不是……」南羽嚥著淚水,勉強說出了幾個字。 「死賤人!你最好快點給我滾出去!」說著便抬手給了南羽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輕呼,打在南羽臉上,也打在周影心口上。當母親再次舉手打下來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放手,讓我打死這個小賤人!」 「住手!」 「放開我!別攔著我!」 「叫你住手!」周影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哎喲喲……」她忍不住叫起痛來,在周影的一推之下,又後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指著周影顫聲問:「你,你,竟然為了這個婊子向我動手……我是你娘!是你親生的娘!竟然比不上這相賤女人!」 「不是,你不是我娘!」周影大聲說,「我沒有父母!對,我根本從來不曾有過父母!我不管你們是誰,可是你們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他一瞬間有種可以確信的感覺,自己決對沒有父母,所以眼前這一對男女也就不可能是自己的父母。 「影,別為我……」 周影制止了南羽的話,向著那對男女大聲喊出來:「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怎麼會事,可是我知道你們全是假的!給我滾開!」 劉地的傷勢本來就不輕,加上這幾天根本沒有得到過任何治療,當然就日復一日的更加嚴重了。他卻不肯躺在各種蟲子爬來爬去的草鋪上,而是倔強地半靠著的牆坐著,臉上還是掛著吊爾郎當的笑容。 「這種小傷舔舔就好了……」為什麼這麼想呢?總覺得受了傷應該自己舔一舔,這不是象狗一樣?他為自己的想法好笑。反正這幾天他就一直這麼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到這些。 「喂,吃飯了!」牢頭敲打著鐵桿,把一個窩頭和半碗不知什麼內容的菜湯放在門口,一邊咕噥著,「小子還挺耐活,明明早該死了!反正是別想活到明正典刑刑了!人家說明明白白的,一定要在牢裡要你的命,早早的死了反而好,少受多少活罪。」 劉地一笑,他知道被自己打死(?)的那個士兵的家人要想在牢裡要自己的命,所以這幾天無論是牢頭還是官差總是故意地折磨自己,一定要治自己於死地。 不過劉地並不在乎這些。 他用手捏著窩頭,一小塊一小塊地亂丟著,嘟囔著:「這種東西怎麼可以吃,我想吃滿漢全席、法國龍蝦、日本米理、美國牛扒……XO、白蘭地、杜松子、茅台……我到底在說什麼啊?」他端起菜湯聞了聞,皺著鼻子說,「這是什麼啊,連周影煮的『豬食』都不如……」 「周影……」他抬頭看著牆外邊大樹在窗口抱出的長長的影子,「周圍都是影子……周影,是誰?是誰?」 「唉……」他長歎口氣,雖然這幾天都不想吃牢裡的飯菜,可是肚子實在是餓了啊,「好想吃個人啊……」 吃人?自己怎麼又有這種念頭了?人怎麼可以吃人!只有妖怪才吃人啊! 妖怪? 妖怪……我看到過那種東西……妖怪! 劉地的腦海中忽然想起自己被捕的那一瞬間來。那個像猿猴一樣的怪物,那條抓住自己腳的長長爪子……「那是妖怪啊!」劉地不為見到妖怪驚異,卻驚異於自己的不吃驚,為什麼都覺得見到妖怪是理所應當的呢? 「本來就是啊,妖怪混居在人類之中,一個城市有那麼幾隻甚至百十隻妖怪理所應當啊。」他這麼想著,又為自己這麼瞭解妖怪而奇怪。 「一隻妖怪,一隻妖怪, 英俊的妖怪,無以倫比的地狼…… 啦啦啦……」 劉地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在哼著這麼一首奇怪的歌,「地狼……」 「卡嚓!」手裡的破碗被他捏成了幾片,頓時把他的手刺得鮮血直流,他把手舉到嘴邊輕輕舔著,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和胃。「真的好餓啊,好想找個人來吃人啊……」 他站起來,用力一分手腳,原本扣在他手腳上的鐵鏈頓時四分五裂,但是他的手腳也被劃出了傷痕。他繼續舔著手上的傷口,心想:「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舔一舔就好了,反正我又不是人……」 「我不認識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麼?」周影厲聲地向著眼前的男女問。 「兒子,你瘋了不成!我們不是你的爹娘是誰?你不是我們的兒子又是誰?」 「我是誰?」周影喃喃自語,又看著南羽,「我是誰?」 「影,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南羽都快哭了。 周影用力閉了一下眼,仰起了頭,大喊一聲:「我是誰?」 「影!你是影啊!」南羽扳著他的肩說。 「影……」周影看著自己腳下的、南羽腳下的、房子的、樹木的、庭院的影子,「影子……我是,影子……來自虛無,無父無母的影子,」他深吸了口氣,大聲說出來,「我不是人類,我是影魅周影!」 「影!」南羽抓住他的手,「你在說什麼?為什麼說自己不是人!」 「啊,南羽,」周影終於回過神來,發現南羽正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忙有些惶然地推開她的手,還紅著臉後退了半步,「南羽,你快點想起來,我們真不是人類啊!我是影魅,你是殭屍!我們為了找火兒才來到這裡──你不記得了嗎?」 「影,你不要嚇我們……」南羽終於忍不住哭起來,「為什麼說你和我不是人類,你究竟怎麼了啊……」 「我們真的不是人類。」周影說,「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突然變成現在的樣子,封閉了法力和妖氣,弄行和人類一模一樣,也變得以為自己是人類,但是我們真的不是人類啊!我現在全部想起來了。你不記得?你不相信?……那麼,你看看我,看著我……」他在南羽面前晃動身體,顯現出了影魅的原形,一個黑色人形的影子。 「啊……妖怪!!!!!」 南羽和屋子裡的那對男女一起發出了驚叫。 「你究竟是誰?我的兒子哪裡去了?」那個男人持著一張椅子,壯著膽子向周影問。 「我不知道。」周影如實回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會以為自己是人類,是你的兒子的,當然也不知道你的兒子是誰?會在哪裡?」 「胡說!一定是,一定是你這個妖怪把他吃了!我苦命的兒子啊……」 「我不吃人,南羽也不吃。」周影不再理睬這不相干的人類,他現在最關心的南羽,要怎麼讓她恢復記憶?而且,自己和南羽是為什麼竟然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偏偏又有人類男女認為自己是他們的兒子,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這妖怪!你吃了我的兒子!」那個男人開始哭叫著,把椅子向周影拋過來。 周影揮手一指,椅子便粉碎成了粉末,他不想和人類糾纏,拉著南羽的手想帶她離開這裡。南羽雖然看起來很害怕妖怪樣子的他,但是還是跟著他走。 「你吃了我的兒子!吃了我的兒子!」男子哭罵著,卻不知道如何對付周影,也不能阻止他離開,只是急得打著轉咒罵,「死妖怪!死妖怪!」他敲打著自己的頭,因為一直在盯著周影的背影,不知為什麼他自己也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妖怪,妖怪……」 周影和南羽剛剛走出門口,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女人淒厲的慘叫,他回過頭來,看見那個曾經以為是自己母親的女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而那個被以為是自己父親的男人原本站的地方,出現了一個豬身、人臉、長著獠牙和紅色尾巴的妖怪,他嘴裡還銜著那個女人的一隻手臂,正呼呼地咆哮著:「妖怪!我才是妖怪!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合窳!」 周影把害怕地發抖,連叫都叫不出來的南羽護在身後,手一點,他自己的影子化作一把單刀落在手中,對著這只名叫合窳的妖怪說:「這一切是你在搗鬼嗎?」 他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地上躺著的那個「女人」的屍體,正在慢慢發生著變化…… 劉地穿過牢房的牆,輕輕鬆鬆地走了出來,化作一隻黑色的大狗,蹲在陽光下舔著自己的傷口,「好可憐啊,竟然被人類打成這樣,這一下非得吃他十幾二十個人來彌補不可!不過……」他盯著眼前過往的人群,「這些也得是『人』才行啊……我也不是說妖怪不好吃,只是……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我為什麼會以為自己是人!?……嗚嗚嗚……肚子太餓了,我想吃北京烤鴨、狗不理包子啊……」他就這麼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著,直到把自己全身的毛都整理了一遍,才慢吞吞地站起來,歎息著說:「還是得去找東西吃啊,食物又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轟……」街頭傳來一聲巨響。 房屋、樹木、人體亂飛,一個巨大的,人面豬形的妖怪突然出現在那裡,手裡抓著一條房梁在揮舞,它足有十米高,佇立在街道上空向下俯視。 「合窳?」劉地看看它,又看看被合窳的怪力掃上天空的人正「噗噗通通」掉在自己面前,喃喃地自語:「真的會從天上掉下來啊……」 周影一邊和合窳周旋,一邊還要護著南羽。如果南羽正常的話,她的法術遠遠高於周影,當然不用他來保護,可是現在的她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名柔弱、膽小、驚慌失措的人類女子,周影緊緊保護著,生怕她受到傷害。 合窳手中的巨棍一揮,周影抱著南羽跳起來閃了過去。合窳一下子變的這麼巨大,令周影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對付他,他的影刀缺少足夠的堅固和力量,最不善長地就是對付這種龐大物。 周影向著合窳念出一道咒文,合窳立刻被一團黑影包圍了。周影趁機抱著南羽飛身到一個角落,把她推到樹叢中,囑咐說:「在這裡,千萬別出來。」 南羽雖然滿臉驚恐,還是點了點頭。 合窳甩開了黑影的包圍,一抬頭,周影正揮動影刀,一刀向他劈下來,合窳毫不示弱,掄著大棍迎上去,兩個妖怪激烈地打鬥在一起。吆喝聲、兵器碰撞聲,夾雜著法術使用的聲音,響成一片,街道上的行人轉眼間逃了個乾乾淨淨。 周影知道自己的法術和戰鬥力有著先天的不足,所以他曾經花了幾百年時間來研究人類的刀法,想以此來彌補他自身的缺點,現在是他平生第一次在沒有火兒、周筥或劉地的情況下和別的妖怪搏鬥,即讓他發覺到了自己的更多的不足之處,也使他明白,自己研究了這麼多年人類的武術是件多麼正確的事。合窳的法力不如周影,但是戰鬥中的力量、凶狠程度都比周影強,周影戰鬥的技巧正好彌補了這一點,兩者結合在一起,還是周影稍稍地佔了上風。 周影的身體在合窳一棍打下來的時候飄散於無形,接著從對手腳下的影子中鑽出來,影刀貼著合窳手中的木棍反削上去,直取他的手指,合窳左手握拳一拳向周影打下來,周影的另一個咒文已經念出,合窳自己的影子反捲上來,牢牢抱住了本體的手腳。周影揮刀切下,合窳四根手指被削落,木棍也跌在了地上。 合窳捂著傷口,連連嚎叫著,奮力掙脫了自己的影子,順手從路邊撥出了一棵大樹,連泥帶土的輪動著又向周影撲上來。這種妖怪一發起飆來力大無窮,把大樹揮舞的虎虎生風。這時太陽正被一片飄過的浮雲所遮擋,整條街道陷入了一個大的陰影之中,影魅也在此時和這一切融合,不知消失在了什麼地方。 「出來!影魅!我要吃了你!」合窳舞動大樹四處亂砸,又用法術胡亂攻擊著,弄得樹折屋倒,塵土飛揚,「影魅,竟然敢戲弄老子!我要吃了你!你給我出來!」 周影此時其實就站在合窳的身後,看著對手毫無防範的背部,只要他舉刀刺出或者使用一個簡單的法術就可以輕鬆地取了他的性命。可是不久之前自己還一心以為這個合窳變化的人類是自己的父親,不管那是因為中了什麼法術,周影都不想在這時殺了他。 「算了。」周影收起了刀,心想,「他看來也是被什麼法術弄得以為自己是人類,是我的父親的,就放過了他吧。」他正想走開,卻看到南羽不知什麼時候從躲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正在街角東張西望。 周影看見南羽的同時合窳也看見了她,他距離南羽要比周影近的多,而且他還清楚地刻這個女人是和那個可恨的影魅在一起的,於是大吼一聲,躍起來凌空舉樹向南羽砸了下去。 南羽驚叫一聲跌倒在地,驚恐地看著合窳,卻即不會反抗也忘記了逃走。 「南羽!」周影驚叫著,但是從他站的地方再衝過去已經慢了一步。 樹被重重地砸下去,樹枝、樹葉、灰塵、泥土四蕩飛揚,當這一切散開之後,顯露出南羽還是那樣坐在地上,張著嘴、睜著眼,而在她身後站著一個掛著笑容的男子,他一隻手插在自己束腰的帶子中,歪歪斜斜地站著,另一隻手舉著,撐住了那棵砸下來的大樹。 「劉地!」周影驚喜地叫。 「你完了你!」劉地一點都沒有重逢的喜悅,毒口利舌地對著周影說,「連英雄救美這麼點常規性的行動都做不好,你還有什麼前途啊!」 「你也沒事,太好了!」周影說著和劉地完全不同的話題。 合窳大吼著,又把樹舉起來砸向劉地,可惜劉地不是周影,他對敵人下手的時候從來不考慮手下留情或著忽發善心之類的事,舉手一推,大樹從他的肩頭掠過砸在地上,不等合窳再出手,他已經竄過去,拍著對手的手臂,手指中彈出的利爪插進了對方的胸口,挖出了對方的心臟。 「這幾天餓死了……」他邊吃邊含含糊糊地向周影說,見南羽一直盯著自己,客氣地問:「你也來點?別客氣!」 「啊……」南羽淒厲地叫起來,撲進了周影懷裡,緊緊貼著他的胸口,閉著眼不敢再抬頭,顫聲說,「他,他,在吃人!」 「他吃的那是妖怪。」周影中肯地糾正。 南羽呻吟一聲,昏了過去。 「幹嗎,自己又不是沒吃過……再來快肘子……」劉地邊狼吞虎嚥邊說,「不要正好,樂得我獨享。」 「為什麼我們都清醒過來了,只有南羽還是這樣呢?」周影擔心地問。 他們現在坐在一家客棧的房間裡,南羽緊緊抓著周影的手臂不放,盡量躲在他背後,顯得對劉地十分懼怕,周影因為她這樣而十分不安。 劉地在桌邊蹺著二郎腿,品著茶、剔著牙,不在乎地說:「這樣多好,你多幸福啊,她清醒的話你能撈著和她這麼親近嗎!」 「劉地……」 「我說實話啊,她現在多麼小鳥依人,不比那個冷若冰霜的殭屍好,不如你就趁機這樣和她……」 「劉地!」周影開始不快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劉地倒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椅子背,「你有沒有覺得到來這裡以後,一切都不對勁?」 「那當然!」周影握著拳頭說,「一會兒我們竟然全都以為自己是人類,一會兒人類又變成了妖怪……我簡直不明白!我簡直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會事!」 「人類變成妖怪?」劉地耷拉著手臂,側著頭看著他,「那本來就是妖怪吧?」 周影用力拍著自己的頭,覺得想事情都快把頭想破了,「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嗎?他們又為什麼要冒充我的父母?我和南羽的記憶又是什麼時候被偷偷換了?」 「混居在人類中的妖怪?」劉地皺起了眉頭,「真的是嗎?可不止你和南羽的記憶被換了,還有我的。我不是也有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人類,甚至被人類判了死刑嗎?我的記憶又是什麼時候被換的?在圍捕我的時候死掉的那個士兵臨死的時候也變成了妖怪,又是怎麼會事?最重要的是周圍那些人,他們看見活的妖怪害怕、吃驚,可是看到死的妖怪卻一點也不在意,又是怎麼回事?」 周影抱著頭呻吟一聲:「求求你別再向我提問了,我自己的問題已經快把腦袋漲破了!你比我聰明,你來想答案啊!」 「這到是一個真理!」劉地贊同周影的觀點說,「即然你都這麼說了,就交給我這個天才的頭腦來思考吧!」 「第一,我們來到這裡之後不久就各自發現這裡是個沒有宗教信仰,也沒有妖怪的地方;第二,我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開始認為自己是人類了,而且還在記憶中有了做為一個人類應該有的經歷、家庭和身份;第三,當我們按著這個人類的身份走下去的時候,竟然會有與之相符合的人來作我們的親人;第四,作為你的父親出現的人是只合窳,是妖怪;第五,作為你母親出現的人和那個圍捕我時死掉的人在死後或臨死時,也變成了妖怪;第六,這裡的人對死了的妖怪並不覺得奇怪;第七,……第七是什麼?」他一邊數手指頭一邊說,說到這裡卻說不下去了,只好問周影。 周影正聽的認真,見他問自己便搖搖頭。 「唉……本來是想湊成十條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盯著周影,故作神秘地說,「根據以上幾點,我總結了一個結論──這裡沒有人類!」 「什麼?!」周影不解地反問。 「這裡沒有人類!這裡有的,全是妖怪!」劉地走到窗邊,推開窗看著窗外街道上的行人說,「這個、那個和那個,這裡的全部,他們和我們一樣,全是妖怪!」 周影幾步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人類社會: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那些在路邊擺攤的小販,那個在和賣主討價還價的婦人,那個因為沒有生意而在門口看風景的藥鋪夥計,那個在纏著祖父買糖人的頑童和他那經不住糾纏,終於拿出了荷包的祖父……這一切根本就是人類社會的日常景象,說他們全部都是妖怪,周影實在難以相信。 「不可能,這麼多妖怪全變成人類,還像人類一樣生活著,決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根本沒有道理!」 「有道理……」劉地手支著窗沿向外探出身子說:「他們和我們一樣,來到這裡之後就被偷偷換掉了記憶,使他們以為自己是人類。」他一翻身轉了出去,坐在窗沿上,把腿在外面,引得外面路上不少人在看他。他也看著那些人說:「……然後他們就按照人類的樣子生活,這麼活一輩子,最後在自己還認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死去……」 「不……」周影依舊不能想像這樣的事。 「……我想即便活著的時候再怎麼相信自己是人類,一旦死了還是會恢復本來面目吧,所以這裡的『人』死了之後,自然而然就會變回妖怪的樣子了,而這裡的『人』當然也就不會因為『死人』變成妖怪而吃驚,因為那是這裡的自然規律。」 這時,一陣喪樂吹打和嚎哭聲遠遠傳來,現階段人撥麻帶孝,手中持著白幡,揚散著紙錢,擁著一口朱紅的棺木,從街的另一頭走來。這支出殯的隊伍立刻吸引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 「喔,運氣不錯,剛好遇見出殯,」劉地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你打賭,這口棺材裡躺的死『人』,一定是妖怪!」 「……」 「你還不信?不信你看!」劉地見周影還是不相信的樣子,縱身從窗口跳下去,正好落在那出殯的隊伍中,伸手把棺材的蓋子掀了起來。四周的死者家人頓時一片喧嘩,喝叱聲、吵叫聲中,紛紛向他圍過來。劉地一揮手,把所有人都推出數步,把手探到棺材中,拖出一隻六條足爪的妖怪來,舉在手中,給周影看。 這時嚎哭聲,怒罵聲,呼叫官兵聲,指責聲亂成一團,劉地把那個妖怪丟回來棺材中,順手又把棺蓋合上,向眾人嬉皮笑臉地拱拱手:「打撓,打撓。」不等眾人再說什麼做什麼,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信了吧?」回到客店樓上的劉地不再理下面的混亂,攀著周影的肩問。 「真是這樣……」周影立在窗口,緊盯著那口棺材,又問:「可是我們妖怪的壽命和人類是無法相比向,難道,到了那個時候……」 「那到不至於,」劉地知道他想問什麼,聳聳肩說,「估計改得了記憶,改不了肉身,不然也不能死後恢復成妖怪了,總不成活到人類的壽命就硬生生地塞進棺材裡去……我這一路也沒發現墳地墓園,你們也沒發現吧?」 周影點點頭,回憶說:「確實沒看見那樣的地方。」 「所以我想,一定是這些妖怪做一個『人』做一陣子,就會再被改一次記憶,再去做另一個『人』,這樣週而復始。不然從哪裡弄這麼多妖怪來補這裡的人口?又從哪裡臨時抓妖怪來做你的父母──我相信,如果現在去我變成人時所說的那個地址看一下,一定也有所謂我的父母家人在哪裡!」 「這也太荒唐了……簡直,簡直就像用妖怪們做娃娃,編排木偶戲一樣……」 「可不是……」劉地點頭說,「而且這些娃娃還有個好處,會動,會說,又不肯壞,不容易死,比玩具和人類應該好玩多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又是誰在這麼做?」周影氣憤地叫起來。 「是誰,為什麼這麼做就不知道,只知道可以使幾十萬的妖怪改變記憶,完全隱沒妖氣乖乖地按他的意願行動,是件多麼難做到的事。還有,這裡是哪裡?我曾經試過,這裡的天是有『蓋』的,所以,或許這裡是一個特殊的空間,一個專門造出來,放我們這些玩具娃娃的地方。」 「製造空間?那是只有神、魔、仙才能做的事!」 「所以說啊……」劉地瞇著眼看著他說,「鹿為馬不是說了嗎,大靈獸……」 「大靈獸……」 「或許還不是一個完整的空間,可是能製造成這樣,又能抓住並控制這麼多妖怪,鹿為馬看見的,就是他吧……」 周影不語,思忖著這下不知在何處觀察著自己,而自己卻對他無從知曉的「對手」,雙方的實力差距,好像大的無法想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跳起來抓著劉地大叫:「火兒!火兒在哪裡?它不會為成人,到了這裡來會被弄成什麼?一隻鳥,還是雞?!它……」 「別慌,別慌!」劉地忙安撫他,「你想想,火兒的法力可是比我們高,連我們都沒事的話,它怎麼可能輕易被控制!」 「是嗎……」周影剛剛鬆下一口氣,卻看見了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卻十分認真地在聽的南羽,心裡又抖了一下,「南羽她的法力也比我們高,可是她一樣也……」 「對哦,為什麼殭屍還是這副樣子?」劉地抓著下巴,走過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南羽,把南羽嚇的跳到了周影身後,「沒有道理你和我都恢復正常了,她反而被困住啊。喂,殭屍,你那一千年道行是不是用來唬人的,根本不管什麼用啊!」 周影感到南羽抓住自己的手在發抖,又些埋怨地向劉地說:「她現在只是個害怕妖怪的人類,你就別嚇她了。」 「好啊,好啊,不嚇她……」劉地絮絮叨叨地說著,「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每次都站在女性那邊,我做你的朋友真是倒了霉了!」他這麼說著,卻突然繞過周影跳到南羽的面前,一下子變出了妖怪的形狀,尖耳、利爪、獠牙、血紅的眼睛,張著雙爪向她大叫一聲:「哇!」 「啊……」南羽嚇得大聲叫著撲到周影懷裡。 「哈哈哈哈!」劉地得意地大笑起來,拍著周影的肩說,「怎麼樣,美女主動投懷送抱,很幸福吧?」 對於他的這種個性,周影有一種無力感。 劉地又恢復了人形,用一根手指戳著南羽的肩問:「喂,一般來說,用突然驚嚇的辦法來幫人恢復記憶是很有效的,你想起什麼來沒有?」 「……」南羽藍看都不敢看他。 「不然我們再試一下用大棍子打腦袋或者從樓梯上滾下去的辦法?言情片裡都是這麼演的,然後周影再抱起你來,深情地給你一個吻,你就什麼都記起來了!」 「通!」周影滿臉通紅,抓起桌子上的茶壺丟在劉地腦袋上。 在距離劉地、周影和南羽處身的京城幾千里的一座深山中,有一個四面都是陡峭山崖的山谷,山谷正中,一座祭壇般的建築物上、一尊青銅鼎裡,有一個橢圓形的混沌正在緩緩旋轉,在一瞬間裡,混沌正中突然清晰了起來,有一雙黃色的眼珠出現在裡面,眨動了幾下,又閉上了,混沌也就再次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這一刻,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這整個世界都下起了雨來…… 「再來兩盤炒馬肝!一壺好酒!」劉地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不清地吩咐著身邊的宮女和太監內侍,還抽空向一名正在抽泣的皇族少女吼了一聲,「不許哭!」 他現在正坐在皇宮正殿的大殿中,嫌皇帝的寶座坐著不舒服,還特意地在上面加了厚厚的墊子。面前一張長几上擺滿了各色菜餚和幾十種美酒,他一手持筷子,一手抓酒壺,痛快林漓地大嚼大嚥著。在他身邊不遠的柱子上,用一條長繩子繫著一大群人:皇帝,皇帝,嬪妃、皇子、公宮……這些人組成了劉地豪華地人質團體。 周影和南羽坐在他旁邊,都沉著臉,不吃也不講話。 「這道菜也不錯!再來一盤!」劉地吃得十分滿意,「你們也吃啊,別客氣,別客氣,我不會虐待人質的。」隨著他的吩咐,內侍們把他吃剩下的飯菜撤下去,擺在了那些人質的面前,讓他們食用。 在這座大殿的外面密密麻麻地圍滿了軍隊,刀槍劍戟在毫雨中依舊閃著寒光,士兵和將領們都是滿臉嚴肅地挺立在雨中,隨時準備衝進殿來。 而皇上與後宮的眾嬪妃、皇子、皇女們被犯上作亂的大膽狂徒挾持已經是第五天了。 一名內侍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玉石湯盆來到周影面前,恭敬地行禮後說:「大人,請,請用餐。」用有些結巴的聲音說完後,他有些惶恐地看著周影,快速地躲到了離他很遠的角落裡。 周影看看他,不解地掀起了玉石蓋子──在價值湯盆裡盛著的,是滿滿一盆看不出原來的材料是什麼的菜湯(或者說菜糊比較準確?)。 「我特意吩咐他們做的,你快嘗嘗看吧。」劉地探過身子來說,「我看你這幾天都不怎麼吃東西,特意為你準備了你平時的食譜,不過他做的可能比你自己做的好吃了一點──你弄的那個味道決對是誰都模仿不來的──你就湊合著吃吧。」劉地深深地為自己的替朋友著想而感動,「我是多麼會照顧你啊。」 南羽看看劉地面前的山珍海味,再看看周影面前那盆看了都會倒胃的菜糊,不由皺起了眉頭。雖然她不相信自己是妖怪,也沒有感覺到這個世界有什麼不對勁,但是這些日子她學是跟著周影,在她心裡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她會相信周影所說的每一句話。所以她以劉地那種明顯在戲弄周影的態度很不滿意。可是這幾天相處下來,她發覺事情或許不像她想像中那樣,劉地的態度和周影對他的信任是自然地結合在一起的。果然周影雖然還是沉著臉孔,卻拿了雙筷子開始吃那些菜糊了。或許這就是男人們之間的友情吧? 「歌舞!歌舞!」酒足飯飽的地狼往皇位上一躺,大聲吩咐著。他的話音剛落,一隊舞姬便翩翩裊裊地歌舞上來。雖然音樂聲因為樂師們的手腳發抖有些雜亂,舞步也因為舞者們的心情不安而時常撞在一起,但是對劉地而言這些女子的美貌和衣著(就是身上披的幾塊布),完全可以彌補這些不足。 一位舞姬踩到了自己手中的綵帶,踉蹌著摔倒在地,順便把自己身邊的兩位同伴也帶倒了。 「哈哈哈哈,太精彩了!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劉地十分得意地笑著──顯然他對神仙的日子有著極大的曲解。 為了對人質保持最大的威懾力,劉地直保持著地狼的模樣。他用鋒利的指爪一劃,一個西瓜便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幾片,他抓起最大的一塊大口吃著,汁水順著嘴角直流,一邊還對周影與南羽說:「吃啊,吃啊,這西瓜挺甜的。」 「你根本就是想這麼過日子,不是在想辦法尋找火兒和出路吧?」周影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怎麼可能……」劉地嘴裡塞地滿滿的,一邊甩著手上的西瓜汁,一邊又用長爪挑起了草莓往嘴裡扔,「你看我現在不是正在為找到火兒和找出幕後主使而努力嗎!」 周影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當天,在周影和他商量怎麼找到火兒並且找出離開這裡的辦法時,劉地擲地有聲,大義凜然地說出了他的辦法:即然這裡有一個幕後的操縱者,那麼想瞭解這裡的一切以及找到離開的路,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躲起來編排「木偶劇」的傢伙揪出來,而逼他出來的最好辦法就是大鬧一場,破壞他建立的這個世界的秩序,讓一切亂成一團,無法正常運轉,把那個傢伙氣地跳腳,他自然就出來了。 在周影不知道該怎麼執行這個策略時,他又馬上提出了自己的行動方案:「要做這樣的事就不能怕死,要撿大禍來闖,撿最誇張的事來做!你們別怕,有我在前面,危險我擋著,你們跟著我就行了,這個辦法准行!」劉地拍著胸膛這麼說,並且依照自己所說的,一馬當先的衝進了皇宮邦架了皇帝,奪取了政權,自稱「地狼大帝」坐上了寶座。然後開始了他對這個國家的殘酷統治──頒布所有的美食、美酒、美女全部屬於「地狼大帝」所有的旨意,盤距在寶座上進行著每天吃喝玩樂的生活。 「改朝換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信那個傢伙不出來!」劉地把在頭上戴了幾分鐘就覺得太沉的皇冠扔在地上時,這麼說。 只是把皇帝用繩子捆起來,然後自己稱是皇帝就算改朝換代了嗎?周影注視著殿外的大批軍隊,心裡感到懷疑。 「我該起著什麼年號好呢?」劉地苦苦思索這個問題已經好向天了,「嘉慶、康熙、唐太宗……好像都有人叫過了,俗!幻靈、傳奇、龍珠、JOJO?還是乾脆叫NBA或者肯德基呢?周影,你說我定年號為銀英怎麼樣?雖然我比萊困哈特英俊,不過也可以湊合了。不好,那個現在不時興了……還是叫F4比較討女人喜歡……」 大殿一角捆著的人質中忽然傳出了一陣驚尖,原本和其他人質捆在一起的一名皇子忽然嚎叫著扯斷了自己身上的繩子,化作了一隻妖怪。那是一隻渾身紅毛,身材高大的猩猩,長著長長的手臂,他利爪一揮,離他最近的一名人質便身首異處,死於非命,然後大聲咆哮著:「誰!是誰害我!我要吃了你!」他周圍的人質驚慌失措,幾名女子甚至呻吟一聲便昏了過去。 「周影,給朕上!」劉地大樣大模地拍著椅子扶手吩咐著,「拿下這個犯上作亂的妖怪!」 周影白了他一眼,但是還是在猩猩殺害其他人之前跳了過去。 「就是你!是你把老子弄到這個鬼地方來的嗎!」猩猩惡狠狠地盯著周影。 「不是,我們和你一樣,也是被害者。」周影心平氣和地說。 「……真的?」 「我何苦騙你呢。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聯手找出害我們的傢伙!」 「……」猩猩似乎在認真的考慮。 最後幾天也發生過其它幾次變成人類的妖怪突然恢復的事,每一次周影都會向對方解釋原由,然後要求合作。必竟可以操縱這麼多妖怪並且造做出這麼一個空間的,一定是很強大的對手,只有劉地、周影和南羽三個對付他的把握太小(而且南羽還沒有恢復原狀),如果能找到合作的夥伴,那是再好也沒有的事,這裡有無以計數的妖怪,能有那麼幾十隻同仇敵愾,和周影他們站在一起的話,對付強大的對手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了吧? 「和你合作?」猩猩抓著下巴問。 「我們一起找到幕後害我們的傢伙,也一起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周影誠懇地建議著。 「也好,就跟你合作。」猩猩似乎同意了,垂下手臂向周影走過來,卻在周影放鬆了警惕,準備迎接新同夥的時候,猩猩突然伸長手臂一拳向他捶下來,口中大吼著:「我憑什麼要和你合作!我要吃人!吃妖怪!吃了你!你這個傢伙一定是在騙我!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害我的人!我吃了你之後就去吃他!哈哈哈哈……」 周影應手變成了一團影子,四處飄散,然後在他幾步遠的地方重新凝聚了起來,搖頭歎了口氣,又是這樣,他這幾天就沒有成功的得到過一個盟友。為什麼大家都不肯認真地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而是非要和自己打一場不可呢?他無奈地回頭看看,劉地正捧著肚子,笑得打滾。 「我說過多少次了,哈哈哈哈,你就是不聽,哈哈哈哈,又一次……哈哈哈……」他極盡興災樂禍之能事的笑著,「他們這種低等妖怪如果好好考慮自己處境就好了──他們只會吃,被變成人類這麼久之後,他們腦子裡裝的全是美味的肉,香甜的血!他們聽不進別的!哈哈哈……」 「美味的肉……香甜的血……」南羽聽著他這句話,明明應該感到噁心才對吧?卻不知道為什麼,她嚥了嚥口水。 「……我不反對你尋找盟友的主意,可是你也該挑挑對象吧?」劉地還在說著,「就算找不到像我這樣了不起的妖怪,至少也找個像樣點的,這一種除了會礙手礙腳和做做備用食物,根本一點用都沒有!你還在磨蹭什麼啊!」 周影又歎了口氣,縱身躍起,舉刀刺進了還在雙拳亂揮的猩猩胸口。 幾名內侍戰戰兢兢地抬著猩猩的屍體,把它搬出了大殿,這幾天來,這樣的事已經是第三次了:除了這名皇子,還有一名內侍和一個前來包圍這裡士兵先後變成了妖怪,然後因為無法和周影他們和平相處而被周影殺掉。 「很顯然,恢復原狀的妖怪這幾天在增加,」周影說,「會不會跟我們的行為有關?」 「那當然,我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一點收穫都沒有怎麼行。」劉地舒舒服服地倒在椅上,舉著一隻水晶杯在喝酒,繼續為他的目標付出他的口舌和腸胃。 「一直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這裡就會天下大亂,到時候我們要找的那個傢伙一定會出來的,我們是不是也該想一想,應該怎麼對付他了?」周影腳踏實地地問。 「很多妖怪恢復原狀才會天下大亂?!」劉地向前探著身子,皺著眉頭問,「你的意思是說,我建立了一個堂堂的『地狼王國』不算讓這裡天下大亂嗎?」 「……」周影認為建立王國和劉地的行為之間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劉地看起來是一副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他這幾天心裡也在盤算著這個問題:想和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戰鬥要用什麼方法?劉地想來想去,卻也只有「隨機應變」這四個字而已。「哎呀,這麼舒服的日子真捨不得它結束啊,」他口中卻說著毫不相干的話,「我早就想作一次皇帝試試看拉了。」 「你為什麼不早做?」周影對他這種離最初的話題十萬八千里的談話方式早就麻木了。 「在人間界的皇帝身邊可總是養著一大群法師啊,術士啊什麼的啊……」劉地的口氣遺憾極了,「幸虧這裡沒有……咦,這麼想來,不要破壞這個世界,一直這麼過也不錯啊——沒有神佛和信仰的地方,真是妖怪的天堂啊……」他開始認真的作起了這方面的打算。 周影不再離他,站起來走了出去。 大殿外的士兵一看見周影出來立刻進入了戒備狀態,四周響起了一片刀槍盔甲相撞擊的聲音。周影沒有在意這些,在白玉石的欄杆上坐下來,看著雨幕發呆。這場雨已經下了幾天幾夜,數日不見陽光使周影心裡感到不快,他試著想使用法術使雨停下來,卻一點效果都沒有,天上的烏雲反而好像更濃了些。這種類型的法術他根本不擅長,如果是南羽的話,一定立刻就奏效吧?南羽……她要怎樣才能恢復啊…… 背後響起了嗚咽的簫聲。 南羽站在大殿門口,手中持著一支剛才的樂師遺落的簫,舉在唇邊吹奏著一支清幽但是落寞的曲子。她面向著周影,卻緊閉著雙眼,長髮被風吹動,襯托著她過分蒼白的面孔,一道道閃電劃破天空的時候,也照亮了她的姿容,一時間連大殿外的士兵也安靜了下來,只有那簫聲迴盪著、嗚咽著,彷彿要把人心裡的全部迷茫傾吐在這個雨幕中…… 「如果火兒也在這裡的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也不錯……」周影凝視著她,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在他們身後的寶座上,劉地抓著下巴,不安好心地打量著他們,低低歎息著:「這樣的進展也太慢啊,如果是我的話,早就和女人……我得幫他們加快步伐才行!這種時候,當然就輪到我這個愛情專家出場了……」 「在飯菜裡下毒,把門窗摀住用迷魂藥噴進來,派刺客冒充太監,宮女、樂師和舞者……你們用了幾種辦法了?之前不是每次都失敗了嗎,為什麼還不接受教訓呢?你們就那麼想和你們的皇帝被拴在一起啊。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是妖怪,是妖怪,用人類的那些法子對我沒用,你們怎麼不聽老人言……不聽老妖言呢!」劉地指著跟前用繩子捆住的幾名刺客,絮絮叨叨地教訓著他們,「你們就不能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地接受我的統治,我這可是為了你們大家,為了解放這個世界的努力,你們怎麼就不能體會我的苦心呢!再說了,我這樣的皇帝哪裡找去啊,論長相、論才華、論能力、你們那個糟老頭皇帝怎麼和我比?我來做皇帝,全國人民,至少女性人民應該歡迎才對啊……(以下省略5000字)。」 「該死的妖怪!要殺就殺,何必那麼多廢話!老子要是皺一皺眉頭,就是狗娘養的!」這一批刺客的頭目是一個魁梧粗壯的中年男子,他在劉地滔滔不絕的說話中好不容易找了個空檔,大聲表達著自己的決心。他圓瞪著雙眼,憤氣沖沖地對著劉地,只是他為了改扮成太監而剃光的絡腮鬍子處泛著青光,配上他額上暴出的青筋,不由使他想要慷慨就義的氣概看起來有幾分滑稽。 「噗嗤!」劉地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便捂著嘴笑起來,開始他還很有良心地想要為這個俘虜保留些自尊,但是終於還是忍不住,把他惡劣本性暴露了出來,放聲大笑:「哈哈哈哈……你這個樣子,哈哈哈哈……」 「哼!」中年男子眼睛都快冒出火來了。 劉地手指一勾,俘虜們身上的繩索自動解開了,而且那條繩子還自己捲成了一團,跳到了劉地手中,他揮揮手說:「行了,行了,你們可以走了。」 這群刺客一愣。 「走吧,走吧,我已經不想再增加俘虜和人質的數量了。」 「妖怪!不管你耍什麼花樣,我們一定會救出萬歲,然後除掉你的!」頭目扔下這句話領著部下迅速走了。 「真是的……」劉地抓著頭髮,「明明是逃走了,偏偏要嘴硬……」 「如果不逃走的話,何必要嘴硬。」周影總是這麼坦白。很難說他這種個性和劉地相比,哪一個更不討人喜歡一些。 劉地抿著嘴,彷彿開始很認真地考慮周影這句話──一般來說,他很認真地進行思考之後會發生的,都不是什麼好事,果然,他想了一陣子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反正也閒得無聊,不如你去把那幾個再抓回來,我們看看他們不逃走的話會怎麼辦吧?」 周影正把茶注進南羽的杯子,壓根不去理他。 「啊,我很無聊啊!」劉地張著雙手倒在椅子上,「我想上網,我想泡MM,看想去酒吧狂歡啊!誰來陪陪我啊,我太無聊了!」 周影又為自己倒了杯茶。劉地的這種間歇性神經質發作每天總會有幾次,不去理他,十分鐘後自己就痊癒了。 「我好無聊啊,我無聊啊!」為了破壞周影和南羽之間的和諧氣氛,劉地賣力地扮演著無賴的角色。 周影舉起手,一盞茶自己落在劉地面前的案上,使他可以在吵的口渴的時候潤潤嗓子再繼續。 「我想喝XO啊,我想喝可樂啊!」劉地這樣一邊喝水一邊還能說話,實在是種絕技。 南羽微微的側著頭看著他們,這兩個人(妖?)實在是一對很奇妙的朋友,換句話說,劉地這樣的朋友,也只有周影才受得了,才對付的了吧? 周影發覺她在看自己,對她微微一笑。 失去了妖怪的記憶,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南羽和本來冷淡自若的她有些不同,變得柔弱而且有點憂傷,她一直不怎麼說話,只是沉默地睜大了雙眼,看周圍發生的一切,但更多的時候她的目光就跟著周影,大概是因為他是唯一令她感到安心的事物,只是周影卻對她的依賴顯得很拘謹,「如果她恢復過來的話,會不會因為因為這段日子的事生氣?」周影悄悄地這麼想──而他也只會這麼想吧? 「……無聊,無聊,無聊……」因為自己的無理取鬧沒得到反響,劉地真的開始無聊了,「為什麼不發生點什麼事呢……」 「轟!」 一聲巨響之後,大殿的一邊牆被火藥炸出了一個大洞。這個洞在那些人質不遠的地方,但是人質們除了弄得一頭的灰土張惶不已之外,到沒有受到傷害,那是因為火藥的威力和爆炸範圍都是經過精心計算的──這就是為了救出人質,消滅盤距皇位的妖怪的最新戰術了。 「終於有事發生了!」劉地興奮地跳起來。一般有這種事發生他都會擺出「皇帝」的架子,吩咐周影去「為朕把他們拿下」(周影去不去則另當別論),可是現在實在太無聊了,他連自己「皇帝」的身份都忘記了。 一隊士兵從牆上炸開的洞中鑽進來,擁向他們的皇帝,而劉地只是身子一晃,便從皇位上消失,又出現在他們面前,先呲出牙,瞪大眼,張開利爪擺出人類心目中妖怪的專用姿勢,再「哈哈哈哈」地狂笑幾聲增添一下氣氛,然後用利爪一揮,一根柱子從中斷開作幾截,轟然倒下,士兵們和周圍的太監宮女一起奔逃躲避,而那些人質被繩子捆綁著,虧他們居然也能連拉帶拽的躲了過去。 「哈哈哈哈」再來幾聲狂笑鋪墊,然後把利爪磨擦幾下,擺出一副要開始吞吃面前的人的模樣,士兵們立刻以比來時更快一些的速度消失在了牆洞中。 「哈哈哈哈!」逗弄人類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雖然他們骨子裡並不是人類。 劉地的笑聲還沒有結束,就又聽見了另一聲巨響,這次的火藥是裝在箭上,直接射進來的,這樣的火箭殺傷力當然不會大,但是一次幾百支射進來,聲勢也有些駭人,最重要的是劉地沒有預料到外面的人會採用這種可能會傷害到人質的辦法,一支火箭射中了一名躲閃不及的宮女,頓時在她腹部開了個血洞。 「唉……」劉地的腦子一轉,便明白外面人的打算了,可想而知,擺在面上的理由一定是「國家高於帝王」,也就是在現在這種王座被妖怪盤距的情況下,應該犧牲被做為人質的皇帝和其他人,而維護國家的尊嚴,用一切手段消滅妖怪。但是事實上呢?一個國家之中,難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覬覦皇位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這樣一個人取得了外面局面的控制權的話,會有這樣的行動也很正常。 「我怎麼忘記了,他們現在是『人類』啊……」劉地喃喃地說,「人類嗎,就是這樣……」 周影使用法術保護自己和南羽,也保護那些人質,但是受到驚嚇的人質四處奔逃,難免給他的施法造成了難度,周影微微皺著眉頭,考慮著要不要直接衝到外面,解決掉射箭的人。 幾名人質幸運的掙脫了自己身上的繩子,向大殿門口奔逃,張著手臂揮舞著,嘴裡叫著自己的名字,但是連幾支火箭射過來,一個被當場射死,另一個也倒在地上呻吟著,眼看不行了。 「一旦開始了,就會一不作二不休啊……」劉地躲在周影背後,用自己的朋友做為擋箭牌,抓著頭髮咕噥,「這時皇帝如果活著出去了,反而對他們很麻煩了呢。」 「你護著南羽,我出去!」周影舉步剛想走,卻被劉地拉住了:「算了,別管了,我們走吧。」 「走?」 「走啊,」劉地瞪著眼睛,「帶上南羽,離開這個地方吧。」 「那,……你的計劃?」 劉地揮著手,慷慨激昴地說:「興亡只是一瞬間,世事皆為過眼雲煙,我又何必流戀一時的榮華富貴呢!」 「我是說找火兒和回去人間界的事。」 「對了,還有這些事呢,我都忘了,哈哈哈哈……『 周影用冷眼看著他,準備撤回為他施放的法術,讓那些火箭直接射中他。 「其實啊,我在想,只要這個傢伙在這次事件之後活下來,這個國家自然會天下大亂,我們已經完全不必留在這裡的。」劉地抬起手,把拎在手裡的皇帝舉在眼著,對嚇得瑟瑟發抖的這位九五之尊說:「你知道這次幕後是誰想連你一起除掉吧?」 「咯,咯咯……」這位皇帝並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可是如果頭上有火箭「嗖嗖」亂飛,自己又被一個妖怪提在手中,一抬頭就是尖牙利齒的話,任誰也會牙齒打戰的。 「你這個皇帝做的很不襯職哦,連謀權篡位的小事件都弄不清楚,真沒用!」 「謀朝篡位的不就是你嗎?」──這種念頭想想也就算了,他可不敢真的說出來,「是,是,是他……」 「就是說你的知道?」 「知道,知道!」 「那就好,我放了你,你去替自己報仇吧。」劉地含著狼外婆式的微笑,把皇帝放下來,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說,「這種趁人之危的小人,一定不要放過他!加油!」說完還握著對方的肩膀用力搖了一下。 「走嗎?」周影因為周圍的建築已經開始燃燒了,所以向劉地問。 「走!」劉地用手指虛空劃了一個咒符,向外一點,法術就像在他們面前撐開了一道透明的牆壁,火箭射在上面,炸裂開,火花四濺,到像在燃放煙火一樣漂亮,劉地抱著那個皇帝,周影護著南羽,就在這道法術的掩護下向外走去。 南羽走在劉地後面,周影緊跟在她身邊,他的手看起來是扶在她的肩上,半扶半推著她走,但是其實他的手並沒有接觸到南羽的身體,僅僅是虛放在那而已,南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她不知道對自己而言,周影的這種尊重和另一種情形相比哪一樣更使自己安心,因為還有更困饒的事在攪著她的思緒。 箭弩橫飛,火焰四起,四周響起了人類的慘叫、呼救聲,建築傾倒聲甚至殺聲,鮮血殘肢、屍體接連的跳入眼中,幾名宮女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她們不是死了,而是由於過於驚恐而昏了過去。「女人就是這樣……」南羽這麼想的同時,自己的內心裡卻有一種對周圍環境的泰然,彷彿這樣的紛亂和死亡充斥的場景出現在面前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當血腥味送進鼻子時,她不由自主地這麼想,「我已經餓了,但是我不想吃人類,也不能吃人類……」 人類?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思考當中這麼稱呼他們。周影說的是真的吧?自己不是人類,而是……殭屍,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周影決不會騙自己,那麼,不是人類嗎?作為妖怪時的自己,又是怎麼一個樣子? 這時,大殿內外的死傷者越來越多,其中有幾個傷者又痛又急之下,竟然顯現了妖怪的原狀出來,它們有的抓起旁邊的屍體或者沾著的人胡亂往嘴裡塞著,有的咆哮叫,到處攻擊。周影落在最後面,應付著這些傢伙。 一個宮女被火箭炸掉了一隻手,倒地呻吟著,卻又被劉地和他手中拉扯著的皇帝相繼從身上踩了過去,雪上加霜的際遇站她輾轉呻吟著,最後直著脖子嚎叫幾聲,竟然化作一隻妖怪站了起來。這時劉地已經走過去了,而周影還在十步開外,和另一隻妖怪纏鬥,這個宮女化出的一隻巨大的水獺眼中泛著血絲,露出巨大的牙齒,一隻斷去的左前爪滴著血,正好擋在了南羽面前。 它傷口的血大滴大滴地落在地面,濺上了南羽的裙角,它想也不想地便一口向眼前這個女人咬下去,這只變成妖怪後長的足有三米多高的水獺的一口,足以把一個類女子咬成兩段吧?南羽知道自己面對著什麼,也知道這麼蒼促之間周影和劉地都來不及救助自己,卻不知為什麼,心中就是害怕不起來,淡淡地看著頭頂上方的血盆大口向自己下來。 「南羽,它是只低等妖怪,你殺它易如反掌!快出手啊!」周影把影刀向和他搏鬥的妖怪身上一插,一邊喊一邊撲過來,連那只妖怪臨死時把爪子插進了他的肩頭都沒有顧及。 南羽沒有作出動作,反而回首向周影看了一眼…… 水獺撲下來,隨著一聲嚎,血花飛濺了出去…… 「南羽!」周影大叫一聲,卻透過血幕看到那只水獺的半個頭部從身體上分裂,飛了出去,而南羽依舊站在那裡,低著頭發呆。 「南羽!」這一次聲音中只剩下了驚喜,周影拉住她的手把她拉過來幾步,免得她被落下來的半個水獺頭砸到。 南羽還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是怎麼了!自己在那一瞬間想要做什麼? 「噗通」一聲,隨著水獺頭的落地,它那巨大的身體也倒了下來,抽搐掙動幾下,縮小恢復成了正常的水獺這種動物的大小,同時露出了站在那裡的,殺掉它的人,一名人類的青年手扶長劍,撐在地上,向前傾著身體低著頭,彷彿是在殺掉那樣的寵然大物之後,想要喘一口氣。 「你……」 聽到周影的疑問之後,他抬起頭來,手依舊扶在劍上,身體也沒有直起來,只是那麼看著周影,燦爛的一笑。這個青年即不英俊也非魁梧,卻英氣勃勃,是個極為陽剛的男子。 「請讓我跟你們合作吧!雖然我不是妖怪,沒有你們那麼強大的力量,但是我也想離開這裡,回人間去。」 「什麼?」周影有點不知所措,是他自己一直想找合作的夥伴,可是真的有「人」主動要求合作了,他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好求助地向劉地看去。 劉地一反常態地收斂了終日掛著的笑容,沉著臉,冷冰冰地問:「你是人類?」 青年男子點點頭:「應該是吧?我也不可能是別的啊。」 「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年男子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剛剛才明白過來──我不是什麼校尉,也不是這個世界裡的人,所以我想回到我應該屬於的地方去,請你們允許我和你們一同行動。」他的話調和神情顯然都是誠摯的,但是這種程度的誠摯還不足以打動劉地。 「你確實不是妖怪。」劉地仔細觀察了青年一陣子,用沉穩地聲音說,「但我不相信你,我們不需要與你合作。」如果對方是個妖怪的話,劉地接受他的合作的可能性就大了吧?但是他是個人類,在這個全是改變了記憶的妖怪們組成的世界中,突然出現一個人類,而且他不是在法術下以為自己是人類的,而是清醒地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的人類,怎能不可疑。 「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青年不卑不亢地笑說,「我想我即使幫不上大忙,可是也不至於添麻煩才對。」說著,他握緊了手中那柄劍。 劉地面無表情,雙眼中閃著寒光。 這和南羽對他的印像完全無法印合在一起。眼前這個充滿了戒奮與殺機,被冷冰冰的空氣包圍的妖怪,和那個總是笑不離唇,吊爾郎當,又常常在捉弄人,囉囉嗦嗦,明明十個字可以說明白的事非說到一百個字的劉地一點也不一樣。 當青年男子向前走了幾步之時,南羽清清楚楚地看見劉地的指爪抖動了一下,南羽知道青年男子再往前走一步,劉地的利爪就會插進他的喉嚨。青年男子自己也意示到了這一點,停住步子不再向前,手中把劍握的更緊了。 「我不可能對你們這些神通廣大的妖怪構成什麼威脅的,相反,我可以幫助你對付你們的敵人。我雖然是個人類,一點綿薄之力還是有的。」 「他們?不,那些不是敵人,他們還不配,」劉地這麼說,語調中卻儘是平淡,不像平時一點小事就洋洋得意,自吹自擂的樣子,「只有力量法術,還不足以作我們的敵人,相反,有好頭腦而理智的傢伙才可怕,困為聰明的腦子裡冒出來的念頭,足以讓一切變成未知數。」 「我們明明有共同的目的,為何不與我合作?欺騙你們我又有什麼好處?」 「正如你所言,欺騙我們,你究竟有什麼好處?」劉地瞇著眼說,「第一,你現在是個人類;第二,這是個人類的王朝;第三,我們現在是這個國家的要犯了吧?踏著我們的屍體,升高發財,榮華富貴,甚至登基稱帝也不是不可能的吧?第四,人類,就喜歡這些東西。」 青年一笑:「原來是為這個……」他輕巧地說「這個容易,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即然知道自己不是這裡的人了,還要這裡的榮華富貴來幹什麼!」說完,他躍出幾步舉劍一揮,在那個原本被劉地放在一邊的皇帝的慘叫聲中,他的頭顱飛了出去,在地上滴溜溜地滾動著,「這就是證明!」他用衣袖拭著劍上的血說。 這個青年男子這樣輕若無物地殺人,而與被殺者近在咫尺的劉地明明可以阻卻任憑他把人殺死,南羽輕微顫了一下。 「這麼一來,我就沒有任何退路了,」青年攤著手說,「雖然皇帝的死會令很多人高興地跳起來,可是總得找一個替罪羊來承擔這個弒君的罪名,如果不和你們一起走,等著我的就是千刀萬剮的下場了。」 「你本來就弒君了,也沒冤枉你啊……」劉地嘟噥著,神情放鬆了下來,向周影問:「你說呢?」 周影一直的旁邊看著這一切,即不發表意見也不說話,等劉地開口問他,他才慢慢地說:「即然你都覺得他很危險,相反的也就說明他可以幫的上忙。」 「好吧,」劉地爽快地說,「一起走,不過你負責看著他,」他總是要討上周影一點半點的便宜才甘心的。 周影對於這些總是什麼意見都沒有的,反正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不到的話,劉地自然還會接手過去的。 「那麼,跟我們一起來吧,」劉地擺出了那副站沒站像的樣子,「不過要小心啊,萬一我餓了,你會成為備用食物的。」 青年男子爽快地一笑,抱拳說:「我是孟蜀。」 劉地學他的樣子抱拳拱手:「劉地。」 南羽襝衽為禮說:「小女子南羽。」 「啊……」周影對於這種禮節有點適應,「我,我是周影。」他抬抬手,看對方沒有和他握手的打算,只抓抓頭又放了下去。 一個簡單的結盟議式就這麼結束了,不過鄭重的態度放在當事人的心中就可以了,形式怎麼樣並不重要,而且在這種人嚎馬嘶,混亂的場面下,不也是應該速戰速決嗎? 劉地舉起手,口中念了幾句,包括孟蜀在內的一人三妖便一起,從已經同時失去了原來的主人和暫時佔據了幾天的主人的皇宮中消失了蹤影,只剩下那些士兵還在奔走,人群中又傳來了驚叫和慘呼,又一個妖怪擺脫了人類身份恢復了原形,在人群中大肆破壞和殺起來。現在這個世界,連空氣中都露著不安和惡意,或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已經發覺到了,自己的皮膚下,血肉中,有什麼在蠢蠢欲欲動著,在醞釀著,等待著爆發…… 孟蜀向南羽微笑著,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她的興趣,當他慇勤地把盛了清水的杯子送過去時,南羽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停在周影身上。 周影獨自坐在一棵樹梢,因為那裡可以毫無遮擋地接受到陽光。而他的身體好像毫無重量似的,在柔軟的枝條上,隨著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嗚嗚嗚……」劉地仰躺在草地上,捂著臉呻吟,「我怎麼會有這麼笨的朋友……不都說近朱者赤嗎?他怎麼就沒有從我這裡學到那麼一點半點的……」 現在他們四個正處身於劉地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所到達的山中,正在一個四周有著美麗的樹林的草坪上享受陽光和下午的悠閒。劉地用他一貫地形像,張開四肢躺在草坪上,周影卻利用這個空閒開始修煉。 「難道修煉比追女朋友重要?」對於劉地來說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但是對於周影,他說不定會問「追女朋友是什麼?」吧,必竟「戀愛」這檔子事和他的距離還遠著呢。 「這種時候,也只有我出馬了……」劉地歎息著,看著孟蜀和南羽,準備下手把水攪混。 孟蜀已經從控制記憶的法術中清醒了過來,他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知道自己屬於人間界,但是和周影他們不一樣的是他卻想不起自己原本是什麼人,除了名字,關於自己的年齡、籍貫、民族、學歷、所學專業、婚姻狀況或者入黨(團)時間他一概想不起來,這或許是因為他是個人類的緣故吧。 劉地曾經推斷,這個世界中沒有人類,但是現在看來他或許錯了,因為孟蜀就確確實實的是個人類。 孟蜀個性開朗,對於自己的處境和想不起身世的事十分想的開,對於這幾天時不時的顯出妖怪原形在他面前晃一晃的劉地和因為答應了劉地要「看」著他而總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周影的行為也泰然自若,甚至開始對於同樣是「人類」的南羽獻起慇勤來,只是他不會看不出南羽和周影關係曖昧吧?還是……在三個妖怪當中,至少劉地是認為這個人類的舉動是別有用心的。 「哈哈哈哈……」最近這種笑聲都快成了劉地的招牌了,也標誌著他的腦子裡此刻想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老孟啊,」他親熱地拍著孟蜀的肩頭,一點也看不出他幾天前還是一付把對方當成敵人提防著的樣子,「我說你怎麼這麼不長眼色呢?這樣插在人家男女情人之間,不好吧?」 「情人?」孟蜀真的看不出來和故意裝傻的可能性為十比九十。 「人家南羽和周影啊……」劉地拿出三姑六婆的架式開始散佈謠言,「人家原本可是一對親密的愛人啊,只是因為來到了這個世界,南羽迷失了本性,他們才變成了這樣若近若離。啊,多麼悲傷的故事啊,一個想不起往事,在迷茫中度日,一個含著悲傷與寂寞,靜靜地守候在旁邊,多麼感人,多麼浪漫,你真的忍心在這種時候模刀奪愛,落井下石嗎?而且告訴你,南羽可是妖怪,等她醒來正好餓了的話,隨手把你提過去,剝皮、吸血,把肉煮一煮,骨頭啃一啃,你整個兒就沒了!所以還是周影那樣沒血沒肉的傢伙最適合她了。我這麼苦口婆心你聽懂了吧?就是說……唔唔唔……」周影從樹上跳下來,摀住了他的嘴。 「求求你別說了!」周影現在真恨不得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個傢伙,「南羽她會聽見了!」 「我就是說給她聽的啊,」劉地向南羽撲上去,抓著她的雙肩,「快想起來吧,你們相愛的日子,那些甜蜜,那些浪漫,那些……」 周影奮力拖著他,把他從南羽身邊拉開,他卻又掙脫了,撲過去握著南羽的手,「啊,想起來吧,不要讓失憶把你們的心隔開……」 「劉地!」周影從背後抱住他的腰,連拖帶拉地把他弄進了離南羽遠一些的樹叢中,壓低聲音急切地說:「你在幹什麼啊?幹嗎編造這些沒有的事出來!等她恢復了記憶,不會放過你的!」 「所以啊,」劉地抓著他的肩膀說,「你一定要趁她現在記不得自己是誰,並且對你充滿了依戀的時候下手,趁虛而入,給她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然後……嘿嘿嘿嘿……」他色瞇瞇地舉著雙手奸笑。 「乒乓!」 周影抓起一塊石頭丟在他腦袋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為你好啊,不抓住這個機會,你一輩子都沒有女人要了,你又不像我這麼英俊、有魅力……」劉地隨著石塊的砸下趴在了地上,咕咕噥噥地說,然後就那麼頭朝下鑽進了土裡,「去偷聽一下他們接下來說什麼,反正我非把他們弄到一塊不可!」 周影漲紅著臉,手足無措地對著南羽說:「不好意思,他一向那樣,沒真沒假的。」 孟蜀站在南羽身邊,饒有興趣地抓著下巴問:「那麼他說的是真的嗎?你們是……」他用兩根手指比劃著。 「不!」周影慌亂地搖著手,「別聽他胡說了,我們是朋友!」 「不對!是情人!」劉地一下子從土中鑽出來半個身子,向南羽伸出手,「決對是情人啊!你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我相信周影!」南羽輕輕一笑,向周影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周影像波郎鼓一樣搖著頭。 「我想也是,」南羽輕笑著,「如果真的是情侶,我決對不會把他忘掉的,不管是不是中了法術。」她這麼說完,靜靜地看了周影一眼,獨自走開了。 周影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她話中有什麼含義。 「好像挺有意思……」孟蜀抓著下巴自言自語。 「有一點點進展了啊,不過還要加大發展步伐才行……」劉地還是沒有全從土中出來,也在抓著下巴自語。 然後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彼此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南羽從草地上拆下一朵黃色的小花,執在手中隨意地著,這朵花是沒有任何香味的,卻有著一股自然地清新氣味。在月光下的草坪上,儘是點綴著這樣小小的平凡的花朵,南羽在其中坐下來,在這個寧靜的夜晚,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 劉地整個埋在土裡,只剩下一個腦袋在地面上枕著一小捆樹技入睡,據他自己說這樣睡比較暖和,但是旁邊的人看起來就未免有點嚇人。孟蜀則盤膝坐在樹下,腰挺的筆直,但是眼睛閉著,也已經進入夢鄉了,從某種意義來說,他的睡姿之古怪可以和劉地相提並論,周影則早已和這個夜晚融合在一起,不知道身在何處。 影魅不睡、不休也沒什麼關係,所以守夜的事便理所當然地一直由周影來擔當,他就那樣化身在籠罩一切的夜色中,默默守護著自己的同伴。 其實他坐在那裡守夜和現在這樣應該沒有多大的區別,南羽知道,他一定是為了躲避自己才這麼做的,這幾天來劉地的添油加醋和孟蜀擺出的情敵姿態,已經使他從羞怯至惶恐,從惶恐到害怕了。 南羽想到周影的神情,禁不住搖頭一笑,如果他的臉皮有劉地一半,不,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那麼厚就好了,至少不必每天被他們戲弄。 「如果真的是妖怪的話……」 南羽抱膝坐在草坪上,「如果我真的是妖怪的話,和他的關係究竟是什麼樣子?朋友?還是……」她搖搖頭,知道劉地說的那些是編造的,「但是還是有些想知道,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妖怪?」 「做人有什麼不好嗎?」身後傳來孟蜀的聲音。 南羽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中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而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身後的孟蜀這麼回答著她,並且逕自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可是我必竟不是人類吧?我想周影一定不會騙我的,所以我並不是人類啊。」 「那有什麼關係,我看的出來,你想做人類吧?那就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好了。」 「我想做人類?」南羽微微皺眉。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考慮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妖怪,從業沒有想過自己想做什麼,人類?還是妖怪?」這樣的事是可以選擇的嗎?」 「至少對你們來說是啊,你們想做人類,變成人類就行了,人類可連這個餘地都沒有。」 南羽站起來,低頭看著他說:「變成人類就可以成為人類的放話,事情也過於簡單了吧?雖然我現在還不明白其中的究竟,但是你真的覺得那樣的『人類』是人類嗎?」說完想要走開。 「那為什麼想不起自己的妖怪身份呢?還不是潛意識裡想做人?」孟蜀往草坪上一倒,說,「真是不明白你們這些妖怪心裡在想什麼。」 南羽愣了一下,還是沒有再和他說話便走開了。 劉地不知什麼時候醒了,用手敲著身邊的影子說:「喂,周影你在不在?」 「……」 「你甘心眼看著他們那麼月下私會啊!」 「……她好像很迷茫。」雖然周影不知身在何處,聲音還是傳來劉地耳邊。 「廢話!不然的話早復原了。」 「她究竟怎麼了?」 「像孟蜀說的,她想做個人類──那個小子的觀察力還挺強的。」 「做人類?」 「對,你看不出來嗎,她可不是僅僅變成人類,也不是像你那樣,為了修煉學著做人,而是實實在在的成了一個人。」 「不可能,做人類有什麼好?」 「不知道,知道的話就可以把她弄醒了,不過那一樣一來你可能會錯失良機了哦。」 「我才不想要什麼良機!快點讓她恢復過來吧!」 「真的不要?多可惜,多浪費啊!」 「劉地!你快幫我想法子啊,別再捉弄我了!再說接下來我們需要幫手,她的道行可是很高的。」 「周影,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你有沒有覺得她有些地方不對勁?」 「哪裡?」 「她平時琴棋書畫、刺繡烹飪樣樣精通,你不覺得奇怪?她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她活了那麼久,學這些還不容易。」 「你還真是……她是殭屍,她學煮菜來幹什麼?學刺繡幹什麼?那只是人類才用的到的東西!」 「你是說……」 「一般來說,殭屍是生物的屍體變成的怪物,修煉到一定的層次,就會被尊為旱魃,完全是一種妖怪才對,必竟人死了之後留下的身體就只是一堆皮毛、血肉和骨頭,由此而生出的殭屍和原本的那個人之間應該是一點關聯都沒有的。可是,我想南羽不太一樣,她好像還保留著那個身體以前的記憶──琴棋書畫、舉止風範,那女人應該是個大家閨秀吧?南羽既然保留了這些技藝,很有可能也保留了一些那個女人的記憶。」 「人類的記憶?」 「她一定常常覺得自己應該是個人類吧?特別在過去那些日子中,她明明要吃人才能活著,卻又總是覺得自己是個人類,迷惘是免不了的。所在平時她才那麼站在人類那邊,所以她在這種情況下才恢復不過來──她內心深處根本不想恢復都不一定。」 「……她一定很難過吧……在過去,沒有血庫裡的血漿,她不得不靠吸血活著時……」 「可想而知,日子好過不到哪裡去!」 「但她真怎麼不想,她也不是人類啊,這麼下去是不行的,還是要幫她恢復過來才行!」 「你想怎麼辦?」 「……出主意是由你負責的吧……」 「兩個辦法:一,你弄個人來給她吃。十幾天沒有吃她需要的東西,她八成餓壞了,一吃飯估計就想起什麼來了;二,等!她已經有起色了,至少相信自己是妖怪了,等等看,說不定哪天就恢復了。只是十天八天,一年半載,十年二十年可不一定。」 「十年二十年……」周影鬆了口氣,好在時間不算長,自己完全可以等下去。 「不過……」劉地還有話說,「最重要的,我們要先離開這裡才行。」 「我想,外面混亂了這麼久,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嗯,明天,我們去看看吧。」 這個世界已經完全陷入了混亂,隨著越來越多的妖怪恢復過來,所有的秩序已經被破壞怠盡,到處都有妖怪在破壞、發瘋、殺戳,而當妖怪的數目多到了超過人類時,妖怪們之間的爭鬥也展開了,為了食用,為了爭執誰更強大,為了發洩心中的暴虐,妖怪們的戰爭使這裡的混亂更加混亂。 當然,其中也有聰明而理智的妖怪存在。當他們清醒過來,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並且曾經在很長一段日子裡迷失過自己之後,他們沒有急於去發洩,去捲入混亂,而是冷靜地考慮自己究竟處身於何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當其他妖怪戰爭在不斷發生著時,他們使自己處身事外,觀察這一切。 於是混亂的尾聲,留存下來的將只是最強大的和最聰明的。 這正是劉地想要的結果。 他們三妖一人躲在山林中,就靜靜地等待混亂的開始和平靜,然後再去那裡尋找可以成為夥伴的妖怪。 「合作吧?」劉地把眼前這個妖怪踩在腳底下問。 「去死!」這只犀牛妖怪仗著自己力大,奮力地想撐起身體來。 「合不合作?」劉地腳下一用力,他便又趴了回去。 「大爺憑什麼與你合作!」 「憑我比你厲害!」劉地踩著它洋洋得意,「憑我們妖多勢眾!」現在劉地的身後,除了周影,南羽和孟蜀,已經又站了四、五個妖怪,他們有的抱著手臂,有的面帶微笑地看著劉地的行動。這些妖怪有的用道理可說服,有的就要用一點武力,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們心裡都明白,想離開這個古怪的世界,靠自己的力量是行不通的,所以才聚集在了一起。 可惜有一些妖怪不管用哪一種辦都行通。 犀牛妖猛地一縮身,就地打個滾,竟然從劉地腳下掙了出去,撒腿開始逃跑。 「可惜,這個傢伙本來看起來挺有用的。」劉地並不追他,但是依舊有些惋惜。 「我們至少需要三十個人……妖怪……」孟蜀說,「而且最好都是可以飛行的,這樣才能分頭察看這個世界的地形,繪出地圖,弄明白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哪個妖怪不會飛!」一個旋龜叫起來,「除了你這個愚蠢的人類,這裡哪一個不能飛!我們為什麼要和這種低等生物合作?」他最後這句話是向劉地問的。 「因為他腦子比你高級!他出的主意比你強!」劉地在那個旋龜的背殼上敲了一下,「孟蜀說的很對,這個世界決對是有局限的,只要我們想辦法繪製出這整個世界的地圖,說不定就可以找出什麼端倪。走了這幾天,我到覺得這個世界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小,說不定有二十個左右的同伴,就足夠做這件事了。」 「那也得在計算人手時先把那些沒用處的除外。」旋龜依舊不依不饒,而且掃了南羽一眼,把她也包括了進去。 「你別再囉嗦了。」另一個妖怪白了一眼。這只山豹比旋龜要理智的多,他知道對那個人類怎麼樣問題不大,但是南羽不同,最好不要真的惹火一直站在她身邊的影魅,現在可不是內訌的時候。 無奈旋龜沒有聽出山豹是為了他好,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喜歡跟人類站在一邊?我可不喜歡!人類就是食物!不用來吃才浪費,你們這些傢伙腦子都出毛病了,真的要和這個人類合作!」 山豹聳聳肩,不再接茬了。 夥伴中有一個名叫任白山的,不是妖怪,而是一名無繼民(異界神民的一支),他的身體中沒有骨頭,看起來總是軟趴趴地,脾氣一向也像他的外表,軟綿綿沒有火氣,這個時候卻「嗤嗤」地笑起來,對旋龜說:「有用沒用不在種類啊,我說句公道話,有些妖怪還不如凡人呢。」 「你什麼意思!」 「嘻嘻,我說──有些妖怪,不如凡人有用。別再那裡人類、人類的叫了,讓人聽了討厭!」這就是他反駁旋龜的原因,神民是神的子孫繁衍而來,雖然有法力,有很長的壽命,他們口中把人間界的人類稱為「凡人」,但是他們自己都是自稱為人類的,旋龜在那裡人類這樣人類那樣的,他聽了當然不痛快。 旋龜本來以為大家都會和他站在一起對付人類的,沒想到接連受到妖怪們的反駁,有些惱羞成怒,重重地一跺腳,說:「反正我已經受夠了整天對著人類都不能吃的日子了!有他沒我!要麼讓我吃了他,要麼我走!」 「要吃人類我是沒什麼意見,可是你這種態度讓我很不喜歡,」唯一一個沒有開過口的妖怪開口了,「動不動就要看不慣同伴,動不動就囔著拆伙,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真的以為沒你不行啊!我就看不慣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他是個岩石修煉的精怪,又高又壯,說話也聲音大的嗡嗡作響,並且用自身的岩石塊磨擦出「喀噠喀噠」的聲音,來強調自己的觀點。 「大家還是別吵了,」周影試著出來打圓場,「一起合作,找到出路才最重要。」 「閉嘴!你這低等的魑魅!」旋龜幾乎發狂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你這個比人類還低級的劣等妖怪憑什麼在那裡指手劃腳!你護著那個女人的樣子看起來真噁心!」 幻遊記(下)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孟蜀一直在靜靜地聽著這場針對他而起的吵鬧,什麼都不說,直到這時候才突然跳起來,在半空中拔劍向旋龜刺了一下去。旋龜身上生有甲殼,本來是堅不可摧的防護,而且他是法術高強的妖怪,像孟蜀這樣的人類根本不可能傷害到他才對。但是孟蜀一出手幾對準了他的弱點──龜殼和身體連接處的肉膜。 劍沒至把柄,旋龜竟然連聲音都沒發出就頹然倒地。 孟蜀把劍拔出,手一震,抖落劍上沾的血跡,然後劍收回鞘中。 「這種只會惹麻煩,生事端的傢伙,確實早點除掉的好。」山豹一點都不吃驚地說。 「是啊,這下子晚餐也現成了,乾脆今晚就在這裡紮營吧!」巖精建議。 任白山瞇著眼睛笑著說:「我剛好也走不動了,就麻煩南羽姑娘再來幫我們弄晚飯吧──你的手藝可是天下第一的。」 這些妖怪並不在意孟蜀一介人類殺掉妖怪的事,對他們而言,誰更強大,誰在爭鬥後活了下來,他們就與誰合作,是人類還妖怪並不重要,他們理智地去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同伴,至於其他的,就只好當作食物來加以利用了。 一直保持著旁觀的劉地用肘碰碰周影說:「這次剩下來的夥伴不賴,是些挺聰明的傢伙。」 「小心,不要成了他們明天的早餐。」周影提醒。 「哈哈!」劉地大笑著,把手搭在周影肩上說,「只要咱們兩個一條心,可是天下無敵的!」他說的聲音很大,其他的妖怪們卻都裝作沒有聽見,依舊各自淡笑著。這些妖怪能接受劉地給他們領頭說來說去原委也只一個,就是劉地和周影的團結。大家單個兒說來,實力上下相差大,但是其他妖怪都是各懷心機、互不信任、相互提防的,在他們之間無法形成象劉地、周影那樣可以信賴的聯盟時,他們都不敢站出來反對劉地,因為正面和劉地、周影衝突的話,很難保不會有誰背後給自己插上一刀。 南羽把旋龜丟進鍋裡,再扔些蔥姜進去──給妖怪們做飯根本不用在乎口味,他們在乎的只是材料,只要是在吃別的妖怪,他們一率稱之為「好吃」,在旁邊的一口小些的鍋裡,則簡單的炒了些青菜,這到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是留給自己、周影和孟蜀的。 其實南羽想吃的,是那只旋龜。 「為什麼?」南羽微微閉上眼睛,是因為自己快要變成妖怪了嗎? 「啊……快倒水啊!糊了啊!」孟蜀叫著,抓起一碗水倒進了鍋裡。 「呀,真是……」南羽慌忙抓起了鍋鏟,和孟蜀一起搶救鍋裡的菜。 「哼哼哼哼……」劉地趴在周影肩上,盯著南羽和孟蜀,「最近幾天他們走的很近呢。」 周影正在掐指算著什麼,沒有理睬他。 「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的人了喔……」 「西方血光沖天,我們明天向那邊走,看看有沒有什麼收穫。」周影推算完後提議,他從周筥那裡學來的周易卦卜本來只能算是半瓶子醋,但是在周圍這些都不把占卜當成主要法術來修煉的妖怪們當中,卻又成了最好的,所以計劃行程、推斷吉凶的工作便落在他身上。 劉地在他頭上敲打幾下,氣問:「你到有沒有聽到我跟你說什麼?」 「你說南羽和孟蜀啊,他們處的還不錯,」周影對此到很放心。 「白癡!笨蛋!弱智!二百五!」劉地對他一通腳踢拳打。 「你幹什麼啊?」周影忍不住了,但他只是抓住了劉地的手,卻不還手。 「幹什麼,人家在追你的女朋友!你據然還這麼無動於衷的!俗話說的好,對情敵,要象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這個時候你應該怒髮衝冠、雷厲風行、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就算不打算把他剝皮抽筋,也應該先下手為強,先發制人,先入為主,先天不足,先……」劉地說起這個話題便滔滔不絕,果然是經驗豐富,身經百戰。 周影不禁歎口氣:「劉地,你最近怎麼總把這件事說來說去的,我不是說過,我和南羽只是朋友嗎?」 劉地湊上去,幾乎要貼著他的臉問:「真的只是朋友?」 「劉地……」周影都快要開口哀求他了,「你聲音太大了,南羽會聽見的。」 「真的是朋友?」劉地掛著曖昧的笑容,執意要問自己最感興趣的問題。 「不然還會是什麼呢?」周影投降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說不出其不意個令劉地滿意地答案,他能那樣掛著陰險的笑容一直問到天亮。 「是情侶啊!愛人啊!(周影用力搖頭)那至少也應該是你愛她了!她愛你了!單戀也行啊!你不會讓我這麼失望吧?」 「劉地……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整天在那裡說『戀愛』了,『愛情』了,愛情到底是什麼?和友情有什麼不一樣嗎?」周影十分認真地問,並且熱切地等著劉地回答。 「撲通!」劉地自己嘴裡給自己配著音,誇張地「昏」倒在地,接著又跳起來,抓著周影的肩,用力搖著囔:「什麼愛情和友情一樣!在你眼裡我和南羽一樣嗎?一樣嗎?我們哪裡一樣!」 「好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周影認真地思考著,「我和你認識的比較久啊。」 劉地無言地向蒼天張開了雙手。 「吃飯了。」孟蜀端著飯鍋招呼,及時打斷了這場混亂的談話,劉地垂頭喪氣地向飯鍋走去,準備用大吃一場來安慰自己交友不慎,誤結白癡的痛苦,周影卻看見南羽沒有走過來,而是獨自走開,遠遠地會在一條河邊上,於是也盡量邁著劉地不會發現的步子,從聚餐的地方溜了出去(他也不完全是那單純,對吧)。 「你怎麼不吃東西?」 南羽仰起頭來看著他一笑,「我吃不下。」 「可是,你中午也沒有吃。」 「……周影,我是個什麼樣的妖怪?」南羽轉變了話題這麼問。 「什麼樣……」周影搜腸刮肚地找著形容詞,「強大、理智、安靜,還有,仁慈……」 「仁慈……」聽到這個詞,南羽似乎鬆了口氣。 「我認識你時間不長,可是覺得你是那個樣子的,很善良,對生命抱有憐憫之心。」 「我吃人嗎?」南羽緊緊握著雙手,聲音有些顫抖,「我跟你一樣還是跟他們一樣?我吃不吃人?」 「你是殭屍。」 「我吃人?」南羽閉上了眼睛,「我早就應該知道了。這幾天來,我根本不想去碰那些青菜,我想吃的是血、肉!我想吃……想吃那些……或許我早就該順從於自己的本能了!或許我只要吃上幾口那些血肉,就可以恢復成真真正正的妖怪,不用再過這種不人妖的日子!吃人也好!吃什麼也好!不能做人類,至少像個妖怪一樣的生活!」 「……原來,你在擔心的是這些……」周影走到她身邊坐下來,他為終於弄明白了南羽這些日子煩惱的因由而鬆了口氣,看著南羽微笑著說:「你不是那樣的妖怪,我認識的南羽,是個善良,愛惜弱小與生靈的,道行高深的妖怪,她是從來不為了食用而殺生的。」 「真的?」 「我又不會說謊。」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我是吃人的。」 「你吸人血為生。可是在我們原本的世界的醫院裡,有貯藏用來救人用的血液,而你在醫院裡做醫生,治病救人,也只吃那些血漿。你總是救人類,也救妖怪,你和那些吃人的妖怪完全不一樣。早點恢復過來吧,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 「謝謝你,如果不是有你在保護我,在這種混亂的地方,我一定是活不下去的,而且你又這樣的安慰我……我現在覺得,早一點恢復成妖怪也不錯了,至少,可以幫你一點忙吧。」 「豈只一點,你的道行比我可高多了。」 「對,就是這樣,再靠近一些,再近一點,氣氛挺好,風景也不錯……周影,是男人就上啊……」劉地躲在樹後面,手中抓著一大塊肉骨頭,邊啃邊嘀嘀咕咕地。 「劉地!你在幹什麼?」孟蜀不知什麼時候從身後冒了出來,在他肩上一拍,大聲嚷嚷著。 周影從地上一彈而起。這次他真的有點生氣了,拽住劉地說:「你過來,我要跟你談談。」 劉地一邊舔著手裡的骨頭,一邊向正笑嘻嘻地站在那裡的孟蜀揮了揮拳頭。 「劉地,你這樣……你要我怎麼說!我實在覺得很難堪,這樣,這樣,南羽恢復過來之後,會認為我在故意戲弄她,她一定會很生氣的!」 「你要怕她生氣,就趁現在下手啊,據我觀察,她是那咱傳統專一的女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她可就是你的人了,然後……嘿嘿嘿嘿嘿嘿……」 「劉地,我們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離開這裡才對吧?」周影只覺得自己四肢無力,頭腦發脹,交友不慎啊…… 「我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離開這裡──這點小事我就辦了,你只要想著怎麼把她弄到手就行了,我給你說……」 「劉地……我們絕交吧……」 「絕什麼交啊,我還有很多經驗心得沒有傳授給你呢,追女人啊,最重要的是……」 「他們真是很好的朋友。」孟蜀坐在南羽身邊,遠遠地看著劉地和周影說。 「嗯,我看劉地精明深沉,任誰都不信任,可是只信周影,連命都可以替他賣;周影性情恍惚難明的讓人捉摸不透,也跟誰都隔著一層,可是對劉地永遠是推心置腹的。」南羽說著她的看法。 「好朋友!」孟蜀在身邊樹上擊了一拳說,「男人都會想要這樣的兄弟的!」 南羽淡淡一笑:「可他們又不是人!」 「說的到也是。」孟蜀笑了起來。 最近幾天,他們兩個特別親近,南羽自忖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這一個小隊伍中只有自己和孟蜀是「人類」的緣故吧。對於南羽而言,越是靠近孟蜀一些,就越能使自己離妖怪的身份遠一些,她很清楚自己的內心深處渴望自己是個人類,固然明明知道自己是妖怪這個實事,可依舊抵擋不了做人的渴望。而對於本來就是人類的孟蜀而言,南羽是唯一的同類。南羽可不會認為自己的魅力足以使一個像孟蜀那樣的男子在這麼混亂、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對自己一見鍾情,她相信孟蜀對自己關切的原因和自己一樣,是因為在這個妖怪的世界中,對方是眼下唯一的同類。 「可是,我也不是人類呢。」南羽看著遠方說。 「我知道啊,可是即使是妖怪,南羽你也一定是個很像人類的妖怪。」 「你怎麼知道,也許轉身就會吃人。」 「你不會。」孟蜀露出溫柔的目光,「可是到時候,你會不認得我了,或者是瞧不起我這個沒什麼本事的人類了。」 「你的本事夠大了啊,你的劍法那麼高強,我想就算是妖怪,只比劍法的話也不會贏行了你的。」 「妖怪不需要學劍法,他們有法術,像他們,即使被這裡的法術改變了記憶,一旦擺脫了控制也馬上就復原了,正常了,而我呢,這麼多天了連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做過什麼?有什麼親人?我都一率不知道,也不知道回不回的去?也不知道什麼在等著自己……」 在這樣的世界裡,這樣的情形下,他的心情比起妖怪們來要惶恐百倍,日常在妖怪們面前,他表現出的是十足信心,堅定而強硬,其實哪裡有一個人類獨立無助地處身在一群吃人的妖怪中間而不害怕的?但是他的不安和憂慮,只在南羽的面前表露而已。 「今天那只旋龜向我發難時,我原本以為劉地會出來說話的,可是他沒有,那一刻我真的害怕了,所以我趁它不備下了殺手,因為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一定會對我做同樣的事,而我在妖怪的法術面前,怎麼可能有反抗的機會。」 「我想劉地不出聲,是為了摸其他幾個妖怪的底,並不是真的不想幫你,而且我想,旋龜真的做出什麼對你不利的行動的話,即使劉地不做什麼,周影也不會看著不管的。」 「你真的對他很信任。你們應該是……非常好的朋友吧?」 「朋友,我想是這樣。」南羽淡淡地笑了起來。她取出一直帶在身邊的蕭,輕輕吹奏了起來,一曲清遠而微帶著苦澀的曲子,隨風傳遞在夜空下,吹的人在思念著什麼,卻又無法言明自己在思念什麼,一邊一邊用曲子問著自己,也問著聆聽者,你在思念的是什麼?是什麼…… 「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 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 孟蜀開始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廖廖的幾個字,他反覆的吟唱著:「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男兒在他鄉,焉得不憔悴……」大家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即使是妖怪們心中也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場所,他們也都在為此努力,拚命,為了可以回去,可是孟蜀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回去的地方在哪裡,他用低沉的方式吟唱,然後聲音越來越高,彷彿是在回答南羽,此時此刻的他,心中所渴望所思念的是什麼…… 夜幕下的曠野中,篝火、飯菜的味道和淡淡的、香噴噴的血腥味飄進了一個野狗子的鼻子中,他吸吸鼻子,向氣味傳來的方向走去。曠野中的小小的營地一片沉寂,尚未完全熄滅的火堆中星星點點的火光不時爆開,孟蜀拄著劍,垂首坐在火堆邊入睡,稍遠一些的樹下,南羽蜷著身體,倚樹而睡,妖怪們都不願意把自己入睡後的身體展現在大家眼前,各自都不知用了什麼法術,消失在什麼地方了,所以野狗子看到的,就是熟睡中的一對人類男女。 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看到了嗎,野狗子!」劉地躺在地面之下,伸出一隻手指頭戳戳石頭的影子。 影子裡傳來周影警覺地聲音:「我去對付他!」 「別急,別急!看看他先襲擊誰,是南羽的話,你就衝過去英雄救美,是孟蜀的話,就再看看,嘿嘿,讓他吃點苦頭也不錯。」 看來他還在對昨晚孟蜀揭穿他偷窺的事耿耿於懷。 「我有那麼小氣嗎!」劉地大義凜然地說,「我是那麼記仇的妖怪嗎!我是想看看他的實力到底是什麼樣?他一劍就能殺掉一隻旋龜,即使是偷襲,你不覺得那有點超越了人類的能力嗎?他又不是會法術的法師什麼的!」 「他的劍法真是十分高明!」曾經鑽研過人類武術的周影讚歎。 「比你如何?」 「我學的是刀。」 「我是說,如果不用法術,你用刀他用劍比試,誰贏?」 「……他。」 「周影,你學人類的刀法學了多久?」 「三百年不到。」 「你的那股認真勁我是知道的,你用了三百年學的一項人類技能,竟然還比不過他?他今年有幾歲?他能有多少時間去練劍術?」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看著吧,野狗子向他走過去了。」 孟蜀拔出劍,冷冷地看著野狗子。 「我不吃你,」野狗子出乎意料的開口了,「我不想得罪你一起的妖怪──本來你看起來是很好吃的……」他這麼說著,抓過鍋裡剩下的旋龜肉往嘴裡塞著,目光警惕地盯著孟蜀身後。 孟蜀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 南羽站在十幾步開餐,舉著一隻手,對著野狗子,她的臉色如此的蒼白,以至於毫無表情的臉上包含了一種令人生畏的東西。 「放心,我從來不和比我厲害的妖怪爭鬥──這就是我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你要我滾開要我聽從你的吩咐什麼的都行,只要別吃我,我一切聽你的吩咐。」看來這個野狗子是很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的。 「果然,能夠活到現在的,都是些有腦子的傢伙。」劉地站出來,用力敲著掌,他走過去拍著野狗子的肩,「怎麼樣,要不要成為我們的夥伴?」他向旁邊一指,山豹、岩石精和任白山不知什麼時候都出現了,正在輪番打量著南羽和野狗子。「來吧,來吧,我們大家一起聊聊,需要商量的事挺多的,嗨,殭屍,好久不見!」他一邊和野狗子說話,一邊向南羽打了個招呼。 「南羽!」周影興奮地跑過來,「你終於恢復過來了!」 南羽微微一笑,向他一躬身說:「這段日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實在不好意思。」 「不,是我該說謝謝的,必竟你是為了幫我找火兒才弄成這樣。」 「完了!」劉地一下子垂下頭去,「完了,又變得相敬如賓了,完了,我的努力全付之東流了……」他丟下野狗子,衝到南羽面前,大聲嚷嚷著,「你怎麼恢復過來了,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恢復?至少你們要×××××(「×」號為少兒及人類不易觀看的文字),再×××××,然後×××××之後再恢復吧!」 「哼,」南羽驕傲地一甩頭,根本不去理會他,逕直向周影說話,「我想我也可以幫上什麼忙的,要我做點什麼?」她這麼說,口氣中頗有幾分自衿,確實她的道行在在場的妖怪中而言,是最高的。 「一下子加入了兩個夥伴,」岩石「咯咋」「咯咋」地扭著肩頭說,「這個晚上挺有收穫的。」 任白山也評論說:「其中一個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是南羽姑娘是了不起的。」說著向南羽躬了躬身。 「不中用的話可以用來做食物……」呈現原形的山豹伸了一個標準的貓式懶腰,咕噥著說,「夥伴多了要吃的東西也多了……我再去睡一會兒,吃早餐再叫醒我。」 「如果你敢讓我們知道你睡哪兒的話。」岩石笑著說。 山豹白了他一眼,縱身一跳便消失在了樹叢中。 任白山和岩石一轉身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劉地還跟那個野狗子說著他們的計劃,探討合作的可能性。周影看著南羽,她終於恢復過來了,周影彷彿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孟蜀也在看著南羽,但是後者的目光和他相接時,他抿嘴一笑,拱了拱手,回到火堆邊背對著南羽,把頭靠在拄著劍的手上,繼續那被打斷了的休息。 南羽看他幾眼,回頭對周影一笑,周影也望著她笑,兩個人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天漸漸亮了起來,在這個小小的宿營地上,昨天傍晚還是住下了兩個人類和五個妖怪,今晨便成為了一個人類和七個妖怪,而且可想而知,接下來加入其中的妖怪數目還會越來越多。 一道射向孟蜀的掌心雷被周影揮刀擋住,孟蜀趁機利落地把劍送進了那個妖怪咽喉。周影刀一揮,又砍倒了另一個圍攻他們的妖怪。身邊的攻擊鬆懈了一些,他抬頭環顧了一下戰場上其他的同伴:現在和他們並肩戰鬥的有十三、四個妖怪,對方卻有大約三、四十,於是己方妖怪被分離隔開了,除了周影跟著孟蜀(在遭到襲擊的一瞬間他就敏捷地跳進了孟蜀的影子裡面),任白山和那個野狗子背靠背地抵擋之外,大家都在各自為戰,劉地在地下神出鬼沒,專門撿雄性妖怪暗算,有一個長著明顯顯的尖刀一樣的角的羊形妖怪緊跟在他後面,這個妖怪種族名叫賁羊,和地狼一樣也是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種族,他想把這個地狼一舉除掉,在同伴們面前炫耀賁羊比地狼強這個真理,但是劉地並不想和他打,原因很簡單,這個賁羊是雌性。「如果把所有的雄性都幹掉,把所有的雌性拉入自己的團伙該有多棒!」──他就是這麼想的。 南羽佇立在空中,她的身後,對面站了三個妖怪,南羽手中按個法訣,口中唸唸有詞,對方被她身上籠罩的一團紅光所擋,根本無法靠近她,而她身上的紅光反而愈熾,一點點地向對手們逼過去。南羽雖然是妖怪,但是學習的卻是正宗的道教法術──她是玄通觀現今活著的唯一傳「人」,在她的師傅、師兄和幾個人類弟子消失在時間長河中後,襲承了祖傳「伏妖劍」的她實際上已經是這一流派的掌門「人」了。她的法術在妖怪們當中施展開,就像一名法術高強人類的天師一下子出現在了這滿是妖怪的戰場一樣,她的高強和她用的法術種類,兩者造成了敵方同樣的震驚。 「喂,她根本就是個人類吧?」山豹在戰鬥中好不容易靠近了劉地一些,便這麼大聲問。可是劉地壓要沒有聽見,一邊一口咬住了一個敵對妖怪的脖子,一邊向身後的賁羊擠眉弄眼,賁羊因為一直追不上他,氣得都快發瘋了,看著他丟下屍體又鑽進了地裡,用利角一頂擋在前邊的山豹,也鑽進了地裡去,山豹靈巧地跳在一邊,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回答自己的疑問:「不管是什麼,站在我們這一邊就行了對吧?她再強大些才好呢!」劉地這麼一鬧,山豹周圍空曠了不少,他得以抽出身來,便去幫助其他的同伴了。 「我說山貓啊,咯啦,你的動作太快了!咯啦,喀嚓!」岩石精一邊用不緊不緊地口吻說,一邊穿插著揮動巨拳敲打敵人的聲音。他在戰鬥中動作緩慢,成了大批敵人圍攻的對象,法術、兵器、拳腳(用拳腳打他的妖怪一定還在後悔當中)紛紛落在他身上,但是他表現的不痛不癢的,從某個角度來言,雖然一剛一柔,但是他和周影一樣抗打。 「你知道嗎,當年我修煉到了一定步數,我想我是修個肉身呢?還是不呢?想來想去,我還是算了,我喜歡自己這付有份量、夠穩重的身板!所以我只修出了一副口舌、胃腸來吃東西用,其它的等我想修正果時再說吧!呵呵呵呵!」隨著他的解說,那副好身板一扭,把一個對手坐在了屁股底下。 「如果可能,連口舌也不要吧。」山豹沒好氣的說,「你的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了。」 「呵呵呵呵,大貓你真小氣,對了,相處好幾天了還沒打聽過你的故鄉是哪裡啊?」 「泰山。」 「呵呵,我的老家是青島嶗山啊,難怪覺得你親近,我們是半個老鄉嗎,到我家裡做客吧?」 「活著回去的話再說吧。」 「呵和,一定能回去的。」 另一邊任白山在教訓野狗子:「你怎麼這麼笨,左邊,右邊,左邊不對還是右邊!」他整個靠在野狗子背上,一邊和面前的敵人打鬥,一邊指揮野狗子的步伐。 「別嚷了!我這邊的敵手動作和你那邊的可不一致!」野狗子氣呼呼地叫,他可不是自願和任白山合作的,而是任白山認定了他最適合讓自己「依靠」,每次一發生戰鬥就賴著他不離開。 「你應該同情弱者才對啊,我可是戰場上最柔弱的一員啊。」任白山用他那軟綿綿地聲音說,他比聲音還柔軟的手臂彎轉成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弧形,把一道符咒按在了一名敵手臉上,敵手在他的符咒和另一隻手中的兵刃雙重攻擊下倒了下去。 「柔弱!哼!」野狗子冷哼一聲,但是他在心裡也不得不承認,有這個沒有骨頭的傢伙站在身後可以幫上大忙。 附近傳來的一聲慘叫使周影轉頭看了一眼,那是一名夥伴臨死前發出的最後聲音,周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倒下去,又被雜亂的戰鬥中的敵人或同伴踩了幾腳。敵人差不多是同伴們的三倍有餘,又是突然襲擊式的撲過來,傷亡是無可避免地會發生了。像劉地、南羽那樣法力高強的還可以顧及同伴,各處支援一下,而周影除了保護著孟蜀外,也只能顧過自己而已。 其實孟蜀並不特別需要保護,他自己的武功和反應足以應付大部分的進攻,周影為他防護的,只是一些法術方面的攻擊──妖怪們殺得興起之時,真正有暇騰出身來使用法術的只有少數,所以細論起來殺敵的數目,孟蜀反而比周影還多一些。 像這種遭遇之戰最近十幾天已發生過多次,大家已經習慣了,在最初受到偷襲的短暫慌亂之後便能沉著應戰,和敵人在數目也迅速接近起來。 現在的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妖怪的世界,混亂、殺戳之後,總算開始逐步的在恢復平靜,於是更多的妖怪開始思考為什麼來到這裡,又怎樣才可以離開,然後,因著這些理由,一個個小團體形成了,當然,相互的不服氣也使這些小團體之間不斷地發現著摩擦,碰撞,像今天這樣的撕殺自然也在所難免。周影曾經想過,即然大家有著相同目的,為什麼不能想互合作呢?但是其他團體的妖怪很難有和他相同的想法,讓他自己想想,要他去向其他妖怪低頭,聽從他們的差遣他也實在做不到,所以他也只好把美好的願望壓在心底,繼續持刀戰鬥了。好在這樣的小團體,只要把對方的頭領殺掉或制服就會自己瓦解,到那個時候除了少數極為頑固的,其餘的妖怪還是可以收攏過來的。 周影再打量一次戰場,發現劉地和南羽已經認準了目標,準備行動了,於是在劉地又一次從他身邊的土中冒出來,向他眨眨眼睛時,周影站出去,攔住了一直跟在劉地後面的賁羊。賁羊想鑽入地下繞開他繼續追劉地,卻發現隨風動盪的長草的影子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子一樣,完全封住了她潛下去的路徑。 「影魅,滾開!」賁羊尖利地叫起來。 周影搖搖頭,手指按在刀上緩緩劃過,拉開了交戰的架式。孟蜀和他背靠背地站著,抵擋另外兩個妖怪。 對方這個團體的領導者是一個短狐(也就是俗話說的含沙射影的蜮,也有人稱他為溪毒),他與眾不同的沒有拿著兵器,而是持著一件竹管狀的法寶。有些妖怪或修道者專攻修煉一件或幾件寶器,施法與戰鬥皆憑此而為,這樣的法寶經過煉化者成年累月的施以法力,自然各有各的異能,施用的時候往往是集法術和攻擊性的武術與一身,確實很好用,但是它的能力是限制死的,比如什麼時候用,用來幹什麼,或者時限都有界限,不像憑自身的力量戰鬥那麼自如、靈活,兩種方法其實各有千秋,總的來說還是法力強、道行深的一方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短狐在戰場上揮動手中的法寶,一道道金色光茫象短小的箭一樣射出去,穿透敵人的身體。這種即非物質又非法術的攻擊用武器根本無法擋住,在穿透身體的時候,也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只是被它射中了的地方即使沒有流血和傷口,依舊象受了重擊一樣無法再正常運動,手腳的話就像拆斷了一般垂下來,而穿過的是要害的話,就會死。 就像劉地身邊有周影一樣,短狐的身邊也有兩個值得信賴依重的夥伴,一個赤蛇和一個蒼獺,他們兩個和短狐本來就是好友,在經歷了這個世界的迷失和混亂之後,三個朋友又能奇跡般地重逢,這令他們欣喜若狂,也令他們堅定了團結起來,離開這個世界的心念。短狐在三個夥伴中法力、才智最高,理所當然的由他領頭,開始了和劉地他們差不多的行動。劉地和南羽一向短狐衝過去,他的兩個忠實夥伴便雙站了出來。 劉地從來不使用兵器,他戰鬥中使用的就是他自己的爪和牙。當赤蛇的鞭子和蒼獺的長槍一起攻過來時,他依舊這麼抵擋。而南羽沒有停留,趁劉地獨自招架住兩名敵人,越過他們擋在了短狐身前。 短狐手一抖,一束金光向南羽射到,他看南羽雙手空空,料定她會閃躲,也已準備好也一下步的動作,誰和南羽手一伸,金色光束被擋住,反彈上了天空。 南羽不是空手擋開短狐法寶的,現在她的手中,也拿了一件「兵器」。 那是一柄顏色暗淡,由於年代久遠,經過無數次摩撫使用而磨得光可鑒人的木劍,但是木劍已經折斷,南羽持在手中的,只是劍柄和三四寸長左右的劍身。 「桃木劍?」短狐疑忌地自語。 桃木避邪,法師驅妖降怪常用此做劍,一般的桃木劍當然不足以使妖怪們害怕,但是這柄殘劍上煞氣逼面,黯淡的劍身上不知道沉浸了多少天師高人們的功力,也不知道飲過多少妖怪鬼物的血和命,它對妖怪們的鎮攝力難以言諭,論理,妖物別說使用,就是碰也碰不得這樣的器物,可是現在南羽卻持著它,準備用它和短狐一戰。 不僅短狐一方的妖怪對此驚訝,連劉地、周影也是從來沒有見過南羽的兵器。 桃木劍本來就不靠鋒利和堅硬來克敵,所以是不是一把斷劍也沒什麼關係,南羽身體和劍上泛出紅色的光芒,身子站著不動,光芒卻向短狐逼過去。 劉地獨自對付著赤蛇和蒼獺,有些手忙腳亂,周影和孟蜀已經擺脫了各自的敵人,向他那邊奔過去。 赤蛇的兵器是他用自己的脫皮化成的鞭子,蛇每年脫一次皮,這條鞭子也每年加固一次,幾百年下來,早已是一件無堅不摧的武器。蒼獺的長槍也是出神入化,靈動非常,他們這兩樣兵器都能及遠,目的就是把劉地困在離他們幾步開外,只讓他招架,不讓他還手。可劉地又怎麼會是只挨打不還手的傢伙。他的法術,他的戰鬥力和經驗比這兩個妖怪中的任何一個都高,雖然比不過兩個對手加在一起,但是兩個中等妖怪合在一起還是兩個中等妖怪合在一起,並不等於成了一個大妖怪。劉地在兩件兵器之中鑽來鑽去,不時沒入地下,敵人又完全不能預測他接下來會從哪裡出來,雖然實際上還是他處下風,但是旁人看來,氣定神閒的反而是他。總是能耐心地周旋,尋找對方的破綻和疏漏正是劉地最大的特點。 周影快要到過劉地身邊的時候,那個賁羊又追了上來,她的一支角方才被周影砍掉了,傷口正在淌著血,流在臉上顯得她面目猙獰。一路飛奔著,用剩下的角向周影撞過來。周影用輕巧地動作躍起來,在空中按住了她的角,憑周影本身的力量當然是不足以抵擋住賁羊的衝擊,但是這時賁羊自己的影子從地面上跳起來,迎頭牢牢頂住了她。影子再加上周影的力量,把賁羊按在了原地。賁羊把頭一低,剩下的一支獨角疾雷般射了出去,近咫尺的周影奮力一扭身子,從半空中翻下去才躲開了這一擊。賁羊已經用力頂倒了自己的影子,又向周影撲過去。 「噹!」 孟蜀把劍插入地面,迎頭擋住了賁羊,他咬著牙,雙手用力抵住劍,和這個妖怪較起了勁。其實他大中以用其他更明智的方法對付這個發狂的妖怪,可是因為剛才看見周影沒有能夠擋住她,他就不由得產生了自己試試看看念頭。賁羊的力量居然真的沒有強過孟蜀,他們僵持在了那裡。 周影卻沒有再上前去幫忙,一陣光線的異動驚動了他,他抬起頭,驚訝地大叫:「孟蜀,閃開啊!」 一道金光從短狐的法寶中射出來,正飛向孟蜀站的方向,但孟蜀背對著這邊抵擋賁羊,根本沒有察覺這點。 周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張開雙手攔在了孟蜀面前。金光飛射遠疾,刻不容發,在所有妖怪和孟蜀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金光已經射進了周影的胸口。但是卻不像擊中其他對手那樣穿透他,而是把周影的身體彈了起來,周影的身影隨著拋起和落下的過程越來越模糊,彷彿隨風消失一樣,什麼也沒出現在他應該掉落在的那個地方。 「周影!」 「周影!」 劉地和南羽同時大喊起來。 「不!」孟蜀張惶看著腳邊空無一物的地面,「你怎麼會救我?我明明一點都不喜歡你,你怎麼會捨命救我!」他完全無法相信,一個妖怪,又與相交不深,會在生死關頭不顧自己而救了他。 「周影……」南羽哽咽一聲,是她用劍抽打短狐的法寶才轉向那個方向的,她怎麼也想不到周影會被擊沖,早知如此的話,還不如讓它擊中自己算了。周影,難道他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了嗎? 「白癡!笨蛋!你傻啊,這樣去救一個人類!你真的去死了算了!」劉地在戰鬥之中卻扭著頭這麼叫嚷,不過發脾氣之後,還是關切的搭上了一句:「你沒事吧?」 「我以為……光的法術……我可以……擋住的……」隨著周影斷斷續續地聲音,一個人形的影子從地上坐起來,只是這個影子是這麼的淡,像是一團若有若無的煙霧一樣,他的聲音也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我……沒想到他……這麼厲害……」影子在吃力的凝結著,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南羽偷眼看著自始至終沒有失措驚慌的劉地,果然是他最瞭解周影啊,大家都以為周影這下完了時候,只有他知道周影擋的下這一擊。 這場戰鬥已經接近了尾聲。 無論是劉地還是南羽都在各自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雖然周影已經暫時無法戰鬥了,但是另外幾個同夥已經趕了過來,協助孟蜀和賁羊戰鬥。只是短狐、赤蛇和蒼獺三個在他們的夥伴都喪失了戰鬥的信念之後還拚命抗爭,看來不除掉他們,是無法結束這場戰鬥了。 劉地利爪劃過,赤蛇的鞭子被打飛了出去,他跟上一步,一口向赤蛇咬下,蒼獺挺槍刺過來,卻被劉地奪住槍頭一帶,把他拉進後一腳踢出了十幾步遠,又回頭向赤蛇擊下去。 另一邊好向個妖怪一起撲過去,七手八腳地已經制服了賁羊,就只等著南羽那邊的結果了。 短狐把法寶摯在手中,咬緊了牙關,準備拚死一擊。 「住手!」周影的聲音有些微弱,口氣卻堅決的很,「不然,我殺他,」他的刀架在蒼獺身上,向短狐說。 短狐目光一跳。 「即然相鬥,難免一死!你以為他是會向你們投降的懦夫嗎!」蒼獺喝叫起來,「死有什麼大不了,你給老子來一刀啊。」 「如果我被你們捉住的話……」周影講話還有點吃力,身體也沒有力氣站直,半跪在地上慢慢地說,「……我知道劉地會怎麼做,所以,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的話,他一定也會那做的,對嗎?」他最後向著短狐問。 短狐看看他,看看分別被他和劉地制住的兩個朋友,他咬著嘴唇,終於還是後退了半步,把法寶向周影腳一丟,閉上了眼。 周影和劉地對視一下,各自放開了手中的對手。 「大家合作多好,反正目的都一樣,打打殺殺的多傷合氣是嗎!」劉地笑瞇瞇地向對方的倖存者們說。 「現在你作主,由你安派。」短狐淡淡地說,他雖然不甘心,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了失敗。 短狐這一邊還有二十七、八個妖怪活著,加劉地這邊的十二個,聲勢一下壯大了不少。劉地他們盤的一些計劃終於也可以開始施行了。 孟蜀拾起地上短狐的法寶,在身上擦一擦,遞過去說:「這個是你的,」他這樣向新加入的表示友好,卻發現妖怪們一雙雙驚訝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短狐驚訝地都忘了伸手去接,只是說:「你,你,你是個人類?」 「是啊,你們都看的出來吧?」孟蜀抓抓頭。 「快放下他,」南羽終於第一個叫出來,過去奪下他手中的東西,「你不可以碰它,你,你沒有事吧?」 孟蜀不解地看看自己的手,「沒事啊?」 「這種法寶不是人類可以碰的,你居然沒事?可以拿桃木劍的妖怪和可以拿我的法寶的人類,你們當中還真盡些怪傢伙。」短狐咕噥著,拿過自己的法寶丟進口中,藏在了肚子裡。 劉地盯著孟蜀,若有所思,但是接著便招呼起來:「休息,休息,大家今天在這裡安營扎塞,食物遍地是,自己收拾著吃!」在他的張羅下大家開始準備營他,而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孟蜀身上…… 「怎麼樣?你好些了沒有?」孟蜀來到周影身邊問,一邊把手裡的碗遞給他,「吃點吧。」 周影一笑,接過來放在旁邊,他身體虛弱的時候不吃反而好些,免得為了轉變食物而消耗體力。 孟蜀又站了一陣子,和周影之間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只好走開,走了幾步回頭說:「今天謝謝你。」 周影搖搖頭:「我知道自己擋得住,不會死,不然我不會這麼作的。」 「可我會死,」孟蜀笑著歎口氣,「所以還是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周影有點不知所措,低下頭不說話。 「人家的感謝應該接受啊!真沒禮貌!」劉地冒出來,在周影頭上打了一下。 孟蜀知道他們有事商量,快步走了。 「喂,你可別再去和南羽套近乎了,今晚她沒吃飯,小心你去了……」劉地向孟蜀張嘴做了個咬的動作。 孟蜀沒理他,走出好遠才自言自語地說:「她又不是人類了,我去幹什麼?」 「……就是這樣和他們商量的,明天一早就行動,你還傷著,和孟蜀呆在這裡別動,我留幾個可靠地下來陪你們。」劉地向周影解說關於下一步的安排。 「好,」周影永遠不會有什麼異議。 「總知,這是最值得一試的法子了!」劉地仰躺下來歎息,「好想我的女朋友們啊。」 周影卻在掛念火兒,它究竟在哪裡?有沒有被這裡法術控制?會不會吃到苦頭甚至受傷?從出生到現在,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這麼久過,火兒還能照顧自己吧? 「對了,」周影又想起另一件事,「剛才你說南羽什麼?」 「沒有吃飯啊。」 「沒有吃飯?」 「她自己在樹林那邊呆著呢,晚飯前就去了。」 周影扶著樹站起來,「我去看看她。」 劉地攤攤手,又叫住周影,擠著眼說:「去一整晚也行,我保證大家都不會打撓你們,親熱一點沒關係的!」 反正也沒力氣去打他了,周影乾脆裝作沒聽見地走了。 「要不要過去摻一腳呢?」劉地作了三秒鐘的思想鬥爭之後,潛入地下跟了上去。反正周影是很瞭解他的,一定知道他會偷偷跟過去,所以即然他沒有叫自己不要跟,那就是默許了嗎──他在心裡這麼給自己找理由。 南羽獨坐在樹下。一到吃飯時候她便會逃離大家,她不但不能去吃那些經由自己手殺死的妖怪,也不無法忍受看到烹煮食用他們的場面。在還以為自己是人類的時候心裡想的是「自己怎麼可能是妖怪?」而恢復了記憶之後,想的就成了「我為什麼不是人類?」是啊,自己為什麼不能是個普通人類呢。 南羽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時候恢復正常的,也許從一開始,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妖怪吧?只是堅持著不肯承認,心裡抱著一絲饒幸,說不定真的可以過人類的生活。 周影遠遠地便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看到南羽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那裡的難道不是那個有些驕傲的南羽,而又變成了那個自以為是人類時的嬌弱女子了嗎。 周影無法就這樣走過去,只能站在樹叢中看著她。 「過去,趁虛而入啊,趁虛而入!」劉地從地下伸出一個頭來,壓低聲音鼓勵著。 「她怎麼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這樣。」周影在劉地身邊坐下問。 「去問她呀,快去,快去。」劉地明顯地不懷好意。 「……」 「荊蠻非我鄉,何為久滯淫?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山岡有采映,巖阿增重陰,狐狸馳赴穴,飛鳥翔故林……羈旅無終極,憂思壯難任……」孟蜀敲擊著配劍,縱聲高唱一道古老的詩歌,他蒼涼的歌聲和詩中的孤寂、憂傷傳來,就連一些妖怪們也停下了筷箸,怔怔地聽著,難掩心中的思鄉之情。 「喝!」劉地本來也在側耳傾聽孟蜀的歌聲,忽然低叫一聲,從土地中一躍而出,他在半空中翻了一身,手臂一揮,利爪從皮膚中彈出,反手向從地底暗算他的賁羊擊去。 雖然頭領和同伴們都同意了和劉地他們合作,但是賁羊並不這麼想,她依舊在對劉地耿耿於懷,並且一刻也沒放棄報復的打算,她按耐著性子等到了這會兒,看到劉地和其他妖怪都在專注於孟蜀的歌聲,便潛進地下,向劉地突然出手。 劉地總算反應敏捷,但是肩頭還是被她用角頂了一下,血已經順著手臂滴下來。 「我不殺雌性不代表我不會殺喔!」劉地一爪把賁羊打了個跟頭,半認真半玩笑地說,「而且你這樣的瘋婆子剛好是我最討厭的雌性。」 「地狼!你去死吧!」賁羊怒火沖天地向劉地繼續攻擊。 「我也沒得罪你啊,不是因愛生恨吧。」劉地遇見雌性就非把話題扯到那方面不可。 「地狼!」賁羊咬牙切齒地喊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劉地一邊閃躲她的攻擊,一邊扳著手指頭說:「『你死』『我活』,一回事兒嗎?什麼不是就是的。」 他的態度越是不把對方當作一回事,賁羊的火氣就越大,但是她的憤怒還沒到了完全使她失去理智的地步,她知道自己和劉地相比確實還不及,憑真本事自己鬥不過他,即然偷襲失手,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機會了。她目光四處搜尋著,開始打算退路。好在劉地也沒十分地想「留」下她,所以當賁羊瞅到一個空隙向曠野中逃走時,劉地也沒有再趕盡殺絕。 過了這片小樹林後是一望無際的曠野,賁羊只要逃到那裡,劉地想追也追不上了,可是她在逃走的途中,卻又犯了一個大錯。當她扭頭看見扶劍觀望的孟蜀時,心中卻又生出了殺機:殺不劉地,至少這個人類的命她要帶走。 賁羊頭一晃,她唯一剩下的一支羊角向孟蜀射去。 「錚!」地一聲長響。 孟蜀舉劍用盡全力擋住了羊角,他的劍也斷為兩段,跌在塵埃中,而另一邊,南羽的桃木劍遠遠飛至,插在了賁羊的背心,已經取了她的性命。 「我是個女人,不介意殺她,」南羽淡淡地說,「孟蜀,麻煩你為我把劍拔出來好嗎?」 「啊?」孟蜀一愣,「好的。」他走過去,從賁羊背上拔出劍來。 周影懈地看看南羽,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用法術將劍喚回來,而要孟蜀去拔?而劉地和南羽一樣,都十分緊張地看著孟蜀的舉動。 孟蜀走過來把劍遞還南羽。 「謝謝。」 面對南羽的道謝,孟蜀聳了聳肩。 劉地和南羽交換眼神,像要商議什麼似的一起往前走去,劉地回過頭來:「周影,來,有話跟你說。」 「好。」周影完全不解地跟了過去。 在他們身後,孟蜀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樹叢後,他轉過身,獨自面對著一望無際的曠野,張開手掌,方才拿劍的手心中,竟然留下了一道紅腫的炙痕,呈現著劍柄的形狀。孟蜀看著自己的手,又仰起頭看著天空,兩行淚水淌了下來。 「為了試探他?」周影還是不懂地問。 「我的劍,妖怪應該是不能碰的,所以才叫他去拿。」南羽撫著手中的劍說。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個人類。」 「他拿了只有妖怪才拿得起來的法寶,又拿起了南羽的劍,」劉地歎口氣,「這個傢伙,實在是琢磨不透啊。」 「你們兩個……都在懷疑他?」周影發覺,自己是無法跟上劉地和南羽的心思的。 「他太像我了……」南羽苦笑說,「太像了,所以我不相信他……」 周影不明白,為什麼像她就不能相信。 「反常為妖!」劉地拍著周影的肩膀,「這麼說來,在這個全是妖怪的地方,反常的是他,『妖』也是他啊……」 最後一片版圖湊到劉地面前的沙盤上,這個世界完整的情形便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沒有想像中大啊……」這是劉地的第一句感慨。 南羽看著沙盤也說:「說是一個世界,確實太小了點。」 「或許我們是被因在一個法寶當中了。」短狐幾天前和別得妖怪戰鬥時受了點傷,說話還有點低氣不足。 「雖然不夠的上一個世界,可是如果是法寶中的空間的話,這樣也大的離譜了……」任白山用手摸著沙盤說。 沙盤中拼出的完整版圖是正方形,是這個世界完整的輪廓,由妖怪們在三天之內製作完成。地圖中山巒起伏,平原遼闊,但是面積只有五、六十萬平方公里,若以一個空間而論確實太小了,但是若象短狐所說的是件法寶,未免又大的離了譜。 「真是的,這麼折騰還沒有弄明白自身在何處,而且那個幕後的傢伙還不出來……他的修養怎麼這麼好?」他手指在沙盤上移動著,忽然停在一個地方,問,「咦,這裡怎麼回事?」 那個地方的地圖上出現了一個平時決對看不到地理現象──五座山峰緊緊相靠在一起,彷彿要擠成一體一樣。 「造山運動造成這樣也太離譜了吧。」劉地賣弄著「學問」。 「造山運動是什麼?」一個妖怪不懂就問。 「就是神造世界,造到山的部分時累了,停下來運動運動筋骨。」劉地向他解釋。他揮揮手,所有的同伴都開始準備行動了,花了這麼多時間終於有了些線索,大家都很振奮。 「那裡肯定有什麼,可是……」南羽用手點著沙盤。 「你怕了?」 南羽沒說話,飛在了隊伍最前。 「我可是有點怕呢……」劉地自言自語。這時他們的團體成員已經多達七八十,大家在興奮頭上,不等劉地下命令已經紛紛起飛了。劉地歎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拉起孟蜀,帶著他飛行。 「你有話對我說?」飛在空中,孟蜀問。 「沒有。」 「沒有的話,『看』著我的應該是他。」孟蜀指了指飛在旁邊的周影。 「沒有……你好自為知。」 孟蜀看著身下的浮雲飄過,浮雲之下的大地山河,身為一個凡人可以體驗這種飛翔的快樂,實在是件很奇妙的事,可是……好自為知?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在好自為知啊!孟蜀握緊了拳頭,忍住心中想吶喊的衝動。 四座山峰緊緊地靠在一起,任憑怎麼看都不是自然的產物,自從山邊方圓數十里之內就沒有草木、生物,而他們一踏進這個範圍,就不再能使用任何法術,有幾個妖怪因為飛得太快,險些從天上掉下來摔死。天從他們進來就開始下雨,越下越大,習慣了使用法術解決問題的妖怪們不得不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泥濘中步行,九成的傢伙都在咒罵個不停。 「這個地方的地圖是哪個白癡來繪製的!」蒼獺邊抹臉上的雨水邊叫,「當時他幹什麼吃的,這麼古怪都沒發現。」 「是我。」短狐舉起手,沒好氣的回答,「那個時候這裡有花有草,有鳥有獸,根本不這樣!」 「可是現在!」 「別吵了,回頭看……」劉地用冰冷地聲音說,「看了就知道為什麼了。」 他們現在正在攀爬到一座山的山腰,聽了劉地的話一起回頭看過去。雖然暴雨中視線極差,但是妖怪們的眼力還是分辨地出,下雨的範圍擴大了,荒蕪的範圍也擴大了,就像是隨著雨水的降下,以這裡的山峰為中心把一切生命和綠色都洗掉了一樣。妖怪們全都鴉雀無聲,只剩下了「嘩嘩」的雨聲刺激著耳郭。他們在一瞬間裡體會到了創造這個世界的傢伙的強大──在這裡他是主牢,是造物主、是神,是可以把天地掌在手中的角色。原本一心向他挑戰去尋求自由的勇氣,變成了難以言喻的壓力和苦澀。 「回頭也是死路一條,沒有退路了,往前走吧。」不知道是誰先這麼說著,隊伍又開始向前進,這次的前進沒有了什麼言語,大家沉默著行走,準備去面對屬於自己的命運。 終於到達了這座山峰頂端時,雨下的越發大了,四周白茫茫一片,在山下仰望時,四座山峰是緊緊擠在一起的,但是現在站在這裡卻看不見那些應該近在咫尺山峰,大家並不因此感到驚奇,因為大家就是預料到那裡有什麼才爬上來的。 「雨太大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一個飛鷹修煉的妖怪站在高處極目四望後說,他的眼力是大家當中最好的,連他也看不見的話,其他妖怪就更別說了。 「往前走!」劉地決然地說,「看不見也走。」他自己一馬當先,周影、南羽和短狐緊跟了上去,孟蜀卻落在了最後,這時的雨象瀑布流水一樣,幾步之外的同伴都只能看見模糊的背影,孟蜀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索性在岩石上坐了下來,他心裡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該做什麼,只是有一股不想動,不想思考的感覺,就這麼一直坐下去吧…… 「孟蜀!孟蜀!」周影叫著他的名字,從雨幕中跑過來,當他走近之後,孟蜀看見南羽跟在他的後面。 孟蜀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周影和南羽會回來找他為的並不是相同的原因吧?不過不論是因為哪一種理由,自己都非跟他們走下去不可了。 「你沒事吧?」周影的關切中有種真誠,他是個不懂偽裝作做的妖怪。 「沒事,我的體力沒有你們那麼好,」孟蜀自嘲地笑說,他從南羽的眼睛裡,看到了戒備的神情,「我必竟只是個人類啊……」他凝視著南羽的眼睛說。 「或許……」南羽在暴雨聲中低語了句什麼,誰都沒有聽明白,「快點走吧,前面好像還有很長的路。」 「很長的路……終究還是要走到頭的……」孟蜀自言自語地說,他加快腳步,走到了南羽和周影前面。 山峰的另一邊陡峭的嚇人,路又濕又滑,不能使用法術的妖怪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我先去!」 「我先去!」 「讓我來!」 周影、飛鷹和另外一個飛禽妖怪一起搶著說。如果說妖怪們原本還各懷心機的話,在見識到了這場暴雨,意識到了這雨之後的力量後,不知不覺間已經同仇敵愾,把心團結到了一起。 「不,你們不能全去。」劉地鄭重地說,「現在大家都不能使用法術,能夠下去的只有你們三個,所以……周影,你先去,如果半個時辰內你不回來,再派第二位下去。」 周影用力點點頭,他和劉地握了一手掌,走到山崖邊,縱身跳也下去。 「但願……」劉地嘴唇輕動,無聲地向他自己心中的神禱告。 所有的夥伴無聲地看著周影化作一片黑影消失在視線之內,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家默立在那裡,能做的只是等待。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天空中厚重的烏雲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隙,一道彷彿好幾年沒看見的陽光射下來,照在妖怪們身上,雨也在一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 「法術,」一個妖怪大聲叫喊著,「法術可以用了!」 「影魅做到了!他一定做了什麼才會這樣的!妖怪們紛紛議論著。對於他們而言在無法使用法術的環境中所要承受壓力和不安大的難以形容,一發現又可以使用法術都禁不住歡呼起來。 「我們也下去!「劉地一聲令下,妖怪們各施法術向下飛去。 雨住天晴,仰首可以清楚地看見筆直而上,直插天空的四面山峰和一線天空。周影站在這個小小的山谷裡,看著眼前的奇境──一座祭壇上擺著巨大的青銅鼎,鼎上,一個混沌在緩緩地旋轉,忽爾清澈透明,忽爾昏暗不堪,忽爾輕煙迷離。 周影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過。 他落在谷底之時,雨便自動停了,然後他便一直在看著這個巨大的銅鼎和混沌發呆,甚至忘記了回去報信。 「看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核心──這裡果然是一個世界。」劉地落在他身邊說,「只是,創造這一切的那個傢伙為什麼沒有出現?我們都來到這裡了,他也該出來了。」 「對!你出來!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們!給我出來說清楚!」一些按耐不住的妖怪開始大聲吼叫起來。 「滾出來!」 「出來!」 「給我出來!」 一個妖怪開始叫,頓時一呼百應,大家都開始叫起來。 「出來……」 「出來……」 「出來……」 四面山谷引起來一陣陣回聲,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銅鼎中的混沌還是那樣運轉著,陽光還是淡淡地照下來,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別過去!」劉地突然暴喝一聲,對幾個按耐個住,試圖登上那個祭壇的妖怪訓斥,「你們不要命了嗎?敢這樣去碰那種東西!」他一揮手說,「大家千萬別輕舉妄動,等!」他率先盤膝坐在地上,「我不信事情到了這一步,他真的不出來!」 妖怪們相互看著,有幾個急性子的又大喊大叫了一陣了,終於還是一個個都學著劉地的樣子安靜下來,圍繞在祭壇四周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時間在過去,可是大家卻又無法計算時間,因為自從雨停了這後,太陽便一直停在那個位置,世界的運轉彷彿停止了,連風都不再吹,只剩下那個混沌不緊不慢地動著。 「給你。」周影消失了好一陣子,又出現在孟蜀身邊,把幾個野生的果子放在他膝上。「外面完全變了,整個世界全部成了一片荒蕪,外面的妖怪全在為了搶剩下的食物爭鬥,所以我只找到這些。」 孟蜀拈起一個果子:「你特意為我去找的?」 「你和我們不一樣,你不能一直不吃東西,」周影說完回到劉地身邊又坐下來,若說等待,他是最有耐心的。 孟蜀把果子放在手中把玩著,偷眼看著南羽,臉上掛著苦澀的笑容。 終於有妖怪等不下去了,跳起來向祭壇撲過去他踏上祭壇後安然無恙,開始用兵器敲打銅鼎,也安然無恙,當其他的幾個妖怪也想衝上去和他一起破壞的時候,他跳上了負銅鼎邊緣,揮刀去砍那團混沌。 數聲巨呼,幾道霹靂從空而降,亂打在銅鼎周圍,那個妖怪連叫都來不及叫,便被擊成了一團黑炭。霹靂響過,飛煙散盡之後,混沌之中出現了一雙巨大的黃色眼睛,它平淡地看著外界,眨了眨,又閉上,消失不見了,一切再次恢復了平靜。 「站住!你別走!」幾個妖怪大吆小喝起來,可是混沌當中再也沒有了什麼動靜。 「那個傢伙一定是幕後的主人,得想辦法把它再叫出來!我們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短狐咬牙切齒地說。 劉地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麼,良久才抬起頭來說:「孟蜀,你去!」 「什麼?叫他一個人類去!」 「他算什麼!」 「肯定不行!」 妖怪們紛紛議論起來。 劉地還是盯著孟蜀:「你去!」 孟蜀攤攤手:「去我不怕,可我要怎麼做?我可不會什麼法術。」 「你自己應該知道怎麼做,」劉地嚴厲地看著他。 「他是個人類……」 「他是個人類嗎!」劉地喝止了一個妖怪的話,他向孟蜀問,「你真的是個人類嗎?」 「你以為我是什麼?」 「你的言行、舉止、作派,哪一樣像現代人?你知道電腦,知道汽車,知道航天飛機是什麼嗎?」 孟蜀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表情可以明顯看出來,他不知道這些是什麼。 「如果你是人類,是什麼時代的人類?今年得有多大年齡?而且這是只有你一個在擺脫了法術之後還認為自己是人類,這不是很奇怪嗎?」 「如果修煉得當,人類也可以長生。」 「他會法術嗎?不是自稱一點也不會嗎。」劉地深吸了口說,「伸出手來。」 孟蜀慢慢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緩緩張開來,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他手上,都看見了那個明顯的燒炙的劍柄痕跡。 「人類怎麼會被桃木劍炙傷?人類又怎麼拿得起短狐的法寶?」 孟蜀保持著那個張著手的動作,直勾勾地盯著劉地,周影忍不住替他解釋設想說:「即然南羽可以拿那柄劍,也許,也許人類就會被它傷到也說不定?」 南羽閉上眼,搖了搖頭。 「還有,這裡的國家被叫作『蜀國』,而你的名字為什麼叫『夢蜀』?」 「你到這裡之前在哪裡生活?在幹什麼?為什麼不肯說?是真的不記得了嗎?」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孟蜀的聲音有點沙啞,「我是人類。」 劉地徑直接著說:「如果你真的是妖怪,卻能在我們大家面前掩藏的如此之好,那就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像你究竟有多強大!所以,去證明給我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他抬手指著那祭壇。 「劉地,你這不是要他去送死嗎!」周影不解地說,可是其他的妖怪們,包括南羽全不作聲,因為他們全都認為孟蜀身上難以解釋的事太多,認為劉地的話有道理。 「好!」孟蜀看著他們冷笑,「我去!」 「孟蜀!」 孟蜀沒有理會周影,大步向前走去,在走過南羽身邊的時候卻慢了下來,他看向南羽,南羽也毫不閃躲地看著他,他以為會從南羽的眼中看到不信任甚至歉意,但是看到的卻是一抹哀憐。 憐憫!孟蜀握緊了拳頭,加快了步子來到祭壇上,銅鼎下,抽出劍來用力打著鼎身喊:「出來啊!不管是什麼!你給我出來!給我出來!你到底要把我弄成什麼樣子才甘心!給我出來啊!」 「這有什麼用。」 幾個妖怪竊竊私語起來。 「出來!好端端的,非要把我弄成妖怪你才甘心嗎?給我出來!」 像在回應他一樣,混沌中發生了變化,那雙黃色的眼睛又出現了,轉動幾圈,落在他身上。 「真的出來了……」 孟蜀縱身踏著銅鼎上的雕刻紋路幾跳躍,站到了銅鼎的沿上,毫無懼意地看著那雙對他來說過於巨大的眼睛,「你到底是什麼?我又到底是什麼?給我說清楚啊!給我說清楚!」 眼睛盯著他看了一陣子,一股奇怪的力量捲住了他,把他輕輕推放在了地面上,然後那雙眼睛又閉上了。很顯然,它不想傷害孟蜀。 孟蜀回頭,在妖怪們的臉上看到的全是恍然大悟和瞭解的神情「果然,他是……」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孟蜀狂吼一聲,「我是人,我證明給你們看!」他再次跳上銅鼎,但這次他沒有喊叫、敲打,而是躍向了那團混沌之中。 就像一下子跳進了一團迷霧中一樣,他的身影急沒,不見了。 劉地已經猜到了一、二,反而鬆了口氣似的歎息一聲。 「他會不會……」周影關切地問。這麼多神通廣大的妖怪在這裡,卻逼一個人類去冒險,這讓他覺得不舒服。 「你還是不懂……」劉地拍著他的肩,「他是決對不會有事的……」 不等他的話說完,銅鼎便開始發出「咯楞」「咯楞」的聲音,劇烈的搖動著,搖擺著,最後「轟」的一聲巨響,炸得四分五裂。那團混沌在銅鼎炸開之後開始漸漸消失,那雙眼睛又出現了,卻越來越清晰,周圍開始出現了更多的輪廓,這時連地面和山峰開始蠕動起來,慢慢發生著變化。 「那是……蛇,是一條很大的蛇!」赤蛇第一個叫起來。 確實,一條碩大無比的蛇的形體已經看得出來了,從那團混沌消失後留下的眼睛周圍,出現了蛇頭的輪廓,它的頭放在那個祭壇上,而周圍緩緩移動、起伏著的山峰則剝落了岩石泥土,露了鱗片,化作了蛇蜷盤著的身體。 「好大啊!」妖怪們呆呆地看著它,只能發出這樣的感歎。 「大家快飛起來!不然會被它勒死的!」劉地大聲叫著,蛇身已經在收縮,妖怪們紛紛起飛,及時地躲開。 巨蛇滑動著身體,漸漸伸展開來,這麼一來從上空看下去,它就越發的大了。 「俗話說巨蛇吞象,這一隻的話連雷龍也不夠它塞牙縫吧?」劉地這麼嘟囔著。不過他也沒有餘地發嘮騷了,因為巨蛇像是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的樣子,甩動著身體向空中伸展,在妖怪們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巨蛇的頭猛地探上雲層,一揮一甩,幾隻妖怪便跌落了下去。接著天空中電閃雷鳴,狂風呼嘯,一起向著妖怪們襲來。他們想要再向上飛行,這個世界的天空卻是有頂的,再怎樣也飛不出那個範圍,巨蛇龐大的上半身在雲中隱現,攻擊著妖怪們,下半身卻還沒有離開地面,把它完整的看來真是大的可怕。也有妖怪情急之下開始使用兵刃法術向它出手,卻毫無作用,法術全部如同泥牛入海,兵器砍在它身上,連劃痕都留不下。 周影在閃電中閃躲著,無力去顧及其他,而他看劉地和短狐他們簡直比自己還要狼狽,只有南羽顯得輕鬆一些,一直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飛行。 「周影!南羽!你們靠過去叫他!」劉地被一道閃電擦過,皮毛都燒焦了一大片,「他不想傷害你們,你們去叫他!」 「叫誰?」周影不解。 南羽飛過來在他手上拉,說:「孟蜀。」 「孟蜀?他在哪裡?」 「你不是不明白嗎,他就在那裡啊。」南羽向巨蛇一指。 「孟蜀?它?可是孟蜀是個人類啊!」 劉地被狂風刮了個跟頭,勉強地靠近周影說:「他是個妖怪啊!是個和南羽一樣,想做人類想瘋了的妖怪!這個世界是它造的!他把我們弄來陪他玩作人的遊戲,來過家家,甚至把自己的記憶都修改了!你還不明白嗎!」他艱難地閃躲、抵擋,「它現在不想傷害你和南羽啊!你看不出來嗎?」 周影環顧四周,發現所有的妖怪們,法術高的、法術低的都在拚命自保,只有自己和南羽身邊所受的各種攻擊比較少,而且程度也弱得多,是絕對不會致命的,「孟蜀真的是……」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麼多變化,但是南羽已經先向巨蛇靠過去了,他也連忙跟了過去。 「孟蜀!孟蜀!請停下來!你真的要殺了大家嗎?」南羽艱難地靠近了不停對妖怪們發動攻擊的巨蛇,大聲喊著。 「孟蜀,請停下來啊!」 「孟蜀!請停下來啊!」 巨蛇的攻擊毫無減弱的跡象,已經有十幾個妖怪被它的身體或法術擊中,從天空中慘叫著落了下去。 「孟蜀!孟蜀!」周影和南羽一起叫著。 天空中的殺機依舊瀰漫。 「孟蜀,你真的要殺了這些在你作人類時一起打拼過的同伴嗎?」南羽用盡了力氣大聲喊。 巨蛇的動作一瞬間停止了,扭過頭來面對著南羽和周影,天空中的電閃雷鳴也停止了。 「孟蜀,是你嗎?是你吧!」 巨蛇身體盤在地上,高高昴起頭,一直伸到雲層上,像石刻的一樣一動不動,在它的額頭上,漸生出一團混沌,漸化作人形,漸象成了孟蜀,他還是一個人類青年的樣子,手中也依舊按著一柄劍,站在蛇頭上,看著大家。 ──原來孟蜀正是這條巨蛇的原神凝聚,這個強大無匹的妖怪在修煉過程中,把自己的原神化為了人。 他不動,不說話,直直地看著大家。 「蠶絲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劉地歎息著說,「看到了你我忽然明白,所謂的蜀國其實是這個『蜀』,而不是三分魏蜀吳的『蜀』吧?」 孟蜀站在那裡,面無表情。 「……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許嫁五女於蜀。蜀遣五丁迎之,還到潼,見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攬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時,壓殺五人及秦五女並將從,而山分為五嶺……這條巴蛇,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怪啊!是你的同類吧?」劉地東拉西扯,想逗孟蜀開口說話,只要他肯開口彼此交流了,才能有講道理的餘地。 「那就是我……」孟蜀臉上雖然還是沒有表情,但終於開了口。 「哦……」一片驚歎聲在妖怪們當中響起,原來他是那麼有名的大妖怪。 「原來您是上古的前輩,法力又如此高強,將登仙界,為何要與我等這些後生小輩過不去!」赤蛇面對這位強大的難以形容的同類,鼓足了勇氣問。 孟蜀皺起眉頭,側過臉看他。 劉地偷偷向赤蛇擺擺手,向孟蜀行禮說:「我們並不知道您為什麼這麼做,但是想請您高抬貴手,放我們各自回家去吧。」 「回家去……「孟蜀這樣喃喃地念了幾次,忽然眼凶光,「那我的家鄉在哪裡?我又該往哪裡!誰來把我的故鄉還給我!」 「以你的法力,哪裡又不能去?」 「可我的故鄉在哪裡?在哪裡?」孟蜀面目變得十分猙獰,巨大的蛇再次向妖怪們襲擊過來,颶風、疾雷也再次開始縱橫,局面頓時又陷入混亂。 「我的故鄉在哪裡?把我的故鄉還來!」巴蛇的巨大吼聲伴著「滋滋」的蛇信吞吐,使聽者無不毛骨聳然。 周影看見孟蜀依舊站在巴蛇的頭上,便向他衝過去。不論是巴蛇本身的襲擊,狂風還是巨雷依然盡量不針對他和南羽,所以他很容易地來到蛇身上,用力搖著孟蜀的肩:「孟蜀,不論你的故鄉在哪裡,大家一起總能想出辦法來的,你不能因此遷怒於大家啊!你真的快要殺了他們了。」 「這樣不行!」劉地用盡全力躲過了巴蛇的一次攻擊,也跳上了蛇頭,「要這樣!」他抬手「啪啪!」兩記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孟蜀臉上,口中怒斥說:「你回不了家又不是我們的錯!想想看我們何其無辜!」 「我是不想傷害周影和南羽,如果是你的話──去死吧!」孟蜀摸著臉白了劉地一眼,在蛇頭盤膝坐了下來,看來這次他是完全成為了大家認識的那個孟蜀了。 劉地暗暗鬆了口氣:「不就是說你是妖怪嗎,何必這麼記仇。」 「你又沒有說錯,我就是妖怪……」孟蜀向南羽看去,「妖怪就是妖怪,怎麼也成不了人類的。」他們的目光一碰,都露出了瞭解和哀傷。 「創造了這個空間,把我們大家捉來扮演人類,這真的都是你做的?」周影問。 「是。」 「為什麼要捉弄我們呢?你這麼大的本領,這不是以大欺小嗎。」周影不管是面對誰,什麼時候,說話都是那麼直。 孟蜀卻不生他的氣,淡淡一笑:「也許是吧,我沒管那麼多,你想知道為什麼嗎?都是要從那件事說起……我生在長在蜀國,在那裡修煉成妖,也在那裡在的生活。那裡雖然是蠻荒之地,但是我的家鄉,那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獸,沒有一種不是我摯愛的。當我學會變化成人之後更是常常混跡在人們這中──那是民風樸實,他們即使知道了我是妖怪也不害怕、驚奇,依舊接受我,那裡的妖怪很少,我和他們也合不來,我只把人類當作親人,生活的十分快樂,一直到那件事發生…… 那一天,我在山裡睡覺,迎接秦女的隊伍經過我身邊,那些人看到了我的真身,相互吵鬧著要把我拖出來看看到底有多大,開始我不想和他們計較,可是他們卻還是不罷休,連拉帶拽的不讓我走,最後我真的生氣了,可我只是想嚇嚇他們,我並沒有想殺他們……可是,山塌了……幾百人,全死了。我知道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而且蜀王下令招集方士要除掉我,我不想再錯下去,也不想和人類爭鬥,所以離開了故鄉,開始四處飄泊,這個世界住幾年,那個世界住幾年,不知不覺中過了幾千年,可是我發現自己心裡最懷念的還是故土,於是便回來了……可是故鄉沒了。」孟蜀苦笑著,「沒有了,全是高樓大廈,全是城市,人類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見了我就尖叫,逃跑……哼,我離了短短幾千年而已,為什麼一切全不一樣了!為什麼啊!我的故鄉到底到哪裡去了!」孟蜀深吸了口氣,問:「你們明白嗎?我的故鄉再也沒有了,找不回來了。為什麼我要離開這麼久,為什麼貪戀著修行,結果怎麼樣,就算修得成正果,這個身子又要到什麼地方去……」 「所以造出這個空間來建設自己記憶中的故鄉?」 「可是我造出空間,造不出生命來。」 「就抓妖怪來做居民?你該抓人類才對啊!」 「我不想再傷害人類了。」 「那就拿我們的命不當命!」、「我那裡顧得了那麼多。」孟蜀橫了他一眼。 強者為王的法則,所有的妖怪都很明白,孟蜀要這麼做,誰又能和他講道理?誰又能把他怎麼樣? 「那你下面想把我們怎麼樣?」 「還沒想好。」 他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這個扮演人類的遊戲嗎?所有的妖怪們的心都懸了起來。 「你所造的這個是蜀國嗎?」劉地忽然改變了話題問,「我沒有去過那麼古老的國家,可是蜀國是這樣的嗎?衣冠、言談、習慣、建築……這些我看來怎麼這麼熟悉呢?」 孟蜀象被刺了一下地看著他。 劉地東張西望地問:「蜀國真的是這樣的嗎?」 「行了!閉嘴!」 「我看你即使改變了妖怪們的記憶,讓他們以為自己是人類,也不無撤底的改變他們的性格和對生活的記憶吧?我自己中過你的法術,這一點我很清楚。我想這裡的妖怪除了你沒有一個活得那麼久,看見過蜀國什麼樣,所以大家變成人類生活久了,自然各自按照各自的方式建設這裡,想當然的,這裡就成了四不像式的國家了,對嗎,根本不是你的蜀國。」 「叫你閉嘴!」孟蜀猛地一揮手,劉地整個人飛了出去,周影及忙抱住他,扶他起來。劉地卻依舊在笑著說:「根本不是你的蜀國!你用這個法子造不出蜀國來對嗎!」 孟蜀被戳到了痛處,臉色鐵青地看著他,周影怕他再向劉地出手,戒備地看著他,良久,孟蜀歎了口氣,手臂也垂了下去,在歎一聲說:「對,這裡不是我的故國……」 「那你留住我們還有什麼意思?繼續扮演你那可笑的劇本?」 孟蜀有點頹然地坐下來,抱著膝,不說話。 南羽走近他,說:「為什麼不一直修煉下去,直到修成正果?」 「那又有什麼意義?」 「神、魔、仙是可以製造世界的──真正的世界,有生命、有法則的世界,你懂嗎?」 「真正的世界……」孟蜀若有所思。 「你的道行都到了這一步了,應該不遠了吧?」 「我從來沒想過,我對修正果沒有多少興趣,可是或許這是一個法子。」孟蜀的眼睛閃出了一抹光茫,「我到可以試試看。」 周影真誠地說:「是啊,試試看吧,一直努力的話總會成功的。」 孟蜀站起來,深吸了口氣,他心裡有了些目標,看起來精神了點,「即然都這麼說了,我只能放你們走了。」 妖怪們當中暴出一片歡呼聲,有的甚至喜極而泣。 「等一下,」周影叫起來,「火兒在哪裡?我還沒找到它。」 「火兒是誰?」孟蜀問。 「它是一隻必方,就像周影的孩子。」南羽也問,「你把它放在哪裡了?該還給我們!」 「必方,火靈獸?」孟蜀笑起來,「你們認為我的道行到了那個程度了嗎?我怎麼控制得了靈獸?」 「它還是個小孩子!」 孟蜀搖頭:「幼獸也不曾有過,我的世界沒有來過那種東西。」 「火兒不在這裡!」周影急得不得了,「那麼它去了哪裡?」 「我怎麼知道,那是你們的問題了,」孟蜀舉起手說,「我放你們走。我累了,想安靜一會兒。」 「那麼其他妖怪呢?」劉地大聲問,「沒有到這裡來的,這個世界的其他的妖怪?」 「再說吧,我還不一定修煉正果呢,也許改變了主意,他們就還有用。」他看向南羽,「南羽,我很高興像人類一樣,和你一起走了一程,還有周影,謝謝你曾經救過我。」他笑著伸手,在妖怪們面前一抹,一道白光之後,這個古怪的空間和孟蜀的笑容一起消失在大家眼前…… 周影第一個從地上掙扎起來,半跪著推劉地和南羽:「劉地,南羽,我們回來了。」 「是嗎……」劉地捂著頭爬起來,環顧四周,「博物館?就是這兒,我從這裡被弄到那裡去。」 「看這個……」南羽指前旁邊說。 在玻璃的展櫃中陳設著一把三、四尺長的裝飾扇,紅木雕骨,淡黃的宣紙上,畫著五名壯漢合力拖著一條身體在山體中的大蛇尾巴,他們身邊不遠的車隊儀仗豪華,排列著無數侍從,五輛香車中微微露出麗人淡笑、指點的艷容。 「巴蛇……」劉地伸手觸碰著展櫃,「他一定是用這個東西做為去那個空間的媒介吧?」 「其他的夥伴呢?」周影四處尋找著:短狐、赤蛇、蒼獺、山豹、任白山,岩石精、野狗子……大家都不在這裡,「難道孟蜀沒有放他們走?」 「不會,一定是這樣通往那個空間的媒介很多,孟蜀讓我們從哪裡進去從哪裡出來,所以見不到他們了──一下子就不見了他們,還挺捨不得哪,哈哈哈……」 劉地臉上消失已久的嬉皮笑容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他拍拍南羽,拍拍周影,「回來了就好,找個地方大吃一頓吧!」 「我們去了多久?」周影一邊走一邊問。 「一個多月──不過是那邊時間,那個空間那麼小,和這邊一定有出路。」 南羽透過博物館的窗子,看著外面廣場豎立的霓虹日曆說:「陰曆臘月二十八,我們去了四天。」 周影擔憂地說:「四天了,火兒能去了哪裡呢?」 「你這樣擔心也沒用,即然和孟蜀無關,就算我們白費力氣了,另想法子重新找吧。」劉地拍著的肩說,「先回家看看,說不定那個傢伙已經回去了呢。」 周影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勉強衝他一笑。 走出博物館,看著周圍的建築和行人,他們三個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周影垂頭喪氣,劉地嘴中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什麼,南羽一言不語,他們剛剛走到周影住的樓下,劉地便用古怪地口吻叫起來:「那是什麼!」 周影一抬頭,看見那只必方正遠遠飛過來,背上還駝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估計是它的朋友九尾狐,爪子上抓著一個老大的方便袋,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些什麼。 「火兒!火兒!!」周影又驚又喜,連法術都忘了用,向它用力跑過去。 「影?!」火兒看見他們飛了下來,劈頭就嚷,「這四天四夜你跑哪兒去了!竟然不跟我說一聲,不回來給我做飯!也不怕我餓死!」 「對啊,對啊,」林睿添油加醋的說,「不負責任的父母會教養出壞孩子的。」 「火兒!」周影顧不得許多,一把抱住它,「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 「幹什麼,你要勒死我啊!」火兒掙脫出來給了他一翅膀,「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你最好如實交待你去哪裡了?有沒有偷吃好東西?」 「火兒,」林睿提醒它,「不快點把醋帶回去會耽誤吃飯的。 「對啊,」火兒急忙說,「算了,反正我這幾天吃得很好,就原諒你了──我很心胸寬廣吧!快點回家,馬上可以吃飯了。」說完帶著林睿和買來(是偷來的吧?)的東西,匆匆飛走了。 「也就是說……」劉地看著它的背影,「這個傢伙跟本沒有失蹤過吧……」他卡住周影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居然叫我放棄約會幫你找它,還險些連命都賠上!你要怎麼賠我!」 「我也不知道……當時它確實……」周影在劉地目光下申辯的聲音越來越弱。 「我的約會!我的女人!你賠來!賠我!賠我!賠我!」 「你都做過一次皇帝了,也不算吃虧,」南羽站出來打圓場。 「這麼說來……」 「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是回去看看。」火兒雖然安然無恙,可是並不代表周影可以不擔心,尤其它和林睿在一起時,他們可是有過把定時炸彈拿來做玩具的記錄。 「我看它買了(偷了?哪個確切一點?)一大堆食物,大概是自己在家裡做飯吧?」南羽往好處猜測。 「它做飯,哈哈哈哈,」劉地馬上否定她美好的願望,「它做飯的話這一片居民樓早燒成白地了,不可能,不可能……」 周影一踏進家門,就聞到了廚房裡傳來的飯菜香味,接著一個女子出現在廚房門口,手中舉著來不及放下的鍋子向他撲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周影,你回來了!看看我是誰!」 「瑰……瑰兒……」 瑰兒瞇著眼睛笑著問已經呆掉的周影:「我回來了啊,你有沒有想過我?」 「瑰兒,我很想你啊!」不等周影回過神來,劉地已經撲上去擁著她肩說,「為什麼是人類的樣子啊!快,快恢復原形,我們去約會吧!」 「砰!」 瑰兒手中的平底鍋準確地命中了劉地的臉。 「給他擁抱,給我鍋子……這算不算種族歧視。」劉地伸長舌頭舔著臉上的油,笑著問。 瑰兒不好意思的把鍋子背到身後,靦腆地笑著說:「我回來了,劉地。」 「這還差不多,不是說到山中修煉嗎?怎麼不到半年就回來了?」 「沒有浴室、時裝和明星,周圍除了樹和動物只有妖怪,鬼才住得下去呢……」瑰兒嘟著嘴說,「而且住在城市裡不一樣可以修煉嗎?對不對周影?」 周影還在呆呆看著瑰兒,沒有反應過來。 「對對,在城市裡一樣修行,」火兒抱著說,「而且還可以給我做飯!」它已經開始對桌上的飯菜下嘴了。 「對了……」劉地一下想到了什麼,「瑰兒,你的靈獸呢?」 「它們不喜歡城市回山裡去了……你什麼意思……我警告你喔!我隨時可以叫它們來的,你別亂來喔!」瑰兒警惕地看著他。 「隨時叫來?叫個來看看……你那法術,十次成功一次吧?」 「是兩次!糟了!」瑰兒摀住了嘴──不小心說露餡了。 「從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妖怪!」劉地不懷好意地湊上去,「嘿嘿嘿嘿嘿……做我的女朋友,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吧……」 「啪!」 這次是周影丟了個盤子過來。 「你終於醒了!」劉地白他一眼,用頭頂著盤子問。 「瑰兒,你回來了?」周影終於向瑰兒說了句話。 「嗯!而且我租了你對門的房子喔!我們以後是鄰居,你要多照顧我!」瑰兒甜甜地笑著伸出手。 「而且她會給我們做飯──一天三次!」火兒嘴裡塞著東西,含糊不清地說。 周影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歡迎你回來。」 「而且這一下子,鹿為馬說的大靈獸的事也弄明白了──瑰兒,你回來時先到了公園吧?」劉地一手搭著周影,一手搭著瑰兒說。 「是啊。」瑰兒臉紅了起來,「我弄錯了方位,掉在湖裡了。幸虧遇見火兒,不然濕淋的怎麼見人。」 「所以火兒才沒回家吧?」 「我那先在半路上把朱厭吃完,就在公園裡睡了一覺,然後遇見瑰兒,又去幫她弄衣服,然後去買菜租房子,瑰兒做了飯……我回來叫你一起吃,你竟然不在!」又想到周影丟下自己去玩的事了,火兒瞪他一眼。 「真相大白了吧!都怪你瞎操心!以後記住,人類得二十四小時才叫下落不明呢!何況是那種傢伙!」劉地敲了周影頭一下。 瑰兒沉下臉:「不許欺負周影!」 「我偏欺負!我欺負,欺負……」劉地抓著周影的脖子扳來扳去的。 周影看著說:「火兒沒事,瑰兒又回來了,我們三個也平安,這是皆大歡喜的結果,對吧南羽?快進來坐吧。」他招呼一直站在門口的南羽進來,關上了門。 南羽從剛才一直看著瑰兒,瑰兒卻剛剛發現她的存在,兩個人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對了,我還沒有介紹,這是南羽,她是瑰兒。」 南羽溫柔地笑著:「你好,我是南羽,我常聽周影說到你。」 瑰兒側著頭看她一會,甜甜地一笑著說:「你好,我叫瑰兒,那麼大家來吃我做的飯吧!南羽來啊,還有劉地,小狐狸,來啊周影!」她像個小主婦一樣招呼著大家。 劉地抓著下巴奸笑著看著她們:「喔,很有意思……」 林睿站在他旁邊,與他同時做著同樣的動作,說著一樣的話,然後一個低頭,一個仰望,目光交流,露出了一樣陰險的笑容:「確實很有意思哦……」 「劉地,小狐狸,你們不吃飯啊!」 「吃飯,吃飯。」 「來了,來了!」 狡猾二妖組忙投入轟轟烈烈的飯桌上去。 瑰兒一邊盛飯一邊問:「周影,你這幾天到哪裡了啊?」 「說來話長!」劉地接過來著說:「我慢慢講給你聽,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事情的發生,是這樣的……這樣的……這樣的……」 給妖怪們的安全手冊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列車剛一停穩,車廂裡的人就擁了出來。 乘客中的遊客、商人等散去的很快,轉眼間還留在站台上的就只剩下那些肩背行李,臉帶憧憬的打工者了。他們依舊停留在這裡的原因一來是因為驚訝於這車站的一角所透露出的大都市的繁華,二來是像他們這類的打工者來到這種大都市,往往都是由先來一段時間的同鄉介紹的,他們就是在等這些同鄉的迎接。 一群群操著各地鄉音的人從車站走出去,一匯入街上的人群就很快看不見了。這座城市就是這樣,每天「吞食」著這樣外來的勞力和智慧,使它們成為自己的養份,因而使自己越來越龐大。然後又吸引來更多的外來人,再壯大自己……就像滾雪球一樣的效應。 「走近了來看,總覺得這個城市像個特別大的妖怪呢……」一個在車站等待的人自言自語地說,「它一口可以吃下好多東西啊。」 他是個年輕男子,十八、九歲的樣子,中等身材,相貌普通,身上穿了一件怎麼看也不相稱的西裝,腳上穿的卻是一雙布鞋,背上背著一個好像登山者用的特大背包。他吐噥過那句話後,就繼續東張西望,充滿了好奇。這時站台上的人群已經慢慢散去,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為什麼叔父沒來接我?」他終於開始感覺到了不安,「我記得他給了我這個,說是可以用來和他聯絡……」他在手上背的大背包裡東翻西找,終於找出了一隻手機,「對了,就是這個東西,可是要怎麼用呢?」他皺起眉頭,右手虛空劃了幾個,向手機一指喝道:「顯!」只聽「彭!」地一聲,手機炸成了碎片。他茫然地看著手裡的手機零件,心想:「這樣就算和叔叔聯繫過了嗎?」 站台上的人都看著他,議論紛紛:「看到了嗎?他的手機剛才好像爆炸了!」 「他的手機……」 「『彭』的一聲……」 「爆炸……」 人們指指點點的,他開始有些受不了,抓著自己的行李跑出了車站。 面前是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下好幾層的高架公路,他左顧右盼,根本不知道要向什麼地方走。 「嘀滴……」四周的車嗽叭響聲一團,原來他無意中走到馬路中來了。他慌忙向後退去,被阻住的車疾馳而過,有幾名司機還打開車窗罵幾句髒話,吐口水。 「唉……」大都市根本就是寸步難行的地方嘛,他有些垂頭喪氣,本來是興沖沖地出來開開眼界的,結果連個車站都走不出去。 「請上車。」一輛紅色的車開到他面前停下來,司機打開車門說。 他小心地看看車子,確實它不會突然開起來,才躬著腰坐進去。「這就是書上說的『出租車』吧?」 「先生去哪裡?」 「我,我去……」他記得叔父給過他一個地址,手慌腳亂地在包裡找起來,「唔,這個,山南路167號。」說著抬頭向司機說,「麻煩您了。」他一眼看清楚司機,猛地從座位上跳起來,頭「彭」的一聲撞上了車頂,他捂著頭,連喊疼都忘了,指著司機說:「你……你也是!」 司機似乎在不解他為什麼這麼驚訝,略一點頭說:「我是周影,你是今天剛來的嗎?」 他一時間明白自己的大驚小怪有點不好意思——叔父不是早就說過了嗎,這座人口五百多萬的城市裡,住著三千多隻妖怪,和人類相比雖然不算多,但是遇見一個兩個也不是很奇怪的事,自己應該像在家鄉那樣,遇見同類以後有禮貌地招呼才對。他忙在座位上向周影鞠了個躬說:「我是鹿,鹿,鹿蜀,我叫小九,今天才到這裡……我叔父本來說來接我的,可是他沒有來,所以我才……」 「一隻鹿蜀,」一個腦袋從周影的口袋裡伸出來,「我第一次看見這種妖怪。」隨著說話的聲音,一隻必方出現在周影肩上,它好像還沒睡醒,用翅膀揉著眼睛上下打量著鹿九,說:「看不出原形是什麼樣,不過聽說你們的毛皮可以讓人多子多孫是吧?」 「必方……」鹿九驚叫的聲音都在打著顫,盡力向坐位一角縮去,看它一雙火眼盯著自己,不是要想扒自己的皮吧? 「火兒,他們不會願意讓別人多子多孫自己就被扒皮的。」周影對必方說。 「那就是真的可以讓人多子多孫了,真想看看他的原形是什麼樣。」火兒這麼說著,但是已經失去了對鹿九的興趣,站在周影肩上開始繼續打盹。 鹿九悄悄鬆了口氣,心「砰砰」地跳著,一時還不能從見到必方的驚嚇中恢復過來。為什麼這裡會有必方?周影又為什麼可能驅使靈獸?難道他是道行圓滿,遊戲人間的仙人?」對了,必方!好像叔父曾經提過!」鹿九又在大背包裡一陣尋找,找出了一本記事本。這是叔父特意為他寫的,關於在這個城市居住要注意的事項。鹿九打開一看,在特別用紅筆寫的危險事項中第一條就寫著:如果在這個城市裡需要乘坐出租車的話,切記不可搭乘一輛車號為XXX00544的紅色桑塔納出租車,因為該車由一隻法術高強的影魅駕駛,並有一隻愛吃妖怪的必方跟隨,一旦搭乘了該車,可能連骨頭都剩不下。 雖然記不清車牌號,可是紅車、影魅、必方已經一樣不缺了,難道自己不一小心就踏入了這個城市最危險的地點之一的出租車。 「喔,這是誹謗!」鹿九一抬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火兒已經來到了自己的椅背上,正伸長了脖子看自己手裡的記事本,一邊忿忿地說,「我才沒有這麼貪吃!我吃妖怪時決不吃骨頭!」 鹿九幾乎要嚇昏過去了——這就是叔父寫的那輛車沒錯,父親、娘、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恐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車緩緩停在路邊,周影向他轉過身來。 鹿九把眼一閉:「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到了,車費二十三元,謝謝。」 「到了,」鹿九不敢相信地重複周影的話,拉開車門,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 「喂!站住!」火兒大喝一聲,衝到他面前,「竟然不給錢就走,你想知道在我的料理下那些坐『霸王車』的人類的下場是什麼嗎?」 「錢,錢,我帶了。」鹿九記得父親特意給了自己一些錢,說人類很重視這種東西,他從背包裡把錢全掏出來,統統遞給周影。 周影詫異地看看他雙手裡捧的碎金、銀說:「人類早就不用這些了。」 「啊……我只有這些。」他們不會把自己當作晚餐抵車費吧? 周影從錢包裡取出四張百元鈔票遞給鹿九,看他不接便塞在他手裡說:「人類現在使用這種紙幣。這些你拿去吧,這城市裡沒錢很麻煩。」他看看臉色蒼白的鹿九,心想這隻鹿蜀膽子也太小了吧,就算看見火兒,也不至於就嚇成這樣。 「火兒,走了。」 紅色桑塔納揚長而去,鹿九腿一軟坐到地上,一隻手捏著紙幣,一隻手捧著金、銀,冷汗把衣服都濕透了…… 「山南路167號……就是這裡……」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的鹿九開始打量眼前的地方時又受到了一次驚嚇,這裡前前後後排著二、三十座樓房,每座樓房都是五、六層高,「人類就是住在那些一個個亮著的小窗子後面吧?」鹿九這麼想,在他的故鄉,住戶之間往往相隔很遠,像他的家就是有一個大大的院落,幾十間房屋,一家人開開心心地住在一起。而人類住的地方卻是上上下下疊在一起的,這樣住一定很辛苦吧?當鹿九為這一切驚訝完了,才又想到這麼多住處不可能全是叔父的,那麼叔父究竟是住在哪裡呢? 鹿九再看一次這個地方,這裡有一個共同的大門,門上寫著「桃源小區」幾個字,旁邊還有幾個小字的鐵牌「山南路167號」。 「這些全都是山南路167號……」鹿九再一次跟在車站一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處境。 「救命!救命啊!」女性的呼救聲吸引了鹿九。 聲音是從不遠處的一條窄街傳出來,但是路過的人類腳步匆匆地,竟然沒有一個人向那邊看一眼。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的聲音幾乎是聲嘶力竭了。 鹿九壯起膽子,把背包向肩上托一托,邁著小心地步子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向路燈昏暗的窄街上一探頭,輕輕吐出一口氣:「好在是幾個人類。」如果在前面試圖非禮女性的是幾隻妖怪,還沒從見到必方的驚嚇中恢復過來的鹿九多半轉身就逃走了,可是對方是人類還落荒而逃、見死不救的話實在太丟妖怪的面子了吧?鹿九這麼想著,又向前走近了一些。 四個人類男子圍住一名女性,一邊說著一些下流的話語,一邊捂著女子的嘴,按著她的手腳,撕扯她的衣服。忽然女子的皮包從地上跳起來,狠狠地撞在其中一個男人臉上,硬皮的書包立刻把他的嘴角碰破,他怒吼一聲,回顧尋找「兇手」,卻除了自己的同伴們和受害者之外什麼都沒看見。緊接著他身邊的一名同伴慘叫一聲仰身向後倒去,鼻子也塌了下去,好像被人一拳打飛出去一樣,然後另一個男人摀住下身直跳起來,摀住女子嘴的那個人不解地看著同伴們,自己的脖子卻突然被一雙無形的手卡住,他用力向身才踢去、用手肘撞去,卻什麼也碰不到,那雙手依舊不依不饒,拉著他的頭向牆上撞擊,一下、兩下,血從他的額頭淌下來。 原本是傳出女人尖叫聲的小道上立刻變成了傳來男人的哀嚎聲,隨著殺豬般的聲音,幾個鼻青臉腫的男人衝出來,轉眼跑了個無影無蹤。 鹿九從陰影裡伸出頭來張望,確定他們都去遠了才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看那個女人。 女人還是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眼,咬著嘴唇,一動都不動。 「這位夫人,他們已經走了,你可以起來了。」鹿九小心地說。 女人還是不動。 「難道死了?」鹿九蹲下來推了她,女人似乎抽動了一下,但是還是不醒。鹿九為她搭脈——他不擅長治療法術,卻從母親那裡學得了一手好醫術,迅速判斷出女人是因為驚嚇過度引起的呼吸不順後,他站起來,習慣性地搜尋在深山裡隨處可見的草藥。發覺觸目所及全是牆壁和裝飾性的花草後,他才明白在這個城市裡連找根深山最常見的野草都難,何況是草藥。他跺跺腳——偏偏聽了大哥的話,把針灸用的銀針放在家裡沒有帶來。對了,大哥是怎麼說來著——「人類住在城市中,他們是用一種叫『醫院』的東西來治病的。」 用「醫院」來治病!鹿九想起來了,他知道這個女人再這樣下去會因為不能呼吸而死掉,所以顧不得多想,把女人抱起來向街上跑去。 「要怎麼去找『醫院』?」鹿九東張西望,「對了,出租車,讓它帶我去有『醫院』的地方。」 鹿九站在街邊看見車就招手,終於有一輛車停了下來,司機卻不給他打開車門,隔著車窗看他抱著的女人,一副懷疑的樣子。鹿九拍打著車門:「快帶我去找醫院!她快死了!」 「上來吧。」司機總算讓他上了車,「去那家醫院?」 「只要是可以治病的『醫院』就行!」 「……那去最近的吧。」司機一邊發動車一邊問,「先生,這是你太太嗎?」 「不,當然不是。她被幾個男『人』襲擊,所以……我,我要帶她找『醫院』。」 「喔,你救了她啊!」 鹿九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好,看在你這麼勇敢的份,飛車送你去醫院!」司機突然來了精神,連連踩油門,車開的象騰雲駕霧一樣,從其它的行駛中的車縫裡衝來鑽去,鹿九害怕地抓住座椅,張大了嘴,連叫都叫不出來,心裡不住地祈禱著。好不容易「吱……」的一聲,車滑動了一段停住了。 「到了!只用了七分鐘,我的技術了不得吧!」司機用力拍著鹿九的背,自得地說。 鹿九咧著嘴、呲著牙,手抖腳軟地下了車,一下子想起坐車是應該付錢的,忙趕在司機發脾氣之前,把周影給他的錢抽出一張遞上去。 司機豪爽地一揮手:「免了!小兄弟你能救她,難道我還不能免費送你一次,快點送她進去吧,進去免不了是要用錢的!」一邊說一邊發動車子,嘴裡還感歎著,「這年頭啊,這樣的好人不多嘍。」 鹿九看著車馳遠。 「開出租車的不論人和妖怪都很好,不過……也都很可怕。」鹿九這麼想著,抬頭看眼前的「醫院」,脫口叫出來:「什麼!這根本不是一樣東西!而是……好大好大的樓啊……『醫院』會在哪一個房間裡啊?」 一股怪物的氣味從遠處漸漸靠近,鹿九機警地跳起來四處張望,鹿蜀特有的警覺常常可以在關鍵時刻救這種相對弱小的妖怪一命,但是這次因為身處人群之中,各種氣味混雜,等它發覺的時候已經遲了,鹿九眼睜睜地看著一名穿著白衣化作人類女子的妖怪走到了面前。 「是你送這個女人來的?」她看清楚鹿九後也很吃驚。 「是……是的。」 這名妖怪女子看起來沒有什麼惡意,點點頭說:「難道我發覺她身上有妖氣,還以為是有妖怪對她出手呢。」 「我沒有,我沒有,我只是嚇跑傷害她的人類,把她帶到這裡來……我本來想幫她治療的,可是我不會治療法術,這裡找不到草藥,我的銀針又放在山上……」 妖怪女子伸手制止他說下去,微微一笑說:「我知道了,如果你傷害了她就不會送她來醫院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是南羽,在這家醫院作醫生。」 「鹿……鹿九。」南羽溫和的態度使鹿九漸漸放下了一顆心,關切地問:「她……她怎麼樣了?」 「她沒事了,我給她用了鎮靜劑,睡一覺就好了。」 鹿九雖然不知道「鎮靜劑」是什麼,但是聽到那個女子沒事了,輕輕鬆了口氣。 「我想,你還是先離開吧,」南羽建議說,「不然待會兒會有很多麻煩。」 「她不是沒事了嗎?」 南羽看看他說:「不是因為她,而是待會兒警察會來找你問話,要你證明傷害她的不是你,還有她的親屬什麼的,你想面對這一切嗎?」 鹿九用力搖頭。 「那你就走吧,剩下的事交給我處理。」 鹿九點點頭,又想起什麼說:「錢,醫院要用錢吧,我有錢,我先給你錢。」說著把周影給他的錢全掏出來遞給南羽。 「不用這個,你交給我就好了,快回去吧。」南羽推開他,露出了很溫柔的笑容,「很高興認識你,鹿九,希望以後還可以見面。」 鹿九又坐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溪海小區門口,他再次翻看著叔父給他的筆記本,其中用紅筆寫的危險事項中的一條郝然寫著:「市立醫院是本市妖怪的禁區,內有一隻修行千年的吸血殭屍,它是本市妖怪中道行最深的一隻,化身為醫院的醫生,並把市立醫院視為她的勢力範圍,所以進入該醫院的妖怪一律會飽滿著進去(滿血),癟著出來(吸乾了),切記切記!」 「胡說!」鹿九把筆記本用力一合,「全是在嚇唬人!周影,南羽分明都是好人!連那只必方也沒有傷害我。」他把筆記本扔回背包,深吸了口氣,仰望著天空:天上看不見幾顆星星,卻有被霓虹燈映出的紅、青顏色,有咱鹿九沒有領略過的美麗。「城市是個不錯的地方啊,有很多沒有見識過的東西,妖怪們也都很和善,回去後要告訴爹娘,我很喜歡這個城市。」 「哎喲!」 鹿九的肩頭被撞了一下,差點坐到地上。 「喂!小子!」幾名服裝怪異、神情不善的人類男子把他圍在了中間,「你撞到我了!」其中一個頭髮是黃色的男子說,一邊把一口煙噴到鹿九臉上。 「對不起!」一定是自己剛才一直仰著頭,所以不小心碰到了人家,鹿九連忙道歉。 「對不起就完了,鄉巴佬!」男人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對不起值幾個錢啊!」其他幾個男人一擁而上,你一拳我一把地推搡著鹿九。 鹿九在他們當中被推來推去,跌跌撞撞地,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 「可是什麼!把錢交出來,賠償我們!」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敲詐」!鹿九恍然大悟。 「小子,快點,老子們可沒什麼耐性!」 鹿九皺起眉頭,心想教訓他們要用什麼法術「法術……法術……啊……刀子!」一把雪亮的刀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鹿九一感受到那鋼鐵壓住脖子冰冷的感覺,立刻把記憶中所有的法術拋到了九宵雲外。 「把錢交出來!」 鹿九顫抖著手,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捧給了對方。 「早點這麼老實不就沒事!」他們晃著那幾張鈔票塞進口袋中,把鹿九推倒在地,大聲說笑著一些「晚上哪裡快活」之類的話題,搖擺著身體走了。 鹿九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還在驚魂未定的時候,頭上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居然會被人類敲詐,你簡直丟盡了妖怪的臉啊!」鹿九抬起頭來,看到了這個略帶稚氣但是又充滿嘲弄聲音的主人——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 只見男孩伸手虛空一抓,前面那群男子還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幾個錢包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裡,他把錢包往鹿九身上一扔,揚著眉毛笑著說:「拿去,別再丟了。」 「小睿,你在幹什麼?」一個人類女性從路邊的超市中走出來,向男孩問。 「媽媽!」男孩立刻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跑過去,「這個叔叔好奇怪啊,坐在地上。」 他如此迅速地轉變鹿九一時接受不過來,看著他發呆。 他的母親走過來關切地問:「先生,你沒事吧?」從母親的背後,兩道冰冷的目光射來,充滿了警告地意味。 「我……我跌倒了,我……我的錢包也掉了我在撿……」鹿九慌亂地編理由。 「沒事就好了,」她溫柔地笑了,「來,小睿,和叔叔說再見。」 「叔叔再見!」男孩向他揮揮手,牽著母親蹦跳著走了,「媽媽,我寫作業之後可不可以玩電腦?」 「先寫完作業啊。」 「一定!我今天要和他們大戰三百回合……」 鹿九一直看著他們消失在樓群中:「她很像我媽媽……他有個很好的媽媽呢。」鹿九知道自己遇見的一定是叔父記錄中提到的小九尾狐,這個城市中的危險因素之一,不過他一樣看起來挺友善,不像是詭計多端,並且會用看見的妖怪款待朋友「吃飯」的樣子。 鹿九拍拍身上土,心想:「快點找到叔父住的地方吧,不然要這樣遊蕩到什麼時候?」 在桃源小區裡轉了半天,所有的樓房在他眼中看來都一模一樣,他完全不知道怎麼找到叔父住的地方,怎麼辦?難道要一直在街上等到叔父找到自己為止,又累又餓的鹿九頹然地一屁股坐在路沿上。 「啦,啦,啦……」一個人從最近的樓中出來,一邊走一邊還在唱歌,他從鹿九身邊搖擺著走過去,鹿九在一瞬間聽見他唱的一句歌詞,內容竟然是「……一隻妖怪,一隻妖……啦啦啦……」 「一隻……妖怪?」鹿九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他遲疑了片刻,想抬頭看看那個人,卻一下子看到一雙盯著自己的眼睛。 「哇!」鹿九驚叫一聲。 那個人雙手插在褲兜裡,正把身體彎成90度,側著頭看著鹿九,眨著眼問:「叫什麼?我又沒把你怎麼樣。」 鹿九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低頭看著地面,喏喏地說:「對不起。」 「喂,幹嘛坐在這裡?還背這麼大的包——你剛來的?」 鹿九點點頭。 他逕自在鹿九旁邊坐下來,取出一盒煙遞給鹿九,看鹿九連邊搖頭,就自己抽一根,手指一彈點著了,吞雲吐霧起來,問:「沒找到住的地方?」 「不是,我在找我叔父,他說好會來接我,卻一直沒來。」 「喔,你叔父是誰?說來聽聽,這個城市裡所有的妖怪我都認識。」 他的口氣好大啊,鹿九這麼想著,偷眼看他,他的外表是二十三四歲的人類男子,英俊高大,一副很神氣的樣子,鹿九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像他這樣,有這種充滿了自信的樣子。他又低下眼簾回答說:「他叫鹿為馬,他說他就住在山南路167號。」 「鹿、為、馬?哈哈哈……」他忽然拍著鹿九的背大笑起來,險些把鹿九推到地上,又趴在地上,開始捶著馬路大笑,「鹿為馬,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原來那隻老鹿蜀的名字叫鹿為馬,太有意思了!」 「你真的認識我叔父!你知道他住哪裡嗎?」 對方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說:「他住在哪裡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在河邊公園裡擺了個攤子算卦騙錢,你白天去他一定在那裡。」 「算卦?我叔父?他的占術可是弱項啊。」 「所以才說他在『騙錢』啊。」 「騙……」鹿九沒想到自己極為敬重的叔父,在城市中過活的家族英雄竟然是以騙為生的,有點受到打擊。 「他白天才會在那裡,你今天晚上怎麼過?」 「我去等他……」鹿九垂頭喪氣地說。 「那怎麼行,你初來乍到,讓你露宿公園也太可憐了,今晚我來照顧你吧!」他摟著鹿九的肩膀站起來,「我會帶你在這個城市最值得一去的地方的!今天晚上我們就去吃喝玩樂個痛快!我請客!」 「初次見面,就這麼麻煩你……」好熱心、好善良的妖怪,鹿九都快感動器了。 「走吧,走吧,別那麼客氣了,四海之內皆兄弟嗎。!我們的第一站是……」他拉著鹿九向前走,扭頭問他,「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劉地。」 「撲通!」鹿九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劉地」這個名字不用看叔父的筆記鹿九也知道,因為叔父每次只要回鄉探親,就會提到這只地狼,關於它有多麼強大,多凶狠、多可怕的故事講也講不完,和它博鬥會被吃掉,和它吵架會被吃掉,跟他搶食物會被吃掉,和它搶女人會被吃掉,不聽他的話會被吃掉,讓他看不順眼會被吃掉……總之,他是這個城市中妖怪們的惡夢,據說它連不遵守它定的規矩的猰貐也吃過。 鹿蜀在地上颯颯發抖,不知道他是要帶自己去哪裡:屠宰房還是廚房? 「你也太沒用了吧?」劉地蹲在他面前,「我就有那麼可怕?」 鹿九用待宰羔羊的目光看著他。 「你是不是從鹿為馬……鹿為馬,哈哈哈哈哈哈,什麼時候叫也這麼好笑,哈哈哈……從他那裡聽了些什麼有損我光輝形象的話吧?這個死老頭,下次見到吃了他!」 「啊!」聽到劉地要吃叔父,鹿九慘叫一聲。 「你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啊!」劉地用力拍了他的頭一掌,「快點站起來,我來教你什麼是生活——別沒出息地跟那個鹿為馬(哈哈哈哈哈)學!」 「來,來,來,看看!這是本市最大的夜總會!這裡的美女也是最多的喔!我來介紹幾個給你認識吧。」劉地親熱地摟著鹿九的肩向七彩霓虹閃動的大門裡走去。鹿九一邊喃喃地念叨著:「反抗他會被吃掉!反抗他會被吃掉!」一邊被拖了進去。 坐在兩個衣著暴露的女郎中間,鹿九雙手放在膝上,一動不敢動。劉地坐在他對面,左摟右抱,瞇著眼睛問:「怎麼了,這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鹿九不敢用力地搖頭(怕碰到頭枕在他肩上的女郎)說:「我們……從來不和外族通婚的。」 劉地的眼睛睜地有鈴鐺大:「結婚?和這裡認識的女人?哈哈哈哈,你真是……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比周影腦子還木的傢伙!哈哈哈哈……」 原來他認識周影,不知道他們誰更強大?在山林中,強大的妖怪信總是不斷地相鬥,因為王只能有一個,想像一下他們彼此爭鬥的情形鹿九都覺得發抖,而且這城市裡還有南羽和九尾狐,這麼多強者在一起,爭鬥一定經常發生吧? 「你身上有周影的氣味?」劉地向他吸著鼻子,「你坐他的車了?」 「……」 「竟然沒有被火兒吃掉,命真大!」劉地側著頭說,「看在你是周影的顧客的面子上,不捉弄你了。」他彈彈手指,不知用了什麼法術,小房間裡的女郎們都默默地出去,不一會,侍應端著裝滿了各色水果的盤子進來。「來,吃飯了!你吃素的是吧?別客氣,說過我請。」 鹿九早就飢腸轆轆了,看著桌子上各色的新鮮水果,甚至還有他叫不上名字的品種,用力吞著口水。 「別客氣啊,」劉地抬起幾個葡萄扔進嘴裡,「就算要吃了你也要把你喂肥了再吃啊!……開玩笑,開玩笑,別動不動一副要死的樣子,快吃!」 鹿九終於忍不住了,向蘋果伸出了手,然後是梨子、小西紅柿、荔枝、彌猴桃、龍眼、甜瓜……桌子上的水果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他的手指和牙齒之間,劉地一邊叫侍應生添了三次,他才打著飽嗝,看著手裡剩下的西瓜,停了下來。 「吃飽了?」劉地皺著眉說,「這樣暴飲暴食對胃可不好——雖然我也沒什麼資格說你。」 鹿九不好意思地笑著,擰著手裡的毛巾說:「我已經兩天沒吃過了——上了火車後就沒東西吃,車上的東西全有油味,我寧願吃青草。」 「你可真像周影啊!」劉地感歎,「該不會連酒也不會喝吧?」 「酒,我很愛喝,我們家常用水果和谷子釀酒,很好喝。」 「那就好,拿酒來!」劉地高興地一揮手,「我們喝個痛快!」 鹿九看著他笑著說:「我來城市之前叔父一直說這裡很危險,也說你、周影、必方、南羽和九尾狐是非常危險的。可是我今晚全遇見了,你們一點都不可怕……你們都很好……」 「那當然!」劉地毫不謙虛地說,「雖然其他的傢伙都很危險,但我可是數一數二的好人。這個城市的事有什麼不懂得就問我,包在我身上!」這時,侍應用托盤端來了七、八瓶洋酒進來,劉地「彭彭」打開兩瓶,塞到鹿九手裡一瓶,自己抓一瓶,「來,干瓶!」說著一仰頭,一瓶白蘭地就這麼下去了。 鹿九咧咧嘴,看著手裡的伏特加,這種酒聞起來就很烈,可是劉地這麼熱情,拒絕他實在不好,咬咬牙,也灌了下去。 「好!看來你酒量不錯,總算找到一個可以和我喝出個高低的對手了!再干!」 在劉地的催促下,他們左一瓶右一瓶,不一會就把桌子上的酒喝了個乾淨。鹿九滿臉通紅,不住眨著眼睛讓自己保持清醒,他自幼跟祖父釀酒,酒量還算很不錯,但是這種喝法也太不得了了。看看劉地,雖然臉也紅通通地,但是神情自若、清醒,一點醉意都不露。 「再來十瓶!」劉地大手一揮。 「還……還喝?」鹿九揮手說,「不……不……行了,我現在看你腦袋都有兩個。」 「等看我腦袋有九個時候再說——剛好和林睿配起來看。來,干了!」又是一瓶白瓶遞過來。 鹿九又強撐著喝了一瓶,覺得自己確實不行了,說什麼也不肯再喝了,「你這傢伙怎麼這個不爽快!」劉地抱怨著,抓住他的脖子,塞開他的嘴,一瓶茅台倒了進去,灌完了自己也干一瓶,抹抹嘴說:「好酒!再來一瓶茅台!」 「我真的喝不下了……」鹿九求饒。 「別客氣,別給我省錢!」劉地「叭叭」又打開兩瓶。鹿九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逃走,被躺在沙發上的劉地一把抓住了腳脖子拖回去,「別走啊,還沒喝夠呢!」又是一個瓶子塞進嘴裡,不分由說往下灌。 「咕嘟……咕嘟……救命……」鹿九掙扎著,眼淚湧上來,「叔父,您是對的,這個劉地真的……咕嘟……我要被酒淹死的……救命啊……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咕嘟……救命……咕嘟……」 「啊……」鹿九摀住頭呻吟一聲,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花了數分鐘才回想起昨夜的事:在被劉地連灌了十幾瓶酒後自己完全醉了,後來就昏睡了過去……那麼這裡是什麼地方?劉地的家嗎? 他打量著自己所在的房間。房間所處的地勢一定很高,從窗口可以看見遠處高高低低的樓群和一輪快沉沒的夕陽。房間裡只有鹿九睡的這張床和一個衣櫥。鹿九搖晃著拉開房門——宿醉之後頭疼的像要裂開,他捂著頭,想要去找點水喝。 從睡房走出來是一間臥室,鹿九第一眼就看見了趴在沙發上,抱著一個大靠墊呼呼大睡的劉地。鹿九一陣感動:他雖然把自己灌醉了,但是還是好心地把自己搬回家來,並且把床讓給自己,他卻睡在沙發上。 「唔……「劉地翻了個身,把嘴咂地「叭唧、叭唧」地,咕噥著說:「這個人真好吃,再來兩個我也吃得下,」「叭唧、叭唧」! 光是想像他在作什麼夢就讓鹿九的酒醒了一半,後退了幾步。 「他在說夢話,你不用害怕。「 鹿九被這個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去,客廳一側是幾面大窗戶,夕陽從中射進來,周影坐在窗下的餘輝中正看著他。 「周影?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是我家。」周影站起來,為鹿九倒了杯開水,鹿九接過去一飲而盡,「今天早上劉地醉醺醺地把你扛來,說是要拉上我一起繼續去喝酒,因為他太吵鬧了,火兒就把他打昏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裡,只好把你放在我家裡。」 「原來是這樣……」鹿九本來就隱約覺得劉地不像那種會讓自己睡床他卻睡沙發的人,在周影的浴室裡用冷水洗了臉,又吃了一棵白菜,鹿九總算感覺好了一點。四周看看,自己的大背包劉地也把它弄來了,便背起來向周影告辭:「我要去找我叔父了,劉地說他白天會在公園裡擺攤,我怕天晚下來就又找不到他了。」 「看到了嗎?河邊那個有一大片綠色的地方就是,你跟出租車司機說去『春波園』就行了。」周影站在窗邊為他指那個公園的方向。 「謝謝您!」鹿九向周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雖然時間不長,鹿九已經覺得自己有點習慣這個城市了。他小心地避著那些流氣的青年走,叫了一輛出租車,順利地到達了公園,在到處都是建築的城市裡有這麼一塊充滿了植物的地方讓他覺得神清氣爽起來,腳步也輕快了,頭也不痛了,心中也充滿了對將要在這座城市生活的希望:妖怪們雖然很強大,也有種種可怕的傳說,但是其實他們都很和善,並不難相處,甚至也不像山林中的大妖怪們那麼嗜殺。人類中有好人也有壞人。可是自己是妖怪,如果連區區人類也畏懼不是太沒用了嗎。自己在城市中要修行的地方,就是先學會不害怕那些邪惡的人類!鹿九這樣下定了決心。 決定了自己的下一步目標,一轉過小徑也看到了那個算卦攤,一張小桌子,一面青布幡上面幾個白字:天師嫡傳。「天師?那不是我們妖怪的敵人嗎?為什麼是他的嫡傳?」鹿九顧不得細想這些,歡呼著:「叔父!叔你!」快步跑了過去。 「叔父,你為什麼一直沒來找我?」鹿九快活地問著,等來到卦攤附近,才發現卦桌後面站起來迎接他的並不是他的叔父鹿為馬,而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妖怪化身的男子。 「你是老鹿的親戚吧?」他一見鹿九就笑著迎上來說:「我在這裡整整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可算回來了。」 「您是……」 「喔,我是老鹿的朋友齊仲生,是他把我在這裡等你的。」 「那我叔父呢?」 「老鹿他那天本來是高高興興地去車站接你的,結果走到路上被車撞了,等我把他送到家裡再去接你你已經走了,可真讓我擔心壞了,你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出點什麼事我可怎麼向老鹿交待啊!」 「我叔父出車禍?怎麼樣?怎麼樣?他……」鹿九抓著他問。 「他沒什麼事,只是腿傷了,不方便走動,在我家裡住著呢。」他靠過來壓低聲音說,「人類的汽車別看是鋼鐵做的,也不見得能把我們怎麼樣啊,對吧!」說著「嗤嗤」地笑了起來。 鹿九也笑了,這個齊仲生看來也是個挺和氣的人。 坐上了劉仲生的車。卻是開向偏僻的街道,齊仲生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和兩個兄弟一起來到這個城市,大家都不喜歡吵鬧,所以找了一棟沒人的舊房子住,老舊點,但比鬧市區安靜。」 「城市裡是很吵。」鹿九贊同說。 齊仲生住的地方與其說是棟房子,不如說是一個大倉庫,這裡原本是一家破產的企業的廠房,早已經被閒置,齊氏兄弟就徑直住下來。三層樓高的廠房,上面立著幾根大煙囪,兩扇大門其中一扇已經掉了下來,露出裡面佈滿灰塵的舊機器,工廠的窗子都很小,一格一格的,大部分玻璃都破了,黑洞洞的窗口張在那裡。 這個地方讓鹿九看得不舒服,下車這後猶豫了一下。齊仲生用推著他往前走,連興沖沖地喊:「季生,季生,我把他帶回來了,快通知伯生不用在桃源小區等了!」隨著他的叫聲,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子從廠房裡走出來,他上上下下打量鹿九一番,滿意地笑了。 齊仲生和齊季生一左一右夾著鹿九往前走,鹿九不安地問:「你們就住在這裡?我叔父呢?」 「他就在裡面,進去你就見到了!」 一踏進廠房裡面,陰暗使鹿九一時間看不清東西,他腳下一步踩到了什麼差點摔倒,揉揉眼睛仔細一看,被自己一腳踢出去,還在「咕嘯咕嘯」轉動的竟然是一個骷髏頭,上面還沾著一些皮肉,兩個空空的眼洞正對著鹿九。 「啊……」 鹿九的驚叫聲驚動了一個被捆在舊機器上,昏昏沉沉的老人,他努力睜開眼嘶喊:「小九,快逃,快逃!他們要吃你啊!」 「叔父!」鹿九大喊,向前衝去,卻被齊仲生一反抓住了,他一掃剛才的和氣,陰笑著說:「聽說他有親戚從山裡來我們才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你想往哪裡去?」 「吃,吃我……」 「小九,他們是窮奇三兄弟,專門抓和騙一些初來這個城市的妖怪來吃,以提高他們自己的法力,你快逃啊!」 「放開我!」鹿九用力掙脫齊仲生,向鹿為馬跑去,手忙腳亂地解他身上的繩子。齊仲生和齊季生也不阻止他,站在大門口看著他們冷笑。 「傻孩子,你解開我有什麼用,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鹿九的手抖的厲害,一個繩結半天都沒有解開,哽咽著說:「可是……可是……」終究還是堅持要解開他。 「年輕的那個肉嫩。」 「年老的更有嚼頭啊!」 齊氏兄弟站在門口悠閒地討論著食物的質量問題。 「小九退下!」鹿為馬被解下來後沉聲說。他一抖衣服,擋在鹿九和齊氏兄弟之間,「那天是他們出手暗算,今天我倒要讓他們知道知道,鹿蜀也不是好欺負的。」 鹿為馬的外表六十歲上下,身體修長,面貌端正,一縷白色長鬚,頭上花白的頭髮挽了一個髻,雙眼有神,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袍,往那裡一站,也確實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滋味,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公園擺攤,明明算得不准還生意興隆的原因。他這麼一擺架式,連齊氏兄弟一時也被他唬住了,警惕地看著他。 「看招!」鹿為馬雙手一揚,空蕩的廠房裡突然升起了一片迷霧,他趁機拉起鹿九便跑。兩人還沒跨出門檻,齊仲生便揪住了他們的脖子,陰笑著:「老鹿蜀,這個城市裡的妖怪誰不知道你是個騙子,難道我還能被你唬住!我先咬斷你的脖子,看你還跑不跑!」說著張口向鹿為馬脖子上咬去。 「不!」鹿九用力一甩他的手,推向齊仲生,就看一道紅光閃過,齊仲生和跟他上來的齊季生一起被彈進了廠房,碰倒了好幾台機器,等他們爬起來,兩隻鹿蜀已經沒有了蹤影。 「他們跑了!」 「追!到嘴的肉怎麼能讓他跑了!」 天色已黑,在只有昏暗路燈的小道上,一隻奇怪的動物風般地跑過,它形狀像一匹馬,頭部是白色的,身上卻像生著老虎一樣的斑紋,尾巴又是紅色的,色彩搭配的有點滑稽。它的背上坐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如果有人看見他們這個組合,不知道是會以為在拍電影,還是會以為遇見了神仙下凡,這就是顯出了原形背著叔父逃跑的鹿九和他背上的鹿為馬了。 「小九,想不到你的法力竟然這麼高,連他們也可以彈開。」 「不是我……」鹿九氣喘吁吁地說,「那是……必方的羽毛……」 今天他一直睡在周影床上,自己也沒發覺身上沾了一片火兒掉下來的羽毛,當齊仲生向他出手,這片靈獸的羽毛自動對妖氣進行了反彈,擊倒了齊氏兄弟,也把鹿氏叔侄向推出了老遠,使他們因此撿了一條命。 「叔父我們該往哪裡跑?」 「去桃源小區!去那裡!白天影魅和必方在家,晚上九尾狐在家,沒有妖怪敢在那裡亂來!(這就是他選擇住在那裡的原因)」 對,鹿九也想到,去向周影求救,他一定會救自己的。這麼想著,他加快了步子。 眼看就要到達燈火通明的街道了,沒有妖怪會笨到在大庭廣眾之下鬧事(因為會被劉地吃掉),到了那裡,在到處都是人類的地方就算可以鬆口氣了,鹿為馬一邊這麼想,一邊催促鹿九。 只差十步,五步……兩步…… 鹿九腳下一絆摔了出去,鹿為馬從他背上一路翻滾下來,頭「砰」地撞上了電燈柱,昏了過去。一個和齊仲生他們長得一樣的男子踩住了鹿九說:「仲生、季生快來,我攔住他們了!」 「幸虧伯生在前面攔著,不然晚上要餓肚子了。」齊仲生和齊季生氣吁喘喘地趕上來說。 「收拾收拾,準備回去開飯了!」齊伯生吩咐。 「咦,這裡怎麼有個大背包?」人類的聲音傳來。鹿九的背包滾到了小道外的繁華大街上,被一個人類看見了,他順便往小道裡一瞄,驚叫:「一個老頭躺在那裡!」 齊氏兄弟及時拉著鹿九,摀住他的嘴躲到暗處,沒有被跑進來的人類看見。 「他在流血。」 「沒死吧?」 「誰打一下110!」 「先打急救電話吧!」 「……」 人們議論紛紛地,有人開始拔打電話,齊氏兄弟對視一下說:「反正好吃的這個到手了,走吧!」捉著鹿九消失在黑暗中。 被用鐵鏈繫在鐵柱上,鹿九蜷著身體,連眼睛都不敢睜。他周圍的地上到處都是齊氏兄弟吃剩的妖殘骸:幾個骷髏頭,幾條手臂,還有一張皮毛被掛在上方晾乾著。 「嗚……嗚嗚……」鹿九低聲抽泣著,還不容易得到了父母的允許,自己也鼓足了勇氣到城市裡來,沒想到下場是要被吃掉,自己剛剛才過了五十歲生日,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就要成為別人的盤中餐了,皮也會被扒掉成為用來求子的法寶了,「爹……娘……我好害怕……嗚嗚嗚……」 一口大鍋裡熱騰騰地開著鍋,齊仲生紮著圍裙,正把蔥花、薑末什麼的往裡放,一邊大聲說:「水開了,準備宰了他吧!」 齊伯生揮動一下磨的雪亮的殺豬刀,大聲答應:「好!」 「別忘了剝皮時小心點,鹿蜀的皮挺有用,能賣大價錢。」 「沒問題,看我的刀功!」 「叭嗒」,一聲輕輕的腳步傳來,在這個寬大空曠的舊廠房裡聽得格外清晰,「叭嗒」,又是一聲。齊氏兄弟一起回過頭去看。一條人影正慢慢地從外面走進來,站在門口處,很有禮貌地問:「請問,有一位名叫『鹿九』的鹿蜀在這裡嗎?」聽聲音是名女子 「你是誰?」齊氏兄弟產肩而站,向她發問。 「南羽。」她已經走到了廠房內唯一的一盞燈下,燈光照在她臉上,正是市立醫院的南羽醫生,只是她現在長頭發放了下來,披散在腦後,臉色十分的蒼白,嘴角微微有一顆尖牙露出來,她對齊氏兄弟點點頭,客氣地說:「我來找鹿九,他在嗎?」 「你找他做什麼?」 「他的叔父住院,我需要他這個親屬去辦理住院手續。」 「他可是我們的晚餐,你想這麼輕易就把它弄走!太小看我們了吧!」齊季生身子一抖,無數尖刺從他身上飛出來,射向南羽。 南羽一向安安靜靜地待在市裡醫院裡治病救人,只以血庫裡的血為生,所以即使是同樣住在本市的妖怪們也大多數不知道她的存在,不知道已有了一千年道行的她才是這個城市裡道行最深的妖怪。齊季生的攻擊到達她站的地方,她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哪去了?」齊季生四處尋找,發現她已經走到鹿九身邊。 粗大的鐵鏈被殭屍力大無窮的雙手一扯,碎成了一段一段的,「你能站起來嗎?」她向鹿九問。 「南羽……」已經嚇得神態不清的鹿九顫抖著叫,「救命……」 「你叔父被送到我的醫院裡來,他求我來救你。」南羽邊把他扶起來邊說,「他說如果我可以從窮奇那裡把你救出來的話,我可以隨便吸乾你的血……」 「吸,我的血?」 「他說能把你的乾屍帶回去,總比讓你連皮帶毛被吃了容易向你父母交待。」 「……叔父……你……」鹿九眼淚掉了下來,「爹,娘,小九不孝,就讓你們看見我的乾屍了……」 南羽看著他膽戰心驚的樣子,輕輕一笑:「你放心,我已經很久不吸生物的血了。我們走吧,你叔父的傷需要你去照顧。」 「想走,沒那麼容易!」齊氏兄弟氣勢洶洶地擋住他們,「既然你來了,就留下你做明天的早餐!」齊季生又是第一個衝過來,鹿九直往南羽身手躲,南羽輕輕一伸手捉住齊季生的脖子,「卡嚓」一聲把他的頸骨扭斷了。就在鹿九連眨眼都來不及的情形下,一隻妖怪就這麼丟了性命。 「你……你殺了他?」南羽給鹿九是印像是即文靜又和善,而且慈悲為懷,沒想到她出手時這麼不留餘地,鹿九聲音都直了,不能置信地問。 「殺就殺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南羽泰然自若地說,她的慈悲只針對弱者,經過了漫長的時光,看盡了世事滄桑之後,她和劉地一樣信奉「以殺止殺」的原則。 「你說過你不吸生物的血?」 「我只是不吸生物的血,不是不殺生。我不為自己的食慾殺任何生物,中代表我任何時候都不殺。」南羽一邊回答鹿九的問題,一邊作著應付另外兩隻窮奇的準備——有時候就是這樣,一旦開了殺戒就很難收手,她在心裡這麼歎息。 「季生!季生!」齊伯生和齊仲生抱著季生的屍體大聲哭喊著,「你這個女人!我要殺了你給季生報仇!」齊伯生大喊著,化出了原形:一隻野牛樣的怪物,口中有獠牙,像刺蝟一樣身上長滿了刺,它用腳爪咆著地面,兩隻角閃著鋒利的光,向南羽衝過來。然而不等它衝到南羽面前,一個人影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一伸手把它推了個大跟頭。 「劉地……」南羽皺皺眉頭,她不喜歡這只流里流氣的地狼,雖然他是周影的好朋友。 「嗨,南羽!」劉地可不管人家看到他有沒有皺眉頭,熱絡地迎上來,「真是有緣,在這裡也能見面,待會一起吃個消夜。」 「你來這裡幹什麼?」南羽與他保持距離。 「來幹什麼?」劉地突然一把揪出躲在南羽身後的鹿九,抓著他的脖子用力晃動他,大聲說:「你這個傢伙,竟然敢趁我睡著了溜走!被吃掉也是活該!」 「我不是溜走,我是去找我叔父……」鹿九被他晃得頭昏眼花,慌忙解釋。 「還敢頂嘴!」 「可是……」 「你們也認識?」南羽插口問。她直覺地認為和劉地沾邊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這一陣子這個城市裡比較弱小的妖怪和剛來的『鄉下』妖怪大批的失蹤,我一直想弄明白是誰幹的,可是那些傢伙一直躲著我。昨天看見這隻鹿蜀,他剛從鄉下來,而且你看……」他托著鹿九的下巴,給南羽看,「怎麼樣,這只長得也很呆吧?我想那些傢伙一定會選他做食物的,所以一整都陪著他吃喝玩樂,沒想到獵物還沒出現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竟然趁我睡著溜了。差點被吃掉吧?這就是從我身邊逃走的下場。」他把鹿九拎在手裡教訓著。 「陪你玩一整夜?如果那樣的話,連周影都會逃走,別說他了。」南羽同情地看著鹿九。 「喂,站住!」劉地向南羽擺出一個受傷的表情後,板下臉向正準備溜走的齊氏兄弟喊,「你們在我的地盤上獵食,也不來跟我打個招呼,現在不交點保護費就走,說得過去嗎?」 如果對手只是南羽的話齊氏兄弟還會想要給齊季生報仇,可是當劉地出現後,他們腦子裡就只有「逃走」一個念頭了。聽劉地這麼一說,忙不迭地回答:「那隻鹿蜀就,就送給您了,我們馬上就走,馬上離開這個城市。」 「那可不行,這隻鹿蜀本來就是我先發現的,我看……」他的目光從齊氏兄弟身上跳來跳去,彷彿在考慮留哪能只來吃。 齊氏兄弟交換台下眼神,拔足向門外飛奔,不等他們靠近大門,又有一條人影出現在那裡,當看清對方的樣子時,齊氏兄弟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周影,你怎麼來了?」南羽有些驚喜地問。 「我送客人去醫院,想順便看看你,可是一隻老鹿蜀說你來了這裡,我就來了。」周影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常常會有想保護南羽的想法,一聽說她來救人馬上跟來——她的道行明明比自己高啊。 南羽低下頭,嘴角難以掩飾地露出笑容。 前有影魅,後有地狼和吸血殭屍,齊氏兄弟權衡了一下向前衝去,畢竟沒有必方跟在他身邊,現在的影魅比地狼危險性要小得多。 「嘩啦!」上方傳來為數不多的幾塊玻璃的破碎聲,火兒從窗口直衝起來,原本陰暗的廠房因為它的出現一下明亮起來。它的背上站著一隻雪白色、九條尾巴的小狐狸,九尾狐從火兒背上跳下來,落在地上變成了男孩林睿,他笑嘻嘻地說:「我跟火兒來看看熱鬧。」火兒則飛到周影肩上問:「影,我跟林睿正在玩《傳奇》啊,你著急叫我來幹嗎?」 「他竟然連火兒也叫來了。」南羽心中充滿了感動。 「你們……」齊氏兄弟驚恐地看著他們:地狼、殭屍、影魅、必方、九尾狐……還有鹿蜀(這個可以忽略不計),「弱肉強食本來主是我們妖怪的法則,你們何必擺出一副正義之士的架式來苦苦相逼!」 劉地笑嘻嘻地說:「我們就是在實行這個法則啊,你有什麼意見嗎?」 「弱肉強食,我喜歡這條法則。」火兒稱讚說,「特別是眼前有『食物』的時候,我覺得也可以叫它『弱肉我食』。」它得意洋洋地咬文嚼字,很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豪,一邊說一邊盯著劉地,把他視為重要的晚餐爭奪者。 「你們要吃了我們……」 「看看你們把這裡弄的,打掃起來多費勁啊,就當我們為你們打掃不讓人類發現的報酬好了,不要再囉囉嗦嗦的了。」劉地說著,準備動手清理這個地方。 「我,我來幫忙!」林睿興沖沖地舉手,「我常常幫媽媽打掃衛生,很能幹!」 地上、磚縫裡、機器底下,到處都有骨頭、毛髮,牆上、機器上、地上也到處都有血跡,劉地皺皺眉頭:「我要怎麼打掃啊。」 「這還不容易,可見你從來不幹活。」林睿指點說,「這樣不行了!」他伸手掰斷了一根柱子,天花板上的灰土紛紛落下來,「把這裡拆了,火兒再放上一把火……」 「喔」劉地一腳踹倒一面牆,「你都是這樣幫你媽媽打掃的啊!她真可憐……」 鹿九連滾帶爬地從搖搖墜墜的廠房裡逃出去,躲過了一塊險些砸中他的水泥板,被飛揚的塵土嗆得不住咳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在他面前飛快地變成瓦礫。南羽空著手走出來,站在鹿九身邊評價說:「他們幹得挺快的。」 鹿九可不這麼想。 「撲通」火兒把一隻化出原形的窮奇從天上丟下來,鹿九分辨不出它是齊氏兄弟中的哪一個,因為它已經一團焦黑了,「外焦裡嫩,味道剛剛好。」火兒解釋說,接著又飛了回去,從逐漸倒塌的廠房裡搶救剩下的食物。 眼前的「工程」還在繼續,劉地拍著手上的土走過來——身後的牆壁、鋼筋水泥、地板橫樑自動的瓦解,彷彿這只地狼還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拆它們一樣,他踢了鹿九一腳,說:「幹嗎坐在這裡偷懶,也不過來幫忙!」 「他受了這一夜的驚嚇,別再嚇他了。」南羽責備說。她張口輕輕吹出一口氣,一陣炙熱的狂風捲過,廠房裡的機器相互碰撞,乒乒乓乓,成了一大團鐵塊。 火兒從快倒塌的廠房裡拖著另外兩隻窮奇出來:一隻是被南羽擰斷脖子的,另一隻被周影刺穿了心臟。火兒把它們堆在一起,對大家問:「怎麼樣,大家平分?」 南羽搖搖頭:「我不吃肉,你們分吧。」 林睿垂涎地看著窮奇,不甘心地說:「我倒是想吃,可是答應過媽媽不亂吃外面的東西,她說對身體不好。」他舔著嘴唇,在做好孩子和滿足食慾之間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要聽媽媽的話!」火兒立刻把「食物」往自己這邊堆了堆,「那我和劉地『平分』吧」它虎視眈眈地看著劉地,目光中可沒有一點要和對方平分的意思。 「吃、吃、吃……」鹿九忙閉上眼睛,逃避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血肉橫飛的情形。 「你也要吃?」火兒不快地皺眉,「你們鹿蜀不是吃草的嗎?」 「不,我死也不吃!」鹿九忙不迭地搖頭。 「死也不吃?你說要吃才會死呢!」劉地嘟囔著。他和火兒對視了一會,乖乖的放棄了對窮奇的「食用權」,抬頭對倒的七零八落的廠房上喊:「周影,已經十多分鐘了,怕人類快要發覺了!你好了沒有!」 周影從原本是三樓高的地方跳下來,樓的殘影跟著他的動作反轉過去,把整個廢墟拍成了平地。這時原本的建築已經連一塊完整的磚頭也沒有剩下。就算人類出動各種機械和炸藥,沒有幾天時間恐怕也弄不成這個樣子。 「結束了,走了走了!」劉地揮著手,一邊伸手去搭南羽的肩,「大家一起喝一杯去吧?」 南羽用兩根手指把他的手推下去,說:「我要帶鹿九去醫院。」 「我送你們。」周影伸手一指,他的紅色桑塔納自己開過來。 「那我呢?你不是重色輕友的人吧?」劉地不懷好意地摟住周影的肩問。 「你們別爭了,先送我回去!」林睿注意到時間以後扯著頭髮叫起來,「我媽媽快下夜班了!如果被她發現我半夜裡出來;我可就變成壞孩子了!」 「半夜裡出來打架、殺『人』、拆房子,這還不算壞孩子啊!請問你對壞孩子的定義是什麼?」 「我媽不知道這些,我就不算壞孩子!」林睿斬釘截鐵地說。 周影打開了車門,大家一齊擁進去,劉地拎著腿軟走不動的鹿九,火兒拖著三隻窮奇。 「已經夠擠了,別把那種東西帶進來!」劉地堅決反對和自己吃不到的食物一起坐車。 火兒根本不睬他,一起堆起來喜滋滋地說:「放在冰箱裡可以吃上好幾天呢。」 「你們家的冰箱裡還是專門用來放這些東西啊……『 鹿九一陣反胃,他想起周影曾經從那個冰箱裡拿了一棵白菜給自己吃。 一邊是劉地,一邊是林睿,腳邊堆著三隻窮奇,火兒站在前座的椅背上監視劉地不要偷吃。雖然施加了法術使車廂坐起來很寬敞,可是鹿九還坐的心驚膽顫,不住地淌著冷汗。好不容易到了桃源小區,火兒和林睿搬著窮奇的屍體下了車,劉地卻不走,親密地拍著鹿九說:「我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鹿為馬(哈哈哈——習慣性發笑),再一起去喝一杯。你的酒量不錯,可以做我的對手。「 鹿九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 到了醫院,劉地果然也下了車,「快去,快去,我等著你。「 南羽帶鹿九走進了一間單人病房,鹿為馬躺在床上,身上纏滿繃帶,一見他就坐起來:「小九,你活著回來了……南前輩果然去救你了。「 南羽走出去,關上門,讓這對劫後重逢的叔侄獨處。 「小九,你果真得救了,不然我怎麼跟大哥大嫂交待……」鹿為馬老淚縱橫,「幸虧南前輩法力高強,能人窮奇手中把佻救出來。」 「不止她,」鹿九神情有些呆滯,說「還有劉地、周影、必方和九尾狐」。 「他們一起去救你?」鹿為馬驚喜地抓住他的手,「你竟然能和他們混得這麼熟——只要有了他們作靠山,你就可以在這個城市為所欲為了!我們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小九,你果然是青出於藍啊!」 「叔父……」鹿九顫抖一下嘴唇,終於趴在他身上號啕大哭起來,「您說得對,他們太危險了……嗚嗚嗚……太危險了……嗚……我想回家……嗚嗚嗚……劉地還在外面等著我……嗚嗚……怎麼辦……嗚嗚……」 病房裡傳出如此淒慘的哭聲,路過的病人和醫護人員都不禁歎息,低下頭匆匆走過,有人還輕聲念一句:「人死不能復生啊……」 不久之後,在立新市的車站、機場,剛剛來到這個城市的妖怪們會遇到一隻鹿蜀,他在販賣一本名叫《給妖怪們的安全手冊》的生活指南,這本薄薄數頁的小冊子給初來乍到的妖怪們不少幫助,據說也給這隻鹿蜀帶來了不菲的收入…… 貓的報恩(我是貓)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就是這樣,法師,」一名女子心有餘悸地說著,「從那天晚上開始,每天一覺都會這樣,這一定是有妖魔在作祟,法師,您要救救我啊!」她越說越害怕,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法師,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著覺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法師伸出手,制止她再說下去,自己挪動步子,慢慢轉悠著,打量著這個房間。 這是一間一室一廳,裝潢考究的房子,位於各種現代設施集於一身的高級住宅區,它的女主人是名校畢業,就職於知名公司的時代女性,但是當她身邊發生了難於解釋的事情時,她還是第一選擇的請來了一位法師。 這位法師六十歲上下,身穿一襲月白色唐裝,仙風道骨,氣宇不凡,確像一位世外的高人。這位高人一向以卜卦為生,偶爾也應人之邀為人驅妖鎮宅。但是他至今為止接受過的驅妖事件中,十件到有十一件是當事人自己捕風捉影、胡思亂想的結果。他心裡在歎著氣:明明是人類自己生出疑鬼,卻每次都扣到妖怪身上。不過做完這次買賣,這個月的酒錢又有了,挺合算的。他一邊這麼想,一邊裝做四處檢查的樣子,掐著手指在整間房子裡轉了一圈。 這個屋子的主人是一名二十三、四歲的女子,秀美的面容上滿是慘淡和驚諤,雙眼充滿期望地跟隨著法師,她懷裡緊抱著一隻貓,彷彿想從那只寵物那裡得到一些勇氣。她的貓顯然不能體會主人的不安,正「咪嗚」「咪嗚」地撒著嬌。「法師?」看著法師在屋子裡走了幾遭,她鼓起了勇氣問。 「放心,一切有我!」法師給了她一個令人心安的回答。他的心裡正在盤算著怎麼編一個故事,來讓這件事結束。 「這是……」他突然警覺地回過頭,一股淡淡的氣味從他鼻子底下飄過,「有妖氣!難道這次真的遇見了……」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女子趕忙問:「法師?」 「別做聲!」法師抽出桃木劍,禹步做法,把幾張咒符穿在劍上,只見他將劍一揮,咒符雄雄燃燒起來,法師用燃燒著的符咒虛點四方,接著又抽出幾張符咒,「啪啪!」貼在了牆上,口中含了一口清水猛地噴上去,咒符上便顯現出了幾個硃砂寫成、彎彎扭扭,誰也不認得的字來。法師輕摸著汗,出口氣說:「好了。」 女子驚喜地問:「法師是說,這裡的妖怪已經清除了?」 法師正色說:「這裡的孤魂野鬼已經被我除去,這幾張符有鎮宅之效,貼在這裡,小姐從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啊……」女子長出了一口氣,把手伸向錢包,「那麼法師您的酬勞是……」 法師伸手制止說:「等小姐真的家宅安定了再談酬勞不遲,貧道先告辭了。」說著拱手為禮,出門揚長而去。 「果然是高人啊!」女子讚歎著,她一下子倒在沙發上,開心的把手裡的貓咪高舉起來說:「太好了咖啡!我們今天晚上可以睡個好覺了。」 「喵嗚,喵嗚。」咖啡叫著。對它而言,只要在主人的床上,什麼時候都可以睡的很好。 鹿九站在周影門前,幾次伸手想要敲門,又一次次縮回來。 最初來到這個城市屢受驚嚇之後,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有馬上背起行李逃回山裡去,而是繼續留了下來。不過他也沒有在城市裡跟隨叔父鹿為馬干職業騙子的工作,現在的他在城鄉結合的郊區開了一個養殖場,飼養豬、羊、雞等動物,也種植蘑菇什麼的,因為他們一族有使生物大量繁殖的能力,所以養殖場辦的紅紅火火的。只是由於劉地、火兒把他那裡當作了「食堂」,所以他的收入一直高不上去。 鹿九不太喜歡到城區裡來,但是他這一次確實有事情要求周影幫助。「砰砰!」他終於鼓起了勇氣,開始敲門,「砰砰!」 在敲門聲響了四下之後,門猛的打開了,火兒氣勢洶洶地伸出頭吼:「誰啊!大白天敲門,不想活了!」 鹿九嚇得後退了好幾步,結結巴巴地問:「周、周、周影在家嗎?」 「不在,他跟殭屍出去了——他在的話還用我親自來開門!」火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問,「你有什麼事?」 「沒、沒事了!」周影不在單獨和必方相處太危險了,鹿九轉身想走。 「站住!」火兒摸著肚子說,「睡覺睡得好餓啊,你來的剛好,給我進來!」 「~~~~~」 「快點給我進來做飯,不然吃了你!」火兒下著命令,「肉在冰箱裡,水在自來水管裡,鍋在爐子上……你最好動作快點!」 鹿九從冰箱裡把肉取出來,忍著血腥氣引起的作嘔,也盡量不去想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的肉——火兒要吃的不是他他已經很慶幸了,自然不敢說明自己根本不會煮肉。當他提心吊膽的把煮好的肉端上來後,火兒嘗了一口,竟然說:「味道不錯,比影做的還好吃。」鹿九偷偷出了口氣。 火兒吃的心滿意足,咂著嘴問:「好了說吧,你來到底什麼事?看著你為我做飯的份上,我聽聽看。」 「我的叔父有時候也為別人收妖……」鹿九看著火兒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 「他自己就是妖怪啊。」 「他是……騙人的……」 「喔,對啊,你叔父就是那只騙子鹿蜀。」火兒點著頭說。 「他昨天晚上被請去一家人家收妖,結果那裡『真的』有妖怪,所以他就胡亂在牆上貼了一張符,然後逃走了……」 「逃走了?逃走了?」火兒不能置信地說,「可能是很好吃的妖怪啊,他怎麼逃走?」 鹿九不知如何回答。 「後來呢?」火兒對於聽故事是不會厭倦的。 「後來他逃走了。」 「我問他逃走以後?」 「……他來找我,因為那個請他驅妖的女人出的酬勞很高,他很捨不得,所以他讓我去看看那是什麼。」 「你去?你的法力比他高嗎?」火兒問。 其實當時鹿為馬的話是:「小九啊,你不是跟劉地是好朋友嗎?請他去看看是什麼妖怪吧。」——我和劉地是朋友?鹿九可不這麼想,自己只是劉地欺負的對象而已吧?只是想到劉地每次強迫自己陪他喝酒後自己的下場他也不敢主動去靠近劉地。可是他又不能拒絕叔父的要求,所以想來想去,他還是想來求好脾氣的周影幫忙。 「你去了嗎?是什麼妖怪?好不好吃?」火兒還在追問著。 「……我……我也不敢去……」 「真可惜啊,」火兒咂著嘴歎息,「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 「……」 「那麼你來找影幹什麼?」火兒瞇著眼看著鹿九,「該不會是……」 「不,不,沒事,我要回去了。」鹿九想要逃走。 「哈哈,不用這麼見外,我常常吃你的豬,今天影不在,我幫你一個忙也是應該的。」火兒用翅膀拍著鹿九的肩膀說,「不過我們先說好,不論發現了多麼好吃的妖怪都要歸我吃,另外你還要再付給我十頭豬。」 「……」 「走吧,走吧,那只妖怪在哪裡?」 鹿九來找周影就是希望事情能和平的解決,如果去的只有火兒,那麼事情的結果就只會有一個——那個妖怪被火兒不論青紅皂白的一口吞下去。這樣的事鹿九隻是想像都毛骨悚然,可是他一樣不敢反抗火兒的要求。被火兒催促著出了門,走到五樓時卻看到林睿拍著一個籃球,「砰砰」地跑上來,他一眼看到鹿九頭上站的火兒,問:「火兒,你要去哪裡?今天我媽媽值夜班不回來,你來我家玩遊戲吧?」 「我要去捉妖怪啊!」火兒得意地宣佈。 鹿九靈機一動:如果周影不在,在火兒胡鬧起來的時候能夠勸阻它的,也只有林睿而已,他連忙叫:「林睿,你要不要一起去?」 「捉妖怪?」林睿側著頭,眼珠子轉動著,不知道在盤算什麼。 鹿九把事情的大概向他簡略地說了一遍。 「真是沒用,」林睿撇撇嘴,「你們叔侄真是妖怪的恥辱啊!」 「林睿一起去吧,他會付二十頭豬作為酬勞的。」火兒自動把酬勞增加了一倍。 「我可不喜歡吃生肉,」林睿說,「都給你好了。可是今天媽媽不在家,我要自己做飯吃啊,沒有辦法跟你們走。」說完了看鹿九沒有反應,看著他的臉又說,「好可惜啊,我今天晚上要自己做飯!」他看看火兒壓低了聲音伏在鹿九耳邊說:「你想讓我跟火兒去?是吧?」 火兒伸長了脖子想聽他在說什麼。 「……你,你想吃什麼?」鹿九總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肯德基!」林睿大聲說,狐狸的本性在這種時候表露無疑。 晚上九點,林睿和火兒一直吃到裡肯德基關門,也吃光了鹿九口袋裡所有的錢,這才雙雙滿意地抹著嘴,跟著鹿九來到了鬧妖怪的女子家裡。 女子因為這幾天來因為惶惶不安而一直沒有睡好過,今天一旦放下了心來早早便睡了。林睿一揮手,施了個法術讓她睡得更熟,然後三隻妖怪出現在房間裡。熟睡中女子身邊的一隻貓一下子跳起來,躬著身子向他們發出了「嗚嗚」的叫聲。 「哪裡有妖怪?」火兒咂著嘴東張西望。 「據說妖怪每天都會在她睡著後出現,弄亂她的東西……」鹿九也是東張西望,只是出發點和火兒截然不同。 「那你找它出來!在哪裡?在哪裡?」 「……我不知道啊……我叔父說他確實感覺到有妖氣。」 「那隻老騙子的話可以信嗎?如果你騙了我的話,我可是要把你!!哼哼!」火兒的威脅是很有力度的。 林睿四處觀察了一會說:「確實沒有妖氣,但是也很難說。如果是妖氣很弱的妖怪的話,我們三個一起出現早這裡,很輕易就把它的妖氣掩飾過去了。我們等吧,既然它之前幾天都來搗亂,今天應該也會來才對——鹿為馬的那張符可不會有什麼效用。」 「妖氣很弱的妖怪?那可不好吃。」火兒失望地打個哈欠,「不過看在鹿九那五十頭豬的份上,我也陪你們在這裡等吧。」 鹿九:「~~~~~~~~~」 那只名叫咖啡的貓一直瞪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緊盯著他們,聽他們說話,聽到這裡長出了口氣說:「原來你們是來捉妖怪的,喵嗚,快點把它捉出來吧,喵嗚,我主人這幾天很害怕呢,喵嗚,雖然我什麼也沒看到,喵嗚。」它從床上跳下來,用兩隻後爪站著,揮揮前爪說,「你們快點捉吧,喵嗚,我還有事要為主人做,不陪你們了,喵嗚。」它徑直走到衣櫥邊,打開櫥門拖了一個盒子出來。 火兒、林睿、鹿九面面相覷,一起盯著它。 咖啡打開盒子,取了一大團毛線編織的東西出來,一抬頭看見他們在看自己,不高興地說:「幹什麼啊?喵嗚,沒看見過貓啊!喵嗚!」 「你是貓?」林睿一把把它提起來,拎到自己眼前看著,「怎麼看也是隻貓妖啊。」 「放開我!喵嗚,你這只臭妖怪,喵嗚!」咖啡四爪亂舞,試圖抓林睿一爪。林睿把它扔到地上,它立刻擺出攻擊的架勢,「呼嗚呼嗚」地叫著:「就是你們這些臭妖怪在嚇唬我的主人吧?喵嗚,我咖啡決不放過你們!喵嗚!」 「……不是你在嚇唬她,和她搗亂嗎?」 「你沒聽到她說是妖怪嗎?喵嗚!是你們這樣的妖怪,喵嗚!我咖啡可是世界上最聽話乖巧的貓,喵嗚,這是我主人說的,喵嗚,不會錯的,喵嗚!」 「你覺得你自己不是妖怪是什麼?」 「我?喵嗚,我當然是一隻貓,喵嗚……」咖啡很有些得意地說,「我是最漂亮、最高貴的貓,喵嗚,這是主人說的,不會錯的,喵嗚。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喵嗚。」它白了林睿一眼,「連貓都不認識的笨蛋,喵嗚,不理你們了,我還要為主人幫很多忙呢!喵嗚。」說完它把那一大團毛線物品展開,又拿出幾個毛線團,坐在沙發上用兩隻前爪捧著,似模似樣地編織起來。 咖啡手裡的毛線物品不長不短的,說是圍巾又是個圓桶形,說是毛衣又沒有肩、領、臂的區分,說是手套太大,說是毛褲吧又沒有腰胯……上面到處都有斷出來的線頭,四面乍著,有的地方織得太緊,擰成了疙瘩,有的地方又織得太鬆,成了一個一個的窟窿。林睿、火兒和鹿九看了半天,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只見咖啡雖然是用兩隻爪子,但是織得飛快,不一會就織了很大的一段。它一不小心把線團落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滾了出去,它馬上歡呼一聲撲上去,又蹬又咬的和線團「玩」起來,忙活了好半天才一下子想起了什麼,忙拖著其亂不堪的線團回來,繼續開始編織。 「請問……」鹿九終於忍不住問,「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喵嗚,在織東西。」咖啡連頭都不抬。 「可是這是什麼東西啊?」 「毛衣啊!喵嗚。」咖啡白了這個不但不認識貓,連毛衣都不認識的蠢妖怪一眼。 「這是毛衣。」鹿九、林睿和火兒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是魚網,而是一件毛衣啊。 鹿九諾諾地說:「那個女人找我叔叔除妖的原因就是因為一件毛衣,據說是她想為她的男朋友織的,可是每天晚上都會變的和她臨睡前不一樣,連毛線都變的亂七八糟的。」鹿九看著還在努力編織的咖啡說,「她又找不到外人進來過的痕跡,所以才認為家裡有妖怪,每天都不敢睡覺。」 「那麼就是這只妖怪干的了。」林睿又一把把咖啡提起來。 「你才是妖怪呢,喵嗚!」咖啡氣憤地叫,「我咖啡是一隻貓!喵嗚!」 「我當然是一隻妖怪!」林睿說,「不過你也是,貓妖!我想你大概是前些日子吃了帝流漿變成妖怪的吧?現在你的主人僱人要除掉你,為了火兒的五十頭豬,你認命吧!」 「主人……要除妖是說……喵嗚……要除掉我……」咖啡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主人……要除掉我……喵嗚~~~~」它的聲音發著顫說,「主人……不要我了……喵嗚。」 「因為你每天晚上都把她精心編織的毛衣弄亂,所以她快被嚇死了,現在……」林睿看著這隻貓,心裡盤算著怎麼處置它。 「哇~~~~~~」咖啡猛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主人不要我了~~~~喵嗚~~~~我不想活了~~喵嗚~~~~我要去死~~~~哇~~~~~主人不要我了~~~~喵嗚~~~~~」 「誰叫你每天晚上嚇唬她,活該!」火兒毫無惻隱之心地說。 「我沒有嚇唬主人~~~喵嗚~~~~咖啡最喜歡主人了~~喵嗚~~~~」 「明明是你在弄這件『毛衣』,還想否認!」 「嗚嗚~~~~我只是看主人每天晚上都熬夜,喵嗚,生怕趕不上那個男人的生日,喵嗚,所以我才偷偷幫主人的忙,喵嗚……主人把我從垃圾箱裡揀回來,喵嗚,每天給我吃魚乾和牛奶,喵嗚,讓我睡在她身邊,喵嗚,說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貓,喵嗚,我最喜歡主人了,喵嗚,為了主人我什麼都能幹,我一定要讓主人和她喜歡的男人結婚!喵嗚,為什麼主人突然不要咖啡了~~~~~明明剛剛她還說她最愛我的,喵嗚~~~~」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林睿有點弄明白是怎麼會事了,拎著那件毛衣說:「可是你把毛衣織成這樣,她會認為是惡意的破壞也很正常啊。」 「喵嗚,我哪裡織的不好!喵嗚,我明明和主人織的一模一樣!喵嗚!」 當看到咖啡指出這件毛衣哪些是它主人織的,哪些是它織的後,大家一起點頭——確實一模一樣。「這女人的男朋友可真可憐啊!」林睿聳聳肩說。 「主人不要我了啊~~~~~喵嗚~~~~」咖啡還在哽咽著,抱著那團「毛衣」又大哭起來,「主人不要我了~~~~~喵嗚~~~~」 「現在怎麼辦?」鹿九手足無措地問。 「怎麼辦?反正妖怪我已經找出來了——能被這種妖怪嚇成這樣的,也只有你們叔侄了!簡直是妖怪的恥辱啊!!」林睿感歎說,「現在鹿為馬可以放心的去收錢了,至於這隻貓……火兒,你要不要吃它?」 「不吃!它根本沒有什麼法力,貓有什麼好吃的!」火兒對這隻貓妖不屑一顧,「還有五十頭豬在等我吃呢!吃不完的話就先存在那裡,一隻生兩隻,兩隻生四隻,四隻生八隻……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就有吃不完的豬了……」火兒精打細算著。 「那麼它怎麼辦?」鹿九看咖啡哭的很可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完全沒有留意在火兒的計算下,自己的養豬場就要歸它所有了。 林睿看著咖啡,抓著頭髮說:「是啊,也不能不管它。喂,貓妖!」 「我不是貓妖!喵嗚!我是貓!喵嗚!」本來還哭的淅瀝嘩啦的咖啡立刻抬起頭來反駁。 「如果你不想你的主人不要你,我到是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喵嗚。」咖啡跳起來,跑到林睿的腳下蹭來蹭去,「咪咪」地叫著,嬌媚的不得了的問:「什麼啊?喵嗚。告訴我啊,告訴我嗎!喵嗚。」 「首先,你以後永遠不能讓你的主人知道你是妖怪。」 「我本來就不是妖怪,喵嗚!」 「另外,你得把這些件『毛衣』和這間屋子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好讓她覺得什麼也沒發生過。」 「這個容易,喵嗚。」咖啡馬上開始行動,就見它飛快的把毛衣中它織的部分拆掉,把地上散亂的毛線滾成團,把它們全放回盒子裡,把盒子放進廚子,然後用尾巴掃掃地上的線絨,果然一切恢復原狀,一共用了不到十分鐘。「還有什麼?喵嗚。」咖啡滿懷希望地看著林睿。 「這樣就行了,」林睿說,「只要你以後不再給你主人找麻煩,不讓她覺察到家裡有妖怪,她就會以為鹿為馬那張符管用了,再也不會找人除妖了。」 「你是說主人會像以前那樣那麼愛我,喵嗚,每天說我是最漂亮、最可愛、最高貴、最溫柔、最聰明的咖啡嗎?喵嗚。」咖啡興高采烈地問。 「如果有人每天這樣對我說,我一定盡快吃了他!」火兒作了個噁心的表情,對鹿九聲明。鹿九也覺得每天聽這樣的話的話,簡直比讓火兒盯著還難受。 「不過咖啡,我告訴你喔,用你的爪子是織不好毛衣的。」林睿教訓說。 「為什麼?喵嗚,我用爪子可以和主人織的一樣好,喵嗚。」 「……她織的不不能用來作標準吧……」 「喂,咖啡,你真的想學織毛衣的話,我到是可以幫你找個好老師。」林睿很是得意的說。 第二天,林睿的母親林青萍為兒子織著毛衣時,發現兒子帶回來一起玩的那隻貓正眼都不眨的盯著自己,「小睿,看好你的小朋友啊,它撲上來的話會把毛線弄亂的。」 「不會,它是想跟媽媽學織毛衣呢。」林睿拍著貓說。 「貓學織毛衣?你這個孩子就是想像力太豐富了。」 林睿開心地笑起來,也跑過去,托著腮看著母親為自己織的毛衣:淺綠色的毛衣上襯著淡黃色的花紋,胸口的地方用藝術的字體織了「LR」兩個字母。現在這件毛衣只剩下最後的兩隻袖子沒有完成。林睿喜滋滋地看著,忽然說:「媽媽,我覺得自己可以穿這麼好的毛衣,好幸福啊。」 「你這孩子……」林清平眼眶一紅,「媽媽不能像人家的媽媽一樣買名牌的羊毛衫給你,只能讓你穿織的毛衣。等到把你爸爸欠下的債還完了,我一定買最漂亮的羊毛衫給你,免得你在學校裡比不過你的同學。」 「不是啊,我覺得媽媽織的毛衣比『魚網』……不是,比他們買來的羊毛衫漂亮多了!而且全班的同學都穿著買回來的羊毛杉,只有我才有媽媽親手織的毛衣,他們羨慕我還來不及呢!(哼哼,誰敢看不起我,就吃了他!)」林睿撲到媽媽懷裡撒著嬌,他真心的珍惜現在的幸福。 三天後,林睿穿上了新毛衣,自認為學了一身本領的咖啡躊躇滿志地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舔著爪子,等待著主人睡著後大顯身手——織一件真正的毛衣給她看看,她就不會以為家裡有妖怪,而是認為家裡有神仙了吧? 「咖啡!」主人一回來就把它高舉起來轉了個圈,又緊緊摟在懷裡,說:「我今天終於鼓足勇氣把織好的毛衣交給他了,他沒有拒絕啊!我太高興了,咖啡你也為我高興是吧!」她用力吻了咖啡幾下才把它放下來,「我來做頓大餐慶祝吧!咖啡,你想吃什麼?牛奶燉蝦仁還是魚片粥?」 咖啡呆在沙發上,看著主人在廚房裡忙活,腦子裡分析著她剛才的話:毛衣送給他了=已經織完了=不用自己幫忙了=自己學的東西沒用了…… 「哇!!!!」它抱住一個靠墊大哭起來,「討厭!主人!喵嗚,我還沒有顯露身手呢,喵嗚,我明明學的那麼認真,喵嗚~~~~~」 它的主人在廚房裡,只聽到貓在亂叫著,一邊回憶著把禮物交給他的情形,一邊想:「他會感到驚喜吧?連咖啡也在為我高興呢……」她抱著鍋鏟,沉浸在甜蜜的思緒裡,渾然聽不見客廳裡貓的哭聲…… 萬獸貓最高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道士撫著長髯訓示徒弟說:「春節期間為師要回故鄉一趟,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要勤加修煉,好自為之,知道嗎?」 「是,師傅!」蹲坐在他面前的一隻黑色的大貓鄭重地回答。 「黑冰啊,你原本是一隻普通的野貓,竟然能獲得六十年度的帝流漿的機會化身成妖大為不易,要知道現在城市中的家畜過於弱小,能夠修行的萬中無一了。所以你要自重身份,勤加努力,不要再讓自己墮落到和野貓混為一談,為師不在身邊的日子也不可懈怠,明白了嗎?」 「是,師傅!」黑冰挺起脖子,大聲回答,心中頗以自己成了妖怪為傲。 「好了,為師去了,節後我便回來,你自己保重。」道士說完身體化為煙霧消失了。 黑冰注視著師傅消失的地方良久,心中充滿了敬佩和羨慕,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達到師傅這樣的道行呢?它站起來驕傲地把尾巴豎得筆直,邁著標準的貓步走了出去。 「喵嗚,喵……嗚嗚……」咖啡大聲叫著,死命抓著主人的名牌時裝不放。 「好咖啡,乖咖啡,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沒法帶你坐飛機啊,你就在寵物旅館住上幾天吧,我三天就回來,會好好補償你的!」主人溫柔地哄勸著愛貓。 「喵嗚……」咖啡見使性子沒有作用,轉為了情感攻擊,它用含著淚水的大眼睛看著主人,哀哀地叫,用頭蹭她的手,「喵嗚……喵嗚……」 「咖啡!嗚嗚……」主人也忍不住哭了,「我對不起你,可是,可是……」 「小姐,您不是說要趕五點的飛機嗎?」寵物旅館的服務人員對這種飼主與寵物生離死別的場景已經司空見慣了,禮貌地提醒她,「您放心,小貓咪在我們這裡會得到最好的照顧的。」 「我真的要走了……」主人看看掛在牆上的表,含著淚把咖啡從衣服上摘下來,遞到服務員手中,「咖啡,我會想著你的,嗚嗚……」她咬咬牙,捂著嘴哽咽著跑了出去。 「主人……」咖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的背影,被人放進了籠子裡都沒有察覺,「主人竟然真的把我丟下了,喵嗚……主人自己出去玩把咖啡丟下了,喵嗚……哇……我不幹,喵嗚,我討厭主人,喵嗚……」它在籠子裡放聲大哭了起來。 時值春節,居住在大城市裡的人們很多要回到各自的故鄉,回到親人身邊過節,他們當中路途遙遠的無法攜帶上自己的寵物,所以在這段日子裡,寵物旅館的生意異常的紅火。店裡一排排的籠子中都住滿了各種小動物:貓、狗、鳥、倉鼠甚至兔子、烏龜、刺蝟,應有盡有,這些被主人寄放在這裡,本來就都惶恐不安的動物們被咖啡這麼一哭鬧而更加不安,紛紛嚎叫、哭喊起來。 咖啡好不容易哭累了,睡上一覺,醒來接著哭,累了又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終於冷靜了下來,歎著氣,整理著自己的皮毛,雖然十二萬的不甘心,但是現在也只能等著主人回來接自己了,主人……嗚嗚……主人…… 「這隻貓真是特別麻煩,」一名服務員打開籠子給咖啡放進水和食物來,一邊對同事這麼說著,「每次都是它帶頭鬧,而且給它換了好幾種食物了,它都不吃。」 「喵嗚!」咖啡怒氣沖沖地看著她,等她要是再敢伸進手來就給她一爪,但是她和同事說笑著,繼續給其它動物分發食品,走遠了。「哼,我怎麼會吃這種東西!喵嗚!主人都是給我吃魚、蝦和雞肝,喝牛奶的,喵嗚!」它不屑地掃了一眼那盤貓食。 「主人為什麼把我丟在這裡呢?喵嗚,為什麼要把我留給這些壞女人欺負?喵嗚,她們想要餓死我!喵嗚,想要渴死我,喵嗚,竟然讓我這樣的淑女和狗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喵嗚,我實在是世界上最可憐的貓,喵嗚……」它在心裡把自己刻劃成可憐的受虐動物,於是就加倍的傷心了。 當服務員們熄了燈相繼離去之後,咖啡一骨碌從籠子中爬起來,它下定了決心,大聲說:「我不要在這裡待下去了,喵嗚,我要出走,喵嗚,我要去做只流浪的野貓讓那個壞主人著急,喵嗚!」 它雖然不是什麼神通廣大的妖怪,但是吃了帝流漿之後早已不是普通的家貓了,身上或多或少有了一些異能。只見它把爪子按在籠門上,用人類的語言說:「打開,喵嗚,打開,喵嗚。」當它念到第四次,門鎖一聲輕響,籠門「啪」地打開了——它早就發現了自己有這種開鎖開門的能力,並且常常用它溜出門去玩或者偷冰箱裡的東西吃,這次終於又派上用場了。 咖啡從籠子裡輕巧地跳出來,走到店門前又使用了一次那種能力,寵物旅店的捲簾門開啟了一條縫隙,它鑽了出去,大搖大擺地踏進了城市的夜色。 咖啡對於被主人撿回家撫養之前的日子記憶很模糊,而且它在主人家裡過得是養尊處優的日子,在它學會用法術自己開門之前除了屋子裡,它只去過樓頂的平台散步,所以剛一看到外面的世界感到很新奇,它用貓類天生的謹慎小心打量著周圍:車流不息的道路,霓虹閃爍的店舖,來往不止的人類……這一切乍看是挺新鮮的,可是看了一會兒也就膩了。 「咕咕,」肚子叫了幾聲,咖啡從路邊綠化帶的冬青下鑽出來,準備順著一股飄進鼻子中的食物香氣去弄點吃的。 「哼,臭主人,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喵嗚,你看著吧,喵嗚,我已經聞到炸魚的香味了,喵嗚。」它信心十足地向那家炸貨店走去。 黑冰坐在高架路的護欄上,用深邃的目光俯視著下面匆忙繁亂的人類世界。 黑冰原本是出生在寵物店中的名種貓,出生後一個月便被買走,在它還是幼貓的時候也曾經倍受主人寵愛,並且還因為它全身黑色,四爪雪白的特徵為它取了個名字叫「黑冰」。但是當小貓漸漸長大,個性不再那麼嬌氣可愛之後,主人也漸漸厭倦了飼養它,於是趁著一次搬家的機會把它用繩子套在了樹上,沒有帶它一起走。當時黑冰拚命叫著,想引起主人注意,又苦苦等待了一天兩夜,希望主人、至少是它最喜歡的小主人突然出現,來帶它回家,可是到了第三天,黑冰在漫天大雪中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咬斷繩子之後,它已經不再想以前主人的事了,想的只是即使是只靠自己,它也能活的下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學會了做一隻野貓的全部技能,自由自在地過起新的生活,直到那一天那個滿月當空的晚上,發生了那件改變了它一生的事。 現在黑冰已經知道了,那個東西名叫「帝流漿」。 「黑冰,你已經不再是一隻動物了,而是比人類還要高級、聰明的妖怪!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舉動!」當它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把身上生出的特別的能力當作覓食和與別的野貓爭奪地盤來用時,師父突然出現在它面前。他問了黑冰的經歷,對已經覺察到他不是人類的黑冰說了那番話,「我們妖怪連人類都不屑一顧,豈能和野貓爭食!」 「比人類還要厲害?還要聰明?」黑冰一陣頭暈目眩,在它的意識中,人是這個世界上的主人,是可以掌握世界上一切事物的、象神一樣的存在。 「對,我們妖怪——你現在已經是妖怪了——比人類更了不起!」 「我比人類了不起!」黑冰有種口乾舌躁的感覺。 「你可以比人類更了不起,但不是現在,你想要成為真正了不起的妖怪還要學習很多東西,還要經過很艱苦的修練,我可以教給你這一切,而你,願意吃苦嗎?」 「是!」黑冰興高采烈地叫。 跟隨師傅修練也快半年了,黑冰學習著各種基本的法術,吐納練氣,吸取日月精華,自己覺得自己在這段日子裡像脫胎換骨了一般,但是它可不敢因此自傲,深知離一個真正的妖怪還差得遠。 「也許一百年,也許二百年我才能修練出一個人身,可是你們……」黑冰看著人類喃喃自語,「你們連一百歲都活不到,人類也不過是世間的匆匆過客而已,我以前竟然會把你們看得那麼了不起,真是太愚蠢了。」 黑冰懷著身為妖怪的傲氣觀看著人類的繁忙,良久,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才準備去找吃的。現在的它當然不屑於去吃垃圾箱裡的剩飯,雖然只會初步的法術,人類的食品店已經可以來去自如了,它想起了很適合自己口味的一家炸貨店,決定「今天去吃點炸魚和雞翅吧。」 「這個太鹹了,喵嗚,這個太老了,喵嗚。」咖啡邊吃從炸貨店裡偷來的炸魚和炸肉邊說,「唉,如果不是真的餓了,喵嗚,我可吃不下這麼粗糙的食物,喵嗚。」 幾隻野貓不知從什麼地方像鬼影一樣躍出來,圍在四周向咖啡逼進,從喉嚨深處發出威脅聲。 「你們要這些東西,喵嗚,」咖啡看著自己吃剩的食物,「給你們吧,喵嗚,我已經不想吃了,喵嗚。」它高傲地豎著尾巴,準備去找更適合自己胃口的東西吃。 「呼呼!」野貓們發也低吼聲,依舊向咖啡圍過來。 「淑女是不會和野貓打架的,喵嗚。」咖啡大搖大擺地往前走。 野貓們各自擺開了攻擊的架式,準備教訓這只擅自闖入它們地盤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貓。 「滾開!喵嗚!」咖啡嘴裡忽然傳出了人類的聲音,把野貓們嚇了一大跳,「滾開!死貓!不然要你們好看!喵嗚!」它每次遇到向它挑釁的同類都會用這一招,而且每一次都很奏效。 果然,多疑的貓們聽到人類喝斥的聲音,略一猶豫便各自跳到了角落裡。 「哼,我可是大家閨秀,喵嗚!」咖啡伸展一下自己的爪子,「打架可是會弄花指甲的,喵嗚!」它扭頭向著這條小巷外走去。 黑冰弄到了自己想吃的東西,正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享用,卻看到了巷子裡奇怪的一幕,它原本以為是一場野貓之間的大戰,後來發現被圍在中間的是一隻脖子上繫著蝴蝶結的、嬌裡嬌柔氣的家貓,它心裡想,這只家貓這下要受到教訓了。曾經它也為自己是這一片的野貓之王而自傲,但是現在它對所有的貓都一視同仁,自己已經是妖怪了,當然不會再去管貓的事。 可是當它要帶著食物離開的時候,卻驚訝地聽到了咖啡用人類的語言訓斥那些野貓。 「它不是貓!」黑冰看著大搖大擺走著的咖啡,雖然只是淡淡的氣氛,但是黑冰覺察出來了,「和我一樣,它也是貓所化成的妖怪,是我的同類……」黑冰除了它的師傅和師傅的一個侄子之外,從來沒有見過其他的妖怪,這次竟然可以遇到一個種族、道行都和它一樣的妖怪,實在讓它感到驚訝。貓和貓之間的關係本來永遠是淡淡的,但是黑冰已經不是貓了,它很想和這個妖怪認識一下,開拓自己在妖怪們中間的交際圈。 它把食物丟在地上,用莊重的步子走到咖啡面前,點著頭用人類的語言說:「你好,初次見面,我是黑冰。」 「喔,」咖啡看了它一眼,論理來說淑女是不應該接受在路上遇見的異性搭訕的,但是這只黑貓長得還挺帥,而且也很有家教的樣子,「我叫咖啡,喵嗚。」咖啡矜持地回答。心想自己今天沒有洗澡,漂亮的蝴蝶結剛才也沾上了油跡,形象看起來一定大打折扣,唉,真是倒霉,遇見這樣的帥貓應該在自己剛剛洗得乾乾淨淨,撒過香水,魅力十足的時候才對啊。 「你也是剛剛化成妖怪的嗎?」黑冰問,「我是在上次帝流漿降臨時成為妖怪的。」 咖啡猛地往後一跳,躬起腰,豎著尾巴,擺出攻擊的架式:「原來你是妖怪!喵嗚!竟然裝成貓的樣子來騙我!喵嗚!」 「在說什麼啊,你不也是妖怪!」 「誰是妖怪,喵嗚!」咖啡猛衝上去,迎面給了黑冰兩爪子,又迅速跳到了安全的地方,繼續戒備的姿態——咖啡最恨的就是被稱為妖怪,黑冰偏偏冒犯了它這一點,一段剛剛開始萌芽的友情就這麼掉進了谷底。 無緣無故地被抓了兩爪,黑冰頓時也生氣了:「你居然敢抓我!」 「臭妖怪!喵嗚,我最討厭妖怪了!喵嗚。」 「討厭妖怪?你自己又是什麼?」 「你看不出來我是一隻貓嗎!喵嗚!」 「你以為說著人話然後每句結尾加上個『喵嗚』你就是貓了!你哪裡不是妖怪!還不是和我一樣!」 「臭妖怪!誰和你一樣!喵嗚!」 「竟敢辱罵高貴的妖怪,死貓!」 「妖怪就是怪貓,喵嗚,就是可怕的怪物,喵嗚,還敢說什麼高貴,喵嗚!我們貓族才是最高貴、可愛的動物!喵嗚!」 「貓,動物、家畜、低等,想和我們妖怪相比,再過一萬年吧!」 「呼!」 「呼!」 引以為豪的種族遭到侮辱,它們都生氣了。 黑冰亮出了爪子,咖啡也開始甩動毛蓬脹起來的尾巴,相互注視著,發出威脅的聲音,準備大打出手。它們相對著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卻誰也沒有先動手。終於黑冰先說:「算了,我可不想用法力對付野貓。」 「我也不想弄花了我的指甲,喵嗚。」咖啡也表示了退讓,如果它們的對話到此為止,那麼這兩個有著相同命運的同類即使作不成朋友,到也不至於成為了敵人,但是偏偏咖啡又加上了一句:「我這樣尊貴的貓,喵嗚,是不屑於和妖怪斗的,喵嗚!」 「你說什麼!竟然敢說貓比妖怪尊貴!」 「那還用問,喵嗚,看看我和你就知道了,喵嗚。像我這種氣質高雅的貓怎麼是你這種低俗的妖怪可以相比的,喵嗚!」 「死貓……」黑冰「呼呼」地叫著,「我要好好教訓你!」 「怕你嗎?喵嗚!」 「那麼依照妖怪的規矩,決鬥吧!」黑冰鄭重地說。 「那是妖怪的規矩嗎?喵嗚,那是貓的規矩吧!喵嗚!」 「你怕了!」 「誰怕!喵嗚!決鬥吧!喵嗚!」 「好,三天後的早上六點,我在動物園門口見面,決一生死!」 「哼,決鬥就決鬥,喵嗚!」咖啡氣勢洶洶地說,「到時候你可別逃走!喵嗚!」 「彼此彼此。」黑冰冷冷地掃了咖啡一眼,轉身走出了巷道。 「臭妖怪!喵嗚!你等著,喵嗚,我會好好教訓你的,喵嗚!」咖啡還在它身後躬著背大聲叫嚷著,「我要讓你知道貓比妖怪高貴得多,喵嗚!」 不過話說回來……當黑冰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之後,咖啡發熱的頭腦一下子冷靜了下來,思忖著:它可是個妖怪啊,一定也會那些古怪的妖法,我要怎麼才能打得過它呢?憑實力我是不怕它的,我可是從來也沒打過敗仗的貓(它從來也沒和別的貓打過仗),可是妖法這種東西……說起來,我也認識幾隻妖怪呢,那只妖怪的話,應該比這隻貓妖強吧…… 「砰砰砰!」 「砰砰砰!」 大年三十的一早林睿便被敲門聲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敲門聲一直響著,「媽媽怎麼還不去開門?」林睿迷迷糊糊地想著,「對了,媽媽一早就去買年貨了……」他不甘願地爬起來,抓過毛衣套在頭上,拖著鞋子去開門。 「誰啊?」媽媽是交待過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一定要問清楚,不能給陌生人開門的,當著媽媽的面的話林睿是絕對會這麼做的,只是反正現在媽媽也不在家,這些麻煩事就省了吧。可是打開門之後,門外卻沒有人。 林睿抓抓頭,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了,「好久沒來你家了,喵嗚,裝飾的還是這麼沒有品味,喵嗚,」咖啡已經從他腳底下大搖大擺地進了屋。 「咖啡貓?(林睿和火兒給咖啡起的外號)」他好久沒有見到這只堅持自己是貓的妖怪了,「你來我家幹什麼?幸虧我媽媽不在家,如果讓她看見你這樣的貓的話,我一定宰了你!」物以類聚,林睿越來越像他的朋友火兒,睡著時被吵醒的話脾氣就很糟。 「喵嗚,」咖啡拿出它拿手的撒嬌本領,在林睿腿上蹭一蹭,「我餓了,給我東西吃,給我牛奶喝吧,喵嗚。」 林睿看這只嬌生慣養的貓身上髒兮兮的,倒像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便給了它一杯牛奶。 「那麼,你教我法術吧,喵嗚,」咖啡喝完牛奶舔著爪子說,「我大後天要和一個妖怪決鬥!喵嗚。」 「噴!」林睿把喝到嘴裡的一口牛奶全噴了出來,咧著嘴看著它,「你?跟妖怪決鬥……」 林睿手裡拎著努力反抗著的咖啡來到五樓,他只敲了兩下,門就自動打開了,屋裡的男人背對著門口坐在沙發上,正在茶几上擺弄著什麼,頭也不回地問:「狐狸你來幹嗎?拜年的話嫌早點吧?我可是不會給你壓歲錢的。」 「火兒呢?周影呢?為什麼只有你在這裡?」林睿東張西望地問。 「瑰兒非要慶祝新年,拉周影出去買東西了。火兒去殭屍那裡,據說有新鮮的妖怪提供。」劉地懶洋洋地回答,「而我在替他們看家。」 「都不在,沒辦法,那就你吧!將就著也能用。」林睿無奈之下,只能作出最壞的選擇了,只能怪咖啡運氣不好了。 「幹什麼?我聲明,我忙著呢,沒空!」劉地一直沒有抬頭,忙著在那裡連寫帶畫。 「你在幹什麼啊?」林睿好奇地趴在沙發背上,探過身去看,見劉地正在一張紙上連寫邊塗一些人名和時間,也不知什麼意思。 「我在安排春節期間的約會次序啊,小孩子是不懂的,去,去,一邊去跟你的貓玩去。」 「這些全是你的女朋友啊?」林睿頗感興趣地翻翻那些紙,看到那幾張紙上最少有五十個以上的女性名字,簡直是人妖不限,老少不限,國籍不限,應有盡有。 「怎麼可能!」劉地叫起來,「我的女朋友怎麼可能只有這幾個?!這只是春節期間邀我一起過節的幾個而已,我正在安排約會的時間順序呢。」 林睿聳聳肩,岔開話題說:「我有件事拜託你喔。」 「不是說了嗎,沒空,我這幾天要馬不停蹄才行!……你說初三下午四點是約阿美好呢?還是約阿麗好?」 「只是教這只咖啡貓一點法術,用不了多久吧?」林睿把咖啡拎起來給他看,「而且……它的主人我見過,可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呢。」 「女人?還年輕漂亮?」劉地終於肯抬起頭來正眼看一下他們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把它交給你了!我要跟媽媽去姥姥家過年,沒空管它了!拜拜了!」林睿趁機把咖啡向他懷裡一丟,一陣風似地捲出了門出去。 劉地看著林睿已經消失的門口,再看看膝蓋上的咖啡,眨眨眼,「怎麼了啊?」他用手彈彈咖啡的鼻子問:「喂,貓妖,你和狐狸在搞什麼鬼?」 「誰是貓妖!喵嗚!」「唰唰」兩爪,劉地英俊的鼻子上多了咖啡的幾條「指紋」。 「死貓,你活膩了!」劉地一拳把它打在沙發上,「說,是不是和狐狸串通了來破壞我的約會的?是的話剝下你的皮送給女朋友做手套!」 「死妖怪!喵嗚!」咖啡毫不示弱,躬著腰咆哮,「快點教我法術,喵嗚!我可沒有時間在這裡浪費了!」 「教法術?」劉地抓抓頭,「好像剛才也聽見狐狸這麼說過……你想跟我學法術?」 「對!快點教!喵嗚,我後天就要去和那個妖怪決鬥了,喵嗚!」 春節的前一天,商場裡的人群簡直擁擠到了可怕的地步,劉地站在門口喃喃自語:「我是知道這個城市裡的人很多了,可是怎麼就多成這樣?好像買東西全部不要錢似的!」他對被施了隱形站在他的肩上的咖啡說:「喂,可別掉下去,掉下去就被踩成貓皮了!」 「喵……嗚……」咖啡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聲音都打顫了,四爪牢牢地抓住劉地。 「好!瑰兒一定拉著周影在這裡買東西,我們衝進去!」劉地用手一點,一個人類眼睛看不見的小小光球出現在眼前,飄浮著向商場內而去,這個小法術可以幫助他們在人山人海中找到周影,然後劉地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式,衝進了商場中的人群。 進了商場的大門,劉地越發為一個建築物中可以塞下這麼多的人感到不可思議,他現在根本不用自己走,只要調整好方向,人潮就自動會推著他走,他這麼被「推」上了自動電梯,再推上了二樓、三樓……「咦,這麼多人也有好處嘛!」劉地自我感覺良好地這麼想。 上了五樓,這裡是買電器的地方,人相對樓下總算少了些,劉地憑著高高的個頭從人群上看過去,遠遠便看見了周影坐在角落那一排給顧客休息的長椅上,他身邊坐滿了一樣被妻子或女朋友押出來逛街的男人,也和他們一樣,腳邊大包小包推滿了袋子,乖乖地在那裡等著妻子、女友來認領。 「撲嗤!」劉地一看周影臉上那個和周圍男「人」一模一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喔,是他嗎?喵嗚。」咖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邊,直覺地發現到了周影——它或許不知道,作為貓這種動物,天生就有可以看透異類的眼睛,天生就有可以感覺周圍一切變化的能力,而當它已經成為了智力、能力都至少和人類相當的「妖怪」之後,這些天生的本能自然也跟著提高了,或許從這一點看來,貓實在是一種很適合成為妖怪的動物啊。 「他,哈哈哈哈……」劉地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抓下肩頭上的咖啡用力晃著,「你看到了嗎?他那個樣子?哈哈……」 「喵,嗚……嗚……」咖啡在他手中用力掙扎著。 在旁邊的人看來,這個外表英俊的男子則完全是個神經病:兩手虛空亂抓亂晃,還在放肆地大笑,前仰後合。兩秒鐘之內,原本擁擠不堪地電梯口便以劉地為中心出現了十平方米左右的空地,一位富有社會責任感的中年婦女已經開始熱情地招呼起商場的保安了。 周圍的人這樣一散開,劉地更清楚地看見了不遠的櫃檯上,瑰兒正在挑選相機,不時拿起一台來,向坐在那邊的周影瞄一下,每一次她這麼一比劃,周影就無奈地向她苦笑一下。這種情形使他們看來實在就像一雙人類的情侶。 「南羽就很危險了……」劉地抓著下巴這麼評論。 「那麼,什麼時候學法術,喵嗚!」咖啡好不容易從劉地手中掙脫,又抓著他的衣服爬上他肩頭,不耐煩的問。 「這就去!」劉地在它鼻子上彈了一下,向瑰兒走過去。沒走了幾步,他卻被另外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走啊,喵嗚。」 「……」 「走啊!喵嗚!」 「……」 「走不走!喵嗚!」 劉地又邁步開始走,走向的卻是和瑰兒、周影相反的方向,他一直穿過人群,經過時在一名男子身上一拂,別人不知覺間,十幾個錢包已經從男子身上掉在了他的口袋中。「我可沒有偷錢包,我只是從偷錢包的人身上拿他偷來的錢包而已哦!」他這麼嘟嘟囔囔地向咖啡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張倩在一個櫥櫃邊挑選著MP3,一直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嘰嘰嚓嚓地說著笑著,根本沒有覺察身邊擁擠的人群中,劉地正隨著人群靠近她。 「這個,是你的吧?」 張倩回過頭來。 劉地手中拈著一個錢包,笑著給她看。 「啊!」張倩抬頭看著他,確實應該是不相識的人,可是他的面容,他的神情,甚至他那麼懶洋洋的口氣,為什麼都這麼熟悉。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錢包,眼睛只是盯在劉地臉上,旁邊的朋友忙伸手拽拽她。 「我知道自己英俊的一塌糊塗,可也不至於比這個還有魅力啊。」劉地晃動著手裡的錢包。 張倩的臉一下子紅了,訕訕地接過那個錢包,「這,這好像是我的,可是,我的錢包,我的錢包……呀,我的錢包!」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的皮包被劃了一條很長的口子,裡面的錢包早已不見了。 「看,是你的吧!」劉地俯下身,側著頭看著她說,「我決不會看錯的,這麼精美,有品位的東西,就應該是像你這樣氣質高雅的美人來使用的嗎。」 「謝,謝謝。」張倩接過錢包。不知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討厭劉地的舉止言談——她不是應該最討厭長得太英俊、舉止輕浮、喜歡向異性搭訕的男子的嗎?」我要怎麼謝謝你呢?」 「那就跟我約會吧!」劉地貼過來說,「還有請告訴我你的住址、電話、三圍、愛好、有無男朋友……」 「張倩,快走!」原本還對帥哥有幾分好感的兩個朋友一左一右,拉起張倩就跑,一邊還在告誡她,「你別和這種人說話!說不定就是他偷了你的錢包,然後藉機來和你搭話呢!」 「就是啊,仗著有一張好看的臉!」 「這年頭可是什麼人都有!我們這樣的美少女一定要小心!」 「他為什麼惟獨沒有問我的名字呢?」張倩一邊聽朋友們絮叨著,一邊忍不住回過頭來向劉地看了一眼,劉地還在那裡,靠在那個櫃檯上看向自己這邊,只是當他和張倩眼神交匯的一瞬間,臉上的嬉皮笑臉已經淡淡的、柔和的微笑代替。 「原來他有那麼溫柔的神情……」張倩這麼想著,在臨下電梯的一瞬間最後一次回頭,看到他一直那樣注視著自己,嘴唇輕輕張合著,彷彿在無聲地念出自己的名字來:「張倩……」 「張倩……」 「死妖怪,你到底在幹什麼!喵嗚!」咖啡狠狠地一爪抓醒了劉地。 「死貓!你敢抓我!」劉地立刻還了一拳,一點都不怕背上虐待動物的罪名。 「你到底在幹什麼!喵嗚!那兩隻妖怪已經走了,喵嗚!」咖啡氣呼呼地叫。 「什麼?」劉地抬起頭來,發現周影和瑰兒果然已經不見了。 「白癡妖怪!喵嗚!」 「死貓,怎麼不早說。」 劉地好不容易從人潮中象擠牙膏一樣把自己擠到商場門口,這裡的周影和瑰兒果然已經不見了。「呼……」劉地長出了口氣,「又是縮地術,死周影,口口聲聲說學做人,這種時候就忘不了要用法術!」 「我怎麼辦?喵嗚!你快點給我教法術!」咖啡從他肩上跳下來,用力抓他的腿。它被林睿丟給劉地,又被劉地帶著走來走去的急於脫手,心中已經十分不滿了。 「這城裡妖怪多著呢,你急什麼!走,帶你去醫院……」劉地看著遠處樓房空隙間可以看見的紅十字標誌,盤算著去市立醫院的路程要比去周影家近多了——他現在已經急於把這隻貓丟給其他人了。 劉地依舊把咖啡放在自己肩上,搖搖晃晃地走,走在路上,路邊的一棟建築卻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片新建的居民區當中的一棟樓,在新穎、時尚的建築上,不知為什麼卻有一個一個的洞,就像把一塊塊磚抽掉了一樣,拳頭大的洞,整整一座七層的建築全都佈滿了。 「好新奇的建築風格啊,」劉地感歎,「住在裡面的話,夏天蚊子一定很多吧?」 「我想那是適合我們貓居住的,喵嗚,這樣出入就會方便得多了,喵嗚。」咖啡發表它的意見。 「都說要愛護動物,愛護成這樣也離譜了吧?」劉地抓抓頭。 人類的建築物上為什麼會有很多洞,這不關貓的事,也不關妖怪的事,所以他便這麼人一句我一句地胡說八道走了過去,當他們走過的時候,劉地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一下子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咖啡也直視著樓區,背上的毛不知不覺地都炸了起來。良久,劉地聳聳肩:「不關我的事。」他帶著咖啡繼續走他的路了。而在這片居民區的另一座樓上,一個洞也突然出現,一雙閃著光亮的小眼睛在洞後眨動了一下消失了,一個個洞又用很快的速度出現了起來。 當劉地門也不敲,大搖大擺地穿牆而入,南羽不知把什麼東西快速地收進了抽屜裡,抬頭問:「你來幹什麼?」 「別這麼拒妖於千里之外啊。」劉地涎著臉湊上來,「我來給你拜早年啊,讓我看看,你剛才藏了什麼?是不是給我的禮物?」 南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麼小氣……」劉地咕噥著在桌子上坐下一,他知道再靠上去的話,保不準南羽會一劍刺下來。 「你到底來幹什麼?」 劉地拎著咖啡向桌子上一丟,「送只寵物給你玩。」 南羽說:「我還不至於要養妖怪來作寵物。」 因為劉地當它是禮物而在向他攻擊的咖啡立刻轉向南羽,一爪抓下來:「誰是妖怪啊,喵嗚!」 南羽一抬手,咖啡被她擋了個跟頭。當咖啡再次想撲過來時,南羽從旁邊拿了一支一次性針筒擺在面前,咖啡立刻跳回劉地肩上,雖然還是不服氣地叫著,卻不敢再過來了。 「你不是獸醫吧?怎麼這麼會對付貓?」劉地拍著咖啡的頭問,咖啡趁機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把對南羽的氣出在他身上。 「你到底來幹什麼?」 「來找你教這隻貓的師傅啊……」劉地把林睿將咖啡莫名其妙地丟給自己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聳聳肩說:「我的日程可是已經排到初七了,如果我抽時間來教這隻貓的話,可是會令五十多位女性度過傷心的春節的哦。你最愛助人為樂了,怎麼樣,你來教它吧?」 「不行,我的法術不能隨便傳授。」南羽一點都沒有同情心地說。 「不會吧!這麼小氣!」 南羽不再說話,輕笑著看著他。 「唉,算了,算了,當我沒說,」劉地也知道南羽說的是實情,只好站起來說,「我還是去找周影吧,他一定不會拒絕我的——還是朋友好啊……對了,春節期間有什麼安排,周影和瑰兒已經在籌備著過節了,而我也很樂意陪伴美女一起歡度佳節的哦!」 「我值班!」南羽冷淡地說。 「真是的,都過節了病人為什麼還生病呢!」劉地理直氣壯地說著,又伸手拎起了咖啡,向南羽擠擠眼後走了。 在他走後,南羽取出了抽屜裡的東西,苦笑一下,搖搖頭。她手裡拿著的,是一條絲巾,她正在上邊刺繡一副「山鬼」的圖畫,這一份繡品開始的比較晚,所以剛剛完成了三分之二,既然其他的已經都準備好了,還是把它完成了吧……南羽又開始刺繡,卻不知為什麼有一瞬間的恍惚,停下針線,呆呆地看著窗外…… 周影家的門口已經裝飾一新,掛上了兩個紅燈籠,還貼上了對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橫批:萬事如意。只是現在對聯中那個「人」字被用口紅打了個「X」,在旁邊改上了個「妖」字。 「天增歲月妖增壽,」劉地念了一遍,「不錯,挺押韻的。」他話還沒說完,門「砰」地打開了,幸虧劉地敏捷地向後一跳,才沒有被門打在臉上,火兒翅膀上捲著一隻筆衝了出來,它理都不理劉地,用翅膀向對聯上一拂,「人」和「妖」這兩個字都消失了,然後它用大筆一揮,原來那個「人」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個「靈」字。它在對聯上改動了一番,然後搖頭晃腦地念:「天增歲月靈增壽,春滿乾坤食滿門,萬事如意——真是好對聯。」 「靈增壽也就罷了,食滿門……」劉地正想踏進門的時候咧了咧嘴。 進了屋子,發現自從瑰兒回來之後已經大變了樣的房子又發生了新的變化,屋子裡搬了幾盆鮮花,茶几上也多了插著鮮花的花瓶,原來瑰兒在電視機櫃上擺的F4的明星照片換成了周影和火兒的合影(哪個攝影師這麼大膽,敢給他們拍照?)照片上的周影直直地盯著鏡頭,一副不知道手腳怎麼放的樣子,火兒站在他頭上,笑得卻燦爛的一塌糊塗。床罩和沙發座套也換成了喜慶的顏色,屋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地,一台新買回來的音響正在放滸歌曲,廚房裡鍋鏟交響,大概瑰兒正在做飯,而周影還是坐在窗前的陽光中修煉。 「終於像個家的樣子了。」劉地評價著。 「是嗎。」周影對這些事永遠沒有自己的意見。 「給你一隻貓。」劉地把咖啡塞給他,「再加上寵物就更像了——不對,你們家有火兒了,它一定不准別的寵物來爭寵!」 「誰是寵物!」火兒飛過來給他一下。 「你來的正好。」劉地揪住它:「這隻貓是狐狸帶回來的,你是狐狸的朋友吧!那它應該是你的責任才對!」 「要給我吃的嗎?」火兒打量一下叫起來,「這不是咖啡貓嗎!」 「喵嗚。」咖啡盯著火兒拍來拍去的翅膀,克制著自己撲上支部交一口的衝動。 劉地把咖啡要學法術的事又說了一遍,火兒立刻搶著回答:「我,交給我!」它拍著咖啡的頭說,「你運氣真不錯,我是這個城市裡最厲害的,跟我學就對了。我保證讓你成為最了不起的妖怪!」 「我不想做妖怪!喵嗚,我只要打敗主那只該死的妖怪就行了!喵嗚!」 「都一樣,都一樣!」火兒躊躇滿志地說,「那麼,要從哪裡學起呢?我先來擬定一個教學計劃!」它常常聽林睿吹噓自己的母親是一名教師,教師有多麼多麼了不起,現在得到了機會,它準備好好過一下教師的癮。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架在臉上,火兒咳嗽一聲:「跟我來,我們上課了。」 「是,老師!喵嗚。」咖啡被它唬住了,老老實實地跟了過去。 劉地一攤手:「解決了。我要去約會了!」 「劉地!」瑰兒從廚房裡伸出頭來叫住他,「你今天晚上要來吃年夜飯啊!我弄了三十多個菜。」 「三十多個菜?」劉地抓著下巴說,「可是我也約了三十多個女人啊。」 「重色輕友!」瑰兒扔鍋子過來,「如果你今天不來,以後就別再來了!」 「你也想要我來?」劉地見周影也在看著自己,便向他問,「那麼……」他在權衡周影和女人哪一個重要,「女人還有五十幾個,周影卻……而且瑰兒也在,再把南羽拉來的話……」劉地盤算著,答應下來,「我晚上會來的,現在先去約會!」 「上課了!」火兒清清嗓子。 「是,喵嗚。」 「首先,你要選定一個人作為目標!」火兒用筆在它充當黑板(白板?)的牆上畫了個人形。 「選定一個人做為目標,喵嗚。」咖啡認真地聽著。 「然後,你要分析他屬於哪一種類型。」 「分析類型,喵嗚。」 「人有很多種,想要分析他們的沒有捷徑,唯一的辦法就是累積經驗,多吃!」 「累積經驗,多吃飯,喵嗚。」可是累積經驗和多吃飯有什麼關係?咖啡開始聽不懂了。 「吃人的時候要注意,有一部分人是根本不好吃的……」 「吃人的時候要注意……喵……嗚……吃人?……」 「人最好吃的部分是內臟,但是有一部分人……」火兒講得口沫橫飛,一低頭卻發現自己的學生趴在地上不動了。「呼」他身上的火焰一下子灸烈起來,「上我的課也敢睡覺,太不把我火兒老師放在眼裡了!給我起來!」向著咖啡一翅膀拍下去。 「哇!嗚!」火兒剛一靠近咖啡就一下子蹦了起來,嘴裡嚷著,「吃人了!喵嗚,吃人了!喵嗚!」開始在房間裡上躥下跳,順著窗簾爬上去,又跳到衣櫥上,再跳上吊燈,再跳下來落在電視機上,又踩著周影的頭跳上了沙發,把頭埋進一大堆墊子下面,一邊發抖一邊叫:「吃人妖怪……喵嗚……吃人了……喵嗚……」 「……」瑰兒聽到客廳裡的吵鬧,端著鍋子跑出來看,「火兒,你的學生怎麼了?」 火兒不解地說:「它好像聽到我教給它的功課以後就暈過去了。」 「你教它什麼了啊?」瑰兒把咖啡抱出來,小心地哄著它,「好了,好了,小咪咪,沒事了,好可愛的咪咪啊,沒事了喔,乖乖。」咖啡毫不客氣地蜷進她懷裡,「咕嚕」「咕嚕」地撒著嬌。 「寵物……」火兒不屑地撇撇嘴,「教個吃人就這樣了!」它揮揮翅膀,「我把你逐出師門了,懶得教你這種白癡,」它興味索然地拿下鏡框一丟,飛到周影身上,把頭埋在翅膀低下,準備睡上午覺了,根本不理瑰兒在心疼地叫:「我新買的墨鏡,鏡片哪去了?」 瑰兒一邊做菜一邊切了幾片魚給咖啡吃,也幫它倒了牛奶,溫柔地問它:「小貓咪你怎麼了啊?為什麼一定要學法術呢?」 「好溫柔的妖怪,喵咪……」咖啡這兩天來好不容易得到一點關心,都快哭了,「好像我的主人啊……喵嗚……」 「哦,是這樣啊。」瑰兒聽了咖啡說的理由之後又在它盤子裡放上幾個蝦仁,「小貓咪好勇敢啊,連妖怪也不怕!」 「當然,喵嗚,我可是最了不起的貓,喵嗚!」咖啡的心情變得好了起來。 「那麼我來教你吧!」瑰兒把煤氣關上,解下圍裙拍拍手。 「真的?喵嗚!」咖啡驚喜地問。 「當然,我可是很厲害的!」瑰兒難得有在別的妖怪前吹牛的機會,自命不凡地說,「來,我從攻擊的法咒教起。」 「是,喵嗚。」 「首先,要選定一個目標。」 「首先選定目標,喵嗚?」不會又是選一個人吧?咖啡不由提起了心。 瑰兒東張西望一下,拿起一個蘋果說:「就這個吧。」 「呼……」咖啡偷偷出了口氣。 「然後……」瑰兒把蘋果擺在了桌子上卡著腰說,「你要調整身體裡的法力,把力量凝聚起來,凝聚在指尖上……」 「把身體裡的力量凝聚在爪子上,喵嗚。」咖啡抬起一隻爪子凝聚力量,指甲都因為太用力而伸出來了。 「然後對準目標,一指!」瑰兒對準蘋果點去,大喊一聲:「疾!」 咖啡緊張地摀住了眼,等著法術的奇跡。 一秒,三秒,十秒…… 咖啡從爪子後面露出眼來問:「蘋果死了嗎?喵嗚!」 「哈哈……」火兒在周影懷裡打著滾笑,「哈哈……」 瑰兒臉一下子紅了,訕訕地說:「這麼高難度的法術本來就是很難成功的!」她使足了力氣,又向蘋果一指,大喊一聲:「疾!」 一聲巨響,頂上的吊燈整個落下來,向咖啡當頭砸下,咖啡全憑著貓類的敏捷才及時鑽進了沙發底下,撿了一條命。吊燈重重落在地上,「嘩啦唏哩!」碎片亂飛,這下連一直閉目修煉的周影也睜開了眼,不知所以地看著地上的碎玻璃,再看瑰兒。 瑰兒的臉更紅了,向著蘋果連連點去,口中吆喝著:「疾,疾,疾!」 「砰!」玻璃茶几也在劫難逃。 「砰」周影一抬手,擋住了打向自己的法術。 「砰!」咖啡整個兒飛出去,一頭撞在牆上,頓時頭破血流。 「啊,小貓咪!」珠兒尖叫著衝過去救它。不等瑰兒靠近,咖啡連頭上在流血都顧不得,連滾帶爬地躲到了周影身後,周影把咖啡拿起來,用手在它傷口上一拂,在咖啡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它頭上的傷已經消失了。 「這裡只有你是妖怪吧,喵嗚,他們都是別的東西偽裝的吧,喵嗚。」咖啡死死抓著周影,再也不肯放開爪子。 「小貓咪,我還可以教你別的法術啊。」瑰兒溫柔地說。 「喵,喵……喵……」咖啡死命抓住周影。 瑰兒失望地嘟著嘴,回廚房裡去了。 「學法術的話,應該先培修元神和肉體。」周影把咖啡放在陽光充足的窗前說,「我先教你怎樣吸取陽光的精華。」 這次終於不是聽見「首先,找一個目標」這樣的開場白,咖啡鬆了口氣。 「日月之光中,包含著天地的精華,我們妖怪從中吸取這些精華所在,提升自己的法力。現在你用心看……」周影把手放在咖啡頭上,引導它去看陽光。 「一個,一個小小的……喵嗚。」咖啡驚奇地看見了天天都曬的太陽光中的小小的金色顆粒。 「對,就是這個,現在,放鬆呼吸,隨著自己的呼吸把落在你身上的東西融合進自己的身體中。」 第一次讓陽光的精華進入皮膚進入血液的感覺彷彿是全身都要燃燒起來一樣,但是又讓身體十分舒服。「這就是法術,喵嗚……」它有些感動地向周影問,但是這樣一說話的當口,陽光中的精華卻不見了,在它眼中出現的,又成了普通的陽光。「沒有?喵嗚!怎麼沒有了?喵嗚!」咖啡急張地抓住周影叫起來。 「剛剛開始要全神貫注,不然是看不見的。時間久了,你的法力提高了,身體也習慣了,不用眼睛看一樣可以進行這種修煉。」周影認真地解釋說。 「是嗎?喵嗚。」咖啡認真地注視著陽光,那種東西果然又出現了。 「堅持不懈,必有所成。」周影鼓勵咖啡,然後自己重新開始了修煉。 「這倒不錯!」咖啡這麼想著,曬著太陽便可以長本事,很適合貓!它認真地收取著日光的精華,開始了平生第一次修煉。 「有二十個小時了吧?喵嗚,我的本事現在有多大了呢?喵嗚。」 「該吃飯了吧?喵嗚,我聞見香味了,喵嗚。」 「我站了有幾天了?喵嗚,為什麼太陽一直不下山呢?喵嗚。」 「連尾巴都僵硬了,喵嗚。」 「想睡覺,喵嗚。」 「……」 咖啡認真待了沒多一會便不停地胡思亂想著,終於偷偷睜開了眼睛,瑰兒還在廚房忙著,周影還坐在一邊修煉,火兒翻著身,肚皮朝天,在周影膝蓋睡得正香,睡夢中還砸著嘴吃東西。咖啡看看表,二點二十分,自己才修煉了二十分鐘。「難道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下午二點了?喵嗚,不知道耽誤了決鬥沒有?喵嗚。」咖啡雖然這麼想,但也知道這不可能。 「還是先試試我多厲害了吧!喵嗚。」咖啡興沖沖地站起來,對準瑰兒放在那裡的蘋果,用爪子一指,大叫:「疾,喵嗚。」 蘋果對它毫不理睬。 「疾!喵嗚!」 ——瑰兒至少還打破了一個吊燈,一張茶几和咖啡的頭,可咖啡什麼都沒弄壞。 「你這個騙子!喵嗚!根本沒有用!喵嗚!」咖啡氣憤地向周影撲上去,用爪子撓他的臉,「快教給我真正的法術,喵嗚。」 「這就是最基本的法術。」周影皺起了眉頭,「連基礎都沒有打好,怎麼學別的呢!」 「那為什麼一點用都沒有?喵嗚!」 「你才煉了這麼一會,這種法術要持之以恆才行。」 「多久?喵嗚,一天?喵嗚!」 「兩天?喵嗚。」 「難道要十天?喵嗚!」 周影一邊聽它的問話邊搖頭,終於說:「大約一百年吧,就能看出顯著的成果了。」 「一百年……喵……嗚……」咖啡覺得自己像是要再次昏倒了,「一百年是多麼久,喵嗚……」自己現在一歲半,一百年就是六十多個自己的活的時間,就是…… 周影奇怪地看著它——它真的連基本的時間觀念都沒有,不知道一百年有多久嗎? 「有沒有快一點的法術,喵嗚……」咖啡幾乎是哽咽著說。 「快?」周影對於現在吃不得苦的年青的妖怪一點也沒有辦法,「如果吐納和吸取日月精華相結合的話,五十年就能有小成了吧。」——你要十分認真的話,周影在心裡加上這一句。 「……」咖啡這次真的昏倒了。「我大後天就要去決鬥了!喵嗚!要再快!喵嗚!」 「三天學會法術?」這次輪到周影昏倒了,「這怎麼可能!」 「你不是妖怪嗎!快把最容易學會的法術交出來!喵嗚!」咖啡張牙舞爪地,快要發狂了。 「沒有,」周影實話實說,「法術需要長時間的修煉和累積,你想速成的話也只會像瑰兒剛才那樣,弄得亂七八糟。」 瑰兒在廚房裡一邊切菜一邊豎著耳朵聽周影對自己的評價,不由嘟起了嘴,但上馬上又笑著搖搖頭,把手中切好的菜倒進鍋裡,哼著歌兒開始做下一道菜。 客廳裡咖啡還在威逼周影:「快想,喵嗚,想不用那麼多時間就學會法術,喵嗚!」 周影咬著嘴唇認真地想:「五行之術,至少要五十年;御雷術,三十年;御五鬼大法,三十年;太極八卦,妖怪學起來比人類更耗時間,至少五十年;煉一個法寶,一百年左右才能成形;煉丹製藥,要十年功力……」 咖啡聽得頭昏腦脹,問:「還有嗎?喵嗚……」 周影為難地搖搖頭。 「哇……你們這些沒用的妖怪,喵……嗚……連這麼點事都做不好……喵……嗚……哇……」咖啡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哭聲。 「世上沒有可以一蹴而就的事。」周影試圖這麼安慰它。 可是這對傷心欲絕的咖啡不起什麼作用,它用爪子抓著周影的腿大哭大叫:「我要輸給那只妖怪了,喵嗚!我要丟盡貓的臉了!喵嗚,我要成炒妖怪的食物了!喵嗚!都是因為你們這群笨妖怪,喵嗚,明明自稱妖怪卻什麼都不會,喵嗚!」 周影手足無措,拍著它的頭試圖先把它從腿上弄下來。咖啡的爪子隔著衣服死死抓住周影,一邊「哭」一邊偷看他的反應——平日它出這一招的話,它的主人早就妥協了,可是周影像感覺不到疼似的。這下咖啡真的氣哭了,「要我在決鬥上丟臉我寧願不活了,喵嗚!我要去死,喵……嗚……」 「吵死了!」火兒原本睡得香甜的覺被吵醒了,一肚子火氣地從周影腿上跳起來,「我現在就吃了你吧,竟然敢打撓我睡覺!」 「嗚嗚……你們這些笨妖怪,喵嗚,不能教我法術就想殺貓滅口,喵……嗚……」咖啡上竄下跳地衝著火兒大叫,「卑鄙的妖怪!喵……嗚……沒用的妖怪!喵……嗚……」 本來還只是想嚇唬它一下的火兒真的生氣了,向它衝了過去。咖啡在這種時候卻又很機靈,鑽到了周影胳膊底下,用周影擋著自己繼續鬼叫。 火兒怒沖沖地叫:「我非吃了你不可!出來!」 「不!喵嗚!」 「不我就沒法子嗎?影讓開!讓我火燒妖貓!」火兒衝過來,把翅膀伸到周影胳膊下掏貓。 「嗚……殺貓了……喵……嗚……」咖啡拿準了周影不會讓開,扯著脖子叫。 「火兒!」客廳裡的吵鬧終於驚動了瑰兒,她看到這種情形大喝一聲,揮鍋向火兒拍下來,「你為什麼欺負可憐的小貓咪!」 「我欺負它!」火兒瞪大了眼,「我還從來沒被妖怪欺負過呢!它竟然戲弄我,我非吃了它不可!」 瑰兒想把咖啡抱過來保護,火兒想把它弄來吃掉,可咖啡理智地知道周影比瑰兒更能保護自己,死命抓著他不放,口中繼續叫嚷:「殺貓來口啊……喵……嗚……」屋子裡吵鬧成了一團,加上盤子、鍋碗聲和火兒氣憤引起燃燒的沙發,瑰兒鍋子中飛出的熱油,周影名符其實地陷身於水深火熱之中。 ——劉地抱著一大包東西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形。 「喔,喔!喔!」劉地瞪大了眼,「今年最後的戰役啊!」他在那張沒有著火的沙發上坐下來觀看,拍著手鼓勵說:「加油!加油!」也不知道他在給誰鼓勁。 「因為你帶來的貓……」周影看著他解釋。能在如此的混亂之下如此心平氣和的說話,實在非周影莫屬。 「喔,這樣嗎?是我的責任啊,」劉地不是會逃避責任的人,他過來拍拍瑰兒,「什麼東西糊了。」 「啊!」瑰兒叫著衝進了廚房,「我的宮爆雞丁!」 「喂,那隻貓是狐狸帶來的喔。」劉地又拍拍火兒。 「小狐狸……」火兒停止了和咖啡的撕扯,「他帶回來的應該是他先吃才對,我不能搶朋友的食物。」——當然是因為貓並不好吃,好吃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好了吧?」劉地對著終於能從紛亂中站起來的周影說。 周影把咖啡拎給他:「還你,我們教不了它。」 「不會吧!你和火兒也算城裡數的著的啊,一隻貓都教不了,太丟臉了吧!」 「你教吧。」周影又把咖啡往事前遞了遞,他到不覺得教不了這隻貓有什麼不對或丟臉,畢竟它的要求實在難以滿足。 「我是來吃年夜飯的,哪有空?」 「騙子,喵……嗚……妖怪全是騙子,喵嗚……」咖啡又開始扯著啜子假哭,「欺負可憐的貓啊……喵……嗚……」因為它發現這一招對於妖怪和主人一樣有用。 「受不了了!我還是要吃了它!」火兒用翅膀摀住頭,大聲叫著:「它像個警車一樣吵!」 「還給你。」周影也皺起了眉頭,向劉地遞還這輛「警車」。 劉地看著四肢亂刨,發出大約難以想像地聲音的貓,禁不住向後撤撤身:「非得我接手?」 「本來就是你的!」火兒衝過來,「快叫它閉上嘴!」 「行了,我來教你!別嚎了!」劉地張著手叫。 「真的,喵嗚。」立刻一滴眼淚也看不見了。 「真厲害!」火兒佩服地低語,「下次影不給我滿意的答覆,我也用這個法子試試。」 咖啡還在那裡用懷疑的眼神看著劉地,「不是又教我『吃人』吧?喵嗚。」 「不是,你以為你學得會嗎!」 「不是假裝教我,喵嗚,其實是用吊燈砸我和打破我的頭吧?喵嗚!」 「……我又是不是瑰兒。」 「不是要用什麼一百年吧?喵嗚。」 「當然,馬上就行。」 「你早教我不就完了,喵嗚。幹嘛轉一圈找三個白癡妖怪,喵嗚。」咖啡高高地豎起尾巴,驕傲地走到劉地面前。 夕陽半沒,瑰兒把屋子裡的燈打開。瑰兒正在收拾桌子,佈置酒菜,她整整心活了一天,準備了二、三十道菜,擺滿了一張大圓桌。劉地帶著咖啡從另一間屋子裡出來,也不知道這幾個鐘頭他在裡面教了咖啡什麼,只看到咖啡一副得意的樣子,自信地一塌糊塗。 「準備吃飯了?」劉地先俯在桌子上聞了一圈,「瑰兒的手藝實在沒得說的。」 「那當然。」瑰兒放好最後一副碗筷,得意地說。 「一、二、三、四……八副碗筷?」劉地不解地問。 「是啊,」瑰兒掰著手指數,「周影,火兒,你,我,小貓咪,南羽和小文,小赤,是八個啊。我聽說林睿去了外婆家,所以沒打算請他。」 「是嗎?」劉地本來正在盤算怎麼把南羽也弄了來摻和一下呢,他真的想不到瑰兒會請南羽,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請了南羽?」 「周影已經去請她了啊!」瑰兒理所當然地說,「大家都住在城裡,她又是周影的朋友,一起過年多熱鬧。現在……」她把桌子全部擺好以後,張開雙手,唸唸有辭地說,「把小文和小赤叫來吃飯。」 瑰兒念過咒語後十秒,二十秒,一分鐘……什麼都沒有發生。 「十次才成功兩次的法術你也好意思用!」劉地「哈哈」大笑著說。 「可她今天已經召喚了十一次了!」火兒一邊偷吃一邊說。它對於同為靈獸的赤豹、文狸不屑一顧,絲毫也不願意它們出現在自己家裡,恨不能瑰兒永遠不成功。 「哈哈……瑰兒,你的紀錄又刷新了!」劉地興災樂禍地笑著,一邊也和咖啡加入了偷吃的行列。 「不!準!吃!」瑰兒大喝一聲,揮動鍋子把他們三個從桌子上打下去,她乍著腰站在桌子前面,「小赤和小文沒來之前,誰都別想吃!」 「嗚……`那要到明年了,我們要餓死了!」劉地裝作虛弱的樣子倒在沙發上。 第十二次召喚; 第十三次召喚; 第十五次召喚; 第二十次召喚…… 瑰兒堅持不懈地努力著,劉地開始裝睡,咖啡打著吹欠,火兒飼機又偷吃了幾口。 第二十二次召喚; 第二十五次召喚…… 瑰兒嘟著嘴甩甩手:「一定是今天做飯做得太累了。」 第二十六次召喚; 第二十九次召喚…… 周影推開門走進來,身後跟著南羽。 「喔,這就是召喚靈獸的法術嗎?我第一次看到。」南羽看著瑰兒,新奇地說。 瑰兒臉微微一紅,全神貫注地念出了第三十次召喚。房間中的空間開始扭曲,產生了一團團的波統計表,先是一隻文狸,接著是威武的赤豹跳進了屋子中。 「小文,小赤!我好想你們啊!」瑰兒撲上去,抱住它們的脖子了邊親了幾下,「我來給你們介紹我的朋友們……」瑰兒向兩隻靈獸指點一屋子的妖怪,「周影,我最好的朋友兼鄰居……」 周影向它們點點頭。 「火兒,它也是靈獸,很可愛吧!」 「哼!」火兒不理它們。 「劉地,最聰明的妖怪!」 「哈哈……一不小心就讓大家知道我的優點了!」劉地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謙虛。 「南羽,她是這裡最有道行的妖怪。」 「能夠見到兩位靈獸大駕,南羽十分榮幸。」南羽是這屋子裡唯一知道「禮貌」這種東西存在的妖怪。 「對了,還有小貓咪。」瑰兒把咖啡舉起來,「看看,多漂亮的,摸起來毛茸茸的。」 「喵嗚,」咖啡緊張地盯著赤豹,小心防範著這只過大的「貓」。 其實屋子裡的妖怪們,包括看起來不可一世的火兒在內,大家都在心中繃著一根弦,面對著這一雙靈獸,文狸和赤豹雖然不是必方那樣強大的靈獸種族,但和兩隻成年的靈獸站在一個屋簷下,還是不由他們不緊張。 靈獸們也在打量他們。 「各位,」赤豹先開了口,「瑰兒還是個孩子,而且過於天真,我們又不能常常跟著她,所以今後要麻煩各位平日多多看顧著她些!我先謝謝各位了。」說著它和文狸一起向大家鞠躬。 周影他們連忙還禮。 大家已經明白了,這兩隻靈獸與瑰兒之間的關係和周影與火兒完全不同,火兒是這個家裡的孩子,小霸王,它生活的重點是撒嬌、任性和被寵愛。而赤豹和文狸則是瑰兒的父輩,它們看她長大,曾經和她母親一起照顧她,教養她,它們關愛她並為不能時刻跟在她身邊而擔憂。這裡站著的不是兩個強大可怕的靈獸,而是一雙關心子女的父母。想到這一點的妖怪們紛紛鬆了口氣,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下來——萬一來的是兩隻「火兒」,大家現在不再為這個曾經令他們不寒而慄的念頭擔心了。 「準備吃飯了!」瑰兒興高采烈地宣佈。她一整天努力的成果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稱讚,這令她頗為得意。「大家快坐下,我把酒打開!」瑰兒撤除掉施加在飯菜上為飯菜保溫的法術,「我買了香檳、啤酒和可樂,大家喝什麼?」 妖怪們,靈獸們圍著桌子坐下來,雖然其中的幾個認為這頓酒席還缺少一些關鍵的東西:比如烈酒和以人類或其他妖怪為作料的菜,但是絕大多數的參「吃」者都已經認為這是他們曾吃過的,最豐盛、美味的一餐了。 桌子上擺滿了美味的飯菜,電視機裡插放著春節晚會,遠處的夜幕中升起耀麗的煙火,襯上「辟辟啪啪」的鞭炮聲——雖然多年前已經頒布了禁令,可是總有一些認為沒有煙火、鞭炮的春節太寂寞的人們堅守傳統,兼為別人帶來娛樂,為警方帶來忙碌的——即使坐了一屋子的妖怪,這看起來還是一個標準的人類春節。 劉地在座中誇誇其淡,調動了所有的氣氛,周影則是最認真地聽眾,南羽剛剛向大家分派了自己帶來的禮物:數副精工的繡品。火兒的是一副繡了一隻可愛火鳥的手帕,瑰兒的是一條繡著徐悲鴻《山鬼》的絲巾,劉地得到的也是手帕,但是上面只繡了個篆書「地」字,沒有其他花紋,簡潔大方。只有周影自己一個就得到了一大堆——一套可以套在車座的座套,上面精心地繡了山水。 「你在可兒把它放在車上。」周影靜靜地接過去時,南羽這麼說。 「好像差極遠啊……」瑰兒進廚房去為大家端菜時看著自己的手自言自語,「我連針都不會拿……不過……她瞇著眼睛對著不袗鍋子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笑,「我也很可愛對吧。」她端起最後一道菜走出去,宣佈:「各位,菜上齊了!晚飯是水餃,然後我們也出去放煙火——我全準備好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給大家留下美好回憶的節日,因為瑰兒精心的準備和打理,因為劉地一段段精彩的演說和一個個笑話,因為周影總是能認真地傾聽每一個人,因為南羽的大方舉止和才憶,因為火兒的無理取鬧(?)和文狸、赤豹的穩重大度,當然因為還因為有毛茸茸的可以抱在懷裡的可愛貓咪。妖怪們明白,自己一定會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一直清晰地記得這個春節的。 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南羽趕回醫院值班之後,文狸和赤豹也告辭了(都市裡的空氣和秩序都令它們不舒服),喝了一箱酒的劉地雖然一直聲稱自己沒有醉,但是也已經伏在沙發上睡著了。送走了瑰兒,周影和火兒也回臥室去休息了,只剩咖啡自己坐在窗台上,看著黑暗中亂七八糟的屋子,又看看外面依舊有煙火升起的夜空。 「主人……」 這個晚上確是過的很愉快,在主人身邊不能永遠也不會有可以飛行在空中放煙火和坐在桌子上吃飯的機會,可是…… 「我還是想和主人一起過節……」咖啡眼眶裡滾下淚水來,它拚命用爪子「洗」著臉,可就是不爭氣地流著淚。「我想回家,我想和主人在一張床上睡覺,我想吃主人煮的牛奶蝦仁……」 主人這時一定在什麼地方愉快地過著節吧,而自己有家難歸,以後就要和這些妖怪們一起生活了嗎?」我被拋棄了……主人不要我了!」咖啡一忍再忍,終於哽咽了起來。「我以後再也不偷吃,不在沙發上磨爪子,不撈熱帶魚,不刨花盆,不咬主人的手機,不亂出門玩,不自己開電視,不爬窗簾,不欺負鄰居家的孩子和狗了……嗚嗚……主人不要不要我啊……嗚嗚。」它哽哽咽咽地哭著,終於下定了決心,決鬥之後要回家去找主人,只要自己表現的乖巧一點,可憐一點,主人一定不會把自己扔在外面的。「嗚嗚,我好想回家……」在家裡天天睡在主人身邊,睡在溫暖柔軟的床鋪上,而現在卻要在冰冷的窗台上過夜。火兒正在床上熟睡,邊睡邊從這頭滾到那頭,連周影也被它蹬到了角落裡,如果咖啡敢上去,多半會被它踢到窗外去,而劉地伸長了四肢佔著沙發,酒氣沖天,就算求咖啡也決不去靠著他。 「嗚嗚……」咖啡低聲哭泣著,終於也哭累了,慢慢進入了夢鄉,做起了一個主人帶著美食來接它回家,並且向它陪禮道歉的美夢。 大年初一整整一天,劉地放棄了所有的約會對咖啡進行魔鬼訓練,他們在屋子裡關著門,也不知道他教了咖啡些什麼,只知道教得起勁,學的賣力,連早、中、晚三餐都是瑰兒敲門之後,他們自己拿去在屋裡吃的。 火兒開始還在睡覺、看電視、玩遊戲、吃東西……干它喜歡的日常事物,可是當太陽漸漸落山之後,便開始把好奇心轉移到劉地和咖啡待的房子中。它趴在門上聽了一陣子,只聽到咖啡在扯著嗓子「啊啊,唔唔」地叫著。 「那頭狗到底在教什麼呢?難道他教的比我還好?」火兒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來了就什麼事都做的出來。它現在就打算把門一腳蹬開衝進去。 「火兒?」周影看著它的古怪舉動,第三次叫它。 「幹嗎?」百分之三百不耐煩的回答。 「我要走了,你今天跟不跟我走?」 「走?」火兒一拍頭,是,周影工作的時間到了。它在陪周影和好奇之間猶豫了二秒鐘,便飛到了周影肩上。「走吧,走吧,打獵去了!」——周影每天工作的時間便是火兒狩獵的時間,遇見不順眼的乘客,按照它和周影的約定不論對方是人類還是妖怪都要強迫他們以肉抵車費的。火兒已經一個月沒有遇見合適的獵物了,所以急於再去狩獵。 「大年初一還去工作!」正在向刺繡挑戰的瑰兒舉著紮了十幾個針眼地手問。 「嗯。」周影答應著,走過去幫她把傷治好,囑咐一句,「我不在家你就別紮了。」便走出了門去。 「什麼別『扎』了!人家是在刺繡。」瑰兒咬著指甲嘟起嘴,「我是沒有人家那麼多才多藝,也不用這麼說我啊。」她抓起繡得亂蓬蓬地作品看看,咕噥一句「抽像派作品。」便丟在了茶几上。她自己坐在屋子裡,眼珠轉來轉去,終於也落在了劉地他們待的屋門上,「喔……學法術啊,」她躡手躡腳溜了過去,趴在門上聽。 「喔,喔,喔!」咖啡正大叫著。 瑰兒嚇了一跳,忙向後一閃。 「啊,啊,喔!」聲音隔著門也隱約可以聽見。 「不是說練法術?這不是在練發聲嗎?」瑰兒不解。 周影一般會工作到天亮,火兒當然也是那時才會回來,瑰兒自己看了一會兒電視,有些無聊,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等她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卻看到劉地他們已經從屋裡出來了。 「現在我們開始實戰演習。」劉地吩咐著,「你先用我教的第一招!」 「是!」咖啡大聲答應著,大吼一聲向桌子上擺的一樣東西撲去,「刷」「刷」兩爪,「皮毛」紛飛。 「呀!」瑰兒尖叫著跳起來,「我的『兔子』!」被用來做咖啡的練習對象的,正是瑰兒心愛的毛茸玩具,當瑰兒的目光落到那間做為教室的屋中時,又有更大的聲音叫了一聲「我的小熊,我的鱷魚、我的小豬!」她收集的幾乎所有毛茸玩具都躺在那裡,一個個支離破碎,裡滿的棉絮飛散的那處都是。 「再用第二招!」劉地還在大聲訓練著咖啡。 「是!」咖啡大叫一聲,撲向玩具兔子,一口咬在它的脖子上,牙齒狠狠地陷了進去,咖啡「唔唔」地叫著,用力甩著頭,把玩具兔子撕爛。 「你們在幹什麼!」瑰兒衝過去搶救自己的兔子,和咖啡爭奪著,「你們竟然把我的寶貝們!把我的寶貝們!」 「好,現在用第三招!」劉地指揮若定的說。 咖啡向瑰兒迎面一抓,接著後腿猛蹬,借勢在空中翻了個身,又張口咬下去,一串動作一氣呵成,足可以得9。99分。瑰兒好不容易躲過了這些襲擊,不由站在那裡發呆。 「哈哈哈哈,我教的怎麼樣!」劉地洋洋得意起來。 「哼,這哪算什麼法術!這還不是打架!」瑰兒不服氣地說。 「在兩天之內把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傢伙教會法術?這神仙也做不到吧!這不如教它怎麼用自己的本能去決鬥。」劉地把鼻子翹的高高地說,「另外我也教了它法術啊!咖啡,露一個給她瞧瞧。」 「是!」咖啡答應著,鄭重地擺出一個架式大聲叫「啊,窩,餓,一,烏,淤……」 「原來是在學小學語文,難怪聽起來像發音練習。」瑰兒眨眨眼說。 「不對!」劉地沖咖啡大喊一聲,「唸咒!」 「疾!」咖啡一揮爪子叫。 瑰兒嚇得一閉眼,可是咖啡喊過之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很好!」劉地稱讚說,「再來,下一條法術!」 「劈!」 「不錯!繼續!」 「震!」 「好,這次不錯,以後就照這個樣子去做。」 瑰兒滿腹狐疑地看著他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明明只是教它大喊大叫而已,這叫什麼法術!」 「大喊大叫而已!」劉地大喊大叫起來,「你以為教它容易啊!你知不知道光是讓它不說那個『喵嗚』花我多少功夫!還而已!真是不尊重我的勞動成果!」 「對喔,我說是覺得不對勁嗎!」瑰兒終於找到自己從剛才就感到的不同是在什麼地方了。原來是咖啡每說一句都要加上的那個「喵嗚」沒了,「我說怎麼聽到你們在做發聲訓練呢,原來是為了這個啊!可是即使這樣,它也還是不會法求啊?只會吆喝有什麼用!」 「會吆喝就行了。」劉地一下子從空中交出三張咒符來。「到時候把我的畫貼在它身上,只要它會吆喝,就能用。」 「原來是這樣……」瑰兒點著頭,「要用作弊的辦法去贏,不虧是劉地,也就你想的出來。」 「那當然了!哈哈哈哈,」劉地馬上接受讚揚。他伸個懶腰說:「行了,訓練到此為止,明天帶你去實習,後天就可以決鬥了!現在去睡覺。」轉向瑰兒張開手,「瑰兒,我們也睡吧!」 「砰!」一聲巨響之後,劉地出現在了茶几底下。瑰兒打個哈欠:「我真的要去睡了——你最好盡快把我的寶見們修好,要不然我們明天早上就吃蒜蓉狗肉。」說完,背著手走出門,回對門自己的家去了。 咖啡因為牽掛著要去「實習」的事,天亮沒多久便醒了,在屋子裡緊張地走來走去,又一遍一遍的演習自己學來的招式——這時瑰兒已經把她的寶貝玩具全藏好,它只好在那裡對沙發靠墊下手,弄得滿屋子棉花。劉地卻若無其事的呼呼大睡,一直到吃了午飯還不肯起來。 「他能教你什麼!」火兒兀為自己咖啡在自己的課上「睡覺」的事耿耿於懷,一邊吃劉地的那份飯一邊說「你決鬥時一定會輸,然後就被對方吃掉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再吃了那個妖怪給你報仇的。」 「我偏要贏!喵嗚!」 「不准加」「喵嗚!」劉地在睡夢中丟了只鞋過來。 「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去『實習』!」咖啡急著問。 「美女……唔……」劉地翻個身,抱著枕頭又睡著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劉地終於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半沒,周影和火兒要出門去的時候了。 「你說要去『實習』,竟然睡了一整天!」咖啡憤怒地叫。 「我教了你一夜,當然應該睡一整天!」劉地吼回去,「你一分學費都不交,毛病倒不少!周影,送我們出去『實習』」。 坐上了周影的車,火兒忍不住問:「你們去『實習』什麼啊?」 劉地淡淡一笑:「捉妖。」 周如的車停在一片新建不久的居民區旁邊,這片居民區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顯著特點——這是劉地和咖啡親眼見過,周影在收音機聽過,火兒在電視新聞裡看過的——就是樓體上有一個一個的洞。現在這些樓上的洞比劉地和咖啡看到的時候更多了,分佈在這個居民區的十幾棟樓上,使這些樓看起來像一種叫做「篩子」的物品。 「來這裡幹嗎?」 「捉妖!」 本來正和周影開車要走的火兒聽到了「捉食物」這句話,立刻豎起了耳朵(它有耳朵可豎嗎?)逼著周如把車開了回來。它掃視周圍一眼,問劉地:「食物在哪裡?」 劉地一指樓群:「這些洞決對是妖怪所為的,咖啡,捉住這個妖妖怪就算你出師。」 「我去找來吃!」火兒立刻向樓群飛去。劉地一把揪住它的尾羽:「這是給貓的『實習』題目。」 火兒把臉貼進他,瞪著眼說:「可是我餓了,我想吃!」 「你剛吃了晚飯!」 「這是宵夜。」 「貓是狐狸留下的!你這個沒義氣的傢伙!」 「好吧,」聽到是林睿的委託,火兒只好讓步了,「讓它走,但是捉回來歸我吃。」咖啡正在地上拚命洗臉,一邊發抖,火兒在它背上蹬了一下,「快去!」 咖啡一下子蹦起來,抿耳朵看著黑呼呼的樓群,好不容易開始邁步,卻是在一步步地向後倒退,一直退到車邊,鑽到了車底下。 「給我去!」劉地拽出它來向樓群中一丟,「這是最適合你的了,抓不到它別回來見我!」 咖啡小心翼翼地在樓群中挪動,在它看來,每一個陰影,每一塊磚頭都像隨時會撲上來的妖怪一樣。它夾著尾巴,貼著耳朵,用無聲無息地步子走路,準備逛上一圈說「沒見什麼」就回去交差。 事情卻偏偏不稱它的意。 剛剛轉過一座樓,便聽見「卡嚓」一聲,有什麼走了過來。 「妖怪!」咖啡在心裡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鑽進了最近的樓道中。 幾團亮光慢慢移進,漸漸傳來了說話聲,腳步聲。 「這究竟是什麼質量問題?!」為會麼剛蓋好不到兩個月的樓會這樣!買主們都在吵著退錢並要求賠償!你說該怎麼辦!"「這……這確實不像質量問題啊。」 「那是什麼問題!人為的!天然的!風化了!」 「這……這……」 「你不用在那這了!如果弄不清原因,保險公司不賠的話,你賠?我請你們公司來蓋樓,不是簽了質量合同的!」 「等一下陳總,這怎麼能算質量問題啊!」 「那你說是什麼!」 「……」 說話聲漸漸遠去,「原來是幾個人類,」咖啡「呼」地長出了口氣。 「呼……」另一個吐氣聲從身後傳來。 「誰……」咖啡扭動僵硬了的脖子去看,一雙幽幽的小眼睛也正在看著它。「妖——怪——出——來——了——」咖啡覺得自己連舉足逃走的力氣都沒了。 「啊——」那雙小眼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轉身就跑,不小心在樓梯上摔了個跟頭,爬起來接著跑。 「它逃走了!」咖啡不信地眨眨眼,「它看見我就逃走了!」它鼓起勇氣,點燃鬥志,舉起爪子向逃走中的妖怪大喊:「疾」劉地留在它身上的符咒立刻發動,正好命中那個拚命自樓上逃竄的妖怪,使對方一個跟頭摔了下來。 「成功了!」咖啡歡呼一聲,「原來我這麼厲害!」它信心百倍地撲了上去,口中大叫著:「貓爪!」「貓牙!」「貓蹬腿!」三記絕招招呼過去,那只妖怪慘叫一聲,癱倒在地。咖啡已經看清對方是個瘦小的「人類」男子模樣,它想都不想地又上去一頓爪牙攻擊,咬住對方甩著頭,「呼呼」地叫。 「啪啪啪!」劉地拍著手走過來,「幹的漂亮!讓你對付這隻老鼠果然是最佳選擇。」 咖啡本來還在為自己的初戰得勝得意非凡,聽到這句話,斜著眼向自己口中的對手看過去——對手已經在它的攻擊下顯出了原形,那是…… 「老鼠啊!」咖啡怪叫著把對方丟了出來,「肥皂,溶液、消毒水!」它叫著跑起來,「老鼠啊,細菌啊!」 「你到底是不是貓啊!」劉地接住那隻老鼠,看著用自己外衣用力擦著嘴的咖啡。 「貓又不是捕鼠的工具!」咖啡氣呼呼地叫,「主人說了,老鼠身上有很多細菌,絕對不可以碰!你居然騙我去咬這種東西!啊,髒死了!髒死了!我要得病了!」 「真是什麼主人養什麼貓!」——這是劉地唯一的評價,他拍拍咖啡,「那不是老鼠,是妖怪!」 「妖怪!」 「你沒咬老鼠,咬的是妖怪明白了吧,現在你已經能對付妖怪,你出師了!」 「我,打贏了妖怪……」咖啡看看地上的老鼠,再看看自己的爪子,漸漸明白過來,「我贏了!哈哈哈哈,就是的,妖怪算什麼,還是貓厲害?!」 老鼠妖怪漸漸甦醒過來,又漸漸化作了那個又乾又瘦又黑,鄉下農民模樣的人類,在三個妖怪,一隻靈獸的注視下瑟瑟發抖。 「我是說過要吃不錯,可是為什麼看起來這麼不好吃呢……」火兒愁眉若臉地說:「你們不會逼我非吃了它不可吧?」 「……誰會逼你幹這種事,」劉地拍拍還在用爪子拽著劉地衣服擦嘴的咖啡,「實習結束,你畢業了行了吧,可以放開我的衣服了嗎?」 「可是我咬了老鼠啊——嗚嗚嗚——」咖啡提起來就傷心。 劉地聳聳肩,拎起咖啡來向周影,火兒說:「走了。」 「那它怎麼辦?」火兒雖然不想吃,浪費了又不甘心地看著老鼠。 「讓它走吧——真是奇怪的妖怪,天天在這裡打洞玩。」劉地真想不通為什麼這隻老鼠一定要堅持不懈地在這裡打洞打了好幾天。 「哇嗚——嗚——各位大爺,可憐我上有老下有小啊——」老鼠終於弄清楚了發生了什麼事──自己被一群厲害的妖怪抓住了,它雙膝往地上了跪就開始磕頭,邊號啕大哭,「各位大爺,行行好啊,小的上有100歲老母,下有3歲的兒女啊!各位大爺大發慈悲,不要吃了小的啊,各位大爺……」 火兒的眼睛跟著他的磕頭頻率上下,一會就覺得頭都暈了。 「各位大爺行行好,各位大爺行行好,千萬別吃小的啊……」 劉地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了周影的口袋,拿出了錢包來,口中解釋著:「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聽見人家叫『大爺行行好』我就想掏錢。」 「那為什麼掏我的錢?」周影雖然這樣不解卻沒有說出來,只是說:「原來妖怪也有以乞討為職業的,我從來沒想過。」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嗎!」劉地把錢遞過去後說。 「錢……」老鼠顫抖著手接過那張百元大鈔,「這位大爺不但不殺我還……」它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至少可以給老娘買件像樣的衣服回去了……」 「你……是妖怪對吧?怎麼這麼像逃荒的呢。」劉地皺著眉頭問。 「小人不是逃荒的,確實是妖怪,家住濰縣的鼠妖張二十七,本是前來這裡打工,無奈遇僱主不良,昧下小的一年的工錢,以至無法歸鄉,滯留於此……」他說的聲淚俱下,「小人一家今年的年節也就泡湯了……」 「……」劉地聽得嘴都咧到腮了,「真是苦大仇深的被剝削者啊,可你好歹也是個妖怪吧?至於這樣讓人類欺負嗎?」 「小人出身卑賤,種族名聲狼籍,是以自小人祖父輩起便發誓堂堂正正做妖,數代以耕種、打工為生,實在不敢做出欺人殺生之事啊。」老鼠眼眶紅紅地說。看來他對那個騙他工作一年卻分文不給的僱主也痛之入骨,卻還是忍了下來,沒有把對方怎麼樣。 「所以你就來拆他的樓洩恨!」劉地有點明白了。 「不,不,不,小人不敢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老鼠慌忙說,「這些樓皆是小人參於修建的,即然沒有拿到應得的工錢,小人就想把自己做的工收回。」 「把自己做的工收回?」劉地打量那些篩子似的樓,「就是說,把我幹的部分拆掉吧?」 「是,是,別人辛苦建造的部分小人是萬萬不敢破壞的,小人只是拿走自己幹的部分而已。」老鼠說。 「有道理!」劉地點著頭。 周影對著那片樓群,總覺得哪裡有點「沒道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繼續在這裡收回自己的勞動成果?」 「不,不,小人自己修的最後一塊磚剛剛也拆下來了,本來小人準備再去找一份工作,多少掙幾個錢再說,不然,不然是無顏回鄉了。可是現在這位大爺給了小的錢,」他用顫抖的手舉著那張鈔票,「有了這一百元,小的就,小的就……可以多少買點東西回家了……」 「太可憐了!」火兒忍不住揉著眼睛,「我從沒看過這麼可憐的妖怪,竟然被人類欺負成這樣,太可憐了!來,我把這個錢包給你!」它大方地把從劉地身上弄來的錢包遞過去。 「那麼我也把錢包給你!」劉地一把抓過周影的錢包也遞過去,狠狠地瞪了火兒一眼。 「我把這條銀項鏈送給你!」火兒一把拽下劉地脖子上的項鏈。 「我把這件外套送給你!」劉地馬上剝下周影的外套。 「這件風衣送你!」 「這件羊毛衫送你!」 「這個手機送你!」 「這支手錶送你!」 「這件襯衫!」 「這條褲子!」 「皮鞋!」 「襪子!」 「……」 老鼠手裡很快就抱滿了東西,「各位大爺,你們實在是大善『妖』啊……我今天是燒了高香才遇見你們啊……」他感激涕零地哭了起來,「各位大爺,你們的好心會感動老天爺的,好心有好報啊……」這場募捐的最後,他抱著兩個錢包(共計五千五百六十三元七角),兩套衣服(不含內褲、背心),皮鞋、襪子各兩雙、手機、手錶、戒指、項鏈、墨鏡各一,千恩萬謝的離去了,剩下兩個只穿著背心、內褲的妖怪站在冬夜的風中…… 「實習還沒有結束!」劉地惡狠狠地宣佈,「那個該死的建築商!害我損失了最喜歡的一條項鏈!」他不能向火兒發洩(他自己的行為也沒好到哪裡去),於是把目標轉移到了無辜者身上,「咖啡,你對付過妖怪了,現在敢不敢再去對付一個人?」 「人?」咖啡睜大眼,它還沉浸在戰勝了妖怪的喜悅之中,一拍胸脯,「人算什麼!貓才最厲害!」 「那好,我們走!」劉地一回頭,「周影送我們去……」卻看見周影已經上了車,正準備開走。「喂,你去哪裡?別丟下我們啊!」 「回家穿衣服。」周影把自己的樣子指給他看。 「這叫健康美!走走,先去××公寓。」劉地鑽進了車裡,「暖風開大點。 「我來幫你開!」火兒「嘿嘿」地冷笑著揮動翅膀,「你想開到幾成熟啊?」劉地身上頓時冒出煙來。 大腹便便地建築商躺在浴缸裡,看起來有點像泡漲了的饅頭。「呸呸,」火兒在他上方吐著口水,「今天晚上盡看見難吃的東西。」 「誰也沒求你去吃啊!」劉地抓起桌子上的香煙,不客氣地就著火兒點上,「咖啡,上!看你的了!」 「是!」咖啡大叫一聲,向建築商撲上去。浴缸中的男人正在為新建的樓群變成篩子的事煩惱著,突然見一隻貓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惡狠狠地撲向自己,他用浴巾向貓抽過去,卻被貓靈巧地躲開了。 「吃我貓爪!」這隻貓用人類語言大叫著,「再來一個貓牙!」 「貓……在說話……」被咖啡連抓帶咬地疼痛還不及貓會說話帶來的衝擊大,「妖怪啊……貓在說話啊……」 「誰是妖怪!」咖啡衝上去又是一擊,「再吃我一記貓蹬腿!」 「妖怪……救命啊……」建築商顧不得自己光著身子,向門外逃去。 「你是我的實習作業,哪裡走!」咖啡咬著他的腳踝拖回來,一頓爪抓牙咬,直到他倒在地毯上再也不動了。「哈哈哈哈,還是貓厲害,人類算什麼!」咖啡爬上他的身體,擺一個勝利的架式。 「不錯,不錯。」劉地正從保險箱裡往外大把大把地拿鈔票,敷衍了事地說:「你畢業了,你厲害。」他很有良心地分了幾百張鈔票中的一張給周影,「我們走吧,免得被人看見。」 這時聽見樓上呼叫聲、打鬥聲的建築商的家裡人正衝上來,但他們看見的只是赤條條暈在地上的建築商和一地的水跡而已。這名建築商不久後便因為遭受到巨額索賠和出現「貓妖」的幻覺兩重打擊而精神衰弱,入院醫治,而他的公司也因為這次事件,在幾個月之後宣告破產了。 當然罪魁禍首們不管這些,他們正坐在車上,討論回家穿衣服還是去百貨公司拿衣服的問題。 冬日的早晨,陽光微弱地穿過雲層落在大地上,數片殘破不堪地枯葉在地面上翻滾而過,發出「沙沙」地聲音,樹葉捲過之後,現出了那隻貓的身影。它的眼中閃著堅毅的目光,義無返顧地踏進了公園大門。 「沒想到你竟沒有逃跑,真的敢來!」黑貓站在樹枝間問,問罷縱身一躍,靈巧地落在地上。 「彼此彼此!」花貓昂然地回答。 「那就走吧,」黑冰搶先向動物園中走去,它站在一面指示牌下說,「就按這個路線,先活著走到後門的,就是勝利者。怕死的話,現在退出也不遲。」 「哼!」咖啡一豎尾巴,「那你就快夾著尾巴逃回去吧。」 「走!」黑冰一躬腰,箭一般地衝了出去,咖啡生怕落後,緊忙趕上去。 在指示牌上劃著的路線是:狼籠、野豬圈、猴山、鱷魚池、長頸鹿館、虎山……跑了沒多久,兩隻貓便接進了第一目標,狼籠。 籠子裡或坐或臥地關著七、八隻狼,當兩隻貓跑近,它們立刻全站了起來,露出獠牙,死盯著對方。不過這也只是它們身為動物的一種本能而已,這種在動物園中出生,被人類飼養長大的動物已經失去了太多野生同類擁有的東西了。至少在野生環境中,動物們會直覺地分辨出誰更強大,不論是獅子老虎,還是熊,它們是決不會招饒「妖怪」的。它們都會明白,「妖怪」是一種比人類還有奇特而且強大的東西。而這些動物園裡的狼卻在黑冰和咖啡大搖大擺走進籠子之後,向它們包圍了上來。 「死狗!」 「我最討厭狗!」 難得妖怪和貓有了一致的觀點,於是兩隻貓像一陣風似地捲過去之後,留下了一堆癱在一起的「狗」。 咖啡拚命地往前跑,生怕落在黑冰後面,但是整天待在家裡,運動少的可憐的它跑步怎麼可能是野貓出身的黑冰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甩開了一段距離,當它到達野豬圈的時候,只看到被法術炸開的圍欄和半趴在地上的「烤」全野豬。「可惡,要讓它搶先了!」咖啡踩著野豬的頭衝了過去。 猴山的猴子們剛剛醒來,開始吵吵鬧鬧地度過一個祥和的上午,先是那只黑貓從高達幾十米的外牆一躍而入,開始是一隻猴子想拽拽貓的尾巴,然後兩隻、三隻、十隻……猴子們全圍了過去,想把這只從來沒見過的動物當作有趣的玩具。 「急急如律令!」黑冰大喊一聲,圍著它的猴子們橫七豎八地飛了出去,其它的猴子都嚇住了,不敢再往前走。黑冰深吸了一口氣,調節一下呼吸才又往前跑。其實它的法力有限,一天之內可以使用的咒語也就有限,但是養精蓄銳好幾天,為的就是今天來對付咖啡,讓它知道貓和妖怪之間的差距多在,所以一定要保證一開始就遙遙領先才行。 咖啡跳進猴山時,黑冰造成的混亂剛剛有些平息下來,聰明的猴子們已經知道了「貓」這種東西不是玩具,而具有危險性,所以不再圍上來,而是採取了在遠處向它扔石頭、果核等東西的戰略。 「滾開!」咖啡用嚇唬貓的辦法嚇唬它們,「給我滾開!」但是猴子們根本不怕人類語言的恐嚇,依舊向它毛東西。石頭砸在頭上好疼啊!咖啡氣壞了,而且那只妖怪都對付地了這些猴子,難道自己會不如它。 「震!」咖啡躬著腰大叫一聲,發動了劉地給它的第一張符咒。 整個猴山一陣地搖山動,像地震了一樣地晃起來,猴子們被亂拋亂丟,假山上的石頭也向下掉落,果然不虧是地狼畫的地動山搖咒,這一來不僅黑冰驚愕地回過頭來觀看,連動物園的管理人員也被這場「局部地震」驚動了出來。 「狼!狼怎麼跑出來了!」 「還有野豬!野豬!」 「快,打電話報警!準備麻醉槍!」 「先回屋裡去,回屋裡去!」 「掛出停止營業的牌子!別讓遊客進來!」 「救命,狼啊!」 人類在後面大驚小怪地聲音並沒有打撓兩位決鬥者,它們一前一後,已經到達了建在室內的鱷魚池。 「這裡真熱。」黑冰這麼想著,踩著鱷魚露在水面上的身體徑直過去,「還要住有空調的房子,住在這裡的全是些嬌氣到不得了的傢伙吧?」當鱷魚無聲無息地向它游過去時,它已經邊搖頭惋歎著現在這些動物們的軟弱,邊跑出門去了。 第二隻貓又進來。 鱷魚們已經紛紛游向站在水中間石頭上的咖啡,惡狠狠地看著它,它們不會再忍受一次當踮腳石的經歷了。 咖啡正在東張西望,根本沒理鱷魚們:「魚在哪裡呢?老實說昌魚、鱒魚、梭魚、黃花魚我統統吃過,我還真沒吃過鱷魚,」它舔舔嘴唇,「聽名字還不錯,可是怎麼沒有呢?難道被那只妖怪搶在前面全吃光了?」 「嘩啦!」一隻鱷魚從水中竄出來,一口咬向咖啡。 「啊……」咖啡一聲慘叫,連跑在前面的黑冰都聽見了,接著一聲巨響,鱷魚館的牆塌了半片。咖啡濕淋淋地跑出來,用力抖著身上的水,口中還在抱怨:「鱷魚館裡沒有鱷魚,卻有那麼一大群著大牙的傢伙,害我全身都濕透了,真是倒霉。」 長頸鹿。 黑冰一邊念叨著這個名字一邊進了這個高大的建築裡。長頸鹿的話,就是脖子長一點的鹿吧?它這麼想,可是這個很大的建築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明明有動物的味道。」黑冰吸著鼻子,小心地伏低身體,「這裡一定有什麼,為什麼我卻看不見!難道……」左看有只大蹄子,右看也有只大蹄子,「難道……」一雙巨大的眼睛眨動著,伸到它面前。 「啊……怪物啊!」 這次是黑冰的一聲慘叫劃破天空,接著長頸鹿館「轟然」一聲,牆上出現一個大洞,黑冰連滾帶爬地衝了出來,鑽進草叢裡心有餘悸地大口喘著氣。 「長頸鹿,我見過這東西。」咖啡頗有自信地想,因為它的主人一個大大的長頸鹿毛茸玩具,咖啡常和它一起玩(其實是單方面的撕咬、破壞),「那是種吃草的東西,沒什麼了不起的。」咖啡知識豐富地想。 「吃草……吃草的……吃草的為什麼長這麼大啊!」咖啡看見真正的長頸鹿後腳才開始發軟,簡直好像能吃大象的樣子(它也沒見過大象,就知道大象因為非常大才叫「大象」的)。 長頸鹿們已經被黑冰嚇壞了,都縮在一角眼睜睜地看著咖啡,咖啡雖然四肢發抖,但還是努力地往外爬,往外爬,十分鐘之後,終於成功地從黑冰炸開的牆洞中爬了出去。 「呼,沒有被吃掉。」咖啡長出了口氣,確定長頸鹿沒有追上來吃自己後,敢地抬頭看向著方,「只剩下老虎了!那種東西就是只大點的貓,一點也不可怕,那只妖怪恐怕早就穿過去!它要贏了!」咖啡知道自己已經落後了很多,恐怕是再也追不上了。「哼!哼!哼!」咖啡下定了決心,只要追上去見到了黑冰,就算它已經贏了自己也要使用剩下的一個咒語對付它,然後暴打它一頓,用武力讓它認輸。 虎山那片傳來黑冰的一聲慘叫,接著是法術爆炸聲。 「它把老虎打了一頓過去了。」咖啡心中這麼想,但是當它到達虎山時,看到的卻是另一種情形:黑冰被一隻老虎銜在口中,身上血淋的,看起來已經昏過去了。另一隻老虎蹲在旁邊,正舔著舌頭,彷彿在準備和同夥一起好好享用一餐。 「怎麼會,你是妖怪啊,怎麼輸給老虎?」咖啡大聲叫起來,可是黑冰只是顫動了一下四肢,沒能張開眼。「怎麼辦?」咖啡東張西望,它看到這個樣子,自己也嚇得不敢跳過去了,「如果它死了,我就算跑過去也不算贏啊!」它咬咬牙,躬起身對著老虎大叫:「疾!」 最後一道符咒發動,把兩隻老虎打出了老遠。 咖啡幾下竄到黑冰身邊,用鼻子拱拱它:「喂,妖怪,你沒死吧?」 黑冰掙扎著睜開眼,看到咖啡站在身邊。它作野貓時曾經經歷過好幾次生死關頭,卻沒想到作了妖怪也會這樣,「小心,小心……」它用盡力氣撐起身體向咖啡一頂。 一陣疾風撲來,咖啡被黑冰推開,黑冰卻又被一隻老虎撲在爪下。 原來這個虎山中飼養的老虎是三隻而不是兩隻。 這隻老虎身形比另外兩隻小一些,但是神情更加剽悍,威風凜凜地用爪子按著黑冰。這是一隻從野外捕獲之後關入動物園的虎,它和那些人類飼養長大的同類不同,有著豐富的捕獵技巧和逃避危險的本能,剛才就是它先利用另外兩隻虎引開黑冰的法術,然後偷襲成功的,但是想對咖啡使用同一招卻因為黑冰的一撞不能湊效。 「怎麼辦?我已經沒有法術了!」咖啡有想轉身逃走的念頭,但是看到奄奄一息的黑冰,它又不忍心反它留給老虎吃。「怎麼辦?打老虎,對了,打它,我還會一套貓拳。」 「吃我貓爪!」咖啡大叫一聲衝上來。 老虎沒想到這隻小東西不是逃走而會撲上來,反而吃了一驚,它躲過咖啡這一爪,抬爪向咖啡拍過去,但是爪拍到咖啡頭上方象被什麼推了一下似的,落了個空。咖啡又轉回身來張口咬下來,「吃我貓牙!」老虎又是一爪落空,被咖啡在爪上撕了一條大口子。它分明是不把這種小東西放在眼裡的,可不知為什麼身體象被什麼捆住了一樣,根本無法隨心所欲的戰鬥。 「貓蹬腿!」咖啡大喊一聲,把老虎蹬了個跟頭。它發現老虎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反應也很遲鈍,便來了勁頭,發出了一連串攻擊,「我抓,我咬,我蹬,再來個連環攻擊!」老虎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情況下被它一頓暴打,終於渾身傷痕的暈了過去。 「死老虎!死老虎!」咖啡得勝不饒人地繼續拳打腳踢。 「行了,行了,這好歹也是國家保護動物!」一隻手把它拎了起來。咖啡回頭,看見劉地站在身後,「我看看,這就是和你決鬥的妖怪?看起來也是隻貓嗎!」他用手在黑冰身上一拂,黑冰身上的傷口瞬間合攏了,雖然看起來還很虛弱,但是張開眼,爬了起來。 黑冰看看劉地,再看看地上的老虎,剛才它雖然受了傷不能動,周圍發生的事還是知道的,它看著老虎沉默了片刻,走向咖啡低下頭說:「我認輸了。您不僅救了我的命,還教給了我一個道理──即使成了妖怪也不要過於依賴法術而忘記了自己天生的力量,您用法術之外的力量戰勝了老虎,也使我明白了應該怎樣做一個妖怪,我心服口服地認輸了。」 「你認輸了……就是說我贏了!」咖啡睜大了眼睛,「哈哈哈哈,還是我贏!不管他是人類、妖怪、老鼠、老虎,還是貓厲害!」 「是,您是最厲害的。」 「哈哈哈哈!」咖啡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贏了就走吧!」劉地拍它的腦袋了下,「你們把動物園弄了個亂七八糟,被人類捉到剝了你的貓皮。」 「你怎麼知道我們幹什麼?」咖啡心想,難道他一直跟著自己。 黑冰充滿敬意地看著劉地,知道這個一看十分強大的妖怪一定就是咖啡的老師,見他的目光從咖啡身上轉向自己,忙端正自己的姿態,鄭重地自我介紹:「在下黑冰,見到您很榮幸。」 「喔,這隻貓真有禮貌,比你好多了。」劉地用手捅捅咖啡,咖啡回頭就向他手指頭咬下來。 「是家師交待,對待長輩們一定要恭敬。」 「老師?你的老師是誰?這城裡的妖怪我可都認識。」劉地開始想誰這麼有空閒,收隻貓做徒弟玩。 「家師姓鹿,名諱叫為馬。」黑冰說。 「鹿為馬!」劉地一下蹬大了眼,「你是鹿為馬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聲大笑起來,「你是鹿為馬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哈哈哈……」 黑冰不解地問:「您認識家師?」 劉地用力點著頭,「認識……哈哈哈……當然認識……哈哈哈……」 黑冰和咖啡對視一眼,不明白他怎麼了。 人聲漸漸傳來,看來是人類沿著它們破壞的軌跡檢查過來了。「快走,別磨蹭了!」劉地一手拎起一隻貓潛入了地下,當人類趕來的時候,看到的當然只是三隻昏過去的老虎而已。 一直到了動物園大門外,劉地才從地下鑽出來,把它們扔在地上,「行了,小孩子快回家去吧,可別再給我找麻煩了!」他囑咐一句,準備走開。 「你……「咖啡看著它,驚叫起來,「你的樣子!」 這時的劉地已顯出了原形,他看看自己問,「這是我的原形啊,怎麼了?」 「你是一隻狗!」咖啡慘叫了一聲。 「誰是狗!」劉地給了它一爪子,「我是狼,地狼!」 「我……居然……跟一隻狗學法術……」咖啡覺得天旋地轉,「一隻狗……」它放聲大哭起來,「貓的恥辱啊!終身的污點啊!我居然跟一隻狗學本領了……嗚嗚嗚……天啊……」 「再給我『一隻狗』來『一隻狗』去的!」劉地又給它一爪。 「死狗!吃我貓牙!」咖啡瘋狂地向劉地撲上去,「吃我貓爪。」 劉地一抬爪子按住它:「你瘋了!想咬我!」它戲弄似得拍拍咖啡的頭,正想教訓這個欺師滅祖的徒弟幾句,背後一陣風起,黑冰撲過來向他抓了一爪。「你們兩隻死貓!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我們決不接受狗的恩惠!」 「對,決不!」 「死狗!」 「我們和你拼了。」 「決鬥!」 兩隻貓同仇敵愾,一起向劉地叫囔著。 劉地的目光卻穿過樹叢,看向路邊:商店前站著一個年輕時尚女子,正在打著電話,「單身美女!」劉地瞇起了眼,「我已經浪費好幾天時間了,今天運氣不錯。」 「臭狗,決鬥!」 「我們不怕你!」 咖啡和黑冰還在叫著,劉地卻不見了,它們東張西望,卻沒看見已經恢復成人的劉地正站在路邊,擺出極帥的姿態向女人搭訕。 「他逃跑了……」 「我們贏了!」 咖啡和黑冰對視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還是貓厲害!」 「咕咕咕」一陣肚子的叫聲傳來,折騰了這麼久,它們都餓了。咖啡看著不遠處的那片公寓,想起了什麼,對黑冰說:「跟我走,我主人幾天前在冰箱裡放了大蝦,我們可以弄來吃。」 領著黑冰進入樓道,咖啡湧起一種想哭的感覺,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熟悉,簡直好像還殘留著主人的味道似的,可是卻……唉,主人卻不要自己了,以後就和黑冰一起自由自在的當野貓吧。 走到自家的樓層,看到門口有一口箱子,順著箱子向上看,主人常穿的外套,主人的髮型,主的…… 「喵嗚……」咖啡試探著叫了一聲。 「嘩啦!」女人把正在開門的鑰匙掉在地上。「咖啡!」她驚喜地叫著撲過來,把咖啡緊緊摟住,「咖啡,我的寶貝,我的咖啡!你要嚇死我了!聽到寵物旅店說你丟了,我馬上坐飛機回來了!我可憐的小寶貝!」她的眼淚嘩嘩地落下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咖啡好可憐啊,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對不起你!我可憐的咖啡!如果你真的丟了,我永遠不原諒自己!」 「喵嗚……」咖啡趴在主人懷裡,終於明白過來了,主人沒有不要自己,而且,而且她在向自己認錯了!「喵嗚……」它用力蹭著主人的臉,「喵嗚……」 「來,快回家,我要給你吃最好吃的飯,我要幫你好好洗個澡!」主人用力拍了它幾下,抱著它站起來。 「對了,還有黑冰!」咖啡向黑冰看去,「你也來我家吧,主人是最好的主人,她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我是妖怪!怎麼能被人類飼養!」黑冰驕傲地回答,它向咖啡點點頭,轉身走下樓去了。 「咖啡你要吃什麼?」 「咖啡你喝哪種牛奶?」 「咖啡用哪種浴液?」 「咖啡的蝴蝶結,」 「咖啡的……」 當在主人的服侍下洗了澡,吃得飽飽地,躺在床上曬著太陽的時候,咖啡已經把這向天的經歷丟在腦後了,它一邊「咕嚕」「咕嚕」地向主人撤嬌,一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果然還是家裡最好,真幸福啊…… 今天正好是初三,天氣又如此晴朗,「一雞二狗三貓四鼠……」也就是說,今年會是一個可以讓貓過的很幸福的一年呢,咖啡的幸福日子,將會這樣繼續下去嗎…… 夜話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幾個少年少女忙著把茶几和矮桌拼在一起,擺上水果、零食,又從冰箱裡取出下午就冰好的啤酒,七嘴八舌地嚷嚷著:「好了,關燈,點蠟燭。」其中一個少年把幾支白蠟燭點燃,立在桌上倒扣的茶杯上,另一個人跳起來把燈熄滅,房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有幾分神秘了。少年少女們在圍成一圈的沙發上坐下來,其中一個興奮地清一下嗓子問:「那麼開始了,誰先講?」 「我!」一個看起來最興奮的少年搶著舉起了手,「我先講……」他故作神秘地環視一圈,確定同伴們的注意力都已經集中在自己身上後,說道:「我講一個我親身經歷的故事。很嚇人的故事,但是先聲明,信不信由你們啊。」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天晚上我像今天一樣溜出宿舍去參加個聚會,那是在一個同學家裡舉辦的,大家玩得很瘋,結果我想起時間來的時候已經11:30了,當時有兩個選擇,一是在同學那裡住一夜,二是冒著被逮住的危險回宿舍去。想到自己明天一早還有課,我就決定趕回去。 我一個人告辭出來,發現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陰了天,空氣也濕呼呼的,彷彿隨時都會下場大雨,所以我扔下我的自行車,伸手叫住了一輛出租車。我還記得,那是一輛紅色的出租車,當它從黑暗中緩緩向我駛來時,不知為什麼,一股微微的寒意從我的脖子後襲來,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感到了不安,事後回想,當時大概是我的第六感在警告我,不要坐上那輛車吧。可是當時我卻沒有想那麼多,拉開車門就坐了上去。 我坐上車的一瞬間,就見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幾聲悶雷就像在耳後一樣響起…… 像配合他的講述一樣,房間裡突然亮了起來,光芒一下打在他們臉上,幾個女孩子一下子驚叫起來,還誇張地相互抱在一起,幾名少年則驚訝地跳起來,四下觀望。等他們穩住了神才發現,這只不過是這時房間裡的燈被打開了而已。 站在電燈開關前的是一名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正一臉不快地看著屋子裡的人。 「小睿……」這次聚會的發起人林立文看清楚是自己的表弟林睿後,撫著胸口呼出一口氣,「你幹什麼啊,嚇死我了。」 「幹什麼?」男孩子撇撇嘴,「這句話應該我來問吧,你們在我家裡幹嗎?」 「挺無聊的,找同學來聚聚嘛,哈哈。」林立文摸著頭,打著哈哈說。 林睿抱著手臂,一副大人的模樣說:「我記得我媽媽找你來,是為了讓你在她出差的時候『照顧』我的,現在你在做什麼?還關了燈妨礙我學習。」 「哈哈哈哈……」不知怎麼的,林立文總覺得自己這個小表弟年紀雖然小,卻十分難對付,忙賠著笑臉哄他:「來,這裡有水果和點心,吃一點嘛,別總學習,會把腦子學壞了的。」 林睿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食品,目光停在啤酒罐上說:「你們還在喝酒?」 屋子裡的少男少女們面面相覷,心中都在想這次難得的聚會要毀在這個孩子手裡了…… 「來,來,小弟弟,這裡還有巧克力、餅乾、牛肉乾喔。」 「還有可樂,你喜歡什麼口味的?」 「我給你這個掌上遊戲機玩好不好?」 大家開始一起討好林睿,一個少女取出一包食品說:「我還買了漢堡和薯條、炸雞喔,你吃不吃?」 「炸雞……」本來一副堅決不受誘惑樣子的林睿聞到炸雞的香氣,忍不住斜著眼看過去。 他的樣子立刻被那個少女發現了,急忙把他拉過去,把一包炸雞都放在他手上,又幫他開了一桶可樂:「來,姐姐請你吃啊。」 「好吧。」林睿一下子換上一副天真可愛的笑容,「謝謝姐姐,那我就不客氣了。」 少年少女們不由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又把電燈關上,重新圍坐下來,培養那種神秘的氣氛。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啊?」林睿邊吃邊問。 一個少年把臉貼近他,充滿陰森地說:「我們在講鬼故事喔,很……嚇……人……的……鬼……故……事……喔……」 「哼!」林睿不屑地笑,「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我們見過鬼的喔,宋剛他還見過妖怪,你想不想聽我們的親身經歷啊。」 「你想嚇壞小孩子啊!」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打了他一下。 林立文也瞪他:「別嚇唬我弟弟!」他拍著林睿的頭說:「小睿,吃完了東西就回房間睡覺吧,我們待會兒要講的故事真得很嚇人的,你聽了一定會睡不著覺的。」 「我不怕。」林睿咪著眼睛笑著說,「因為媽媽和老師都說世界上沒有鬼和妖怪。」 「喂,立文,」一個少年扯扯林立文的衣角問,「你這個弟弟是優等生吧?」 林立文聳聳肩:「而且是很『優』的那種,年年考第一。」 大家一起點頭,那個少年又說:「那就難怪了,所以才把老師和家長的話當真理啊,就讓他聽聽我們的故事,改變一下那錯誤的人生觀怎麼樣?」 大家一起哄起來,林立文雖然很反對,但是他的聲音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了,林睿自己更是一點都沒有走的打算,一邊吃雞眼睛一邊盯著魚乾。 於是少男少女們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讓林睿加入了他們的「鬼故事」會,而吃得眉開眼笑的林睿同樣懷著不可告人目的,繼續留下來聽聽他們到底講什麼故事。 「好了,好了,現在單龍繼續講。」 那個叫單龍的少年清一下喉嚨,繼續講起了剛才被打斷的故事: ……悶雷響過,雨立刻飄潑般地下了起來,我當時什麼都沒想,一下子跳到了車上。對司機說出了學校的地址後,車子立刻開動了。其實我雖然聽過文新街的傳聞,也知道那裡是去學校的必經之路,但是我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要是知道自己竟然會遇到的話,我死也不回學校去…… 這時一個少女插嘴問:「文新街的傳聞?什麼傳聞啊?」 「你沒聽過?」單龍驚詫地問,「鬼車的傳說啊。」 「鬼車?」林睿目光一閃。(註:林睿在這裡誤以為單龍所說的「鬼車」是一種名叫鬼車的妖怪,那種妖怪又名姑荻鳥,又叫九頭鳥或天帝少女,白天隱藏晚上飛行。白天脫下羽毛化作女人,晚上披上羽毛又成為飛鳥,那是一種很強大的妖怪。) 「就是鬼車啊,」單龍丟下自己的故事,先講鬼車的事,「有一個男人,是個公共汽車司機,他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願意和他交往,但是她也愛另一個男人,於是就一直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後來有一件事讓她下定了決心,就是她愛的另一個男人得到了一大筆財產。本來在她心目中不相伯仲的兩個男人這一下子就分出了上下,於是她毫不留戀地把那個司機一腳踹開,跟另一個男人一起生活去了。 那個司機因此耿耿於懷,一直想要報復。有一天,他駕車走在固定的工作線路上,正好看見了他愛的女人和那個奪走她的男人開著一輛車行駛在傍邊,十分親熱地邊開車邊嬉戲,他一時怒火中燒,開著公交車向那輛車撞過去。 兩輛車相撞後,那對男女開的車被撞得滾了一周,摔到了路邊的溝裡,但是那對男女竟奇跡般的撿了一條命。而那輛公共汽車則一直衝進了路邊的加油站……」他停了一下,看著大家又說,「大爆炸,那輛公車的司機,十三名乘客和四名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全部死亡。」 「啊……」不論是聽過的還是沒聽過的人都發出了歎息,只有林睿還在大口大口地吃東西。 單龍接著說:「從那以後,每當有紅色的轎車——那對男女當時開的車是紅色的——在夜裡經過那場悲劇發生的地點時,那個司機就會開著那輛炸得不成樣子的公交車出現,追逐它、擠撞它,直到對方車毀人亡為止。」他向前傾著身子說,「那天晚上我一時不慎上了那輛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又走了那條路,結果就遇見那輛鬼車了。」 「啊……」一片驚叫聲響起來。 「喔,鬼車。」林睿還在繼續吃。 「當時雨下得很大,車窗外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楚,悶雷一個接一個的打,閃電亂舞,我對那個鬼車的故事只是聽說過,那時也不知道怎麼了,這個故事就是一直浮現在心裡,加上那個司機又不說話,也不開車上的音響,安靜得像不存在似的,所以我心裡更覺得發毛了。 當車行駛到那個加油站的舊址附近,迎面忽然有輛車亮起了大燈駛來,燈光一時刺得人睜不開眼。當時我就咕噥了一句『怎麼這麼沒有公德心,也不為對面的車想想!』載我的那個出租車司機看起來倒是個好脾氣的人,什麼也沒說,反而把車往右側讓了讓。 那一時我也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可是當兩輛車會車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是一輛已經變形了的公交車,車身上的鐵皮都扭曲了,熏得漆黑,而且開車的那個人渾身血淋淋的,只剩下半個頭,右臂僅有一塊皮肉連著身體——他就用那樣的手握著方向盤,和我坐的車擦身而過,我忍不住慘叫了起來:「鬼車!』 誰知道那名出租車司機卻什麼反應都沒有,一邊開車一邊看了我一眼說:「你做惡夢了嗎?』 我回頭一看,剛才開過去的鬼車已經掉轉了車頭,向我們這輛車追上來了。我慌忙抓住司機的手臂,『快逃,鬼車追上來了!』 『什麼鬼車?』司機卻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我。 這時鬼車已經從後面撞了過來,但是因為剛好那裡有一個小轉彎,出租車向裡讓了一下,鬼車從旁邊衝了過去,又沒撞上我們的車。 ——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那輛鬼車上不只有那個司機,車上還有很多人。他們有的渾身是血,有的肌體不全,有的燒得焦黑,一起在拚命地拍打那輛鬼車上現在已經不存在了的玻璃窗,哭喊著『救命啊!』『讓我們下車!』 『救命!』我也忍不住這樣哭叫出來,因為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鬼車又轉過車頭,再次衝過來。 迎面撞過來的鬼車越來越近,這一次我甚至看得見那個鬼車的司機半邊頭上不住淌下來的血和白色的腦漿……」 「唔……好可怕!」 「好噁心……」 「後來怎麼樣了?」 聽故事的人再次叫起來。 「喔,腦漿啊……」林睿在腦海裡自動描繪成豆腐腦,因此拿起奶油冰淇淋吃了一口,「好久沒有吃人了啊,都怪媽媽有那麼多規定,作好孩子犧牲真大啊。」他在心裡感歎著。 「……這一次鬼車迎面撞上了我們,當那龐大的車頭向出租車壓下來的時候,我不由得閉上了眼,心想這下子完了,誰知道等了一會,竟然什麼也沒發生,當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出租車還是老樣子往前開著,而那輛鬼車卻越過我們,又到了後面,正在掉轉車頭再次追上來。 我再看看那個出租車司機,還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這時路上又駛過了幾輛車,其中一輛還和那輛鬼車擦肩而過,可是他們也都沒有什麼反應——這時我有點明白了,原來只有我看得見那輛鬼車。 鬼車跟在我坐的出租車旁邊,來來去去的幾個過往(這時我的膽子也大些了),因為發現這輛鬼車雖然在追逐我們,但是並不能傷害到我們,我在鬼車一次次地接近中更加仔細地看了它一下,那真是越看越可怕—— 那輛車明明已經炸飛了三個輪子,偏偏還能跑得飛快。那個鬼司機半片臉已經沒了,另外半邊上的一隻眼珠垂在眼眶外面晃悠著,卻又在骨碌碌地轉動……那真是要多□人有多□人,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地繼續說:「即使它不會傷害到我們,總這麼來來去去地看見他的樣子,又聽見後面車廂裡那些鬼魂拚命地敲打聲、抓撓玻璃聲、呼救聲、哀叫聲……任誰也會受不了,我覺得自己都快發瘋了,不住地在車上叫著『救命!救命!媽媽……』喂!你們別笑我,換成你們不怕嗎?只怕你們比我還沒出息!」他指著竊竊地取笑他的朋友叫起來。 「行了,行了,快說下面,你後來怎麼樣了?那輛鬼車怎麼樣了?」急著聽下文的人催促著。 「怎麼樣了?」林睿自言自語地嘀咕,「結果還不是火兒一直抱怨,鬼魂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好吃……」 「什麼?」 「沒事。」林睿甜甜地向問他的少女笑,「姐姐,我可以再吃一塊嗎?」 「別客氣啊,你吃吧!」 「謝謝姐姐。」繼續向雞塊進攻。 「……我嚇得驚叫著,甚至想推開車門逃下車去,幸虧那個司機很冷靜,他一邊開車一邊抓著我,把我按在座位上。而我就不停地大喊大叫,並且掙扎著,每一次鬼車撞過來之時我都試圖拉開車門跳下車去。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像個瘋子,那位出租車司機用安全帶捆住我,不停地加著油門。 當那輛鬼車又一次衝上來,我大叫著閉上眼,過了一陣子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眼前一片燈火通明。我們的車終於離開文新街,來到了繁華的華興路上。那位司機見我安靜下來了,一邊開車一問:「現在我們去哪裡?』 我知道他心裡一定以為自己遇見神經病了,連忙說:「還是去學校,去學校。』一面回頭看,文新街上已經恢復了平靜,依舊是亮著昏暗的街燈,風雨後黑鴉鴉的樹影像藏了什麼東西,偶爾才會有輛車經過,但是那輛鬼車已經不見了。 幸虧那位出租車司機沒有多管閒事,依照我的話把我送回了學校,而不是精神病醫院。 我下了車之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回了宿舍,連宿舍管理員責問我為什麼這麼晚回來我都沒有理他,跌跌撞撞地衝進了自己住的屋裡,打開了所有的燈,吵醒了所有的同住人,撲到床上用被子蒙著頭髮抖,誰叫我也不答應。只要一閉上眼,那輛車和那個不似人形的司機就出現在面前,所以一整夜沒有合眼。 第二天我就發起了高燒,一連五天都躺在病床上,那個學期的考試也一塌糊塗。事後我分析,那輛鬼車雖然樣子可怖,但是沒有實體,是不能傷害我們的。以前那些因為遇見鬼車而出事了的司機,可能是因為看見鬼車可怖的樣子,慌亂躲閃的時候出了車禍。 可是不管怎麼樣,我是再也不敢過文新街了,如果坐出租車,我也是寧願多付車錢讓司機繞路。」他用一連串的歎息,結束了這個故事。 「你運氣不錯。」林睿忍不住評價說。 「這樣還運氣不錯?」單龍大叫大嚷著說,「活見鬼!大病一場!還連帶的考試考砸了!這樣還叫運氣不錯?」 「你幸虧坐上那輛車,不然連命都沒了,這就叫運氣好啊。」林睿撇著嘴說。 「小睿說的也是!」林立之插嘴說,「幸虧你坐的那輛車司機看不見那些東西,要是他也看得見,和你一樣嚇得驚慌失措,那還不車毀人亡!你的確算是撿了條命!」 頓時大家議論紛紛,有說他倒霉的,有說他運氣好的,總之品評了一陣子後,大家又推出了另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開始講她的故事。 「前一陣子我患病住院的事你們還記得嗎?」這個名叫蔣鳳的女孩問大家。 「記得,不就是孫倩倩生日那天請自助餐你吃得太多,結果犯了急性胃炎,就住進了醫院那回嗎。」另一個女孩笑著說,大家一起笑起來。 蔣鳳抓起瓜子丟她,「你也不用說的這麼清楚吧!」 「哈哈哈!」大家還是笑,可見那次的自助餐會上,蔣鳳吃得還不是一般的多,所以大家記憶由新。 「人家可是住院的時候遇見了鬼!你們還笑!」 「遇見鬼?」 「真的!」 「這是醫院裡的鬼故事吧!」 「快講,快講!」 大家的注意力總算又回到了鬼的主題上面。 「住院的第二天夜裡,我的胃又開始疼,那時有半夜11:00了吧,我也不好意思叫值班的護士,只好自己強忍著,看能不能忍過去。因為疼痛當然睡不著,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大約過了一兩個小時,疼痛漸漸減弱了,於是我也就開始迷迷糊糊地入睡,這時,我聽到了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什麼?」 「鬼,一定是……」 「鬼怎麼會有腳步聲。」 少年少女們議論起來。林睿嘴裡塞著東西,抬頭問:「哪家醫院?」 蔣鳳不解地反問:「什麼?市立醫院,你問這個幹嗎?」 「因為我媽媽也在那裡住過院,我認得那家醫院喔。」林睿甜甜地笑著說。 「鬧鬼不分是哪家醫院的,快講是什麼鬼?」男孩子不著邊際的發問雖然短暫地打亂了鬼故事會的氣氛,但是執著的少男少女們很快又利落地把話題引導了回去。 蔣鳳接著說:「腳步聲是從走廊的西頭傳來的,越走越近,雖然我半睡半醒的,但我還是聽見聲音停在了我的病房門口,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進了門,向床邊走來……」 少男少女們都睜大了眼,緊張地看著她。 「……又過了一會兒──我好像睡著了,不確定過了多久──病房的燈被打開了,我這一下子完全醒了過來,睜開眼一看,是一位姓南的醫生走了進來,她站在門口向我笑著點點頭,又向房間中看了看,便關燈閉門出去了。『原來是巡房。』我心裡這麼想,也就睡著了……」 「這算什麼鬼故事啊!」 「鬼在什麼地方?你到底知不知道鬼故事的定義?」 「你真是白住了一回院了!」 原本滿懷期待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叫起來,紛紛指責蔣鳳的故事濫竽充數。 「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呢!」蔣鳳不滿地掃視大家,「你們還想不想聽下去呀?」 「講吧,講吧,好聽再說。」大家一起不抱信心地說。 「一點兒耐心都沒有,還想聽好故事?」蔣鳳先埋怨了一句才開始接著講,「第二天早上我醒了回憶起晚上的事,才開始覺得有點兒奇怪,我當時明明聽見腳步聲到了床邊的,可是開燈的時候南醫生是在門口──燈的開關也在門口,難道她是先悄悄走進來在我床邊站了一陣子又到門口去開燈的嗎?以前醫生巡房可不是這樣的啊。 等到了上午的醫生巡房時間,南醫生又來了,她是個很盡責的醫生,對每一個病人都很好,我看到她有些疲倦的樣子就忍不住說:「南醫生,昨天剛值了夜班今天又上早班,很累吧?你要注意休息啊。』 南醫生有點奇怪地看著我說:「我昨天晚上沒有值夜班啊。』 過了好半天,巡房的醫生護士都走了我才回過神來,我昨晚確實看見南醫生了,她站在門邊打開了燈看著屋裡,手扶在門上,頭髮不像平時那樣盤著而是有一半放下來了,垂在肩膀上,發覺我在看她就對我微笑一下,然後她關上燈輕輕關上門走開…… 這一切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怎麼會變成了她昨天沒有值夜班呢,雖然當時心裡十分驚詫,但是心想也許是自己做了個夢,胡思亂想了一陣子就把這件事放下了,誰知道到了晚上,怪事又發生了。」 這時大家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屋裡燭光搖曳,只聽見大家的呼吸聲和林睿嚼東西的聲音,講到興頭上的蔣鳳看了這個忙著大嚼的孩子一眼,覺得他實在是破壞了氣氛。 林睿卻滿不在乎,放下雞塊拿起瓜子繼續吃,「卡嚓」「卡嚓」的咂瓜子聲更努力的破壞著鬼故事會的氛圍。(明明在聽詭的鬼故事,這個小孩偏偏一點兒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反而滿臉興高采烈,在燭光下,少年少女們緊張、神秘的神情襯托下,他看起來才比較古怪。) 「你繼續講,後來怎麼樣了?」 「晚上鬼出來了吧?」 「女鬼?」 大家索性盡力忽略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 蔣鳳接著講:「……那天晚上我的病情已經好了許多,所以睡得很熟,可是到了半夜裡卻不知怎麼又醒了,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走動,有了前一天的事,我的心裡已經有了疑惑,很想去看個明白,可是因為睡得很舒服,一時醒不來,耳朵裡聽著那個腳步聲徘徊了一會兒,來到了我的病房門前,接著又進了了屋子裡──這次我聽得很清楚,根本沒有開門的聲音,腳步聲是直接進到屋裡來的──這下子我可完全醒過來了,緊緊閉著眼,別說去看是什麼『東西』,就是大氣都不敢出。 那個腳步聲越來越近,走到我的床邊站了一會兒,又走開了,我聽到它在我旁邊的病床邊停下來,當時那間病房中只有我一個人住,另一張病床空著,那個『東西』就在空的病床邊走了一陣子,我的心嚇得怦怦直跳,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這時我聽到了開門聲,然後燈亮了,我一下子坐起來,看見巡房的一位護士走了進來,她和我說了幾句話,問我怎麼不睡,然後便走了。我求她給我亮著燈,並且藉著燈光看看旁邊的病床那裡,當然什麼都沒有,那一夜我一直坐在床上,再也沒睡著。 天亮之後,我把這件事跟來看我的母親說,她當然是認為我做了個夢,只安慰我幾句就走了。 到了下午,我隔壁的病床上住進了一個病人。這是位三十多歲姓張的婦女,她行了很重的胃病,人又黃又瘦,躺在床上很消沉,也不怎麼說話。論理說屋裡有了病友我應當安心一點,但是看著這個人,我總覺得讓我心裡更加不安,覺得她是個難以相處的人。 到了晚上,我還是不由害怕起來,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也不敢睡著,就等著那件事再發生。時間一點兒一點兒熬過去,我終於還是撐不住打起了瞌睡。 在半睡半醒的時候,腳步聲果然又響了起來,先是在走廊上徘徊,然後走到門口,最後在病房內響了起來,在屋裡走來走去,像前一個晚上一樣,但這次沒再在臨床邊上停留,而是一直走到了我身邊,我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動不動地躺著,腳步聲停下,我能感覺到什麼東西在看著我,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摸上了我的臉……」 「啊……」隨著蔣鳳陰森地敘述,一個少女驚叫起來,桌子上的蠟燭連連晃動,人影搖曳,連男孩子們也不由得心裡發毛,屋裡充滿了緊張的呼吸聲,鬼故事會的氣氛終於漸入佳境。 「吱啦。」林睿用力扯開一包牛肉乾,客氣地向大家問:「誰吃?……都不要我自己吃了。」 大家這下可氣極了,一起向林立文使眼色,要他把林睿弄走。林立文躊躇了一會兒,在大家目光的逼迫下不得不向林睿說:「小睿,十點了,該睡覺了吧?」 「我打電話給大舅(林立文的父親)。」林睿馬上伸手去抓電話。 「不要啊……」林立文連忙阻止他,哄勸道,「不告狀有好處,一頓肯德基。」 林睿看著他,伸出五個指頭。 「兩頓。」 林睿伸出十個指頭。 「三頓,再也不漲了,不然你打電話吧!」 「成交!」林睿一拍手,爬回沙發上繼續吃東西。 大家面面相覷,眼看林立文不但趕不走他反而被他敲詐了三頓肯德基,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付他了,只好任由他在那裡繼續吃大家買來的零食,而鬼故事會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氛圍經這麼一折騰後,當然也破壞得一乾二淨了。 ※※※ 遠離那個鬼故事會的街道上,紅色的桑塔納出租車正奔馳著,周影聽到後座上的響動回頭看了一眼,見火兒正抓著一大袋牛肉乾往嘴裡丟,它看周影回頭便說:「小狐狸給我送來的,他說待會還有更好吃得的。」 周影搖搖頭,猜不透火兒又和林睿在搗什麼鬼,路邊有人在招手,他便把注意力放回了工作上。 ※※※ 「……那隻手又冷又滑,在我臉上來回動著……」蔣鳳好不容易又開始順著故事講下去,「我都快嚇死了,正想拚命大叫隔床的人救命,這時卻聽到一個聲音叫道:「姐姐,姐姐……』『誰?』我大著膽子睜開眼去看,床邊站著一個小小的人影,雖然沒有開燈,但是藉著走廊上透進來的光還是足以看清楚這是個小女孩。 『姐姐……』她又開口叫了一聲,這次我便聽出來了,這是住在隔壁病房的孩子,我曾經和她說過幾次話,記得她叫『佳佳』,是個乖巧討人喜歡的孩子(說到這裡她有意地掃了林睿一眼,林睿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看佳佳臉上掛著淚珠,忙起來問她:「佳佳怎麼了?』『我回不去……姐姐……嗚嗚……』佳佳啜泣著拽住我的衣角。 『回不去?』我琢磨一下,心想她大慨去洗手間回來,忘了自己住在哪一間病房吧,見她還在不停地哭,便安慰她:「佳佳不哭了,乖,你就住在隔壁,來,姐姐送你回來。』我穿上鞋,準備把佳佳送回去,剛牽著她走了兩步,旁邊病床上的那個病人突然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我嚇得大叫了一聲,扭頭看見那個病人坐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指著佳佳說:「別理那個孩子。』『你說佳佳啊?』我有點生氣她這樣嚇唬人,但是還是心平氣和地跟她說,『她走迷路了,我送她過去,就在隔壁。』『你答應要送她回去了?』『是啊。』張阿姨顯得很害怕,連忙說:「你快回床上去躺下睡覺,別管她,別管她!』我也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了,同時也感到佳佳抓住我手指的手又冷又滑,而且她那麼用力,一點也不像是小孩子的力量。我連連想掙開她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佳佳一個勁地哭著,口中一再要我帶她回去,用很大的力氣拉著我往外走,而病床上的張阿姨就拉住我另一隻手,不讓我走。 佳佳的力氣大得出奇,我身不由己地被她拉出了好幾步,因為張阿姨不肯放開我,也被拉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向前傾著身體。我心裡越來越怕,用力甩著手向佳佳說:「佳佳,你就住在隔壁,自己回去吧!你自己回去啊!』『姐姐帶我回去!』佳佳大聲哭了起來,把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拉我,這時她一直盯著我的臉,那神色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我喜歡的那個小女孩,而是泛著凶狠。 『放開我!我不去!我不去!』我嚇壞了,拚命向後退,但是佳佳力氣那麼大,加上張阿姨我們兩個人都拉不過她,張阿姨雙手拉住我左臂,佳佳雙手拉住我右臂,我們三個就這麼拔起了河。 『不好好休息,你們半夜在幹什麼啊!』我聽到呵斥聲一回頭,見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接著燈也亮了,南醫生站在站口,皺著眉頭看著我們。 『南醫生……』佳佳哇的一聲又哭起來,『我回不去,姐姐不肯送我……』她放開了我的手向南醫生跑去,委屈地叫著,『我很害怕……』『別怕,來,我送你回去。』南醫生輕輕抱起佳佳,向門外走去。 『南醫生!』我忙叫她,想把今天佳佳的奇怪之處告訴她,可是張阿姨又用力握我的手,向我拚命搖頭。我把話嚥了下去,眼看著南醫生牽著佳佳走了,臨走前她還向我們囑咐『早點休息,你們是病人,知道嗎。』『好險啊……』她們離開後,張阿姨長出了口氣,無力地躺回床上。 我雖然心裡很害怕,可還是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坐下連連詢問,張阿姨喘了一會兒氣才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鬼找替身?』我點點頭。 『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找替身?』張阿姨看著屋頂說,『因為死後靈魂想要去那個世界,而那個世界的門只為一個人打開一次,有些人死後意識不到自己死了或者不願意就此死了的話,往往會錯過開門的時間,門一關上,死人就不得不在這個世上徘徊,無法得到解脫和安寧了。所以有些鬼魂為了去那個世界就千方百計地害死活著的人,然後趁著門開的時候跑在新死的這個人前面進去……』『你是說剛才的佳佳是……壞了,南醫生她……』我一下子著急起來。 『剛才那個叫佳佳的女孩怎麼走的?』張阿姨抓著我的手問。 『南醫生把她領走的啊,您沒看見嗎?』張阿姨搖搖頭:「我本來就很奇怪燈怎麼突然開了,你又在和誰說話──我看見的是那個小女孩自己走了出去,那裡一個人也沒有。』我當時便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問下去了,爬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一直發抖到天明。 第二天,我悄悄向護士打聽昨晚南醫生有沒有值班,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南醫生那天不值夜班,也不可能到醫院裡來,我又打聽佳佳的消息,本來以為她一定是出事了,結果護士卻說佳佳好好的,而且她的切片做出來了,是良性的,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只是她今天早上哭得很厲害,說是晚上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下午我又跟張阿姨說起這件事,張阿姨卻很不解地一直搖頭,並且說她像是吃了安眠藥入睡的,半夜裡根本不會醒,而且她是無神論者,更不可能對我說那些話。 我完全糊塗了,不知道自己經歷的到底是什麼,後來我又住了一個多星期才出院,也沒有再發生什麼怪事,出院時佳佳的病已經好了,張阿姨也有了好轉,南醫生依舊每天很盡責的為人治病,只是那個很像南醫生,一連幫了我兩次的人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不過我心裡一直很感激她。」 蔣鳳的故事講完了,大家討論了一陣子,也說不出這是什麼樣的事來,都覺得用蔣鳳做了奇怪的夢來解釋反而更說的過去,這讓她大為不高興。 「我講一個別人的故事,」現在輪到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兒講故事,「這個故事是我鄰居的姐姐講給我聽的,是發生在她同學身上的一件事。」 「鄰居的同學的故事?扯這麼遠,許琳,你能保證故事的真實性嗎?」蔣鳳剛才受了懷疑,現在忍不住這麼說。 林睿撇撇嘴:「鬼故事還有真實性?」 許琳受了刺激似的叫起來:「我當然可以保證故事的真實性!琴姐姐不會騙我的!」 「好了,講出來聽聽就知道了。」別人忙出來打圓場。 許琳又撅了半天嘴才開始講: 「故事裡的主角叫張倩,她和琴姐是同學,她是個作家,曾經出過一本散文集,筆名叫『孩子』──什麼?你們不知道她!」平日喜歡舞文弄墨的許琳因為朋友們的無知又生了一陣子氣,可是最後終於還是開始講了下去。 「張倩和我琴姐一樣是H大學的學生,而且她們還住在同一間宿舍裡。可是從去年開始,張倩忽然變得很奇怪,她開始常常看著宿舍裡的一個空床鋪發呆,並且對別人問:「薛瞳去哪裡了?』 當別人問她『薛瞳是誰?』時,她自己會皺著眉頭說:「薛瞳?應該沒有這個人啊。』 這樣反覆了好多次,最後琴姐終於忍不住悄悄問她,她才說出來,原來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在潛意識中覺得自己身邊應該有個名叫薛瞳的同學,而且這個女孩還該是她的好朋友,就住在這個宿舍裡。可是她自己又很清楚這個人並不存在,無論宿舍裡、學校裡,還是她認識的人中也都沒有這樣一個人,所以她常常感到很迷惑。 當時琴姐還覺得好笑,認為像她那樣的作家太喜歡幻想了,連虛構的人物都能造得當真了。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才讓人真的懷疑,這個薛瞳究竟存不存在了。」 「張倩?薛瞳?薛瞳?」林睿用手拍拍自己的頭,「這兩個名字我絕對聽說過,可是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呢!」 許琳正接著問大家:「去年九月份那次大樓倒塌事件你們總該都知道吧?」 少年少女們一起點頭。 去年九月份,立新市一棟樓房因為質量原因忽然倒塌,造成了十七人死亡六十多人受傷,也把十多名不法奸商和政府官員送上了刑場,只要是立新市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忘掉這場事故呢? 「當時張倩也在那棟樓中,」許琳說,「她是事故後從廢墟中被搶救出的倖存者之一,也是在地下被埋得最久的一個。張倩事後說,她在地底下遇上了薛瞳。」 「怎麼可能?」 「那個人不是原本不存在嗎?」 少年少女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所以才叫鬼故事啊!如果是兩個朋友因為大樓倒塌被困在地下而重聚,那就叫奇遇故事了!」許琳因為朋友們的理解能力而生氣地擰著手。 「也對,也對,你接著講。」朋友們都知道她的個性,一起向她說。 「張倩的簽約出版社就在那座樓上辦公,那一天她正好去和編輯們討論稿子,下樓的時候便發生了那次事故。張倩因為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所以她平時很少坐電梯,那天也是慢慢地走樓梯下去的。 事情發生時她正走到三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一聲巨響,天旋地轉,等她回過神來時,跟前一片漆黑,她伸手四處去摸,發現周圍全是磚塊、牆體、水泥,這時她才有點明白可能是樓塌了,自己被困在了廢墟裡面。 也許是地震,也許是爆炸,總之一定有什麼災難發生才會導至了這件不幸──如果她當時知道倒塌的原因是因為樓本身質量問題的話,即使像她這樣斯文有教養的人也會想把那些奸商的祖宗十八輩罵個遍吧── 前面說過了,張倩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被困在那樣的環境中她有多害怕我們外人難以想像,她開始學著書上寫的被困者那樣敲打牆壁,大聲呼救,堅持了一會兒後想到這也許是一次毀滅性的大地震,也許是發生了戰爭,外面根本沒有人會來救自己的,這樣越想越絕望,終於呼救變成了號淘大哭,就這樣哭累了,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朦朦朧朧的,她感到一隻手在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臉。 『得救了!』她這麼想,一下子坐了起來,可是頭撞上了上方的牆壁,她還是被困在那片廢墟中。 剛才那隻手的溫暖在冰冷的地下那麼清晰,張倩知道自己決對沒有弄錯,她四處摸索,但是這個廢墟中的小空間僅夠她蜷著身子呆在裡面而已,怎麼也不可能再有一個人。 四面觸到的全是斷牆殘磚,張倩快在瘋了,扯著嗓子叫:「誰來救救我!誰在那裡,來救救我啊!』她一邊叫一邊亂敲亂打牆壁,突然一隻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哇!」聽故事的少年少女們一起驚叫起來,「真的有人在!」 「不,一定不是人!」 「鬼魂,薛瞳的鬼魂!」 林睿冷笑了一下,咕噥著:「他又沒死,哪來的什麼鬼魂──猜也知道是誰了!」 「你在嘀咕什麼?」 「沒有什麼,我說世界上不會有鬼魂的──這是老師說的,錯不了!」 「小睿,我知道你是好學生,可是你在這樣把老師的話當作聖旨的話,你的前途就完了。」林立文不由對表弟的將來大表擔憂。 「我將來要做老師。」林睿笑著說──其實他將來是想吞併德州扒雞、肯德基等企業,自己做老闆。 「那你的學生沒前途了。」林立文不由感歎。 「你們還聽不聽?」許琳生氣了,往沙發上一靠,「我不講了。」 「講,講,剛到精彩的地方呢!都怪立文不好,搗什麼亂!」大家不敢指責林睿,紛紛把矛頭對準了無辜的林立文,把他一頓數落,許琳才肯講下去。 「……那隻手輕輕抓著張倩的手,引導她去輕觸她剛才要砸的地方,張倩發現那裡有一塊碎鋼片夾在磚塊中,如果用手打上去現在自己已經受傷了。 『你是誰?』張倩伸出另一隻手去摸那隻手的主人,卻也被對方握住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也是被困在這裡的嗎?你是來救我出去的嗎?』對方一聲不出,只是一直握著她的手,直到她安靜下來,靠著牆壁坐下來才想把手縮回去。 張倩反而一把拉住了那隻手,她摸到了對方手指上戴的一枚鑄成狗形的大戒指,忍不住脫口叫道:「瞳!』──她記憶中薛瞳手指上就常戴這樣一隻造型奇特的戒指,所以一摸到就不由這麼叫了。 對方快速縮回了手,再也沒有聲息。張倩摸索著去找,這個小小的空隙僅夠她容身,哪裡又有旁人。 張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經錯亂了,又開始哭泣,一面又清楚地記起關於薛瞳的事來,一起上課,一起聊天,一起看書……她現在覺得這些都是發生過的,只是自己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忘記了。她哭一會兒睡一會兒,口渴得要命,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當她想到自己也許要死在這裡時,手裡忽然被塞進一個熱呼呼的東西。 『包子?』張倩有點吃驚,那個包子熱騰騰香噴噴的,像剛出籠,她試著咬了一口,竟然是她最愛吃的狗不理包子。 吃了一個,對方又在她手裡放了一個,還放了一個杯子在她手裡,杯子裡是她最愛的清茶,而且對方泡的茶清香適口,比張倩自己的手藝好多了,對方好像知道張倩的喜好,吃了兩個包子,又給了她一個玉米棒。 『你能弄來吃的,一定可以出去,救我出去吧,求求你!』張倩哭著央求。 對方用一條濕手帕給她擦擦臉,然後輕輕敲打起牆壁來,一時敲牆,一時敲鋼板,過了一會兒張倩才聽出來,對方敲的節奏竟然是一首名叫《木蘭小鐵匠》的自己很喜歡的歌曲,雖然在這種時候她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方的敲打聲停了,張倩卻聽見頭上方傳來『沙沙』的聲音。『難道……』她凝神細聽了一會,果然是有極輕的響動傳來,這才明白對方敲打是為了告訴自己救援的人馬上就到了,不用求他救自己了,才敲打的。 『你是誰?是不是薛瞳?』張倩定下神來問。 對方不出聲。 張倩又追問幾聲,對方突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了個『不』字。 『那你是誰?是人還是鬼?為什麼要幫我?怎麼知道我愛吃什麼的?』 對方又不出聲了。 『你就是薛瞳,我記得那個狗頭戒指,那種東西只有她有,是買不到的!』 對方這次抓過她的手寫『是狼頭!』 『薛瞳也這麼說,說那不是狗是狼!你一是她!』 對方停了停寫『沒有這個人』。 『那你是誰?是誰?』 對方不動,直到張倩又伸手去摸索,才又在她手心中寫『我是你的愛慕者。』 『男人!』張倩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手掌寬大有力,手指修長,不是一雙女人的手,自己竟然一直把手讓一個男人握著,她慌亂地把手從對方那裡抽了回來。 這下不管她再問什麼對方都不回答了。但是她依舊可以感到對方就在自己對面,依然在看著自己。張倩已經摸索過無數遍了,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牆之間的空隙絕對坐不下一個人,可是又明白地感到對方就在那裡。 『你是鬼魂嗎?可是你的手又是暖的……』張倩反覆這麼問著,慢慢睡了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時已經在救護車上了。」許琳說,「可奇怪的是,她在醫院裡的時候怎麼也想不起在地底下的事,直到出院後一個多月,一天晚上做夢時才突然把那一切想了起來。到現在她還不敢和男性握手,就是怕會一下子握到一雙那樣的手自己會受不了。而薛瞳竟究存不存在?地下的那個幫她的是什麼?她一直都不知道,不過她對琴姐說過,她不打算去追根究底,就讓事情那樣好了。」 「她是個作家,這一切一定是她自己編出來的。」 「就是,一定不是真的。」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個事故是假的,這一下惹惱了許琳,她和大家大吵了起來,一口咬定故事是真的。 「真假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故事好聽,」林立文說,「許琳又不是會說謊的人。」 許琳揚著眉頭一笑,道:「當然啊,我要是編故事的話怎麼可能是這麼簡單的故事,更不會讓你們覺得是假的啊。」 大家這才沒有話說了。 大家一致認為前面兩個故事不夠刺激,於是一個男孩便自告奮勇地要講個刺激的故事。 這個男孩叫袁吉,他嗓門很大,一上來講嚷著:「我先聲明,這件事也不是親身經厲的而是聽來的,但是很嚇人,不敢聽的可以先迴避!」來開鬼故事會的少男少女們想聽的本來就是這種故事,一起叫著好,鼓勵他講下去。 「我家開了一間修車廠,廠裡雇了很多工人,其中有一個叫戴有溪的青年,他二十三、四歲,是從我老家山東來的打工者,人很敦厚老實,非常能幹,又有點文化,不像別的工人那麼粗俗,加上大家是老鄉,所以我爸爸特別重用他,因為他孤身在這裡,還常常讓他到我們家裡吃飯,我和他也相處的很好,這個故事就是他為我講的,他親身經歷的故事。 戴有溪最初來立新市打工並不在我家的廠裡,也不是在市區,而是在下面東鄉鎮的一家小型磚廠裡。那磚廠工作十分勞累不說,老闆還很刻薄,扣著他們好幾個月的工資不發放,戴有溪就蒙生了離開的打算,這時有幾個老鄉聽說臨市一家工廠招人,待遇也很豐厚,便拉他一起去應聘,戴有溪心想著試試也好,就和同鄉們一起上路了,誰知道到了那裡幾個同鄉都錄用了,唯獨戴有溪因為雙眼視力不好而被拒之門外,他也沒有辦法,只好一個人重頭喪氣地回來。 回程他乘坐了一輛客車。 因為已經很晚了,車上的乘客只有七八個人,全是像他那樣的打工者,大家都在車上閉目養神,戴有溪雖然很沮喪,但是奔波了一天,過了一會也開始隨著車的搖晃打盹。可是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車走了一會兒竟然拋了錨,怎麼也發動不起來了。司機央求大伙幫忙把車推到路邊,然後打電話求助,可是過了一個多小時維修車輛也沒有來,有人等不及了,吵著要司機退錢,並且指著看起來很近了的立新市的燈火說要走過去打出租車進市區。一個人挑頭,大家就都這麼嚷起來,司機只好退了錢,大家就吵吵鬧鬧地下了車,仗著自己年輕,都說要走回去。戴有溪其實並不想走,但想想走回去總比在車上過一夜好,也跟著下了車。 一群人都是外來的打工者,邊走邊聊,很快就相互熟悉起來,步子快的人走到了前面,而戴有溪和一個姓宋的,一個姓周的,一個姓陸的落在了後面,和前面的五個人相距越來越遠。宋、週二人都是南方人,說的方言戴有溪聽不太懂,他就只好和那個姓陸的男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姓陸的青年年紀和戴有溪相仿,話很少,人老實到有些結巴,只說自己也是打工者,在立新市為生計奔波而已。戴有溪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兩人說了一會便沒的說了,默默地走路,只聽那兩個南方人指手劃腳談的高興。「 原本明明在眼前的立新市的燈火還是在很遠的地方,戴有溪抬手看看表,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了,怎麼還這麼遠?他在心中嘀咕著。抬頭去看,發現前面走的五個人不見了。「陸哥,他們前面的走的真快啊。」只顧著走路太沉悶了,戴有溪很想找點話來說,姓陸的青年卻不回應,只是低著頭走,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們走快點。」他加快了步子,戴有溪也加快了步子,不一會他們把兩個南方人拉在了後面,可是還是沒有看見前面那五個人的影子。 「你千萬別離我遠了。」姓陸的青年又說了一句。 「什麼?」戴有溪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反問一句。 「兩個人一起走壯膽。」姓陸的青年這麼說。 「這裡是市郊又不是荒效野外,你怕什麼!」戴有溪忍不住笑起來。雖然是在郊外,但是路兩邊不時有飯館,商舖和工廠出現,路上的車輛也來往不絕,這是一條比較熱鬧的國道,也不知姓陸的青年怎麼會需要人壯膽。 「我膽子小。」姓陸的青年很老實地說。 「別怕,我一直陪你走到城裡。」戴有溪拍著胸脯擔保。 又走了大約一個鐘頭,城市的燈火還是在那個地方,一點都沒有變近,戴有溪的腿腳疲勞,有些後悔下車來了,看看姓陸的青年卻還是走的很帶勁。「我們找個小店住一下吧?」戴有溪忍不住提議。 「不行!」姓陸的青年猛抬起頭大聲拒絕,「繼續走!」 「嚇我一跳,」戴有溪沒料到他突然高聲,不由埋怨了一句,「我隨口說說,你不用這麼大聲吧。」 姓陸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笑笑,兩個人又向前走,戴有溪心想也許這個姓陸的青年身上沒有錢住宿,他擔心自己堅持住下的話也許姓陸的青年會向自己借錢,也就不再提這件事了。兩個人走出幾步,在路邊一拐彎的地方出現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小旅店。這時已接近半夜2點鐘,路邊的店舖也都關門熄燈了,這家店卻還開著在門,門裡門外的燈都開著,依稀可以看見人影來去。 「都怪你說要住宿。」姓陸的青年氣呼呼地咕噥著。 戴有溪根本沒有把他的話往心裡去,他已經十分累了,不由自主地向那裡走去。姓陸的青年一把拽住他,拉著他向前走。這時小旅店中走出幾個人站在門口向他們揮手,燈光下看的很清楚,正是走在他們前面的那五個人,過了一會那兩南方人也出來了,其中一個向他們揮手叫著,好像是在說一起住下吧,前邊還很遠什麼的。 「我們也住下吧,我請你。」戴有溪下定決心對姓陸的青年說。 「不行!」姓陸的青年聲音堅決而嚴厲,拉著他走的更快了。戴有溪有點生氣了,想甩開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象把老虎鉗子一樣緊緊夾在自己手腕上,要本甩不開,他生氣地叫起來:「我走不動了,你自己走吧。」 「走不動了我背你,總之別停下!」姓陸的青年拉著他幾乎是跑了起來。戴有溪心中詫異極了,又聽這個青年說:「別去看他們,快走!」他們正好經過那個旅店門口,戴有溪還是向那邊看了一眼,他一看過去,那幾個民工叫他們叫的更急了,門裡又走出了兩個妙齡女郎,向他們拋著媚眼。戴有溪這才隱隱覺得這家店不對勁,要拉客也不用這麼賣力,而且從自己這樣的打工者身上又能掙到多少錢?」該不會是黑店吧?」他這麼想著,也就下定了決心不過去,跟著姓陸的青年跑起來。 「油頭!」 「啊。」有人在後面叫了戴有溪的小名一聲,他隨口答應著,盡中一面奇怪這裡有誰知道自己的小名,一邊回頭看,後面卻一個人也沒有,只有那家旅店的人還在呼叫他們。 「別回答!」姓陸的青年很生氣地踩踩腳,索性撒開腿飛奔,他跑的非常的快,開始幾步戴有溪還能跟上他,再後就完全成姓陸的青年在拖著他跑。一邊跑還一邊叮囑:「千萬別回頭看。」他不這麼說還好些,他這麼一說戴有溪不由自主就向後看過去──也不是戴有溪這個人彆扭,非要和別人擰著干,而是姓陸的青年說出的話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反而增添了別人的好奇心。 戴有溪回過頭,看見前面那幾個打工者和兩個南方人還在對喊什麼,而且神情變得很焦急凶狠,他心裡正奇怪自己和姓陸的青年已經跑出這麼遠了,又跑的這麼快,怎麼還看的這麼清楚時,眼睛裡也看清楚了,那些人是在後面用和他們差不多的速度在追過來。「他們為什麼追我們!」戴有溪不解。 「沒有他們。」 「什麼?」 「他們都死了,是屍體在追。」 開什麼玩笑!戴有溪腦子裡馬上這麼想。可是當他又回頭去看了一眼之後,卻立刻嚇得魂飛魄散:他這次看到那幾個「人」為了追得快些,竟然扔了自己的身體,先是胳膊,然後是腿、軀幹,最後只剩下一個頭在空中飛行,氣勢洶洶地向他們撲來,面目猙獰的已經變形了,露出口中的尖牙。 「他們,他們原來是鬼……」戴有溪會仗有姓陸的青年拉著才沒有摔倒,但嚇得語不成調了。 「他們不是鬼,是被妖怪吃了。」姓陸的青年也聲音發抖,「我們一直走不到立新市,就是因為有妖怪在作祟。但是你不說要停下,不答應他們叫你的話他們看不見你,那樣一一直走到天亮,太陽出來就好了。可你一答應他們,他們就不會放棄到口的肉了。」他聽起來怕的比戴有溪還厲害,一邊說話牙齒一邊碰的直響。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戴有溪不住回頭看,見那些人頭已經越追越近了,忽然想起什麼,顫抖著對姓陸的青年說:「你沒有說要住下,也沒答應他們的話,他們是看不見你的,你快點逃吧,我,我大不了跟他們拼了!」 「他們一開始就知道我在這裡了,」姓陸的青年歎了口氣,「我也快嚇死了,可你都這麼說了,我更不能丟下你不管了,我們家族可沒有不講道義的成員。逃到立新市就有辦法求救了。來,你到我背上來,我背你吧。」 戴有溪又氣又急,他再背上一個人還能跑嗎!正要拒絕他,卻感到自己身子騰空而起,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騎在了一匹「馬」背上。這匹馬白色的腦袋,一條紅尾巴,身上儘是老虎一樣的斑紋,四蹄生風,轉眼把那些人頭甩開了。怎麼會多出一匹馬來?戴有溪摸摸了馬,真的是匹活馬。 「抓住我的鬃毛,他們又追上來了!」姓陸的青年的聲音又響起來。 戴有溪驚訝地發現,他的聲音是從那匹馬口中傳來的,他險些從馬背上掉下去,慌亂中抓住馬鬃問:「你,你,你……」 「我也是妖怪。」姓陸的青年直率地回答,「這只妖怪在這條路上吃過往的人已經一年多了,它原本從來不侵害妖怪,所以和我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今天看我堅持要救你,又欺負我弱小,它是想要把我一吃了。」他邊說戴有溪邊感到他渾身在發抖,顯然是十分的害怕。 「那怎麼辦?」他是個妖怪都沒有辦法,自己不就更死定了。 姓陸的青年飛奔著,半晌才說:「逃吧,逃到城市裡我就有辦法求救了。」 姓陸的青年發力狂奔,戴有溪也不知道他跑的究竟有多快,只知道耳邊風聲呼嘯,如果不俯著身的話就會被風頂的喘不上氣來。而他偷偷往後看時,那些追著他們的人頭已經不見了而變成了一團血紅的光在追逐他們,姓陸的青年跑得快,那光的速度更快,和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救命!救命!「姓陸的青年突然亂喊亂叫起來。戴有溪這才發現他們已經進入了立新市的市區,正穿過那道「立新市歡迎您」的標語下面。後的光團更快了,和他們相差了不到十步的距離。 「救命啊……」姓陸的青年也不知在向誰帶著哭腔求救。 這短短一瞬間的團光又追上了他們幾步。 「快救命啊!一百頭豬就一百頭豬!二百也行!救命啊!」姓陸的青年不知所云地狂叫亂喊著,不知道這是什麼咒語。 那團紅光只差一線就碰到戴有溪的後背了,這時前方城市的城市中忽然升起一道金黃色的光茫,迎著他們一眨眼間便到了他們身前,姓陸的青年長長鬆了口氣,一下子癱在了地上,皮毛上汗水淋淋。戴有溪從他身上滾上來,趴在旁邊的地上喘氣。再抬頭看時,那團紅光在前面逃,金光在後面追,在前面不遠處已經追上,轉瞬間兩團光已經一起消失了。 姓陸的青年喘了半天氣才恢復了人形,他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張了好一會兒嘴都說不出話來,突然舉起手拍了一下戴有溪的頭,戴有溪立即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戴有溪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那輛客車上,客車司機睡在離他幾步的座位上,如雷般的打著呼嚕,車廂裡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兩個人。戴有溪跳起來推醒了司機,急著問其他人呢? 司機揉揉睡眼:「不是都走著回去了吧?就你不肯退票!」 「我……沒下過車?」戴有溪摸著頭坐起來,原來自己是作了個惡夢。可是一低頭,看見自己手腕上有五個通紅的清楚的指印,那裡正是「夢中」姓陸的青年抓過的地方,然後他又從衣服上拈下一根長長的,不知什麼動物的毛來,不由開始發呆。 袁吉見大家聽得入神,有幾分得意地說:「然後維修車趕來了,那正好是我家廠的維修車,戴有溪和工人談起來,知道我家廠裡招人,就索性跟著維修車回了廠裡,我爸爸雇了他,他就這麼在我家廠裡待下來了。不過還有一點,他坐的客車拋錨的地方距離市區其實只剩五分鐘車程,步行的話最多二十分鐘!」他講完了,看著大家,似乎在問他的故事怎麼樣。 大家七八舌地議論著,這個說這裡不合理,那個說那裡沒有羅輯,只有林睿什麼也不說,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坐在一邊,呆呆地出神。難得他讓大家安安靜地聽完了一個故事,大家心裡正慶幸著,他卻突然站起來。桌腳邊堆著幾個西瓜,原本是林立文買來給大家吃的,他用手掂掂這個,摸摸那個,挑了一個最重的,一言不發地抱著它走回了自己的臥室,「彭」的一聲關上了門。 「他終於想睡覺了吧。」一個少年充滿希望的假設。 「不管怎麼說他走了就好!下一個是誰了,繼續講。」 「鬼故事會正式開始嘍!」少年少女們興高采烈地叫著,慶幸林睿這個搗蛋鬼終於從眼前消失。誰知道話剛說完林睿就又推開門走了出來,只是手空著,不知他把那個西瓜弄到哪裡去了。他又露出那種天真可愛的笑容向大家問:「下面是什麼故事啊,我還想聽呢。」 肉乾、薯片、炸雞、漢堡、蘋果、松籽,正愜意地張著嘴等下一樣,不一會林睿派來的鬼使就扛了一樣很大的東西搖搖晃晃的飛過來,火兒剛要高興地去接,誰知鬼使飛過來後手一揚,重重地把手裡的東西砸在了火兒頭上,然後完成了這麼危險的任務後鬼使箭一樣的逃走了,只剩下火兒勃然大怒,身上的火兒焰呼呼地燃燒起來。 「竟敢拿東西打我,我要吃了它!」它把砸在頭上的西瓜一丟就要去追那隻鬼使,卻一眼瞥見西瓜皮上刻著幾行字: 「死火兒: 貪吃!沒義氣!小氣鬼!我什麼都分給你一半,你從鹿蜀那裡弄的一百頭豬卻連豬尾巴都有沒有給我一條,我生氣了!限你半小時之內來給我道歉! 很生氣的狐狸」 「哇!糟了,他是怎麼知道的!」火兒叫起來。它可沒有獨吞那一百頭豬的打算,只是因為平時敲詐別人的東西太多,已經把這件事給忘了而已,沒想到林睿卻知道了。它匆匆忙忙地飛出車窗,向周影扔下一句:「我去拿豬。」便飛遠了。 周影搖搖頭,不知道它和林睿又在玩什麼遊戲,「反正不闖大禍就行了。」他這麼想著,又開始認真工作。 「宋剛,下一個是你,你不是說自己見過妖怪嗎,說來聽聽啊。」少年少女們催促下一個講故事的人。 「是啊是啊,他說自己見過狐狸精。」許琳作證說。 「什麼狐狸精!」宋剛很不高興地說,「是狐仙!狐狸精狐狸精的叫,大仙會生氣的!」 「哈!」大家一起笑起來,「什麼年代了還狐仙啊!」只有林睿笑瞇瞇地看著宋剛,對他真是很有好感。 宋剛這麼說其實只是為了營造氣氛,他對於狐狸精還是狐仙可不是真的計較,於是開始講他的故事:「我奶奶在老家的時候很信奉狐仙,今年因為她的年紀大了,我爸爸把她接來家裡一起住,可是奶奶在鄉下自由慣了,城市的生活令她感到很拘謹不適應,為這個整天唉聲歎氣,使我爸爸媽媽很擔心,後來我媽媽就幫她買來一隻貓作寵物,讓它和奶奶做做伴。」 「貓?」林睿的耳朵豎了起來。 那是一隻很漂亮的波斯貓,雪白的毛,琉璃似的眼睛,而且乖巧聽話,我奶奶很喜歡它,沒事就逗它玩,和它說話。那一陣子我爸爸媽媽出差,我又住校,陪著奶奶的就是這只叫雪雪的貓。後來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我們才知道,這隻貓可是不一般啊。 「發生了什麼事?」 「這隻貓怎麼了?是妖怪嗎?」 「笨,當然是狐狸變的貓啊,對不對宋剛?」 「狐狸為什麼要變成貓!」 「行了行了,你們別瞎猜了,聽宋剛講!」 這隻貓是不是成了精我就不知道,但是它確實帶著一隻狐狸來救了我奶奶的命。 那一陣子我奶奶身體很不好,總是生病,她一病那隻貓也不吃東西了,整天趴在她床頭上。大家都很擔心。我說過的,奶奶在鄉下時很信奉狐仙,她去了好多家醫院病都沒有治好,就不肯再去醫院,開始又是燒香又是磕頭的,求狐仙幫她醫治起來,為了她這樣我媽媽甚至和她吵了起來。 「神經病的老太婆。」林睿低聲嘟噥著,「我被那只死貓騙了!」 宋剛和其他的少年少女們都沒有留意他在嘟噥什麼,繼續講著故事: 奶奶的病越來越嚴重,我們一家人都急壞了,這時那隻貓卻反常起來,它不但開始努力吃東西,而且不再整天跟著我奶奶了,一出去就三、五天不回來,家裡人都感歎:「畜生就是畜生,無情無意啊。」再到了後來它甚至開始偷東西吃,我奶奶喜歡喝雞湯,我媽媽常為她準備著雞,可是那時雞老是少,家裡人觀察了一下,發現是那隻貓成人不注意,竟然能拖著那麼大的雞跑,而且它身手敏捷,屢屢得手,三番兩次後,家人把它關起來,它竟然咬斷繩子再跑出去。後來我媽媽忍無可忍了,不讓它回家,它就晚上撕開紗窗進來偷。爸爸氣的要打死它,奶奶卻硬是攔著不讓。 後來奶奶的病情加重,終於住了院,醫生對於她的病不抱希望,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住院後的第三天,奶奶就陷入了昏迷。 少男少女們中很多最近還見過宋剛的奶奶,知道這位老人精神矍鑠,身體健康著呢,但是聽宋剛的講述他們還是緊張起來,宋剛講到這裡,聲音也開始哽咽:奶奶一直最疼愛我,她這麼一病我難過的不知道怎麼好,只好天天到醫院去探望她,那一天去醫院,我遇見了怪事。 那天我去的晚了,已經過了醫院探病的時間,我就趁門衛不注意溜了進去。來到奶奶的病房門口,我怕裡面有巡房的醫生護士,就先在門外偷偷一看,結果你們猜我看到什麼?我看到那隻貓趴在我奶奶的床頭上,就像在家時一樣,她靠著我奶奶的頭,還愜意地晃著尾巴。可是這裡不是我家啊,它是怎麼知道我奶奶在這裡的,又是怎麼進來的?我正在奇怪時,又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從窗口跳進來——要知道我奶奶的病房可是在十七樓啊——那個東西在地上停下,我看清楚了,那是隻狐狸,而且是只雪白的,有九條尾巴的狐狸。狐狸一進來貓就爬起來,咪咪地叫著,像是在討好它一樣,那隻狐狸架子很大,看都不看貓一眼徑直走到了我奶奶床前,它跳到床上坐在我奶奶胸口看著我奶奶的臉。我覺得事情太詭異了,又怕它傷害了我奶奶,急忙推開門衝了進去。 等我進去後,狐狸和貓都不見了,我從床底下到窗台上都檢查了一遍,那裡都沒有,正要到走廊上去找,忽然聽見奶奶在叫我:「小剛……」 宋剛看著大家說:「就這樣我奶奶的病全好了,她出院了以後那隻貓自己回到了家裡,又變的聽話可愛,再也不偷東西了。我把看見的事告訴家人,雖然大家都半信半疑,但是奶奶從此後更疼愛那隻貓,對狐仙也更虔誠了,她的身體也一直結結實實的,再也沒有生過什麼病。」 「不信!」少男少女們一起叫。 「你說那隻貓認識狐仙,那不成了貓精了!不可能啊!」 「行了,行了,真的假的都沒關係,故事好聽最重要,」又是林立文出來打圓場。結果大家卻又把目標定在了他身上,一至指責起他來「你身主人,到現在一個故事也沒有講,只會在那裡聽!」「就是!」「你不講點什麼嗎!」 「講什麼呢?」林立文思忖著,「講什麼呢?我想想……」他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可以講的,臨時又編不出來,就乾脆指著林睿說:「我講個我弟弟的故事吧。」 「這個小傢伙也有故事?」 「他不是不信鬼怪嗎?怎麼會有那樣的故事?」 林睿斜眼盯著林立文,準備他要是講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故事來就馬上把他打昏。 「我弟弟去年得過一場重病,別看他現在生龍活虎的,當時他可是差點死掉,而且醫院也診斷了他是癌症,一度大家都認為他不行了,後來有一天他昏迷了很久,呼吸、心跳都沒有,我二姨認為他死了時他又醒了過來,從那以後他就一天天好了起來,醫院方面也證實了癌的事是誤診,總之他是完全沒事了」他愛憐地拍拍林睿的頭,「不過大家有沒有聽說過,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的人都能看見鬼?」 「對啊,是有這麼一個說法。」大家點頭,都看著林睿問,「難道他能……」 「誰能看見鬼啊!」林睿叫起來,他可不願意和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扯上邊,誰叫他自己就是妖怪呢。 「我有證據!」林立文說,「去年我們回老家,有一間鬧鬼的房子,住過的人都說夜裡會聽見有人哭,可是他和我二姨住了一晚,什麼事都沒有。」 「本來就沒有鬼!」 「可你為什麼睡前從那屋裡拿出一條繩子丟進水塘裡!我可親眼看見了!大家都說那個屋裡吊死過人,可是上吊用的繩子沒有找到!」 「我沒有!」──怎麼會被他看見?林睿皺眉頭。 「還有上次大姨買飛機票,是你故意把票弄到馬桶裡,結果大姨沒有坐那趟飛機,而那架飛機出了事!」 「我不是故意弄壞票的!我還挨了媽媽罵!」──看來事後非得給他洗腦不行了。 「還有……」 「行了!」林睿一下子站起來,「再說我的事我可要生氣了,我要把你們趕出去!」他威脅著,「還告訴我媽媽和你們的老師。」 「你真是不討人喜歡!」林立文動不動就被他威脅,快氣死了。 「我為什麼要討你喜歡。」林睿對他不屑一顧。 大家忙制止這兩兄弟鬥嘴,單龍問:「誰還有故事,繼續啊。」 出租車上,火兒吃完了林睿給它送來的牛 「我講一個吧。」一直沒有開口的一個少年說,「講個關於鬼故事會的故事。」 「方海,不是那個講故事的人都講完了,最後一個人講了一個關於鬼故事會上的人都被鬼吃了的故事,大家不信,然後他就變成鬼把大家吃了的故事吧?是的話你別講了,我們都聽過了。」單龍說。 「不是,」方海說,「吃人的不是鬼,鬼怎麼會吃人呢,」他抬頭看著大家,雙目炯炯有神,「吃人的是妖怪。」 「好俗氣的故事了,別講了,日本漫畫上儘是這種東西。」林立文搖著頭。 方海卻執著的非往下講:「去年,也是有一幫學生在一座廢棄的大樓中講鬼故事,結果他們被恬怪吃了。然後他們的靈魂變成了倀鬼,被那個吃他們的妖怪支使著到處去找和他們一樣的少年少女給妖怪吃。」 「哈,」蔣鳳笑起來,「這不合羅輯啊,即然是妖怪,不是應該有的是辦法吃人嗎?為什麼非要吃講鬼故事的人?又為什麼要用倀鬼?倀鬼是被妖怪吃了的人,為什麼反而為吃自己的妖怪服務?根本講不通嗎!」 方海一笑說:「為妖怪服務是沒有辦法的事,死了靈魂還被他束縛著,不聽他的不行啊,所以才叫倀鬼啊。」 「我知道為什麼那個妖怪要利用倀鬼來吃人!」林睿象上課回答問題時一樣舉起了手說,「因為那是一個無能的妖怪,他沒有本事撲食其他妖怪,想吃人吧又所人類反抗,所以挑講鬼故事的孩子來吃,那些沉浸在鬼故事中的孩子腦裡本來就裝滿了怪力亂神的東西了,一看見妖怪出現自然就嚇暈了,也就任由他去吃了,是這樣吧!」他向方海問。 方海冷笑著說:「妖怪為什麼吃人我怎麼知道,我就知道自己運氣不錯,他說我能找九個人給他吃就給我自由,本來還差六個,你們五個開鬼故事會,剛好又有一個小孩子在這裡,給我湊齊了。」 「說的跟真的一樣,」袁吉向他擺著手,「表演的好也沒用,你的故事最爛!評一個末等獎!現在發獎品羅。」他從書包裡掏出幾張CD,「講的好的可先選,大家說誰是第一,咦,怎麼少了一張?」他拿出了六張CD,又伸手在書包裡翻找著。 「CD沒有少,是人多了一個吧。」林睿靠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 「不錯,多了一個人。」方海站起來說,「我可不是你們的同學啊。」屋子裡不知從哪裡吹來了一陣陰風,蠟燭都晃動起來,顯得鬼氣森森。方海咯咯地笑起來。 「對,你不是我們的同學,我根本不認識你!」林立文皺起眉頭說。 「對,對!我們學校裡沒有這個人!」 少年少女們一起醒悟過來,厲害慌張地叫嚷,屋子裡一陣桌翻凳倒的聲音。 燭光映在方海臉上,青黑的顏色,毫無生氣,他看著大家冷笑:「有了你們我就自由了,等一下吧,他馬上就來了。」 林立文跳過去想打開電燈,燈都怎麼也不亮,風一撲,蠟燭也熄滅了,藉著窗外面透進來的光線勉強可以看見大家擁成一團,女孩子已經哭了起來,只有方海的臉象被一團青光包圍著,在那裡冷笑著。忽然屋裡一下子又亮了起來,一雙黃色的眼睛從空中出現,接著出現了血口,獠牙……幾團鬼火圍繞著他上下飛舞。 「啊……」少男少女們一起怪叫起來。 「真是的,你看鬼片看多了吧?這麼沒有創意的出場,難怪專門撿鬼故事會下手,因為你的理解能力就只到那個水平吧。」林睿還是坐在那裡,對於這個他等了一晚上出場失望極了。他一彈手指,電燈立刻亮起來,屋子裡那個名叫方海的鬼魂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妖怪和少男少女們以及林睿對恃著,「你們應該感激我,」林睿對少年少女們說,「我不一個勁打亂你們的故事,你們現在腦袋裡裝滿了鬼啊怪啊的話,一見他那些陣式恐怕就嚇暈了──昏倒也會死很多腦細胞的,你們已經夠笨了,再笨的話多可憐。」 「原來你也是……也是……」那個妖怪看清楚林睿後開始惶恐,「你竟然把妖氣藏的這麼好!」 林睿撇撇嘴:「別拿我和你這樣的低等妖怪比!」他的外形漸漸有了變化,眼睛中射出奇異的光茫,身後九條尾巴舒展開來。 「九,九尾狐……」 林睿一把抓住他防止他逃走,露出可愛的笑容來:「看到那個倀鬼之後我可是等了你半晚上了,你不能讓我白等啊,我還要招待朋友吃宵夜呢。」 林睿的話音剛落,火兒及時的扛著一個大麻袋衝了進來,它連看周圍有什麼人沒有就忙著把麻袋往桌上一倒說:「來,我把豬尾巴全給你!你不生氣不吧!」麻袋裡一百條豬尾巴滾了出來。 「必方!」那個妖怪看見火兒,腿一軟跌在地上。林睿一隻腳踩著他,看看那些豬尾巴瞇著眼睛笑起來──對他來說吃不吃得到不重要,火兒有這個心就夠了。 「你不生氣了吧?」火兒小心地問。 「不生氣,我還請你吃飯呢。」林睿笑著說,他抓住的妖怪照例是由火兒來吃的。 火兒貪心地掃了屋子裡的生物們一眼問:「這些全是?」 「只有他。」林睿用腳點點那個妖怪,「人類不行。」 「狐狸,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火兒給了林睿一個擁抱──用一麻袋豬尾巴換一個妖怪,實在太划算了──它飛上前去,一翅膀把試圖逃走的「宵夜」擊昏。 天色大亮,林立文敲著自己的頭從沙發上爬起來,看著亂七八糟的房間發呆,林睿端著一個盛了兩個荷包蛋的盤子從廚房出來,往他眼前一放:「早餐,吃吧。」 「他們呢?」林立文想起了朋友們。 「我都趕走了啊!」林睿揮揮手。 林立文看著他,昨晚的事慢慢回憶起來,那些鬼故事,實然暗下來的房間,那雙黃色的眼睛、獠牙、血口……他不由驚叫一聲,從沙發上蹦了起來。 林睿撇著嘴說:「這麼大人了還喜歡聽什麼鬼故事,膽子還那麼小,一直大喊大叫的做惡夢。你不知道妖怪這種東西是根本不存在嗎!我要上學去了,房間是你們弄亂的,你最好在我媽媽回來之前收拾好,不然我可不幫你撒謊。」說完拎起書包出門去了。 「小睿,我送你啊!」 林睿頭也沒回:「我自己認得路!」門彭的關上,他「登登」的跑下樓去了。 林立文拍拍頭:「原來是做夢啊……就是嗎,世界上哪來什麼妖怪!」他失笑起來,一邊吃著荷包蛋一邊想,「現在的小孩不得了,連鬼故事都嚇不住他們了──不過他的手藝還真不錯。」 明媚的清早陽光下,林立文開心地吃著早餐把自己昨晚的經歷全部歸於夢境。一隻他看不見的必方從他頭上飛過去,因為吃的太飽了打著飽嗝,懶洋洋地飛向自己樓上的家裡,幾條不知什麼野獸的毛被它的翅膀扇動,飄落在地板上…… 真心英雄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夜晚的都市燈火通明,彷彿一個陳列在天地間、裝滿了五彩琉璃的玻璃盒子,裡面流動著繁華、喧鬧、各種針對精神或物質的誘惑及滿足。這個城市把它所有的陰暗面用炫目的燈光掩飾起來,當那些挑選著名目的恐怖行動和變化著的手段的變態犯罪,當那些搶劫、殺人、偷竊、背叛、出賣、陷害……當這一切都只能作為明天報紙上上的一個個小方塊出現的時候,就可以確定這個城市已經適應了自身生長出的這些毒瘤的存在,於是,在它們反正也不能影響到整個城市運轉的情況下,這個城市只能默許著,沉默著…… 幾聲槍響驀地在鬧市區響起,正在享受著夜生活的男男女女立刻躲向兩邊的各種建築中去。數分鐘後,當幾輛警車拉著警報衝了過去,槍聲也沒有了下文之後,這條街道又恢復了之前的嘈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周影坐在紅色桑塔納出租車的駕駛座上,毫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劉地剛才下了車,已經和街邊站的一個女子償一句我一句地搭起訕來,看來這城市的麻木不仁,連妖怪們都快被傳染了。 周影歎了口氣。 ——不管被傳染地麻木成了什麼樣子,自己的臉上抵上了一支手槍的話,也會忍不住歎氣的吧?周影這麼想著,又歎了口氣。 這名在劉地下車之後徑直打開車門坐上來的中年男子一上車就用一把手槍戳著周影,命令他:「開車!」 這個城市有很多種罪犯,可是其中一些總是會比更另一些倒霉一點,周影依言發動車子時看到劉地正站在路邊做出「二一添作五」的手勢,而站在那個男子坐背上,已經確定過對方屬於「好吃」的範圍的火兒則回答了劉地一個「休想」的堅決果斷的眼神。 「開快點!」男人東張西望,凶狠而張慌的命令周影。 「開快點!開快點!找個沒人的地方!」火兒在車廂裡跳來跳去,對周影下達一模一樣的「命令」,不過它的目的和男子決不相同。 「告訴你,我已經殺了三個人了!如果你不老實的話,可別怪我讓你做第四個!」男人雖然早已打算好下車的時候就把周影幹掉了,但是還是這麼威脅著。 「我已經吃了三百個人了,我要吃第三百零一個!」——火兒的算數顯然不太好。「影,我可以開始吃宵夜了吧?」火兒又聞了一遍食物,口水都開始淌了。 「後面有警察,待會再說。」周影已經看見後面追上來的警車了。 持槍的男子也發現了後面的兩輛警車,一邊憤怒地咆哮著,一邊用槍使勁頂著周影,逼迫他加速。 於是一場車輛追逐在公路上展開,路邊出現了無數等待看一場精彩演出的眼睛,過了幾分鐘,有著電視台標記的直升飛機也趕到了,加入了這場亂上加亂的表演。 「快開!快!」男子嘶吼著。 「加油,加油,快把警車甩掉我好吃飯!」火兒站在周影頭上,揮著翅膀為他打氣。 這種情況下總不能使用「縮地術」讓車從大家眼中憑空消失吧?周影這麼想著,駕車從兩車逆行車輛之間鑽了過去——也許是因為他遇事的反應總比人類司機慢半拍,也許因為他的運氣特別好,總之他常常會遭到倒霉的歹徒劫持,一來二去,他的駕駛技術是越來越好了。 出租車在歹徒的挾持下衝過單行車道,駛上了環城高速橋,警車、消防車、救護車、電視台的直升機緊隨其後,事件越來越向著人們熟悉並期待的電視、電影中的情節發展了,只是這時身為人質、並「被迫」駕車與警察追逐的出租車司機卻在想著對不起廣大觀眾的事情:「今天這一趟『生意』大概收不到車錢了吧?開車狂飆的耗油費,明天會被叫到警察局的誤工費,這個人的話……」他開始計算這個男子相當於火兒的幾頓飯,而節省下的伙食費夠不夠彌補損失。只是不管怎麼算也還是吃虧,周影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自從認識了劉地,瑰兒也回到這裡之後,周影忽然發覺自己一個月原本綽綽有餘的收入變得不夠用了。錢都到哪裡去了?周影怎麼也想不明白。再這麼下去火兒以後只好吃人為主食了,周影為這個念頭而煩惱不已,他只希望自己能盡力為火提供好一點的生活,至少不能讓還在發育期間的它只吃單一的食品吧。竟然開始為錢而煩惱了,說明自己有一些進步,更接近一點人類了吧?事情總算也有好的一面。 胡思亂想中,男子恨恨地用槍托砸向他的頭:「叫你快開!聽見了沒有!」 如果是人類司機在這麼快的車速下,腦袋上被人用槍托砸上幾下的話,保不準已經車毀人亡了,由此可見這個男子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後面的警車怎麼甩不掉呢?」火兒跑到後面,趴在後窗上看著問,它拍拍翅膀:「我去收拾掉這些打擾我吃飯的傢伙!」說完穿窗而出,向後面的警車撲去。 警車損壞的話,會由政府來付錢吧?周影既然已經按人類的方式繳過稅了,所以放任火兒去毀壞警車也就問心無愧。只聽後面「嚓嚓」「嘩啦」「光當」幾聲,兩輛車都因為發動機停轉相繼癱在了路邊。 「太好了!」男子明顯鬆了口氣,「快給我開車!開到郊外去!」 「快開!快開!到郊外去!」火兒回到車上興高采烈地說。 周影有些明白火兒為什麼會覺得這個人一定好吃了。 出租車在七扭八拐之後,不但甩掉了後面的警車等車輛,連天上的直升飛機在稍後也找不到它的蹤影了。現在它開進了一條小巷子中,速度當然也放慢了下來,在巷子中很少的幾輛車中,裝作正在正常行進的普通車輛一樣(這也確定是一輛普通的車而已,不普通的是車上的乘客才對)。 「哈,我今天的運氣不錯!」男子用槍點著周影說,「可惜,你這傢伙運氣不太好。」 我的運氣是不好,可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吧?周影看著正在車座套上擦嘴,準備開始品嚐的火兒,心裡這麼想。 第02小節 一輛摩托車從後面駛來,摩托雖然開的不快,可是因為周影已經放慢了車速它還是很快追上了出租車,當它和出租車並肩前進並且要超過去時,狹窄的巷子對面駛來了一輛逆行的車,雖然巷子還不至於狹窄到無法讓兩輛車和一輛摩托車並行,但是匯車的一瞬間,摩托車的騎手不知為什麼身子一晃,連人帶車倒向了出租車這邊,他三晃兩搖,摩托和出租車相擦發出了「吱噶吱噶」的刺耳的聲響。周影忙向右側打方向,摩托車才勉強沒有摔倒,斜斜歪歪地衝出了幾米,站著停住了。對面那輛車的自然也看到了這種情況,只是事不關己,逕自駛走了。周影本來也想開走,可那個摩托車騎手卻把車一扔,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你會不會開車啊!眼瞎了!」他先在車頭上踹了幾腳,然後拉開車門,一把把周影的衣領揪住,用力地拽了出去,「王八蛋,你碰到我了看到了沒!想死啊!你說要怎麼賠償!」他用力晃著周影。 「是你碰了我。」周影平靜地指出事實。 「還敢頂嘴!」摩托車騎手推著周影在車門上重重一撞,「喂,你!」他衝著車上的男子吼,「下車自己走,我和這位司機大哥要談一談!」 持槍的男子有一瞬的為難,這樣的事實在出乎他的預料,但是周影已經看見他的長像了,非除掉不可,至於這個騎摩托車的,就當他倒霉吧!「殺一個也是殺,殺五個也是殺。」他心裡這麼咕噥著,對著正在糾扯的摩托車騎手和周影舉起了槍。 「讓開!」摩托車騎手突然一拉周影。 「砰砰!」 兩聲槍聲劃過寂靜的小巷。 持槍的男子慘叫著跪倒在地上,手腕和左腿鮮血淋淋,槍也拋出了老遠,摩托車騎手一個箭步衝過去,從腰部抽出一副手銬,「卡嚓」,乾淨利落地把那個男子銬在了巷中子的樹上,「我是警察,你被捕了!」這時他才摘下了摩托車的頭盔,並且掏出一個證件,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 頭盔下顯現出來的,是一張年輕的臉,看起來和周影歲數相仿(外表的年齡,不是實際的年齡。)中等身材,膚色黝黑,五觀稱不上英俊,對周影瞇起雙眼微笑著(其實是眼睛小,一笑就瞇起來了。)說:「讓你受驚嚇了,現在沒事了。不管怎麼說,撞一下車比丟了命強是吧。」說完聳聳肩,掏出煙來點上了一支。很明顯,他嘴裡是在說著『讓你受驚嚇了』這樣的話,心裡可不這麼想,反而是以周影的救命恩人自居,在等著周影感激也說不定。 「解救成功了,人質安然無恙。」年輕的警員正用對講機講著,「對,是我開了兩槍……什麼?不准開!不開人質早死了!」他這麼嚷嚷著,警車的聲音已經由遠而近,漸漸駛來了。 「你的運氣算不壞了,」因為同事們還沒趕到,年輕警員顯得很無聊,他也不去管那個傷口流著血在呻吟的犯人,反而向正在查看車子損傷情況的周影搭起話來,「這個傢伙一連殺了三個人,其中兩個是和他不認識,只因為和他打個照面就平白無故挨了槍的,你只是車擦了一下,多走運啊。」 車費、修車費、油錢和火兒的晚餐,周影覺得自己已經損失的不少了。至於火兒在這名警察成功地「解救」了持槍歹徒之後,身上和眼中的火便開始在熊熊地燃燒,「如果他長得好吃一點的話,我一定用他來代替晚餐!」火兒自言自語地說著,但是花了半個晚上的工夫卻沒有吃到嘴的事還沒讓它氣到完全失去理智,會去吃一個一看就不好吃的「東西」,它只是繞著這個警員打轉,準備給他點苦頭嘗嘗。 「現在不行。」周影對他使眼色,因為其它的警察已經陸續趕來了。 「你應該先給他止血!」一名警察向那個年輕警員吼,同時指著那名還在流血的犯人。 「我又不是醫生。」 「那也應該通知救護車!」 「我通知警車了。」 「小孫,你這種個性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那名警官明顯地放棄了教育他的努力。 「喂,你還不能走,」一名警員叫住了準備開車走的周影,「我們還要為你做個記錄。」 周影停止正在拉車門的手——雖然他心裡覺得自己現在離開對大家都好,因為火兒身上的火焰越來越強烈,接近暴發的地步了。 「行了,行了,人家受了這麼一通折騰夠得上了,就別再難為人家了,記錄明天再做也行吶!」還是那位「解救」了周影地警員這麼說著過來,他掏出筆記本和筆,記下周影的車牌號,又問了他的姓名和地址,最後說:「明天早上來刑警支隊做記錄吧,就找我吧,找『孫劍』記住了嗎?」 周影點點頭,他知道就算自己忘掉,火兒也會牢牢記住的。 「我記住他了,孫劍!」火兒惡狠狠地說,「和我搶食物的傢伙!」 「他本意是想救我吧。」周影這麼說。 「哼,人類,誰要他們救,他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火兒和做出這樣的評價是因為看到了街邊的一幕:兩個年輕小伙子正圍著一個中年男子撕扯踢打。 「或許是吧。」周影邊開車邊看著這個繁華、喧鬧的城市,覺得自己對人類的瞭解太少了。 「人類?」劉地獨自霸佔了最大的沙發,口沫橫飛地發表著意見,「人類是一種高級的哺乳動物啊。」 瑰兒托著腮,眼睛眨啊眨地說:「我覺得人類就是人類,反正和別的生物不一樣就是了。」 「有的人類很好吃,有的很難吃。」火兒也搶著發表意見。 ——顯然,妖怪們正在展開以「人類是什麼」為主題的討論會。 討論會的發起者周影認真地聽著大家的發言,但是這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人類啊,弄懂了他們是什麼的時候,修成正果也就不遠了吧?所以現在為這個問題煩惱還嫌早了些。」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打斷了妖怪們的討論,周影站起來去開門。會來這個家拜訪的客人少得一隻手數得過來,林睿,他不會敲門,直接就進來了;南羽則禮貌周全,敲門聲也總是輕輕輕的,另外還會有誰呢?周影想著:「不會又是……」 打開門一看,果然是他預想到的那個人。 「周哥,」這個年輕人帶著哭腔衝進了,抓住周影的胳膊,「周哥,我對不起你,車,車不見了!」 「唉,」周影禁不住歎了口氣。 「我只是停在路邊去上了個廁所……就十分鐘工夫,就,就不見了。」年輕人還在焦急地訴說著。 「先進來再說。」周影讓他進屋來,免得在走廊中吵嚷,驚動了別人。 第03小節 看到周影不急不驚的樣子,這個名叫朱兵的年輕人有點不解,他知道周影這個人一向平靜呆板,可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還這樣子,太說不過去了,他追著周影問:「周哥,我們怎麼辦,報警吧!找保險公司!實在不行……車是我弄丟的,我,我會負責的……」說到這裡,他的頭不由垂了下去。 「你沒有報警吧?」 「還沒有,我想,先和你商量。」 「沒有就好。」周影這麼說著,伸手在朱兵額頭一按,一道紅光閃過,朱兵的身體癱軟了下來。周影把他扶到沙發上放下,對劉地說:「幫我送他回家,讓他以為今天我要用車,所以他沒有出門吧。」一邊說一邊抓起外套。 「扔個男人給我!」劉地撇撇嘴,「那你去哪兒啊?」 「去把我的車開回來。」 在現代化的大都市中,汽車的數量飛速地增長著,於是車輛失竊的數量也在大幅度的提高。而近一年來,如果有機會查看一下立新市警察局裡的檔案記錄就會發現,這個城市中的盜車事件的數字一直高居不下。在這些數之不盡的事件中,其中有百分之四十的失車是那種半新半舊的轎車,大概是因為這種車一旦偷到手後比較容易改裝,也比較容易賣出去的原故吧,竊賊們把很多的注意力放在這種車上,比如說周影的那輛紅色的桑塔納。 「不管怎麼說,一個月丟了三次也太過份了嗎!」火兒在周影的肩頭上吵鬧,「你雇的那個司機太笨了。」 「幸虧他不在車上。」周影聽說過有幾次車主在對方盜車的時候撞破了,盜賊不但沒有收斂反而把車主刺傷,搶了車揚長而去。車丟了再去開回來就行了,周影可不希望朱兵因此而受傷。 「影,我吃了他們吧?」火兒舔著舌頭問。它並不特別喜歡吃人,但是因為昨晚經歷了一番到口「煮熟的人類」又飛走了的失望,吃人的慾望便被刺激了起來。 「嗯。」周影對於火兒的挑食縱容慣了,從來不干涉它要吃什麼。 周影熟練地順著街道拐進了一家修車廠,逕直走進了後院,這個院子裡停放五、六車半新舊的轎車,周影那輛紅色的桑塔納也在其中,周影向車子招招手,車便自己開了過來。他檢查了一下,除了後儲備箱被用鐵器撬開了外,車身幾乎沒有受什麼損傷,車廂裡朱兵一天的收入是沒有了,但證件都還在,油也滿著,周影點點頭,這次的損失總算小一些。 「火兒,走吧。」周影手一拂,修好了車上的損傷,招呼正的四處亂飛的火兒。 「不是說好了我可以吃掉他們嗎!」火兒不肯回來,正在修車廠裡的工人們挑挑撿撿,尋思對誰下口。 「不是他們偷的車。」周影恩怨分明。 「那也是同黨、銷贓、協同做案!」火兒看多了電視劇,學了不少名詞。 「這裡人多,吃人太顯眼了,有機會再說。」周影不希望在人多的地方鬧事。 「晚上再來吃?」火兒不得到確切的答案就不走。 乾脆讓它隨便吃一個好快回去,周影看看表,等著火兒做決定。「這個太瘦,這個全是肥油,這個麼……呸呸,什麼怪味道,這個就是個頭小了點,吃著不過癮。」這個修車廠裡的工人不少,火兒盡情的挑迭著。 「火兒!」 「幹什麼?」火兒正在做最後兩選一的抉擇,不耐煩地回答,它下定決心「乾脆兩個一起吃掉,大不了明天不吃早飯。」 「有外有來了。」 「不管他,我正要吃呢!」 「是那個警察。」 「啊。」火兒合攏已經張大了的嘴,「哪個警察?」 周影往外面指指,只見一個男子推著摩托車站在外面正和修車廠裡的人吵鬧著,火兒馬上認出是昨天從它嘴裡奪走了宵夜的那個名叫孫劍的警察。「我去吃他。」新仇舊恨一起算,不管他看起來好不好吃了。 「火兒,今天算了。」不管怎麼說孫劍也是打算救過周影,不論周影需不需要救助,他都對這個人類表示一份感謝。 「不!」 「火兒,瑰兒做好飯了,不回去吃的話她會生氣。」 「那回去吧。」火兒馬上改口。如果說它還對什麼事有一點畏懼的話,那就是辛苦做好了飯卻沒有人來吃時的瑰兒,那種情況下她的怒火足以使天地變色,日月無光,連火兒也怕她三分。周影也狡猾地學會了用這個辦法嚇唬它。 周影開著車徑直出門。恐怕修車廠的人和偷車的人永遠也不會發現,他們偷來的車少了一輛。周影極有耐性,或者說他根本不懂著急上火、氣憤是什麼,要是換了其他任何妖怪一次次經歷了這種事,即使不暴跳如雷,去把偷車的人撕碎、把那修車廠踩平,至少也用點什麼法術讓車子不會再次被偷了,可周影就那樣放任一切發生,最多在車丟了之後咕噥幾句,再去開回來了。大概對他來說,這樣的事也算是人類式的生活應有的一部分吧。所以當他開著車從那家幫助偷車者改裝贓車的修車廠出來時,一點也看不出生氣,反而是火兒連蹦帶跳的十分不高興。 「影,我現在越來越想吃人了……」火兒耍著小性子,「你隨便找個人來給我吃。」 這個城市裡就是人多。 周影看著路上來往不絕的人問:「你吃哪個?」 「我吃……」火兒剛要開始選擇,周影就看見一車摩托車快速地向自己的車追了上來,他把車向旁邊讓讓,誰知對方並沒有超車,反而拿出一個證件在周影車窗邊一晃:「下車,我是警察。」 周影把車往路邊一停,滿臉疑惑地下了車:「你為什麼拿著通訊錄說自己是警察?」 「你看出來了,哈。」對方尷尬地乾笑幾聲,「我還以為它和證件很像呢。」他摘下頭盔看著周影,「原來是你啊,難怪我看著這麼眼熟。」 「喔,孫劍。」周影向他點點頭。 「怎麼又是這個傢伙!」火兒叫起來,「怎麼每次我一張嘴他就冒出來!專門打攪我吃飯!」 「我問你,你是不是從那家修車廠出來的?」孫劍問。 「對。」 「去幹什麼?」 「修車。」周影總不能說自己去拿回被偷的車吧。 「常去那裡修?」 「第三次。」這輛車被偷了三次沒錯。 「可以問問你對那家修車廠的看法嗎?」孫劍掏煙遞給周影,見他不接便自己點上了。 「沒有看法。」周影對大部分事物都沒有什麼看法,即使是偷了他的車的人。 「有沒有覺得他們哪裡不對勁?」 「沒有」──除了替贓車改裝之外,確實和大部分修車廠一樣,技術平平,收費很貴,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孫劍很失望的看著周影:「你的話還真簡潔。沒有一點能讓你注意的地方?比如員工的對話了,進出的人了什麼的,有沒有什麼留給你特別印象的。」 「沒有。」硬要說有,最可疑就是他和火兒。 「確實沒有?」 周影看著他不再說話了。 第04小節 「算了,算了,你走吧。」孫劍像所有警察問完別人問題一樣,善良地揮著手讓周影走。周影也希望快點離開,因為火兒已經快把空氣點著了。然而他剛剛坐進車裡,發動了幾下摩托車的孫劍又衝了過來拍車門:「真倒霉,我的摩托車真的壞了,你能不能送我去警局?」 「啊……怎麼這麼快就壞了,」火兒發出了一聲怪叫,「我本來是想讓他騎到一半掉到橋下面去的!」它在車廂裡跳了幾匝,看到孫劍大咧咧地坐了上來,便下定決心:「現在吃!不管他好不好吃了。」 「咦,你有這盤磁帶啊?」孫劍俯身從車旁邊的格子裡拿起一盤磁帶,撲過來的火兒一頭撞在了擋風玻璃上。「給我聽聽行不行?」孫劍晃著磁帶問。 周影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擋風玻璃,連連點頭,反正車上有什麼磁帶也是朱兵的,他壓根不知道,也沒有聽過。 「我一定要吃!」火兒身上的火焰一下彭脹起來,變成了金黃色。它大聲宣佈自己的決心,「我想吃的東西還沒有一樣沒吃到嘴的呢。」它正在盤算把這個看起來不可口的人類烤成幾成熟才可口時,有一道紙符卻飛進了車窗,平展在它面前,紙符一接觸火兒立刻燃燒起來,傳出了南羽的聲音:「火兒,我剛剛殺掉一個來醫院搗亂的妖怪,你吃不吃?」 「吃!」火兒馬上叫起來。看看不可口的孫劍,想想南羽提供的妖怪,這兩者實在沒法對比,而且去晚了被她放進了冰櫃可就沒有那麼新鮮好吃了。「幫我把他弄回家放進冰箱裡。」它這麼吩咐周影后,逕直飛走了。 孫劍閉著眼,跟著音樂的節奏搖動著身子,根本不知道身邊發生過什麼事。 周影看著他,覺得這個人類的運氣還真是好的可怕──能三次從火兒口中逃脫的獵物他是周影記憶中三百年來的第一個。周影除了縱容火兒吃吃人以外怎麼說也算的上是一個比大多數人類更守法的公民,他決對不會親自動手在自己家裡的冰箱中放進一個警察去的(如果火兒和劉地動手他當然也不會阻攔),所以還是把車開到了刑警隊門口。 「謝了。」孫劍跳下車,一邊還不忘了拿上那盤磁帶,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元錢放在儀表盤上。「幹嗎,沒看過警察坐車給錢啊?我可連磁帶錢也給了,別去投訴我啊,對我的投訴夠多的了。」他看到周影看著自己又這麼說,然後揮揮手走進門去了。 周影拿起那二十元錢,搖了搖頭。 「周影,我一直想問你,你和人類交往,不,這麼問吧,你和那一個人類來往比較密切?」劉地半躺在沙發上對周影問。他聽完了周影說起孫劍的事後,不但不回答周影問題,反而開始發問。 「朱兵。」周影一點都不猶豫的說。 劉地翻翻白眼:「每天為了交接車見兩面,說五、六句話,這就是你最熟悉的人類了?」 周影點頭,他還沒有聽清楚劉地的意思,瑰兒卻一下子從廚房裡伸出頭來:「他連妖怪都只熟悉你、我、南羽、火兒和狐狸,別說人類了!他認識的人類加在一起不到十個──不連明星和新聞人物哦。」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我猜也是這樣。」劉地點著頭並且拍著周影的肩,表示他對自己朋友的瞭解程度。 周影靜靜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劉地歎口氣,在他這個朋友面前他真是很難體會到賣關子快感啊,他清清喉嚨說:「是這樣的,周影你的目的是學會做人吧?」 「對。」 「所以才到這個大都市裡來吧?」 周影還是點頭。 「可是你覺得只是站在旁邊觀察的話,能完全弄明白人類嗎?這麼打比方吧,你養了一個寵物──不是指火兒啊(周影說:」火兒不是寵物啊。「)──你是把它解剖了,看看這裡是心,那裡是肺,那裡是腦子對得到的它瞭解多呢?還是和它一起玩一陣子,和它說話,和它生活對它得到了的瞭解多呢?」 「我不知道,我沒養過,也沒解剖過寵物。」周影據實回答。 瑰兒在廚房裡把盤子掉到了地上,劉地的適應能力比較強,深呼吸之後終於坐穩了,沒有從沙發上滾下去,可是他知道順著這個比喻讓周影考慮下去的結果很可能是周影會去弄兩隻一樣的寵物來,解剖一隻養一隻,試驗看看哪一種辦法更能瞭解這種寵物。當然,為了避免周影犯下殺害或者虐待動物或者兩者都犯的罪行,也為了避免火兒因為家裡有了寵物而可能有的反應,劉地訊速把話題拉向了別的地方:「你覺得你對人類瞭解嗎?」 周影想了一會開始搖搖頭,然後一直搖頭。 「我至少比你瞭解的多一些,」劉地說,「教給你一個辦法,去和人類交流一點吧,對你有幫助。」 「和人類交流?」周影認為自己天天在做這些──他不是在開出租車嗎。 「你認為你開車拉客,然後收錢,然後交管理費、交稅,交房子的租金,買東西……這就是交流?這是生活,是你在過人類的生活。交流是……」劉地搜刮著可以形容的詞,「是,就是像你跟我相處一樣。你試試這樣和一個人類相處。」 「不可能!」周影一下子笑了,「像跟你一樣?不可能。」把人類看作和劉地一樣?這太可笑也太奇怪了。 「看看,我說了吧,這就是你的毛病。」劉地淳淳教導,「一定要對人類和妖怪一視同仁,所謂人就是妖怪,妖怪也是妖怪,你不能因為自己是妖怪就瞧不起人類,也不能因為想做人就瞧不起妖怪……」 周影覺得劉地以前的某個時期一定做過和尚,他歎口氣問:「那你究竟想讓我做什麼呢?」 「不是我讓你去做,是你應該去做。」劉地說,「我是說你是不是應該著和人類有更多一些的往來了?」 「以後我白天也自己出車?」周影馬上交出提案。 「啊!」劉地怪叫著撲上來掐他的脖子,「我這麼苦口婆心地說,你怎麼就給我聽不懂!我是叫你去和人類交朋友,去在人類中按人類的方式找朋友、情人、敵人、亂七八糟的人!……不,不,情人就算了,情人就算了。」他看到瑰兒端著剛剛做好,泛著熱油的湯菜出來,很有不小心一失手倒到自己頭上的姿態,連忙改口。 「原來是這樣。」周影點著頭,「可以告訴人類我是妖怪嗎?」 「當然不行!」劉地和瑰兒一起叫起來,「人類會以為你是瘋子!」 「可是有所隱瞞的話,怎麼能成為朋友呢。」周影憂慮地問。 「周影,我們是朋友吧?」 周影肯定的點頭。 「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隱瞞了嗎?」 「沒有。」絕對肯定的回答。 「怎麼會沒有呢,你看,我昨天和女人約會時發生了什麼沒有告訴你吧?而你心裡喜歡南羽和瑰兒哪個更多一點也沒有告訴我啊。所以朋友之間也不是什麼都要告訴對方的啊。」 如果劉地想知道這個的話,周影皺著眉頭開始想,劉地一臉陰險地等著答案,而瑰兒卻急忙跑回了廚房裡。時間一點點流逝,二十分鐘後周影攤攤手說:「我沒法告訴你,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劉地無語問蒼天。 第05小節 「總之去和人類交往吧!能做朋友對方又懷疑你身份問起來的話,告訴他你是妖怪也無妨,如果成不了朋友,就算多個熟人,熟人當然沒有必要相互坦誠,再不然成了敵人的話也算一種做人的體驗,如果連敵人也做不成只是一個勁的厭惡他的話,索性叫火兒吃了他也好,請我去吃也好,讓他消失就完了。」劉地一個勁的聳勇周影,「這可是學會做人的必徑之路啊,你趕快進行吧。」 周影百分之百相信劉地的建議,可是一時讓他去和人類交朋友,他還真說不上找誰好,想來想去也只有朱兵了。 「孫劍,」劉地趴在他肩上說,「這個人怎麼樣?好像很有意思。」 「他?」周影皺眉說,「火兒很不喜歡他。」 「做為父母,決不能把孩子教養成小皇帝,一定要讓它明白小孩子不應該干涉大人的交際,明白嗎。」劉地義正辭嚴。 周影沒有覺得自己過於嬌慣火兒,他反而覺得和親生父母相比,自己給火兒的關愛照顧太少了,「可是只是和人類交往而已,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火兒,我和那個叫孫劍的人類交往的話你會不會生氣?」周影趁火兒回來之後問它。 火兒吃得肚子都凸出來了,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劇,頭也不抬地問:「誰?」它生性豁達,吃飽了後就把白天的事忘的乾乾淨淨了。 「那我出去了,你來不來?」周影抓起外衣準備上工。 「別煩我,正演到關鍵時刻呢。」火兒看得全神貫注,「這個故事挺好看的。」──屏幕上一雙男女正在糾纏不清,哭哭鬧鬧,也不知道火兒看懂了多少,反正它吃飽了就不願意出門了。 「我陪你去。」劉地追上周影,他今天晚上犧牲了約會時間就是為了去看周影熱鬧。 他平時不是很討厭陪自己工作嗎?周影對劉地的行為不解,但是他的個性也不會去反對什麼,任由劉地跟著他走。 瑰兒想了一陣子伸手捅捅火兒說:「火兒,我怎麼覺得劉地有點不懷好意呢?」 「他什麼時候有過好意?」 「也是,」瑰兒馬上打消了對周影的掛念,開始拿起搖控器轉台,找她喜歡的流行歌曲或偶像劇。 「我還在看呢,還給我!」火兒不幹了。 「你小孩子家看什麼言情片,走開!」瑰兒出於教育目的也不能讓給它。 「還給我!」火兒動用武力。 「明天不給你吃飯!」瑰兒動力權威。 一場轟轟烈烈地搶台大戰展開,周影就這麼被他們拋到腦後去了。 「走,我去看看那個孫劍什麼樣。」劉地一上車就興沖沖地說。 「我在工作。」 「我是客人。」劉地大聲吩咐,「司機,去刑警隊。」 周影沒有理他,而是在路邊招手的人面前停一了車。 孫劍從牆上跳下來,用一個比指頭肚大不了多少的電筒照著一輛輛車的車牌號,一邊在本子上記下來,「可惡,一看就知道是假牌子!」在地上匍伏爬行著看完了最後一輛車之後,他低聲咒罵一句,失望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他調查了整整兩個月,幾乎可以認定這家修車廠就是最近半年來立新市大量車輛失盜的去處,如果能有一紙搜查令,幾個同事協助,只憑那些掛假牌子的車就可以立案,可是問題在於,孫劍調查這件事並沒有上級的允許,他是憑著自己的任性到這裡來調查的,一旦被發現了,不是在他那已經夠多的處分上再加一個處分,就是在他那已經夠多的投訴上再加一個投訴。 「真無聊!」 「半夜三更還要巡邏,也不顧我的死活。」 「行了,你們別抱怨了,誰叫我們拿人家薪水呢。」 三個員工模樣的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舉著明晃晃的手電來回巡視,慢慢走了過來。孫劍縮身鑽進了一車輛底下,那些人搜查的也不怎麼仔細,來回晃了幾圈,根本沒有往車下面看看,彼此還是在說話,一個人說:「我們老闆有這麼大的靠山應該沒什麼可怕的才對,幹嗎弄得這麼小心。」另一個卻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最後一個人沉默了一陣子才說:「我總覺得我們老闆干的這事太虧心,總有一天……」他收住了口,沒說下去,「我們只是跑腿幹活的,有什麼事也攤不到我們頭上,你窮擔心什麼!」「就是,我們出來打工為的不就是掙錢,你再去哪裡找薪水這麼好的工作。再干個一年半載,你家裡蓋房子娶媳婦不就都有了。」「能幹夠一年半載的話……」開始那個人又說了一句,聲音低下去,三個人都走遠了。 孫劍從車底下鑽出來,拍拍身上的灰土,向著三個人走過的方向撇撇嘴,又延著他自己進來的路──順著牆頭,小心地翻過鐵絲網爬了出去,從牆頭縱身跳下去後,回頭看看歎了口氣。 周影開車在街上轉了幾圈,做了幾趟生意後,劉地終於厭倦了繼續捉弄他,打著哈欠下車去了,周影不由鬆了口氣。車剛一開過路口,路邊就有人在招手叫車了。 「呀!真巧!」孫劍一拉開門就叫起來,「又是你啊……什麼什麼……你叫什麼來?」 「周影。」 「對,對,我說名字就在嘴邊上嗎,周老弟,去中原街,」他其實根本不記得周影姓甚名誰,但馬上熟稔地這麼說。 「你受傷了。」周影看著他一身狼狽的樣子提醒他,看他去不去醫院。 孫劍一隻手破了,他自己用手帕胡亂纏住,血還在往外滲,嘴角腫了起來,眼圈發青,頭髮亂蓬蓬的象被人扯過,總之是一副挨了打的樣子,他自己卻不怎麼在乎,往座位上一靠說:「我回家,家裡什麼藥都有。」 家裡什麼藥都有就代表他常常受傷吧?周影有點奇怪地問:「還有人敢打警察?」 「有啊,警察想打的人就可以打警察啊。」孫劍理所當然的說「你心裡現在一定在想,警察想打人是不對的吧?可是『警察』這個詞理所當然是和『罪犯』想對應的,如果罪犯打人是大家所認可了的,警察卻不能打的話,對於警察來說不就太不公平了嗎?總要給於警察相同的權利,才能讓警察去維護正義啊!你說對不對。」 「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警察本來就應該是維護治安的,不是維護正義的啊!」孫劍「哈」大笑起來。周影忍不住也一笑,孫劍又接著說:「像我這樣一心維護正義,不計得失,鞠躬盡瘁的警察,是萬中無一的啊。」 周影忍不住扭過頭來仔細看他,想確定他是不是劉地變的,不然的話為什麼說話的口氣這麼像。 「喂,」到了目的地,孫劍下車後向周影揮揮手,「難得有我這樣的正義使者坐你的車,今天車錢就免了吧。──其實剛才錢包被他們一起搶了,沒有錢給你了,就這樣了啊。」他徑直向樓群裡走去,周影卻看出他走路的時候拖著一條腿,很明顯的,他受的傷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嚴重。 周影想了一會,搖搖頭,還是開車走了。跟人類來往?也許只是劉地跟他開的玩笑吧。 朱兵開車工作時連續三次被盜,周影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親身遇上這種事。 今天他開車走到南羽家門外,發現裡面亮著燈,知道南羽今天晚上沒有繼續在醫院裡工作,火兒便吵著要去找南羽,因為根據它的經驗,去找她的話即使沒有妖怪可吃也會有故事可以聽的,所以火兒就帶著周影敲開了南羽的門。南羽當然很歡迎他們的到來,他們聊了一會,南羽給火兒講了一個故事,用了大半個鐘頭才從她的家裡出來。 第06小節 南羽把他們送到門口,忽然抬頭看著前面「咦」了一聲。 「偷車!」火兒也叫起來。 有兩個人影正站在周影的車邊搗弄什麼,就在南羽和火兒說話的當口,其中一個已經拉開了門坐進了駕駛座。「偷車了,偷車了!」火兒興奮地大叫著,周影用了一分鐘才弄明白,有人正在偷自己的車。 先上了車的人打開保險鎖,另一個人繞到另一側的車門,也想上車。 「你們在幹什麼?」 驀然出現的人影讓兩名盜車賊嚇了一跳,他們「工作」時一向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竟然能有個人無聲無息地走到了眼前。仔細看著周影,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子,衣著樸素,手中拎著一串車鑰匙,看來是這輛車的主人。 這裡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巷子一側是一所學校高大的後院牆,另一側全是一幢幢獨立的小樓院落,南羽喜歡安靜,選擇了這樣的住處,這些小樓都已經頗有了些歷史,老舊不說,一些現代化的生活設施不完備,早已經列入了擴除的範圍,恐怕是南羽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才使它們保留了下來,但是十餘座房子中,一共也只有三兩戶人家居住,透過茂盛的草木閃動的燈火使這條看起來荒涼冷清。兩名偷車賊年看看周圍的環境,相互點點頭,下車來就向周影。 周影見他們下了車,逕直去拉車門,想檢查一下車上有沒有受到什麼損傷。 「老兄,你膽子挺大的,也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其中一個人一搭周影的肩膀,把周影掰回身來,也不等周影說話,抽出一把匕首便刺進了周影小腹。 「唔。」周影吃了一驚,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人偷車被發現竟然會出手這麼狠毒,公然傷人搶車。 那人捅了周影一刀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正以為已經得手,想把推開周影開車離去,驚訝的發現自己手被周影抓住無法抽回來,周影被捅了一刀,臉上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反而把對方的手腕握的生疼,問:「你為什麼偷我的車?」 另一個偷車賊不知道同伴的處境,看他和周影僵持著,舉起一條鐵棒向周影后腦便猛砸下來。他滿心以為棒落人倒,這一下必然可以收拾了周影,誰知道周影卻晃晃頭,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說:「如果我是人類,已經被你打死了。」 「你,你……」兩個人結結巴巴,難以置信地看著周影。 「我來吃吧。」火兒飛過來在其中一個人身上擦擦嘴。 「這,這,這是什麼……」渾身閃著火焰的火兒更是讓兩名偷車賊驚恐,不明白這是什麼怪物。 「這幾天很想吃個人,吃哪一個好呢?」火兒在兩個人身上來回跳動,猶豫不絕,「這個看起來肉嫩一點,這個就比較有油水……嗯嗯剛剛吃了晚飯,吃點清淡的吧。」他拉定了「肉嫩」的那個,嘿笑著說:「我烤著吃。」 兩名偷車賊這時才聽明白,這只怪鳥說的意思竟然是要吃了自己。「妖怪!」手中拿著鐵棒的那個人一棒向火兒掄過去。火兒用翅膀一揮,鐵棒頓時熔化成了鐵汁,一直淌到了那個人手上,那個人怪叫著把鐵棒甩開,一隻手已經燙的不成樣子了。 「我是靈獸,他們才是妖怪。」朝聞道,夕可死,雖然馬上要被自己吃了,可是火兒還是指著周影和南羽耐心地教導對方。 周影和南羽的樣子一個平凡無奇,一個斯斯文文,怎麼看也和平時人們心目中妖怪的形象差太遠,只有這只火鳥不但口吐人言,而且口口聲要吃人,十分詭異可怖,兩個偷車賊中一個手掌燙傷,正在呼叫呻吟,另一個卻比他聰明,甩開了周影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巷子口跑去。 「那個才是我想吃的!」火兒叫起來,「你怎麼不抓住他。」 「火兒。」周影手一指擊倒那個逃跑的人,卻對火兒說:「別吃他了。」 「為什麼?為什麼?」 周影看看南羽,又說了一句:「別吃了,算了。」他知道南羽對人類有很特殊的感情,所以不願意火兒在她面前吃人。火兒很不高興地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又說不出什麼理由來。 「我不幹,我要吃!」火兒無法接受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堅持要吃掉那個人。 「火兒。」南羽輕輕叫它。 「幹嗎?」火兒很喜歡南羽,覺得她一定站在自己這邊,「你也覺得我應該吃對不對?」 「火兒,我想起了一個關於靈獸的故事,你想不想聽?」 「故事。」火兒立刻張大了眼。在它的愛好中聽故事排在第一位,吃妖怪排在第二位,玩排在第三位,欺負弱小排在第四位,睡覺排第五,說到吃人在它的愛好中勉強排入前十,實在無法和聽故事相提並論。「要聽,要聽!」它認識的妖怪中劉地和南羽故事最多,劉地二百個不情願為它講,想聽他的故事必須要動用強迫手段,南羽到是很樂意為它講,但是她平時很忙,難得有講故事的時間,現在她主動要講故事,火兒馬上就動心了。 手受傷的那名偷車賊還在抱著手哀號,他的聲音把周圍的住戶都驚動了,有幾家的窗戶後出現了窺視的目光。 「周影,這裡交給你了。」南羽對周影一笑,向火兒說,「那是五百年前,我當時帶著我的兩個弟子,正要渡過黃河去北方……」她邊說邊往屋裡走,火兒伸長了脖子聽,不知不覺便跟著她走進了屋裡,把要吃人的打算忘了個乾乾淨淨。 果然還是南羽有辦法,即讓火兒放棄了吃人的打算,又沒讓它氣急敗壞的吵鬧。周影對南羽的背影看了一會,便開始動手給那個偷車賊治傷,又把他和另一個偷車賊的記憶一起改動,再開車把他們丟到鬧市區去,一邊忙碌一邊感歎,半個晚上過去了自己卻半點沒好好工作,看來今天損失不少。他開著車不由想到,這些偷車者的行為顯然越來越囂張了,今天這樣公然傷人搶車,幸虧他們選上的是自己,若是人類司機,這一下不死在他們手裡了嗎? 「唉……」周影歎口氣,打開車窗,隨手把偷車者用來刺他的匕首丟了出去。 第07小節 孫劍來到葉支隊的辦公室前,敲了敲門,不等裡面有聲音便徑直推門進去,禮也不敬,一屁股坐在了葉支隊的對面。他自己知道這次一定免不了要挨一頓好罵,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大罵小罵一起挨了算完。 「哼,」刑警支隊的葉支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黑瘦男子,如果不穿一身警服,看起來更像務農為生的鄉下人多些,只是一雙眼炯炯有神,狠狠地盯著孫劍,讓人心裡發毛。好半天才問:「說吧,這幾天又幹什麼好事了?」 「查案子呢。」 「查案子!」葉支隊一拍桌子,「明明不是你管的案子查個什麼勁!」 「那我不查了就是。」孫劍一點也不頂嘴。 「一個處分。」 「好。」 「寫檢查!」 「好。」 「好好反思!」 「好。」 反正不管葉支隊說什麼,孫劍就是一個字,葉支隊抓起杯子來喝了一口,平平心頭的氣又說:「小孫,你肯下功夫去破案是好事,可這次你闖的禍太大了知不知道?」 「知道,我得罪的是高幹。」 「我不是指這個。」葉支隊歎了口氣,「小孫,你的才幹本事確實高人一等,可是你的脾氣太……」他說到這裡又歎口氣,沒有說下去孫劍是「太」怎麼樣。 「太拗,太任性任意,太不知死活。」孫劍替他說。 「你自己也知道。」 「葉支隊,我被騙到刑警隊的時候,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孫劍看著他說,「當時你沒有說什麼『為人了服務』了,『執法』了這樣的官話,你說要我們將來『維護正義』我才留下的,你忘了嗎。」 「正義,正義,你也不用一天八小時掛在嘴邊上吧!」 「不掛在嘴邊上放哪?放心裡?那鬼才知道你在維護正義,現在世界上的事不就這樣嗎,說是就是,不是也是……」他索性哼起了歌來,向葉支隊敬個禮,「我回去寫檢查。」 「站住!」他剛走到門口,葉支隊吼住了他,孫劍轉過頭來和葉支隊對視了一陣子,葉支隊歎口氣說:「你以為我不想破這個案子!」 孫劍不說話。 「我不想?」葉支隊猛地伸手劃,把桌面上的東西全唏哩嘩啦掃到了地上,「七個月失車二百三十六輛,十五個司機被打成重傷!我不想破案!」他一發起火來眉目張揚,再也不是那個莊稼漢的模樣了。 「那……那……」孫劍索性說出來,「為什麼安排陳副隊去查,誰不知道他是『他』的人!讓他查下去,這個案子一百年也破不了!」 「你以為我怕那些高官的壓力?」 「我不知道。」 「你不用和我賭氣,我告訴你,我要是肯去向他們溜鬚拍馬,五年前就干副市長了,還會窩在這裡受你小子的氣!跟你實說了吧,我派王副隊一直在暗中查這個案子。」 孫劍眼睛一亮。 「行了,你別管這麼多了,總知案子要查,但決對不是你那種查法,你這樣做只會打草驚蛇。」葉支隊象趕蒼蠅一樣揮著手。 「別趕我走啊,葉隊,我也能幫忙的,我幹點什麼?」 「你要幹的是回去寫檢查!立刻去!」葉支隊拍桌子,孫劍馬上一陣煙似的不見了。 孫劍畢業於知名的法律大學,夢想是成為一名法官或檢察官,最保守的選擇也是做一名律師,他的人生本來應該是和刑警這個職業搭不上邊的。每次葉支隊為了他捅漏子指責他:「你是個警察!用腦子想想你是為什麼才當警察的!」時,他一定會想不想回一句:「我是被騙來的!」 他確實是被騙來的。 孫劍大學畢業那一年正值立新市的政府機關招考公務員,他二話不說便報名參加法院的考試。以他的成績和臨場的發揮,他很有自信可以在一百六十七個報名者中擠身前六名(當時的招收名額有六人),但是發榜的時候卻沒有他的名字,這給他的打擊不小,正在沮喪歎氣的時候,卻無意中在同時進行的刑警招考的榜上發現了自己的名字,而且還是高居榜首。等他反覆確定了二十次考生號碼、姓名、姓別、年齡、身份證號統統無誤之後,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放榜之日起二十天內,孫劍上至市政府,下至刑警隊,什麼考試管理領導小組(考試結束後這個臨時組建的小組其實已經解散了,要到超過十個的不同部門才能找到它的成員)、人事局、組織部、教育局、公證處……等等單位全部找了一遍,拿出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精神,才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因:弄錯了——當時負責往電腦中輸入考生資料的工作人員不知為什麼出了差錯,把十幾個報名參考法院的人輸入到報考刑警隊的人員名單中去了。 其他人都好辦,雖然弄錯了,但是他們的成績距離錄取線差太多,不用加以考慮,唯獨孫劍讓招考單位頭疼起來,他的成績優秀,即使在法院的考生中也名列前茅,讓他這樣去刑警隊他自己肯定不願意,讓他去法院吧,法院已經錄取的六個人就有一個必須被淘汰掉,本來淘汰掉最後一名是最公平的的辦法──如果考取法院的第六名不剛好是某高官的親屬的話──於是經由上級的壓力,被逼著來向孫劍解釋那位法官便向孫劍說出了那樣話:「去刑警隊吧,那裡也不錯──至少補助比我們好。」 「那是刑警隊,我一個文弱的書生到那裡去不是等首罪犯來收拾嗎!,不但自己的安全沒有保障,也給國家添麻煩啊。」 「我們看過你資料,你不是從小學武術,還得過全省冠軍嗎?」 「現在的罪犯裝備多先進,誰還怕武術!」 「去了會給你配槍的──不是說你在遊樂場打靶每次都能把遊樂場老闆贏哭了嗎,放心,手槍和氣槍差不多。」 「這也知道,你們是法院還是偵探社啊──我不管,我是學法律的,報考的是法院,你們不能副我改行。」 「警察是執行法律的第一線,多麼適合你這樣的法律高材生啊。」 孫劍這時才明白作為一名法官口才是多麼好,「我不管,出錯的是你們,不能讓我來承擔後果。」 「唉,跟你說實話吧……」這名法官索性把隱藏在後面的真正問題源源本本的說了出來,「……你明白了,上面是絕不會讓你把他頂下來的──對方因為孩子考上了法院客都請了好幾次了,他們也丟不起這個臉。退一步說,你就算硬進來了,以後也……」 那時還涉世不深的孫劍聽了這番話,想也不想便甩手走了。現在他再回想起來,那位法官當時用那種方式告訴自己,為的就是想要他這樣憤然離去吧。 放棄了成為法官的打算,孫劍想乾脆去私人律師事務所找份工作,以後考律師執照當律師算了。這時,刑警支隊的葉支隊卻找上了他。記得當時電視上在播放的一部動畫片主題就是「維護正義」,孫劍當時正沉迷於那部片子,結果葉支隊一對他說:「為了正義來做警察吧。」熱血純真的大好青年便踏上了賊船。也許當時葉支隊的小孩,甚至葉支隊本人也在看那部動畫片說不定,反正他就用那輕易的辦法,把一肚子不情願的孫劍釣到了刑警隊。 第08小節 「我上當了!」孫劍在心裡大吼著,「當警察根本不和電視上一樣,舉起證件說:「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什麼的就行,也不是在維護什麼正義……還要被人打!我受夠了!葉建華你這隻狐狸!」他一邊抵擋著那一群剽形大漢的攻擊。抓住一個人當武器的鐵鏈,用力一帶,順式抬腿揣在對方小腹上,就當作踹的葉支隊,然後回手一拳打青了另一個大漢的眼圈,也當作在打葉建華。 七八個人圍著孫劍,而對方手中全都有武器,孫劍身手雖然不錯也難以應付,他洩了一陣子怒火就開始四處亂瞄,準備脫身了。 一輛車突然從巷子另一頭衝過來,它一點也沒有在糾纏的人群前減速的打算,那群大漢只好四散躲避,車徑直在孫劍向邊停下來。 「上車。」周影伸出頭來說。 其實不等他叫,孫劍已經飛快鑽進了車裡,那些大漢眼看著車飛駛而去,只好在原地跺腳。 「應該再有點追擊的槍聲才像警匪片,」孫劍回頭看去,不無遺憾地說。 「感謝您乘坐本車,本車車號:XX00544,現在是白天,收費……」孫劍話還沒有說完,更煞風景的聲音就響起來了。他伸手把計價器按停,周影看看他,又按了下去。 「你這個人還不是一般的小氣,都這麼熟了,你還要收我的錢!」孫劍指責他。 「熟?」周影不覺得自己和他有那麼熟。火兒一看見他就在吵著要把他烤熟到是真的。 孫劍在車的反光鏡裡打量著自己青一塊紫一塊,一邊吸著氣:「這些傢伙真狠啊。」 「你常常跟別人打駕?」周影認識他不久,卻已經是第二次看見他這樣了。 「不常打架,到是常被人揍。」孫劍坦白的說。 「你不是警察嗎?」 「警察才該揍啊,你敢說你從來沒想過要揍警察?」 「沒有。」 「哈,別怕,我不會介意的,我不是那種以權欺人的敗類。」孫劍誤會了周影的意思,一個勁的表示自己多麼正直無私、秉公守法。 「他們在追。」 「什麼?」孫劍不解。 「後面。」周影言簡意賅,向後一指。 五輛摩托車載著那些大漢,正向周影的車追來。在繁忙怕路上,車輛很難提高速度,摩托卻可以在車與車之間穿插,向前疾駛。 「打警察也罷了。」還敢追到公路上來打,我太佩服他們了,火兒趴在車窗上向頭看,興奮地說,「一向是我們拉著犯人跑,警察在後面追,現在變成了我們拉著警察跑,犯人在後面追了,太有意思了。影,你再開快點啊。」 其實那些人也不敢真的在鬧市區幹什麼,但就是或近或遠的跟著周影的車。 「開到刑警隊,看他們敢不敢追來。」孫劍氣呼呼地說,「竟然這麼囂張。」 周影按照他的話調轉車頭往刑警隊的方向開,開了一段,孫劍看看後面的人還跟著,卻又說:「不行,到了隊上我下了車你就麻煩了,被他們盯上你的日子就難過了,還是找個地方把我放下,你自己開車快走。」他停了停,看周影沒聽見似的在繼續開車,一下子趴到他耳邊大聲吼:「我叫你停車!這是為你好,聽見了嗎!」 「刑警隊馬上到了。」 「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話!我是說……」 「他們走了。」周影看著後視鏡說。果然,那些追來的人看刑警隊就在眼前,一個個掉頭離去了。 「你有麻煩了,你!」孫劍重重一拍周影問:「車上保險了沒有了?」 「沒有。」 沒有就趕快上,等丟了以後找保險公司賠新的,別指望找到了。 「好。」 孫劍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他:「你是不是神精特別堅韌啊,這樣都心如止水。告訴你吧,那些人是盜車集團的。」 周影在心裡說:「我當然知道,他們已經偷過我四次了。」 「這些本來不該對你說,可是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們不是一般的犯罪集團,是有大後台的,所以警方一時半會也難奈何他們,經過剛才的事,你的車號他們一定記住了,你等著他們報復你吧!」 「喔。」周影點點頭。 「你別不當回事!看看我,我是個警察都讓他們打的跟豬頭似的!那些人的報復手段毒著呢!」 報復。周影對這個詞即熟悉又陌生。他有生的三百年裡,好像有不少妖怪對他說過這個詞,在他生活在人類當中種地時,好像也有幾個人類對他說過這樣的詞,可是那些人和妖怪究竟是怎麼來實踐報復的他卻不清楚了,問火兒吧,答案往往是「好吃」,「還行」和「呸呸呸,什麼東西」,可他想問的是報復的具體操作問題,不是食物的品質問題。所以直到現在周影對於報復這件事還是一知半解的。 「總之把你的聯絡方法、電話、住址全給我……」孫劍開始記周影的聯繫地址,「……沒有手機?也沒有傳呼?你是不是現代人啊……也沒有QQ、E-mail……算了,我們反正不是網友……」他嘟囔了半天,總算記下了周影的聯繫辦法,又把自己的名片塞給周影,再囑咐一遍:「如果有什麼事馬上聯繫我,知道嗎!」才下了車。 周影看看手裡的名片: 孫劍職業警察正義使者(假的) 電話:××××× 手機:××××× QQ:××××× E-mail:××××× 他抬頭問火兒:「我覺得他有點奇怪。」 火兒側著頭說:「我就覺得他很討厭,我總有一天吃了他。」 劉地懶洋洋地睜開眼,極度不情願的被從車廂裡揪出來,他打個哈欠,看著眼前的這些人。其中一個拍拍他的肩:「老兄,和你沒關係走你的吧。」其他人正用鐵鏈、棍棒什麼的敲打著車門、車頭,要周影「滾」下來。 周影不會滾,所以沒動,火兒到是迅速衝下了車。 「一共八個,一人四個。」劉地從昨天上午一直鬼混到現在,眼睛半睜半閉地向火兒說。 「我七個,你一個。」 「三個半。」 「一個半。」 「三個。」 「最多給你兩個!」火兒拍板了。 「啊……」劉地又打了一個大哈欠,「兩個就兩個吧,我要趕快去找地方睡覺了……」他順手拎住了離他最近的兩個人的衣領,拖著他們就走。 「等一下,這兩個是看起來最好吃的,你不能獨吞!」 「你自己霸佔了四分之三,還說我獨吞。」 「給我留下一個。」 「不行。」 「留不留!」 火兒和劉地睡著眼相互怒視,開始搶奪食物。 第09小節 「呼,」一根鐵棍向劉地當頭砸下來──他們看不見火兒,所以只對著這個神精兮兮,還敢拖他們衣領的男人下了手。劉地正好向火兒發出一爪,被這個人擋在中間,只聽一聲慘叫,一隻耳朵飛了出去。這夥人愣了一下,馬上一起擁向了劉地,一條鋼鏈向劉地的臉,剛好火兒擊劉地的一翅拍下來,劉地向傍邊一跳,踩到了一個衝過來的人的腳,這個人哇哇大叫的同時,那條鋼鏈碰在火兒翅膀上,化成了鋼水,藉著揮動的力氣四下飛濺,無數的慘叫聲又響了起來。劉地和火兒你一拳他一爪,腿來翅往,那一群人被他們夾在中間推來搡去,慘叫不斷,周影著急地張著手直喊:「別打了,別打了,人類要看見了。」劉地和火兒之間相互看不順眼已久,現在動上了手哪裡還聽他的,只見劉地爪一揚,半邊公路的柏油層飛起來的火兒砸去,火兒翅一揮,一根電線桿向劉地掃去,斷掉的電線閃著藍白的火花。接著「轟」的一聲,不知哪裡的地下水管被弄破了,幾米的水柱衝上了天空。 「我不管了……」周影咧咧嘴,開著車逃離了現場,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從車的後視鏡裡可以看見現場火光沖天,不知火兒又把什麼點著了。「唉……」車停在路邊,周影歎了口氣。對於偷車集團,他本來一直是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對方偷了他的車,他就去開回來,對方要搶他的車,他弄昏對方了事……可是現在,他們對周影的生活影響越來越大了。火兒和劉地這一鬧還不知鬧上多久,他們兩個一旦打起來從來不分地點,周影開始計算家裡可能將要毀壞的傢俱,頭都疼了,這些都要用錢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的了路邊的一家銀行。最近生意不好,加上隔三差五的丟車,瑰兒又剛剛買了一套豪華家庭影院,實在不行還是進去拿點? 真是難以決定啊。周影又歎了口氣,望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河,那些偷車者給自己都造成了那麼大的麻煩,別說對這些人類而言了,就算有保險公司賠償,保險公司也很可憐啊,希望警察能早點破案才好。 孫劍狠狠地一拳砸在醫院裡面的牆上。不遠的哀傷的哭聲一直刺激著他的神精,他用力甩甩頭,大步走了出去。「終於還是死人了!如果早點破案的話,這個人就不會死!」他跑出醫院,讓晚風一吹頭腦清醒了一點,深聽一口氣看著黑漆漆的夜空。 南羽正送周影出來,走到醫院門口,周影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他看看前面台階上站的孫劍向南羽說:「真奇怪,我這幾天老是遇見這個人類。」 南羽淡然一笑說:「是啊,你也該交個人類朋友了呢。」 「真奇怪,你也說和劉地一樣的話。」 「他也這麼說過。」南羽知道劉地對周影的意義,也知道劉地對人類世界的瞭解程度,於是鼓勵說:「為什麼不照他說的試試呢。」 「試過了。」 「喔,和他成為朋友了嗎?」 「沒有,但他給我名片。」這是周影除了各類推銷員之外收到的第一張名片。 「也是進步。」南羽溫柔地說。她知道對於周影來說,是根本不可能主動去交朋友的,如果他真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見這個人類,也許就是他們有緣呢,「你不去跟他打個招呼嗎?」南羽向周影建議,她自己把手插在口袋裡,轉身走回去看她病人了。 周影看看南羽的背影,再看看孫劍,逕直走到他身後,採用和劉地常用的招呼方式,用力一拍對方的肩說:「你在這裡啊。」 孫劍身體一晃,一路小滾從醫院高高的台階是翻了下去,最後呈「大」字型趴在了平地上,他爬起來拍拍塵土,檢查一下自己身上的「零件」狀況,然後向台階上大吼:「誰暗算我!」周影張大了嘴,不知如何應對了。 今天又發生一起盜車事件,當那些人行竊時卻被車主當場發現,於是他們用一條鐵棒用力敲擊了車主的頭部,然後開了車揚長而去。車主被路人送入醫院之後搶救無效,剛才已經死了。孫劍實在無法壓抑心中的怒火,尤其當他聽到了旁邊的一位同事咕噥的一句:「死了人也許就該認真查了!」他更是全身發抖。他知道那位同事也是急於破案而說的氣話,但是實在無法不氣憤。為什麼一定要到弄出了人命才會重視原本早就該重視的事。只是因為這些犯人有高官庇護?還是…… 孫劍陷入深思中,看著天空發呆時,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大叫了一聲,於是毫無防範的孫劍在腦海中浮出「來對付我了!」這幾個字的同時一頭從高高的台階上栽了下去。也幸虧他身手不錯,往下滾的同時護住了要害,幾十層台階滾完,只是手擦破了一點皮而已。他跳起來尋找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暗算他的人,卻只看見了傻住了的周影。 「那個周什麼……」──他還是沒記住周影的名字,「你幹嗎推我!」他氣勢洶洶、一瘸一捌的衝上去責問周影。 周影如實回答:「我只是拍了你一下。」 「我要死了要你償命!」孫劍渾身都痛,呲牙咧嘴地說。 「我認識個醫生,帶你去看看吧?」周影無比歉意,想找南羽用法術給他治療一下。 「免了,你認識的醫生……」孫劍有恐針症,這一點可不能讓別人知道,所以他看病都是去找熟識的醫生朋友,都不讓別人插手。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周影認錯的態度不錯。 「回家?」孫劍皺皺眉頭,不過周影這麼一說,他到真的想到一個要去的地方。「你送我去這裡……」他說出一個地址,然後又聲明一次說:「我可不給車錢的啊。」 「啊,不用錢,我應該送你的。」周影的意思是,自己弄傷了孫劍,理所當然由自己送他回去。 孫劍馬上順水推舟地說:「對,對,我們都這麼熟的朋友了,還提什麼錢,傷感情啊,那我以後就都不給你車錢了,哈……」 「朋友……」周影實在想不到「朋友」這個詞這麼樣就被他套用上了,也許人類和妖怪們對「朋友」的看法不同吧。他知道對很多人類來說,朋友和「熟人」甚至「黨羽」之間是劃等號的,所以對於孫劍口中的「朋友」這個字眼,自己也可以不用太在意吧。 孫劍跳下車,拍拍車窗對周影說聲「謝了」自己向他的目的走去。他知道自己這次要去闖的禍多大,所以一邊走一邊嘴裡在咕噥著「大不了不幹了!」 「就算是為了正義吧。」他停下來望著眼前燈影幢幢的目標自言自語的說,「也沒別的理由了啊。」雖然「正義」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只是起平時掛在口頭上裝模作樣、擺擺酷的作用,但是這時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說出來這個詞。當一個盜車集團因為有高官做後台而發展到了公然搶車殺人,甚至囂張的給成員佈置任務目標,規定一天要完成多少輛車的上繳的情況下,做為一個警察他不能說什麼。為了法律?他又沒做成法官,定不了任何人的罪;為了責任?這個案子根本不歸他管;為了良心?這年頭誰還長這個器官,送到醫院去解剖都找不出來。只有拋出「正義」這個不輕不重的詞來自我安慰一下吧。 第10小節 面前這家公司的鐵門緊鎖,但從院子裡停放的車輛和樓中的燈光來看,裡面應該還有不少人。孫劍沿著牆跟一直溜到西側的牆下,低身聽了一陣子,確定裡面沒動靜後剛要有所行動,「你在幹什麼?」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頭。孫劍立刻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向前一帶,伸左手去扣對方的喉嚨,想來個先發制人。沒想到對方手腕一擰就把他的力量卸掉了,還是站在他背後,把手放在他肩上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聲音挺熟。 孫劍回頭看,是周影站在他身後。 「嚇死我,原來是你,怎麼沒走?」孫劍鬆了口氣,但不由對周影刮目相看起來:這個出租車司機不言不語,呆板遲鈍的樣子,竟然有著一副好身手。「看不出來啊,你也練過?」孫劍由衷的稱讚,「厲害!」 「練過?武術嗎?嗯,是學過。你在這裡幹什麼啊?」周影看看眼前的高牆,再看著孫劍。 「調查案子。我是警察,在調查。」 即使是周影也不十分相信這個答案,怎麼看孫劍也是一副要作賊的樣子。「就是那案子嗎?盜車集團那個?」 「對,你反應挺快的!那個案子缺少證據。我可以肯定車被偷回來之後由萬龍修車廠改裝,然後由這家公司用不法渠道賣出去,可是沒有證據。只抓住一個兩個盜車者根本沒用,他們的後台太大了。」 「後台?官員嗎?」周影問。 官員。周影來到人類當中後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弄明白這個詞,書上的解釋可以理解為負擔某些責任的人,而現實生活中,周影看到的是多都是一些有某種特權的人。周影搖著頭說:「我真想不明白。」究竟是某些人類在做和身份不同的行為?還是有某些人類得到了與他們行為不符的身份?這個問題足以讓老實的妖怪想的頭疼了。 「現在一官匪一家的事多了,說了你也不明白,我也不懂,都當上那麼大的官了,還不夠享受的,為什麼為了錢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孫劍一邊說一邊歎息某些人的墮落。 周影是不明白某些人類的行為,比如說眼前孫劍的行為──他正在挽袖子準備爬樹:「你要幹什麼?」 「不是說了嗎,進去找證據。」 「進去……偷東西……」周影根據他對人類的理解對孫劍的行為做出定義。 「是找,不是偷!記住,警察的一切行為都是有法律依據的,違法的行為也一樣。」不等周影去弄明白為什麼「違法」的行為也有法律依據,他又說:「今天因為他們的犯罪出了人命,不管他們多無法無天也一定會討論對策的,」他給周影看他拿的小型錄音機和已經撥通了的手機,「撥到自己家,會全被錄下來。」他充滿自信的對周影說,「你最好快走吧,萬一我被逮到了,你說不定也被當成同黨。」 周影看著他爬上樹,翻過牆不見了,不解地晃晃頭。 「影,」火兒大叫著飛來,「影,我贏了!我吃到了七個,味道不錯。」它顯然吃的不少,肚子都凸出來了,劉地果然又一次成為了它的手下敗將。它落在周影頭上咂著嘴回味,「果然難以到口的東西比較好吃。對了,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個警察進去了,說要找什麼盜車集團的證據,」周影一直皺著眉頭,「我覺得他一定會出事。」 「盜車集團?」火兒瞇起了眼睛,「也就是說和那些『飯』是一夥的吧,也就是說……可能味道也不錯呢……」它開始打起了小算盤,最近瑰兒因為買高級音響花了太多錢,結果為了節省開支家裡的伙食內容大幅度下降,這裡有一個集團的話,就說明有很多人,人物以類聚,也許個個都好吃也不一定,那麼一天吃一個半個的,堅持一陣子不成問題,剛好彌補家裡吃不飽的缺憾。「我去看看有多少個。」火兒馬上準備去清點數目。 「我也去。」周影想去看看孫劍被逮住了沒有。 「你們到底有沒有腦子!竟然殺了人!花了多少錢多少力氣才把事情一直壓著的?你們這麼一弄,人死了,你叫警方怎麼不去查!」他教訓著手下,口氣越來越煩燥,抓起桌子上的燈飾摔向了眼前的人。 「可被他看見了,那裡又是鬧市區……萬一他一叫……」其中一個一邊看臉色一邊小心地說。 「叫又怎麼樣!抓起來又怎麼樣!早說了我有法子保你們沒事!耳朵也聾了!」他還要繼續罵,電話鈴卻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憤怒的神色一下變的惶恐,連連地向電話那一邊認著錯,再三下著保證,發誓以後不再發生這樣的事。 孫劍伏在門外,舉著錄音機,露出了笑容。 「警察有動作了,還不快去準備──叫萬龍那邊把剩下的車丟掉。」他放下電話說。 「是,」下面一起大聲答應。 孫劍怕他們出來撞見自己,忙向後退去。他找到這個房間時,大概是因為裡面正在談私密的事情,門外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所以他才能這麼容易的偷聽,萬一他們全開始了活動,想不被發現就很難了。他迅速向外走去。 剛剛轉過拐角,就聽到樓上有人下來,如果向後退就會被剛才房間裡出來的人看見,他果斷的向前跑去。前面是走廊盡頭的窗戶,即使被樓上下來的人看見了自己,應該也來的及在被他們抓住之前跳窗,雖然這裡是四樓,但如果剛才對院子裡的記憶沒錯,這個窗口下方停有一輛車,跳在車頂上的話應該不會受傷。然後就想怎樣從院裡逃脫就行了。他這麼計劃著,並且開始執行。 奔跑的腳步馬上驚動了下樓的人,他們喝問一聲:「誰?」加快了下樓的腳步,走廊拐角另一邊的人也聽見了,同時跑著過來。 孫劍頭也不回,加快了動作,一步,兩步,……眼看要到窗戶時,忽然有一隻手伸出來拉住他,不容他反抗就把他扯了過去。 第11小節 「有人!」 「有人在樓裡,抓住他!」 「快!」 當樓裡的人喊叫著衝過來時走廊上空蕩蕩的,跑在前面的人衝到窗邊向外望,院裡也毫無異樣,而且窗子也沒有打開。 「我好像看見有人開門進了一個房間,」跑在最前面的人遲疑著說。但是他指的地方只有牆,哪裡有房間,走廊上的房間都有安全鐵門,他們走上去一一試試,間間都鎖的很牢。 「見鬼了。」一群人噥囔著。接著頭目下命令:「不要大意,全部找一遍。」大家答應著散開。 「周影?」孫劍在黑暗極力瞇著眼,才看出把自己拉進這個房間裡的人的輪廓,試探著問。 「嗯。」對方答應一聲。 「你怎麼進來了,多危險啊。」孫劍壓低聲音向他說。 「嗯。」 「別『嗯』『嗯』了,先想辦法出去……走啊。」孫劍見周影不動,拉他一把。 「啊,好,走吧。」周影本來正在注視著院裡火兒清點數目,忙收回目光。 「這些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我們小心點。」孫劍囑咐周影。 「有很多警察在外面。」周影說著全不相干的話。 「什麼?」 「外面來了很多警察。」 「警察。」孫劍趴在窗戶上看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不由皺起眉頭問:「你看見了?哪呢?」 周影隨手一指,孫劍使勁瞇著眼看,似乎真的看見幾個隱隱約約的人影的外面。「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警察的?還有,你怎麼進來的?你……」孫劍一股腦的問。 「我數了,一共二十一個,」火兒興高采烈地飛來,「可以吃好多天呢。咦,這個人怎麼也在這裡?」它一眼看見孫劍,好心情立刻受到了打擊,「他怎麼又在這裡?我討厭他!」 「我們走吧。」周影向孫劍和火兒同時說。幾張嘴一起向他問問題,他可沒有辦法同時回答,乾脆誰也不回答了算了。 孫劍搶著走在前面,他可不能讓周影遇上什麼危險,可是出去的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遇見,好像整座樓成了空樓一樣。「還是犯罪集團呢,保安措施怎麼這麼差!」孫劍心裡歎息著,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後牆下,向周影招招手:「快,我先把你托上去。」 要我爬牆?!周影一下子愣住了。 「快點,快。」孫劍擺好了架式催促。 周影在一瞬間體會到了人類說的「為難」這兩個字的含意。他抬頭看看一縱身就可以躍過去的牆,再看看眼前甘當人梯的孫劍,諾諾地說:「我,我,你先爬吧。」 「這個時候推讓什麼,快點!」孫劍壓著嗓子催促。 周影一咬牙,反正學做人遲早總要學爬牆的(真的嗎周影?)爬!他做好準備,決然地向孫劍走去。 「你,你,你要幹什麼?」孫劍見周影毫不客氣地按著自己的頭準備把自己當成墊腳石來踩,忍不住叫起來。 「是你叫我爬上去。」 「……」孫劍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哈……」火兒在周影頭上狂笑起來,「他是要你踩他的手,然後他把你用力拋起來……哈……」火兒整天看電視,這樣的見識比周影要多很多。 周影歉意地抓抓頭,按照火兒教的辦法去做:第一次踹到了孫劍的臉,第二次踹中了他的胸口,第三次把他撞倒在地上,第四次才好不容易藉著孫劍一托的力量,雙手攀住了牆頭。孫劍用衣袖擦著自己臉上的半個鞋印,咧著嘴看著周影用無比笨拙的動作翻過牆頭,不由再次懷疑:「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啊?」 「在那裡!」 「有人進來了!」 「抓住他!」 「……」 一陣嘈雜聲傳來,腳步聲向著孫劍所在的地方奔跑的同時還夾著「釘釘當當」的鐵器相碰撞聲,孫劍慌忙抓住旁邊的樹,手腳並用往上爬,然後一縱身躍上牆頭,跳了出來。他腳剛一著地,手臂一下被擰住了,不等他抬頭,另兩隻手就一隻按住了他的頭,一隻捂只了他的嘴,接著腿上被踢了一腳不由跪倒下去。對方至少有五個人,用熟練的動作把孫劍按的死死的。「這番動作怎麼這麼熟呢?」孫劍在心裡這麼想著的時候,一雙冰冷的手銬銬在了他手腕上。 「抓住一個了。」 「別聲張,先帶下去。」 「堵上他的嘴,堵上他的嘴。」 幾個比那些動作還令孫劍感熟悉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來,被他們把嘴堵上可就完了,孫劍心裡著急,忙叫起來:「我,是我,孫劍。」 「冒充我們同事。」一腳踢在了屁股上。 「先別急,聲音挺像的。」一個警察說著,托著孫劍的臉用手電照著,「嗨,大伙看看,這傢伙是長的挺像孫劍的。你看這雙小眼,這副尖嘴猴腮,還有這麼黑的皮……」一群警察圍上來,這個扯扯他的頭髮,那個拉拉他的臉皮,紛紛說:「這不是發套。」「這臉皮是真的,一捏還會紅呢。」「他那麼黑,紅你看的出來啊。」「這牙口也像小孫啊。」最後終於一起下結論「這就是孫劍啊。」 「你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孫劍惡狠狠地咕囔著,一個一個地看那些同事,把他們的樣子記住。 「孫劍!」一個嚴厲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來。 「葉支隊,」孫劍立正敬禮。 「你來幹什麼?」 「查……」孫劍舔舔嘴唇,沒敢再往下說,掏出那盒錄音遞過去。 葉支隊黑著臉接過來,順手遞給身邊的一個警員,目光凌厲地看著孫劍,直到他低下頭去才說:「今晚抓捕,歸隊!」 「是!」孫劍又敬一個禮,快步走到了埋伏中的同事身邊。他四下一看,大約有十幾個同事埋伏各處,看來葉支隊是早有準備了,但是周影不是比自己早一步跳牆嗎,怎麼看不見他?難道被銬上車了?孫劍知道這不是去找周影的時候,只好在心裡對周影抱歉:「對不起了,我待會再去救你,你委屈點吧……當回犯人也是很難得的體驗啊。」 「影,那些警察要幹什麼?」火兒有了不好的預感。 「大概要抓人。」 「抓我的儲備食物!」火兒一下子跳起來,「我去救他們。」 「火兒,我們住在人類中間,應該遵守他們的法律。」這是周影給自己制定的最起碼的準則。 「可是我都數過了,也制定好吃的順序和每天的份量了!」 「對不起火兒,是我害你吃不成了,」周影自己想學做人,結果拖著火兒也要遵守人的生活法則,對此十分抱歉。 「算了算了,我心胸寬廣。」火兒怏怏地說。真後悔自己下手晚了一步啊,「走吧,去別處轉轉看有沒有什麼可吃的。」 葉支隊一手拿著對講機,一手卡著表,同時向在場的和另一個「戰場」上的警察下命令「行動!」埋伏在各處的警員們一擁而上,向這家公司衝去。幾名警員翻過鐵門,不一會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在警員們將要衝進去的一瞬間,一輛車開足了馬力衝了出來,衝在最前面的孫劍被車一帶,在地上打了個轉才站穩。 「追!」葉支隊下命令的是同時,剛好有一輛出租車從巷子裡開出來,孫劍不等同事們跑到警車邊,就一個箭步衝上了出租車,指著前面的黑色轎車大叫:「追前面的車,」他看向司機時卻微微一愣:「周影,這麼巧,你怎麼沒被抓住!啊,別聊天了,快追,快追!」他一邊拉過安全帶往腰上一纏,一面用力拍前議表盤大叫:「追,別讓他跑了!」 周影先按下計價器,才發動車子加速追了上去。 「你這種時候都忘不了打表?」孫劍實在配服他這點。 「你是公事,應該可以報銷的吧?」周影決對公事公辦。 「不管了,追啊,追啊!」孫劍大叫。 黑色轎車的性能比周影的車要好的多,但是拐上環城路後,周影不但沒有被甩開,反而追的更近了些,路上的車輛不少,行駛速度也都很快,但是周影總是有辦法穿過一個個車縫衝到前邊去。孫劍不由向他豎大拇指:「技術不錯。」 「總在這個城市裡開車,技術自然就會變的很好。」周影實話實說。 黑色轎車猛的向旁邊一打方向,在周影的車身撞了一下,又打回去,然後又撞過來。周影措手不及,心疼地聽見「嘩啦」一聲,好像是一個車燈破了。「你們會賠償我吧?」周影忍不住這樣問孫劍。 「別擔心,保險公司會賠的,撞他,撞他。」孫劍大聲聳甬。 「撞啊!快撞!」火兒也興奮的不得了,上竄下跳的叫著。 周影心疼自己的車,雖然按照他們的話去做了,但是只是輕輕碰了對方一下,意思了意思而已。「叫你撞他呀!」當周影的車被對方撞了第三下之後,孫劍撲上去搶奪方向盤,「要這樣撞!」他奮力向旁邊一打方向,又奮力打了回去,剛好對方的車也在向他們撞過一,「彭」的一聲巨響,兩輛車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一起。周影急踩剎車,車擦著路邊的護欄發出刺耳的尖叫和點點火星,滑出了五十餘米才停了下來。而對方的車卻沒有這麼幸運,在被周影的車撞到後又被火兒用頭頂了一下,就地翻滾,最後車頂朝下在地上滑行,一直撞上了另一輛無辜的車才停住,車身變形,車裡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孫劍下車走到那輛車邊,伸腳踢踢正從車廂裡鑽出來的人說:「喂,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以下省略……我幫你叫救護車吧?還是你願意坐警車去醫院?」 後面,警車鳴笛飛駛而來。 「車費,修車費,精神賠償……」孫劍嘮叨著,把錢一張一張放在周影手中,「不欠你了啊,我全給你報銷了──我就可憐了,換來一個大過。」 「你活該。」火兒站在周影頭上說。 周影把錢點好收起來後問:「案子不是破了嗎?為什麼還給你記過。」 「案子破了和給我記過之間有什麼關係?」孫劍睜大眼問。 周影也不知道。 孫劍伸伸懶腰:「總之案子破了,你們以後可以安心開車了,對我這樣買不起車的人也沒什麼好處……對了,今天法院審判,去不去看?」 周影搖搖頭,他對那一類事沒興趣,而且還想回家修煉呢。 「不去也好,反正真正的大頭目判不了刑,見了也是生氣。」 「你們不是破了案嗎?」 「偷車的抓住了,改造的抓住了,賣贓車的也抓住了……」孫劍數著手指頭說,「大魚可沒抓住。」 「喔……」周影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高官。」 「人家是高官。」 周影沒有再說話,對於人類的行為他不理解的太多了。 「唉,我不是去聽聽審判──心理真不平衡,本來我應該坐在法庭上當法官才對啊,現在不但要挨打受氣,還被記過……」孫劍不由又想起了他的傷事。「你車在哪兒?送我去。」他想讓周影白送他是真的。 「我白天不開車。」周影如實告訴他。 「那算了,自己去。」孫劍失望地說,「下次一起喝一杯。」他向周影揮揮手,自己騎摩托車走了。 「全被抓住了……」火兒失望的歎氣,「一個也沒給我剩下……」 「我也覺得那些人挺好吃的。」劉地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把手搭在周影身上說。看來他也是吃著不錯,又來找了。 「我們去監獄裡把他們救出來怎麼樣?」火兒尋找共犯。 「我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劉地翻著白眼說,「是他對吧?」他看著孫劍的背影。 「嗯。」 「還不錯。」 「嗯。」周影相信劉地的眼光。 孫劍坐在旁聽席上,聽著法官對一個又一個犯人宣判,幕後的那位高官當然不會在這裡,甚至從某個角度而言,他是和這個案毫無關聯的。這個轟動全市的盜車集團到了最後被重處的只有幾個人,估計也是某人在其中出了力的結果。 「無聊……」孫劍打著哈欠隨人群從法庭中出來。 周影正倚在車邊看著他。 「你白天不是不開車嗎?」 「走吧,我不收你錢。」 「真的。」孫劍馬上上車。 「案子審完了?」周影難得主動開口說話。 「完了……和預料的一樣,某人雷打不動。」孫劍雙手托著後腦勺向車座上一靠,「有空嗎?去喝一杯?」 「我不喝酒。」 「那去吃點東西,我請。」 周影和孫劍一對一搭地說話時,原本站在周影頭上的火兒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知道了,」官員放下電話,他看看眼前站的親信們,「好不容易壓下去,你們最近都給我收斂點!」 親信們見他心情不好,都諾諾地答應著,然後各自散去了。 「唉……」官員忿忿地一坐,還是不甘心,滿臉開始盤算著怎麼對付那些這次和他做了對的人。 「哈……我就說嗎,怎麼可能抓的那麼乾淨,果然還是給我留了一個……」一陣狂笑在屋裡響起來。 官員四處張望,在半空中看見了一隻古怪的鳥。它的身上著著火,正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人類的語言:「趕快弄走,別讓死地狼也發現了,又來跟我搶。」 「這是什麼東西!」官員驚訝地伸手去抓電話,卻被火兒一翅膀打暈了過去。「少是少點,比沒有強……」火兒抓著他的衣領,搖搖晃晃地從窗口飛了出去了。 沒多久,立新市民間就傳遍了某高官挾款潛逃到國外去了的消息。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或感慨,或氣憤的談資。只是高官也好,盜車集團也好,什麼其它的事件也好,在這座城市裡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遺忘了。燈火通明,霓虹閃耀的街道上又傳來了槍聲,車輛追逐聲,這座城市依舊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人類們、妖怪們,一切住在這裡的生物們,依舊按照各自的生活度過這樣一個又一個日日夜夜…… 種地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影,你到底什麼時候決定?我們在這裡坐了三個月了。」火兒剛剛自己出去飛了一圈,但是沒有發現什麼好吃的妖怪,又悻悻地回來打著哈欠問。 影抱著膝坐在這條繁忙的道路邊的樹枝上——當然過往的人類是看不到他的,他雙眼很認真地看著下面的人來人往,一邊對火兒說:「我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哇哇哇……」火兒發出一連串怪叫,自從離開山林之後,他們就坐在這裡看人,火兒是急著向四處溜躂溜躂的,卻因為影宣稱不知道自己該從何下手學習做人,所以他們需要觀察留在了這裡,誰知道這一觀察就觀察了三、四個月之久! 「我受不了了!影,你到底還要想多久?隨便變一個就行了,難道變成人很難?難道你的法力退步了?」火兒開始大喊大叫了。 「只是外表變成人類不算成為了人類。」影說著周筥對他說過的話。 「還要連『裡面』也變成人類?」火兒問,開始用眼掃視視線內能及的人,盤算剖開哪一個來給影拿去照著變。 「我想也許我已經明白了一些了……」影的話及時解救了正在經過的無辜人類,使他們當中的某一個避免了成為火兒為影用實物證明人類內部什麼樣的樣品的命運,繼續平靜地走他們的路去了。 影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做人類,首先要有一樣工作。」眼前過往的人們,有推車挑擔的小販,有趕著馬車的車伕,有行色匆匆的職員,有夾著包袱的裁縫師傅,鼻子上架著金絲邊眼鏡的商賈,抱著一疊書的教書先生,叫賣茶水的婦人…… 「做人得先找一件事做!」影確定地說出他坐了三個多月來的心得。 「喔。」火兒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那你準備做什麼?」 「做什麼呢?」影又開始了思考。 ※癒癒癒癒 時間又過去了三個月,春天來到了人間,影坐的那棵樹上已經開始生出了新葉。 火兒今天吃了一隻雞,又吃了兩個烤地瓜,心滿意足地縮到影懷裡準備睡個上午覺。它生性豁達,雖然日復一日待在這個地方,周圍的妖怪也被它吃光了不得不開始吃些牛羊雞鴨和土豆、地瓜一類的東西,它反而不像半年前那麼不耐煩了,整天逗逗這家的狗,戲弄戲弄那家的牛,甚至去學堂裡聽那麼幾句書本上的話回來向影賣弄一下,生活過的自得其樂的很。 所以當影忽然向它問:「火兒,我要做什麼好呢?」之前,它都忘了這檔子事了,原本還以為影到人類中來就是要做這棵樹的一部分呢。 「你問我要做什麼?」火兒迷迷糊糊地說:「那你就去烤地瓜吧,我還想再吃一個,吧嘰吧嘰……」說完睡著了。 「烤地瓜……」影看著樹下那個冒著煙氣的小攤子和攤主正在掏出的一個個黑炭團一樣的東西,攤主把那些烤熟的地瓜遞給顧客,接過別人遞過去的錢。 「用火烤叫地瓜的東西,和火有關係的工作……」他覺得這樣的事,和火兒一起生活了這麼久的自己也許可以做到。 ※癒癒癒癒 「烤地瓜……烤地瓜……又香又好吃……便宜……」半天以後,影學著人類的樣子開始叫賣他烤的地瓜。 時間一天天過去,影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這種叫賣的生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幾天來沒有賣掉一個烤好的地瓜,而且人類路過他身邊時,又都會摀住鼻子用極快的速度衝過去,連那個在不遠處乞討的乞丐也不例外。 火兒躺在爐子正中——其實是影不知道去哪裡弄炭火,所以直接用火兒作為了燃料——把烤好的地瓜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裡丟,一邊「唔唔」地點頭:「味道不錯,反正也沒有人買,我再吃一個吧。」找好了理由就再往嘴裡丟一個。 「難道是我做的不好吃?」經過了這麼多天,影也有了一點醒悟,「但是火兒吃的很高興啊,應該是出了別的問題……」(究竟是影培養了火兒奇特的味覺,還是火兒的味覺培養了影古怪的烹調方式,這真是個千古之謎)影一向是堅定不知放棄的,但是等到夏天來臨,他再也找不到可以用來烤的地瓜後,他也不得不考慮轉換職業了(這也是因為他發現人類的烤地瓜者季節過後就會換一種事做,不然他大概會一直在那裡一百年二百年的烤下去)。 為期六個月的烤地瓜生涯結束了,影又坐在那棵樹上,開始尋找下面做什麼。 「影,你去殺豬吧。」隨著火兒的建議,影又開始了屠夫生涯。 然後,他的屠夫生涯隨著周圍能找到的豬全被火兒吃光之後結束了。 「影,你去做炸雞吧。」 「影,你去賣羊肉吧。」 「影,你去說書吧。」 「影,……」 五年後,影有點頹廢地又坐在那棵樹上。 也許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自己根本就沒有天賦修成正果,影的心裡有了這樣的念頭,但是他一點也沒有就此放棄、或回山林裡去的打算,也許是因為他根本還沒有學會「放棄」的含意吧,他心裡在打算著,人類這麼多,行業也千奇百怪,總會有就連自己也可以做的工作的。 「影,你準備再做什麼?」火兒現在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事可以支使影了,所以大方的允許他自己做主。 影看著樹下走過的幾個人發呆。 一個男子狠狠地把手裡的書本往地上一扔:「老子不幹了,回家種地去!」說完扔下他的同夥,揚長而去。 「種地去?」影在人類中這幾年好像聽過很多次了,比如:大不了回家種地了,回家種地也餓不死了,實在不行就回老家種地了等等等等。影靈光一現,種地看來是人類解決問題的終極辦法,做別的都做不成時,人類就會去種地,那麼自己呢?能不能學會種地? 「火兒,」影說:「我們去種地吧……」 第二節 如果不使用法術的話,僅僅使小麥健康生長到抽穗或者讓黃瓜架上生出黃瓜都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人類種地是不用法術的,所以影也不用。 影現在擁有兩畝地,雖然和周圍那些連綿成片,直到遠處的山腳下的田地來說小的可憐,但是對於影來說已經很夠用了。 他實驗了幾年之後,種了一畝小麥,半畝玉米,另外半畝種了十幾種蔬菜。這幾年他總算對這些農作物弄明白了一些,今天的地裡第一次收穫了一大堆麥子和各種蔬菜,現在他又開始思考收穫後的東西怎麼辦了。 「大部分賣掉,小部分自己吃掉。」影用了好幾天時間,弄明白了其他種地的人收穫品的去向。 他把東西分了分,弄了那大的一堆去人類的鎮上賣掉,回來後招呼火兒:「火兒,我們來把剩下的吃掉吧。」 火兒看著他最不喜歡的蔬菜皺起了眉頭。 影和火兒就這樣開始極有規律的種地生涯: 每塊土地裡每年都在固定的時間播種固定的農作物,在固定的時間收穫,然後賣掉七成,影和火兒(它可是為了影才捏著鼻子吃的)在一天之內吃掉剩下的三成,種下一樣,再賣、再吃、再種……有些年份雨量過大,有時又旱的一滴雨都不見,有時會飛來一種叫蝗蟲的東西(火兒:呸呸,難吃!)吞吃農作物,這些災害影都學人類的樣子處理,沒有用法術,如果今年沒有了收成,那麼還有明年,還是明年……只要土地還在就可以種出東西,就可以期待明年。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熟練的農夫了,但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像人類一些。 影坐在田埂上,雖然已經是初春了,但是他還穿著老羊皮襖,並且讓羊毛翻露在外面,他手裡拿著一支煙袋,一邊看著田地,一邊不時把煙袋在地上磕幾下,其實他並不知道煙袋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只是其他種地的人手裡拿了,所以他也拿,其他人不時在地上磕磕,他也學著那個樣子。他掐著手指,雖然不擅長掐算,還是想算算今年的收成,但是想到人類不用法術算收成,又把手放下了。 不知道火兒飛到哪裡去了? 影用煙袋撥撥土塊,讓一個嫩芽露出來,今天陽光不錯,影半閉著眼想,修煉一陣子吧。一些人從遠處的田地裡走過來,影開始沒有動,但是那些人一直進到了他的地裡,踩到了剛剛泛綠的田地。 一共二十多個人,走在最前面的騎著馬,他們都穿著一種叫軍裝的衣服,帶著或長或短的,叫槍的東西。 影看著馬蹄和人類腳上的皮靴踩著自己的農作物,他記得以前偶爾經過的人類都是盡量踩著田埂過去的。 「嘰哩哇啦……呱呱嘰嘰……」那個騎馬的人在他面前停下,一口氣說著話,可是影皺起了眉頭——這個人類說的話他竟然聽不懂。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那個人還在說。 影決定去鬆鬆土,不理睬這個人了。 「喂,太君問你有沒有看見有個人從這裡過去?」終於有個人類說出了影能聽懂的話。 「有。」影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 「他往哪裡去了?」 影指給他們一個方向。 「過去多久了?」 「三天……」影這時才發覺,自己好幾天沒有看見人類了,連那些平時和他一樣在種地的人這幾天都沒出現。 「啪!」騎馬的那個人的馬鞭落在了影頭上,又「嘰哩呱啦」地叫了起來。 「我看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在這裡幹什麼?」那個說話影可以聽懂的人又問,不過這次他的口氣讓影不舒服。 「我在種地。」影還是如實回答。 「彭!」這次是一個人把長槍的托子砸在了他的頭上,向他吆喝起來。 影生氣了。 在山林裡的時候,如果他向其他妖怪詢問什麼事得到對方的答案的話,即使火兒想吃對方他也會阻止,因為他認為回答自己疑問的對象是應該得到感激才對的,可這些人類得到自己的回答後卻攻擊自己。 於是影在身邊的人類試圖拽住自己的頭髮拖他走時,採用了在山林中受到妖怪攻擊時一般採用的解決辦法。直到他把影刀重新化為自己的影子後,才看著人類們的屍體皺起眉頭:也許自己太莽撞了,也許人類對待事情的態度就是這樣的?也許…… 那匹戰馬似乎知道眼前這個妖怪對自己沒有威脅,已經大大方方吃起地裡的莊稼來,影就一邊推著它到別人的地裡去(卑鄙啊,影!你又不是劉地,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一邊反覆思索自己的行為對不對,像不像人類。 火兒慢悠悠地從遠處飛過來,看的出它心情不太好,身上的火焰熊熊地燒著,把半片天空都映得火紅。不等飛到影身邊就嚷嚷起來:「氣死我了,跑了一圈什麼吃的也沒找到,那些雞呀、豬呀、牛呀……據說都被一個叫『日本人』的弄走了!」它準備下一步就打聽一下這個叫「日本人」的人類長什麼樣,然後用暴力去告訴他,生存在世界上一條必須遵守的法則就是不要和火兒搶食物。 「哇,你幫我弄來了一匹馬。」火兒看見那匹正吃得高興的馬後對影稱讚起來。那匹馬很聰明地撒腿向遠處跑了,不過火兒沒有去追它,因為它的目光又被人類的屍體吸引過去了,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這麼多年了,我還沒嘗嘗人類什麼味道呢,這裡倒是有現成的。」 兩個小時後,火兒仰面躺在田埂上,抱著肚子呻吟,它的肚子吃的凸得飛都飛不起來了。影擔心地看著它,他忘了火兒眼前有食物就要全部吃光的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了,只是這次它吃得實在太多了。 「人的味道嘛……」火兒拍著肚子發出「彭彭」的聲音,評價說:「還值得一吃。」 影為火兒又找到了一種食物來源感到欣慰,最近它能找到的喜歡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本來影已經在考慮搬家,換個地方種地了,他現在不用離開自己熟悉了的土地了,於是放下心來蹲在地裡,敲著煙袋,看著青青的麥苗,心裡在盤算著,蔬菜是不是也該插種了。 第三節 影終於弄明白了,那些穿著相同的衣服,帶著槍成群結隊走來走去的人類叫軍隊。 他不喜歡這種人類。 他們從來不會稍微注意一些,總是直接踩著他的土地過去,有時候被他們前後一踩,種了大半年的地就那麼毀了,但是這些軍隊倒也不至於讓他討厭,因為這種人類的到來,往往意味著火兒可以挑著揀著的吃了。 「嗖!」一顆子彈從影頭邊飛過去,宣告著戰爭開始了。影耐心地等著他們打完,自己和火兒好收拾乾淨自己的土地,接著種地。 「啪!」這次一顆子彈打在了他的肩上,影把子彈拿在手裡瞅了瞅,隨手扔在了地上。 激烈廝殺中的兩支軍隊和一個坐在田埂上敲煙袋的老農,湊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面。 一個人影擋住了影的光線,當影抬起頭來看的時候,對方卻一下子滾倒在地,鮮血在影腳邊迅速蔓延開來。 「又一個,又兩個……又三個……」火兒在上竄下跳地計算著,「今天我又要撐死了,唉……」明明是歎息,嘴邊眼角的笑容卻掩飾不住,這種自己一點力氣不費,張著嘴等食物就大批出現的事情它最喜歡了。 其中一支軍隊開始撤退,影知道差不多了,所以扶著鋤頭站起來,被踩壞的莊稼要扶起來,踩壞的田埂要重新修理,到處橫七豎八的屍體要收集起來,火兒能吃的就吃,不吃的埋在地裡可以做肥料,而已經實在不能恢復的地方就要補種。幾乎每次戰爭對影來說都差不多,這也形成了他生活規律中的一部分了。 ※※※※※ 不過也總會有一些事來打斷他有規律的生活。 「老鄉,你還在這裡幹什麼!?」 影看著那個一臉焦急地問自己的軍官(他現在已經明白,一般來說騎在馬上的就是軍官,當然,如果是炮車被馬拖著時例外),如實告訴他:「我在種地。」 那個軍官不等他說完,已經揮手叫過了兩個士兵,他們不由分說架起影就跑,一直到遠離戰場的山上才放開他,然後匆匆趕回戰場去了。 當影回頭看向戰場時,看到了一個炮彈落在自己的地裡,發出了很大的火光,衝起了很高的泥土。 「今年的麥子完了。」影這麼想。另外他心裡還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他希望那個軍官和剛才那兩個士兵會在今天的戰爭之後可以活下來。不管怎麼說他們跟他說了幾句話,護送他的一個戰士還跟他說過,以他過去務農的經驗,今年的麥子收成會很好。所以他們對影來說,和以往那些把他當作一塊石頭,一根麥秸一樣的士兵不一樣。 這場戰爭又結束,當影在地上看見他們三個的屍體時,他沒讓火兒碰他們,也沒把他們埋在地裡當作肥料,而是學著人類的樣子,為他們建了墳頭。因為連年戰爭,周圍的田地裡有著很多高高低低的墳頭,只有影的地裡非常平坦,這樣一來,影的土地和人類的更像了。 ※癒癒癒癒 那個士兵倒在影身邊的時候影往旁邊讓了讓,火兒興沖沖地飛過來計數,但發現對方還活著,又失望地飛開了。 「嘰嘰……咕哩……」士兵呻吟著,說著影聽不懂的話。 影看著他時,發現他對於人類來說非常年輕,「二十歲?十九歲……也許只有十六、七歲?」影猜測他的年齡。 「媽媽……」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個影勉強聽得懂的詞,「媽……」影看著他抓著一樣從口袋中掏出來的刺繡品,一直叫著,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停止了呼吸。 影把他的墳建在了那個對自己說過「麥子會豐收」的士兵的旁邊。 有些事一旦開始了就會一直繼續下來,影現在每天鋤地、拔草、澆水都要小心地繞開那些墳頭。想在戰鬥中保護戰友,自己卻被炸死的人;不想成為俘虜開槍自殺的人;想要從戰場上逃走被自己戰友射死的人;也有想逃到太平的地方去,走到這裡凍餓而死的人;影不知道將來的什麼時候,自己的地會不會全變成墳墓。 ※※※※※ 「抓住一個。」 「年紀大點,可以湊合了。」 「走,走,回去交差。」 突然出現的幾個人一起按住影,拖著他就走。 「你們幹什麼?」影不解地問。 「叫你走就走,別那麼多廢話。」 「我在種地。」 「種地?哈哈哈哈,以後不用種了。」 「乒乓。」 影一拳一個把他們都敲昏了。 「影,他們要幹嗎啊?」 「好像是一件叫做『抓壯丁』的事。」 「什麼是『抓壯丁』?」 「……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人類需要更多的人去打仗,就把不是軍人的人拉到戰場上去……」 「原來是為了製造食物,可是我都快吃膩了。」火兒抹抹嘴,去尋找它沒有吃膩的東西了。 影繼續坐在那裡,人類為什麼要打仗?打仗要死很多人,他們就再把更多的人投入進去,為什麼?在山林裡,即使是強者也知道要避免戰爭,那是為了生存所必須懂得的東西,看來人類不這麼認為呢。人類,想弄明白他們的想法好難啊,自己究竟能不能更像人類呢…… 打仗的次數少了,雖然不時有人來強行抓人入伍,但是現在影變成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所以也沒有人來騷擾他,他安安靜靜地種他的地,安安靜靜地收穫,種地的技術一年比一年好。 第四節 「這些是要賣掉的,這些是要吃掉的。」影分配好今年的收成後,忽然發起呆來,「火兒,你覺得我像人類一點了嗎?」 火兒本來看到他又在分青菜,知道又到了要吃這些東西的時間了,正想悄悄溜走,聽到他這麼問才飛回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斷然搖頭說:「不像。」 影整天整年呆在地裡,對於人類的認識還不如到處亂飛的火兒,既然火兒都這麼說了,就繼續種地吧。他認真地種著地,當周圍的人大聲宣佈戰爭結束的時候,大聲宣佈新的國家建立的時候,依舊沒有影響到他的日子。影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所以年復一年地重複著種地的日子,相信只要多種幾年地,自己就會更像人類一些。 「打倒地主老財!打倒地主老財!」一夥人喊著從地頭過去了。 「割資本主義尾巴!割資本主義尾巴!」又一夥人喊著從地頭過去了。 「大煉鋼鐵,大煉鋼鐵……」 「……」 一個年輕男子坐在影的地頭,他是從城市裡來的一個學生,說是什麼「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來的,被安排住在影的家裡,影聽到他的嘴裡一直在咕噥著:「要去哪裡?要去哪裡?」 影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也不明白周圍的人類在做什麼。 當天晚上,那個年輕學生投進了河裡,當人們把他從河裡撈出來時,他被放在河邊,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微微地張著,過了很久,他的家人也沒有來處理他的後事,所以影把他也埋在了自己的地裡。 那天晚上,影在月光下看著自己地裡的墳頭,看了很久後問:「火兒,你覺得人類怎麼樣?」 「一般,不算好吃。」剛剛吃過飯的火兒咂著嘴。 「我覺得人類很難琢磨。」影皺著眉頭,一一回憶著自己見過的每一個人類,「也許我永遠也成不了一個人類了……」也許他心裡開始覺得,自己不想成為人類那個樣子。 「不啊,你比以前像人類了。」火兒半睡半醒地說。 「哪裡?哪裡?」影精神一振。 「不知道,反正就是像了。」火兒打個滾,不久就發出了鼾聲。 是嗎,自己已經有些像人類了。影繼續看著那些墳墓,這次他心裡想的是:人類究竟是什麼呢……自己真的要成為那樣的生物嗎…… ※癒癒癒癒 「老哥,你就聽我的,守著這一畝三分地一年能掙幾個錢,現在大家都去城裡掙大錢了,去個一年半載,保你房子也有了,媳婦也娶上了,準不會後悔。」 「你說的倒容易,城裡人精著呢,有錢能讓咱們掙?」 「這你就不懂了吧,城裡人有錢了,那些搬搬扛扛的粗活也得有人做啊,一年下來,怎麼不比面朝黃土背朝天掙的多,這年頭誰還死種地啊!」 影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和往常一樣左耳進右耳出,但最後一句話卻重重砸在了他腦子裡。 「這年頭誰還種地呀!」 難道人類都不種地了嗎?影這才驚覺自己周圍的土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越來越少了,變成了住宅、廠房、養殖場……種地的人也越來越少,這次他們離去不是為了躲避打仗,而是去了一個叫「城市」的地方。 「人類都不種地了……」那自己要怎麼辦? 「人類啊,他們都在忙著掙『錢』。」火兒賣弄見識。 「錢?」影有一些錢,是他賣他種的東西換來的,他不知道錢能幹什麼用,一起堆在一個罈子裡。 「他們去大城市掙錢。」火兒繼續告訴他。 「去大城市……掙錢。」 「影,我們也去吧?在這裡住了幾十年,都住膩了。」火兒露出了真實目的。「我昨天抓住的妖怪說,大城市裡有很多妖怪。」 「妖怪們也住在那裡……」在這兒種地的日子幾乎見不到什麼妖怪,不知為什麼回憶起在山林中與妖怪們相處的日子來,「周筥……」影想,即使沒有周筥指點自己,告訴自己該怎麼做,也許可以向別的妖怪請教吧——大家住在人類當中,應該為的都是修成正果吧…… ※癒癒癒癒 十天後,XX市的街頭。 影坐在一根路燈上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 「火兒,我現在做點什麼好?」——在城市裡原來不能種地,虧他還把用了幾十年的鋤頭也捎來了。 「影,你做那個吧!」火兒指著遊樂場裡的過山車興奮地說。 兩天後,XX市過山車重大事故的報道出現於全國的各大報刊,影和火兒匆匆離開了這個城市。 YY市,火兒若有所思地看著大學的課堂:「影,你去做那個吧。」 三天後,一名學生把老師打成重傷的消息傳遍了校園,影和火兒再次踏上了旅程。 ZZ市,火兒看著威風凜凜的交通警察興奮地叫:「影,你去幹這個吧!」 四天後,ZZ市連環特大交通事故的新聞出現在各大媒體,影和火兒…… 立新市,影再次感到了沮喪。火兒無聊地一直看那些車來車往,看得頭昏,忽然靈光一現:「影,你去開車拉著我走吧!」 「開車……」 「對,開車!」 「那就開車吧……」 漫卷詩書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爹,日本人已經攻佔了省城,打到這裡就是這兩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來不及了!」長子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在勸說張廷鑒。 張廷鑒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師椅上,看著眼前:大堂裡和走廊下都推滿了各種箱攏,自己的三個兒子,三個兒媳,七個孫子孫女和兒子們的妾室兩名,四個不願被遣走的老僕人都站在當中,用期待的神情看著自己,他依舊硬著心腸對著眾人揮揮手:「你們走!」 「爹!」三個兒子一起喊。 「你們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傳家之寶』在此,我豈能一走了之!我豈能作張家的不肖子孫!」 「爹,不是兒子們不孝,實在是那一樓的藏書,這種時刻實在無法帶走啊!」 「書在,我在!」 「爹,日本人殘忍好殺,所過之處殺人放火、十室九空,這裡真的留不得了啊!」 「我知道,而且那些東瀛人最痛恨的就是我們中國的讀書人。最恨我們數千年的文化,所以這一樓的書留在這裡,只怕他們是非燒不可啊!」 「那您還……」 張廷鑒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取出幾張紙說:「這是祖傳田莊的地契和這裡的房契,這一張是去年我托朋友在上海買的房子的契書——唉,本來是想,你們三個都念了點洋書,想送你們到那裡去幹番事業的,沒想到現在竟然用上了。老大,你拿著,好好照顧你的弟弟們。」 「爹,原來你早就……」一向覺得父親有些無情的兒子不由地紅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可是,怎麼可以讓爹為了這些廢紙就留下冒險!」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一下子跳起來,「我現在就一把火燒了它們,看您還走不走!」說著衝進廚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院裡聳立著的藏書樓衝去。他一股蠻勁上來,兩個兄弟和好幾個僕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往樓上一潑,就要劃著火柴。 一條黑影像黑色的閃電似的直撲到老二身上,老二手腕被重擊一下,來不及點著的火柴脫手飛出老遠,他倒退幾步坐到在地,手腕上已經是鮮血淋淋,袍子也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驚恐地用手擋住臉和喉嚨,看著襲擊他的對手。襲擊他的是一條黑色的大狗,半人多高,膘肥體壯,目露凶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微微露出利齒,彷彿隨時準備咬下去。 「好了,狗!」張廷鑒吆喝一聲。 黑狗立刻聽話地放開老二,回到藏書樓邊的陰影裡臥下,它把頭放在爪子上,眼睛卻依舊盯著眼前的這些人。 老大連忙把心有餘悸的老二拉起來,陪著笑對張廷鑒說:「爹當初救這條狗回來果然沒錯,這畜牲倒也知道感恩圖報。」 「哼,你不用岔開話頭。」張廷鑒冷笑一聲,「想不到我們家世代書香,竟出了你們這樣想要燒書的子孫!快點給我滾!」說著一甩手,獨自回後面去了。 幾個兒子開始抱怨老二魯莽,幾個女人開始嘰嘰喳喳地爭論,但是他們終於也沒能說服張廷鑒,第二天早上,兒孫們不得不離開固執的父親,踏上了逃避戰火的行程…… 平時几子孫加上僕人幾十號人總住得擁擠不堪的張氏大宅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張廷鑒一直目送子孫們的馬車消失才轉身回來,他吩咐唯一陪他留下來的老僕去泡一杯茶,自己長噓一聲,緩步走向藏書樓。 張廷鑒的祖父曾做過翰林,辭官歸鄉之後以藏書為樂,建起這座藏書樓,張廷鑒的父親和張廷鑒也是愛書成癡,一直把經營這座藏書樓作為畢生的事業,所以它雖然不是什麼聞名暇耳的大藏書樓,但是確實是凝聚了張家三代人的心血。 張廷鑒仰望了一會這座三層的磚石小樓,緩步走入,拿起幾本書翻動幾頁,又放下來,走回到了庭院中。 黑狗看他進樓時已經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看他。 這只黑狗是張廷鑒半年前揀回來的。 那天清晨,張廷鑒照慣例沿著小路散步到家附近的林子裡,他聽到樹林裡有聲音,隨意的過去一看,卻看到駭人的一幕:十幾條野狗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地上,草上、地上、樹上四處都是血跡,有幾隻狗的頭被撕扯下來了,還有的四肢不全,內臟翻出,每隻狗的牙齒和爪子都是沾滿了血,顯然是這群狗彼此發生了搏鬥,相互撕咬成了這個樣子。張廷鑒大著膽子過去查看了一下,發現這群狗中有一隻竟然還活著。那是一隻黑色的狗,體形龐大,滿身是血,當張廷鑒發現它時,它的嘴裡還銜著另一隻狗的半個頭。張廷鑒一時起了惻隱之心,喚人把它抬回了回家去,在他看著這只黑狗雖然不能動彈了依舊滿眼的殺氣時,心中忍不住設想,那些死狗是不是就是被它一一咬死的?不過那時黑狗已經奄奄一息了,全身上下無處不是傷口,張廷鑒命人幫它治療、休養了半個多月才使它活了過來。 傷好之後的黑狗看起來更加可怕,剽悍、凶狠,而且眼中總是閃著冷冷的光。但是人們發覺了一點,就是這隻狗不會叫,大家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狗也有啞巴,但是這隻狗確實從來也沒從口中發出過任何聲音,再加上它那無聲無息的步子,它在庭院裡走動的時候就像一個滑動的鬼影,不但小孩子們看到它會嚇的哭叫,連僕人們都要繞著它走,其它的家畜更是沒有一隻敢接近它十步以內的。但是這只黑狗的性情還算馴良,彷彿知道誰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一直對張廷鑒言聽計從,傷癒之後就開始忠誠地為他看守藏書樓,從那個時候開始,除了張廷鑒本人,連入內清掃的僕人都要由張廷鑒親口對它說「行」之後才能踏進這座樓。 「狗,」張廷鑒叫了一聲,黑狗立刻小步跑過來——因為沒人為它取名,它就一直被叫作「狗」。 「狗啊,」張廷鑒摸撫著狗的頭。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這隻狗,狗似乎想要躲閃,但是還是用一種高傲的姿態接受了他的撫愛。「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是我不會走,這些書是我祖父、父親和我自己一生的心血,我決不拋下它們。日本人要來就讓他們來,我要和這些書共存亡!可是狗啊,你還是走吧,自己到外面去或許還能找到一條生路,你不用陪著我在這裡等死。」 狗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 「養了你半年多,雖然你是只啞巴狗,但總覺得你是通人性的。這些時日辛苦你為我看守這座樓了,現在你走吧。」 狗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竟然真的站起來向大門走去,它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著張廷鑒。 張廷鑒揮著手:「走!走!我不要你了,自己去找條生路吧!」 狗轉身走出了大門,再也沒回頭的消失在草叢中。 日本兵衝進庭院時,張廷鑒坐在庭院正中的一張太師椅上,穩穩當當地看著他們——他連最後的老僕和狗都遣去了,就是為了自己面對這一刻,看著荷槍實彈,氣勢洶洶的日本兵,他一揚眉:「你們可以殺了我這個老頭子,燒了我的書!但是,中國人你們殺的完嗎!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你們燒的盡嗎!蠻夷之邦!能成何氣候!我就算死了也要睜大眼睛等著看你們的下場!」 日本士兵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是他這種態度和氣勢已經足以激起他們的殺機了。其中一名日本士兵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的槍,瞄準張廷鑒開了一槍。在他開槍的同時,一條黑影從旁邊跳出來,撲到了那個士兵的身上,本來應該正中張廷鑒心臟的子彈擦著他的肩膀劃了過去,張廷鑒連人帶椅的摔倒在地上,僅僅碰破了額頭,但他捂著頭從地上掙扎起來時,看到那名開槍的日本士兵被那條黑影撲倒在地後,卻再也沒有爬起來。 在場的日本人和張廷鑒都看清楚了,撲倒那個士兵是一隻黑色的大狗。那個士兵已經被它一口咬斷了喉嚨,雖然四肢仍舊在抽搐掙動,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張廷鑒脫口叫出來:「狗!」 狗的嘴邊全是鮮血,揚起頭來看著日本士兵們,目光中充滿了一種不應該屬於動物的嘲弄,嘴角也彷彿流露出一種冷笑。 日本士兵不約而同的一起向它開槍射擊,狗迎著槍聲和子彈向他們奔跑過去,在它奔跑的過程中,那些日本士兵隱約覺得它發生了什麼變化,而當它來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時,站在那裡的已經不是一隻狗,而是一個長著長髮、獠牙、利爪的妖物,那名來不及閃躲的日本士兵被他像拎小雞似的抓在手裡,它晃晃頭,幾顆子彈殼掉落在地上,然後利爪一揮,一顆還在搏動的心臟就握在了它的手裡。它把士兵的屍體隨便往地上一丟,將那顆心臟舉到嘴邊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著剩下的日本士兵,用十分柔和的聲音說:「日本人,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雖然沒有人聽的懂中文,但是剩下的日本士兵卻不知為什麼都懂得了它的意思, 「啊腄v 不知誰先慘叫了一聲,所有的日本士兵開始轉身向門外逃去。不管他們在慘殺平民百姓時多麼英勇無敵,但是面對無法解釋、無法理解的事物時,還是會當機立斷地選擇逃跑。當他們踏上大門的台階時,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卻自己在他們面前緩緩關閉,長髮利爪的妖物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們面前,一邊舔著自己滴著鮮血的爪子,一邊帶著陰冷的笑容看著他們…… 張廷鑒在看到妖物拿著那顆心臟細嚼慢咽時就昏了過去,卻在朦朧中聽到有個清亮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經報答過你了……」等到他醒過來,庭院裡空蕩蕩的,沒有日本士兵,沒有鮮血,也沒有妖物,而那只黑色的、不會叫的大狗再也沒有回來…… 在周圍大廈的襯托下,眼前這座古老的小樓越發的老舊,連木製的門窗也散發出一種腐敗的氣息來。張倩走到樓前,伸手推推門,門被七把鎖牢牢地鎖著,紋絲不動。張倩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來,托著腮看著不遠處的三層洋房。屋子裡的爭議還在繼續著吧?張倩隨意地想著。她對親戚們的爭吵毫無興趣,她的興趣在於怎麼可以看看自己身後一樓藏書的真面目。 張倩身後的小樓是一座藏書樓,據說張倩曾祖父的曾祖父是清代的翰林,就是他辭官歸鄉後建成了這座小樓收藏書籍,一直傳到張倩曾祖父張思賢這一代已歷經百餘年,這座藏書樓雖然不是知名的所在,但樓中的藏書種類豐富,張倩一向引以為豪。只是曾祖父在半個月前以八十七歲的高齡辭世後,這座藏書樓的歷史看來也要到此為止了。 伯父的高嗓門說了句什麼,從前面的洋房裡一直傳到張倩的耳中來,張倩無奈地一笑。 曾祖父去世之後,他子孫們四五十人都來奔喪。葬禮剛結束時大家的注意力還集中在這座住宅所處的土地上,這塊已經位於鬧市區的土地確實是價值不菲的,但是大家很快都意識到曾祖父還有更有價值的遺產——那一樓的藏書,藏書中頗有一些清代的珍本書籍,甚至還有明版、宋版的書籍,粗略地估計下,這些珍貴書籍的價值加在一起比土地還要昂貴得多。明白了這件事後,親戚們便把藏書樓牢牢地鎖起來,開始了對其中書籍所有權的持久爭執。張倩自幼就有到樓中讀書的願望,但是曾祖父是不允許包括子孫在內的任何人踏進這樓中的,現在曾祖父去世了,親戚們又把這座樓鎖得更牢,張倩也只能望而興歎了,等到樓門打開張倩看到的時候,大概是樓中珍本售賣一空,其它書失散一空的情形吧?張倩用手輕拍著樓柱歎息:「藏書樓啊,藏書樓,我雖然是張家的子孫,但看來終究是和你無緣了。」 「噠噠,」樓中傳來了一聲輕響,彷彿有什麼東西落地。 張倩把眼湊到窗縫上去看,在樓裡昏暗的光線下,彷彿有一條人影一閃上了二樓。 「樓中有人!」張倩一驚,最近由於張家子孫的財產爭奪,這座原本無人留意的藏書樓有珍本的消息已經在社會上傳開,為此親戚們還專門僱傭了幾名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把大鎖每家各執其中一把鑰匙,更是連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獨自進去,現在樓中怎麼會有人?張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欄杆,又抓住柱子往上一縱身,跳起來的一瞬間總算看清了裡面:藏書樓是全是一排排架子,為了防止陽光直射而側排,一眼看去整層樓一覽無餘,絕對不會有人在裡面。張倩又急忙看一樓,也沒有人。樓梯是老式的木梯,直上直下的,如果有人站在上面也不可能看不見,張倩抓抓頭:「難道我眼花?」 「小倩!你在幹什麼?吃飯了!」大聲叫著跑過來的是張閱仲,是張倩的遠房堂兄。 張倩撇撇嘴:「說過別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張閱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聶!」他拍拍張倩的頭問:「剛才在幹什麼?上躥下跳的。你最好別打那些書的主意,不然那些人會把你……嚓!」他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倩不屑地說:「我又不是財迷。」她決定還是隱瞞剛才的事,免得被他取笑。 在這次遺產爭奪中張倩的父親和張閱仲的父親雖然各自執著於自己的利益,但這並沒有影響這對堂兄妹的感情,自幼一起長大的他們經親兄妹還要親密一些。張閱仲搭著張倩的肩笑問:「你還對這一樓書念念不忘啊!忘了小時候想溜進去,被曾祖父打了一枴杖的事了?」 「你挨一枴杖試試忘不忘得了!」張倩白他一眼。 「就是一屋子的紙,真不明白有什麼看頭?有什麼爭頭?」張閱仲大發感歎。 「對我來說,沒什麼爭頭,卻實在是有看頭啊!」 兩兄妹相對大笑起來,一起向住宅樓走去。 因為留在這裡吃飯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了兩桌,大桌子上是長輩,張倩、張閱仲等一些年輕人坐在旁邊的小桌子上。大桌子上一共有張倩的父親張愛國、張閱仲的父親張衛東和張倩的幾位叔伯,一位姑母,小桌子上則有除了張倩和張閱仲在內的五個堂兄弟姐妹。飯桌上的氣氛十分沉默,連平時見了面有說有笑的兄弟姐妹們彼此也不說話,各自注意著自己面前的飯菜而已。 張閱仲突然俯在張倩耳邊低聲說:「你說大家天天這麼吃,會不會吃出胃病來?」 張倩「撲嗤」笑出聲來。 兩張桌子上的人目光立刻都聚中到了她身上,張倩吐吐舌頭,把筷子一放,抹抹嘴,走出了屋子。 「何必如此呢?」張倩一邊搖頭一邊又向藏書樓走去,親戚們都是在為了得不到藏書樓的所有權不甘心,張倩卻是在為了看不到這些書不甘心。張倩自幼喜歡讀書、寫作,現在身為S大學學生的她已經出版過兩本散文集,是在學校中小有名氣的「學生作家」,而她所得到的稿費全都用來買了書,偏偏自己的家族裡有這麼一座藏書樓她卻不得其門而入,她心裡的不甘就可想而知了。 張倩繞著藏書樓轉了一圈,還是只能在台階上發呆。 「砰!砰」突然傳來敲玻璃的聲音。 張倩四處張望,卻沒看見人。 「這裡,咳,回頭看!」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張倩一轉身,一個青年男子正在藏書樓裡笑瞇瞇地對她打招呼:「喂,你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張倩愕然地看著他,「這句話該我來問吧?你是誰?怎麼進去的?要幹什麼?」 那個人雙臂墊著頭趴在窗台上,所以張倩只能看見他的兩隻眼睛,聽了張倩的話非所問的嗤嗤著問:「你要進來嗎?」 張倩看看依舊鎖著數把鎖的樓門,忍不住又問一遍:「你怎麼進去的?」 他一跳站直了身體,向張倩做個手勢要她跟過去,向樓東側走去。張倩連忙從外面跟上他。樓的東面離高達三米的外牆只有一米遠近,無門無窗,張倩在那條小夾道前站住,卻看見那個人又在樓裡作著手勢,要她轉過去。她不解地走進夾道,聽到輕輕一聲響動,樓東牆上打開了一扇象電影、電視裡演的那樣的暗門,那個人伸出頭來,向她招著手。 張倩走進去,那個人又把暗門關上,笑嘻嘻地看著她。這是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身材高大,容貌十分英俊,留著長頭髮,穿著一身牛仔裝,脖子上掛著造型獨特的銀飾,手指上也戴著大銀戒指,一副時髦的打扮和這座古老、陰暗的藏書樓擺在一起,十二分的彆扭,他一邊把一摞書向書架上放一邊問:「這幾天總看見你在外面轉悠,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你應該先說你是誰?到這裡來幹什麼吧?不然我報警了!」張倩板下臉來威脅說,這個奇怪的青年和那道家裡人都不知道的暗門,一切都透著詭異。 「我在打掃、整理啊,你看不出來嗎?」青年小心地撣著書架上的灰塵說。 張倩這才注意到:這座樓中竟然是如此整潔乾淨。書架上、櫥子上,窗台上一塵不染,所有的書本整整齊齊,地上的方磚連連縫隙裡都看不到灰塵,樓梯扶手更是擦的光可鑒人。自從曾祖父去世這座樓一直牢牢鎖著已經半個月了,按道理來說即使不堆積滿塵土也不至於這麼乾淨,難道都是這個人打掃的。 「你……為什麼在這裡打掃?」 「張老頭死了,這裡也沒人管了,我不打掃怎麼辦?」青年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以前一個星期來一次就行,可是現在一會有人來找書,一會有人來估價,還一來就是一大幫,弄得亂七八糟的,也不想想打掃的人多辛苦!害我天天得來,浪費我多少時間啊!時間這東西多寶貴啊,你們知道嗎?每天打掃一個小時的話,十天就是十小時,二十天就是二十小時,三十天就是……我可以用這時間干多少別的事啊……」 「難道你是曾祖父的朋友?!」張倩不由喊出來。 青年聳聳肩,不置可否,熟練地把幾本被人抽出來隨手一放的書插回原來的架子上。只見他只看一眼書名,不假思索就找到它應該分在哪裡,顯然對這裡的一書一架不是一般地熟悉。 「你真的每天都來啊?」張倩還是有些不能相信。 「每天來。」他撇撇嘴,「你以為我樂意來啊,還不是因為答應了他。」 張倩看看這麼大的一座樓,數萬冊書他一個人整理,不禁心生佩服,稱讚說:「那真太難為你了。」 「那當然,也就是我啊,換了別人啊……」他自得地說,「對了,我叫劉地,你呢?張家的每一個子孫我都知道,說名字出來我就知道你是誰信不信?」 「真的假的?」張倩不信,「我叫張倩。」 「張愛國的女兒,張桐的孫女是不是?」劉地馬上背出了她的家譜。 「你真知道!」張倩張大了嘴,「看來你一定是我曾祖父很熟悉的人,他一定對你說了很多我家的事。」 「還有呢,」劉地向她勾勾手指頭,「來。」 他直接走上二樓,縱身一跳,從一根柱子的雕花沿上取出一把鑰匙,打開了一個大紅木櫥子。櫥子裡全是用匣子盛著,用紅綾子包裹著的線裝書,其中甚至有些是手寫本,即使對古書收藏沒有研究的人也可以看出它們的價值。劉地把這些書一匣匣抽出來,最後拿出了一個匣子遞給張倩說:「打開。」 張倩不解地打開匣子,出現在她眼前的卻是兩本她再熟悉不過的封面,「這是……」 「那個老傢伙聽說你當了作家,興奮地睡不著,親自跑出去買了這兩本書回來,放在這個專放珍本書的櫥子裡,還絮叨著什麼『張氏四代藏書,今天終於也有了張氏子孫自己寫的書了』,就差老淚縱橫了,你可是他的驕傲。」 張倩深吸了口氣,忍住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在她的記憶中曾祖父就是個「老人」,一個蒼老、遲緩、嚴肅,終日一言不發,一旦別人靠近他的書就揮杖打人的老人,她一共也沒有跟他說過幾次話,甚至以為這麼多子孫中他根本不見得認得自己,可是沒有想到……張倩手捧著那匣子,一時百感交集。 「小倩……小倩……你在哪裡?」 張倩一下子抬起頭來:是張閱仲在找她。萬一被這個傢伙知道了劉地和暗門的事,保證不出十分鐘就「地球人都知道了」,她不願意給劉地增添這方面的麻煩——雖然他來歷不明地出現在這裡,但是張倩不是直覺得覺得他可以信任。她向劉地小聲說:「我堂哥來找我,我走了,你放心,我不會把你和暗門的事說出去的。」 劉地表情古怪地問:「他在叫你?」 「對,他是我堂哥張閱仲——你也聽過他吧?他是乒乓國手呢。」張倩對此很自豪。 「小倩!哈哈哈哈……」劉地根本沒聽她下面的話,放肆地大笑起來,「小倩,哈哈哈哈,怎麼這麼叫!」他笑的聲音那麼大,張倩又怕人聽見,又為自己的名字被這麼叫而尷尬,拿起一本書向他嘴上捂去。「小倩,咕咕咕……」劉地這樣也堅持要笑,結果發出了古怪的聲音。張倩聽見張閱仲的聲音越來越近,只好把書放下,跑下樓去,臨走前回頭看,劉地彎著腰,扶著書櫥,還是在笑。 「小倩,小倩!」 「幹什麼!」張倩裝作若無其事地從旁邊走出來,「說過一千次了,別那麼叫我!」 「你果然在這裡,」張閱仲跑過來說,「我爸他們又找了一個古董商來看貨,我怕你在這裡轉悠被他們看見了又挨數落,來告訴你一聲。」 「又一個!」張倩歎口氣,前前後後來了十幾個了,到底要把書賣到什麼價錢他們才滿意?這一來又要大翻特翻了,把裡面弄得一團亂了吧,明天劉地又有得干了……糟了,劉地還在裡面,被他們發現就糟了!張倩正想著怎麼去通知劉地躲一躲,長輩們已經引領著兩個商人走了過來,大家各自拿出鑰匙,分別打開自己加的鎖,一行人走進了樓裡,張倩不由摀住了嘴,等著他們發出看見劉地的叫聲。 一秒,十秒,一分鐘,五分鐘……那些人已經絡繹上了樓,卻什麼也沒發生。 「他什麼時候走了?」張倩不由詫異。 「什麼?」張閱仲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沒有,」張倩連忙岔開話,苦笑說,「我在想這些書又要倒霉了。」 張閱仲拿了個球拍,非要在院子裡的照壁牆上教張倩擊球。張倩對運動卻沒有興趣。只是坐在石凳上看他打。張閱仲在牆上自己擊著球,優秀運動員的標準的動作看起來總有一種藝術感,讓人十分舒服。 「……二千九百九十七,二千九百九十八,二千九百九十九,三千!」張閱仲大喊一聲,「啪」的把球擊出去,又接在手裡,抹抹汗,把球在手裡上下拋動著問:「酷吧?」 張倩正要回答他,卻看到那一行人走了出來,一邊議論著什麼「宋版的《夢溪筆談》最少要……」「初版的《吶喊》恐怕也……」「手抄的《石頭記》很罕見……」一邊從他們兄妹身邊走過去。 張閱仲把拍子一丟,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大聲音說:「真掃興!」 長輩們責備的目光一點都動不到他分毫,而張倩則一別事不關己的樣子,以手托腮坐在那裡。長輩們把客人送出了門,轉回身來想責備這兩個不懂分寸的孩子幾句,張閱仲正一挺脖子想要頂嘴,門外傳來了一聲世響,接著是一片尖叫聲。 張家的人紛紛衝出門去,大家看到了這樣的情形:那兩名古董商人的車剛剛發動,還沒有開起來,一根原本立在路邊的水泥電線桿就倒在了上面,把車頂砸出了一個大坑,亂七八糟垂著的電線迸閃出藍白的火花,車的發動機還在響著,發出「嗡嗡」聲,而車裡的人卻不知道是死是活,一切就像驚險電影裡出現的一個鏡頭一樣。 路人有的在發呆,有的在驚叫,張閱仲第一個衝上去,先衝著自己的爸爸大喊一聲:「報警!叫救護車!」然後用木棍小心地挑開那些電線,用力拽開了已經變形的車門。他和幾個過來幫忙的路人一起把車裡的兩個人拖出來,直到看著兩個傷者被抬上了救護車才走回張倩身邊,彎著腰,低著頭,手按膝蓋,出了一口氣。 「他們怎麼樣?」張倩忙問。 「看來死不了,不過也夠受的,」張閱仲比劃一下,「一個手被砸斷了,一個滿頭滿臉都是血。」 「怎麼好端端電線桿會倒!偏偏他們把車停在那裡……」張倩歎息。她看向那邊,在倒下的電線桿和砸壞的車旁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警察在努力維持著秩序,在一瞬間張倩彷彿看見個頭高高的劉地也站在那裡,再仔細看的時候卻不見了。 「我覺得我們這座藏書樓是有什麼神秘力量在保護著呢!」吃過晚飯張閱仲又和張倩聊起了那件事,「你知不知道當年日軍侵華戰爭打到這裡,我們曾祖父的父親……」 「曾祖父的父親……曾曾祖父吧?」張倩扳著手指頭,「好遙遠啊。」 「就是我們這們曾曾祖父,」張閱仲一說起從長輩那裡聽來的「古」就眉飛色舞,「當時他把子孫和僕人全都遣走,自己留在這裡,準備和藏書共存亡。當日本人衝進來時他就端坐在樓前,毫無懼色,結果日本人硬是沒敢碰他和他的書。後來藏書樓傳到咱們曾祖父手裡,正趕上文革,紅衛兵小將衝進來破四舊,要燒書拆樓,曾祖父就揮舞著枴杖衝出去,把那些紅衛兵一頓亂打,結果還是保住了書和樓,直到文革結束,那麼多古物、古書在十年浩劫中被毀,我們這裡還是沒事,你想想,我們的祖輩為了這座樓會出了這麼多心血,他們會甘心這樣被不肖子孫賣了嗎?所以啊,才會……「 「你說有鬼魂在阻止他們買這些書?還是我們曾曾祖父和曾祖父的……」張倩咧著嘴看著他,用力拍了他的頭一巴掌,「你要編故事嚇唬人也別把自己的祖宗編進去啊!」 「我不是在嚇唬你啊!」張閱仲捂著頭叫出來,「你知不知道今天這兩個人是第幾拔來看貨的商人了?」 「每天都有幾拔,誰知道!」 「我就知道你一向不關心這些,一定不知道。」張閱仲神神秘秘地說,「告訴你吧,這些日子來的商人雖然多,但真正價錢令咱們的老頭們滿意的只有四家,今天下午那是一家,另外三家:一個在談完之後失足從樓梯上滾了下去,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一個走路時被讓風吹下來的商店招牌打中,現在還昏迷著;另一個則在逛街時被搶劫的犯人抓住作了人質,後面雖然被解救出來,但是嚇得得了神經衰弱,到外地療養去了。怎麼樣,個個沒有好下場吧!」 「太巧合了吧……」 「真的只是巧合嗎?」張閱仲說,「祖宗守了好幾代的收藏,現在不但要賣了,還為了誰多分誰少分天天在那裡吵,真的在天有靈也閉不了眼吧。」 張倩雙手抱著膝蓋,把頭放在膝蓋上,看著張閱仲說:「你為什麼不去跟爸爸他們說,這座樓應該保存下去?」 張閱仲沉默片刻說:「誰來照看它?要象曾祖父他們那樣花一輩子,不顧生死的看護它,咱們家裡誰做的到?」 「……」 「別看我,我要還要打球呢!而且我從小最怕看書了,一看書就想睡覺,就連睡不著的時候想像一下自己在看書,也會馬上睡著……想像一下自己在看書……呼嚕……呼嚕……」 「閱仲,閱仲?」張倩伸手推推他,不禁苦笑:「真的睡著了,太誇張了吧!」她的目光移到窗外的藏書樓上,笑容漸漸消失了…… 樓下的爭吵越來越激烈,張倩想要裝做睡著的樣子都變的很難。和她睡在同一間屋裡的堂姐大概也和她一樣,早就被爭吵聲驚醒了吧?但是她和張倩一樣,裝做睡著的樣子。曾經感情很好的堂姐,總是把自己的薪水拿出來為張倩買書的堂姐,自從她的父親和張倩的父親為了遺產大吵一場之後,就再也沒有和張倩說過話。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張倩在心裡撿最長的詩來背誦,竭力不讓自己去聽樓下的爭吵聲。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就憑你這樣,有了錢就能高人一等了嗎!」 「你的德行可是好!背後裡的齷鹺事以為別人不知道!」 「匡啷!」杯子破裂的聲音。 「……綺麗不足珍。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張倩越背越快。 「我總好過為了錢六親不認的人!某些人有了錢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來!」 「你們吵什麼!看看幾點了!讓別人聽見笑話!」 「偽君子!輪不到你說話!」 「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張倩喃喃地念出聲音來。 「我不跟你們爭吵!錢本來就是身外之物,但是大家都是張氏的子孫,要分就分的公公平平,要不然不如不分!」 「說的清高!骨子裡還不是為了錢!」 「……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方知黃鶴舉,千里獨徘徊……夠了!」張倩終於忍不住從床上坐了起來,抹著眼眶流出的淚水——父親和親戚們的這種醜態讓她想起了分贓不均而內訌的盜賊,而其中聲音最大的就是自己的父親,這讓她更加難以忍受,她推枕起來,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時近午夜,天上疏疏點點的幾顆星星陪襯著一掛殘月,風吹過,這個院落頗有幾分淒冷。想像曾祖父在這樣的淒風冷月中或燈下讀書,或伴著書香入睡,或許他看守藏書的歲月也不是那麼枯燥、寂寥,至少不必為世俗的慾望所干擾,所煩惱。 張倩繞著藏書樓轉悠一圈,看準了四下無人,迅速地溜進了夾道裡,「記得那個暗門就在這裡。我只是進去看書,又不是偷東西,應該沒問題吧?」一邊這麼給自己的行為找著借口,一邊用手在樓上摸索著。 「小倩。」一隻手搭上了她肩膀。 「啊~~~」夜深人靜的時候,這種事情很嚇人,張倩驚叫一聲回過頭來,卻看到劉地站在背後,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張倩板下臉來,「你又在笑我的名字!」 「沒有……」劉地脫長了聲音回答,「你反正也不姓聶……」 「哼……」 「不是要進來嗎?來吧。」劉地輕鬆地推開了暗門,招呼她進去,「快點,別讓人看見了。」 樓中象張倩預想的一樣,書架都翻遍了,有價值的書還好,那些不是珍本的普通書則被丟的到處都是,有的甚至弄到了地上。張倩有些歉意地看著劉地,藏書樓是張家的沒錯,可是劉地為它付出的比張家任何人都多,更像是自己的親戚侵犯了劉地的東西一樣。劉地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立刻一挽袖子,開始打掃。 張倩看著他忍不住問:「你怎麼晚上也來?你幫我曾祖父打掃這個地方很多年了吧?」 「我明天有事不能來啊,這個樣子總得打掃吧?在這裡打掃多少年啊?很多年……」劉地誇張地說,「我來算算,唔,六、七十年了呢!」 「真是……」張倩覺得劉地怎麼看也像那種新新人類,不是應該在這裡打掃藏書樓的人,又問:「那你一定非常喜歡看書?」 「不,我不看書,」劉地說,「我喜歡看人,人比書好看!你信不信,一個人的一個念頭,有時候一本書都裝不完?」 「……很有哲理……」 「哲理?哈哈……」劉地又開始了那種誇張放肆的大笑。 「那我可以看這裡的書嗎?」 「當然可以,這可是你們家的書,怎麼來問我。不過不能帶走,誰也不可以把這裡的書帶出去。」 「我知道——這是我們家的祖訓。」張倩說的黯然。現在張家的人,誰還在乎這條祖訓?反而是劉地這個外人記得牢。 劉地說完,為她開了一盞燈。張倩發現那盞燈的設計很巧妙,雖然有足夠的光線,可是從樓外是看不到它的。 張倩靠在櫥子上靜靜地看書,劉地在旁邊收拾整理,時間在小樓中慢慢過去,等完全沉浸在書中的張倩回過神天色已經微微泛亮了,她揉揉眼睛,放下書,抬頭看見劉地正坐在一個櫥子上看著自己,她歉意地說:「你打掃完了,是不是我耽誤你回去了?」 劉地聳聳肩:「你很喜歡看書。」 張倩把書小心地放回架子上說:「家庭遺傳吧。」 「遺傳?那也只有你一個人遺傳到了,其他人啊,沒有一個是進來『看』書的。」 「你相信嗎,我爸爸其實是很愛看書的,一天不看書都睡不著覺,我的好幾位長輩都是這樣。我記得我小時候他們常常聚在一起,都是討論什麼胡適啊,魯迅啊,矛盾啊,左拉啊,我會喜歡看書也算是受了他們的影響吧。」 劉地歪著頭看著她。 「你不相信啊!現在他們要賣這些書也是有原因的啊。」張倩解釋。 「買房子、買車、出國、開公司……」劉地把兩條腿叉開伸攻,雙手按在兩腿間的櫥子上,向前塌著身子,一副坐沒坐相的樣子,慢慢吞吞地說。 張倩不清楚劉地到底對自己的家族有多少瞭解,他竟然連各家賣書得錢後的目的都知道。她聽出劉地的話裡對賣書有些抱怨後說:「你為這些書付出了這麼多心血,一定很捨不得它們吧?」 劉地一揮手:「哪裡捨不得!早賣早乾淨,省得我天天伺候它們。」 張倩在他對面坐下說:「賣掉祖宗的收藏怎麼也不是光彩的事,我堂哥閱仲也為了這件事氣呼呼的。」 「你堂哥?昨天找你的那個?哈哈哈哈……(不小心想起「小倩」這個名字了)」 張倩白他一眼說:「是啊,他很反對這種為了錢賣祖宗心血的事。」 「叫他來管這一樓書啊!」劉地熱切地建議著——看來他真的很想把書樓交給別人打理。 「他?叫他整天對著書還不如叫他死。張家的遺傳因子到他那裡才真的出了變異。」 劉地一下子垂下了頭,歎了口氣,從手指縫裡問:「那你呢?你這麼喜歡書,把書交給你怎麼樣?」 「我?有那麼多長輩,輪不到我說話吧?」 劉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反正……」張倩正要再說什麼,看看手錶又止住了,說:「快六點了,再不走就會被我爸爸他們發現了,你還不走嗎?」 「馬上也走了。」劉地笑咪咪地看著她說,「改天見。」 「改天見!」張倩匆匆離開了。 「她……可以吧?」劉地還坐在那裡,對著一屋子書自言自語地問,好像它們可以聽懂一樣,「你們覺得她怎麼樣?她再不行的話,我也無能為力了……」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有結果!」張衛國大聲吼著,指著張衛東的鼻子問,「我可不像你們,個個有錢有勢!我等錢救命的!你說讓你找買主,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你也看到昨天的事故了!這能怪誰,你急有什麼用!」 「反正我不管你們那麼多!等到四號再看不到錢就分書。把我該得的一份書給我我自己處理。」他說完,重重地一摔門走了。 好好的一頓飯被他這麼一鬧誰也吃不下去了,張倩放下筷子,聽見旁邊一位堂姐在問:「四伯怎麼了?突然發神經。」 張閱仲這個「天通耳」加「大嘴巴」馬上搶著回答:「你不知道啊,他迷上了賭博,不但把自己的工廠輸掉了,還欠下了一屁股債,真的是等著這筆錢救命呢!」 「哼……敗家子!」那位堂姐不屑地說。 張倩低頭苦笑——難道賣掉祖宗的心血不算敗家?敗的更徹底吧?聽到父親他們已經討論起來:能不能在一周之內找來買主,找不來的話分書不分?萬一非分不可的話怎麼分?用不用公證…… 天色從早上開始就陰沉沉的,空氣中儘是夏季雷雨前的濕悶,藏書樓裡也顯得格外的昏暗,張倩手裡拿著一本書卻根本看不下去,幽幽地說:「昨天下午,我的四伯父出了車禍,要不是一位路過的出租車司機心腸好,把他送進了醫院,恐怕他就沒命了。」 「是嗎,他運氣不錯。」劉地那副表情就算不是幸災樂禍,至少也是沒有什麼同情心的表現。 「……我覺得很害怕……你知道,最近來聯繫要買書的商人一個接一個全出了事,而我四伯父剛剛說完要把書分掉就也……閱仲說是有祖宗的靈魂在處罰這些想買賣藏書的人,我雖然不信這些,但是……接連的出事……你說那麼寬的路面,好好的車怎麼可能開到橋下面去!」 「他喝了酒吧?」 「他和我們一起吃的晚飯。」 「再不然是想錢想的走神了,剎車失靈了、對面有車衝過來了……交通意外嗎,常有的事。」劉地下結論。 「萬一……閱仲猜的是真的怎麼辦?」女孩子總是膽小,邊說邊打了個寒顫,「我爸爸一直是支持賣掉藏書的,這麼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輪到他……太可怕了!」 「不可能的!」劉地義正辭嚴地說,「世界上怎麼會有鬼魂這種東西,什麼年代了還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我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難道還不明白什麼鬼魂妖怪根本就不存在,我們應該相信科學!」他的話音剛落,窗外忽然傳來了雷聲,震得窗扉微動,幾道閃光劃破了天空。 張倩被突然而來的雷聲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 劉地看著窗外喃喃自語:「說個小謊而已,不至於要被雷劈吧……」 雷聲就像一個信號,陰了半個下午的天空終於下起了雨,本來就光線不足的藏書樓現在更加陰暗了。一排排書架,一個個書櫥影影幢幢的,頗有和些神秘又危險的氣氛透露出來。張倩心裡本來三分的擔憂被這樣的氣氛渲染成了七分,不安地說:「可是連四伯都出事了,你叫我怎麼不擔心我爸爸。」 劉地站在窗邊,雙眼看著窗外說:「不如勸他別一心賣這些書了,也就沒事了。」 張倩苦笑說:「那怎麼可能?他需要這筆錢成立自己的公司呢。」 「那麼擔多餘的心也沒用啊。」 張倩這幾天來第一次看見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劉地竟然筆直地站著,在陰暗的窗邊彷彿一個剪影,一道閃光照亮了他半個臉龐……什麼時候自己也看到過這樣的景象,張倩皺起了眉頭,自從看見劉地那一刻他就覺得熟悉,究竟何時……「我們,是不是什麼時候見過面?」 劉地目光一跳——第二次了,自己消除記憶的法術對張倩竟然兩次失效了。 「我總覺得什麼時候見過你,」張倩用手敲著頭,「卻偏偏想不起來。」 「怎麼可能?」劉地走到張倩身邊,指著自己的臉大言不慚地說:「像我這麼英俊、瀟灑、氣質出眾的帥哥你如果見過怎麼可能忘的了,我可從來沒有被女性忘掉過哦!不要隨便破壞我的名譽。」 張倩簡直不有相信他的臉皮竟然可以這麼厚,不過他說的也很有道理,像他這麼英俊出眾的人如果以前見過,自己就算想忘記只怕也是很難的。 「喔,我想起來了!」劉地突然叫,「那是在前生啊,小橋墩下,楊柳岸邊,曉風殘月,你握著我的手……」他閉著眼,一副陶醉的樣子向張倩逼近過來,「啊,那時候你的目光溫柔如水……」 「閉嘴啊,噁心死了!」張倩忍不住捂著耳朵叫起來。 劉地睜開眼看著她的樣子哈哈大笑,張倩也不禁跟他一起笑起來。 「對了,要不要跟我去『看人』?」劉地忽然問。 「看人?」 「看人啊,人比書好看!」劉地伸手拉住她的手,摟著她向外走,「不信跟我去看一次!」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用雨具,就這麼拉著張倩跑了出去,在雨裡一邊跑一邊大笑。 張倩雖然生活在風氣開通的城市裡,但她是個保守的女孩,從來沒有和自己親戚以外的男子牽過手,可是為什麼和劉地手牽手的在雨中跑的感覺這麼熟悉:劉地緊緊拉著自己,在冰冷的雨中溫暖一直從他手上傳來,一直向前跑,周圍全是雨的聲音,風的聲音,遠遠的有一輛車駛來的聲音……對他說:「上車!」 「上車。」 劉地的聲音把正在恍恍惚惚回憶的張倩叫了回來,發現他們正站在一輛紅色的出租車面前。「紅車……」彷彿連和劉地一起坐上這輛車都是經歷過的……為什麼?(張倩上次和劉地的相遇請看拙作《荒山夜語》,不過……嘿嘿,我還沒寫。) 車在一家酒吧前停下,這時雨已經停了,劉地拉著張倩下了車,張倩發覺他根本沒有給司機車錢。而那個司機竟然也沒有他向要,發動車揚長而去。張倩詫異地看著車去的方向。 「喂,喂,看什麼啊?難道他比我帥!」劉地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你沒給他錢。」 「我朋友,給什麼錢啊!」 張倩不由失笑——自己這是怎麼了,疑心疑鬼地一路在胡思亂想,一件這麼簡單的事都……真的快被閱仲傳染了!她甩一甩頭,把腦子裡盤旋的亂七八糟的念頭丟開。 「來,我最喜歡的酒吧!」劉地拉著她,當張倩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自己從來沒有踏進的「酒吧」裡了。 酒吧和電影電視裡給張倩的感覺差不多,只是因為抽煙的人太多,煙霧繚繞的程度要比影視劇裡的嚴重的多。劉地對這裡不知道多熟悉,一邊和服務小姐打著招呼,一邊找了個位於角落,卻能看見整個酒吧大廳的位置坐下來。點了一大堆酒和水果。張倩看著他幾下子打發走一名來和他打情罵俏的女服務生,揚揚眉毛說:「這裡果然比較適合你。」 「藏書樓不適合?」劉地頗有自知之明,他給張倩倒上果汗,自己打開一瓶XO就著瓶子大大地喝了一口說:「這裡是我的『閱覽室』和『娛樂室』,比看書有意思多了吧。」 張倩把目光轉向大廳裡的紅男綠女,若有所思地說:「是很有意思。」她愛好寫作,本來就喜歡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人看事,所以完全能明白劉地的意思。 劉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說:「你看那個女人,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多麼親密,多麼深情,可是我常在這裡看見她,每次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不同;你看那個女服務生,剛才一定被客人騷擾了,眼圈紅紅的。我也認得她,很潔身自好的女子,從來不肯接受男客人的戲弄。可是她又為什麼在這裡打工呢?後面的故事很有想頭吧……」他招手叫過這個女孩子服務生,又要了一瓶酒,遞給她一筆小費。「還有那個男人,和他一起的一定不是他妻子……」劉地看著別人,指手畫腳,口沫橫飛地說著。 張倩皺起眉頭:「劉地,你的心態有問題吧!」 「有啊,有啊!」劉地點頭,「我最喜歡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看熱鬧。嗨,你看那個人……」 「……」 張倩發現劉地真的是在這裡「看人」。他的觀察力很強,看到一個人就分析他在幹什麼,他的目的等等,頭頭是道,而且很瞭解別人的心理,只是這種愛好未免讓人不能恭維。張倩很難理解劉地這樣的人,他看起來既時髦又玩世不恭,但是卻能數年如一日的耐下心來整理一座藏書樓,他看起來熟悉並且喜歡出入這樣的娛樂場所,但是又只是在這裡「看人」。不知為什麼,張倩對劉地從心裡感到親切,就好像很久以來就知道、就認識一樣。她看著劉地的側臉,那種帶著譏諷的微笑,和從一舉一動裡透出來的玩世不恭都似曾相識,張倩在回憶裡苦苦地尋找著那樣熟悉的神情。 「看那個男人……」劉地還在指著酒吧裡的人給張倩看,滿懷心事的張倩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他指的人,卻無法再收回目光來。「看到那個女人了嗎?二十出頭吧,怎麼可能和那個四十心上的男人是正常的情侶——也不是叫的小姐,因為他們很熟稔……」劉地還在喋喋不休地分析。 「二叔……」張倩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看到這位堂叔。他一向老實謹慎,不是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人。 兩個位子本來就相隔不遠,張倩一旦專注了注意力,雖然酒吧裡環境吵鬧還是可以斷續聽到那邊的談話。 男人:「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盡快和她離婚。」 婦人:「哼,你離不離婚關我什麼事,我問是你說的遺產啊!」 男人:「反正我祖父已經去世了,等我離了婚,那些遺產卻是咱們倆的啊。」 女人:「遺產,遺產,說了八百遍了,我在一毛錢都沒見到。我跟你說明白,見不到這筆錢,你趁早也別跟你老婆離婚,我可沒空陪你過窮日子。」 男人:「你放心,我一定盡快催他們把書賣掉,一定盡快!」 …… 「他是我二叔……他一向是個好丈夫,好爸爸的,怎麼會……」張倩沉浸在震驚中。 「男人有錢就變壞羅。」劉地見怪不怪。 張倩真的不能明白這個擺明了為了錢的女人有哪裡好?二叔又為什麼突然有了這麼多轉變? 「有些人啊,平時是看不出來的,一旦有了錢不會像變了個人的。」劉地又開了一瓶酒來喝。 「劉地……」張倩咪起眼盯著他,「你是特意帶我來這裡,讓我看到二叔的對不對?」 「我怎麼知道他是你二叔?」劉地把酒送進嘴裡說。 「我們張家的事你什麼不知道!」 「那倒也是。」劉地不懷好意地笑著,「不過你的三圍我就不知道。」 張倩一下子漲紅了臉,騰地站起來大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們張家的事與你何干?二叔和你有什麼過節?你為什麼要在那裡山風點火!」 劉地自若地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風?」 張倩警惕地盯著他:「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只想告訴你,不賣書,他可以過回本份日子,賣書,他家破人離。」 「那又怎麼樣?」張倩提高了聲音。 「不怎麼樣。」劉地淡淡地說,「你們張家的事與我何干?」 張倩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地坐下來說:「我知道你十分不希望那些書被賣掉,但是是那些長輩們在做主,你和我說也沒用。我也不想那些書被賣了啊!」 「真的不想?」 「當然了,我怎麼會希望祖先的藏書被當作商品賣掉!」 「只要你不想它們被賣就有用!」劉地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笑起來,「來,來,喝一杯,我又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張倩喝了一杯飲料,心情總算平靜下來,對劉地說:「不該對你發脾氣的,對不起。」 「隨便發,沒關係。」劉地心情好得很,舉著酒瓶笑嘻嘻的。 張倩這才注意到桌子上已經擺了三、四個空酒瓶,不由叫了一聲:「你喝了這麼多酒!」 「才四瓶啊。」劉地面不紅心不喘地說。 張倩伸手推他送到嘴邊的酒瓶:「別喝了,這可是白酒。你會醉的。」 「太小看我的酒量了!小姐,再來兩瓶。」劉地反而來了精神,把手中的那瓶一飲而盡,對服務生叫起來。 又是那個剛剛哭過的女子端了酒送過來,快要走到劉過邊時,還是剛才戲弄她的幾個男人中有一個伸出手,突然在她胸口摸了一把。女子一驚,手一晃,一個酒瓶落在他們的桌子上,碰倒了好幾個杯子。「小姐,你的服務可不太好哦,」幾個男人這下有了因頭,開始向她動手動腳。女子又不敢高聲叫喊,只好奮力抵擋著,口裡卻要向他們道著歉。 「不用道歉,乖乖,親一個就行了。」其中一個醉的最厲害的男人駑著嘴撲上去。 「又是這種事,真無聊。」劉地把空酒瓶扔在桌上。 「酒吧的人會管吧?為什麼沒人阻止?」張倩緊張地問,一回頭,劉地卻站起來走出去了。 「喂,你,」劉地向那個男人勾勾手指頭,「碰翻了我的酒呢。」不等那個男人說什麼,劉地用膝蓋向他下身一頂,迎面又送上一拳,把他打趴在了地上。 「啊……」那個女服務生驚叫起來,扔下酒跑了。 「你現在才叫啊?」劉地衝她的背景聳聳肩,「對著他們又不叫,對著我這樣的帥哥叫!」 另外幾個男人當然不肯罷休,向劉地包圍上來,劉地左面一拳,右面一腳,三、五下就放倒了其中三個,剩下的一個惡狠狠地看著劉地,亮出一把匕道來。一步步向他逼過去,劉地裝模作樣地舉起雙手,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碰!」 一聲悶想,拿匕首的男人應聲倒地,現出身後雙手抓著一個酒瓶的張倩來。 劉地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的男人,再看看張倩手中的瓶子,推開手無奈地笑了一下。全酒吧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張倩和她手裡的瓶子上。劉地拉住她的手,推倒了一個走過來的酒吧保安,跑了出去。 劉地拉著張倩從酒吧裡跑出來,「哈哈」大笑著,一邊跑一邊笑,終於喘不上氣來了,索性停住步子,扶著路邊的電燈柱子笑的彎下了腰。張倩從來沒有幹過這麼瘋狂的事,本來還驚魂未定地不住往回看,怕有人追來,但是看著劉地前仰後合的樣子不知不覺也被他感染了,失笑起來。 「我不是說過人比書好看嗎,怎麼樣,今天晚上看得精彩吧?」劉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問張倩。 張倩扔下一直拎在手裡的那個瓶子,問:「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多少事,你能告訴我嗎?」 「哈哈……」劉地又開始笑,「天天跟我出來的話,常有這樣的精彩。」 「你天天這麼過日子?」 「我的原則是這樣,想笑就笑到夠本,想玩就玩到夠本,喝酒就喝到夠本,打人就打到夠本。怎麼樣,覺得我很瀟灑,很酷了吧!」 「這種日子虧你過得來……」張倩這可不是表揚他。 「也只有我過得來。」劉地馬上把她的話當作表揚,「我只過自己的日子,誰都別想讓我不自在,我只撿生活快樂的一面來過,把其它的全丟給別人,很有個性吧?」 張倩微微一笑,沒有附和他,卻說:「我記得讀過一首詩,其中有幾句是這麼說的: 活著 所謂現在活著 是敢哭 是敢笑 是敢怒 是自由 ……我本來以為沒有人可以真正這樣的活著,但是現在看來,這幾句詩句象為你寫的一樣。想別人可以不贊同你的生活方式,卻無論是誰都不能不羨慕你的生活方式吧?」 「哈哈,」劉地笑起來,背著手到退著走,看著張倩念:「 活著 所謂現在活著 那就是口渴 是枝椏間射下來的耀眼的陽光 是突然想起的一支旋律 是打噴嚏 是與你……哈!」他突然不再念下去,正過身子來走路。(劉地和張倩念的是同一首詩,下文是「是與你手牽手」)他突然發覺自己洩露了心事,不再念下去,轉過身往前走。 張倩裝作什麼也沒覺察到地說:「不是說自己不看書嗎?」 「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劉地把話題岔開去,嬉皮笑臉地催促著,「快走、快走,女孩子家不要在外面待的太晚!」 「……這句話不太符合你的生活態度吧?」 「我的生活態度只針對我自己!」 「……嚴於律人、寬於待己才是你的生活態度吧。」 「知音啊!擁抱一下吧!」 …… 張倩看天色已晚,戀戀不捨地放下手中的書,四望一下歎口氣說:「這次看來是真的找到買主了,聽爸爸他們說連價錢都談好了——早上閱仲還在咕囔:怎麼這商人不出事,以後我怕是沒有機會在這裡看書了。」 劉地還在收收拾拾,邊說:「那有這樣的傍晚盼人家出事!這是什麼心態啊?怎麼和我一樣!太可惡了!不過,我太喜歡他了,下次介紹介紹!」 張倩氣結。 劉地擺出一付討好的神情說:「你喜歡的話,這藏書樓給你好不好?」 「你說了算啊。」張倩白他一眼。 「我就說了算啊。」 張倩隨手翻著書本,說:「說真的,我不太理解『藏書』這種行為呢。只是把自己喜歡的書收藏起來珍藏還好,可是把從來不看的書也像無價之寶一樣,還專門蓋座樓來保存我就難以理解。書啊,就是應該用來看的,書的價值在於它的內容,不在於它本身有多長的歷史,是什麼版本,值多少錢,你說對吧?」 「數代人的心血,自然有它的價值在裡面,不在於它值多少錢啊。」 「說真的,我真沒法理解曾祖父他們,把這麼多書牢牢地鎖在樓裡,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些書沒有人來看,它們也不會高興吧?我想我是永遠都成不了藏書家了——我啊,寧願作個看書家!」 「那麼這一樓書怎麼辦?」劉地有點急了。 「輪不到我操心啊!」 「如果把它們交給你呢?」劉地急切地問。 「我才不要呢——這不是一樓書,這是一樓麻煩啊~~~~~~」 劉地露出緊張的神色認真地問:「我想問你,如果真的把藏書樓交給你的話你怎麼處置它?」 「送給你。」張倩俏皮地一笑,她知道劉地一直在努力想讓自己爭取藏書樓的所有權,好讓這座藏書樓保全下來,但是她以來沒有那樣的能力,二來是真的不願意被這座樓鎖住一生。樓能保存下來當然好,但是如果是要自己來照顧的話,張倩作不到。她側著頭說,「你是最適合作這裡主人的人了,再不然捐給圖書館,我知道你不希望這些書失散掉,可惜我不是那種可以為了藏書付出一生心血的人——我認為那不值得,對不起。」 劉地深吸口氣,靠在牆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張倩沒有想到他會這麼頹喪,不知道怎麼勸他,又和他說話,劉地卻不回答,她只好自己默默地走了。 「唉……」等她走遠,劉地發出了一聲長歎,「我再也不能了……」 他拍著牆壁,自言自語地說:「我能怎麼樣?真的把他的子孫都吃了不成!到此為止了……劉地啊劉地,遇到了人類,你終於還是有做不到的事啊……」雖然沒有親口的承諾,但是劉地在心裡是答應過張廷鑒的:為他好好看護這座樓。可是到了如今,看來他的承諾是真的做不到了。他這七百年來,從來沒被什麼事難倒過,即使面對生死關頭他也只是一笑而已,可是這一次他已經用盡了心思,可是結果還是難入人意。 「人類啊……」劉地「咯咯」地笑著,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沮喪過,以往人類要是讓他不滿意了,提過來一口吃下就是了,可是那些人不是日本士兵,不是紅衛兵小將,而是他恩人的子孫,是張倩…… 「看來只能用最後的辦法了。」劉地伸手擁抱一下樓柱,「咱們相處了60多年,現在要拜拜嘍!」他把臉貼在那根柱子上,久久沒有抬起來…… 「遺囑!」聽了這位前來拜訪的律師的話,客廳裡一片椅子響、桌子動的聲音,所有的人都向律師圍上來,發問聲,驚異聲亂成一團。 律師有些不解地看看這些人,從一個密封的嚴嚴實實的大信封裡取出了一份文件,清清嗓子說:「確切來說這不是一份遺囑,而是一份轉讓證明,是張先生生前簽屬的將他的藏書全部轉讓給市圖書館收藏的證明。」 「乒乒乓乓」 律師的這句話說完,至少有兩個人坐到了地上,更多的人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位律師,靠他最近的張衛東一把把遺囑搶了過去。他草草地看了一遍,然後神情木然地呆看著地面,他身邊的張愛國忙從他手裡把遺囑拿過去。這樣一個傳一個,張氏家族的人用了大半個鐘頭,都把這份遺囑看了一遍,最後傳到了張倩手裡。張倩用最快的速度把遺囑看完,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笑容,淡淡地掃視了她的親人們一眼。 張家的人都在面面相覷,他們當中沒有人知道張思賢生前曾簽下這份遺囑。不應該說這並不是一份遺囑,而是張思賢生前就已經將自己的藏書全部捐贈了出去。他只是在無償捐贈的基礎上向圖書館提出了三條要求而已: 一、只有在張氏子孫無人願意保存、管理藏書樓的情況下,此合約方生效; 二、圖書館有權利將藏書借閱和收藏,但是無權出售; 三、圖書館在得到張氏子孫全體同意的情況下,可以出售藏書,但出售所得款項不能歸圖書館或張氏子孫所有,而必須全額交給慈善機構,用於貧困地區教育。 這份手續齊全、條件嚴格的合約從頭到尾,直到最後那個老人用抖動的筆寫下的簽名和鄭重按下的指印都使張倩感到,曾祖父他什麼都預想到了,家庭中的糾紛,後代的貪念,甚至以後有可能發生的利益之爭,這些全在他的計算之中。 「憑什麼!藏書是張氏全族的東西,怎麼可以憑他一張紙就給了外人!」張衛國第一個叫起來,他把手伸向張倩,想把遺囑搶過來撕掉。有和他一樣想法的人還有好幾個,他們一起氣勢洶洶地向張倩過來。 「幹什麼!」張閱仲跳到張倩前面——他不愧只這個書香門第的「基因突變」者,又高又大,亮出因為體育運動而得來的一身肌肉往那裡一站,唬的那些叔伯、堂兄弟都不敢再往前。張倩走出去兩步,把遺囑還給了那位律師。那位律師的目光和張倩碰在一起,對她露出了瞭解的神情。 「我們不承認這份文件!」 「對,我們要起訴!」 「把它給我!」 大家的目標又一致轉向那位律師。 「如果各位有什麼異議,盡可以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但是這裡還有一份文件要請大家過目。」律師從容地打著官腔,又取出另一份文件說:「這一份文件,是張思賢先生生前在銀行保險箱裡保存的物品的手續和鑰匙。所保存的物品是一對宋朝的花瓶——現在價值大約在七百萬元左右。」他把文件舉起來給大家看,原本為了藏書轉讓合同的事議論紛紛,有的沮喪,有的氣憤的人們在聽到這個報價後,頓時全都安靜下來,目光集中到他的手上,律師停了一會,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接著嚴厲地說:「張思賢先生留下遺言給各位:張氏子孫,可以賣古董、賣房、賣地、賣兒、賣女,但是決不能賣書!這對花瓶的價值加上土地的價值,雖然不足夠實現你們全部的願望,但是也美金和藏書的價值相抵了,希望你們好自為之。」他一字一字的把這句話說完,掃視了在場的所有人一眼,他的目光中有某種東西,使大家都不敢再直視他。 張倩眼淚從眼眶中滴下來。 曾祖父這最後一項安排,不僅僅是為了不讓子孫們繼續虎視眈眈地盯著那些藏書,也是從子孫們的角度、很體諒地作出的安排——用七百萬元的話,有很多辦法可以讓藏書樓繼續存在下去,但是那樣子孫們將一無所獲。曾祖父的決定讓藏書和張氏家族的人都得到了最好的安排,一向把他視為愛藏書勝過愛子孫的親戚們,這下可以明白些什麼了嗎? 所有人都集中在那們律師身邊聽他講解這份文件,律師的目光卻穿過大家,看向最後面的張倩,直到他把一切向張家的人交接清楚後,依舊看著張倩,說:「我能為你們做的都做完了,告辭了。」微微點了一下頭,轉身離去了。 「被他看到自己流淚了。」張倩拭去眼淚,反倒是她的親戚們無人發覺她的激動。正熱烈地討論著,只不過內容從藏書變成了古玩。張倩見大家都不注意自己,悄悄走了出去。她信步向藏書樓走去,心想劉地如果知道了這個消息,會高興,還是生氣?不知道他今天來沒來? 當她習慣性地來到那條夾道時,卻驚訝地停住了步子,「怎麼會這樣?」她記憶中那條狹窄但鋪有方磚的她連日來常常走動的夾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條橫在地上的水泥柱和齊膝的野草。「怎麼變成這樣?昨天還……」 「小倩,你到這兒來幹什麼?」張閱仲也跟著她出來,見她在發呆走上前問。 張倩茫然地問:「這裡什麼時候長了這麼多草?」 「這裡一直這麼多草啊,昨天我還在這裡抓蚱蜢喂鳥來著。」 「不可能!我昨天明明還來過!」張倩衝進去,跳過那兩根水泥柱,用手在牆上摸索,但是卻找不到那道暗門,「明明在這裡啊!我不會記錯的!」 張閱仲不解地問:「你在找什麼啊?」 「暗門。」 「暗門?電影裡的那一種?」張閱仲摸著頭問,「在這裡怎麼可能找得到?」 張倩慌亂地跑到前門,用力地拍著門喊起來:「劉地!劉地!你在不在?」 張閱仲擔心又緊張地跟著她問:「小倩你幹什麼啊?劉地是誰?這裡面怎麼會有人?」 「劉地!劉地……」張倩喊了十幾聲,裡面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她回頭看著張閱仲,滿臉驚疑地說:「可是這幾天我一直看到他,他總是在這裡面啊!」 「怎麼可能,這裡鎖的這麼牢。」 「他從暗門進去,從那道暗門,我也走過的!」張倩又跑回夾道尋找暗門,可是那堵牆扎扎實實地立在那裡,連多餘的縫隙都找不出來。 「不會有暗門的,難道造道暗門讓人偷書!小倩,你別嚇唬我啊!不是發燒了吧?」張閱仲擔心極了。 張倩失魂落魄地說:「明明有啊,劉地就從這裡進來打掃、整理……」 「劉地……」張閱仲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就算有暗門讓他進來這座樓,他應該也進不了咱們家院子啊。大門對著住宅不說,院子裡還有保安。」 張倩驚異地睜大了眼,她從來沒考慮過劉怎麼進到這個院子裡來的問題。 「小倩你過來看看,」張閱仲趴在窗戶上向樓裡看,「這裡根本沒有打掃過啊!」張倩湊上去,樓裡到處可見灰塵,書本也翻得十分凌亂,和她記憶中的一塵不染全然不同。 「怎麼…………」張倩無力地扶住窗台,「難道是我的幻覺?不會,我確實見過他的!對了,前天晚上我很晚回來,不是你幫我開的門嗎?我就是和劉地一起出去了!他送我回來,當時就站在路邊,你沒有看到他嗎?」 「前天晚上……」張閱仲盯著她,眼睜得很大,難以置信地說,「那天你很早就睡了,叫你打牌你都不起來……你哪裡都沒去啊。」 張倩握著拳,身體發抖,乞求似地問:「那麼我這幾天經歷的是什麼?和我在一起的又是什麼人?」 張閱仲深信張倩不會說謊,不由也感到一陣寒意,看著陰森森的藏書樓:「該不會……是……是那個吧?」兩兄妹驚慌地對視著,終於拉著手雙雙逃離了這個地方。 圖書館珍而重之地運走藏書後房屋和地皮都被賣了,那座經歷了100多年風雨的小樓也開始被拆除。出售房產和古玩的錢也不少,雖然無法實現大家所有的願望,但是至少可以實現一大部分。張家的糾紛就這麼結束了,大家又恢復了那種其樂融融的親戚關係。 這一切已經過去了十幾天。 張倩坐在咖啡廳裡,托著腮看著窗外,她無法弄明白自己那幾天到底遭遇了什麼,已經發誓不去想它了,但今天又被張閱仲約了出來,說是有新發現。只是那個傢伙的所謂發現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他自己發揮想像的結果。 「小倩!」張閱鍾一進門就用那個大嗓門喊起來,張倩皺起眉頭,端著杯子向他做了個潑的手勢。「我跟你說明!大發現!」張閱仲還是咋唬著,張倩不得不向他做了個「輕聲」的動作。 張閱仲壓低了聲音,把手張在嘴邊,趴在張倩耳邊一字一字地說:「藏書樓下面挖出屍骨來了!」 張倩手一鬆,杯子摔在桌子上,「什麼屍骨?難道是……劉地……」 「不,是日本士兵。」 「日本……士兵?」 「屍體是早化成白骨了,但從擺在一起的槍械什麼的來看,應該是當年的侵華日軍,一共十多具,就在樓的正下方。」 「可是樓已經建了100多年了,怎麼會有抗戰時期的屍骨埋在下面?」 「就是奇怪在這兒啊。而且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 「怎麼?」 「有的頸骨拍了,有的胸骨碎成一段一段的,有的頭骨裂成了七、八塊——全是用外力弄的。」 「外力?」 張閱仲伸展手臂,擺了個武術架式。 「不會吧……用手……」 「記不記得當年日軍佔領這裡,曾曾祖父獨自留下守護藏書的事?恐怕就是那個時候殺的,時間上也吻合,還有文革時曾祖父曾用一根枴杖打走紅衛兵的事……唉,不得了,我們的祖先全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唉,張閱仲啊,張閱仲,你如果早生二十年不就可以隨曾祖父習武,把張家的武術發揚廣大了嗎?曾祖父去世後家傳武學就此失傳。張氏子孫真該同聲一哭啊……」 「……你武俠小說看多了吧……」張倩把目光投向窗外,輕笑了一下,不在理會張閱仲的絮叨,那座藏書樓確實處處透著神秘,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去想了。「待會去一趟圖書館看看那些書吧,反正也在附近。」她喝了一口咖啡,這麼想。 聽說是張家的人想看看那些書,館裡的人十分熱情,館長親自陪著她說話,一邊吩咐:「叫劉地來帶張小姐去看看。」 「劉地!」張倩幾乎是顫抖著把目光轉向了門口。 門外走進來的是名毫不出眾,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看都沒看張倩,過去問:「館長,您叫我?」 「劉地,你帶這位小姐去11號書庫看看,她是張家的人。」館長一邊吩咐劉地,一邊向張倩介紹,「劉地在我們這裡幹了十多年了,認真紮實,由他來專門照管那些書再合適不過了,你們大可以放心。」 「張小姐,」「劉地」伸手和張倩握一下,「這邊請。」 書已經被重新分類編號,放進了專門的書庫,其中一些珍本還被放進了密封著的恆溫、恆濕的櫃子,待遇比在那座樓中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劉地」介紹說這個書庫是一位華僑捐資修建,最現代化的書庫,館裡為了表示對張氏藏書的重視,專門用來存在這些書。 「可以借嗎?」 「可以在這裡看,不能帶出去。」「劉地」面無表情地指著牆上的規定說,「本館外借圖書在1——9號書庫。」 張倩一笑。她站門外看了一會,沒有進去就告辭了。站在圖書館的台階上,風吹過臉龐,她再回頭看一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她再也不打算想起來了,而且她有一個預想:無論如何,劉地是會守住這些書的………… 荒山夜雨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黑夜的山林一片寂靜,天空中翻滾的烏雲遮蔽了星月的光輝,使得整個樹林裡伸手不見五指。遠處隱約傳來幾聲夜鳥的鳴叫,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濕氣。一隻野狗無意中走近這裡,卻被鼻端觸及的一絲怪異腥臭嚇壞了,夾著尾巴嗚咽著逃走了。 樹林中,一個龐大的物體正在用肉眼難以察覺的動作蠕動著。 突然響起的放肆笑聲打破了樹林中的靜謚:"哈哈,這次起來得這麼早,看來你是餓壞了。是不是很期待我來啊!"閃電劃破了天空,隨著悶雷滾過,蓄勢已久的暴雨終於下了起來。在銀鏈般劃過天地的閃電光影中,可以看見發出笑聲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他毫無遮掩地站在暴雨中,渾身都濕透了,頭髮、衣襟、褲腳都在滴水。他卻並不在意,悠閒地把雙手插在褲袋中,抱怨道:"為什麼每次來看你都會下大雨呢?可惜了這身衣服,這可是名牌啊,一身好幾萬呢。"黑暗中,龐大的身軀緩緩向他靠過來。 男子靠在樹上,懶洋洋地道:"快點兒吃吧,別抱怨了,我都沒抱怨……什麼,想吃女人和小孩?我從來不吃雌性和小孩兒的,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他自言自語這,一聲低沉的咆哮在他身邊響起。 男子不為所動,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滔滔不絕地說:"不給你弄女人和小孩兒就吃我?你吃啊!吃了我看誰還會來餵你,不是我說你,就算不知恩圖報也不該張口閉口說要吃我啊。我可是每十年就來餵你一次,風雨無阻,排除萬難,義無反顧,一諾千金……我可堅持了兩百多年了,你也不想想你一次吃多少,積攢這麼多東西容易嗎?為了讓你吃飽我省吃儉用、精打細算、開源節流、自力更生……你沒看見我自己都餓瘦了……"又是一聲咆哮響起,這次的聲音裡明顯增加了威脅的意味。 "你別衝我大呼小叫了,快吃吧。又不是我把你困在這裡的,現在只有我惦記著你,把自己的食物給你吃,還陪你聊天,你看我對你多好啊,你怎麼能一點兒都不感動呢……"男子還在喋喋不休,那個龐大的影子忽然靜止不動,轉眼間消失不見了。 風消雨散,雲層裂開一道口子,月光灑在大地上。 男子依舊倚在樹上,笑容不知何時已經收斂起來,仰頭看著皓月,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又是十年……"輕風吹過,捲來雨後的清新氣息。一隻田鼠在草叢中探頭探腦,接著幾隻小蟲跳過草葉,這片樹林彷彿一下子有了生機。男子伸手在那隻小田鼠鼻子上彈了一下,當田鼠驚惶失措地逃回洞中時,男子也消失不見了。 雖然山並不高,道路也不算崎嶇,白若琳還是走了不到二十分鐘就開始喊累。同行的幾名男性都向她伸出援手,她卻刻意靠近劉地,想把自己的行李交給他。劉地歉意地笑了笑,給她看自己手中的兩個背包,最後還是周峰接過了白若琳的背包。 "哼。"張倩聽到身邊的唐詩雅冷笑一聲,顯然她對於劉地不接白若琳行李的事十分開心。張倩搖搖頭,要不是怕太惹人注意,她真想把自己的背包從劉地手裡拿回來,免得一不小心捲進白若琳和唐詩雅的明爭暗鬥裡去。 唐詩雅跑到劉地身邊,一會兒要從自己的包裡取東西,一會兒又要拿水壺,一會兒又抱怨山路難走,接著大大方方地勾住了劉地的胳膊。劉地對她顯然十分歡迎,馬上向唐詩雅貼得更近了。 開明山距離立新市四十公里,還沒有經過人工開發,依舊保持著自然的風貌。最近城市青年流行登山運動,開明山因為山勢既不險要,方圓也不甚寬廣,自然風光又極為優美,理所當然地吸引了不少登山者。 這些自幼生長在大都市的青年男女只需要準備簡單的登山用品,利用一個雙休日就可以在山裡盡情地享受自然的美景和清新的空氣,既可以放鬆身心,增進朋友之間的感情,又可以顯示自己走在流行的最前沿,所以每到節假日,這座山便熱鬧起來。 眼前這一行九人也是這樣一支趁著長假來登山的隊伍。 其中的四位女性都是大學生,宋真、張倩、白若琳和唐詩雅。宋真市張倩的同班同學,這次登山就是她邀請張倩來的。宋真是個頗具男子性情的女孩兒,大方瀟灑,平時喜歡仗義執言、打抱不平,張倩很喜歡這個朋友。白若琳是低張倩一級的學妹,S大學很少有人不認識這位才貌雙全的校花,這次一起來登山的五個男子中,來自S大學的三個全是衝著她來的。唐詩雅皮膚白皙,甜美可愛,雖然自從白若琳入校後她就成了"前任"校花,但是她性格嬌憨,不像白若琳那麼清高,平時在學校中也吸引了很多男生的目光,比如現在那個叫劉地的男子對她就顯然比對白若琳更感興趣。 九個人中只有兩個不是S大學的學生。宋真的男朋友陳術是個公務員,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頗善言談,性格和宋真相仿。另一個叫劉地的男子卻是半路上加入隊伍的,他自稱是市立圖書館的管理員,利用假期來爬山。劉地身材高大,五官英俊,而且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透露著"新新人類"的氣質,在這裡的男性當中頗有些鶴立雞群的味道,所以他一加入進來唐詩雅就黏上了他,就連已經有三名護花使者跟隨的白若琳也對他格外注意。 雖然年齡上相差無幾,但是S大學的三名男生和陳術、劉地相比,總令人覺得少了點兒什麼。他們三個也是學校中的風雲人物,可社會人士骨子裡的那種成熟正是他們所缺少的。 秦長路是S大學學生會主席,品學兼優的才子,難得的是他並無傲氣,而且領導能力出眾,唯一的缺點是他太知道自己的優秀了,言行間未免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覺。他追求白若琳已經一年多了,不過從白若琳今天對劉地表現出來的好感來看,秦長路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只怕這次他跟進山裡來也是徒勞無功。 另外兩個男生周峰和吳尚立原本是好朋友,但是自從他們開始一起追求白若琳,就有些面合心不合了。吳尚立相貌英俊,平時也一向以美男子自居,雖然和劉地相比還略顯不足,但是他很會打理自己,身上從裡到外無一不是名牌。吳尚立這個人雖然有些"臭美",但是為人爽朗,講義氣,對朋友絕對沒話說,所以不論在男生中還是女生中人緣都很好,這次登山也是他提議的。周峰是富商的兒子,和好朋友吳尚立不同,他在花錢方面很有分寸,對朋友出手大方,自己卻從不用錢招搖。他的性格沉穩,言語不多,給人感覺是個很可靠的人。 隊伍中最後一個成員就是張倩。她在寫作方面頗有才華,已經出版過兩本詩集和一本散文集,在人才濟濟的S大學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才女"。她的脾氣多少有點兒古怪,常常喜歡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事物,即使在這種一群年輕人集體行動的熱鬧時刻,她也是用觀察和傾聽取代了融入其中——從其他人身上看出一個個故事正是她最大的愛好。 翻過小山頭後出現了一大片岩石地帶,水在岩石之間的縫隙中流淌著,大伙從岩石上跳過,登山野營的氣氛越來越濃了。等他們越過這片岩石區,再走沒多遠便是一片青翠的草地,左側有一條從那片岩石區流出來的溪流,右側是一座古籐纏繞的山壁,上面斜生著幾株小樹,再向前不遠就是茂密的山林。 幾個女孩兒在溪水中洗了洗臉,在草地上採了幾朵野花,馬上愛上了這個地方,一致嚷著要在這裡宿營。活動的組織者吳尚立指著地圖解說了半天,說最合適宿營的地方應該是前面一公里處,那裡的風景比這裡還要好,可是女孩子們根本不肯聽,最後男性們還是順從了女孩兒們的任性,在下午四點就早早動手搭建起帳篷來。 一旦開始宿營,男士們就負責搭帳篷、撿木柴、清理場地,還要負責驅趕蟲蟻來讓女孩子們安心,女孩子們則負責做飯——這樣分工合作說來容易,實際操作起來就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了。 十分鐘後,男生們從搭帳篷的前線撤退下來,只剩下劉地一個人繼續他們未完成的事業。幾個男子看著劉地輕鬆地哼著小曲,幾下子就搭起一個帳篷,再看看自己手上被繩子弄出來的傷口,實在無話可說了。 當然,他們也別想閒著,馬上被女孩子們派去撿柴、打水、洗米。又過了十幾分鐘,當白若琳被煙嗆到的咳嗽聲和宋真被刀切到手的尖叫聲傳來時,已經搭完了五個帳篷的劉地出現在火堆邊,一手抓過宋真的菜刀,一手接過張倩的鍋,乾淨利落地做起飯來。 飯後大家圍坐在篝火邊,喝著劉地煮的茶,一個個心滿意足。唐詩雅稱讚道:"哇,劉地的手藝真好。"基本上從搭帳篷到做飯,九個人的宿營工作是由劉地一個人包辦的,唐詩雅這麼一說大家一起點頭,連原本對劉地有些不滿的三個男生也開始慶幸有他加入了這次活動。 張倩看著劉地,心裡對他的看法有了改觀。本來她認為他是那種喜歡招惹女孩子,舉止輕浮,屬於繡花枕頭範疇的男子,現在看來也有優點嘛。發覺張倩在看自己,劉地向她擠了擠眼。張倩移開目光,再次把他劃入自己最討厭的男人種類中大家都沒什麼胃口,不過為了明天友力氣下山,都逼自己吃了一些。飯後誰也不再去碰劉地煮的茶,生怕喝了茶會讓自己更加無法入睡。他們沉默著圍坐在一起,誰也不提去休息的事。 不管張倩怎麼想,劉地已經得到了另外三位女性的青睞,唐詩雅一直偎在他身邊,幾乎已經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了,白若琳則一直在稱讚他的手藝,就連宋真也"吩咐"男朋友:"你要多向人家學習啊。""人總會有優點啊,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吃東西,所以才學著做菜。"劉地怕惹來其他男性的敵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接著喝吳尚立聊起足球來,看起來他在做人方面也比那幾個學生圓滑得多。他似乎知道張倩在觀察自己,又偷偷向她擠擠眼,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飯後,大家坐在星空下品茶聊天,按各自的興趣分成了幾組:劉地、吳尚立喝秦長路在聊足球,唐詩雅也湊過去,不懂裝懂地插嘴;宋真喝白若琳在討論昨天的連續劇,張倩捧著杯子,慢慢喝著水聽她們說話;陳術和周峰則從一開始就在旁邊竊竊私語:"就是,再往上走不遠,有一半埋在土裡。"宋真推了推自己的男朋友:"在說什麼呢?還要瞞著大家。""沒什麼。"陳術笑著說,"其實我前些日子和朋友一起來過這裡。那次我在山裡發現了一塊奇怪的石碑,一直沒弄明白是什麼,剛才聽說周峰對文物很有研究,正在向他請教呢。""我哪兒懂什麼文物,只是我父親喜歡收藏古玩而已。"周峰謙虛著,也旁敲側擊地說明了自己家裡是有資格把收藏古玩當愛好的。 "哦,什麼石碑?"大家的注意力被這個話題吸引過來了。 "說來聽聽,也許真是古董呢。"吳尚立饒有興趣地說道。 "那是一塊三十公分寬,露出地面二十多公分的石碑。露出來的部分沒有文字,刻著一隻有九個頭的怪獸,長著人的臉和老虎的身子。我去過不少古代的寺廟和道觀,卻從來沒見這種圖案。今天想起來,所以想問問周峰。""周峰,那是什麼?"白若琳凝視著周峰問。 周峰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我回去問問我爸爸吧。"他是個老實人,雖然意中人發問也不肯為了贏取她的好感而吹牛,"不過我爸爸收集的是瓷器,這種怪獸恐怕他也……""那是開明獸。"劉地笑嘻嘻地插嘴道,"它可不是什麼怪獸,而是傳說中的一種神獸。""什麼?""神獸?""你怎麼知道?"大家一起問劉地。 "這裡不是叫開明山嗎。"劉地不緊不慢地說,"我是干圖書館的,曾經翻過這附近的古代記錄。據說古代的某個時候,這附近出現了一隻九嬰,它為害人間,吃人無數,將這裡化作一片汪洋……"他邊講邊微微閉上眼,好像曾經親身經歷過這一切,正在回憶往事一樣。 可惜他這番表演並沒有受到效果,至少有四個人同時打斷了他的話:"九嬰是什麼?""九嬰是有九個頭的大蛇,可以操縱水火,是一種很強大的妖怪。""哦,我記得當年羿為民除害,射殺的怪物中就有這種東西。"張倩記得自己在哪裡看過"九嬰"這個名字了。 "對,就是那種怪獸。那只九嬰在這裡興風作浪,弄得民不聊生,這時就有一隻開明獸正巧路過這裡——開明獸就是那石碑上刻的那樣,九頭、人面、虎身,是為天帝看守崑崙的神獸。"這次不等別人發問,劉地自己先做了註解。 "那只開明獸心地善良,為了拯救萬民,它雨九嬰大戰了七天七夜,最後終於在這座山上將九嬰制服。後來這裡的人們為了紀念開明獸,就把這座山命名為開明山。我看那塊石碑多半是因為這個傳說才有的。""劉地真厲害,連這些也知道。"唐詩雅搶先叫起來。 "照劉地這麼說,那塊石碑一定是古董了。"陳術顯得很興奮。 "我們明天就去把它弄出來研究研究,寫個學術論文什麼的。"周峰也很有興趣。 秦長路也高興地道:"這樣看來這塊碑的年代還很久遠呢。你們知道嗎?九嬰和開明獸在《山海經》裡都有記載,是傳說中遠古時代的怪物,自從佛教傳入我國之後,這些'土生土張'的怪物已經慢慢被人遺忘了,所以那塊碑一定是很久以前的東西。""是啊,那些'怪物'在人們心目中都已經不存在了……"劉地似乎有些走神,低聲自言自語著,不過馬上恢復過來,笑著說道:"那麼奇怪的東西不存在了還不是好事,什麼九頭蛇九頭虎的,和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相比,當然是後者比較有趣了。"不過大家都沒有留心他的話,而是在討論要不要把那塊石碑弄出來,只有張倩忽然問:"那只九嬰後來怎麼樣了?""九嬰?""是啊,按照那個傳說它被開明獸制服在這座山上,現在是不是應該還在這裡呢?"這麼說著,張倩想到也許那個怪物就在自己腳下的土地中,不由打個寒戰。 劉地笑了:"其實在另一個傳說中,開明獸並沒有封住九嬰,也沒有殺了它,而是雙方決鬥之前有約定,失敗者要任憑勝利者處置。因此九嬰輸了之後就乖乖地按照開明獸的要求留在這座山上,不再離開,也不再吃人。據說當時九嬰曾問開明獸何時釋放它,開明獸就說'我下次路過這裡時就放你走。'然後它回歸崑崙,不再從這裡路過。"張倩按著胸口說:"這個傳說更可怕,如果那只九嬰根本沒有被封住的話,它豈不是隨時可以再出來作怪。"劉地一笑:"就算它明知到那只開明獸永遠也不會回來釋放它,它也會一直等下去。一諾千金,願賭服輸,它的這一點倒是很叫人佩服。""呵呵,那只是個傳說啊。"張倩也笑了,"不過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它確實讓人佩服。""是啊,傳說……"劉地手搭膝蓋,頭枕在手臂上,臉上帶著微笑,凝視著張倩。 這時其他人已經討論到挖出石碑的具體步驟了,唐詩雅嬌聲嬌氣地徵求劉地的意見:"劉地,你說怎麼辦好?""去看看再說。"劉地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聽到秦長路在和白若琳說"那塊石碑也許是鎮住九嬰的法寶,一旦挖出來九嬰就會被放跑"什麼的猜測,他聳了聳肩,歪著頭看了看天空,"要下雨了啊。"聽到他的話,其他人向天上看去,一起叫起來:"怎麼一下子陰天了。"天空中的皓月於繁星不知何時已經被翻滾的烏雲取代了,雲層貼著山頂流捲,像是要從空中壓下來一樣,空氣中的濕氣也開始增加,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 "天氣預報明明說這幾天都是晴天,怎麼會下雨?!"吳尚立揮著手向天空抗議。 一道電光劃過,震耳的雷聲在空中炸將開來,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馬上就要下雨了,大家回帳篷去,這種雷陣雨一會兒就停了,而且明天的空氣會更好。"秦長路信心十足地說道。 "是啊,也該睡覺了,不然明天就沒力氣爬山了。"大家都同意他的建議,向各自的帳篷走去。一共五頂帳篷,張倩他們八個人帶了四頂,劉地自己帶了一頂,理所當然應該是他們八個人兩人共用一頂,劉地自己獨住。 劉地在那裡叫著:"歡迎女士們來跟我一起住啊。"這句話遭到了男子們的白眼,卻得到了唐詩雅的笑容。 不過再怎麼樣一個女孩子也不能跑去和男人住在一起。大家分別鑽進分配好的帳篷裡,空曠的營地上只剩下了劉地一個人。 張倩最後回頭時看到劉地站在那裡仰頭看著天空,臉上已經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神情了。張倩正想再仔細看看,又是一個悶雷滾過,雨像瓢潑一樣下起來,篝火在暴雨中微弱地閃動了幾下便熄滅了,劉地也變成了雨夜中一個縹緲的剪影,但他依舊站在那裡,向上仰著頭,似乎沒感覺雨打在身上似的。 "倩,幫我拿那個。"白若琳的聲音打斷了張倩的思緒。雖然是今天剛剛認識,但白若琳已經很親切地叫起了張倩的名字。按照她的想法,有才女之稱的張倩有資格成為她的朋友——大概她永遠不會明白,別人也許有和她不一樣的想法。 "這個嗎?"張倩把一個化妝包遞給她。等張倩再回頭向外看去時,帳篷上當作窗口的透明玻璃已經被雨打濕,一片模糊中依稀可以看到劉地已經不在那裡了。 外面傳來雨聲和雷聲,略有些神經質的張倩很難入睡,她身邊的白若琳卻已經睡得很熟了。站起看著她苦笑一下,也許是和陌生人距離這麼近的緣故,她根本無法入睡。 雨聲已經小了很多,也許可以出去走走——張倩一向有在細雨中散步的習慣。 帳篷的門打開的時候,雨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雨還在下,而且比張倩想像中下得大。她顯然沒法走出去,那麼就坐在這裡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正這麼想著,一個人影出現在雨中,快步向樹林中走去。 "劉地?"張倩從背影認出了那個人,"下著雨他怎麼還亂跑?"不過想到自己剛才也有一樣的打算,她只好笑了笑。 雨忽然又大了起來,彷彿要吞沒這個世界似的。忽然,張倩聽到遠處的山林中傳來一聲咆哮。沒錯,是一聲咆哮!張倩無法想像這聲咆哮是什麼野獸發出的,只能迅速回到帳篷裡躺下,緊緊地把眼睛閉上雨後的山林格外怡人,大家從帳篷中一擁而出,昨夜因為雷雨產生的鬱悶已在清晨的空氣、陽光和鳥鳴聲中一掃而光了。 宋真在草地上跳來跳去,口中唱著什麼"天多麼藍、山多麼高、我多麼快樂"之類的歌,其他人有的在伸展四肢做深呼吸,有的在聊天,目光卻都集中在正在做飯的劉地身上。不管怎麼說,經過了昨天的事情後,大家理所當然地把他當成了大廚了。 "周峰,吃飯。"吳尚立向帳篷裡喊。 回答他的是沉默。 "不會吧,你還睡!起來,豬!"吳尚立走進了帳篷,抬腳向周峰睡的地方踢去,卻只踢到一個空睡袋,他從帳篷裡伸出頭來問,"周峰那傢伙哪兒去了,有誰看見他了嗎?"陳術正和宋真藉著大好的晨光躲在樹下卿卿我我,聽見了這句話,向山林中一指:"我看見他進林子好一會兒了,還沒回來嗎?"又過了一會兒,大家吃過飯,收拾了帳篷,背起行李準備出發了,周峰還是沒回來。 "也許他自己跑到前面去找那塊石碑了。"吳尚立不得不將周峰的行李也背在身上,撇撇嘴這麼說。 "等陳術領路不更方便嗎?"白若琳插嘴道。 "哼,他也許正在想怎麼瞞著我們把那塊碑搬回家去呢,怎麼肯能等陳術。"吳尚立第一次在人前表現出了對自己好朋友的不滿。 "放心吧,那麼大的東西他搬不走的,我們快點兒跟上就行了。"秦長路拍著吳尚立的肩說,看起來他倒是很希望看見這兩個情敵彼此不合。 張倩淡淡笑一下,覺得他們爭奪女朋友好像小孩子在爭奪玩具一樣。眼角的餘光中瞥見了劉地,他走在隊伍最後,看著前方皺起眉頭,一臉古怪的表情。 當看到那塊石碑的時候,大家全都呆在那裡。良久,誰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目光都停在那塊石碑旁邊——周峰的身上。 周峰已經死了。 他仰躺在地上,頭骨凹陷下去,眼睛還沒有閉上,脖子奇怪地扭曲著,從胸口到腹部都被撕開了,血肉和白骨向外翻開,露出空蕩蕩的腹腔。 "啊……"唐詩雅瘋狂地叫起來,轉身就跑。她的行動提醒了其他人,大家一起拔腿跑起來。張倩緊跟著宋真,覺得血腥味一直在腦後跟著自己,她閉上眼想把那副可怕的景象從腦海中趕出去,用力搖著頭,突然覺得撞到了什麼。睜眼看去,她這才發現自己撞在劉地身上。 劉地張開雙臂,擋住了張倩和同樣閉著眼的宋真,避免她們撞在樹上。在他身後,其他人都坐在地上大口著喘氣,有的甚至於乾脆嘔吐起來。 "周峰死了!他死了!"白若琳的聲音顯得有點兒歇斯底里,似乎很難相信那個平時總是跟著她,向她獻慇勤的周峰已經死了。 "報警,快報警!"吳尚立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用力按著鍵,數分鐘後又頹然把它扔在地上。不用說也知道,手機在這樣的深山中是不可能有信號的。 秦長路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妖怪,一定是妖怪!因為周峰去動那塊石碑,所以妖怪把他吃了!你們沒看見他的內臟都沒有了嗎!我們怎麼辦?我們會不會也……""別發神經了!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妖怪!"陳術大喝一聲,把大家從慌亂中驚醒過來,"周峰是被殺的,你們沒看見他的頭骨被打碎了嗎!他的內臟……也許是被山中的野獸吞吃了。我們現在必須保持鎮靜,現下山,再去報警。"他的面色蒼白,但是好歹看起來比其他人鎮定一些。 離開這裡是所有人都巴不得的事,於是大家馬上按原路向回走去。按照來時的時間推算,即使除掉玩耍和欣賞風景的時間,他們恐怕還要在山上過一晚才行。想到山上有周峰的屍體,還可能有一個殺人犯或者妖怪存在,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一路小跑著向前趕路。 陳術畢竟比其他人大幾歲,所以現在大家不知不覺把他當成了領頭人。天色漸暗,陳術計算了一下剩下的路程,決定在這裡休息一晚。 "我們最少還要再走四個小時才能下山,趕夜路需要的時間更長。誰也不知道這山裡到底還有多少危險存在,所以還是在這裡休息一夜更安全。"雖然大家都急於逃離這裡,但還是聽從了他的建議。 "都怪我不好,我不提議來登山就好了。"白若琳一邊哭一邊說。秦長路和吳尚立在旁邊輕聲安慰著她。 唐詩雅也在哭個不停,宋真含著眼淚盡力勸著她。陳術則坐在石頭上,兩眼緊盯著地圖,雙手微微發抖。 張倩覺得現在這支隊伍中最鎮定的人不是陳術,而是那個正在忙著搭帳篷、生火做飯的劉地。鬆開宋真的肩膀,張倩向劉地走去。 劉地一邊固定帳篷,一邊用腳移動一下火邊的水壺,讓它能更好地加熱。張倩發現他的臉上甚至還掛著一抹笑容。 "我來幫你的忙,這麼多人都不幹活,卻讓你一人來伺候,這太不公平了。"張倩有些氣憤。大家都經歷了一樣的事情,卻只是讓劉地自己味大家做著一切,好像他沒看見那些情形一樣。 劉地聳聳肩:"我不認識他,所以不像你們那麼傷心。"他說"傷心"這兩個字時加重了語氣,似乎裡面包含了一些別的東西。 張倩幫他把鍋子從火上端下來,招呼大家來吃飯,看劉地還在和那些繩子搏鬥,又過去幫他。 "行了,別把火氣使在繩子上,去吃飯吧。"劉地輕聲對她說。 "我不是生氣,我是害怕。"張倩脫口說出心裡話,"有點兒事做,也許會好點兒。""有什麼好怕的,明天就沒事了。""明天……"張倩苦笑一下,戶入那一句偵探們常用的台詞湧上心頭:兇手,就在我們當中!想到這裡,她感到背上涼颼颼的。對了從一開始她就有這種感覺了,現在瀰漫在大家當中的氣氛也很奇怪,也許……她心中越來越怕,竟然開始發抖,急忙跑回火邊去了。 "兇手……那算什麼,可怕的是……"劉地看向林中喃喃自語著,"她已經來了……"就在這時,秦長路忽然說道:"兇手也許就在我們之中。"大家依舊不作聲,也許所有人心中都想過這句話了。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妖怪,而且如果友其他人進山來,路就這麼一條,我們總能夠有所察覺吧。再說,如果是陌生人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殺他呢?"秦長路下定了決心似的一口氣說了出來。 吳尚立低聲咕噥了一句:"難道我們就有殺他的理由?""當然有!"秦長路大聲道,"你欠他很多錢吧?你花錢大手大腳的,家裡又不富裕,作為朋友的周峰一定曾借給你不少錢,現在你們為了……為了那件事,他也許會向你要帳,那麼大的數目,你絕對拿不出來吧。""我從來沒有借過他的錢!他那麼小氣的人會借錢給我?做夢吧!我和他根本沒有金錢上的糾葛,更不會為錢殺人!"吳尚立氣呼呼抱著手臂說。 不過大家都知道周峰對朋友一向大方,像吳尚立這樣親近的朋友不大可能和他沒有金錢方面的糾葛,不過現在吳尚立這樣撇清自己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誰也不說什麼。 "我知道你們不信,不過身正不怕影斜!"吳尚立這麼加上一句,"我不怕別人來誣陷我!""我不是誣陷你,只是在說可能性。"秦長路平靜地道:"不止你,我也有動機。我們是情敵,說不定我也會忍不住想殺了他;還有陳術,你最近剛剛被降了職,原因好像是得罪了周峰的父親,被他運用金錢做了手腳吧。"陳術抓抓頭:"可是在昨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誰的兒子。""還有唐詩雅,你不是周峰以前的女朋友嗎,他移情別戀,難道你不想殺他?""明明是我甩了他!"唐詩雅急著叫起來,"誰會喜歡除了有錢一無是處的傢伙呀!""張倩,原本是你該成為文學社社長的吧?你出過書,才華出眾,人緣也比周峰好,結果他卻憑關係當上了社長,你會真的不生氣嗎,那你為什麼退出文學社?"張倩苦笑搖頭,沒有成為文學社社長是她自己推辭的結果,退出文學社則是因為她那一陣子因為一件怪事心情不好,幾乎認為自己快精神崩潰了,根本無暇顧及社團的活動,後來覺得也不是一定要在社團中才可以寫東西,就沒再加入。 她看著秦長路,對方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他這種帶著神經質的異常舉動一點兒也不像那個自信穩重的學生會主席。 "你是和他不熟,可是你男朋友和他有矛盾……"秦長路指著宋真說道。宋真瞪著眼,看起來幾乎要和他吵起來了。 "最可疑的就是你!"秦長路將矛盾指向了劉地。 劉地聳聳肩,笑著等他往下說。 "你是半路突然跑出來的,誰知道你為什麼加入我們?你可是自己住一頂帳篷,誰知道你幹了什麼!"劉地打了一個大哈欠,不理會還在繼續說話的秦長路,對大家說:"女孩子們快去睡吧,我們四個分兩組,輪班守夜。陳術,這裡先交給你們倆,我們先去睡了,啊……困死人了。"他打著哈欠,先鑽進了吳尚立的帳篷。 大家這才注意到,今天劉地只搭了四頂帳篷看來他早已想到自己獨自住一頂帳篷會惹人懷疑,因此準備今天和吳尚立同住了。 搭帳篷的工作全是劉地一個人幹的,所以吳尚立也提不出什麼異議,就連秦長路也不得不閉上嘴。大家慢慢走回了各自的帳篷。 一陣風刮過營地,濕氣瀰漫,烏雲集聚,天又陰了下來。不一會兒雷聲大作,暴雨驟至,把準備守夜的陳術和秦長路淋回了帳篷裡。 吳尚立埋怨著:"怎麼又下雨,還嫌不夠亂嗎?"劉地卻一下打開了帳篷,盯著外面的雨幕。 "你幹什麼?雨刮進來了!"吳尚立叫起來。 "我看看他們回帳篷了沒有。""他們又不傻!"吳尚立沒好氣地道。 "是嗎……"劉地關上帳篷的一瞬間,風把一聲輕笑從林中送到了他耳邊:"我不會出手的,記住,你也不許干涉啊……"張倩抱膝坐著,她對面的白若琳也睡不著。兩人之間又沒有話題,就這麼沉默相對著。時間慢慢過去,雨聲小了一些,白若琳好像已經睡著了。張倩輕輕歎了口氣,遇見這種事簡直像個噩夢,可是就算到了明天早上,自己也不會從這"夢"中醒來。 張倩和周峰同時文學社的成員,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現在心裡一樣很難接受他的死。如果兇手就在我們之中,會是誰呢?仔細想想大家都不可能又作案時間,不管是在那個石碑邊殺害周峰,還是殺了他之後弄到那裡去,都需要好幾個鐘頭,他們之中誰也沒離開那麼久過。也許是獨自跑到大家前面的周峰遇見了什麼事才被殺的,如果是這樣,那個兇手也就在這片林子中。想到這裡,張倩打個寒戰,似乎真的有一個殺人兇手就躲在林子中,正盯著他們。 可周峰為什麼撇開大家一個人感到前面去了呢?為了那塊石碑?可他一個人又不可能搬走,還是有什麼別的緣故……會是什麼緣故?難道是真的有怪物潛伏?不可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那種東西…… 她胡思亂想,耳邊聽著雷鳴風嘯,終於漸漸進入了夢鄉。 清晨醒來,大家的情緒都平復了不少,也開始幫著劉地收拾東西,準備上路了。 "唐詩雅呢?"宋真忽然尖叫一聲。 「大家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隊伍中又少了已過兒女。大家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慌亂地開始尋找。 "她吃飯的時候還在啊,怎麼一回頭就不見了?""秦長路,她收拾東西時不是還和你說過話嗎?""就說了兩句話,我沒再留意她。誰看見她去哪兒了?"帳篷裡,附近的樹林,灌木叢後面……大家一通亂找,可是都沒發現唐詩雅的影子,不祥的感覺湧上大家的心頭。 "你們在幹什麼呀?"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唐詩雅嬌滴滴的聲音傳了過來。她從樹後走出來,不解地盯著大家。 "你去哪兒了?讓大家四處找!"對大家的指責唐詩雅不以為意,而是帶著委屈的表情看著大家:"我只是去……去……你們不用問那麼明白吧。變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來他們確實有點兒神經過敏,緊張過度了。 大家都急著快點兒下山,於是收拾好東西立即出發。山路上生滿了青草,雖然濕滑,卻不至於因為下雨而變得泥濘難行。大家沿著來時的路,快速前進著。 唐詩雅跟在劉地身邊,挽著他的手臂,笑瞇瞇地把頭靠在她的肩頭。 "你來幹什麼?"劉地低聲問。 "我還沒吃飽啊。"唐詩雅嬌滴滴地回答,"你帶來的那點兒東西怎麼夠吃。""我一直意味你是信守承諾的!""我當然是啊,我哪裡不是了。"因為劉地的話,唐詩雅嘟起了嘴。 "可是……""我可是什麼也沒幹,你很清楚把。"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戳著劉地的胸膛,"我可警告你,你也不要出手哦——除非你對自己這麼有自信,小狗。"劉地一把打開她的手:"我最討厭被叫做狗!""呵呵。"唐詩雅開心地笑了起來,"你平時的伶牙俐齒都到哪兒去了?我記得你一開口就像河水一樣滔滔不絕的啊,怎麼現在老實了?"她把整個兒身體靠在劉地身上,慢悠悠地問,"是不是這些人當中有讓你關心到意亂情迷、心神不定的啊,是這個嗎?還是這個?"她指點著前面的三個女孩子,從白若琳到宋真,最後在張倩身上畫了個圈,"還是她?"劉地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下意識地抓住了唐詩雅的手,不過隨即就冷靜下來,用他慣有的口吻懶洋洋地說道:"關你什麼事?"唐詩雅一下子貼近他的臉,甜美的笑著道:"那她就是我的情敵了。"劉地擁住她的腰笑著說:"想做我的女朋友就早說嘛!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我就知道這兩百多年來你一直暗戀我,想像我這樣英俊、瀟灑、體貼、聰明、大方、沉穩、高雅、不凡……(以下省略300字)的男人,哪個女性能不為我心動呢。""哈哈。"唐詩雅開心地笑了起來,和他相擁向前走去。 "這種事後還有心思談情說愛。"張倩聽到身後傳來劉地和唐詩雅的嘻笑聲,忍不住搖搖頭。她卻不知道,那正在"談情說愛"的兩個人的目光,此時都停在她身上"怎麼會這樣!"吳尚立尖叫著向前衝去,卻被陳術手疾眼快地拉住了。 怎麼會這樣?! 大家看著前方,心中都有這樣大叫的衝動。 在前面,下山的道路被阻斷了。大雨引起了泥石流,泥漿、巨石、連根的大樹一起沿著山坡傾瀉下來,把唯一的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白若琳坐在泥濘的地上,哭了起來"會不去了,我們被困在山上了!""誰說的!"吳尚立大聲叫道,"沒有路我們還能爬山!若琳你放心,我背也要把你背下山。"他指著山頂,豪氣干雲地對白若琳說。 陳術一邊研究地圖,一邊打量地形,然後建議到:"這裡不行,從地圖上看治理往前是一處懸崖,而且這山坡還有劃破的危險,我們先往後退把。"雖然大家都不願意離開這條唯一的下山路,但是理智告訴他們站在這裡什麼用都沒有,終於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向後退去。 "走了,你還在發什麼呆。"唐詩雅拍了拍還對著被堵塞的山路發呆的秦長路"啊……"秦長路發出了一聲難以形容的慘叫,嚇得唐詩雅後退幾步跳進了劉地懷裡,尖聲叫道:"幹什麼,好心叫你,你嚇我幹嗎?"秦長路目光呆滯,目光中流露出難以形容的恐懼,粗重地呼吸著,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喃喃地說道:"沒事,我沒事。"看來秦長路真的很不安,連向白若琳獻慇勤的機會都放過了,任由吳尚立在白若琳面前拍著胸膛表現自己的男子漢氣概。 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張倩搖搖頭。也許是因為經歷了這樣的事,大家都有些不正常了,秦長路即使這樣……難道自己也是嗎? 大家退到一個小山坡上,看著地圖討論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最後得出兩個結論:一是向相反的方向走,翻過整座山,從山對面下去;另一個辦法是翻過山嶺,穿過完全沒有經過開發的山林,看看能不能在那邊找到村莊。 "你們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這附近有好幾個村子,我們總可以遇上一個吧? 宋真指著地圖對大家說。她心中極不情願採用第一個方法,因為那樣必須再從周峰屍體附近走過。大家都有和她差不多的想法,所以一致同意了她的建議。 "那麼走吧。"陳術站起來,帶頭向山上走去。 張倩和宋真並肩走在一起,發現自己的好朋友也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應該說她和陳術之間有點兒不對勁。從昨天開始,這對情侶彼此之間就很少說話,而且在這種心驚膽戰的時刻,也看不出他們彼此有多麼關心,甚至在根本沒有路的山上行走時,陳術也不會過來扶自己女朋友一把。 張倩看看雙手扶著白若琳的吳尚立,看看和唐詩雅挽著手的劉地,再看看獨自走在最前面的陳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宋真一把拉住張倩,使她沒有在泥濘中滑倒。她的身手敏捷,看起來不比男子們差,所以她主動承擔了照顧張倩的任務。她扶著張倩站起來,掃了一眼前面的陳術,爽直地對自己的朋友說:"別看他了,我和那個人沒關係了。""怎麼會?你們前天還好好的。"張倩不相信地叫出來。 "前天……"宋真冷笑一下,看見劉地正往這邊看過來,壓低聲音說,"回去後我再慢慢告訴你,總之我們已經分手了。"說到這裡,她自己也歎了口氣。她早就知道彼此的感情出了問題,本來是希望可以借這次旅行彌補一下的,所以才拉上自己的好朋友張倩,想在必要的時候從她那裡得到一點兒精神上的支持。可是現在看來……也好,不用再偽裝出一副甜蜜的樣子,倒也樂得輕鬆。只是那件事……宋真微微閉了一下眼,如果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事情不就…… 張倩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趕路,短短幾天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呢。 在泥濘中走了一天,傍晚時分大家不得不在一處避風的小山坡後面停留下來。前面的山路不知道還有多遠,地圖上的山村也不知在什麼地方,大家又餓又累,垂頭喪氣地坐著,只有劉地在忙著搭帳篷、生火。 張倩本來想過去幫忙,但是唐詩雅親熱地纏在劉地身邊,也就識趣地沒有過去,和宋真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當風帶著濕氣吹來時,張倩抬起頭,看見空中的烏雲又開始翻滾起了,又要下雨了。 一連三天,都是在這種情況下起瓢潑大雨,聯想到同伴的死和阻斷道路的泥石流,張倩覺得這雨也帶著一種詭異的不祥氣氛。不只張倩,好幾個人都抬頭看著烏雲籠罩著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又下雨啊,再下明天可怎麼走?"劉地抱怨著,把一條繩子拋給唐詩雅要她拉起來。 "你不喜歡下雨嗎?下雨多好啊,可以灌溉萬物。"她繫好繩子,靠近劉地低聲道,"也可以在晚上干了點兒什麼之後,一下子就把痕跡沖得乾乾淨淨。""你非在那裡推波助瀾不可嗎?""我可什麼都沒做——這一點很重要哦,我——什——麼——都——沒——做。"她拖長聲音,嬌聲嬌氣地說道。 "是、是,我知道了。"劉地悻悻地回答。 "喂,你說下一個是誰?"唐詩雅偷眼看著大家,興致勃勃地問,"如果是個女人就好了,男人只有內臟值得一吃,女人嘛……"她舔著嘴唇,似乎在回味著什麼,"整個兒吞下去也不嫌多啊。""這麼貪吃!"劉地看起來有些生氣,一下將一根樁子按進了泥土中。 "嘻嘻。"唐詩雅毫不介意地笑著,跑過去坐在張倩和宋真之間。 這天晚飯時的氣氛更是沉悶,幾乎沒有人開口說話,除了吳尚立向白若琳吹幾句牛,陳術向大家說明明天的路線之外,誰也不出聲。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這條路線走不走得通,可也沒人反駁。 張倩和宋真靠在一起,她們畢竟是女性,經過了這幾天的事情,身心都已經十分疲倦。白若琳坐在吳尚立和秦長路之間,想從他們那裡得到一些安全感。只是秦長路似乎比她怕得還要厲害,吃飯時有幾次湯匙都從顫抖的手中掉到了地上,看起來根本起不到護花使者的作用。 八個人裡,只有劉地和唐詩雅看起來已經把周峰的死和歸路被堵等煩心事拋在了腦後,坐在旁邊竊竊私語,有說有笑的。 張倩看著他們,不知道是該讚賞他們神經堅韌呢,還是該感歎愛情力量的偉大。她一回頭,發現陳術也在看著劉地和唐詩雅,還微微皺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轟的一聲巨響,雲層中閃過一道銀蛇般的閃電。秦長路像被嚇壞了一樣,驚惶失措地跳起來。大家知道雨馬上就會下起來,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帳篷中。 "倩。"把哀榮拉可憐兮兮地看著張倩,"你說會不會真的有鬼怪?不然為什麼每天一到這個時候就下雨,連我們回去的路也被堵了,你讀的書多,想想會不會……"張倩忙安慰她:"世上怎麼會有鬼怪,倒是人才可怕。也許殺人兇手就在這個林子裡,不過沒關係,反正咱們人多,只要不落單,明天走出山去就好了。""也許……"白若琳咬著嘴唇,臉色慘白,停了半晌終於說出來,"也許就是周峰的鬼魂不讓我們離開這裡!他死在這裡,所以不讓我們走,也許……也許他想害死我們……"張倩搖搖頭道:"如果真有周峰的鬼魂,他也只會保佑我們平安離開這裡,好回去報警為他報仇,怎麼可能反過來害我們呢?特別是你,他愛護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害你?"她說這番話本來是為了安慰白若琳,誰知道對方聽了以後卻更加慌亂,驚叫道:"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然後再也不說話,鑽進睡袋中瑟瑟發抖。 男女感情的糾葛中會產生什麼確實難以預料,白若琳一定認為周峰有恨她的理由吧?就連一向甜蜜的宋真和陳術,竟然也……張倩歎口氣,伸手熄滅了手提燈,不過沒有躺下休息,而是坐在帳篷門口,看著外面的風雨。 天地間全是雨聲,今夜的雨比前幾天的更大了,鋪天蓋地的雨幕好像要把這個世界淹沒一樣。張倩默默地想著,再下上一晚,明天的山路肯定越發難走了。難道冥冥中真有什麼力量要把這一群人留在山上?張倩搖搖頭,其實她是相信天地間有難以解釋的神秘力量的。「薛瞳……」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中又出現了這個理應不存在,卻又無比親切的朋友。 「世界上哪兒有什麼鬼!」薛瞳斬釘截鐵地說著,卻又聳聳肩,看著張倩,「不過我說有妖怪,你信不信?」然後頑皮地大笑起來。 一道閃電劃破天地,營地中間竟然站著一個人影,張倩被嚇了一跳,馬上就從體形上分析出那人是劉地,接著又是一道閃電,這次她看清了劉地的面容,發現他竟然是在看著自己的帳篷,臉上帶著深沉的神情。 張倩的心猛跳了一下,忙收回目光來。回想起來,這個劉地究竟是什麼人,他真的是什麼圖書管理員嗎,他那輕浮的外表下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真面目?張倩對這個人一無所知,卻不知為什麼,心裡覺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張倩畢竟太累了,在雨聲的催眠中漸漸睡著了。她反覆做著噩夢,一會兒被持刀的殺人犯追殺,一會兒又被可怖的鬼怪追逐。她獨自在山林中奔跑,迎面又碰上了周峰的屍體,坐在那塊石碑上,滴著血、帶著笑容地對她說:「你新出的詩集呢?讓我看看寫得好不好。」一會兒她的身邊有了同伴,薛瞳拉著她,從那具屍體旁衝了過去,一邊還在說:「不是說世界上沒鬼嗎,你看花眼了!」一眨眼間,拉著他的人又變成了劉地。這時後面的鬼怪追了上來,劉地一把將她推開,自己卻被鬼怪一口咬住。 「啊……」張倩驚叫著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渾身冷汗淋漓,心口還在劇烈地跳動著,夢中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找來水壺喝了口冷水,她情緒才稍稍平靜了一些,心想自己睡覺一向不沉,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夢呢?環顧四周,她驚訝地發現白若琳不在帳篷裡,急忙一把拉開了帳篷。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雲也散開了,月光冷冷地照在空蕩蕩的營地上,根本沒有白若琳的影子。昨夜白若琳的話和她驚恐的樣子一下子浮上了張倩心頭,這讓她顧不上許多,跑出帳篷大聲叫起來:「劉地、吳尚立、宋真!大家快起來,白若琳不見了!」張倩用力去拍每個帳篷,把所有人都叫了起來。 「別哭。」劉地將手臂收緊一些。他的心裡也很矛盾,一直留在張倩身邊他不是做不到,張倩也一定會接受他,可是能有多少時間,五十年,六十年,還能更久嗎?現在陷下去,到時候可憐的就是自己。他曾經發過誓,再也不愛人類。 「若琳不見了?怎麼不見的,什麼時候?」吳尚立衝著張倩大叫,好像是張倩把白若琳弄丟了一樣。 「我不知道。我一覺醒來就發現她不見了。」張倩心中有種難以解釋的不安,向大家解釋著,「半夜三更的,她會去哪裡?」 「也許……馬上就回來了。」宋真看看唐詩雅,想起了她的那次「失蹤」。 「可現在是晚上,她怎麼敢一個人亂走?昨天晚上她還很害怕,說是周峰的鬼魂在害大家,她怎麼敢自己出去?」張倩心中有很不祥的預感,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大家分頭找!」陳術氣急敗壞地叫著。 「大家看,那是不是白若琳的腳印?」唐詩雅忽然說道。 地上有一長串腳印,看得出那是一雙女式涼鞋留下的——在這個都穿著運動鞋、旅遊鞋的隊伍中,只有白若琳穿了一雙涼鞋,一路上還在抱怨草葉鑽進鞋子裡,所以大家都記得十分清楚。大家的目光順著鞋印,一直到了林子邊緣,那裡長草伏地,再也看不到腳印了。 「她到林子裡去了。」張倩喃喃地道。 「我們去找她,大家帶上燈,千萬別落單。」陳術口氣中有種無奈。於是大家拿著手電,叫著白若琳的名字進了樹林。 開始大家還聚在一起,後來漸漸拉開了距離,但是誰也不敢獨自行走,而是三三兩兩地組成一隊,而且彼此都看得見對方。張倩可以看見吳尚立拉著秦長路走得最遠,宋真和唐詩雅一起走,陳術跟在她們身邊,而自己身邊的卻是劉地。張倩覺得,或許自己去和唐詩雅換過來比較好。 「看著腳下。」劉地提醒她。他手中的燈晃來晃去只是照路,也不呼叫白若琳的名字。 「白若琳,白若琳!」張倩不管他,逕自呼喚著,心中越來越焦急。不知不覺中,路走到了頭,他們面前出現了一道山壁,張倩毫不猶豫便要轉向別的方向。 「別叫了,找不到她了。」劉地忽然淡淡地說道。 「你說什麼?」張倩一下子盯著他。 劉地靠在一棵樹上,向她聳聳肩。 張倩幾步衝到他面前,盯他的眼睛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別白費力氣了,找不到那個女人了。」劉地攤開手,又說了一次。 張倩心中冒出了一陣寒意,看看周圍,發現這裡竟然只有自己和劉地,其他人似乎都走遠了,耳邊隱約能聽到吳尚立呼喚白若琳的聲音,但已經十分遙遠了。她深吸了口氣,警惕地問:「你幹了什麼,你想幹什麼?」 劉地一挺身子站直了,面帶笑容向她走過去。 張倩迅速向後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警惕他有什麼不軌的行動,直到靠上了一棵樹。 劉地來到她面前,用手撐住那棵樹,居高臨下地看著張倩,忽然一笑:「你放心,不管別人怎麼樣,我至少會救你的。」他撫摩著張倩的頭髮,目光裡是無限的柔情。 「你把話說明白,白若琳到底怎麼了!你到底知道些什麼?」張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劉地問:「真的想知道?」 張倩點點頭,看著劉地的笑容,她忽然覺得這個人似乎什麼都知道…… 劉地把她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拿下來,然後緊緊地握住:「那就跟我來吧,也許你知道了會後悔的。你啊,好奇心總是怎麼強。」最後一句話的口吻幾乎是溺愛了。張倩心中充滿了疑問,聽起來好像他非常瞭解自己似的。 「我們以前認識嗎?」張倩輕輕說出心中的疑問。 張倩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別開玩笑了。」 劉地用腳點著一塊被壓倒下去的草叢說:「血還沾在草上呢,屍體原來就躺在這裡。」 張倩仔細看那塊草地,長長的草葉上果然斑斑點點地沾了不少血跡,草叢倒下的輪廓也像是有人在上面躺過:「你弄這些來嚇唬我嗎,哪裡有屍體?」 「她哪兒等得了那麼久,看到美食當然一口就吞下去了。」劉地似笑非笑地說道。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看別的嗎?」 「我想知道真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到劉地理所當然地說這些,張倩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好,我從來都無法拒絕你的要求。」劉地做出委屈的樣子對著張倩,然後向前看看,低聲道,「他來了。」 「誰?」張倩也聽到有腳步聲踩著樹葉走過來,忍不住問。 「馬上你就知道了。」劉地低聲說著,忽然從背後抱住了她的腰。張倩大驚失色,用力想從這個色狼懷裡掙脫出來,卻發覺劉地的力量大得難以抗拒。 劉地在張倩耳邊輕聲道:「千萬別出聲,別動,也不用害怕,你只要好好地看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擋著。相信我,我是為了讓你平安才留下來的。」聽著他溫柔卻堅決的聲音,張倩一瞬間失去了判斷,任由他摟著自己一步步向後退去。 前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劉地和張倩也退到了山壁邊。張倩見已經無路可退了,又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不知道劉地打算幹什麼,而自己和他這個樣子,如果讓人看見還不知道會想到哪兒去呢…… 「怎麼會?你們前天還好好的。」張倩不相信地叫起來。 「前天……」宋真冷笑一下,看見劉地正往這邊看過來,壓低聲音說,「回去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總之我們已經分手了。」說到這裡,她自己也歎了口氣。她早就知道了彼此的感情出了問題,本來是希望可以借這次旅行彌補一下的,所以才拉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張倩,想在必要的時候從她那裡得到一點兒精神上的支持。可是現在看來……也好,不用再偽裝出一副甜蜜的樣子,倒也樂得輕鬆。只是那件事……宋真微微閉了一下眼,如果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事情不就……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劉地的步子卻沒有停,仍然一步步向後退著。當籐蔓從面前擋住視線後,張倩發現前面除了有籐蔓外,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右和身後卻一片漆黑,就像是實心的一樣。她想伸手向身邊摸索,卻被劉地拉住了。 「不知道。」劉地答非所問。 「我覺得好像認識你似的。」 「難道你對我一見鍾情?」劉地又恢復了那種油腔滑調。 張倩白了他一眼。像劉地這樣長相過於英俊,舉止過於輕浮,對女性過於「熱情」的男子,正好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可是不知為什麼,自己待在他身邊卻可以很安心。就像現在牽著他的手走在密林中,雖然夜風呼嘯過耳,林濤陣陣,陰影憧憧,自己卻反而把這些天的不安和惶恐全都拋開了。 劉地的手溫暖而有力,張倩忽然意識到自己正被一個男人拉著手,正想甩開他,卻聽見劉地說:「就是這裡。」 張倩環顧四周,發現他們站在林子中的一片亂草地上,這裡似乎離營地不遠,隱約可以看見火光,不解地問:「這裡怎麼了?」 「你不是找白若琳嗎,她就死在這裡啊。」劉地理所當然地說。 「我們在山壁裡?」張倩難以置信地問。 「別怕,有我在。」 「你到底是什麼人?難道會、會魔法嗎?」 「不是魔術,是妖術。」劉地輕輕地說,「看著前面吧,仔細看,真相們都走過來了。」 「妖術?」不管前面會出現什麼,也不會比現在正在經歷的事更讓張倩吃驚了,她一定要問個明白。 劉地笑著歎了口氣,在張倩耳邊輕聲道:「記得嗎,世界上是有妖怪的。」 「瞳!」張倩猛地扭過身來,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你認識薛瞳。她在哪裡,她是你什麼人?」 「記得嗎,你說你一進大學就遇見了『鬼』,心裡害怕,所以我說我去陪你一年好了,但是只有一年。」劉地輕輕地道。 「你是……瞳!」張倩的心中湧上了一些瑣碎的回憶,自己一入學遇到妖怪的事怎麼會忘得一乾二淨呢?還有當時自己害怕,是誰在說「我去陪你吧,但只陪你一年哦,我可受不了總不換女人」? 「你,你……」張倩抓著劉地的衣服,很多回憶湧上來,她有種快昏過去的感覺,強打精神說,「為什麼一直戲弄我、我……」說著竟然落下了眼淚。 劉地在張倩額頭上按了一下,張倩的精神立刻平靜了下來。劉地溫柔地為她擦去淚水,輕輕吻著她的額頭,哄勸道:「忘了吧,把剛才的事忘掉……來,看看外面,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嗎?」從張倩很小的時候起,劉地就怕看見她流淚,尤其這淚水還是為他而流的。 張倩轉身看著外面,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深深地埋在她記憶的最深處了。 在張倩和劉地說話的工夫,外面已經來了兩個人,透過重重的籐蔓,張倩認出來人是陳術和秦長路。他們倆低著頭,在草叢、灌木和樹叢中翻騰著,似乎在找什麼。 「他們在找白若琳的屍體。」劉地低聲在她耳邊說。 「可是……」張倩只說了兩個字,一眼看見又一個人從樹後走了出來,卻是吳尚立,他一臉疑惑地看著陳術和秦長路問:「你們在幹什麼,找到白若琳了嗎?」 陳術搖搖頭,向他走過去反問道:「怎麼只有你自己,你把那兩個女孩子扔到哪裡去了?」 「她們很害怕,我把她們送回營地了。你們倆一直不回去,劉地和張倩也不見了,我當然要出來找你們。你們翻草叢幹嗎,有線索了嗎?」他用腳踢踢草叢,忽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樣東西,大聲叫起來:「你不是若琳的……」 不等吳尚立把話說完,秦長路忽然從背後猛撲上來,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吳尚立奮力掙扎,他雖然身體強壯,但隨即陳術也撲了過來,在他們兩人的聯手壓制下,吳尚立的反抗根本沒有作用。陳術捂著他的嘴,壓著他的手腳,秦長路死死卡著他的脖子,幾分鐘後,吳尚立雙腿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了。 張倩在吳尚立受到襲擊的一瞬間就想衝過去,但被劉地緊緊抱住,看著這悲慘的一幕,她要摀住嘴才能讓自己不叫出聲來,只能在心中嗚咽著說:「他死了……」 雖然殺了人,陳術和秦長路的神色間卻沒有一點兒慌亂。他們原本端正的臉上帶著猙獰的神色,將吳尚立的屍體拖進了灌木叢,然後低聲交談了幾句,這才一起離開了。 他們離去之後,劉地稍稍放鬆了手臂。 張倩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為什麼不去救他!為什麼要眼睜睜地看著他死?」 劉地搖搖頭:「她在那裡。如果我出手救人,她也會動手的,那樣的結果只會更糟。」他在心裡想,我只要保護你就好了,至於其他人,我也顧不得了。 張倩有些茫然:「她?誰?」 「那個信守諾言,在這裡待了八百年的妖怪。」 「九嬰?你是說,那不是傳說,而是真有一個妖怪?」張倩看著劉地,發現他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你是說,是妖怪殺了他們,吃了他們?」 「她已經來了。」劉地的話音未落,一個纖麗的身影從樹林中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白若琳。」目光照在對方臉上,張倩看見了那個失蹤了的人。 劉地搖頭:「那不是你的同學白若琳,大概她喜歡變成自己吃掉的人吧。」 白若琳徑直走到吳尚立的屍體邊,只用一隻手就把屍體從灌木叢中提出來拖到一個寬敞的地方扔下,然後蹲下去用手指一劃。張倩只看到她用手取出一樣血色的東西往嘴邊送,就被劉地摀住了眼睛。 「她是妖怪!她在吃人!」張倩已經嚇得站不住了,全靠劉地抱住他。 劉地舔舔嘴唇:「看起來真的很好吃啊。」但馬上醒悟過來,低聲哄勸著張倩。 「是她殺了周峰,對不對?她是不是想殺了我們所有人然後吃掉?」張倩很難平靜下來,搖晃著劉地問。 「她沒有殺人,只是吃了屍體而已。」劉地看著「白若琳」,心裡忽然覺得有些可悲。那麼厲害的大妖怪,迫於誓言現在只能在那裡吃別人丟掉的屍體,害吃得津津有味。在過去,這樣的食物她應該連看都不屑於看吧。她受到的屈辱和壓抑一旦爆發出來,那後果實在太可怕了。 「她立下過誓言,不理開這座山,也不傷害人類,她過了八百黏吃不到人的日子了,所以一旦有人在她附近殺了人,她的食慾就被勾起來。周峰和吳尚立是男性,所以她只吃了內臟,至於唐詩雅和白若琳,她連骨頭都沒剩下。」 「唐詩雅她不是還在……」張倩說了一半,想起這兩天唐詩雅的反常表現,停下來看著劉地。 劉地點頭:「唐詩雅是第二個被殺的,在周峰之後。她吃了屍體,變成唐詩雅的樣子,跑到你們中間來,充滿期待地等著下一道菜。」 「糟了,宋真剛才和她單獨在一起,會不會……被吃掉?」張倩的冷汗都流了下來。 「她不會殺人,因為她發過誓不傷害人類,現在也一樣,她只是等在那裡,等有人被殺了就去吃掉。周峰應該是陳術殺的,也許是秦長路,總之是他們當中的一個,白若琳則是他們的同謀。大概他們三個一開始就計劃好了,這次旅行中要殺掉周峰。陳術先用文物石碑套住他,白若琳又表現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秦長路再和他競爭一下,然後白若琳再趁著別人不注意時對周峰說『我們兩個提早走一步,單獨去找石碑吧』,周峰肯定馬上就答應了。 「可惜當他一早偷偷來到約好的地點——你還記得第一天宿營的地方不遠處又道山崖嗎?我看在那裡宿營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白若琳領頭,你們這些女孩子們一鬧,一切就順理成章了。周峰到了那裡,白若琳當然不會出現,死神卻在等著他,於是他就被推下山崖摔死了。這件事本來會被當作一次意外——周峰為了獨佔石碑,天不亮就趕路,失足摔死。可是她在這裡。」 劉地看著還在吃屍體的「白若琳」,繼續說道:「她吃了內臟,把剩下的屍體放在你們看得見的地方,結果就如她所願,恐惶、混亂和殺機就這麼在你們中間瀰漫開了。不,她也做了一點兒事,她製造了泥石流把你們困在這裡,然後就張著嘴等著。 「第二個是唐詩雅,殺她的人應該是秦長路,所以他看到她變的唐詩雅後那麼驚惶。至於原因,應該是殺人滅口吧。不是說唐詩雅是周峰的前女友嗎,她大概是看出了什麼蛛絲馬跡,懷疑上了申述,去向秦長路求助時卻送羊入虎口了。 「第三個是白若琳,大概是他們兩個合夥殺的。白若琳看到應該死了的唐詩雅沒死,嚇壞了,想坦白一切,也被他們除掉了。 「第四個是吳尚立,看來那兩個人殺人殺了上癮,下面……」 張倩被他的話弄得神經緊張,牽掛起獨自在營地中的宋真來。 白若琳不知什麼時候來到這面山壁前,伸手撥開籐蔓,在原地打了個轉,笑著問:「我這個樣子比上一個怎麼樣?」 張倩看著她近在咫尺,慌忙把臉埋進劉地懷裡。劉地笑道:「我看還是上一個好。」 「是嗎?」她抖抖身子,又變成唐詩雅的樣子,「你猜我下面會變成什麼樣?」 「真的要我說?」劉地聳聳肩,暗中摟緊了張倩。 「你隨時可以走。」她甜甜地笑著,「可是如果你企圖帶走什麼『食物』的話……」說著她的手穿過石壁按在了張倩的脖子上。張倩覺得彷彿有一條冰冷滑膩的物體捲上了自己的咽喉,恐懼和窒息的感覺一起湧了上來,她只覺得劉地伸出了手,然後便昏迷了過去。 劉地抓住了唐詩雅的手腕。 「認識了兩百多年了,你還是第一次敢主動碰我。」唐詩雅咯咯的笑著,將手從劉地的掌握中輕輕抽了出來,「你猜營地裡會發生什麼事?我很期待啊。」說完轉身消失了。 劉地抱著張倩從山壁中走出來,抬頭看著烏雲又開始翻滾的天空,輕輕歎了口氣,現在別說帶著張倩,就算自己離開也不容易。 只能等了,等明天…… 當張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到中午了。看見她醒來,宋真抱著她大哭起來:「倩,你要嚇死我了!劉地抱你回來時我還以為你會死掉,嗚嗚……」 「我……」張倩用手撐起身體,努力回憶著昏倒前的事,目光掃過營地,陳術和秦長路並肩坐在一起,稍遠一些,唐詩雅依偎在劉地身上,好像已經睡著了。兒自己躺在帳篷邊,宋真守在旁邊,六個人分成三組,彼此保持著距離。 「吳尚立……白若琳……」張倩隱約想起了什麼,可是只要進一步想下去,頭就疼得好像要裂開一樣,她呻吟一聲,又無力地躺了回去。 宋真低聲道:「包容拉一直沒有回來,吳尚立也不見了。」 再加上張倩昏迷著,這就是今天沒有趕路的原因。 劉地帶著昏迷中的張倩回來時,誰也沒有問發生了什麼,就像白若琳和吳尚立沒有回來,再也沒有誰提議去尋找一樣。大家就那麼默默地坐著,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沉默和等待之中的時間似乎很慢,又似乎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中天色又漸漸暗下來。 「又要下雨了嗎?」張倩的神智一直沒有恢復,躺在那裡仰頭看著天喃喃自語。 「是啊,又要下雨了。」宋真拍拍她的守說,「只要天一暗就會下雨。」 但是大家誰也沒有回帳篷裡去避雨的打算,依舊那樣坐著。 「地,我餓了。」唐詩雅嬌滴滴地對劉地說。 劉地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笑道:「你吃了我算了。」 「討厭。」唐詩雅揮著手站起來。她好像打算自己弄些東西吃,四處翻看著,有意無意地走到了秦長路身邊。 「你要幹什麼!」秦長路怪叫一聲跑開幾步,指著唐詩雅叫道。 「做飯,你們不餓我可餓了。」唐詩雅白了她一眼,從他剛才坐著的地方拿起了打火機。 「你到底是什麼?」秦長路忽然叫起來,用力扯著唐詩雅的手臂怪叫道,「我不管你是什麼,我不怕!我會殺了你的,我要殺了你!」說完惡狠狠地卡住了唐詩雅的脖子,口中還在吼叫著,「殺了你!殺了你!」 「你幹什麼啊!瘋了嗎?」陳術忙衝過來,想把他們分開「你別管我!我要殺了這個妖怪!這次我一定殺了她!」秦長路臉上青筋暴起,惡狠狠地加大了力氣。 啪!陳術扇了他一個耳光:「冷靜點兒,別鬧了!」 「冷靜?哈哈哈哈……」秦長路縱聲狂笑,推開唐詩雅向陳術衝過去。 唐詩雅摔倒在地,似乎一時間掙扎不起來的樣子,嘴角卻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伸出舌頭添了添嘴唇。 秦長路向陳術逼去,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叫我冷靜?你自己先冷靜給我看看啊!你現在不是也渾身發抖嗎?你難道不是怕得要死嗎!」 「只有冷靜下來我們才有希望走出去!」 「走出去!哈哈哈哈,我們走不出去了!你看,周峰、吳尚立、白若琳、唐詩雅,他們全在這裡,他們不會讓我們走出去的!」 「果然是你們殺了他們!」宋真猛地站了起來,伸手指著陳術和秦長路。 陳術的目光和她遇在一起,幾乎碰出火花來。 「我早就知道你在和別的女人來往,那個人就是白若琳,對不對?你因為職位問題;秦長路因為畢業後預定的工作被周峰用金錢的力量弄走了;白若琳因為情感和金錢上的糾葛。所以你們三個一拍即合,一起謀殺他!」宋真一字一句地道,「然後是白若琳,她大概是礙你們的事了,搜一你們要殺她滅口!吳尚立呢,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所以也死於非命了?」 「哈哈哈哈,還有你!」秦長路像瘋了一樣,又向唐詩雅撲過去。陳術沉著臉,一步步向宋真逼來。宋真毫無懼色,反而迎上了幾步。 「我早說過,女人別太聰明。」 「我要是聰明,就不會愛過你這樣的人渣了!」宋真毫不相讓。 陳術幾天來也處於惶恐之中,但他沒有像秦長路那樣讓自己失去理智,而是仔細想著要怎樣才能使這一切掌控在自己手裡。如果一個活口不留……他看看宋真、張倩、唐詩雅和劉地,三個女人好處理,但是劉地…… 一陣風撲過來,陳術及時閃向一旁,不過左臂還是被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傷口。 秦長路手中持著一把瑞士軍刀向陳術逼過來,口中還在說著:「去死!你們全部去死!只有我一個人活著就夠了。」他身後的唐詩雅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有這個想法的原來不止自己,陳術緩緩後退,尋思著怎麼對付這個瘋子——活下來的人有自己一個就夠了。 「宋真,宋真!」張倩掙扎著站起來想拉回自己的朋友,卻一點兒力氣也用不上。劉地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她身邊,輕輕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透過他手心傳來了溫暖,張倩竟然覺得自己一瞬間好了許多。 「好些了嗎?我們該走了。」劉地握著她的手說。 「走?」 一陣雷聲響起,雨頓時鋪天蓋地地下起來。雷雨中,陳術和秦長路糾纏在一起,臉上都帶著無比猙獰的神色。在閃電中看到他們的神情,張倩的記憶一下子回來了,不由發出了一聲尖叫。她同時看到唐詩雅已經爬了起來,滿臉笑意地站在一邊看著,等待著她所期望的結果。 一瞬間天空亮了一下,好像厚重的雲層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連唐詩雅也抬頭看了幾眼。 「快走!」劉地抓住張倩,拉著她就走。 張倩跟著他跑了幾步,忽然喊道:「宋真!還有宋真!」猛地掙開劉地的手,轉身向呆在雨中的宋真跑去,拉著她一起走。 劉地跺了一下腳,再加上一個人他就更沒把握了,可是他也知道張倩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朋友,只好衝過去一手拉一個,撒腿向林子中奔去。 張倩在大雨中奔跑著,雨水讓她的眼睛又疼又澀,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況,也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什麼地方,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雨幕,耳邊只能聽見嘩嘩的雨聲和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前面忽然出現了兩點白光,不停地晃動著,越來越近,很快張倩就分辨出那是車的兩盞前燈。 車?怎麼會有車在這難以舉步的山上? 車是很普通的紅色出租車,被雨水沖刷得十分乾淨。 「上車。」不容張倩多想,劉地就把她和宋真推進了車裡,自己也迅速做到了前排。 出租車像箭一樣衝了出去,在這片山林中用高速行駛著,就像在高速公路上一樣。車窗外,即使有了車燈照亮,仍然只能看見一片雨的世界,天空中閃電不時亮起,滾動的雷聲像在追逐這輛車一樣。 車突然停了下來。 車燈照著的前方緩緩走來的女子。 「唐詩雅!」張倩和宋真都感了透心的寒冷,緊緊抱在一起。 劉地打開車門走了下去,一直走到了唐詩雅面前。急促的雨聲中,他那懶洋洋的聲音還是很清晰:「八個人留下六個,已經不少了,別那麼貪心好不好?」 「我說過你隨時可以走啊,不過只有你。」唐詩雅一側頭,撒嬌似的看著他。 那個一直默默開車的司機也走了下去,站在劉地身邊,緩緩抬起手,亮出一把單刀。 張倩忽然發現車燈把劉地的影子投射在雨幕上,竟然是一個披著長髮,手生利爪的形象,而他身邊那個司機根本沒有影子。 一條紅色的影子插進了他們之間,是個鳥的樣子,身上燃著熊熊烈火,彷彿連雨水都能蒸發一樣,在劉地和司機之間振動著翅膀,在雨中生出了一片霧氣。 「適可而止,何必弄到魚死網破。」劉地不緊不慢地說,「咱們也認識這麼久了,總不能一點兒面子都不給吧。」 唐詩雅思忖了一陣子,忽然一笑:「那麼十年後再見了,別忘了我啊!」說完揮揮手,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劉地和司機雙雙回到車上時,張倩聽到他們同時鬆了口氣。 「可以回去了。」劉地回過頭來,溫柔地看著張倩,聲音有些沙啞,「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張倩睜開眼,低低呻吟了一聲。 「倩,你算醒了!」宋真一下子跳過來,伸手摸著張倩的透,另一隻手按在自己頭上,滿意地點點透,「好了,已經不燒了。」 「我在哪裡?」張倩虛弱地張望著。 「宿舍啊,不然還能在哪裡?」宋真用熱毛巾幫她擦汗,「放假七天,你就整整昏睡了七天,宿舍裡的人都走光了,我又聯絡不到你的家人,都快急死了!」 「是嗎……」張倩記得自己是在放假前一天發燒倒下的,沒想到會一直病了七天,她腦子昏沉沉的,什麼也沒法思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你不是要去登山嗎,難道為了我沒去成?」 「登什麼山啊。」宋真將手一攤,「我們和陳術散伙了,他和白若琳走到一塊去了,我親眼看見的。我給了他一耳光,讓他們登山去了。」接著她的聲音又低下來,「幸好我沒去,你知道嗎?這幾天一直下雨,開明山上發生泥石流,路都堵死了,也不知道山上的人怎麼樣,正在組織營救呢。」 「泥石流。」這個詞觸動了張倩,她在病中似乎做過一個那樣的噩夢,夢中有泥石流、暴雨、屍體和死亡。夢中還有一個人,張倩只記得他有一雙很溫暖的手…… 張倩撐著身子坐起來,用力搖了搖昏沉沉的頭。窗外的天空佈滿了烏雲,似乎就要下雨了。 不良少年的資格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林江文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喜歡表弟林睿。 他把雙腳搭在茶几上,半躺在沙發裡,看著客廳的另一邊。自己的母親和林睿的母親正相談甚歡,而林睿就偎在他母親身邊,掛著一絲乖巧甜蜜的笑意聽大人們說話。林江文只要看見他這個樣子,心裡就沒來由地煩。 「小睿這次考試又是所有功課一百分,全班第一名吧?這孩子真是聰明。」林江文的母親稱讚著林睿。 林睿的母親林青萍自豪地撫摸著兒子的頭說:「這孩子每次都考全校第一名呢,讀書一點兒也不用我操心。他爸爸走的早,總算這個孩子還……」 林江文看她說著說著又要開始抹眼淚,心裡一陣火氣--她每次都要提這件事,每一次提都要哭,到底有什麼意思!三姑年紀也不算大,老公死了兩年多了,再找一個不就行了,幹嘛那麼煩人!接著林睿開始懂事的為他媽媽擦眼淚,然後母子兩人抱在一起…… 「匡啷!」林江文實在看不下去了,用力蹬了茶几一腳,站了起來。 「江文,你過來!」母親被他弄出的響聲吸引,終於想起了今天請林青萍來的目的,「青萍啊,你也知道江文明年就要靠高中了,但是他的成績簡直……簡直沒法見人!」她用力說完這句話,白了林江文一眼,央求林青萍說:「所以想請你趁暑假來給他補補課。」 「這當然沒問題。」林青萍一口答應了。 林睿有點著急了,他知道母親暑假時會去做家教、教補習班賺錢,用來償還家裡從前欠下的債務。如果她再給林江文補課,就會更忙碌,整個暑假都沒法休息了。 「我每週一、三、五的上午和週六下午都有課,那就每週二、四、六的上午來給江文補課吧。」林青萍沒有注意到兒子的神態,已經在和林江文的母親商議補課的時間了。 「媽媽。」林睿使勁拉她的手。 「小睿,怎麼了?」 林睿嘟著嘴不出聲。 「這孩子……」林青萍笑著撫摸林睿的頭,心裡也為兒子對自己的體貼而感動。 林江文的母親也知道,向林青萍提出這樣的要求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兒子最近變的這麼不聽話,請來當家教的大學生全都被他氣走了。他從小還算聽他三姑林青萍的話,為了他明年考高中,也只好這麼做了。「江文,還不過來謝謝你三姑。」她大聲吩咐兒子。 「我又沒請她來!」林江文氣鼓鼓地頂了母親一句。他就是不想照大人的安排去生活,就是要和他們對著幹。 「你怎麼這麼跟大人說話!」林母火了。 「嫂子,算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叛逆一點,孩子有了這的主見是好事。」林青萍是個教師,她比較瞭解這個年齡的孩子們的心情,連忙勸解。 「唉,他要是能有小睿一半懂事就好了。」 「孩子長大了,就會有叛逆的時期,小睿將來也會那樣的。」 「我才不會。」林睿撇撇嘴,他才不會像那些笨人類一樣呢,「我永遠是好孩子,媽媽,對不對?」 「對對,小睿是好孩子。」林青萍笑著摸了摸林睿的頭。 「中午留下吃飯吧。」林江文的母親邀請他們母子。 林青萍和自己的嫂子也不客氣:「好啊!」 「我也幫忙,我會炒雞蛋!」林睿舉起手來說。在大人的稱讚下,林睿捲起袖子向廚房跑去,林青萍和林江文的母親也跟了進去。不一會廚房裡就傳來了鍋碗瓢盆的聲音。 林江文氣哼哼的看著這一切,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討厭林睿了,非常討厭…… 林江文站在街角,點上一支煙,和同伴們大聲說笑著。煙是他們剛才順手從超市偷出來的,袖子同伴們正在商量著去弄點兒錢,好去電子遊戲廳玩。 「看,他們過來了。」一個同伴給大家使眼色。街的另一邊,一群小學生上完了暑假的興趣班,三五成群地走了過來。 林江文一向不反對小偷小摸,能從大人那裡偷東西讓他覺得很有成就感,可是向比自己年紀小的孩子敲詐錢財,卻讓他心裡有些彆扭,所以以前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但是今天早上出門時,剛剛和母親吵了一架,心情一團糟,袖子就是要撿壞事去做--大人越不讓做的,他偏要去試試。 他們跟著一名獨自走路的小學生進了一條小巷。林江文趕上去的時候,聽見前面的夥伴已經在命令那個孩子把錢交出來了。 「好狗不擋路。」那個小學生冷笑道,「滾開!我沒空和你們玩。」 這個聲音怎麼這麼熟?林江文連忙撥開同伴衝到前面,看見林睿正背著書包,一臉不屑地站在那裡。 「死小子,口氣倒不小。」林江文的一個同伴威脅地揮動拳頭。林江文連忙拉住他--不管怎樣,林睿畢竟是自己的表弟,總不能看著他挨打吧? 「他是我表弟,大家給我個面子,算了,算了。」林江文向自己的「哥們兒」講情。 「你這個表弟說話真是難聽……」林江文的夥伴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但他們總算「講義氣」,還是讓林睿走了。林江文沒忘了威脅林睿一句:「你要是敢回去跟大人說,我就好好教訓你。」並且在他面前揮揮拳頭。 林睿「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他本想使個法術把這些孩子都扔到湖裡去泡一泡,看見林江文來了才作罷。 林江文氣呼呼的看著林睿的背影--他覺得是自己救了林睿的,這個小傢伙卻連個「謝」字都沒有。自己以前也幫助過班裡一個好學生,結果那個傢伙也和林睿一樣,連個「謝」字都不說,而且事後照樣向老實打自己的小報告。 「那些好孩子全不是東西!」林江文撇著嘴想,「只會討好大人。」他對林睿的討厭又加深了一層。 這幾天來,林江文一直擔心林睿是否會向母親告狀。 這天中午,林睿母子都留在林江文家裡吃飯。飯桌上的林睿又是一副乖巧聽話、小天使般的樣子,不住地為媽媽夾菜,說著討大人喜歡的話。 「哼,好孩子的嘴臉。」林江文一邊用力掰著饅頭一邊想,「在大人跟前一個樣,一回頭又一個樣。」但是不管怎麼說,林睿並沒有把自己那天的劣跡說出來,總算令他鬆了一口氣。他一抬頭,卻見林睿正看著自己,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林江文偷偷跟著林睿,他今天打算教訓一下這個小傢伙。 那天在飯桌上,林睿揚著頭向林青萍天真地問:「媽媽,舅媽怎麼不給江文哥哥零花錢?我看見哥哥在街上向小學生要錢花呢,把我的零花錢分一半給哥哥好不好?」 那一瞬間林江文真想掐死這個小子。而且,從林睿的眼神裡,他清楚的知道,這小子什麼都明白,他根本就是故意這樣問的。 當天晚上。林江文被父母狠狠地揍了一頓。所以他準備今天教訓一下林睿,讓他知道嘴自己的厲害,再也不敢隨便告狀。 林睿一走進那條必經的小巷,林江文就摩拳擦掌地跟了進去。但是他一探頭卻發現有個大人在和林睿說話。 「你又來給我找麻煩。」是林睿的聲音--看來他認識這個大人。 大人低聲說了句什麼,林江文聽不清楚。他偷偷把頭伸出去看,結果看到了令他大吃一驚的情景:那個高大的男人彎這腰,一臉賠笑,似乎在拚命討好林睿。 「到底怎麼了?直說。」林睿不耐煩地問。 「又有個妖怪來砸我叔叔的攤子,可是我又不敢去找劉地……我怕他……」男人搓著手不安地說。 「怕他們一不開心就吃了你?」林睿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情,「鹿九啊,你怎麼這麼沒用啊,低等妖怪都能欺負你。」 「是,是。」那個叫鹿九的男子彎腰的更低了。 「行了,行了,看在你平時還算聽話的份上。」林睿揮著手。 「這點兒小意思孝敬您老。」那個男子掏出一個大錢包遞上去,「我先去城外躲幾天,事情平息了再來給您磕頭。」 林江文張大嘴呆在那裡。他雖然不明白林睿和那個男人之間的話,但是看得出來--林睿在敲詐大人。 「喂,你!」林睿似乎早就發現林江文了,他走過來從錢包裡抽了三四張百元大鈔扔給林江文,「回去不准亂說話--就算你說了,媽媽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林江文看見錢包裡全是百元鈔票,至少有好幾千,不由結結巴巴地說:「你,你……」 「我怎麼會有你這種親戚。」林睿歎息著,逕直走了。 林江文也在想:自己和林睿,到底誰才是壞孩子?為什麼這個小學生的身上會有一種令人害怕的東西?看來自己有個了不起的表弟啊…… 看著手裡的百元大鈔,林江文又想--這小子弄到了那麼多錢,卻還讓三姑拚命掙錢還債。親戚們還口口聲聲說他懂事、孝順,才怪!他一定是把那些錢花掉了。哼,虛偽!林江文再次下定了絕對不做好孩子的決心,乾脆去做不良少年。 自從下定了做不良少年的決心後,林江文乾脆更放縱自己了。天天在外面瞎混,結識一些不務正業的社會青年。 「江文,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許大哥。」這天,一個同伴興沖沖向林江文介紹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 「好,大家一會就是哥們兒了。」許大哥爽快地掏出一包煙,分給幾個少年,熱情地說,「走,去吃一頓,我請客。」 「謝謝許大哥!」夥伴們一起歡呼起來。 在酒店中吃飽喝足了,林江文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他以前從來沒有喝過白酒,所以只喝了一杯就醉了。 「男子漢大丈夫,喝酒抽煙玩女人,什麼都得會。」許大哥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向這些男孩子們宣稱,「以後跟著我,保你們日子過得快活。」 「對!」林江文迷迷糊糊地想,「喝酒、抽煙、早戀……我就是要這麼做……從現在起,我要做一個徹頭徹尾的不良少年!」 過了幾天,許大哥突然主動找上了林江文和他的同伴們。 「幫大哥這個忙,以後有你們好處。想自己嘗嘗也行,回頭我送你們點兒。」許大哥在幾個少年手上各放了一包白色粉末。 只要看過警匪片,就知道這包粉末不是麵粉,而是毒品。林江文的心跳了一下,他向夥伴們看看,其中幾個臉上竟然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 「小心點兒,早去早回,大哥等你們好消息。」許大哥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地址,要他們行動。 林江文以出門,就拽住了一個和他相處的最好的哥們兒:「這是毒品!」他惴惴不安地說。 「我知道,外面不吸不就完了。」對方滿不在乎。 「我們去幫他送的話,就成了販毒了!」林江文提醒他。 「我們只是送送,怎麼叫販毒!平時許大哥那麼照顧我們,我們現在好意思不幫忙嗎?」 「我……」 「你膽子怎麼這麼小,沒種!」這個朋友「嗤嗤」地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走了。 林江文看看手裡的地址,又摸摸口袋裡的毒品。他可以小偷小摸、打架、騙人、敲詐、吸煙、喝酒……可是他不想成為「罪人」。他知道,自己一旦把這些毒品送到了指定的地方,就萬劫不復了。林江文這麼想著,走進了街邊的公廁,把那袋毒品撕開,倒進了馬桶裡。 「我的貨呢?」許大哥陰冷地看著林江文。 自從那天倒掉毒品後,林江文知道自己不能再和這些人碰面了,他也不想和這樣的人來往,所以一直躲著他們。沒想到今天在電子遊戲廳撞上了許大哥。 「貨呢?」許大哥揪著林江文的頭髮,惡狠狠地問。 「丟了。」林江文氣憤地道,「我憑什麼要聽你的!你叫我去販毒我就要去!我沒有去告你,你就該慶幸了,你還敢來問我?你以為你是誰!」 「啪!」林江文臉上挨了重重的一記耳光。許大哥厲聲道:「還敢嘴硬!說,貨呢?」他還沒想到林江文已經把毒品倒了,以為他私吞了那些東西。他抓起林江文的頭往牆上撞了幾下,「說不說?不說要你好看!」 林江文被撞的頭破血流,大聲叫道:「我把它倒在馬桶裡了。」 「什麼!」許大哥氣急敗壞,「你知不知道那值多少錢!你竟然敢、竟然敢……」說著拽起林江文的頭髮,朝他腹部重重打了一拳。 林江文被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出來,但還是倔強地道:「你也知道這種東西可以為你賺很多錢,可是你用一點小吃小喝就騙我們去替你犯罪,我們也有腦子的……我才不會聽你的話呢!」 「你小子有種!」許大哥怒火中燒,狠狠踢了林江文兩腳後,向身邊的少年們下命令,「給我打!」 林江文一邊抱頭抽泣,一邊準備挨打,這時卻聽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幹什麼啊?」 林江文從指縫裡看到林睿站在那裡,歪著頭問:「叔叔哥哥們,你們為什麼堵在巷子裡啊?阻礙交通是不對的哦!」 「小孩子滾開。」許大哥衝他大吼一聲。 「說髒話也是不對的哦。」林睿笑著說。 「這個小孩,好像是……是林江文的弟弟。」一個少年認出了他,向許大哥報告。 「哦?」許大哥一把就把林睿提了起來。 「別碰我弟弟。」林江文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大勇氣,一挺身向許大哥撲過去,卻被踢了一腳,痛得蹲了下去。 「小傢伙看起來真討人喜歡。」許大哥用力扯著林睿的腮幫子,「你比你哥哥看起來可愛多了。」 林睿淡淡地說:「他才不是我哥哥,我沒那麼差的遺傳基因。」他瞇著眼睛,已經在盤算著,怎麼收拾這個竟敢扯自己的臉皮的人類了--送給火兒吃掉他?活埋?下油鍋?丟進動物園的老虎籠?讓他去陪劉地喝酒?讓他吃周影做的飯?滿清十大酷刑? 許大哥不知死活地繼續拍著林睿的臉蛋,「來,叔叔給你好東西。」說著取出了一個注有毒品的針管。 「別碰我弟弟。」林江文知道許大哥打算幹什麼,掙扎著撲過來護住林睿,「我幫你去送貨,以後我都聽你的話,我弟弟他才上小學。」 「哦,那你弄『丟』的貨……」許大哥陰笑著,他本來也不打算把事情弄大,只是想嚇唬嚇唬他就行了。 「我賠給你,不管多少錢我都賠。」 「早這麼聽話不就行了。」許大哥放開林睿,拍拍林江文的肩。 「這個是什麼東西呀?怎麼會飛啊?」許大哥正在想要怎麼利用林江文。忽覺手中一空--那個針管已經自動飛了起來,在空中轉這圈。 林睿微笑著看著空中飛舞的針管,忽然一揮手,針管一下子就扎進了許大哥的左眼。 一聲哀嚎響了起來。 許大哥抱這臉倒在地上翻滾。周圍的少年全都嚇呆了。只有林睿還是那麼天真可愛地笑著說:「叔叔怎麼了啊?」 許大哥掙扎著伸手去抓他,林睿靈巧地一閃,然後重重地一腳踢中了許大哥的肚皮。 第二聲哀嚎響起。 「叔叔真的病的好厲害。」林睿一臉的同情,蹲下去在許大哥身上一陣亂翻,找出了幾包毒品,「來,叔叔吃藥吧!」說完扯開包裝,把毒品全倒進了許大哥嘴裡。 「啊!」不知道誰先驚叫了一聲,少年們轉身飛奔著逃走了,只剩下林江文和林睿。眼看著林睿步步走近,林江文一步步後退著,看著他那恐怖的笑容發抖。 林睿甜甜地一笑:「我不和媽媽、二舅他們揭發你,但是你要請我吃肯德基。」 林江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沒出息,還想做不良少年呢。」林睿撇撇嘴說,說著又踢了許大哥一腳使他又昏了過去。 「警察,警察來了!」林江文聽到由遠而近的警車聲,害怕的跳了起來,拉著林睿說,「我們快逃!」 「我們又沒有幹壞事,為什麼要逃?」林睿眨著眼睛問。 「壞,壞事……」林江文結結巴巴地看著地上的許大哥說。 「這叫正當防衛啊。那些大人最好騙了。」 「啊!?」林江文還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一輛警車就停在了身邊。完了,要坐牢了,前科、污點、一輩子的記錄……自己的一生!林江文第一次想到了「自己的一生」這樣的問題。自己以前有個夢想,想成為體育老師。這些完了,誰會讓有前科的人去做老師啊……他的手在發抖,腿發軟、眼淚直流,一看到兩名警察出現在眼前,馬上就想跪下去認罪,爭取寬大處理。 「哇……」林睿突然發出了大得嚇人的哭聲,「警察叔叔,救命啊……」 「小朋友怎麼了?別怕。叔叔會保護你的。」這名警察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對林睿說。 林睿哽咽著,抽搐著身體好半天才指著地上的許大哥說:「他……他打我……還……還嚇唬我……哇……」 林江文的下巴掉了下來。 「毒品!」一名警察檢查了許大哥口裡的東西,「毒品是誰的?是誰把他打成這樣的?」 「他……是……」林江文看著林睿發抖。 「是哥哥把他打成這樣的……」林睿邊哭邊大聲說。 「咕咚!」林江文倒在地上。手銬、法庭、監獄……越來越近了。他萬分害怕的想。 「他要哥哥帶東西,哥哥不帶,他就打哥哥,打我……哥哥就打他……然後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就成了這個樣子呢。」林睿含糊不清的邊哭邊說。 警察的一隻手搭上了林江文的肩:「為了救弟弟這麼勇敢,好小子!將來有出息!」 「什麼……」林江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林睿這麼說他們就信了? 警察局裡,警察們給林睿和林江文做著記錄,許大哥已經被送進了醫院。他這種前科纍纍的人渣說的話,和林睿這樣天真可愛的小孩子的話相比,白癡都知道哪個更可信。 「已經通知了你們的家人,他們馬上就來接你們了。」警員疼愛地摸摸林睿的頭。 不用坐牢?也不用挨罵?林江文難以置信地看著警察。 林睿的肚子及時地「咕咕」叫起來。一個女警察問:「小弟弟,你是不是餓了?」林睿卻紅著臉用力搖頭,眼神偏偏按捺不住地去看一位正在吃午飯的警察。女警會心地笑著出去了,不一會熱騰騰的炸雞腿就出現在林睿和林江文面前。 林江文吃著香噴噴的炸雞時,忽然覺得大人也很愚蠢。 「江文最近用功多了,也不出去亂瘋了,讓他受受那樣的驚嚇也好。看起來明年考高中應該沒問題了。」林江文的母親一邊擺放碗筷,一邊開心地向林青萍說著,「這也多虧你來幫他補課啊。」 「孩子大了,自己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江文本來就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為了救小睿才受了傷,我該感謝他呢。」林青萍笑著說。 「本來他和那樣的人混在以前,真該狠狠地打他一頓。但是他知道不該去幹壞事,又知道要保護弟弟,吃一塹長一智,他自己心裡得到教訓就算了。」 「江文,小睿,吃飯了。」兩個母親邊聊天邊做完了飯,招呼孩子們過來吃。 林江文抬抬頭,但是看到林睿還在寫作業,又低下頭去寫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得到什麼教訓,他只是明白,和這個弟弟比起來,自己根本沒有成為不良少年的資格。自己既不能心狠手辣地幹壞事,也沒有本事把大人耍得團團轉……還是做個好孩子吧。這麼想著,他又抱起書,認真地讀了起來…… 男朋友 作者:可蕊點擊:54164投票:199 本來還很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來,原本悠閒的坐在公園長倚上看書的張倩慌忙的跳起來,抱著她剛買的新書衝進了一作涼亭。 這場突來的雨,把週末在公園裡散心的人林了個措手不及,好在雨下得不是很大,很多人乾脆冒著雨向公園外跑起來。 張倩可不能這麼做。 她平時喜歡淋雨,經常故意在下雨天不帶雨具出門,但是她剛買的書卻經不起雨水的光顧。 「唉……」張倩把書放在身邊,自己坐下來後托的腮歎氣。 今天好像從早上出門時就不順利。 張倩看著一對情侶快步跑過去,男子一邊跑,一邊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為女子遮在頭上。「唉……」張倩又歎了口氣,這此她是因為這對情侶讓她想起了早上朋友們的話才唉聲歎氣的。 今天張倩本來是約了兩個朋友一起去逛街,那兩位朋友走著走著,話題便說到了各自的男朋友身上,討論了一陣子誰比較因俊、誰比較體貼、誰比較專一之類的問題之後,她們又把注意力轉向張倩。 「對了,張倩還沒有男朋友吧?」一位朋友想到了這個問題。 「沒有。」張倩搖頭,她還沒有戀愛的打算,也不覺得男朋友屬於生活必需品。 「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有才華!怎麼會還沒有男朋友呢?」兩個朋友一起大驚小怪起來。 第一,張倩並不認為自己的相貌可以達到「漂亮」的境界,她天天照鏡子,心理對此很有自知之明。 第二,才華又是什麼呢?張倩也不認為這個詞和自己有關,也許形容自己古怪更貼切一些。 第三,即使夠漂亮又有才華,和有沒有男朋友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張倩想不出兩者之間的關聯。所以她向朋友們聳聳肩,沒有發表意見。 朋友們卻不打算放棄這個話題,其中一個又問:「張倩,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張倩想了又想反問:「上小學時暗戀老師算不算?」 「天啊,不會吧!你這麼大了,竟然沒有戀愛過?」兩個朋友一起大驚小怪起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是準備三十歲以後才結婚的,那麼二十五歲以後再交男 朋友也不遲啊。」張倩數著手指說。 「不會吧!」他們又一起叫起來,「現在流行晚婚,可是誰不在年輕時談一、兩次的戀愛啊?」 「還一、兩次……」張倩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們,「那麼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談第二次啊?」 一個朋友佯怒地追打張倩,另外一個自言自語地說:「已經是第二次了啊。」 三個女孩嘻鬧了一陣子,其中一個又想起了剛才的話題,按著張倩的肩膀問:「張倩,那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呢?」 「什麼樣的……」張倩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嗯……首先要是個身體健康的活的男人;然後要理智一點,我最討厭瘋瘋癲癲的男人;不能長的太英俊,但是也不能丑;專一一點兒,我討厭花心的男人,還要喜歡文學。」張倩一邊想一邊說。 朋友們一邊聽一邊點頭:「籠統了一點兒,但是也算是個標準吧。」 接下來的話題變發展到了為張倩介紹男朋友上。 「我有個同學很符合你的標準:四肢健全,斯斯文文,長相中上,還在校刊上發表過詩歌,怎麼樣,我介紹你們認識?」 「不,不,他現在還是個學生,不夠成熟,我爸爸有個同事絕對不錯,年輕有為,而解也是文科畢業的,還是社會人士,必較理智成熟,你說對不對?張倩。」 「這麼說的話我還認識個記者……」 「我男朋友的表哥是報社的,你們一訂有共同語言……」 「我認識一個……」 「還有這個……」 她們兩個也不知道從哪裡認識了這麼多男子,爭著要介紹給張倩。張倩一再聲明自已根本不打算交男朋友,可是她們不聽,信誓旦旦地說每個女孩心中都有對愛情充滿憧憬,張倩當然也不例外,所以張倩應該場開心懷,勇敢去接受愛情,接受她們介紹的人〈張倩粗略地計算了一下,如果自己真的接受了她們介紹的每一個人的話,就會一下子擁有二十次以上的愛情了〉。後來張倩實在受不了這種糾纏和談話內容的可笑,便編了個理由逃了出來。 張倩自己逛了半天書店,然後就抱著新買的書到公園裡看了起來,這樣的下午既悠閒又愜意,總比和某個男子約會有意思吧。可是好景不常,不等她看完一個章節,天上就忽然出現烏雲,接著下起雨來。 ※※※ 「唉……」張倩看著那雨不緩不急地下著,她寧願現在下大雨,這個季節電閃電鳴的大雨往往一會兒就停了,可是這種雨卻可以一直下上一整天。 她取出手機來把玩了一會兒,想搭電話較個人來接自己,卻想不出找誰好。父親工作繁忙,根本沒有那個時間;母親出門旅行還沒回來:她的朋友很少,偏偏剛才又是從最要好的兩個朋友那裡逃出來的,壓根兒不敢再去求救;其他的同學、熟人就更不能拜託人家這種事了;本來可以找和她感情最好的堂兄張閱仲來的,但是張閱仲身為運動員,每天下午都要練習,一向風雨無阻。 張倩想了一陣子,終於還是沒有撥出一通電話,索性養起手機了的寵物貓來,給貓餵了食,洗了澡,陪它玩了會兒遊戲,又沒事可做了。 張騫看著雨慕,如郭有個男朋友的話,也就什麼都解決了,自已多半會想也不想就給她打電話,而他應咳也會不關三七按時一地丟下一切來「救」自己吧? 這樣想想,有個男朋友好像也不錯。 說起來像張倩這個年紀,不必刻意去尋找,愛情就應咳自然出現在身邊才對。就像那兩位朋友說的,張倩長得不錯,在學較裡有「才女」之稱,當然不會沒有追求者,可是問題出在張倩自己身上,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男子,即使符合了她的任何一個要求,她都無法對著對方生出愛慕的情緒來。 有的朋友和張倩開玩笑:「你從來沒有談過愛情,卻寫了那麼多關於愛情的詩和散文,可不就是『紙上談兵』嗎。」 這種時候張倩總是一笑,說一句:「詩人的情詩,總是獻給心目中那個幻想出來的完美情人。」 張倩覺得自己是愛著某個人的。 她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對方什麼樣子,但是她知道有那樣一個人在自己的心底,張倩知道自記愛他,似乎也明白對方一樣愛著自己,一想起這些,心裡就會生出甜蜜,所以張倩寧願擁有著這樣一份幻想出來的愛情而不去看身邊那些真實的男子。 「唉,我真是無可救藥了。」張倩幻想著自己心裡的那個人也許就在某處,寧願淋著雨,默默地看著自己,卻又打了一下自己的頭,覺得自己確實像朋友們說的那樣──腦子有問題了,不過她依舊雙手托腮,呆呆地想者心事。 ※※※ 公園裡的假山邊,有一條小小的走廊,此時走廊裡也有幾個人正在避雨。這是五個十八、十九歲的男子,個個叼著煙,敞著胸,彼此說著一些下流話或髒話,都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他們本來是來公園裡騷擾情侶取樂的,一場大雨淋走了所有情侶,也把他們困在了這裡。反正他們這些人本來也不知道做些什麼才好,就待在那裡繼續無所事事著。 「媽的。」其中一個無聊地對著天咒罵起來。 另一個人也無精打采地四處亂瞄,卻無意中透過樹叢,看見另一邊的涼亭裡有個避雨的女子。因為這場雨,公園裡已經跑得沒有什麼人,也許只剩下他們幾個和涼亭裡的那個女子而已。「喂,」這名男子招呼著夥伴,用下巴指著涼亭那邊說,「我門去找點樂子怎麼樣?」 「哈哈哈哈哈,還是你小子眼尖。」同夥們對他的提議當然不會有異議,笑著站起來,摩拳擦掌。 「叭噠。」 這幾個人正要舉步,有一樣東西投在他們腳下,他們低頭看看,是一顆小石子,也沒介意,繼續往前走。 「啪。」又是一顆石子投來,這此準確地命中了走在最前面那人地鼻樑。 「唉喲。」這個人一邊呼疼,一邊四處尋找石子的來源。 當地三顆石子投來時,他們找到了投石子的人。 第一眼看見這個人,他們以為自己也許遇見瘋子了,因為這個人既沒有雨具也沒有避雨,反而是高高的坐在樹枝上,顫顫悠悠的,彷彿隨時會因為樹枝斷裂而摔下來一樣。他任由雨穿過樹枝打在身上,也任由雨水順著葉片滾落進脖子裡,全身上下早就濕透了,一頭長髮也一縷縷濕漉漉地垂著,滴著水,但臉上卻滿是笑容,正向這幾個男子擠著眼,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作出輕一點、別出聲的姿態。 「找死啊你!」這幾個男子的火氣上來了,依照他們的性子,這時就算是瘋子也要揍一頓來出氣,但是要行動時,卻發現自己的腳沒有辦法移動,低下頭卻看見腳下的水泥地面彷彿變成了流沙,正在一點點地「吞」他們的腳、小腿、膝蓋……他們驚恐地張開嘴想呼救,卻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來。 「就在那裡待到雨停吧──到時候我不餓的話。」 他們完全沒入地下之前聽見了這麼一句話,並且看見那個男人的身影漸漸從樹枝上消失,只是那段樹枝依舊顫巍巍的,彷彿依舊有人坐在上面…… ※※※ 張倩已經拿出書,在雨聲中讀起來,四下無人,風雨中讀書不是更愜意嗎。她聳聳肩,若有了男朋友,哪裡還能有這麼悠閒的時光,我要個男朋友來做什麼呢? 她慢慢沉浸在書的世界中,而無盡頭的烏雲微微裂開,露出了一抹陽光,看來這場雨不會下得太久。 人物介紹 作者:可蕊點擊:54165投票:199 介紹一下新出場妖怪: 白書天: 種族:蛟龍 性別:男 年齡:約四百歲 原形:銀白色的蛟龍 個性:驕傲自大,容易衝動,處事不夠冷靜。 喜好:騰雲駕霧 職業:無 簡介:他是居住在臨近城市裡的妖怪,因為不堪忍受日益嚴懲的污染,他帶領著一群追隨者來到立新市奪取秘寶「清靜寶珠」。身為蛟龍,他擁有令人生畏的力量,卻缺乏領導才能,經常因為屬下們的爭執而苦惱。 羅天: 種族:灌灌 性別:男 年齡:四百歲 原形:像鳩一樣的飛禽 個性:執著努力,性格比較軟弱,不太顧及別人的感受,有時候有些冷漠自私。 喜好:唱歌 職業:偶像明星 簡介:灌灌一族的歌聲天生就有迷惑別人的功效,是他們用來自保和覓食的手段,但是羅天自幼就很天真地希望別人傾聽他的歌聲。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他四處遊蕩,直至來到人間界…… 泉先兒: 種族:泉先 性別:女 年齡:不祥 原形:半人半魚 個性:外柔內剛,有些執拗 喜好:金錢、喝酒 職業:採珠人、裁縫、導遊等等等等…… 簡介:由於人類對海洋的開發和污染,原本居住在立新市近海的泉先一族遷徙到了其他世界,只有好獨自留了下來,為保住自己的家園做一些「奇怪」的努力。「泉先」其實是古代對鮫人的別稱,因為某些原因,好不願意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所以使用了這樣的化名。另外她的年齡和過去都不為人知,好也從來不會提起。 厘荔: 種族:苗民 性別:女 年齡:約二百歲 原形:背生彩翼的神民 個性:天真爛漫,但是很執著,為了達到目的有些不擇手段 喜好:飛翔、羅天 職業:信差(為妖怪、神民和修煉者服務) 簡介:在小時候,隨伯父送信的厘荔認識了羅天,並且在他的指導下學會了用自己的翅膀飛行。長大之後,好接替了伯父做起了信差的工作,並且希望能和羅天一起周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好動了不少腦筋。 武俠屋首頁->總書庫->《都市妖奇談》簡->繁字體大小上一頁目錄下一頁正常版書籤 -------------------------------------------------------------------------------- 我的妖怪同學(朋友) 作者:可蕊點擊:54166投票:199 養鬼使的人機場的大門打開了,一個胖商人在許多人簇擁下走出機場,一輛豪華的轎車已經停在了外面恭候他,他向身邊人吩咐了幾句後徑直坐進了車裡,五、六輛各種轎車馬上跟在他的車後飛馳了出去,在車河中依舊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帶著那股傲人的氣派。 一個男人一直站在機場角落中看著這一切,他慢慢走到機場大廳的門口,目送著轎車駛上了不遠處的立交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然後就像電影中的鏡頭一樣,一切在一瞬間發生了。 行駛在立交橋上的豪華轎車忽然猛地一變方向,向橋邊衝去,車的巨大慣性衝斷了橋上手臂粗的不袗護欄直跌了下去,落在了下面一層車道上,一聲巨響之後,四周頓時一片緊急剎車聲、車輛碰撞、相磨擦聲,之後,人們的尖叫和一連串爆炸聲相繼傳來。落下來的豪華轎車砸中了一輛正在行駛的車,又使後面的一輛車剎車不及擠壓了上去,現在三輛車撞在一起,已經起火雄雄燃燒了起來,車身都已經壓成了一團扭曲的鐵塊,裡面的乘客看來已經難以搶救了,周圍因為這場突發的變故在這一瞬間又接連發生了好幾起事故,有幾輛車甚至撞的比較嚴重,司機和乘客也有人受了傷,可是看見那兩輛車的慘狀,誰也說不出抱怨的話來,都呆呆地看著車禍現場,耳邊聽著警車由遠而近。 車禍現場升起的濃煙和火光即使隔了很遠都可以看見,機場內外的人們正在指指點點,驚疑不定地猜測不遠的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時,那個一直站在暗處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對著濃煙升起的地方滿意的點點頭,露出一抹笑容。事故會死傷多少人並不在乎,只要他的目標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行。他的面容暴露在陽光下後,顯出了難以形容的蒼白,走過他身邊的人紛紛側目看著他,從他遠一點的地方繞過去。這個穿著奇怪灰色袍子,毫無血色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血色笑容的男人讓人看了,不由自主地心中就發毛。 男人可不管這麼多,他眺望著遠處,知道這次委託已經順利完成,一百萬元馬上就可以匯進他的帳戶,他念出咒文,要把派出去的鬼使和狐子收回來。 周影把車盡量停向路邊,讓閃著警燈鳴著警笛的警車飛駛過去,前方的路已經被塞的水洩不通了,路兩邊被阻住的車輛越來越多,有不耐煩的司機用力按著喇叭,也有人索性下了車和周圍素不相識的人們,相互討論著前面到底出了什麼車禍。 對於等待周影總是有足夠多的耐心的,所以他雖然可以用縮地術輕易地離開塞車現場卻依然沒有那麼做,而且他對前面有什麼車禍發生也沒興趣(畢竟車禍這種事故在這座城市哪一天都會或大或小的發生一兩次,作為一個司機他早見怪不怪了),周影靜靜地等待,車廂中只響著火兒的鼾聲。 又是一陣警笛鳴叫著由遠而近,幾輛警車、救護車急速的衝過去,看這陣勢前面的事故似乎十分嚴重?周影正這麼想著,又是一陣警笛,這次過去的警車似乎全是高級轎車,可見裡面坐的是警方的大人物,那起車禍中也許牽扯了什麼人類重要的人物吧?周影根據自己對人類的瞭解推論著。 「啊……受不了了!」火兒在一隊警車衝過去後叫著跳了起來,「吵死了!吵死了!誰不想活了打擾我睡覺!」它對於把它從睡夢中吵醒的人無比痛恨,一點也不吝嗇使用極端手段對付對方,它跳到車窗上東張西望,惡狠狠地問:「誰?是誰?給我出來!」 一輛倒霉的警車正在這時從路邊駛了過去,還拚命開著那刺耳的警笛。 「就是你!站住!吃了你!」火兒叫著衝出車窗追了過去,周影急忙使用隱身法追了上去,他可不能讓火兒在這種混亂的時候再製造一次嚴重車禍出來。 「站住!」火兒一下子向警車俯衝下去,周影慌忙張開雙手攔住它,被火兒一頭頂中了胸口,抱著火兒翻滾著跌下了立交橋。 「哎呀……影,你幹嘛突然跳出來!」火兒從周影懷中爬出來四下一看,「可惡,讓那個警車跑了!這些警車全長得一樣,剛才是誰?」火兒在那十幾輛警車中分辨著。 周影努力從地上爬起來————-被火兒撞一下可不是一般妖怪受得了的,幸虧他從一開始就習慣火兒的力量,而火兒也沒有對一輛警車認真使出力量,「火兒……」但他的聲音難免有氣無力起來,「別鬧了,這裡人類太多。」 「影!你怎麼了!」火兒這才察覺他的聲音不對,尖叫著跳進他懷裡,「影!你受傷了!誰,是誰攻擊你!誰這麼大膽!」它抓住周影的領子一陣亂晃,然後飛上空中,尋找「暗算」周影的對手。 「火兒……」 「找到了!」火兒敏銳的目光一下了就找到了目標,在不遠處兩條「妖」影正一閃而過。「打了影還想跑!」火兒瞇起眼,磨擦一下翅膀,一大篷火焰飛濺中在它的身體上燃起,它「怒火沖天」地向那個方向衝了過去,這次周影已經沒力氣再去阻止它了,眼睜睜看著那兩個倒霉、無辜的妖怪要為火兒的過錯承擔可怕的後果。 飛到近處,火兒已經看見那兩條身影是一個鬼使(利用幼兒或者少男少女的魂魄煉成的鬼僕,一般人類的修道者喜歡使用,也有少量妖怪會用,當然修道者和妖怪性情各異,也就時常有會為了得到一個好鬼使殺人奪魄的事情發生)和一個狐狸精。 「狐狸精?」火兒揉揉眼,自從和林睿交上朋友後,為了避免誤吃,它對這種最常見的動物妖怪多了一些留意,先確定一下,嗯,不是九尾狐,不是白色的,也不是大妖怪,和林睿好像不可能有血緣關係,只是一隻普通的成精的野狐狸而已。 火兒撲上去,連反抗的機會都不給對方,一把提起來就丟進了嘴裡,周影趕來的時只見它正在往外吐著毛,一邊還抱怨:「呸呸,有股奇怪的汽油味,我應該剝了皮再吃。」 「火兒你吃了什麼?」火兒下手太快,連周影都沒看清它抓住了什麼。 「一隻狐狸——這麼稱呼真彆扭,狐狸(指林睿)知道了會生氣——而且味道也不好。」火兒咂著嘴評價。它和周影說話的功夫,那隻鬼使早逃了了個無影無蹤,反正火兒對於鬼魂類食物有著比蔬菜還強烈的反感,所以連追都沒追(它腦子中早把為周影報仇這件事轉化為了抓食物吃)。 周影看到堵在一起的車輛在交警指揮下已經開始鬆動,就拍拍火兒的頭,回去也發動了車子。 「為什麼打我!我又沒做錯事!」(一般火兒做了什麼正常妖怪小孩子家應該被打十次屁股的事後,周影才會拍它一下以示告誡)「我做什麼了!你給我說清楚!」火兒氣憤地叫囂著,「向我道歉,不然沒完!」 「好了,走吧。」 「立刻道歉,你這個使用家庭暴力的傢伙!虐待兒童!妨礙我身心的正常成長!迫害世界的未來(眾妖怪:世界的未來怎麼會這麼可怕啊)!立刻向我道歉我就原諒你!」火兒一口氣把他會的詞全用上了。 「好,對不起火兒。」周影被它吵得受不了,乖乖的道了歉。 「哼,這還差不多,我寬宏大量,就原諒你吧。」 周影帶著火兒終於離開了堵車的現場,對於他們來說,這件事不過是火兒的一次零食時間和出現的報紙上的一條「富商意外遭遇車禍,事故原因尚待查明」的消息而已,可是對於許多人類來說,這卻是一次了不得的大事。不僅從被害者的方面是這樣,對於那個操縱狐仙和鬼使的殺手而言,同樣是毀滅性的打擊。 一聲混和了痛苦、失望、憤怒和極度痛心的慘叫從這個男人口中暴發出來。 他和狐子的聯絡在一瞬間斷掉後他就明白出大事了,然後鬼使逃回來,給他帶來了準確的消息「狐子被一個強大的的妖怪吃了。」說這些的時候,這個鬼使臉上明顯地帶著譏笑和幸災樂禍。 鬼使和狐子一樣,是他用不擇手段的方法弄到手並且隨意操縱的,不同的是鬼使相對更容易到手,找到八字合適的人類孩童,或拐或綁,弄到手後取其心頭血煉化,就可以得到一個很不錯、而且言聽計從不敢反抗的鬼使,可狐子卻難得的多。 妖怪可以和人類結盟,可是控制他們卻非常有十分強大的法力不可(試想真有了那麼強的法力,又何必去控制妖怪做什麼事)。這個男人一向以使用鬼使暗殺、偷竊為生,可是因為他自己法力不高,鬼使的能力有限,所以也只能做些小打小鬧的事。直到前不久,他無意中遇見了一隻已經在爭鬥中身受重傷的狐妖,他當然沒有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馬上就把狐妖變成了自己的僕從,雖然狐妖和鬼使們一樣,迫於法術不得不服從於他,心裡其實都是對他恨之入骨的,但是他可不在乎這些,有了這只狐子,他就可以大展拳腳,做一番以前可望不可及的事了。 狐子的傷一好他就馬上接了這個暗殺巨商的任務,一百萬對於委託者可以從目標的死中得到的利益而言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數字,對於他來說卻已經是天文數字了。當然更令他興奮地是狐子的一擊得手,這證實了他現在擁有的力量有多強,以後可以做多少事,可以掙多少錢或可以擁有多麼大的權勢……就在他剛剛開始編織這一切時,夢卻一下了被打碎了…… 狐子被吃了。 被一個強大的妖怪一口吞吃了。 對於這麼強大的力量,他連報復的餘地都沒有,而且對他來說,再得到一個妖怪奴僕也幾乎是不可能了。這一點他自己很明白,那個鬼使也清楚,以至於被他嚴厲地地懲罰之後,那個鬼使嘴角還藏著一抹笑容,它還有一件事沒有說出來——他如果不問,鬼使就可以隱瞞一些東西不說——那個吃了狐子的,是一隻不應該出現在人間界的必方。 沈艾翔苦著臉看著空蕩蕩的教室,歎著氣開始抓過掃帚清掃。 人類是一種喜歡相互欺壓的生物,甚至在小孩子當中也有這樣的風氣,每個學校,每個班級中總會有那麼一兩個這樣的孩子,他們什麼都不出眾:學習、運動、人緣,不但在這些好的方面沒有專長,就算在那些頑皮、暴躁等不太好的方面也不出奇,他們是比較膽小、不善言語、也沒有什麼朋友的孩子,當然也不會受老師們的喜歡和重視,於是總這樣的孩子在班級、學校中,往往也就成了被欺負的對象。 沈艾翔就是這樣一個孩子,被敲詐一些零用錢,被捉弄來尋開心也就成了家常便飯,今天他又被同組的同學們理所當然地獨自扔下來做值日生。不管他再拚命地幹著,太陽還是越來越低,他終於擦完最後一張桌子時,陽光也在遠處的樓群中閃動一下,淹沒了最後的光輝。 一下子變得陰影幢幢的教室頓時讓人覺得可怕起來,沈艾翔一下子抓過書包向外跑去,想到了沒有鎖教室門又匆匆回來鎖上。跑過一間間的教室,關於學校中的種種鬼怪故事一下子從腦海中冒了出來,沈艾翔閉著眼向校門口衝去。 「哎呀!」 迎面撞上了什麼人,對方叫了一聲,一把揪住了沈艾翔大聲吼:「你走路不長眼呀!」 眼前站了六七個男孩子,個個穿著運動服,汗水濕淋淋的,衣服都搭在肩上,手裡還各自執著乒乓球的拍子,沈艾翔知道校乒乓球隊最近要參加全省比賽,所以天天訓練到很晚,他真的不想和這些在同學中平時名聲不太好的人遇到一塊,可是看來今天躲不過去了。 「你幾班的?走路也不看著點。」乒乓球隊這幾個孩子今天訓練的辛苦,還被連續打敗,心情不是很好,看沈艾翔一臉「請欺負我吧」的表情,忍不住向他吼叫起來。 「他是我們班的。」不緊不慢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林睿本來無精打采地走在最後——那些被他這個臨時加入的人打敗的隊員們不痛快,他自己被老師弄來參加這個訓練,心裡還不痛快得很呢!現在見乒乓球隊的人先在那裡嚷嚷,他就也跟著鬧起來,從剛才那些乒乓球隊的人就風言風語地,說些老師偏心他才能進隊之類的話,他早就想教訓教訓他們了,弄不好還可以趁機離開這個他根本不想加入的球隊。 「林睿。」沈艾翔和林睿這種優等生雖然每天坐在同一個教室中,卻像兩個世界的人,不過總算還彼此認識。 接著沈艾翔配合著林睿揮出去的拳頭,發出了一聲尖叫。 十分鐘後,沈艾翔和林睿一前一後走出了校門。 沈艾翔知道現在才回家已經太晚了,媽媽一定會囉囉嗦嗦地問個不停,而如果自己跟她說實話,她只會跑到學校去找老師投訴,然後使自己在學校中的日子變得更難過而已。他向回家的路上飛奔著,只希望比父親早一步到家,免得再因為自己在外面「野」到這麼晚換上一個耳光什麼的。 偷眼看看林睿,倒也沒見他特別加快步子,卻一直不太遠地走在自己後面。山南路小學的學生有一半是住在桃源小區的,所以放學後同路的學生很多,沈艾翔見林睿不緊不慢地樣子,心裡倒羨慕他不用擔心回家會被父母責怪。像林睿這樣品學兼優的學生一定是深受老師和父母寵愛的,沈艾翔相信,不論在什麼情形下,林睿都不會被父母沒來由地責罵。 林睿邊走邊打哈欠,心裡想的卻是和沈艾翔完全不同。母親今天晚上又要加班去為學生補課,等自己回到家她只怕已經走了,既然母親不在家,當然也就沒有必要裝作認真做功課的樣子,那麼今天晚上幹什麼好呢,玩遊戲?睡覺?看電影?還是找火兒去打獵?好久沒去打獵了,決定了,去獵人來吃!林睿下定了決心,蹦跳著向回跑去。 回到家裡在,林睿驚詫地看見母親居然沒有外出。 「小睿,洗手準備吃飯,」林青萍一邊接過林睿的書包,一邊為他抹抹臉上的灰塵。 「我今天一直贏,可是沒什麼意思,我不喜歡乒乓球。」林睿沒有把放學時和乒乓球隊的人爭吵的事說出來,計劃要一點點進行,先讓母親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個運動最重要。 「你這個孩子,一搞點什麼運動就不喜歡這不喜歡那的,媽可不想你變成小書獃子。」 「我才不呆。」林睿洗過手,一下子跳到桌子邊,「媽,你今天不用加班。」 「那個孩子今天去朋友家裡為朋友過生日,央求我放他一天假。」林青萍一邊給兒子夾菜一邊想到了什麼問:「對了小睿,你在學校裡和同學相處的好嗎?」 「好。」林睿馬上回答,和同學之間有什麼小磨擦他一隻手指頭就解決了,才不想讓母親擔心。 「可是怎麼從來沒有見你帶朋友回來玩呢?也沒朋友來找過你玩。」林青萍有點擔心,「小睿,要好好和同學相處啊。」 「知道,我有天天在一起玩的好朋友。」——當然指的是火兒,林睿才不願意和愚笨的人類一起玩。不過現在母親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了瞧不起同學的壞孩子了(他本來就瞧不起),這可得想個對策才成。 「火兒,你變成人類去給我媽媽看。」林睿抱著頭努力想法子。 「你叫我變成人?可我不會啊。」火兒為難地抓抓頭(必方做為靈獸雖然法力高強,但是除了可以化身為火焰外,它們不會隨意變化,只有活了幾千年以上的最強大的必方,才有變成人的能力,對火兒來說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然叫影或者劉地幫你變。」 「周影一定一下子就穿幫,劉地……我死也不求他……」林睿冥思苦想:去哪裡找個可以變成小孩子的妖怪來幫忙呢?難,萬一媽媽要自己經常帶朋友回家怎麼辦?誰肯天天幫自己做這些?不如,乾脆抓個人類小孩,威脅他做自己朋友?好主意,就這麼辦,抓誰好呢……林睿瞇著眼睛,開始盤算自己班裡選誰做目標,以及用什麼樣的手段逼目標就範。 「啊……」火兒站在他肩上打了個哈欠,「你還沒想完啊,隨便找幾個人類做朋友不就完了嗎?我們去玩吧。」 「我才不和人類做朋友,我們班裡都是低級生物。」林睿不屑地撇撇嘴,「火兒,我們去打獵吧?」 「打獵!打獵!」火兒一下子來了精神,「打個妖怪來吃,還是去揍劉地一頓?再不然去獵人?可是你又不喜歡吃!」 「沒關係,沒關係,我只想活動活動筋骨,打到什麼都歸你吃好了。」 「狐狸,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當林睿和火兒完成了捕獵,在公園裡開始燒烤時,林睿終於下定了決心:「我決定了,就找那個小孩來冒充朋友。」 「哪個?」火兒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不清地問。 「是我們班裡的學生,而且也住在桃源小區,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膽小、沒用的傢伙,只要一嚇唬他一定乖乖聽話,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林睿抓著下巴,自信地笑起來。 「哦,如果是你的朋友,我可以把剩下的那根妖怪腿分給他吃。」火兒難得大方的宣佈,想和朋友的朋友搞好關係。 「那一定會嚇死他。」林睿才不打算真的和人類交朋友,他只要找一個老實聽話的小跟班而已,他的朋友只要火兒就夠了。 沈艾翔這幾天一直過得提心吊膽的,上次林睿痛打了乒乓球隊的人起因可是為了他,他很害怕那些學校裡出了句「厲害」的學生找上自己報復。他偷偷觀察林睿,發現這個打人的「元兇」倒是鎮定自若,把那回事早拋到了腦後的模樣,彷彿對他來說把別人隨便打一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林睿轉學到這個班上已經快一年了,沈艾翔卻從來沒有好好注意過他,基本上來說像他那樣品學兼優的學生,和沈艾翔根本是是兩個世界的。 林睿入學以來不論哪一項學科的考試成績從來都是考第一,體育項目樣樣出色,在每位老師面前都乖巧可愛,雖然他在同學中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但是同學們之中有很多人都好像有點畏懼他。沈艾翔和他沒有過什麼接觸,看班裡那幾個小霸王盡力躲著林睿的樣子,再回想林睿動手打人的「英姿」,沈艾翔不得不在心裡判定這是個「可怕」的同學,並且下定決心以後離他遠點。 事情卻不像沈艾翔想的那麼簡單。 轉眼又輪到了沈艾翔他們這一組學生做值日生的日子,一放學其他同組的學生立刻收拾東西準備走,好像留下沈艾翔一個人做值日生是天經地義的一樣。沈艾翔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認命地開始做打掃的準備。 「沈艾翔,你走不走?」林睿不知什麼時候折了回來,用手撐著門框問,「今天不是說好去我家玩遊戲?」 「去你家?我,我……」沈艾翔可不記得有這種事了,他平時連話都不敢跟林睿說,別說去他家玩。 「你忘了啊?我都叫我媽多準備了你的飯了。走吧。」 「我在干值日。」 林睿眉頭一揚,指著其他人說:「叫他們做啊,也不少你一個,反正他們以前老是留下你一個人做不是嗎?」看著林睿諷刺的笑容,其他同學立刻就聯想到了被向老師揭發等等後果,誰也不敢出聲,眼看著林睿把沈艾翔拉走了。 沈艾翔一路偷眼看林睿的臉色,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林睿走了一陣子,總算肯開口解釋說:「我媽叫我帶朋友回家玩,我想咱們倆一起打過仗,當然算是朋友了。我買了最新的遊戲,一起玩吧。」 那明明是你自己打的架——不過沈艾翔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說出口來。 不准告訴我媽打架的事,不准告訴她我在學校裡沒有朋友,不准說你原來和我不熟,不准……林睿在離家門不遠處才真正露出了狐狸尾巴,瞇著眼睛對沈艾翔嚴加警告起來,沈艾翔被他嚇壞了,只會一個勁點頭。 好在林睿家裡的時光過得十分愉快。 林睿似乎是個單親家庭,但是他的母親溫柔和氣,而且做的飯菜特別好吃,又不反對孩子在做完功課後玩遊戲,所以當沈艾翔臨走的時候都在心裡妒嫉起林睿來了。 「行了行了快去吧,陪你玩了一晚上我都快累死了。」林睿用力把沈艾翔推出門去,一邊還在打哈欠,和剛才在家裡的時候乖巧、和氣的樣子判若兩人,一臉的不耐煩。 剛才明明是林睿自己玩的興高采烈,一直拉沈艾翔非要「再玩一局」「再玩一局」的,不過他可不敢勇於表達自己的觀點。 「改天再去你家玩。」林睿隨便向沈艾翔揮著手,脫離了母親的視線他就懶得再送這個朋友了,昨夜和火兒打了一晚上的獵,今天他得好好補上一覺才對。 沈艾翔對於林睿的這個建議建議(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個宣佈)嚇了一跳,他可不認為自己的父母和林睿的媽媽一樣高興地接待自己的朋友,相反,媽媽一向覺得自己帶回家的朋友吵鬧,總會對他們板著臉,這也是沈艾翔一直交不到朋友的原因之一。他想向林睿解釋時,林睿早打著哈欠回家去了。 沈艾翔歎口氣,帶著交到了朋友(雖然對方的態度有點怪異)的欣喜和對林睿去自己家的擔憂慢慢向自己住的樓房走去。 上體育課時,沈艾翔最怕的就是老師讓大家自由分組比賽,因為他總是那個誰也不願意要,最後被挑剩出來的人,往往整節課只能站在旁邊看著別人熱火朝天的比賽玩耍。與他相反的就是林睿,除了幾個以體育優秀自傲,不肯拉下面子的人外,大家都搶著拉他加入自己一夥。 沈艾翔站在人群外,可憐巴巴地瞪著眼。 林睿抬頭一看,老師正看著這邊,於是跑到沈艾翔身邊舉起手問:「我和沈艾翔一組,誰加入我們?」 老師滿意地點點頭,再一次加深入林睿自己成績優秀還肯幫助後進同學的印象。 「這道題我不會。」 「我也不會。」 「有誰做出來沒有,救命啊……」 嚴厲的出名的數學老師來收作業之前,班裡一片此起彼伏的「哀鳴」,不一會,幾個成績比較有優秀的同學便成了大家包圍的目標。他們有的遮遮掩掩的不願意幫別人,也有的得意洋洋的把作業拿出來給別人去抄。 沈艾翔抱著作業本,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林睿,討好地問:「林睿,這道題你會不會?」 林睿身邊一個請教者都沒有,因為大家都知道林睿的脾氣,他從來對連作業都不會做的人不屑一顧,別說去幫他們忙了,不被他譏諷上幾句笨蛋就不錯了。果然,他白了沈艾翔一眼:「笨蛋,連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別指望我給你抄,抄了你不還是一樣不會。」 「林睿……」 「砰!」林睿把習題集扔在桌上,翻到那一頁問:「說,是哪裡不會?」 「……我全不會……」 「全部……你還真不是一般笨……看著,這道題要這麼做,趕快把你教會免的你留下補課,我媽叫我帶你回去玩……」看到林睿在教沈艾翔,其他的同學也陸陸續續蹭過來,伸長了脖子聽著。 「林睿,我課本不見了……」沈艾翔帶著哭腔叫起來。 「別問我,我不會借給你的。」 「嗚嗚嗚,怎麼辦,這是丟的第三本了,我媽一定不會再給我買了……嗚嗚嗚,我一定要挨打了……」 「煩死了,別在我耳邊哭!」 「嗚嗚嗚……」 「你的書原本放在哪兒的?」 「書桌裡……嗚嗚嗚……」 「什麼時候沒的?」 「上節課還有,嗚嗚嗚……」 「你,你,你們三個,剛才看見你們在沈艾翔座位邊晃來晃去,是不是你們拿了?自己交出來還是等我搜!」 「……」 「不招!我去告訴老師你們偷沈艾翔的書。」 「……」 「問我要證據?我就說我親眼看見了,怎麼樣,你們以為老師會相信誰?你們還我?嘿嘿嘿嘿,把書還了再請我……我和沈艾翔吃冰淇淋就放過你們!」 「……」 「你就別哭了,我不是給你把書找回來了嗎!還請你吃了冰淇淋!我今天去你家玩,已經跟我媽說好了,你別哭的像我在路上打過你一樣!」 幾個男孩子在角落裡一下子堵住了沈艾翔逼他把錢交出來,其中一個甚至乾脆搶過他的書包在亂翻了起來。 「我只帶了十塊錢。」沈艾翔被這幾個高年級學生一嚇,立刻把身上所有錢都交了出來。 「哼。」男孩把他的書包往地上一扔,又跺了一腳,「最少拿三十來,哥們兒今天要去上網!不然剝了你的皮。」 「我真的只有這麼多……我先欠著,明天一定還……」沈艾翔哀求著。 「誰有空等到明天,沒有就去跟朋友借!」 沈艾翔揉著被捏痛了的手溜進教室,湊近林睿問:「小睿,你有沒有二十元錢。」 「唔,給。」林睿正全神貫注在看一本電腦程序方面的書,下定決心要在程序裡做手腳修改自己的遊戲等級PK死劉地,頭也不抬的從口袋裡掏了一張五十元出來扔給他。 「我明天還給你。」沈艾翔拿著錢想了想。又轉了回來:「小睿,你有二十元零錢嗎?這麼拿去會被他們全搶走的。」 「搶?」林睿這才回過神來,「你拿錢幹什麼去?」 「……」沈艾翔低下了頭。 那幾個男孩看到沈艾翔躲躲藏藏的回來,正想上去,一抬頭卻看見林睿著臉卡著腰出現在眼前,氣勢洶洶地問:「就是你們打撓我看書?還想騙我五十塊錢?」 「沒,沒,我們沒有……」一看見林睿這幾個孩子就馬上都矮了一截。 林睿瞇著眼睛尋思:「我好久沒吃炸全雞了啊……」 「是,是的,蔡家炸雞鋪的對不對?」那些男孩討好的說。 「放學後我就要吃,要兩只得(另一隻分給火兒)……」他掃了一眼正瞪大眼看著的沈艾翔,歎了口氣,「要三隻吧……」 「唉,麻煩死了,交個人類朋友麻煩死了!」林睿躺在周影家裡的地板上唉聲歎氣,嘮嘮叨叨地抱怨著:「我媽媽三天兩頭問:小睿,艾翔這幾天怎麼沒來玩?你們吵架了?小睿,我給你買的書包順便給小翔買了一個,你送給他做生日禮物吧?小睿,對朋友要平等相待,不許驕傲喔;小睿……」 「做父母的人都希望孩子有朋友的。」周影一邊幫火兒整理羽毛一邊說。對這種心情他可深有感受。火兒眨眨眼睛打個哈欠,翻過來肚皮朝天讓周影繼續給它理毛。脫落的茸毛早已在四周引起了一朵朵小火苗。火兒每到了這個季節就會換上一身新羽毛,而它脫去的羽毛如果不及收拾念起來處理掉,將會造成的後果是很可怕的,引起一起火災還是小事,有的時候甚至會令無辜的妖怪送命。生長在崑崙的必方幻獸們想必是由它們的父母來幫它們處理這些羽毛的,而火兒自然就由周影來負責了。其實也只有周影敢去碰這些脫離了火兒身體,不太穩定的「小炸彈」。 「好了。」周影放手讓火兒起來。 對火兒而言那些脫毛很麻煩,有時候會把它喜歡的食物和玩具、書本燒焦什麼的,它自己又懶得去收拾,周影每天這樣伺侯它讓它輕鬆了不少。火兒以周影手中抓過那一大把羽毛,用嘴在上面又啄又劃,不一會那些羽毛變成了一塊血色的玉石模樣的東西。「狐狸,這個給你,你下次可以用它炸掉學校,你就不用整天去上課了。」 「如果他們繼續逼我去打球的話,我會這麼幹的。」林睿咕噥著,抓過去和自己脖子上的鑰匙掛在一起。 「現在去玩吧。」火兒渾身輕鬆的拍著翅膀。 「不行了……」林睿看了一眼表嘟起了嘴,「那個笨蛋馬上要來我家『請教功課』了,我得回去等他——本來我可以回絕他的,可電話偏偏是我媽接的,林睿,我不會做這道題;林睿,今天老師講得我沒聽懂;林睿……有個愚人類做朋友太糟糕了……」林睿又丟下了一大堆抱怨,才不情願地去了。 火兒看著他的背影眨眨眼對影說:「其實我覺得他那個朋友挺不錯的,又聽話,看起來又很好吃,狐狸幹嘛總在那裡抱怨啊?」 「出來!」林睿一走進這條無人的小巷就抱著手臂向牆上一靠,大聲喊起來。等了一會寂靜無聲,他的臉越發沉了下來,用手一拳打在牆上:「小爺今天心情不多,別惹我發火!」他這幾天心情確實不好,正想找個什麼人或妖怪來打上一頓出氣呢。 一個鬼使小心翼翼地從牆角伸出了頭。 「鬼使?這種東西很少見啊。」林睿一步步逼過來,「我也不管你是被什麼人殺掉弄成這樣了,你跟著我幹什麼?是你的主人命令你的嗎?他活膩了吧?」 鬼使嚇得一步步後退,拚命搖著頭。 林睿看著他,發現這是個十歲左右的人類孩子做成的鬼使,如果他活著的話應該和「林睿」一樣還在上小學,並且是父母的寶貝吧,現在他去不但被殘忍地殺死,而且靈魂還在被那個兇手一直操縱著,想到這裡林睿也就打消了揍對方一頓的念頭,揮揮手說:「快滾,回去告訴你的主人,再被我發現你們跟著我,我就不客氣了。」 鬼使如蒙大赦,一溜煙不見了。 林睿側著頭用力想著,這個鬼使為什麼會跟著自己呢?自己最近無意中得罪什麼人了嗎?是上次那個被自己敲詐的流氓,還是再上次被自己打的那個道士,還是再上上次那個尼姑……他平時幹這樣的事幹得太多,現在一下子實在鎖定不了目標。「反正煉製鬼使的絕不是什麼好人,下次遇見,打斷他的腿!」他在心裡這麼惡狠狠地下著決心。 「林睿,林睿,你怎麼不等我就走了。」沈艾翔遠遠地叫著追趕過來。 林睿歎了口氣,「我以為你走了。」他都已經下決心疏遠沈艾翔了,可惜執行起來不那麼簡單。 「我們今天玩什麼?」 「什麼都好……」林睿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拖著步子跟他走了。 兩個好朋友結伴走在放學路上,邊走邊聊,蹦蹦跳跳,幾乎所有的成人自己都有過那樣的時光,所以看到後也會會心的一笑。不過這對「好朋友」其中的一個卻顯然有不同的看法,林睿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醞釀不滿,不停咕噥著。 「林睿,今天的數學作業你會不會?」 「會,只有白癡才不會。」 「你呆會教我好不好?」 「好,不教你就成了我不願意幫助朋友,又要受媽媽嘮叨。」 「林睿,你是不是一直在自言自語啊?」沈艾翔擔心地問。 林睿扭頭向他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沒有,我在背課文。」 為什麼要和人類假裝交朋友?自己聰明的腦子裡是怎麼冒出這個笨念頭來的?現在好了,這個沈艾翔就像一塊膏藥,粘上了揭不下來了,而背著「朋友」這個名目,自己又不能把他怎麼樣,不然讓母親知道了,又變成了壞孩子,唉,煩死了……自己為什麼非要交這麼又笨、又膽小、反應又慢、又粘人的朋友啊…… 周影肩上背著火兒正要出門去工作,和林睿擦肩而過。「周叔叔好。」林睿當著沈艾翔和樓裡其他他的鄰居,極有禮貌,面帶甜笑地打招呼,沈艾翔也忙跟著叫:「周叔叔好。」眼看著周影頭昏腦脹地下了樓,林睿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一邊還聽見火兒在那裡哈哈大笑「周叔叔,哈哈哈哈,周叔叔……」 真羨慕火兒,自由自在的,周影從來不干涉它交朋友的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多幸福啊。媽媽雖然很愛自己,可是當人類的孩子又要上學,又要交朋友,又要聽大人的話,太麻煩了。 「九尾狐?真的嗎?這城市裡會有那種妖怪?」男人一下子跳起來揪住這個鬼使問。 鬼使連連點頭,伸手沾著茶水在桌子上畫了一隻小狐狸,表示對方是只幼年九尾狐。 男人又頹然坐了回去,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是幼狐,它的父母也不是我能對付的,如果我養的狐子沒死……」自從他養的狐狸被火兒吃了以後,這個男人一直陷入了低迷之中,甚至沒有離開這個城市,就整天躺在酒店裡借酒澆愁。他知道自己失去了狐子之後能力已經大跌,已經接在手中的幾個工作根本無法去完成了,但是偏偏那幾個僱主根本有絕對不容他收了訂金之後再反悔的人物在,他完全不知道何去何從。這次把鬼使派出去本來是去尋找合適的人類小孩,再多製造幾個鬼使來使用,沒想到鬼使帶回來的卻是看到了九尾狐狸的消息。 九尾狐可是高等的妖怪,如果能控制那樣的一隻妖怪,自己可就…… 不過這也只是妄想而已,如果那隻狐狸還在手上,自己還能這麼計劃一下,也許還有實現的可能,可是現在遇見那種妖怪的話,自己不想著逃命就不錯了。 鬼使忽然又飛過了他面前,在桌子上畫了一個人類女子和一個小九尾狐的樣子出來。 「什麼?」男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你說那個九尾狐和人類生活在一起?」 月色下的遊樂園寂靜無人,所有的設施都影幢幢的佇立著,別有一番安寧靜的味道,在這樣的景然下,一男一女手牽著手,正在慢慢散步,兩個人臉上都寫著情密意,輕聲細語地向對方傾訴著情話。 「哈哈哈哈,還是我厲害!」 「有種不用飛的!」 「不飛你也追不上我!」 一陣喧鬧由遠而近,不一會一紅一白兩條身影衝了過來,像三級跳一樣先是踩著那個男子的頭,又是踩那個女子的頭,然後跳上旋轉木馬,大呼小叫的過去了。 「必方……」女子看清楚踩自己的是什麼東西以後,尖叫一聲昏倒在男子懷裡。 「死火兒!死狐狸!又來破壞我的約會!」英俊的男子氣極敗壞的揮著拳頭大叫。 「死地狗!又在勾引良家婦女……不是良家婦女,是個好吃的妖怪。」白色的九尾狐跑回來仔細一看故意大聲叫起來。 「好吃的妖怪!」必方也馬上出現在了現場,它爪子上還抓著從九尾狐那裡搶來的食物,被對方趁機搶了回去。 「這是我剛找到的美女!」劉地緊緊把女子摟在懷裡。 「哪裡美?哪裡美?也就是一般好吃的樣子!」火兒上下打量著進行評論,「這麼瘦,乾巴巴的……」 「誰也沒說要讓你吃!」 「這裡是我的地盤,出現在上面的所有的食物都是我的!」基本上火兒把立新市的街道(周影的職業的緣故)遊樂園、公園、電影院、養豬、雞、牛等場所統統劃歸它自己的地盤。至於酒吧、夜總會、練歌廳什麼的,它大方的讓給劉地。 趁著火兒劉地爭吵,林睿慢條斯理的吃完了那只烤雞。 「氣死了,每次約會都會遇上你們這對沒規矩的孩子!」 「誰沒規矩?」 「就是你們!」 「你問問影,還有比我更好的孩子嗎!」 「我可是最聽媽媽話的孩子!」這次連林睿也夾進來參加了爭吵。 「誰不知道你們是立新市最沒家教的暴力兒童組合!」劉地為妖怪們的下一代教育問題深深歎息,他看那個女子就要醒來了,決心不讓他們繼續破壞自己的好事,抱著她去尋找更好的約會地點了。 「理虧了,逃跑了吧。」林睿甩甩尾巴。 「就是,就是,上哪兒再找咱們這麼好的孩子去!」火兒對於自己的日常行為評價十分高。 趕走了劉地,遊樂場就完全成了他們的天下,兩個人追逐打鬧,坐一會過山車,坐一會摩天輪,在整個場地裡跑來跑去,至到天都快亮了,才疲倦地在樹上坐了下來。 「啊哈……」林睿打著哈欠,決心呆會去課堂上睡覺。 火兒東張西望的意猶未盡,建議說:「對了狐狸,你不是有個人類朋友嗎?下次找他出來一起玩吧,三個人更熱鬧。」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呢!我怎麼可能和愚蠢的人類交朋友!」 「你們最近不是很要好嗎?老是為了他不來跟我玩。」 「火兒,我的朋友只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會真的和人類做朋友的。」林睿一把抱住火兒,「只有火兒才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在利用那個人類讓我媽媽覺得我是好孩子而已,我保證以後不會因為他冷落火兒了。」 「是嗎……你不和人類做朋友我為什麼要不高興?我又沒打算吃他……不管了,影也該回來了,回去睡覺。」火兒也打著哈欠,駝著林睿搖搖晃晃的往回飛去。 沈艾翔送林睿出門後,自己靠在門歎了口氣,家裡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他把家裡所有的燈打開,然後開大了電視的聲音,蜷在沙發上看起電視來。 他的父親是個貨車司機,母親是個採購員,像這咱只剩他一個人在家裡的夜晚哪個月都會有幾天,從兩年前照顧他的祖母去世,他也快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了。他自己會做飯,會洗碗,洗衣服,似乎父母不在也沒什麼關係,可是每當到了夜深人靜,萬家燈火都熄滅了,他還是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以前奶奶為他講過的那些鬼怪故事,心裡害怕地睡不著。 「鈴……」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喂,沈艾翔,我是林睿,你一個人在家裡怕不怕?用不用我去陪你住一晚?」 「不,不用,我不怕。」沈艾翔雖然心裡盼望他來,可是卻放不下面子承認自己害怕。 「我說嗎,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會害怕,那我去睡覺了,拜拜。」(放下電話一回頭,母親走過來摸摸他的頭:「小睿這麼關心朋友真好,好了,你也快去睡覺吧。」林睿得意洋洋:我是好孩子,又得到媽媽表揚了。) 沈艾翔放下電話歎口氣,林睿真了不起,不但學習好,人緣好(?)而且膽子也那麼大,什麼都不怕,自己要是也能像他那樣就好了。 能和林睿成為朋友是怎麼也沒想到的。就連班裡的其他同學也覺得奇怪,不知道林睿這麼優秀,怎麼會和沈艾翔說得來。可是沈艾翔自己知道為什麼,因為他們一個是單親家庭,一個父母總不在身邊,其實是很相像的孩子,因為家庭的關係他們都必須學著自己照顧自己,都沒有什麼朋友,過得很孤單。林睿看起來很驕傲,對別人不屑一顧,可是其實他很熱心,也很講義氣,很會替朋友著想,沈艾翔這次考試名次前進了十幾名,全是林睿幫他補習的功勞。 好了,去睡覺,也要學著象林睿那樣膽大才行。沈艾翔關上電視,先把答應借給林睿的漫畫書放進書包,才打著哈欠爬上了床。 沈艾翔一直沒有敢關燈,但是當他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時,卻發現屋裡變暗了,他半睜開眼心裡想著「停電了嗎?」卻一抬頭發現一個半透明的人影正掛在電燈前面,擋住了燈光。 「鬼啊……」沈艾翔發出了一聲慘叫,一下子便完全清醒過來。 「呵呵呵呵……」那個鬼魂發出一陣笑聲,臉上掛著明淒淒的笑容飄向了沈艾翔。 「這是在做夢,這是在做夢。」沈艾翔自言自語著,把頭埋在被子下面不敢去看。但是一隻冰冷的手抓上了他的手腕,同時把電話塞進了他手裡,陰森縹緲地聲音在他耳邊說著:「林睿是你的朋友吧?來打電話,叫他到XX街XX號來。」那個鬼魂雖然是小孩子的外貌,卻發出了中年男人的聲音。 「林,林睿?」 「對,就是他,你們是好朋友吧?如果你把他叫來,我就不殺你。」鬼魂一邊用冰冷的手撫摸沈艾翔的臉,一邊陰惻惻地說著,他那雙近乎透明的、慘白的眼珠一直緊盯著沈艾翔的臉,微微張著嘴,露出雪白的牙齒和滲著血絲的舌頭,好像正在考慮怎麼咬下口去似的。「 沈艾翔立刻抓過電話哭叫了起來:「林睿,林睿,快來救救我,有鬼要吃我!」 林睿正在做著受媽媽誇獎的美夢,忽然被電話鈴聲吵醒。為了不讓母親也弄醒,他不情願地抓過了電話。 「林睿,林睿,救命啊,有鬼要吃掉我!」 「你是做惡夢了吧。」林睿揉著眼睛一把把電話掛了回去,誰知一轉身電話又拚命響了起來。 「林睿,救命……救命……」 「你做了惡夢也不讓我睡覺!」林睿大怒,用力把電話摔上,然後在電話周圍使了一個消聲法術,打著哈欠回去睡覺了。 睡了沒多久,一陣冰冷的氣氛滲進了他的房間,鬼使不等來到床頭已經被林睿一把卡住了脖子:「又是鬼使,說,你的主人派你來幹什麼?」接連被吵醒兩次,他可不是一般的惱火。 這個鬼使比林睿見過的那個還要幼小一些,只是個七、八歲的女孩,她拚命掙扎著,努力從嘴裡擠出幾個字:「我,我有……話說。」 「這個倒會說話。」林睿把它用力往地上一甩,「說!」 「你的朋友在我手上,如果想救他,就替我殺了這個人,然後來XX街XX號換他回去。」鬼使一個字一個字象背課文一樣的說完,戰戰兢兢地兩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在一個黑暗的房屋裡沈艾翔被幾個鬼使團團圍住,正在嚇得大哭,另一張則是一個電視上常見的名人的照片,背面還詳細寫著他的姓名、住址等內容。 林睿眼珠一轉就什麼都明白了,這個養鬼使的人是個職業殺手,可是這次他的目標本身也有同道中人的保護或者受到某種法力的保護,他的鬼使對付不了對方,他看到自己之後,就想利用自己來幫他做這件事,可惜,他未免挑錯了威脅自己的辦法了。 林睿把照片一扔:「快滾!那個笨人類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才不管他死活,回去告訴你的主人,竟然幹這麼糾纏我,有空我就去吃了他,叫他洗好澡等著!滾!別打擾我睡覺!」 鬼使看著他,幾次想開口說什麼,可是終究說不出來,穿過窗縫飛走了。 「笨蛋,居然會被幾個鬼使抓走,人類就是沒。」林睿一邊抱怨著一邊一頭扎進了被窩,可是不知為什麼,一閉上眼沈艾翔被嚇得半死的樣子就浮出來。類都是害怕鬼怪的,何況是那種天生膽小到極點的人,現在說不定已經嚇死了。反正是他自己笨,不管,少了他平日還能少多少麻煩。 做鬼使的話是用人類小孩做原材料的吧?林睿雖然沒有自己動手做過,可是做的方法他還是知道一點。先選好合適的孩子,弄清他的生辰八字,在推算好的時間殺掉那孩子,然後用他的血、內臟和生辰做法,使它的靈魂變成受制於施法者的鬼使。有時候因為找來的孩子特別倔強,或者有一定的法力,施法者還有用一些特別的辦法,比如昨天看見的那個不會說話的鬼使就一定是事先被割掉了舌頭。不過這樣被特別處理的孩子做了鬼使也都是相對比較強大的,至於沈艾翔能當一個一般的鬼使就不錯了。 鬼使是永遠都擺脫不了施法者的,直到對方死掉,然後等待鬼使的往往就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沈艾翔這次大概完全會變成那個人的鬼使了吧,林睿又在床上翻了個身,反正是因為他自己太沒用。 「救命,嗚嗚嗚,爸,媽,林睿,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救命,嗚嗚……」沈艾翔哭叫的聲音都沙啞了,還在沒命地哭。他雙手緊緊摀住臉,一點也不敢去看那幾個在他眼前來來去去的鬼魂和那個陰森可怕的男人。 「沒人會來救你的。」男人用手揪著他的頭髮,把他揪了起來,「聽著,如果你想要活下去,就聽我的命令回去,趁那隻狐狸——那個林睿不注意的時候把這道符貼到他身上,不然我就殺了你。」 「不,我不幹,林睿是我的朋友……」沈艾翔雖然很害怕但是還是硬挺著這麼說,「我絕對產出賣朋友在……」 「朋友?你說他是你的朋友吧,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朋友嗎?你過來……」男人一指,一個鬼使飄過來,它把頭貼在了沈艾翔的頭上,立刻,剛才它在林睿臥室中被林睿抓住的一幕就原樣的傳送到了沈艾翔的腦海中,那時的林睿的雙爪如鉤,雙眼血紅,頭上冒出一雙毛茸茸的耳朵,身後拖著九條尾巴,目光中透出可怕的光芒,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人類,他口中正大喝:「再打擾我,我就吃了他!」露出尖利的長牙和凶狠的表情。 「啊……」沈艾翔發出一聲慘叫。 「明白了吧,你的『好朋友』根本不是人類,總有一天他會吃了你的。」男人把沈艾翔扔在地上,俯身看著他惡狠狠地說:「你肯替我做事,也可以救自己一命。」 「林睿是妖怪?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是妖怪,你騙我!」 「他不但是妖怪,而且是人間界難得一見的九尾狐……」男人嚮往地自言自語,「聽著,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我現在就殺了你。」他一彈指,又飛過來一個鬼使把頭貼在了沈艾翔的頭上。 這次進入沈艾翔腦海的,是關於一個孩子被殺的過程,怎麼被取走了內臟,放干了鮮血,又怎麼因為倔強的不停咒罵被割掉了舌頭……沈艾翔一下便昏了過去。 額頭上冰冷的直入骨髓的溫度使沈艾翔醒了過來,一隻鬼使正把手放在他頭上擦來擦去,看他醒來,「嘿嘿」地笑著飛開了,遇見鬼、被綁架、林睿是妖怪、要被用可怕的手段殺死……這些記憶一點點回到了腦子裡,「啊……」沈艾翔放聲慘叫了起來。 「閉嘴混蛋!」一個尖銳的聲音生氣地從旁邊傳來。 沈艾翔勉強爬起來,見林睿正站在那裡,和那個男人冷冷地對恃著。男人身邊飄著鬼使,手裡捏著幾張黃色的符紙,林睿卻明顯的是妖怪的樣子,爪牙都在閃閃發亮。 「第一次遇見敢威脅我的人類,看來你真的活膩了。我就用你請火兒吃宵夜好了。」林睿冷笑著說。 「妖狐,不過是小小毛孩子,就會口出狂言,既然你敢來,看來不得不給你些教訓了。」 「倒看看是誰被誰教訓。」 沈艾翔手腳並用地在地上倒退著:「林睿真的是妖怪,林睿真的是妖怪……」 「你管我是不是妖怪!」林睿向他在吼一聲,利爪一揮向那個男人撲了上去,男人自己慌忙後退,命令鬼使們把林睿團團圍住。 鬼使們發出了凌厲的尖叫,一起向林睿撲上去,林睿獨自追蹤仇人一百餘年,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和火兒、周影、劉地對練,他的法力且不去論,他的身手卻十分了不得的,幾個鬼使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不幾下就被他打的四處亂飛,「砰砰啪啪」地掉了一地。 「哼哼,只剩下你了,」林睿交叉著十指向那個男人逼過去,「讓我看看你除了殺小孩子,驅使鬼使以外,還有什麼本事?你的舌頭不錯,看起來挺好吃的。」 「他真的是妖怪,他真的要吃人。」沈艾翔看著林睿那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的眼神,冷汗流了下來,他的手碰到了一張紙,低頭一看,卻是剛才那個男人給他,叫他貼在林睿身上的符咒。 林睿抓住那個男人,乒乒乓乓一頓狠揍,他最近一段時間心情一直不好,正好利用這個機會發洩一下。最後變一條繩子出來把他捆在椅子上,冷笑一聲:「哼,你等著我帶火兒來吃你吧!敢惹我就是這種下場,你放心,雖然你長得噁心,可是火兒會把你烤的很好吃的。」 「喂,沈艾翔你還活著吧?回去吧,明天還上課。」林睿回過去來向沈艾翔的方向喊。 「我,我……」 「你怎麼總這麼膽小,走吧,如果讓我媽發現我半夜裡出門,我可就變成壞孩子了。」 「林睿,你是來救我的?」沈艾翔一下子哭了起來。 「我才不是來救你呢,我是受不了他敢威脅我!你到底走不走啊?難道嚇的站不起來了?我先聲明,我可不背你。」 「哇,林睿,你真是來救我的……」沈艾翔放聲大哭了起來,「你果然就算是妖怪都是好妖怪。」 林睿聳聳肩:「呆會我會讓你忘了今天晚上的事的,你就當做了一個惡夢吧,當然,也讓你忘了我是妖怪。」 「可是這個……他給我這個,要我貼在你身上。」沈艾翔給他看那張符。 「這是……」林睿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一瞬間,沈艾翔忽然撲上來,一抬手把那張符咒貼在了林睿的額頭上。林睿立刻摔倒在地化出了九尾狐狸的原形,眼睜睜一個鬼使從沈艾翔身體中飄了出來。 「哈哈哈哈,沒想到吧,我的鬼使本來就不是五隻而是六隻啊,哈哈哈哈……」那個男人忽然放聲狂笑起來,雖然被林睿打的嘴角額頭還在流血,卻一點也有影響他的興致。他一邊命令那個沒有受傷的鬼使過去給他鬆綁,一邊吩咐那幾個還在掙扎著沒爬起來的鬼使準備,「想不到今天同時得到一個鬼使和一個上好的妖狐,實在太幸運了,哈哈哈哈……」 林睿的臉色變得煞白。 他現在才明白,這個男人一開始就是想要控制自己,讓自己成為他的傀儡而不是想威脅自己為他做一件事,現在自己被他的符咒控制住了,完全不能動彈,難道真的要隨他擺佈? 男人大搖大擺地走到林睿身邊,一邊象看一件物品一樣仔細察看林睿,評頭論足一番之後,他用匕首在林睿臉上劃了幾刀,接走了他的血。「不許打林睿!不許打林睿!」沈艾翔撲上去拖他的腿,想要阻止他,卻被他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又踢了一腳說:「不用急,料理完他就輪到你了!以後我會讓你做專門服侍他的鬼使的。 「哈哈哈哈中,九尾狐,我馬上就可以有一隻九尾狐了!」男人一邊狂笑,一邊接過鬼使們遞來的道具,開始做法,唸唸有辭。「我馬上就可以出人投地了!看看誰還敢瞧不起我!」他的狂笑在屋子裡嗡嗡作響。 林睿緊張地看著他們一舉一動,拚命的轉動著腦筋,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嘴唇越來越白,後來湛出了血絲,他忽然滾下眼淚來,低聲呼喚著:「媽媽,媽媽……對不起,又要讓你傷心一次了……媽媽……」 「林睿,林睿,我們怎麼辦?」沈艾翔嚇得哭起來。 「聽著,你願不願意和那些孩子一樣,死了也要受他操縱?」林睿用一種冷冰冰的口吻問。 「我……不,我不願意死……」 「如果非死不可呢?」 「我不想死……」沈艾翔用力搖著林睿,「你不是妖怪嗎?快想辦法。」 「我有一個辦法,不過也許你會陪我死掉——想想吧,死了也比給他當鬼使好。」林睿冷笑著說。 「都不好……嗚嗚……」 「你果然是個膽小鬼!我都知道自己一定會死了又怎麼樣!你至少還有百分之十的機會活呢!」林睿下完了決心狠狠看著他。 「好,好吧,我聽你的,」沈艾翔不感做膽小鬼,馬上許諾,但是又擔心地問,「林睿,咱們不會死對不對?」 「哼,你自求多福,而我……」林睿看著正全神貫注做法的男人,一咬牙下定了最後的決心:「把我脖子上掛的東西向那個男人丟出去。」 「脖子上……鑰匙?」 「另一個!」 「石頭?」 「扔!扔完就往外跑,千萬別回頭,一直跑出這座樓,記住,今天的事千萬別告訴我媽媽,但是去告訴住在我家樓上那個姓周的男人。好了扔吧!」 沈艾翔一揚手,把從林睿脖子上摘下來的紅色石頭向那個男人扔去,然後撥腿就向門口跑去。石頭落地發出了一聲巨響,然後像炸彈爆炸一樣,一團火焰四散飛開熊熊燃燒了起來,那個男人正站在火焰旁邊,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立刻被火焰吞沒了,只見一團人形火焰奮力掙扎著,發出可怕的嚎叫來。 林睿在沈艾翔剛剛把東西扔出去的時候就閉上了眼,他已經有了必死的決心。 無論出於種族的尊嚴還是他自己的驕傲,都不允許他去成為別人的奴隸。 沈艾翔大笨蛋,你要使勁跑啊,這是必方的火焰,燃燒的速度可不是凡火可以比的。 火兒,好朋友,再也不能陪你玩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媽媽,媽媽,我現在回我親生媽媽身邊去了,可是我還想當你的孩子,永遠是你的孩子多好……媽媽,千萬別哭…… 「林睿,著火了,快跑了……」沈艾翔的叫聲使林睿睜開了眼,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沈艾翔又回來了,正在用力拖自己。「等等,你回來幹什麼!」 「著火了,快跑啊……」沈艾翔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叫著。 「叫你自己跑,不然就陪我燒死!」 「嗚嗚,你是專門來救我的,我不丟下你。」沈艾翔遇急了倒也有力氣,竟拖著林睿跑起來,可是這時門口已經被火焰封住,他躊躇著不敢走過去,「嗚嗚,林睿怎麼辦?我不想死……」 「火勢蔓延地很快,你也出不去了。」林睿冷靜地說。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林睿苦笑著看著火焰越來越近,沒想到自己會被火兒的火焰燒死,真是天大的笑話,「看來我們要一起死了,到了陰間,我們做真正的朋友吧。」他歎息著說,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我們本來說是好朋友啊……可我不想死……嗚嗚嗚嗚……哇哇哇哇……」沈艾翔扯著脖子哭叫。林睿這次到沒有縣他煩,輕輕拍拍他的肩膀。 一個鬼使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林睿認出是那個不會說話的鬼使,知道它是六個鬼使中最強的一個,便冷冷地問:「你還想幹什麼?你的主人馬上就會燒成灰了,你也存在不了多久,最多再過半天你們也和他一樣消失,你還能幹什麼?」 鬼使看著他,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回頭看著那還在扭動的人形火焰,然後用力點著頭,向林睿額頭上的符咒伸出了手,但是馬上被電到一樣又縮回了手。 「你感激我殺了他為你報了仇,所以要幫我扔掉這道符?」林睿假設。 鬼使肯定地點頭。 「這是你主人的符,你硬碰的話,不等揭下來就魂飛魄散了。」 鬼使笑得更加開心了,它猛的飛起來衝進了火場,雖然它是鬼魂,可是這種必方的火焰引起的火一樣可以焚燒它,只見它不一會就渾身燃燒,然後它帶著滿身的火焰再次衝向了林睿,在它的身體被火焰燒盡之前,它撲到了那道符咒上,符咒一碰火焰立刻也被燒掉,從林睿額頭上脫落下來和那個鬼使一起小時在空氣中。 鬼使在自己完全從世間消失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看到他已經早自己一步變成了灰燼,自己費盡心思把他引來向林睿挑釁,今天終於報了血海深仇,就算魂飛魄散也沒關係了。它無聲的大笑著,消失在了空氣中。 林睿在地上一滾爬起來,恢復了人形,他及時的手一揚,劃出一個圓圈,把火焰全擋在了外面。 「林睿……我們快死了……」沈艾翔還在抱著林睿使勁哭。 「不會了,我們得救了。」林睿抬頭看見另外五個鬼使正在四散飛逃,尖叫著躲避火焰,歎了口氣向它們招招手:「來,你們也跟我走吧,雖然我不能幫你們輪迴轉世,可是總比現在就魂飛魄散好。」 求生心切的鬼使們立刻聚集到了他身邊。 林睿念動咒文,兩個人五個鬼使立刻消失,被大火燒塌的屋頂在這時塌落了下來。 遠處的街道上,火兒正趴在車窗上指著天空中的火光大聲叫:「影,快看,是我給狐狸的羽毛!不過我是叫他燒學校的,他好像燒錯了地方,學校不在那個方向……算了,學校下次我親自去燒吧。」 周影看著那邊,搖搖頭,看來自己辛辛苦苦為火兒梳了半天毛,到底還是沒能避免火災啊。 「沈艾翔,沈艾翔,起來了!上學!」 在林睿大呼小叫中,沈艾翔好不容易睜開了眼:「林睿……著火了!」他一下子坐起來,卻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 「什麼著火了!是我在炒雞蛋!」廚房裡傳來林睿的叫聲。 「炒雞蛋……」對了,自己昨天一個人在家裡害怕,所以林睿過來陪自己過夜。沈艾翔跳起來邊穿衣服邊跑去對林睿說:「林睿,我昨天晚上做了個惡夢,很嚇人!」 「什麼?」 「……忘了……」 「哼!!」我都使用了法術了,你要是記得才怪。 「不過我記得在夢裡啊,我雖然很膽小,可是很講義氣!而且我還去救你!」 「你講義氣!還救我!」氣死人了,明明是自己去救他。 「是啊,我記得的,我是個講義氣的好朋友!」 「我才是呢!」 「我是……」 「我!」 「我們都是,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林睿!」 「哼,快吃吧,我炒的怎麼樣?」 「好吃,林睿你真厲害!」 「那當然……」 幾個鬼使飄浮在屋子裡偷偷笑著,看來它們的這個新主人是個不錯的妖怪,至少從今天起,它們可以跟隨主人去學校,像活著的孩子一樣上課學知識了,而不是被派去跟蹤、殺人、偷盜…… 「喂,你們幾個,學校下課前給我偷十個雞肉漢堡來,我要當午餐,另外可樂要不加冰的,聽見沒有!」 鬼使們從今天起可以跟隨主人去學校,像活著的孩子一樣上課學知識,而不是被派去殺人、偷盜了……也許是這樣吧…… 夏日午後 作者:可蕊點擊:54166投票:199 火兒極不情願地跟在瑰兒後面,一邊飛一邊用翅膀揉眼睛。他才睡了七個小時就被瑰兒弄醒了,所以現在正不停地抱怨:「瑰兒,你為什麼非得像人類一樣,逛街還要專門有個跟著提東西的呢?」——能把他從睡夢中弄醒安然無恙,還能支使他幹這幹那的妖怪,除了周影就只有瑰兒一個了。 瑰兒馬上反駁道:「像人類怎麼了?周影想像還像不了呢!」她空著手,溜溜躂達地走著,把買來的東西全掛在火兒的脖子上。 火兒很清楚,如果自己繼續抱怨,接下來就會是「明天沒午飯」之類的話,所以乖乖地閉上了嘴,只是忍不住多咕噥了一句:「都怪影不好,居然大白天和地狼跑出去,本來應該他來才對……」 瑰兒吃著霜淇淋走過商業街,被夏日午後的陽光照得瞇起了眼,心裡想著這真是個適合逛街的下午。火兒用起來比周影方便,而且因為天熱,街上的人又不多。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被一條巨大的橫幅吸引了:七折優惠。「七折!火兒,上!」瑰兒馬上歡呼著向這家新開業的商場衝去。 「唉……」孫劍掃了一眼手中的購物單,上面至少還有百分之八十的物品沒有打上勾,也就是說他從早上九點出門到現在,連午飯也沒來得及吃,卻只完成了女朋友佈置的五分之一的任務而已。陪伴女朋友逛街那是他的義務,也是他可以忍受的,可是單獨被派出來「執行任務」就讓他如同受刑了。 「剪刀、毛巾、牙刷……買了。」孫劍一筆劃去剛才買到的東西,「然後是沙發套、杯墊、床單……」不久之前,孫劍外出培訓半年的女友回到了立新市。一踏入孫劍的家門,她還沒來得及傾訴相思之苦,就開始對著那個房間發愣,然後頹然坐在屋裡惟一可以坐的沙發上,看著眼前的景象顫抖著吐出了兩個字:「豬窩。」 孫劍抓抓頭,心想自己家裡是亂了點兒,可也沒有那麼誇張吧。 男朋友住在豬窩中也是自己的恥辱,女孩收起感歎,忘掉旅途的勞頓,捲起袖子開始打掃衛生。與此同時,拿著購物清單的孫劍被趕上了街頭。 「唉。」孫劍歎了口氣,一抬頭看見前面有一家新開業的商場,想也沒想便走了進去。 「好想買這件衣服啊……好想買這個櫃子啊……好想買這個電鍋啊……好想買這個戒指啊……」瑰兒一路看下來,想要的東西很多,可惜周影的收入……「唉,他就是死腦筋,怎麼勸也不肯去搶銀行,也不肯用點石成金術。」瑰兒搖搖頭。不過,這些也是周影的優點。 「我要這個、這個和這個……還有那裡的全部!」火兒站在瑰兒頭上,指著零食和音像製品下命令,「全買回去。」 瑰兒把錢包給他看。 「我去搶銀行。」火兒可絕對不是死腦筋,馬上就可以把人類的規矩置之不理。 「火兒,不行!周影會不高興的!」瑰兒斷然拒絕了他的建議,「下次叫劉地去搶,然後把錢給你吧。」 「好主意。」 一座地下陵墓中,劉地正坐在棺蓋上,和周影一起研究一本他從棺材中「撿」到的法術書,忽然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看來自己在地面上住得太久了,已經不適應地下古墓的陰冷了,他這麼想著,接著一抖身體恢復了原形。 「床單,要綠色的?」孫劍抓過一條綠床單,「沙發套,淡黃色的。」又抓一件沙發套,「門前毯,要小熊的。」抓一條小熊圖案的門前毯……大筆一揮劃掉買到的東西,孫劍一邊排隊等著去交款,一邊歎息,「還有一半沒買……平時休假不是有案子就是有任務,今天為什麼沒有呢?」 「有沒有忘掉什麼?好,齊了,去付錢。」大肆採購之後,瑰兒也準備鳴金收兵了。她剛好排在孫劍後面,雙方目光一對,不約而同地指著對方:「你不是那個誰嗎?」他們都記得在周影周圍見過對方,可又想不起對方是誰。但是名字並不重要,兩個人很快就熟絡地聊在了一起,畢竟等待交款的隊伍還很長,胡扯幾句可以解解悶。 火兒打著哈欠,身上頭上爪子上掛滿了大包小包,不過裡面的食物、故事書、DVD全是給他的,所以他也沒什麼可抱怨的。 孫劍也開始打哈欠了,他和瑰兒已經無話可說了,心想排了十分鐘了,隊伍怎麼還不見縮短呢? 瑰兒開始東張西望,看看這個人買了什麼,那個人買了什麼。「有好多東西想要啊,可惜買不起……」 「都別動!」隨著一聲咆哮,一個人跳上了櫃檯。當周圍的人看清楚那個人手中端著獵槍,身上還纏著炸藥時,尖叫聲一下字炸開,整個商場亂成了一鍋粥。 「叫你們別動!」人群的混亂似乎刺激了那個人,他接連想天花板開了兩槍,槍聲、吊燈的破碎聲、玻璃落地聲把所有人都嚇傻了。 「靠門的快跑,其他人蹲下!」孫劍大叫一聲,驚醒了眾人。那些站離這個持槍男人較遠的人或者逃出門去,或者躲入貨架後面,而他周圍的人,包括孫劍自己在內,全都抱頭蹲在了地上。 火兒見瑰兒也蹲下去,不解地問道:「瑰兒,你在幹什麼?」 「你沒看到嗎,有歹徒劫持人質啊!」 火兒更加不解,劫持「人」質和妖怪有什麼關係?「那我去吃了他,然後快回家,動畫片要開始了。」 火兒對動畫片和連續劇的熱情大得難以形容,為了趕回去看動畫片他可以吃下一打難吃的人類。 「笨蛋,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以放過。」瑰兒白了他一眼,「快照我說的去做。」孫劍蹲在地上,一邊觀察情況,一邊悄悄向那個男人移動。那個手中執槍、身上綁著炸藥的男人顯然精神有些不正常,用手中的槍指點著人質,嘴中亂喊叫著:「出來!一起死!同歸於盡!」什麼的。 警察最怕遇見這種挾持犯,因為他們很容易在精神不穩定的情況下傷害人質。聽到外面由遠而近的警笛聲,又聽到那個男人的喘氣聲越來越粗重,孫劍的心都提了起來。 「別怕,別怕,沒什麼大不了的!」瑰兒低聲安慰他,還遞給他一條手帕讓他擦汗。她自己則東張西望,不時下著命令:「不對,是那邊那條。對,對了,快拿過來!」 火兒抓著一條名牌長裙飛回到她身邊。瑰兒滿意地塞進袋子裡,又指著珠寶櫃檯,「火兒,去拿那條有藍寶石的玫瑰花白金項鏈。」——很明顯,她是在趁亂大肆偷掠。 「火兒,再拿一打白襯衣,給周影的。」 「火兒,再拿兩個花瓶,七個碟子,一張地毯!」 「火兒,別忘了你喜歡的連續劇。」 發生了這樣的事,店員不是做了人質就是逃跑了,出門時商店不會再讓人質們付錢了吧?賺到了,賺到了!瑰兒興奮極了,她要火兒把能帶的東西全帶走。 時間過去了三十分鐘,那個男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要求警方把一個欺騙了他的生意合夥人交出來,讓他和對方同歸於盡,還向來談判的警官開了一槍。他顯然有了殺害人質的打算,幾次把槍抵到一個人質頭上,總算還保留了一絲理智,沒有開槍。孫劍手心裡全是汗水,他不知道外面的同事們有什麼打算,也不知道這個瘋子什麼時候會開始殺人質,只知道自己必須阻止這個男人——在有人受到傷害之前。 「快,快!」瑰兒催促火兒加速。小件商品已經拿完了,她開始向大家電下手了。 「不是還沒爆炸嗎,你急什麼。」火兒可不急,把商店裡陳列的電視全打開著,同時在這麼多台電視上看動畫片,感覺就是不一樣。 「你沒看見那個警察快行動了?等他抓住那個人就沒機會了!——乾脆你再拿台電視!」瑰兒忽然想起孫劍是個警察,看他的架勢就知道他打算撲向那個男人了。不行,在他抓住對方前得再弄點兒,這樣的機會可不常有。 「火兒,再拿個冰箱!」火兒一有機會就會儲備大批食物,妖怪、人、鹿九養的豬什麼都有,家裡再多一台兩台冰箱也不多。 孫劍注意到那個男人身上纏的是土製的炸藥,也就是說,這種炸藥只有點火才會爆炸,而他現在雙手握著獵槍,根本沒有火種在手上。「對,出其不意地制服他。可是萬一他掙扎的時候槍走火怎麼辦?這裡可到處是人質……」 男人大聲叫嚷著,又一次把槍抵在了一個人質頭上。那個人質臉色煞白,眼看就要昏過去了。 「怎麼辦?孫劍,你快想辦法啊!他真的要殺人質了!」孫劍用頭去撞身邊的貨架。「喂,你怎麼還不去抓他啊?」瑰兒從旁邊拉拉孫劍,低聲問,「你不是警察嗎?」 「他手裡有槍,我怕走火傷到人質。」孫劍低聲解釋。 「哦,應該不會的。」瑰兒已經拿了很多東西,現在急於回家去清點一番,不想再耗下去了,「火兒,去打昏他。」她指著那個男人命令。 「等會兒,動畫片還沒完呢。」火兒正坐在貨架上享受同時看幾十台電視的效果,看得津津有味。 砰!那個男人又向屋頂開了一槍,天花板的碎片唏哩嘩啦地掉下來,受驚的人質們發出一陣尖叫。 「快帶他來,再不來我就殺人了!去帶他來,我要和那個王八蛋一起死!」男人吼叫著,又向前來談判的警察開了一槍。 孫劍知道他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恐怕下一槍就要打在人質頭上了。「上吧!」他鼓勵著自己。 「哈……啊……」瑰兒打了個哈欠。火兒還在津津有味地看電視,孫劍又一直不動手,她蹲了太久,腿都開始發麻了。 「乾脆我來收拾他!那個咒文怎麼念來著……」她召喚靈獸的法術雖然只有百分之二的成功率,但是因為平時可以使喚「周影」和「火兒」兩個強大的妖怪和靈售,基本上沒有什麼親自出手的機會,所以到了要用的時候連這個法術也想不起來了。 「不想了。」瑰兒悻悻地推了推孫劍,「快去收拾他呀!」不等她說完,孫劍已經跳了起來,一把勒住了對方的脖子,另一隻手抓住了他持槍的手臂奮力向上托去。 砰! 兩人扭打中槍響了,孫劍反而鬆了口氣,他知道剛才那一槍不可能打中任何人,因為槍身被他托高了——而且他有把握讓這個男人再也沒有機會開槍。 「啊……」 「救命啊!」 「快跑啊!」 人質們開始逃命。剛才那一槍打中了一台電視,火花四濺,人們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燒了起來,室內溫度開始升高,也不知道炸藥會不會因此而爆炸。趁著歹徒和孫劍搏鬥的空檔,大家沒命地向門外衝去。 瑰兒一抬頭,正好看到火兒正熊熊地燃燒著,怒氣沖沖地大吼道:「誰?誰開槍打我!不想活了!」 瑰兒立刻伸手指著那個男人。 孫劍打掉了對方手中的槍,又奮力扯下對方纏在身上的炸藥,一揚手扔到了遠處,這才鬆了口氣。看到對方掏出一把匕首,他氣定神閒地拉開架勢準備迎戰。 那個男人突然身體一晃,倒了下去。 「裝死?」孫劍衝過去一腳踢飛他手上的匕首,然後又是一腳踢在對方下巴上,「沒反應?不會真死了吧?」摸摸鼻子,還有氣,「那怎麼會一下子昏倒了?心臟病,腦溢血,休克……」孫劍不解地摸著頭。 瑰兒奮力抓住還要撲上去給那個男人烤個八分熟的火兒,著急地叫道:「快走,等收款員回來就得交錢了!」當她和火兒帶著渾水摸來的商品匆匆逃走時,警察已經衝了進來…… 「今天下去的運氣真不錯,在商店裡剛好遇見有人劫持人質!」瑰兒坐上周影的車,興沖沖地宣佈著,「影,你猜猜我拿了什麼?」 周影搖頭。 不等瑰兒說話,火兒搶著開始報告,東西全是他搬的,他記得最清楚:「兩台冰箱、一台電腦、一台音響、兩條項鏈、五個戒指、一百零六件衣服……」 周影的手機響了,裡面傳來孫劍的聲音:「呼叫幻影號,呼叫幻影號……」 「孫劍?」 「周影,我剛才踢犯人踢到了鋼架上了,你來送我回家吧……我在XX商店門口……」 周影看著正在清點戰利品的瑰兒和火兒,聽著孫劍的抱怨:「又被派來逛街,又遇見挾持人質,腳趾頭又腫了,今天下午真倒楣啊。快來幫忙,你不會這麼不講義氣吧……」 周影不由得笑了起來,駕車向著夏日夕陽的方向駛去。 環境保護神(泉先兒) 作者:可蕊點擊:54167投票:199 天還沒亮,大海在微風中安安靜靜的。當不遠處漁村的人類不定期沒有開始一天的生活時,幾個「人影」從空中和水中出現,聚集在海邊的礁石上。 當最後一條人影從天上落下來時,大家都向一個人圍了上去,一個老者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白先生,大家都已經到齊了。」 「有沒有被他們發現?」從外表看來,這個「白先生」的年紀並不大,但是言行中卻透出十足的威嚴。 「大家是分頭來的,時間也錯開了,就算有一兩個被看見,也不會引起這裡妖怪的注意。我們在人類的城市裡來來去去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而且立新市那些厲害的傢伙也不是特別愛管閒事。」還是那個老者在回答。 白先生沉聲道:「要做這樣的大事,還是小心點兒好。大家先找個隱蔽的地方落腳,徐老、沈兄弟、田兄弟加上我,咱們四個出去打探消息,其他人不要露面,免得被這裡的傢伙注意上。」沉默片刻,他又加上一句:「大家盡力而為,家鄉父老還在等我們回去。」 一個女子說道:「這幾天我找到了幾外偏僻的旅館,大家可以先去安身。」 「不,盡量不要住人類的地方。」另一個女子立刻表示反對,「我發現了一處廢墟,我們可以去那裡躲起來。」 「那樣的地方不是更惹人注意?」第一個女子反駁道。 「總好過住在人類中。」 「人類是最好的掩護。」 …… 說著說著,兩個女子就吵了起來,其他人都不做聲,大家都知道她們倆都對那個被尊稱為「白先生」的白書天「有意思」,一有機會就爭著在他面前出風頭,彼此爭吵甚至大打出手也是常事。大家知道內情,所以誰也不去勸解她們,免得給自己惹上麻煩。 「夠了!」白書天怒喝一聲,一掌打在身邊的礁石上,將堅硬的礁石打出了一個大坑,指著兩個女子呵斥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吵!如果你們還不能以大局為重,就立刻滾回去,別讓我再看見你們!」他一發火,兩個女子頓時安靜了。 白書天歎了口氣,揮手道:「大家先在附近躲起來,我找到合適的地方就通知你們。」 人影紛紛消失在淡淡的晨曦中,白書天身邊只剩下剛才點名的那三個人。 「徐老,你去找你的朋友打聽吧,小心別露出馬腳。沈兄弟和田兄弟,你們混到城市裡,記得要裝著剛剛搬來居住的樣子,帶上些鋪蓋什麼的掩人耳目。」等他說完,那三個人向他行禮,然後就消失了。白書天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碧藍的海水,迎著海面上躍起的朝陽慢慢閉上雙眼…… 幾個出海歸來的漁民已經到了港口,就在船上賣起收穫的魚蝦來,形成了一個很熱鬧的集市。很多附近的居民提著水桶、端著臉盆來買海蠣子什麼的嘗鮮,甚至還有人開著車從市區起來。白書天在其中轉悠著,還買了兩條魚提在手裡,一副「我是普通人類」的樣子。他發現離海不遠就有一座工廠,但是這裡的海水和魚類的樣子還很正常,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看來關於立新市的那個傳說是真的。 「唉,又蓋了這麼大的工廠,我從那兒路過時親眼看見廢水嘩嘩的往海裡排,再這麼下去,這片海域恐怕很快就沒有魚嘍……」 白書天聽到一個漁民正在談論他感興趣的話題,就在這艘船邊停下了腳步。 另一個漁民說:「說來也怪,連蓋了好幾座工廠,我們這裡倒沒受什麼影響,海水很清,魚蝦也不少。」 「這麼大的海一時半會兒當然不礙事,天長日久就難說了,也許我們很快就沒有飯碗啦……」 「哈哈,到時候去工廠裡找份差使吧,也許比打魚掙得還多呢。」 「聽說前兩天城裡的學生跑到政府門前,抗議這裡的工廠破壞了自然環境。」 「學生懂什麼,開工廠能掙大錢,誰還管海會變成什麼樣!打魚掙錢多還是人家的企業掙錢多?要是我有錢,也去蓋家工廠!」 「就憑你?下輩子吧!」 白書天轉身默默走開。 看來每個城市裡的人類都差不多,自己要找的東西又會在哪裡呢?他想到城市裡去,又不想用飛行的法術,正想向路人詢問哪裡可以坐車時,就看見一個女子迎面起來。 這是個嬌艷可人的年輕女子,身著一條十分嫵媚的長裙,笑盈盈地向白書天打招呼:「嗨。」 「你是剛來立新市的嗎?」女子笑瞇瞇地問。 「是啊。」白書天淡淡地回答。 「路過,定居還是來旅行啊?」她繼續問 「和你有關係嗎?」 「有啊!」女子睜大了眼睛,「如果是定居,介紹住處兩千元,不管你要什麼環境保證讓你滿意;如果是旅遊,導遊費一天一千五百元,包食宿,紀念品七折優惠;如果是路過……你要不要買地圖?」 白書天年頭這個女子,疑惑地問道:「你……是開旅行社的?」 「如果你需要,我就是開旅行社的。」女子滿懷期待地笑著問,「你需要什麼服務啊?」 白書天看著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卻沒有說話。女子繼續說著:「你需要什麼呢?只要你說出來,說不定我就可以做到哦。對了,我叫泉先兒,你呢?」 泉先兒?難怪自己對她一點兒也提不起防範之心。白書天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向泉先兒伸出手:「我是白書天。如果是十人以上的旅行團你接待不接待?」 「當然,有錢怎麼不賺!費用按人頭算。」泉先兒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這裡是四千六百元整,您點好。」珠寶店老闆漫不經心地把錢遞過去,好像這筆交易可有可無似的,其實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最少可以從這筆交易中賺到一千五百元。 泉先兒沒有伸手去接錢,而是趴在櫃檯上,一直盯著對方看。 珠寶店老闆又取出了幾張零錢加上去,並且故作感歎地說:「我們都合作了這麼久了,連零頭也不讓我賺,您做生意可真有一套。」 那也沒見你多給過我零頭。泉先兒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沒說出來。她仔細地把錢點了兩遍:四千六百二十七元,一分不少。她這才把錢塞進口袋裡,空著雙手蹦蹦跳跳地出了門。 走出珠寶店,外面就是立新市最繁華的商業街。天色將暮,一個個裝飾精美的櫥窗紛紛亮起了七彩的燈火,把裡面的商品映得更加炫目。泉先兒最喜歡這條街,每次來這裡她都一個櫥窗一個櫥窗地看,一直走到街的另一頭。 「哇,這件衣服真漂亮,趕快記下這個款式,回去自己做一件。」泉先兒看到新上市的夏裝,嘖嘖讚歎起來,然後掏出紙筆,趴在玻璃上照著畫,「一件衣服幾百上千元,不如自己回去做來穿合算。」她畫完了看中的衣服,在街上旋身打了個轉,長裙飛舞起來,卓然的身姿頓時吸引了一大片目光。她身上穿的這件衣服也是照著看來的樣子自己紡織,自己裁剪的。怎麼樣?好看吧!我的手藝可是很好的哦。她注意到了路人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想。如果她知道這些人根本不是在欣賞她的衣服,而是盯著她的身材流口水,心裡大概就不會這樣得意了。 「這件也不錯,這件也很好,這件……」泉先兒一口氣畫了十幾件衣服的樣子,再看看還有那麼多自己沒見過的衣服,也不可能全部畫回去,只好歎了口氣,轉身去看展示其他商品的櫥窗。 「這盞燈好漂亮,像大貝殼一樣……可惜家裡不能用……」 「這個手鐲我戴一定很好看吧?」 「這個皮包樣式真特別。」 「這個毛絨玩具太可愛了,好想抱著睡覺啊。」 「這些小擺設真有趣。」 …… 她一路走一路貼在櫥窗上看,看到什麼都要稱讚幾句,但是不論貴賤,上至幾千元的首飾,下至幾玩的小飾物,她絕不會掏錢去買。 泉先兒用手牢牢地按著錢包,就是怕自己會一時受不了誘惑胡亂花錢。可是現在看到的這件東西她實在太想要了,甚至忍不住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起來就快要穿過玻璃鑽進櫥窗裡去了。 搭訕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小姐,一個人呀?」泉先兒連頭都沒回。 「小姐,一個人是不是很無聊啊?我們陪你去喝一杯怎麼樣?」 泉先兒壓根沒聽見,仍然緊盯著那件東西看,直到搭訕的那個男子不耐煩了,把手放在她肩上,泉先兒才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三個男人,指著自己問:「你們在跟我說話?」 「是呀,小姐,我們認識一下吧。」一個男人擺出自以為帥氣的姿勢向泉先兒拋眼色。另外兩個不懷好意地擋在泉先兒身後,決心不讓這個單身的「獵物」跑掉。 泉先兒忽閃著眼睛看著他們。 「小姐,一個人逛街多寂寞呀,我們來陪你吧,一定會讓你玩得開心的。」他們見泉先兒沒有反抗,語言和動作也開始放肆起來。 「嗯……」泉先兒考慮著,「可我還要回家,沒有時間了。」家裡還有那個所謂的旅行團在呢,雖然他們從來沒有出來旅行過,可是自己收了錢總不能不管他們。 「偶爾享受一下生活嘛,那麼急著回家,是不是家裡有人等著你呀,他能比我們幾帥嗎?我們請你去喝一杯吧。」說著,那個男人把手搭在泉先兒肩上。 泉先兒側著頭想了一陣子:「喝酒?你們出錢嗎?」 「當然了,只要和我們在一起,我們會盡力滿足美女的」任何「要求的。」 「任何要求?好吧,我想喝酒,還想要那個。」泉先兒毫不客氣地指向櫥窗裡那件自己看了半天的東西。那是一件玻璃工藝品,造型是一位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魚,只有巴掌大小,標價不過二十塊錢而已。 那幾個男人雖然不知道泉先兒要這個東西幹什麼,但他們正為「獵物」到手而高興,毫不猶豫就為她買了下來。泉先兒把裝著工藝品的盒子抱在懷裡,開心得眼睛都瞇起來了。三個男人簇擁著她向一家夜總會走去,雙方都在心裡想著:今天運氣真不錯啊! 周影看著顧客付錢下了車,回頭迎上兩雙失望的眼睛。孫劍歎了口氣,搖頭說:「又不是。」火兒也歎息著說:「可惜,不是宵夜啊。」 孫劍最近接了個搶劫出租車的案子,而周影作為他的朋友,又是個出租車司機,理所當然就被他拉來當誘餌了。孫劍雄心勃勃要破案;火兒則下定了決心,就算搶車人不好吃也要吃,絕對不讓這個討厭的警察成功。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在孫劍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了好幾天了。 「回鬧市區吧,劫匪通常是從那裡上車,以減少司機的警惕。」孫劍知道這種守株待兔的辦法要看運氣,所以只能耐著性子慢慢來。 周影很有耐心,對別人的事更不著急,反正警方每天給他補助,算算收入比平時還好。他慢慢掉轉車頭,向鬧市區開去。 看到胡同邊上的群毆時,孫劍立刻就忘了自己現在是在扮演出租車司機的助手,不等周影停車就從車上跳了下去,衝著那幫人大喝一聲:「警察!都不許動!」 那幫人聽到警察兩個字一下子都停住了,等他們看清楚孫劍手裡亮出的警員證後,立刻一哄而散,只留下被圍毆的那個人躺在地上。 孫劍走過去,把那個人攙起來,問道:「你沒事吧?」 男子苦笑著回答:「沒事,謝謝你,孫警官。」看來他認識孫劍。 「哦,是你。」孫劍也認出了這個人,「李文柯是吧?這次又是怎麼了?那些人是幹什麼的?」 孫劍記得這個男子叫李文柯,是個環境保護的志願者,因為他專門和那些製造污染的大型工廠作對,所以曾被工廠的工人圍攻過,當時那個案子就是孫劍負責的。李文柯這個人在立新市也算是個名人。他原本是個政府公務員,一年前辭職開辦了一家苗木場。他的生意好不好不知道,只知道他把大部分時間和金錢都用在了宣傳環保,以及和那些污染企業作對上。很多企業都把他視為眼中釘,但他身邊有一大群支持者,而且據說還有一些企業在背後扶持,為他提供資金和人手。他今年剛剛被選為民眾代表,在一次會議上拍案而起與一位認為應該先發展經濟再治理環境的副市長爭論,這件事經過電視轉播,在立新市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他們是……不,沒什麼,反正我也沒事。」李文柯一邊說,一邊擦著臉上的血。 「你又在『管閒事』了?」孫劍拉他上車,示意周影送他去醫院,「這次是哪裡?」 「新園化工廠。」李文柯低聲說:「他們把污水直接排到海裡,一點兒淨化措施都沒有,現在那一帶海水已經開始變質了。我們想向有關部門提供海水的樣本,可是他們的排污口有人看守,我們派去提取樣本的人被他們趕走了幾次。唉,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這種事政府根本不願意管。在某些人眼裡,海洋的污染和那點所謂的經濟利益根本不能比,毫無環保意識!」說著,他握緊了拳頭,「我也知道自己這麼做也許會讓許多人少掙很多錢甚至失業,可是……總得有人做吧?難道真的任由他們這樣胡搞下去?」 「放心,大多數人知道你是對的。」孫劍拍拍他的肩,「他們只是沒有你那樣的勇氣站出來罷了。以後有什麼事儘管開口,只要我做得到,一定會盡力幫你。」 李文柯下車時,連周影也和他握了握手。 車繼續行駛,孫劍躺在座位上感慨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環境污染得沒辦法住了,人類該怎麼辦啊……」 火兒不屑地說:「人類說去死吧!反正我們可以搬家。對不對,影?」 周影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誰:「是啊……」就算可以搬家,背井離鄉又談何容易,只要可以將就著住下去,誰也不想遠走他鄉吧? 「哎,周影,拉那兩個人,不像好人的那兩個。」孫劍的注意力回到了工作上面。 「對,看起來不好吃的那兩個。」火兒也開始繼續他的破壞工作。 鹿九縮在座位角落裡,希望不會碰到身邊那個衣著暴露的女郎,更希望對面的那個男「人」可以因此忽略自己的存在——可惜依照慣例,這兩個願望都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果然,身邊的女郎看著他的樣子,反而咯咯的笑著,更加親熱地湊了上來,貼在他身上說:「幹嗎不理人家呀?來嘛,我們喝一杯。」一邊還在他耳邊吹著氣。 撲鼻的劣質香水味快讓鹿九昏過去了,他手腳並用地向後躲,恨不得鑽進牆裡去。 可惜,就算鹿九真的有本事鑽進牆裡去,也只能躲過身邊的女郎,那個正笑得陽光燦爛的「人」卻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 「哈哈哈……」那讓鹿九一聽到就渾身發冷的招牌笑聲傳來,劉地一屁股坐到鹿九身邊,使勁拍著他的肩,「怎麼樣,美酒、美人全是我請客,我對你多好呀,你一定很慶幸交到了我這個朋友吧。」說著抓過了兩瓶酒,一瓶塞給鹿九,一瓶自己拿著,「來,干!」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鹿九看著手中價值數百元的名酒都快哭了,他們鹿蜀天生膽小,但是在認識劉地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怕一瓶酒。有時候,他真懷疑自己前生是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所以今生才會認識劉地這個「朋友」。 每過十天半個月,不管鹿九躲到哪裡,劉地都能把他揪出來喝酒,而且每次喝酒的下場都是醉到不醒「妖」事,然後頭疼上好幾天。鹿九的酒量即使在妖怪當中也算大的,可是看著劉地那種以瓶代杯的喝法,他仍然會渾身發冷。 「喝呀,別客氣!」劉地卡著鹿九的脖子「勸酒」。 「我真的……咕嘟……我喝不下……咕嘟……」無論鹿九怎麼掙扎,都躲不過劉地手裡的酒瓶子。 「你上次還喝了十一瓶呢,這次總得有點兒進步吧。來,再干。」劉地酒量超群,在立新市的群妖中頗有些獨孤求敗的感覺,所以他一直用心培養鹿九,希望他將來有一天可以和自己一較高下。 見鹿九滿臉惶恐、極度不情願的樣子,劉地把酒瓶放回到桌上,長歎了一聲。 「鹿九啊,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劉地一臉嚴肅,雙眉緊鎖,語重心長地對鹿九說,「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你好——不逼你,你能進步嗎?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和我在酒量上一較高低,我就算輸了也覺得欣慰啊。唉,放眼天下,但求一敗的心情,有誰可以理解啊……」他的雙眼中閃現出滄桑和憂鬱,仰天長歎道,「曲高和寡,天才注定要如此寂寞啊!鹿九啊,你真的不明白嗎?」 鹿九明白,他知道劉地說了這麼一大串,目的只有一個——捉弄自己。立新市中至少有兩個妖怪是以欺負弱小為樂的,一個是火兒,一個就是劉地,這是立新市妖妖皆知的事實。 鹿九承認,被火兒和劉地列入「朋友」(其實就是日常的欺負對像)的名單後,自己在立新市的生存是容易了很多,像他這麼弱小的妖怪之所以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生活,主要是因為那些不懷好意的妖怪們沒有一個敢和火兒搶「食堂」,敢和劉地搶「玩具」。但是鹿九還是對火兒和劉地怕得要死。火兒的行為至少還不理智的周影可以約束,劉地卻是天不管地不束,沒有誰可以讓他收斂。 「我受傷的心靈啊……」劉地因為鹿九對自己的表演如此不支持,失望地感慨著知音難覓,然後又抱著對方灌起酒來。 當第十二瓶酒被劉地強行倒進肚子裡後,鹿九終於醉得不能動彈,攤著四肢昏倒在沙發上,一邊還在做著被劉地欺負的噩夢,不住地呻吟著。 「唉,寂寞啊……」劉地還在裝模作樣地歎息著,可惜已經沒有觀眾來看他表演了:鹿九和三個陪酒女郎都醉得一塌糊塗,桌子上堆著大大小小三十多個空酒瓶子,服務生一邊收拾,一邊驚訝地看著他。雖然這些酒有一多半是劉地自己喝掉的,但他現在仍然十分清醒,還拍著那個吃驚得嘴都合不上的服務生要他「再來十瓶」。 支開服務生,劉地心裡開始盤算下面幹點兒什麼,是去約會呢,還是去跳舞?再不然去找別人欺負?這時一陣吵鬧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分辨出其中有女子的聲音後,劉地立刻把頭從包廂裡伸了出去。 兩名服務員攔住了正要離去的泉先兒:「小姐,您不能這麼走。」 泉先兒不快地跺著腳,把那張高達五千元的賬單塞回服務員手裡:「我不是說過了嗎,是他們請客。」 「可是他們都喝醉了,小姐您看……」服務員為難地看著醉成爛泥的三個男人,又把賬單遞了過來。 「難道你們這裡喝醉了就可以不付錢了嗎?」泉先兒再次把賬單推回去,就是不接這個燙手山芋,「反正我不管,我要回去了。」 「小姐……」 「我要走了,讓開啊。」泉先兒生氣地嘟起了嘴,本來以為今天運氣不錯,有人送東西還請喝酒,沒想到最後會這樣。 「既然你們是一起來的,請您把錢付了再起吧。」服務員的態度十分客氣,但就是不放她走。 「我又不認識他們,為什麼要我幫他們付錢。」泉先兒絕不退讓。 劉地好奇地伸著脖子往那邊看,當他看清那邊桌上的空酒瓶的數目後,眨了眨眼,自言自語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厲害啊……」 服務員也知道,夜總會裡常常有男人帶女子來喝酒玩樂,這些費用當然由那些男人來支付,因為吃喝之後他們還想從那些女子身上得到別的東西。可是這次的情況確實特殊,使他不得不叫住了這個女子。那些男人原本應該想把這個女子灌醉,然後好為所欲為,所以一上來點的全是烈酒。誰知道幾十瓶酒下去,那幾個男人都醉倒了,這個女子卻一點兒事也沒有,精神反而更好了,意猶未盡地這種酒也要一瓶嘗嘗,那種酒也要一瓶嘗嘗——她幾口就喝掉了一整瓶,自己卻說這只是「嘗嘗」。 這個女子喝了這麼多酒,而且瓶瓶價格不菲,所以當她一抹嘴要走的時候,服務員過去攔住了她。後來的酒是她一個喝掉的,那幾個沒佔到什麼便宜的男人肯不肯付錢還不一定——即使肯付,這麼多錢他們付不付得起還是一回事呢。 「小姐,如果您不付錢的話,請等我們老闆來了再走。」服務員準備迴避責任。 泉先兒生氣地踢了踢那幾個男人。還說請自己喝個痛快呢,誰知道竟然這麼沒用,每人三瓶酒都沒喝完就倒下去了,這下怎麼辦?難道真要自己付這筆錢?嗚嗚嗚,早知道就不貪小便宜喝這麼多了,泉先兒雙手捂著錢包,捨不得從裡面取出一個鋼蹦兒出來。 一隻手搭上泉先兒的肩:「喂,小姐,一個人不寂寞嗎?」 又是這樣的台詞?泉先兒眼睛一亮,心想該不會又有人想請自己喝酒吧?轉過頭去,她看見了一張帶著不懷好意笑容的英俊臉龐。 「你……」泉先兒和劉地一齊指著對方,相互看著,忽然又一起笑了起來。 「難得、難得,巧遇、巧遇,緣分、緣分。」劉地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劉地。」 泉先兒也大方地伸出手來:「我叫泉先兒,很高興認識你,劉地。」 對「劉地」這個名字沒有反應?「你剛來立新市吧?來,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一起喝一杯。」他馬上熟絡地搭著泉先兒的肩,又對還等在一邊的服務員說,「這裡的帳一起結了,再去拿十瓶酒來。」 「請我喝酒,還幫我付錢?」泉先兒笑得眼睛都瞇成一條縫,用力點著頭,「好啊,好啊,我還有好幾種酒沒嘗過呢。」馬上又遇到請自己喝酒的了,今天運氣果然不錯。 「先生,您要的十瓶酒。」服務生把十瓶不同的酒端了進來,他和同事們已經在暗中打賭這一男一女兩個「酒桶」還可以喝多少了。 「全開了。」劉地一揮手。 「等一下。」泉先兒忽然叫住他。 「沒關係,十瓶不算多,就算你喝醉了我也會照顧你的。」劉地拍著胸膛安慰她。 「不是……」泉先兒不好意思地說,「反正你已經說好要請客了,能不能先把錢拿出來再喝醉。」她要避免再次發生讓她付錢的悲劇。 劉地愕然良久,忽然大笑起來,掏出錢包拍在桌上,對服務生大聲道:「再來十瓶!」 瑰兒一隻手抓著電熨斗熨衣服,一隻手抓著遙控器選電視節目,嘴裡還哼著歌。 她一天到晚要做的工作可不少:要給火兒和周影做飯,又要購物,洗衣服,打掃房間,還要處理大大小小的各種突發性事件,比如說火兒燒了哪裡的房子必須偽裝成火災啦;林睿暴打了討債公司的人要修改記憶弄出去丟掉啦;劉地拋棄的女妖怪上門來討公道啦;周影對人類行為不理解時及時進行解釋啦;南羽殺了新鮮妖怪要去替火兒拿回來啦……總之她覺得自己是這個城市裡最忙的妖怪。 當……烤箱蜂鳴起來,瑰兒丟下熨斗正要去把自己烤的「妖排」端出來,門鈴忽然叮咚叮咚響了起來。 「忙死了,忙死了。」瑰兒嘴裡咕噥著,衝過去開門。 周影這個時候在工作,他是個守時的妖怪,決不會提前下班;火兒回來吃宵夜的話會走窗戶;劉地從來不敲門——他眼中根本沒有「門」這個概念;林睿要做個好孩子,這個時候早該上床睡覺了——當然,是他母親在家的時候……那麼會是誰呢?南羽還是鹿九?瑰兒一邊猜測著,連問都沒問就把門打開了。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號十三號樓六○一,是這裡嗎?」外面站著一個看起來和瑰兒年紀相仿的陌生女子,手裡拿著一張紙條。 「是啊,就是這裡。」瑰兒打量著這個從沒見過的女子,猜測著她的來意。 「你好,我是泉先兒。」泉先兒從身後拖出劉地,向瑰兒遞過來,「我把這個給你們送回來了。」劉地滿身酒氣,雙目緊閉,不時還說句胡話,打個酒嗝,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兒力氣,全靠泉先兒提著才沒倒在地上。 瑰兒被嚇了一跳,疑惑道:「這、這……是……劉地?他怎麼了?」 「喝醉了啊。」泉先兒奇怪地看著瑰兒,心想她不會連喝醉了都看不出來吧? 「劉地喝醉了!」瑰兒吃驚極了。相處久了,大家都知道劉地是那種外表瘋狂、內心理智的人,他很清楚什麼叫適可而止,絕不會輕易喝醉,把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出來的——而且以他的酒量,也很難和喝醉扯上關係。 「這是誰變成了劉地的樣子吧?」瑰兒蹲下去研究。 「你到底要不要啊?這裡不是他家嗎?」泉先兒怕劉地身上的酒氣,一直伸直手臂拎著她,現在有點兒累了,催瑰兒快接過去。 「這裡才不是他家呢!」瑰兒立刻大叫起來。不過仔細想想,劉地一天到晚呆在這裡,而且這傢伙好像也沒有自己的「家」,除了和女人住酒店,就是睡在酒吧裡,或者隨便睡在哪裡的地下,其他時候就是賴在這裡了。 看瑰兒在那裡深思起來,泉先兒有點兒不耐煩了,硬把劉地往瑰兒手裡一塞,道:「還給你了啊。」 「好吧,也不能不要他。」瑰兒不情願地接過去,也學泉先兒的樣子伸直手臂拎著,心想以前那些和劉地在一起的女子都恨不得獨佔他,這個怎麼不一樣啊。 出於禮貌,瑰兒無精打采地向泉先兒道謝:「謝謝你送他回來。」 「不用客氣。」泉先兒甩著手臂,笑著說,「給我錢吧。」 「什麼?」 「給錢呀。」泉先兒向她伸出手來。 「我為什麼要給你錢?」瑰兒看著手裡的劉地,心想難道他幹了什麼好事? 「因為我送他回來時付了出租車錢啊,還我十二元。」泉先兒大大方方地伸手要錢。 瑰兒撇撇嘴:「要我花十二元買劉地?我才不願意呢!我一分也不出,你把他拿回去隨便丟在哪兒吧。」 「真小氣。」泉先兒嘟起了嘴,「我好心送他回來呢。」 瑰兒在心裡說:「還不知道誰小氣呢,十二元還想要回去,而且就算你好心送劉地回來十次,我都不會感激你。」她沒說話,一言不發地看著泉先兒。 「算了,算了,看在他請我喝酒的份上。」泉先兒強忍著心痛,放棄了對十二元的追討,向瑰兒擺了擺手,轉身走了。 走出居民樓,迎著夜空和涼爽的風,泉先兒深吸了口氣,強自忍住因為那十二元而快流下的眼淚。仔細想想,今天運氣還算不錯:不但有收入,而且有人給自己買想要的東西,還有人請自己喝酒,除了那十二元……唉,不想這個了,明天要更努力才行!家裡還有旅行團在等著呢,就算他們哪裡也沒去,今天的費用還是要收的,嘻嘻,又有兩萬元的收入了。她向天空揮了揮手臂,精神十足地走了。 「哎呀,劉地居然會喝成這樣……」瑰兒提著劉地左看右看,花了二十分鐘,終於確定了他不是在裝醉。可是要把他放在哪裡呢?床上?不行,火兒絕對不允許劉地睡他的床;沙發?這倒是劉地日常睡的地方,可是今天瑰兒剛剛洗了沙發套;地板?剛剛擦過還打了蠟……猶豫了一會兒,瑰兒拎著劉地扔進了浴缸。 「不過那個叫泉先兒的女子很奇怪呀,不太像劉地的女朋友呢……」瑰兒一邊繼續干家務,一邊想著。 「我喝醉了?」劉地的咆哮聲震動了整座樓。他將手按在桌子上,狼視眈眈地盯著對面的瑰兒、周影、火兒以及興沖沖跑來看熱鬧的林睿,「你們說我喝醉了?」 大家一起點頭。 砰!劉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眼神變得凶狠無比,「你們敢再說一遍!」 「你喝醉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我,劉地,怎麼可能喝醉!」 「你明明就是喝醉了。」瑰兒指出事實。 劉地燃燒著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身上,把她嚇得躲到了周影身後,只露出頭來堅持真理:「你明明就是喝醉了嘛!」 「就是就是。」火兒得意地說,「用涼水泡你都醒不了,還是我好心把水燒開你才醒過來的呢。」 「你是想把我煮熟吧?」 「是又怎麼樣!你煮熟了還不一定好吃呢!」 「死鳥!」 「死狗!」 劉地和火兒馬上偏離主題,摩拳擦掌準備動手。 「火兒,劉地。」周影馬上站出來打圓場。屋子裡已經夠亂了:被劉地打破的浴缸碎片到處都是,水流了一地;看到劉地喝醉,林睿大笑著在牆上用爪子抓出的一條條痕跡;瑰兒用來打劉地的鍋子翻倒在地上,原本裝在鍋子裡的菜和油揚得滿屋都是……周影覺得自己有義務阻止事態進一步惡化下去。 「周影,你來說,我真的喝醉了嗎?」劉地還是不死心,抓著周影問。 「是。」周影也覺得奇怪,他是第一次看到劉地喝醉。 「恥辱啊……」劉地頹然坐下,他知道周影不會騙他,也就是說他真的喝醉了——而且還是被一個女子灌醉的。自己自從學會喝酒以來,一向是縱橫四海、獨孤求敗的啊,怎麼會突然就被打敗了呢? 「快說、快說,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 「去了哪裡?」 「怎麼找到她?」 火兒和林睿圍著瑰兒問個不停,他們太想看看那個「收拾」劉地的女子了。 劉地的酒量連火兒也對付不了,現在他被打敗,他們真是太高興了,一個勁地催著瑰兒快說。 「她很漂亮,不像變出來的,大概是原來的模樣。」瑰兒用手指在虛空畫出泉先兒的樣子,「她自稱叫泉先兒,不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泉先兒?」火兒和林睿對視一眼,「這不算是個名字啊。」 瑰兒想起泉先兒討要那十二元錢的樣子,道:「對了,她好像很喜歡錢。」 「泉先和錢有什麼關係?」火兒問林睿,林睿聳聳肩,表示不知道,「不管怎麼說我要把她找出來看看,嘿嘿……」火兒磨擦著翅膀,越想劉地大醉的樣子越得意。 除了火兒以外,大家都感到屋裡的溫度正在升高。 劉地像火兒一樣熊熊地燃燒著,信誓旦旦地說:「我會找到她的!」 剛從珠寶店裡出來,泉先兒就看到劉地站在自己面前,馬上迎上去:「嗨,劉地,你還記得我嗎?」她對於請她喝酒的人都很有好感,記得很清楚。 劉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泉先兒。那天晚上他根本沒有認真看這個女子,畢竟只記住外貌對於他們來說沒多大意義。果然如同瑰兒所說的,這個女子不但十分美麗,而且有一種非人的氣質,看起來不像對人類世界很熟悉的樣子。 劉地笑了笑:「你還記得我呀?」 「記得記得。」泉先兒充滿期待地點頭。 果然,劉地不負所望地說:「我請你喝一杯,有沒有時間?」 「有、有、有!」泉先兒馬上一把抓住劉地的手臂,好像生怕他會跑掉,眼睛瞇得都看不到了。運氣真不錯,她在心裡暗自高興。 劉地滿城裡找了泉先兒四天,當然不會讓她走掉,馬上直奔他常去的酒吧。 「上酒,先來十瓶。」劉地一坐下就大聲吆喝著。 泉先兒舔了舔嘴唇,看起來滿懷期待。當酒擺到桌上,劉地要把它們一口氣全打開時,她卻阻止了劉地。 「才這麼點兒酒你就打退堂鼓了,十瓶算什麼!」劉地砰砰的把桌上的酒全打開來。 「不是啊。」泉先兒目光在劉地的口袋上掃來掃去。 「你又想叫我先把錢付了對吧!」劉地一拍桌子,「上次我是一時大意,你以為這次我還會輸給你嗎?」 泉先兒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說:「我是想說,你可不可以連車錢也給我?上次送你的時候,我花了十二元呢。」 啪!劉地把裝滿錢的錢包掏出來扔在桌子上:「這樣夠了吧?今天如果我再輸給你,我一個月不碰酒!」他一字一句下著戰書。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泉先兒正拿著那個錢包在數錢,根本沒聽他說話,「三千七、三千八、四千……你真有錢啊!」她興奮地叫著。 劉地把錢包從她手裡抽了回來:「再數也是我的錢!」泉先兒的視線跟著錢包移動,聽了這句話才回過神來。對了,這不是自己的錢……不過可以用來喝酒。想到這裡,她拿起酒瓶,把酒倒在杯子裡,優雅地一飲而盡。 「好,干!」劉地抓起瓶子和她對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下去。 泉先兒雖然用杯子,但她喝酒的速度絕對不比劉地慢,兩人你一瓶我一瓶,用令人咋舌的速度喝了起來。 砰砰,砰砰。 瑰兒聽到敲門聲,趴在貓眼上看了一眼,立刻大聲叫起來:「劉地又喝醉了!劉地又喝醉了!」一邊叫著,一邊打開了門。現在是早上七點,不但周影和火兒在家,連林睿也背著個書包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泉先兒又像那天一樣把劉地拎了進來遞給瑰兒,不解地看著一屋子妖怪,疑惑道:「你們看我幹什麼?他的手錶讓我拿給司機當車費了,可不是我偷的——誰叫他身上沒錢了。送他回來車錢理應由他來付吧。」大家這時才注意到,劉地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那塊名牌表不見了。 「表不是關鍵……」反正那是劉地的,這裡沒人心疼,瑰兒小心地指著劉地,「他又喝醉了?」 泉先兒點點頭,心想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就算用膝蓋也可以判斷出劉地現在喝醉了吧。 「他是不是去和一群水缸妖怪喝酒了?」瑰兒又提出了一個在心裡憋了好幾天的疑問。 「他是和我喝酒——誰是水缸!」泉先兒反應過來,不滿地大聲道,「喂,山鬼,別以為你比我瘦就可以叫我水缸!」 「我身材本來就比你好!」瑰兒得意地抬起頭。她的面孔是變幻的,身材可是天生的,在誰更漂亮的問題上,她和人類女子一樣寸步不讓。 「反正是變出來的!」泉先兒對自己也很有自信。 「你才是變的!」 「你……」 「停!停!停!」林睿一下子跳到她們之間,「我還要去上學,沒空聽你們吵架。你只要告訴我,劉地到底是怎麼喝醉的就行了。」他懷疑地看著泉先兒——多疑正是狐狸的天性。 「他跟我喝酒喝醉了啊。」這群妖怪怎麼糾纏不清?連這麼顯而易見的問題也要一問再問。 大家異口同聲道:「你?!」眼前這個女子僅僅是面頰泛紅而已,說是她灌醉了劉地,可信度確實低了一點兒。 「你們一共多少人?」 「是不是你喝水他喝酒?這樣贏劉地也很難了。」 「你在他酒裡下了藥吧?」 「劉地……是不是生病了?」 大家七嘴八舌,連周影都不相信泉先兒可以灌醉劉地,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們真奇怪。」泉先兒覺得這些妖怪大概是腦子有問題,心裡有些毛毛的,決定走為上策。她戀戀不捨地看看劉地手上的戒指,心想:這個一定夠回去的車錢。可憐,又要走回去了,自己當初怎麼不學著飛呢?後悔啊,會飛可以省好多錢呢。 瑰兒順著泉先兒的目光,看到劉地手上的戒指,嘟起嘴說:「雖然你拿劉地的東西我沒有意見,可你不是真的要把他洗劫一空吧。」 「我才沒有那麼貪心,我走回去就是了!」泉先兒轉身就走。 周影忽然站起來:「我送你。」說著拿起了外衣。 「真的?我可不給錢。」泉先兒不相信這個妖怪會這麼好心。 「嗯。」周影率先走出門去。泉先兒歡天喜地地跟著他走出門去。 「喂,真的是個女人喝贏了劉地。」林睿捅捅火兒。 「是啊,是啊。」火兒的眼珠都快蹦出來了,只知道機械地點著頭。 「就算她是泉先也太誇張了。」林睿感歎著,「果然天外有天,妖外有妖啊……」 「是啊,是啊。」火兒還沒有回過神來。 「我去上學了。等我回來,咱們要好好慶祝一下!哈哈,劉地輸給了女人!我要把鬼使派出去向大家宣傳!哈哈,輸給女人!」林睿興高采烈地從窗口飛了出去。 「我也去宣傳!」火兒終於清醒了過來,緊跟著林睿衝出了窗口,心裡發誓一定要讓城裡所有的妖怪都知道這個消息。 瑰兒覺得周影會主動去送女性有點兒奇怪,側著頭想了一陣子,然後聳聳肩,去照顧醉成一團爛泥的劉地了。 「原來你是出租車司機啊,我的運氣真好。」泉先兒坐上車,一個勁奉承周影,「你是好心腸的妖怪,一定會生意興隆的。你、你為什麼開計價器?!我可沒有錢啊!你說了不用給錢的!」泉先兒見周影按下計價器,拉開車門就想往外跳。 「習慣了。」周影連忙把計價器關上,生怕她就那麼從飛駛的車上跳出去,這會把周圍的人類嚇壞的。 「嚇死我了……」泉先兒吐口氣靠回座位,一會兒又好奇地問道:「開出租車掙錢多不多?多的話我也去弄一輛開。」 「不多。」 「不多就算了。」 周影一直保持沉默,照泉先兒說的向海邊開去,當車拐上環城高速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道:「劉地是自己喝醉的?」 泉先兒有些奇怪,道:「當然啊,我又沒逼他喝。」 「你是誰?」周影加重了語氣。 「我叫泉先兒啊——對了,我還沒向你介紹過自己,失禮了。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周影。」 泉先兒指著他恍然大悟地叫起來:「哦,你就是周影,劉地喝醉了後說過他自己沒有家,要送就送他去你家。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對吧?」 周影突然把車停在了路邊,盯著泉先兒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劉地從來不會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醉倒,更不會說出」最好的朋友「這樣的話來!說,你有什麼目的,對他做了什麼?」 「我、我不知道……他沒說」最好的朋友「這句,是我猜的。」泉先兒被他看得心中發毛,顫抖著向座位裡縮了縮,結結巴巴地說,「酒是他請我喝的,我真的只拿了他的手錶……嗚嗚嗚,大不了我給你車錢,你別吃我……」她越想越害怕,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 周影看著她,想分辨她是真害怕還是裝出來的。 泉先兒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腦海裡浮現出單身女子被出租司機吃掉的畫面,心想自己還有好多夢想沒有實現,連戀愛都沒有談過呢,不能就這麼被吃掉啊……她偷眼四瞄,見離海不遠,趁周影不備突然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等周影下了車,她已經跑到了海邊,接著縱身躍了進去。周影只看見水花一閃,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周影眉頭緊鎖,盯著大海看了一陣子,不解地搖了搖頭。 「我又醉了?」這次劉地沒有大呼小叫,淡淡地問周影。 「嗯。」 「那個泉先好酒量!」劉地邊說邊豎起大拇指。 「你居然也會喝醉?」 「我的一世英名啊……」劉地答非所問,懶洋洋地躺回到沙發上,看他的神情倒不是怎麼在乎。 「那個泉先沒做什麼吧?」 「她能對我做什麼?哦,她偷了我的手錶。」劉地摸摸手腕。 周影覺得劉地很反常,這讓他有些不安,所以沒有說話,只是一直盯著劉地看。 劉地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說起來,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受她的影響。」 「什麼影響?」 「她是個泉先啊,讓其他生物放鬆警惕是她們這一族的本能,你沒見瑰兒對她那麼熟絡——瑰兒會和陌生人討論身材問題嗎?還有火兒,你見過他不打算吃哪個第一次見到的妖怪嗎?連我都不知不覺在她面前喝醉了,你怎麼會一點兒都沒受到影響?難道因為你的反應慢半拍?真想不通。」劉地搖搖手指。 周影張大了嘴,他真不知道泉先有這種能力,喃喃道:「我以為她對你做了什麼,所以……」 劉地湊上去滿懷期待地問道:「你幹了什麼?」 「把她嚇跑了。」周影老老實實地回答。 「沒創意。」劉地失望地搖搖頭,跳起來伸了個懶腰,「好久沒喝得這麼痛快了。好了,該去幹正經事了,告訴瑰兒,我晚上還來吃飯啊。」說著向周影揮揮手,穿過牆壁不見了。 周影又呆坐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心想下次見到那個泉先,要向人家道歉才行。 泉先兒坐在咖啡館裡,擺弄著杯子。她不僅喜歡酒,茶、咖啡、果汁她都喜歡喝,只不過能讓她自己掏錢來買飲品、不會有任何收還要等待這麼久的,也只有那個人而已。她隔著玻璃窗看見對方,高興得向他揮起手來。 「對不起泉小姐,我遲到了。」李文柯走過來,臉上帶著明顯的傷痕,手上也纏著紗布,見泉先兒盯著自己的手,他苦笑著解釋道,「被人家暗算了。」 「又是上次那些人?」泉先兒氣呼呼地問。她第一次見到李文柯的時候,他就是因為提取工廠排放的污水樣本,被七八個人在海灘上圍攻,泉先兒掀起浪頭把那些人捲到海裡去,才把他救下來。 「不是,這次是另一個工廠的人。」李文柯滿不在乎地說,看來他早就習慣這樣的事了。「對了,上次拜託你的……」 「我帶來了。」泉先兒從身邊拿出一個散發著腥氣的黑色塑料袋子遞給他,「不只有魚,還有海藻和貝類。」她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可還是無法完全掩蓋住目光中的憤怒。 李文柯打開袋子,看了一眼裡面那些畸形的生物,深吸了口氣,興奮地說:「這下有證據告那些垃圾了!他們一直說自己的工廠沒有污染環境,那這些海洋生物怎麼變成這樣的。在這些證據面前,看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會讓他們的工廠停工嗎?」泉先兒關切地問。 「可能不行……」李文柯思索著說道,「但至少可以讓他們不再排放超標的污水。」 「超標……」泉先兒暗暗歎了口氣。看來,人類的標準永遠不可能和其他生物一樣啊。 「對了,你的酬勞。」李文柯掏出錢來,雖然認識不久,但他已經知道泉先兒是個很喜歡錢的人,「謝謝你為我們找到這些,這可幫了我們的大忙。」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從海裡拿受污染的動植物標本回來了,為了這些可以阻止那些工廠污染大海的證據,他甚至願意付出自己的全部。 泉先兒搖搖頭。 「你不是很需要錢嗎?」 泉先兒瞇著眼睛笑:「有事再找我啊,我走了。」也不管李文柯多麼詫異,擺擺手徑直走了。「如果人類都像你,也許我就不用整天忙著掙錢了……好久沒有出去旅遊了,真想去看企鵝和袋鼠啊……」她伸了個懶腰,想起家裡還有「旅行團」在等著呢,哪兒有時間想別的事啊。她還是沒捨得坐車,順著大街溜躂著向海邊走去。 泉先兒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恰巧碰見了出門購物的瑰兒。瑰兒請她回家喝茶,泉先兒一聽有免費的茶喝,馬上就來了。 瑰兒給客人端上一杯茶,然後道:「周影要向你道歉。」 「周影!不用了,不用了。」泉先兒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千萬別讓他看見我。他太可怕了,我昨天還做了個被他吃掉的噩夢呢!」 憑著天生的能力,泉先兒遇上的妖怪對她都不錯,雖然這種能力對人類無效,但因為她的樣子美麗動人,所以遇見的人類對她也很好。周影那種惡形惡狀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見,現在想起來還會發抖。她不禁想,劉地那麼和氣大方,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對了,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劉地呢?他請客好大方啊…… 「周影吃素!」瑰兒毫不客氣地反駁她,她最聽不得人家說周影壞話。 「反正我怕他怕得要死,我不要他道歉,別讓他看見我就好了。」泉先兒勇於承認自己的膽小。 瑰兒聳聳肩,這還是第一次有妖怪不怕劉地怕周影的。 「謝謝你的茶,我要走了。」泉先兒盤算著下一步去哪裡開錢,起身向瑰兒告辭,「還得找地方賺錢去呢。」 瑰兒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很缺錢啊?」 「是啊,我看中了一樣東西,要很多錢才買得起。」說著,泉先兒蹦蹦跳跳地走了。 原來世界上還有和周影一樣靠工作掙錢的妖怪。瑰兒看著泉先兒消失在人流中,疑惑地想著。 劉地向周影做了個手勢,兩人一個顯出原形,一個化作青煙,從面前的高牆中穿了過去。高牆裡面是一個寬闊的大院子,生滿了雜草,一條被亂草和灰塵覆蓋了的小徑曲曲折折地通向一座三層的西洋式小樓。周影和劉地一前一後,向那座小樓走了過去。 歐式風格十足的小樓門口,卻不倫不類地擺了兩尊石獅子。劉地看了雕工精巧、氣勢雄偉的石獅子一眼,歎了口氣:「早知道帶你們家火兒一起來。」 「他和林睿還有好多妖怪一起慶祝你被女人打敗的事去了。」周影如實告訴他。 「最好別讓我知道誰和他們一起去的!」劉地咬著牙詛咒一聲,然後向周影擺擺手,示意他向後退,自己則向前走去,在離石獅子七步的地方停了下來,雙手捏了個法訣,口中唸唸有詞。與此同時,兩隻石獅子眼中亮起紅光,尾動爪抬,擺出作勢欲撲的姿態。 一條人影忽然從樹上跳下來,直撲劉地的背心,在同一瞬間,兩隻石獅也狂吼一聲向劉地撲來。劉地雙手一合,只見地面震動,土石翻起,將石獅子包住。石獅向前衝的力量雖大,但還是經不住泥土源源不斷地包上來,終於在距離劉地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再也無法動彈。劉地手指一劃,腳下的地面上裂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縫隙,兩隻不能動彈的石獅落了下去。 劉地彈了一下手指,地面合攏,土石歸位,連那幾塊殘破不堪的青石板也回到了原處,一點兒也看不出有過搏鬥的跡象。 劉地回過頭,看到周影正收回影刀,腳下是一隻六爪妖怪的身首兩分的屍體。 「周影站在我身後也敢偷襲我,你還真是沒有腦子。」劉地對著屍體撇撇嘴,抬步走上台階,伸手推開了大門。 屋子裡和庭院中一樣,一派髒亂蕭索的樣子。殘破的傢俱上積滿了灰塵,斑駁的牆上霉痕處處,殘破的吊燈掛在塌落一半的天花板上,到處都掛滿了蜘蛛網,窗戶上厚厚的布簾雖然已經變了色,卻依舊嚴嚴實實,使得屋子裡幾乎沒有什麼光線,顯得鬼氣森森的。周圍擺著幾尊慘白的石膏塑像,和牆上油畫中的人物一起冷冷地看著外來客。 「噗嗤!」劉地忍不住笑了出來,一腳踢開橫在腳下的破椅子,「老王頭兒,你要改行當吸血鬼呀,把屋子弄成這樣。」 「呵呵,現在不是流行這個嗎?我還不算老,趕趕潮流嘛。」隨著蒼老的笑聲,屋子漸漸變成了傳統的中國廳房,三進三間,正堂外還有一座小園林。堂上的八仙桌旁坐著一個身穿T恤、手扶龍頭枴杖的老者,熱情地招呼道:「劉小子,周賢侄,來裡面坐。老婆子,上可樂。」 一個濃妝艷抹的金髮女郎從後堂走了出來,一隻手提著低胸晚禮服的長擺,一隻手托著放了兩罐可樂的紅木鑲銀托盤,給劉地和周影上了飲料,還向劉地拋了個媚眼。 劉地向她豎豎大拇指:「大娘,你這個新造型不錯。」 「奴家才九百歲,別在那兒大娘長大娘短的,折煞奴家了。」女郎鶯聲燕語地嬌嗔一句,坐在了老者的膝上,雙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周影假裝喝水,用瓶子擋住臉。每次看到這對木妖夫妻,他都會全身發冷。這個王老頭兒幾百年前曾與周穭有過一面之緣,知道周影與周穭的關係後,就以長輩倚老賣老起來。周影這樣的老實人也不會和他爭執計較,只是每次遇見他們夫妻就遠遠躲開——要不是現在出了事,周影也不會到他們家裡來。 劉地把飲料喝光,隨手把瓶子捏扁,接著進入正題:「他們困住你們多久了?」 王老頭收起嬉笑,正色說道:「十九天了……你再不發現,我們兩口子就……」 「十九天?膽子真不小!」劉地一拍桌子,「你向他們招了沒有?」 「沒有,我要說出來,早就被他們滅口了,還能在這裡嗎?」 「沒有就好。」劉地站起來向外走,「這裡是你們倆住了上百年的地方,他們一時進不來。你們別妄動,外面的事交給我們吧。」 「當然,當然。」見劉地把事攬過去,王老頭兒喜滋滋地送他們到門外,「我們家儲存的東西再用個十年八載都沒問題,等你們的好消息,不過……」 「不過什麼?」 「」那個「可能被他們拿去了。」 「什麼」那個「?」 「就是跟他們要的東西很像的……那個……」王老頭見劉地臉色越來越難看,聲音也小了下去。 「你膽子比他們還大!」劉地一伸手拽住他的衣領。 「我沒辦法啊,當時他們已經把刀架在我們脖子上了,不先騙過他們我們就沒命了,只有」那個「跟它很像啊……」 劉地放開了他,惡狠狠地說道:「我先去找他們,回頭再找你算帳!」說完和周影一前一後走了。王老頭兒抹了把汗,和妻子對視著,臉上都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他們到底要搶什麼?」瑰兒一邊給劉地和周影端上吃的東西,一邊問,「他們從北邊過來的嗎?這樣大張旗鼓,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難道他們要向立新市的全體妖怪宣戰不成?」 劉地抓過一把點心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他們住的地方是個人類的工業城市,環境污染得厲害,連妖怪們都快住不下去了。也不知他們從哪裡打聽到我們這裡有清靜寶珠,就想要搶到他們那裡去。」 「那怎麼行!」瑰兒尖叫起來,「王老頭兒沒交出去吧?」 住在人類中的妖怪們最難忍受的就是人類製造出來的各種污染,立新市因為王老頭兒有一顆「清淨寶珠」,可以不時清潔一下水和空氣,所以妖怪們住得還算舒服,萬一被外來的妖怪搶了去,立新市的妖怪就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他用別的東西騙過去了……」對於王老頭兒用自己的東西騙對方這件事,劉地還有點兒耿耿於懷,「清淨寶珠應該還在王老頭手中,可那些妖怪依舊團團包圍著王老頭兒家,估計他們也不信。而且除了王老頭兒,別的妖怪也不能使用那顆寶珠,所以我猜他們的目的應該是連王老頭兒一起擄走。」 「那怎麼行!」瑰兒只會說這句話了,「我去把火兒叫回來,再把小赤小紋找來,絕對不能讓他們得逞!」 「不用。」劉地抬手制止她嚷嚷下去,「他們是有備而來,這次圍困了王老頭兒半個多月,而我們竟然這兩天才知道,可見他們平時隱藏得很好。如果我們亂成一團,反而對他們有利。我和周影去找他們的下落,另外再請南羽去護住王老頭兒的家,這樣就足夠了。」 一直沉默的周影忽然說:「瑰兒,你平時出入小心些,我怕他們有更大的舉動。」 瑰兒正為南羽可以幫上忙而自己卻沒什麼用而懊惱,聽到周影關心的話,立刻又高興起來,哼著歌去收拾桌子了。 劉地坐在桌子上,和周影面對面坐著,手中把玩著一個橘子,輕描淡寫的說:「他們偷走了我的東西,我要自己教訓他們,才不用一大群人去幫倒忙呢。」 周影點點頭表示明白。 「強龍不壓地頭蛇……」劉地瞇著眼笑著,抓著下巴看著周影,「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對吧?」 泉先兒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躂著,身邊跟著一名男子。這名男子中等身材,容貌平凡,跟在美麗嬌媚的泉先兒身後,幾乎沒有什麼視線會落在他身上。他警惕地留意著四周,目光中閃動著和外表不相襯的光芒。 「這裡是熱鬧的商業街,商店最多,走到頭就是一個大廣場——那裡原來住著一個槐樹精,不過現在她出門旅行去了。」泉先兒正在充當導遊的角色,「如果你喜歡吃人類的食物,東邊有條美食街;如果你喜歡吃人,西邊不遠就是」紅燈區「,那裡捕食最容易。」她盡心講解著,似乎沒有注意她的顧客根本沒在聽。 「這家店的衣服款式很新,但也很貴;那邊那家做裙子的手藝不錯,當然比不上我。」對這座城市,泉先兒比較瞭解的也只是商業區附近,對於旅遊景點、名勝古跡卻是一無所知,因此她只好帶著這個自稱白書天的「顧客」一個勁地在商業街上轉悠,同時心中暗暗祁禱對方千萬不要提出購物之外的旅遊項目,自己已經裝到口袋裡的服務費可不想再拿出來。 「對了。」忽然遠遠地看到了瑰兒,泉先兒靈機一動,對自己的顧客大聲說道:「前面是我們立新市的奇景之一,一位住在城市裡的山鬼。全世界只此一位,別處看不到哦。」 「山鬼?」白書天喃喃自語。泉先兒喋喋不休地說了一上午,這是他惟一聽見的一個詞。 「我認識她,也可以介紹你認識她。不過她變的外表一點兒也不漂亮,你想看她的真面目就難了。」 「我們回去。」白書天轉身就走。 「啊?」泉先兒急忙跟上去,還在不停地嘮叨著,「是你自己要回去的,不是我服務不好,酬勞我是不會退的!」 白書天根本不理她,心中思索著:山鬼是山林之「神」,為什麼出現在城市中?難道和清淨寶珠有什麼關係?也許那個老頭兒只是個幌子,這個山鬼才是關鍵……回去和大家仔細商量一下吧。他掃了一眼泉先兒,心想幸虧有了她,大家才可以隱藏起來伺機而動,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貪財的妖怪。 「走這邊。」泉先兒忽然拉著他轉向另一個方向,見白書天詫異地看自己,低聲說道,「你不希望撞見這城市裡的妖怪們吧,剛才有個妖怪在前邊走。」 「你……知道了什麼?」白書天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我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來尋仇也好,來生事也好,統統與我無關。你說你們是來旅遊的,我就當你們是來旅遊的——陸上妖怪的糾紛不關我們水族的事。對了,今天的食宿費一位一千二,你要付現金哦。」 白書天冷笑一聲。他這才明白,這個看起來眼裡只有錢的泉先兒其實心裡明白得很。不過,如果她知道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大概會後悔莫及吧。 「嗨,劉地!劉地!」泉先兒一眼在人群中看見劉地,揮動著手臂大叫起來,「劉地,我是泉先兒啊,還記不記得我!」看著劉地向自己走過來,她高興地走過去拉著他的手,好像生怕他會跑掉,「你在忙什麼呀?要去哪裡呀?」 「閒逛,沒什麼事。」劉地搖搖擺擺走著,依舊是嬉皮笑臉。 「哦,我也沒什麼事。」泉先兒一邊說,一邊不停地瞄著路邊的酒館。 劉地斜眼看著她:「要不要再請你喝酒?」 「要!好!好!」泉先兒叫他的目的就是這個。 「哈哈哈,難得遇見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一定要喝個痛快!」劉地這幾天的尋找並不順利。按照王老頭兒的說法,對方來的人手肯定不少,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幾天竟一個都沒找到。 對方一上來就對王老頭下了手,而且圍住他的家不讓他和外界通消息,可見是經過周詳的計劃才行動的。一天找不到他們,自己提著的心就一天放不下來。「煩心的事不想了!上酒,上酒,咱們一醉方休!」劉地在酒店裡坐下,拍著桌子叫了起來。 「別醉了……」泉先兒嘟起嘴,「你那麼重,坐車還要花錢……」 「我會連敗給你三次麼?」劉地怒氣沖沖地看著她,「這次肯定是你醉!」 「你不用生氣啊,我是說我很怕那個周影,萬一送你回去的時候再遇見他怎麼辦?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吃了我。」 「那和我理解的有什麼不同?你還是認為我會喝醉!」 泉先兒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生氣,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服務生,再上十瓶酒,全開了!」劉地捲起了袖子。 「好啊,好啊。」泉先兒用力點頭,一邊舔著嘴唇。 「快來啊,狐狸!快出來看啊!」一見泉先兒拎著劉地進來,火兒立刻怪叫著衝了上去,不出十秒,林睿一陣風似的躥了進來,和火兒一起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盯著泉先兒,弄得她很不自在。眼前可是一隻專吃妖怪的必方啊,而且據說他還是那個可怕的周影的「養子」,她不禁害怕起來,急忙躲到了瑰兒身後。 「你太了不起了。」火兒用翅膀拍著泉先兒的肩,「我崇拜你。」 「來,簽個名,簽個名。」林睿拿了紙筆在旁邊起哄。 泉先兒不安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倆要幹什麼。 「不要這麼小氣,介紹介紹收拾劉地的經驗嘛。」 「對啊,對啊!你下了什麼藥把他弄成這樣的?」林睿還是不太相信泉先兒是憑真本事把劉地灌醉的。 「喝酒。」泉先兒覺得這必方和九尾狐一定跟劉地有深仇大恨,而劉地是自己的「酒友」……想到這裡,她回答得更加小心了。 「怎麼個喝法,你喝一口他喝一瓶還是你喝水他喝酒?或者,你用了什麼法術?」 「為什麼酒給他喝,讓我喝水啊!」泉先兒大為不滿。 火兒和林睿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她真的是喝酒把劉地灌醉的!」再打量一次泉先兒,他們不禁懷疑,這個女子該不會根本不是泉先,而是水庫變成的妖怪吧? 瑰兒見泉先兒還不說要離開,而是一直看著自己,忍不住問:「你不是又想要車錢吧?」 「不用不用,我把他的金筆給那個司機了。」泉先兒說得很客氣。劉地的名牌鋼筆價值上千元,看來泉先兒用別人錢物還是挺大方的。 瑰兒有些心疼,說道:「我看我給你個電話號碼,下次你直接叫周影過去接他吧……」 「不!」泉先兒怪叫一聲,用力搖著頭,「死也不要他的號碼,死也不要!他會吃了我的!」看來她對周影是怕到骨子裡去了。 「她在說誰?」火兒好奇地問,心想這個泉先連劉地都能贏,還會怕誰? 「周影。」瑰兒如實回答。 「哈哈哈哈……」火兒和林睿雙雙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怕周影,哈哈哈哈,她怕周影,哈哈哈哈……」 「他就是很可怕。」泉先兒嘟噥著。 周影是泉先兒遇見的第一個(也許還是惟一一個)不受這種能力干擾的妖怪,這讓沒有什麼自衛能力的她十分不安。她從來沒想過有這種事情發生,也不知該怎麼防範,只好拚命躲著周影。 「糟了!」泉先兒跳起來,想到周影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就在周影家裡啊!意識到這件事之後,她拔腿就要往處跑。 林睿慢悠悠地說:「周影現在不會回來的,他去南羽那裡了。你出門坐車的時候,說不定正好碰上他回來,就可以坐他的車了。」 泉先兒使勁搖頭:「我不坐車,走回去就行了。」 「別嚇唬人家。」瑰兒白林睿一眼,「你放心坐車好了,城裡有好幾萬輛出租車呢,不會那麼巧的。」 「我自己從來不坐車,太浪費錢了。」泉先兒笑瞇瞇地回答。 瑰兒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很缺錢花啊?」 「是啊,我不是說過我要攢錢買東西嗎,還差很多啊,所以要節省。」她揮著手表示決心。 「還差多少?也許我們可以幫忙。」瑰兒好心地問。 「對,你教訓了劉地,我們幫你。」林睿和火兒也支持。 「那我給你看一下啊。」泉先兒神神秘秘地說著,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存折來,緊緊捏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打開給瑰兒看。 「一億五千三百二十萬六千……」瑰兒頭一暈向後倒去。 火兒慌忙從後面用翅膀撐住瑰兒,心裡卻在盤算著這麼多錢可以買多少故事書和零食。他打量著泉先兒,心想這個泉先連飛都不會,從她那裡搶東西應該不難,可是不知為什麼,自己就是沒法向她動手。 「你這麼有錢為什麼還要到處弄錢?」瑰兒難以置信地指著泉先兒。 「我要買的東西很貴啊,還差好多呢……」說著,泉先兒小心翼翼地把存折收起來。 「你想買航天飛機嗎,還是航空母艦?」火兒很想要這兩樣東西,滿心希望地問。 「才不是呢。我要買的是非常非常好的東西。」泉先兒得意地說。 「到底是什麼呀?這麼多錢了還差好多?」瑰兒崇拜地看著泉先兒——她應該是立新市最有錢的妖怪了。 「不告訴你們,免得你們跟我搶著買。」泉先兒準備離開,火兒和林睿夾道歡送。 「喂,站住……」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從大家身後傳來,「別想逃走……」劉地搖搖晃晃從沙發上滾下來,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向泉先兒走過去,渾身散發著撲鼻的酒氣。 「輸了想殺人滅口了。」林睿小聲對火兒說。 劉地醉眼朦朧地走過去,伸手搭在泉先兒肩上,嬉皮笑臉地說道:「不錯,第一次遇見像你這樣的女子,有酒量,合我的胃口,怎麼樣,成沒成親啊?成了也沒關係,甩了他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沒成過親。」 「那就更好了,我們現在是情侶了。」劉地笑得十二分的不懷好意。 「不是殺人滅口,他是想摧殘人家的心靈。」林睿收回自己剛才的話,提出了一個新的解釋。 「人家怎麼可能看上他。」火兒不屑地說。在他心目中女妖怪分兩種:討他喜歡的和不討他喜歡的,討他喜歡的當然是瑰兒、南羽,她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喜歡周影(火兒看的言情片可多了),另一種他不喜歡的則幾乎都喜歡劉地。他是挺喜歡這個泉先的,所以理所當然認為她不可能喜歡劉地,應該去喜歡周影才對。 火兒正在盤算著,就聽見泉先說:「反下也沒有結婚,沒有情人,做你的女朋友……也不是不行。」火兒一下子跌到林睿頭上。 劉地摟著泉先兒的肩,一副「我知道你會答應」的得意樣。 「不過我男朋友應該送定情信物給我才對吧?你拿來我想要的東西,我就做你女朋友。」泉先兒說。 「你要什麼,我買給你!」劉地拍著胸口保證。 「真的?」泉先兒笑得比陽光還燦爛,拉著劉地跑了出去。 火兒好不容易站起來,艱難地說:「她瘋了……」 瑰兒若無其事,悠然自得地說:「放心好了,她要的東西劉地肯定買不起,你們沒看見嗎?一億多還差得遠呢!」 下午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平靜的海面上,天空中不時掠過一兩隻海鳥。 泉先兒在礁石上跳來跳去,一直跑到海邊,劉地跟在她後面。 「會飛真好,一下子就到家了。」泉先兒喜滋滋地稱讚。 「你自己為什麼不學?」劉地想不到除了瑰兒竟還有不會飛的妖怪——就連瑰兒還會撲騰幾下子,飛個十幾米遠呢。 「我是水族,學不會。」泉先兒說得理直氣壯。 「龍也是水族,你見過不會飛的龍嗎?」 「龍?你也……」泉先兒差點兒說走了嘴,馬上改口說,「已經到了,你說你會買給我,對嗎?」 「當然!」劉地東張西望,「你要買什麼?漁船,遊艇,還是快艇?」 「當然不是,我要船幹什麼?」泉先兒伸開手臂畫了個圈,「就是這個……」 劉地莫名其妙:「哪個?」 泉先兒指著前方:「往前看!」 劉地還是沒看到什麼,疑惑道:「海水?沒別的了。」 「你以為我想要什麼?」泉先兒睜大了眼,「就是這個,就是這個,你送給我,我就做你女朋友!」 「海水?」劉地作了個捧水的手勢。 「海!」 「海?」劉地有點兒不明白了,「這你也想霸佔?要判刑的!」 「我花錢買東西有什麼不對?」 「這種東西不能買賣吧……你以為人類會賣嗎?」 「當然能!」泉先兒指著遠處,大聲說道:「那邊就是被買下來成了海水浴場的,那邊被買了去做珍珠養殖場,那邊有家工廠,整天排隊放污水,他們出了錢——人類社會有什麼是用錢買不到的?」 「你攢了這麼多錢,是要用來買這些的?」 泉先兒毫不猶豫地說:「對啊,裡是我生長的故鄉,一旦我把這裡買下來,馬上就把人類全趕走!」 劉地好心提醒她:「不是我給你潑冷水……就算你有錢,人類也不一定賣的。」 「嘿嘿,我早打聽明白了,人類的國家是由一部分人說了算的,只要他們說可以就行了。」泉先兒胸有成竹。 「你打算用什麼辦法讓那些人類改變政策?」劉地驚異於她大膽的設想,「用法術?人類的法師們不會坐視不管的;用武力?你會用武力嗎?難道……你要用美人計?」 「我給他們錢。」泉先兒自信地說。 「錢嘛……」劉地抓著下巴,心想這倒是個可行的主意。為了錢,人類是會做很多不該做的事的。 「他們開工廠、開海水浴場是為了錢,開珍珠養殖場是為了錢……我給他們錢,一定也可以讓他們把海賣給我。」泉先兒握著拳頭,「到時候這兒就改名叫泉先海,我的族人就會回來了。」 「小心,如果人類知道了你是妖怪,恐怕馬上就會毀約……對了,你的族人都不在這裡了嗎?」 「開了海水浴場走了一半,開了養殖場後走了一半,開了工廠後,剩下的幾個也走了。現在,這裡只剩下我了。」泉先兒在礁石上迎著風坐下來,托著腮說。 「你們泉先一族很少和人類或者陸上的妖怪來往,我在這裡住這麼久了,也只看見你一個,住處被人類打擾了馬上就搬走也像你們的風格。那你為什麼留下來了?」 「我為什麼要走,這裡是我的家!」泉先兒氣呼呼地說。 劉地坐在她旁邊,微笑著說:「看來你也是個族中的怪物。」 泉先兒奇怪地反問道:「我」也「是族中的怪物?」 「還有我啊,我從來不住地下;瑰兒啊,她寧願不修練也不回山裡去,因為那裡沒有浴室和明星;南羽啊,從來不吸活物的血……立新市的怪物還真不少。」 「呵呵,你也算怪物?我覺得你很好啊。」 「因為你也是怪物,才會看我特別順眼啊。」 「呵呵,說得也是。」 「看來我們成不了情人了——我買不起這片海啊……這樣,我們以後做個酒友吧。」 「酒友?你會常常請喝酒!好,好!」泉先兒伸出手,「一言為定!」劉地和泉先兒連擊三掌,然後一起大笑起來。 「哎,酒友,我跟你說。」泉先兒要回海裡去時,劉地又叫住了她,「最近要小心陌生妖怪啊。」 「我知道,我知道。」泉先兒隨口答應著躍入海中,卻半點兒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因為她認為不管什麼妖怪都不會傷害自己——除了那個周影。 劉地含笑看著她消失,自言自語道:「只剩下水裡了……」 白書天拿著一顆光芒流轉的大珠子,反覆打量了一陣子,歎了口氣說:「還是看不出什麼端倪。」說著遞給了身邊一個男子,「你最擅長使用法寶了,再仔細看一次,這到底是不是清淨寶珠。」 男子搖搖頭:「沒什麼奇特之處,就是一顆普通的夜明珠。」 「也許那個老傢伙騙了我們。」 「當時我們太大意了,問出東西的下落就只防著他逃走,卻沒想到他會把房子封起來。」 白書天恨恨地說:「也許是他搗了鬼,也許是這顆珠子只有他可以用。無論如何,咱們先圍住他的屋子,看看他可以撐多久!」 他們這群妖怪正圍坐在海底的一艘沉船中。船艙被打掃得乾乾淨淨,擺著桌椅茶具,而且一點兒水都沒有。海水被某種力量擋在了船外,蕩漾著層層的水波。光線從海面射下來,朦朦朧朧的,照亮了房間,也照亮了海底的珊瑚叢、魚群、各色的貝殼和搖曳的水草,如夢如幻的景色讓人彷彿置身在一座華麗的水晶宮中。 這裡原本是泉先一族的住處,後來他們紛紛離開了人間界,這裡就只剩下了泉先兒自己了。這次她為了接待白書天他們這個「旅行團」,就把他們安置在了這裡。 這個地方不但隱秘,而且深在海底,陸地上的妖怪想破了腦子也想不到這裡。這幾天白書天他們雖然足不出戶,但只要每天費用到手,泉先兒就一句都不多問。 白書天暗中打聽清楚立新市的清淨寶珠是在一個名叫「王老頭兒」的妖怪手中後,立刻帶著手下趁其不備包圍了王老頭兒的住處,並且抓住了那對夫妻。王老頭兒為求活命,馬上就說出了寶珠藏在何處。白書天同經磨難從一座古墓中拿到了寶珠,卻發現它和一顆普通夜明珠一樣,根本沒有什麼法力。後來他從泉先兒口中知道清淨寶珠只有王老頭兒可以使用後,就打算回去把他們夫妻一起擄走。 之前為了不讓王老頭兒夫妻向立新市其他的妖怪求助,白書天安排了手下日夜監視他們的住處,令王老頭兒無法走出家門。可是他們卻沒想到,王老頭兒夫妻用了自己全部的法力封住了房子,使他們再也沒法進去。沒法抓到王老頭兒就沒法知道這顆珠子是真是假,白書天他們只好圍住王老頭兒家,和他這樣耗上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白書天他們也就越來越心焦。現在他們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萬一被這裡的妖怪們知道了,事情就會功虧一簣。而且住在泉先兒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她也是立新市的妖怪,一旦知道了他們的真實目的,她肯定會立刻反過來對付他們。 白書天和大伙商量了好一陣子,終究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大家各執己見,亂成了一團。 白書天領導這些妖怪靠的是自己強大的實力,卻並沒有什麼出色的領導才能,甚至還不如劉地會軟硬兼施,能讓別的妖怪從心裡害怕。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既想不出什麼好的計劃,也約束不了眾人的口舌,心裡不由煩起來,越聽他們吵鬧越難忍受,幾乎就要發作出來。 「白先生,白先生!」一個妖怪叫著從外面衝了進來,他不會避水法,硬是潛水沖了下來,全身濕淋淋地滴著水,踉踉蹌蹌地撲到白書天面前,抓住白書天的手臂叫道,「白先生,不好了!立新市的妖怪闖進了那座房子,莊兄弟和那對石獅子全被……」 「什麼!」白書天一下子站起來,「對方有多少人?」 「兩個。」 「只有兩個?」 「是兩個,一個地狼,另一個……另一個看不出來……」周影毫無預兆突然出手時那既快又狠的一刀,比地狼強大的法術留給這個妖怪的印象很深,但他卻分辨不出周影是什麼種族的妖怪。 「立新市的妖怪們開始行動了。」聽完他的述說,白書天握緊了拳。 「那個地狼應該是劉地,立新市的地頭蛇,在這裡說一不二的惡霸。」一個負責出去打聽消息的妖怪說,「另一個嘛……應該是周影——一個影魅。」 「影魅?那種低級的東西也算妖怪?」立刻有妖怪笑出聲來。 「他大概是個異數,據說有幾百年道行了。記得我上次說過這裡有只必方吧,他就是這個影魅的養子,比劉地還霸道三分,這個影魅也不能小瞧,好像他家裡還養了一隻九尾狐和一個山鬼呢。」 「必方、九尾狐、山鬼……聽起來這個影魅像個飼養員。不管他本身力量怎樣,只是他養的這些妖物也挺嚇人的。」 「白先生,您看我們能不能先回去,從長計議?」有的妖怪聽到這裡有必方、九尾狐、山鬼之後,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立刻有人反駁道:「懦夫!都到了這一步了,我們怎麼可以逃跑!」 一個年長的妖怪耐心地說道:「這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只會逞英雄有什麼用,意氣用事反而會壞大事。白先生,我也覺得不如我們先把這顆寶珠帶回去,一來可以慢慢研究它的用處,二來休整一下,等這裡的妖怪放鬆了警惕,我們再捲土重來。」 白書天知道這個建議很有道理,但他性子直,又死要面子,實在不願意只帶一顆不知真偽的珠子回去,所以沉吟著沒有說話。這時其他妖怪又亂糟糟地爭論起來,其中幾個老成一些的都望著白書天,等他下命令,卻不知道他也是在舉棋不定。 「大家別吵了,那個泉先回來了。」一個妖怪叫了起來。大家看向船外,果然見泉先兒搖頭擺尾地從海面上游了下來,似乎還在哼著歌。她在水中的速度之快無「魚」能及,不一會兒就到了船艙門口,輕輕飄了進來。 「白先生,許先生,王小姐,田先生……」泉先兒笑盈盈地打著招呼,也虧他一次就把這麼多的妖怪的姓名刻清清楚楚,一個也沒叫錯。她拿出一張收據,雙手遞給白書天,笑瞇瞇地等著他看清楚。 「這是今天的費用。」白書天馬上掏出兩萬元遞過去。 「謝謝。」泉先兒笑得都快看不出眼睛了。這個旅行團的錢真好賺啊。 「白先生,你今天想吃點兒什麼?要不要我陪你們去看看海景,游游海溝,沉船探寶什麼的?」她是因為錢掙得太容易了,有些過意不去,所以才慇勤幾句,但在別人眼中看來,她圍著白書天「先生」長「先生」短的,就有了別的意味在裡面。 「哼。」兩個愛慕白書天的女子同時冷冷地哼了一聲。白書天一向冷傲自負,對於女性向來不屑一顧,這兩個女妖怪在他身邊獻媚討好、你爭我鬥了上百年,白書天連個笑臉都沒給過她們,所以誰都不信這個貪財、無腦、風騷、討厭的泉先會讓他動心。 泉先兒今天心情很好,一來收入不錯,二來和劉地這個酒友聊得開心,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所以她的話也多起來,雖然周圍根本沒人在聽,她還是說個不休:「前面有個珊瑚群很漂亮,東邊那個礁石群裡有上古時候龍斗的遺跡……」白書天皺著眉頭看著這個泉先,實在有點兒受不了這個貪財又絮叨的女人,正想制止她,腦子裡忽然靈光一現,生出了一個念頭。 泉先兒正在吹噓著海面上的夕陽是多麼好看,白書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跟你去看。」 「什麼?」泉先兒被打斷了話頭,眨著眼看著他。 「我們去海面吧。」 不會吧,夕陽有什麼好看的?早知道自己不多嘴就好了,這下得付出額外的勞動了。泉先兒心中歎息起來,不過臉上還是帶著一副甜美的笑容:「那麼請排好隊,我召鱉魚群來載大家上去,時間是二十分鐘,地點是海面,大家可以聽我講解,也可以自由活動,但是二十分鐘後一定要回來集合,我們先對一下表。」 「不用了,就我們兩個去。」白書天打斷了她。 「就我們兩個?他們不去嗎?」 「我們都是水族,方便些,其他人在這裡等我回來,不可妄動!」說完,他拉著泉先兒徑直出了船艙。 「她,她!」兩個女妖見泉先兒和白書天並肩親密地離去,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浮上水面後,泉先兒和白書天都顯出了原形。白書天是一條銀白色的蛟龍,在水中翻騰而過,水中的生物紛紛逃避。泉先兒甩動著淡粉色的尾巴,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不停地講解著:「現在往這邊看可以看見一隻海龜,哦,它現在遊走了,是被您嚇跑的……前面的海島上有一處山崖,人類很喜歡在那裡欣賞落日,如果您喜歡的話……」「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白書天忽然問。 「不可以。」泉先兒馬上回答,一秒鐘都沒考慮。 「我付錢。」白書天誤會了她的意思,「一萬,兩萬,不,我出一百萬,你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白書天剛才忽然想到,憑借那種奇特的本能,泉先兒一定可以輕易走進王老頭兒家,這就是他找泉先兒單獨出來的原因。 泉先兒用尾巴拍著水,一言不發,看著遠處的夕陽發呆。 「一千萬。」白書天還是想用錢打動泉先兒。 「你……」泉先兒舔舔嘴唇,「請你們回去吧。我不會幫你做這種事的,而且……總之請你們離開立新市好嗎?」 白書天愕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埃」泉先兒說,「我今天沒有跟劉地說你們的事,因為他沒有直接問出來,可是如果他問起來,我是不會騙朋友的。你們還是走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白書天沒想到她會認識劉地,不禁吃了一驚,不過他立刻就冷靜下來,冷冷地警告道:「別多管閒事!」 「誰管你們的事了,是你想利用我才對!」說完,泉先兒一頭扎進水中,翻起幾朵水花後不見了。 白書天愣在了水面上,良久之後才長歎了一聲,他知道立新市已經不能再呆下去了。就這樣帶走清淨寶珠,然後故意在泉先兒家裡留點兒線索,這裡的妖怪應該會跟蹤到自己的城市去吧?到時候反客為主,或許還有勝算,他這麼盤算著,緩緩向回游去。 砰! 白書天覺得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接著聽到了一聲人類的驚呼:「龍!一條龍!」 白書天撞上的是一條小船,上面沒有點燈,在黑暗中很難被發現。白書天心中有事,根本沒有注意到,一不留神把它碰翻了。船上的人掉進了水裡,卻驚訝得兒乎連游泳都忘了,指著白書天大叫著:「龍!龍!活的!」 白書天一甩尾,把那個人從水中擊飛至半空,那人在空中翻滾幾圈又重重摔進水中,頓時昏了過去,一直向海底沉下去。白書天一向不愛吃人,但今天他的心情不好,這個人類剛好在這時出現,理所當然地就成了他的出氣筒。見那人還沒死透,白書天在海面上一個翻身,猛地潛進水裡,張開大口向他咬了下去,準備一口把他咬成兩段。 「住手!」 隨著一聲驚叫,一條長線飄來拴住了白書天的脖子,把他拉開了半米。白書天一口將一簇珊瑚咬得粉碎,等他吐著粉末抬起頭來時,正看見泉先兒抱著那個人類奮力向海面上游去。 「李文坷,李文坷!」泉先兒一邊游一邊呼叫著懷裡的人,對方的回應卻只是口中吐出的一串串氣泡。在海中遨遊對泉先來說是件愉快的事,對於人類卻是致命的,泉先兒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帶著李文坷用最快的速度向海面游去。 白書天瞇起眼看著泉先兒的身影,因為她先向自己出手,所以她的特殊能力現在對自己無效了。一個泉先竟然敢向他出手,簡直是不知死活!白書天心中的無名火氣一下子全爆發出來,晃動身體向泉先兒撲過去。 蛟龍暴怒,海上頓時波濤洶湧,同時天色驟變,狂風呼嘯,烏雲翻滾。泉先兒咬著牙衝開波浪,盡量把李文坷的頭托在水面上,讓他可以呼吸。她的手臂碰到了李文坷腰上掛的一個小壺,泉先兒知道,李文坷又是趁著夜色來海上提取水樣了。看著他蒼白的臉龐和緊閉的雙眼,泉先兒有種想哭的感覺。 白書天捲起的風浪一波一波壓下來,幾道閃電過後,雷聲轟鳴,大雨從天而降。泉先兒在波濤中掙扎著,忽然覺得原本近在咫尺的海岸現在看起來竟然那麼遙遠。 「是你先向我挑釁的。」白書天在海面上高高豎起身體,昂著頭,挺著身體,陰森森地說。 李文坷的頭在泉先兒手臂中垂了下去。泉先兒一下子哭了出來:「李文坷,你別死啊!別死啊!你不是要為了這片海去和那個工廠打官司嗎?千萬別死啊!」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李文坷身上,根本沒聽見白書天的吼叫。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波浪,也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海上的風暴,手中的李文坷好像越來越重,要拉著她一起墜到海底去似的。 記著很久以前,她看過一個人類的故事,講的是一個西方的泉先,也就是美人魚,為了救一位人類的王子,把自己的尾巴變成人腿,最後變成了海中的泡沫,終於救了對方的事。可是變成腿游得不就更慢了嗎?變成泡沫?嗚嗚嗚……這樣連他的人都托不起來,那個故事是騙人的!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救他啊?至少要把他先送到岸上去。泉先兒喃喃自語著,拚命地劃著水。 白書天看著泉先兒一會兒變成人類,一會兒又變成一團泡沫,不知道她在搗什麼鬼,但還是在她接近岸邊時向她撲了下去。 泉先兒手一揚,一道銀光從她手中向白書天射去。白書天揮爪擋開,這才看清楚那是一支織布的銀梭,上面穿著銀色的絲線。泉先兒輕抖手腕,銀梭便像長了眼睛一樣回轉過來,又向白書天射去。 「有點兒門道。」白書天隨口稱讚一句,不過泉先兒這些彫蟲小技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只是吐出一口氣,便將銀梭吹入了海中。 「海如我身,我如海心,疾!」泉先兒唸唸有詞,猛地向白書天一指。海水突然沸騰,海浪層層疊疊地向白書天撲了過去,轉眼間就把白書天龐大的身形捲入了海浪中。使出這個法術之後,泉先兒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勉強把李文珂抱到岸上,自己也跌倒在他旁邊。「不行,得送他去醫院,去醫院……」她一邊咕噥著一邊掙扎,卻怎麼也爬不起來。 白書天從海浪的包圍中衝出來,心裡的煩躁已經化成了一種歇斯底里的憤怒。自己身為蛟龍,居然被一隻泉先用水系法術困住了數分鐘,這簡直是此生最大的恥辱!他長吼了一聲,挾著疾風和閃電向泉先兒撲了下來。 這一瞬間,吼叫聲和雷擊聲幾乎要撕破天地。 泉先兒掙扎著抬起頭,看見白書天像凝固了一樣停在自己的上方。發生了什麼事?她甩開擋住視線的頭髮,這才發現劉地站在自己身前。和一條龍相比,地狼的身軀顯得很渺小,但劉地卻只用一條手臂就架住了白書天的兩條前爪,另一隻手則托住了白書天的嘴。 「劉地?你怎麼在這裡?」泉先兒難以置信地問。 「我猜就是這樣!陸地上找不到,就是在水裡!」就在劉地分神說話的一瞬間,白書天向他放出了一道閃電。 劉地一揮手,地上的沙子升起來形成一道屏障,擋開了白書天的攻擊。 白書天和劉地同時唸唸有詞,分別在虛空中畫出咒符射向對方,兩道咒符在空中撞在一起,發出轟然巨響,把沙灘炸了個大坑。 「帶那個人走!」劉地頭也不回地吩咐泉先兒,自己目不轉睛地盯著白書天,身上氣勢越來越嚇人。 泉先兒咬著牙抱起李文坷,向前面的公路跑去,她不會飛行,只好寄希望於人類的車輛了。 劉地也知道泉先兒不會飛,但他現在沒有餘力去幫助她。眼前這條龍給他的壓力太大了,讓他不得不用全部精神對抗。 白書天身形暴縮,恢復了人形,但他身上的殺機一點兒也沒有減少,一步步向劉地逼過去,眼睛中像有兩團白色的火在跳動。 「如果你能燒得像只必方一樣的話,也許我會怕一下。」劉地聳聳肩,接著又裝模作樣的用手擋著額頭看天,「剛才還又打雷又下雨,怎麼一下子月亮就出來了?這天氣也太出奇了,而且還只有這一帶這樣,不尋常,不尋常。」 白書天皺起了眉頭,心裡明白因為自己的魯莽和急躁,這次行動不得不終止了。劉地的意思很清楚,因為自己這一鬧,立新市的妖怪們很快就會來察看究竟,而且其中還有一隻必方。好在清淨寶珠還在手中,回去後還可以從長計議,白書天這麼想著,舉步要走,這時劉地緩緩伸出手臂攔住了他,兩個人冷著臉對峙了片刻,白書天忽然伸手,手中忽然出現了一雙寶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劉地刺去。劉地向後滑出了數米,躲過這一擊,隨即揮爪向白書天抓來。 周影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木然地看著窗外,瑰兒試圖安慰他:「劉地又不是小孩子,他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周影卻好像根本沒有聽進去,仍舊是一言不發。 瑰兒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五天了,劉地到底能去哪裡?」 火兒蜷在茶几上打著哈欠:「那個傢伙不在多清靜啊,你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這次連林睿也沒支持他的觀點。 林睿坐在沙發上,手中玩著杯子,皺著眉頭說:「會不會是他發現了敵人,被滅口了?」 「他會被滅口嗎?」瑰兒反駁。 「誰知道……」林睿咕噥一句,不說話了。 平時別說劉地失蹤個五天,就算他失蹤五十天,大家也不會擔心。可這一次不同,大家都知道他在查找那群外來妖怪的下落,也知道這些外來者存心不良。劉地行事相當謹慎,這次忽然一連五天都沒有聲息,讓大家不由得擔心起來。 沉默了良久,周影忽然說:「我去找他。」 「我也去,這麼守株待兔不是辦法。」林睿也站了起來。 「那我也去好了。」火兒用一種施恩的口氣懶洋洋地說,雖然嘴裡不承認,不過他心裡確實也不願意劉地就這麼不見了。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剛打開門,泉先兒就猛地衝了進來,差點兒撞進周影懷裡,嚇得她尖叫著跳向一旁,總算及時躲開了。周影看了她一眼,逕直向外走去。 「劉地!劉地和白書天打起來了!」泉先兒喘了口氣叫出來。 「什麼?在哪裡?」周影猛地轉過身,抓住了泉先兒的肩膀。 「白書天是誰?」 「他在哪裡?」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白書天是別處來的妖怪,他是一條龍!我想……他就是那些想奪清淨寶珠的妖怪的首領。」泉先兒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他們在哪裡?」 「在……」泉先兒把李文坷送進了人類的醫院,李文坷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但一直昏迷著,直到今天上午才清醒過來。泉先兒一直守在他身邊,等知道他沒事了,她總算鬆了口氣,這才想起劉地和白書天的戰鬥來。她本來以為他們之間早該分出勝負了,心裡還在為劉地捏了把汗,誰知到了海邊遠遠地一看,發現他們兩個竟然還在打。泉先兒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匆匆跑來周影這裡報信了。 「在哪裡?」 周影「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泉先兒閉上了眼,慌忙說出了一個地址。 不等她說完,周影道了聲謝,疾步衝了出去。火兒緊跟在周影後面,林睿叫著:「我也去!」現出原形跳到了火兒的背上,他們飛上天空,一黑一紅兩團身影轉瞬消失在了天邊。 「我是幫不上什麼忙,那就……」瑰兒自言自語著抓起了電話。 「你要幹什麼?」泉先兒好奇地問。 瑰兒自信地衝她笑了笑。 「白先生己經出去五天了,難道我們就這麼一直耗著?」 「白先生臨走時交待過,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不可妄動!」 「那要到什麼時候!」 泉先兒家裡,那群和白書天一起來的妖怪之間又發生了爭論,白書天出去了五天四夜毫無消息,和他一起走的泉先也沒有回來,這讓他們十分不安。 「不行,我要去找白先生!」 「不能去,你敢不遵守白先生的命令嗎!」 「可是……」 妖怪們分成了兩派,一派想出去尋找白書天下落,一派則要守白書天「不可妄動」的命令,一直等下去。 「我受不了了!」一直愛慕白書天的那兩個女妖怪中的一個忽然叫起來,「我去找他,有什麼懲罰我也認了!你們愛來不來!」她衝出了船艙,其他妖怪都沒有動,只有她的情敵追了上去,和她並肩向海面游去。 劉地和白書天激鬥了五天四夜,強大的法術和力量的碰撞幾乎將腳下的荒島夷為平地。現在他們都已經沒有力氣再使用法術了,只是逞著一口氣和對手近身肉搏,雙方身上都是鮮血淋淋,不知道有多少傷口。 一陣激烈的搏鬥之後,兩人同時退後兩步,各自調理著呼吸,嘴上也不閒著。 「地狼,你很厲害啊,竟然和我打成平手。」 「當然了,你以為你是龍就了不起埃」 就在這時,海中躍出兩名女子,各持兵器向劉地撲來。 「白先生,我來了!」 「敢和先生為敵!受死!」 「你們……」看到自己的同伴趕來支援,白書天心中一喜,但他和劉地斗了這麼多天,心中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不願意用這種方式殺他,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阻止她們下殺手,就聽錚錚兩聲脆響,兩個女子刺向劉地的兵器都被擋開了。一個面目平凡的男子手中執刀,從空中落下來擋在劉地身前。 「周影,你怎麼來了。」這次輪到劉地驚喜了。 「哈,三個食物,其中一個看起來可以吃好幾頓!」火兒從空中飛下來,落在周影肩頭,林睿從他背上跳下來。 「必方……」白書天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眼前這只必方還是只幼獸,倒不是不能戰勝的,可是自己現在是筋疲力盡了,只憑己方的兩個女妖怪,連眼前的影魅都不一定對付得了,何況還加上必方和九尾狐。 「白先生,白先生!」 隨著亂哄哄的喊叫,白書天的同夥匆匆從海中鑽了出來。剛才左思右想了半天,他們終於下定決心,一起離開沉船,一直找到了這裡。在火兒「來了好多食物」的歡呼聲中,雙方虎視耽耽地對峙著,眼看就要開打。 「周影,劉地」瑰兒的聲音傳來,大聲叫著匆匆趕來,身後跟著一大群立新市的妖怪,「我們來幫忙了!」 「是誰想奪走我們的清淨寶珠!」 「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和你們拼了!」 「打倒強盜!保衛家園!」 「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立新市的妖怪們大喊大叫著衝過來,人數上立刻佔了上風。白書天他們的神色都凝重起來,看來這次不但行動失敗,連性命也要丟在這裡了。 立新市的妖怪們看來是在瑰兒的召集下緊急集合的,公務員提著提包,養豬的還拎著飼料,偶像明星臉上畫得白一塊黑一塊的,職業流氓嘴裡還叼著煙,開小店的手裡抓著零錢,兩個本來在決鬥的妖怪其中一個身上還帶著另一個的牙迎…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眼看著就要向敵人發起進攻。 白書天他們聚在一起,緊張地戒備著,心裡都有了「今天要命喪此處」的念頭。 「哈哈哈哈哈哈……」劉地忽然大笑起來,一下在坐在地上,看著大家搖著頭笑個不停。雙方的妖怪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瑰兒扯扯火兒,低聲道:「劉地是不是瘋了?」 火兒興高采烈地說道:「哇,那我們得慶祝一下才行!」 「你想得美!」劉地扔了塊石頭過來。 「完了,沒瘋……」火兒失望地對瑰兒說。 瑰兒小心地問:「劉地,你在笑什麼啊?」 「哈哈哈哈,我在笑人類真是好厲害,隨便破壞一下環境,就可以讓我們在這裡拚個你死我活。」劉地的目光掠過大家,最後落在白書天的臉上,「你說對不對?」 白書天冷著臉沒有說話。 「你們都明白吧,其實大家的處境都差不多。人間界是人類的,咱們都是寄居在這裡的螃蟹,說不定哪一天,這層殼子就要還給人家。所以說,咱們在這裡為了人類做的事拚命算什麼啊!」劉地的聲音高起來。 「不管怎麼說,今天是我們輸了,你們要怎麼處置我,我都認了。」白書天把劍扔在地上,「事情是我挑起的,我一己承擔,請不要難為他們…他們也是被我脅迫,才不得不來到這裡的。」 「自身難保了還有空關心她們,難怪能帶著兩個女朋友,果然有一套。」劉地毫不猶豫地把別人說得和他自己一樣。 聽了劉地的話,白書天暗中鬆口氣,知道劉地並沒有動殺機,卻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也不想拋棄住了半輩子的家園,你們不想,我們也不想礙…」劉地揮揮手,「算了,你們走吧,別再來立新市。」旁邊有幾個立新市的妖怪看起來不太甘心,可是也沒誰敢違抗劉地。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這裡當然也有,火兒對著劉地的頭就是一腳,「誰說要放他們走!至少要把這個、這個和那兩個留下來給我吃!」 「周影……」劉地呻吟一聲,「你為什麼要把他帶來……」周影馬上把火兒的嘴摀住了,火兒剛要掙扎,瑰兒適時地在旁邊說:「要是你不聽話,今後一個星期都沒有妖排吃,只有青菜燉豆腐。」火兒這才十分不情願地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這些吃不到嘴的食物。 白書天看了劉地一眼,把那個珠子丟給他,然後帶著他的屬下就要離開。 「等一下。」劉地叫住了他們,「你們還不死心吧?放你們回去後,你們還會來吧?」 白書天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他。 劉地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把那顆珠子捏了個粉碎,然後用嘴把粉末吹了出去。周圍妖怪們同時發出了一陣淒厲的驚呼:「清淨寶珠!」 「這是我平時看書用的夜明珠,根本不是什麼清淨寶珠!」劉地冷笑道,「王老頭一開始就是在騙你們!我看,不和你們說清楚的話,你們永遠也不會死心。來吧,跟我走,我讓你們看看所謂的清淨寶珠。」他站起來,示意白書天他們跟他走,接著揮手制止也要跟上來的立新市的妖怪們:「你們不要來。」然後他領著和白書天一起的那些妖怪離開,只有周影跟在他身邊。 南羽從山邊轉出來,淡淡地看著劉地帶來的這群妖怪。 「讓他們看看吧。」劉地說。 南羽凝視了他們一會兒,退開了一步讓他們過去。白書天手下的幾個妖怪去襲擊王老頭夫婦時吃過她的大虧,現在看見她還心有餘悸,小心翼翼地從她身邊走過去。 後面是一個山谷,一條河從谷中奔流而出。,在河邊的草地上,兩株參天大樹遮擋了半個天空,它們一株扎根在地上,一株扎根在水裡,樹身上冒出蒸騰的水汽,形成濃重的霧氣,久久不散。 白書天想近前看個清楚,卻被劉地伸臂攔住,忍不住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你不是看到了嗎,」劉地笑著說,「這就是我們立新市的清淨寶珠。」 「是他們……」水霧被風吹開了一些,白書天看見其中一棵樹上的樹疤結成一張人臉,正是他見過的王老頭。 「王老頭最喜歡吹牛,明明是用自己的生命力在清潔這方水土,卻非要說他有什麼法寶。如果不是這些年他們兩口子的力量都用在了這裡,修行無法再有進步的話,你們想對付他們也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原來是這樣。」白書天的聲音有點沙啞。他已經看出來了,那兩棵樹正在不斷地從空氣中、水中吸取有毒的物質到自己身體中,再釋放出乾淨的水和空氣。白書天很清楚,對一個妖怪來說,這是多麼大的犧牲。 「我們立新市的妖怪沒有靠任何法寶,我們靠的是自己。他們夫婦不這麼做,也許我就會這麼做,也許劉地就會這麼做,也許是別人……」南羽輕輕地說,「這個世界是人類的,他們可以改變這個世界,可是我們沒有辦法改變人類。對,不得已時我們可以一走了之,去別的空間,可是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就是我的家,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離開這裡。我想諸位也是一樣吧?既然大家處境相似,與其彼此爭鬥,不如看看自己能做點兒什麼。」 聽了南羽的話,白書天和他的同伴都不做聲。當他們默默離去時,其中一個木妖握緊了拳,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 看著他們走遠,劉地才出了口氣:「真是些麻煩的傢伙啊,總算把他們打發走了……」他向周影招招手,「我們也走吧。王老頭臉皮薄,被拆穿了牛皮可不得了,就讓他以後還有牛可吹吧。」周影點點頭,和南羽並肩跟著劉地向外走。 「站住!不許跑!還錢來!」泉先兒不知道從哪裡跑了過來,一把抓住劉地,拽著他的領子大聲叫道:「說!他們哪去了?那些賴賬的傢伙哪去了?」 「你說的是白書天他們?」 「就是他們!在哪裡?別把他們想藏起來!」泉先兒氣憤地大聲道。 「你找他們幹什麼?」 「他們沒有付我今天的服務費就不見了!兩萬塊啊!」泉先兒咬牙切齒地說道。 「那沒辦法了,他們已經走了。」 「去哪裡了?」 「回去了。」 「逃跑了?」 「嗯,看來你的錢是討不回來了。」 「嗚嗚……」 「就算你可憐兮兮地看我,我也不會替他們付錢的!」 這時周影和南羽已經走遠了,劉地怪叫道:「喂,你別指望我再請你喝酒,我永遠都不會再和你一起喝了!」 「為什麼啊?劉地,我們是酒友啊,你再請我一次吧!」 「我死也不和你一起喝,我寧願戒酒!」 「為什麼啊?酒很好喝的,我們去喝一百年的特曲好不好?」 「我絕對不去……」 夕陽的映照下,兩株老樹的影子鋪在了整個大地上,歸鳥的鳴叫充滿了枝權…… (泉先兒完) 滴水寒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立新市槐蔭廣場旁有一家名字就叫「花店」的花店,店中出售各種鮮花和藝術花籃。店主是一個年輕女子,花店生意不錯,可她在經營上卻不怎麼用心,每天一到下午六點,別的店舖正是生意興隆的時候,她卻都準時關門下班。她的僱員曾經問過這個問題,可她就是眨眨眼說:「我得回家做飯呢。」為她打工的女孩輕輕地笑了,想必就是為了那個每天六點就會開著一輛紅色出租車來接她回家男子吧。他們倒不像是夫妻,可也不是兄妹或親戚,應該是親密的情侶吧?兩人一個開出租,一個經營花店,過著雖然不富裕但甜蜜的生活,每天同進同出,多麼幸福啊,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會遇見這麼一個人……少女陷入自己的美麗幻想中,一直也沒發現老闆和她的出租車司機「情人」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看到瑰兒第三次望向門外,打工的女孩不由笑了:「等急了?他今天可遲到十分鐘了。」這可是怪事,那個男人守時得像鐘錶一樣,女孩來這裡打工兩個月了,他還沒遲到過呢——惟一一次他沒有「準時」出現,還是因為店裡的表快了。 「我才不急呢。」瑰兒把一束花丟進冰箱,她只是擔心火兒會不會因為耽誤了晚飯而發狂。不過周影為什麼會遲到?難道出車禍了?或者,被劉地騙走了? 瑰兒正在胡思亂想,那輛熟悉的車卻開到了門口。 「萬歲,下班了!」打工的女孩歡呼一聲,衝過去準備關門。 「我來晚了。」周影進門時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 「你沒事吧?」瑰兒倒不介意周影遲到,她看周影神色有異,怕他遇到了什麼事。 「我剛才好像看見……」周影皺著眉頭,卻沒把話說完。火兒站在他頭上,用翅膀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我好像也看見了……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瑰兒不解。 周影和火兒一起搖著頭說:「這不可能啊……」 瑰兒翻翻白眼上了車,以她的經驗來看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而且她對周影和火兒看到的東西也沒多大興趣。瑰兒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看到的一幕,忙向周影和火兒說:「我今天也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呢。」 「什麼什麼?」火兒最愛聽故事了。 「國寶。」 「國寶?一件古董嗎?值不值錢?有沒有變成妖怪?」火兒就關心這個。 「是一隻大熊貓了!」 「熊貓?」周影聽到這個詞,似乎想起了什麼。 「熊貓有什麼稀罕,動物園裡就有,那裡也有。」火兒指著旁邊一個廣告牌上的熊貓圖案。 「是活的,會跑,胖乎乎的……說來很奇怪,有兩個人抬著它在街上跑。」瑰兒回憶著今天中午看到的情景。 中午,瑰兒一個人呆在花店裡,外面驕陽似火,曬得白晃晃的廣場上,只有一個賣冷飲的老人在打瞌睡。瑰兒一邊用法術使店裡發蔫的花草精神起來,一邊聽流行歌曲一邊修剪,無意中一抬頭,卻看見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正在空曠的大廣場上蠕動。那胖乎乎的外形,那黑白分明的花色……瑰兒揉揉眼睛站了起來,這不是只熊貓嗎!怎麼自己在街上跑——不,應該說是「滾」才對,它太胖了。 一瞬間,瑰兒腦海中充滿了「逮住它可以賣多少錢?」「火兒吃不吃?看起來很有肉。」「養來作寵物花費高不高?」之類的想法,並且立刻把一條繩子和一個大瓷花瓶抓在手裡,準備衝過去。(繩子用來捆熊貓,花瓶用來幹什麼就不用直說了吧?) 就在她跑出店門的同時,廣場一邊衝過來兩個人,他們直奔熊貓身邊,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搬起熊貓來撒腿就跑,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街道轉角。 「就這樣,那只熊貓被他們先下手為強了!」瑰兒不無遺憾地說。 「影,我好像想到什麼了……」火兒用翅膀拍著頭說,「我一定是想起什麼,怎麼想不起來呢?」 「什麼『想起了什麼』『想不起什麼』啊。」瑰兒迷惑地問。 火兒在車廂裡上上下下地蹦跳著:「我就是想起了什麼,可是想不起想起了什麼!我到底想起什麼了呢?」他翻來覆去地嘀咕著,攪得瑰兒頭都暈了。 「林夢竹。」周影忽然輕輕地說。 「什麼?周影,你剛才說什麼?」聽到是個女人的名字,瑰兒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周影猛地把車停在了路邊,回頭看著火兒說:「會不會是他們?」 「不會吧。」火兒拍著翅膀,「那傢伙打個雷都能嚇昏,怎麼可能敢出門?」 「可是今天下午,你不是也看見那個很像柳倚松的人影了嗎?」 「他們三個也到城市裡來了?憑他們那點道行?」火兒不屑地說。 「說起來也幾十年不見了,他們大有長進也不一定。」周影想起了什麼,一時間有些失神,但他很快發動車子繼續上路了。 自從那個時候開始,瑰兒就覺得周影和火兒不正常。周影的具體表現是一直在發呆,不管跟他說什麼都只會回答一個字:「嗯。」 瑰兒反覆試了幾次:「你今天晚上不出門了嗎?」 「嗯。」 「你吃不吃紅燒肉?」 「嗯。」 「你是不是很喜歡南羽?」 「嗯。」 瑰兒確定了,他根本沒聽見自己在說什麼。 而火兒則一直心神不寧地趴在窗戶上盯著路上的行人,好像要從裡面找出什麼一樣。吃飯的時候,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吃下了一鍋從來不碰的米飯。 「劉地——」劉地一進門,就看見瑰兒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撲了上來。 「瑰兒——」劉地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迎上去。 砰!平底鍋一如往常地出現了,這使劉地確定,瑰兒還是正常的。 「劉地,快給我出主意……」瑰兒若無其事地把鍋子收回來,完全無視劉地一臉的油漬,好像她根本沒有用它打過劉地的臉一樣,「不好了,周影和火兒的腦子都出毛病了!」 聽到這句話,本來想著不管瑰兒提出什麼要求都要一個吻為代價的劉地立刻睜大了眼。 瑰兒從周影接她遲到說起,一直說到那只胖熊貓和「林夢竹」、「柳倚松」兩個女人名字,然後說周影和火兒的一系列的反常舉止和她的判斷:「劉地,聽火兒和周影的意思,是不是他們以前在山林裡的老朋友來城裡了?」 劉地一針見血地說:「你是想說,周影在山林裡的『老情人』找來了吧。」 瑰兒嘟起嘴不說話。 劉地接著分析:「根據周影的不正常表現來看,很可能是他幹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比如薄情寡義啦,始亂終棄啦……」劉地掰著手指數可能性。 瑰兒馬上又是一鍋揮過去。對於周影的妖品,瑰兒是絕對相信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麼叫談情說愛,始亂終棄這個詞和他的距離估計與南極和北極差不多,但是他這樣老實可靠、穩重善良、誠實大方……(省略500字)的妖怪,不去拈花惹草不代表別的妖怪不會看上他啊,難道…… 劉地東張西望:「周影呢?」 「他工作去了。」 「嘿嘿嘿嘿,我去找他。」劉地不懷好意地笑起來,連飯都沒有吃一口就出門去了。瑰兒知道這個地狼的直覺通常很準,而這次的事情足以讓他不吃飯就跑掉,可見很嚴重了,瑰兒不由得開始幻想兩個女妖精找上門來的情景了,想著想著就開始憂愁起來,托著腮幫子發呆,連碗筷都忘了收拾。 大街上不同尋常地躁動著,劉地接連看見兩輛警車拉著刺耳的警笛衝過去。再往前走,一條街道被封鎖了起來,警察把圍觀的人群阻攔在外面,劉地湊近一名女郎問:「小姐,這是怎麼了?」 女郎回頭瞄了一眼,冷淡的臉上立刻泛開了笑容:「聽說動物園跑了一隻熊貓,正在捉呢。」 「熊貓?那種胖乎乎、黑白花色的動物嗎?」劉地摸著下巴問。 「討厭,你捉弄人啊,難道連熊貓都不認識。不過呆在這裡也挺無聊,不如我們……」女郎正要對劉地發出邀請,卻發現眼前那個很帥的青年不知何時不見了。 「哇,什麼東西!」警戒線內,一個警察忽然叫了起來,「有什麼東西跑過去了。」 「哪有什麼?」 「我也看見了,好像是只大狗。」 「109,109,有隻狗向你那邊跑過去了,有隻狗向你那邊跑過去了!」一個警察用對講機通知同事,對方馬上回了一句:「吃飽了撐的,我們是來抓熊貓的,不是抓狗!」相互調侃幾句,這個插曲便過去了。 劉地邊走邊嗅,輕而易舉地找到了把頭塞在兩個紙箱子之間瑟瑟發抖的熊貓。劉地抬起前爪在它身上輕輕一拍,熊貓發出一聲嚎叫竄上了半空,看到劉地,它更是雙爪抱頭哀鳴著:「不,我不要讓狼吃掉……救命啊,我沒肉,不好吃……」 「狼?」在第一次看見他原形的對象那裡聽到這個詞,劉地心情大好,拍拍還在叫著「我沒肉,不好吃」的那只胖得有點過頭的熊貓說:「喂,人類來抓你了,還不逃?」 「動物園、籠子、展覽、標本……」熊貓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哀嚎。 劉地讚歎一聲:「了不起,我現在封你為立新市最膽小的妖怪,鹿九最多排第二。」他費力地拖著熊貓,在人們檢查到這裡之前潛入了地下,幾秒鐘後,適應了地下光線的熊貓又怪叫一聲:「蛇!」 劉地扭頭看看:「這不就是稍大一點的蚯蚓嗎,哪有蛇?」熊貓還是一味地發著抖,劉地瞬間產生了豐富的聯想:它看到稍大一點的蚯蚓就叫蛇,那麼剛才看見自己叫狼的話,不就是……他舉起爪子在熊貓頭上狠狠地來了一下。 「它……」瑰兒看著縮在沙發中發抖的熊貓,「它就是我看見的那只熊貓!」 「它是從山裡來找周影的。」劉地刻意省略掉「和火兒」三個字,「不過它是雄性。」 「什麼!」瑰兒一下子睜大了眼,她來到被劉地嚇壞了的熊貓身邊,伸出手按在它頭上,柔聲細語地說,「不要怕,不要怕。」 山鬼一族安撫動植物的特殊能力讓這只極度不安的妖怪終於安靜下來。瑰兒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林夢竹。」 瑰兒險些摔倒,這麼詩意的名字,竟然屬於這只過度肥胖而且膽小的熊貓,害自己還以為……她又問:「那你知道不知道柳倚松是誰?」 「我二哥。」 又是一隻熊貓!瑰兒撞牆的心都有了:「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找影子哥和……」林夢竹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瑰兒眼中的凶光,嚇得把「火兒」兩個字又嚥了回去。 「影子哥?!」平時只有火兒可以親密地叫他「影」而已,這只熊貓竟然……瑰兒快哭了。她並不知道那時的周影還沒有姓,山林中的妖怪就叫他影,影子,狗影子(因為它總幫火兒抓妖怪吃)、鬼影子(因為他神出鬼沒),挨千刀的影子(因為……)等等。她求助地看向劉地,卻發現劉地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 開門聲傳來,從不耽誤工作的周影奇跡似的出現在門口,和他肩上的火兒都是一副沮喪的樣子。 「影子哥……」熊貓發出一聲歡呼,四肢並用越過沙發,直撞進周影懷裡,周影雖然有三百年的道行,但為了接下這沉重的一擊還是不得不後退了半步。熊貓四爪盤住周影放聲大哭,「影子哥,我把大哥二哥丟了……嗚嗚嗚……怎麼辦啊……」 「到底是你丟了人家還是人家丟了你啊。」火兒說著向身後抬抬翅膀,瑰兒這才看見,周影身後還跟著兩個青年男子,一個細長,一個瘦矮,瑰兒認出他們正是白天在廣場抬走熊貓的那兩個人。 「大哥,二哥……」熊貓又哭著撲過去,不過這兩個人自認為接不下它這一擊,嚇得都躲到周影後面去了。 「夢竹,你越來越胖了,看起來長得很好吃了。」火兒拍著熊貓圓圓的腦袋說。瑰兒本以為這只膽小的妖怪肯定會被必方嚇昏過去,誰知它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哭著又要去抱火兒,不過被火兒一腳蹬到了旁邊。 柏憐梅、柳倚松、林夢竹,這三個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名字的主人分別是喜鵲、松鼠和胖熊貓,當瑰兒知道這些名字是由周影取的之後,真的倒了下去。 據說那一年,周影在一棵柏樹上拾到了一隻凍僵的喜鵲,把它掛在梅樹上曬活了過來,在松樹下撿到一隻摔暈了的松鼠,又在林子裡撿回一隻哭著找竹子的熊貓。本來是要給火兒當零食的,火兒卻不想吃妖怪以外的東西,剛好那一年又有帝流漿……三個名字就是這樣起的。只不過,周影能起出這樣的名字本身就太驚人了,名字背後的故事反而不怎麼吸引瑰兒。 這三兄弟當中,林夢竹是膽小、嬌氣、貪吃的孩子性情;而柳倚松性格直爽,說話速度很快,看起來是個急性子;老大柏憐梅則穩重默言,他好像處處在模仿周影的舉止(劉地:「悲劇啊!這絕對是一個悲劇!」),看起來慢吞吞的。 瑰兒第一次看見火兒拿食物給別「人」,雖然是他自己不吃的青菜、水果一類,可也夠驚人了,而那個熊貓就舒服地仰躺在地上,用四肢抱著食物不停地吃。 「咯咯,它吃東西的樣子太好玩了,我就喜歡看它這模樣。」火兒一邊不停地找吃的塞給林夢竹,一邊笑得前仰後合。應該說,讓火兒覺得好玩是林夢竹沒被吃掉的主要原因,而火兒也對林夢竹的肥胖和貪吃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柏憐梅一直注視著周影,也悄悄打量他的家和家裡的「人」。房子大概是人類中等偏下的房子,成員中,火兒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另外兩個——地狼和山鬼卻是很奇怪的組合。看著瑰兒進進出出地招呼客人,他心裡不由暗暗盤算,難道這些年沒見,影成親了?如果他在這裡有了家室紮了根,還會不會聽自己的要求?還會不會…… 由於周影話少,發問的事務由火兒來擔任:「你們怎麼會來這裡?也想變成人嗎?想來吃人玩嗎?想我和影了嗎?打不過別的妖怪被趕出來了嗎?」 柏憐梅和兄弟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突然一起撲通跪了下來,死死摟住周影的腿喊:「影子哥,我們是代表父老,來求您回去的!」 瑰兒一直在洗碗洗盤子,所以雙手冰冷冰冷的。她死死抱住火兒,既是為了暖和手,腦子裡也在轉著諸如把火兒藏起來,這樣周影就不會走了之類的念頭。她沒有理由阻止周影回去,可她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周影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劉地,你說周影他會不會……」瑰兒抬頭想找劉地商量,卻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可惡,一定又去花天酒地了!一點兒都不關心朋友!」瑰兒氣憤地嘟囔著。 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周影正在樓下擦車,那三個人好奇地圍在車邊,那只熊貓還坐進了駕駛室,擺出一副開車的架式。 「不行,這麼下去周影真會被他們帶走的。」瑰兒下決心要去阻止。她把睡著的火兒丟在床上,在火兒「你要摔死我啊!」的尖叫聲中衝出了家門。 周影將車身反覆擦了好幾遍,又把反光鏡仔細擦拭一陣子,才覺得滿意了。畢竟是輛二手車,怎麼收拾也不會有新車的樣子,可是乾乾淨淨的時候,這是一輛很漂亮的車,各項功能也十分完好,從來不讓周影在修車方面多花錢。他愛惜地拍拍車,把鑰匙交給了旁邊的朱兵。 「周哥這次出門要很久嗎?」朱兵有點好奇地問。以前也有過周影出門把車全權托付給他的時候,可是一般周影三兩天就回來了,從沒這麼鄭重過。 「我也不知道。」周影搖搖頭,「總之我不在,你就一直開著吧。」 朱兵駕車遠去,周影的目光落在路對面正走來的女子身上,他愣了一下,直到對方走到他面前才說:「南羽,我正要找你去辭行。」 南羽靜靜地望著他,停了一會兒輕輕地道:「人是不該忘卻自己的故鄉的。」 兩人相對沉默了半晌,周影才又想起了什麼:「如果你有時間,可不可以常來看看瑰兒。唉,她自己的話,常常把事情弄得亂糟糟的。」躲在樹後的瑰兒嘟起了嘴,想了想,搖搖頭,嘴角又露出一絲笑容。 南羽並沒有按照瑰兒的要求挽留周影,她一直沉默著,直到火兒背著塞滿零食和故事書的大包袱落在周影肩上,她才摸摸火兒的頭說了句:「保重。」 周影點點頭,柏憐梅他們三個在一邊等得早就心急了,南羽後退半步,看著周影施展一個隱身術,然後騰空而去。 「南羽……」瑰兒跑過來,帶著委屈和南羽打招呼。周影竟然連個招呼都沒和自己打就走了,而且還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瑰兒越想越委屈,拉著南羽嗚咽起來。 「他會回來的。」南羽輕輕地說。 「為什麼……他又沒說……」瑰兒哭得稀里嘩啦。 「他不是沒跟你說不回來吃飯了嗎。」南羽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遠方的天空。 火兒興沖沖地打頭飛,速度越來越快,差點兒一頭撞劉地身上。劉地正坐一團雲彩上全神貫注地玩遊戲機,所以被火兒嚇得跳了起來,看清楚後甩甩手臂說:「嚇死我了,還以為又撞上飛機了。」他穿著運動服,身邊的雲朵上放了一個比火兒背的還大的包袱,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慢?」劉地向周影抱怨,「我在這裡等了兩個多小時了。」 周影雖然不記得劉地說過也要一起來,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火兒好奇地打量著劉地的包袱:「你都帶什麼了?」 「電視、電腦、手機、音響……」劉地盡帶些山野似乎不能用的東西。 「浪費空間!」火兒對劉地的品位嗤之以鼻,他帶的可全是牛肉乾、魚片、巧克力之類到目的地之前就可以消耗完的東西。 周影和劉地共同施法,幾個妖怪騰雲駕霧一路掠了過去,隨著火兒背上的包袱越來越小,遠處雲海下方的一列山脈變得越來越清晰。 越過人類的村鎮、風景區後,又飛了一陣子,腳下便是原始森林,再也看不到與人類社會有關的任何痕跡。周影深深地看了一眼——這裡就是他的故鄉,決定回來時心裡還充滿了猶豫,可現在,也不過飛行了幾個小時就到了。他一揮手,大家落了下去,火兒嘰嘰喳喳地說這裡沒變,那裡變了,周影發現自己還是挺懷念這裡的。 他們降落在周筥的茅屋前,周影用手分開屋上垂下的籐蔓,心裡默默地說:「周筥,我們回來了。」 這三間茅草房倒很經得住風雨,幾十年了還沒有倒,只是已經被蔓草爬滿,不留意看的話,還會以為是個大草堆。 「討厭的雜草,把我家窗戶都堵住了!」火兒抱怨著揮翅發出一團火焰,不到一秒鐘那些草就灰飛煙滅,茅屋卻連一根草都沒焦。 火兒飛進去看看,滿意地點點頭:「我的床還在!」用翅膀拂拂灰塵,躺下打了個滾。 屋子裡一切都如以往,連周筥的舊草帽都依舊掛在牆上,周影四處看看,回頭對劉地說:「坐吧。」 劉地撇撇嘴道:「你們這裡連把椅子都沒有啊。」 柏憐梅他們早忙活著收拾打掃起來,聽見劉地的話慌忙拿了幾個蒲團過來,劉地也不管周影願不願意,把他的一堆電器擺出來調試著,他居然連發電機都帶來了,果然是有先見之明。不過當然,手機基本是什麼信號也收不到的,電視也一樣。 周影在蒲團上盤膝坐下,門外照進來的陽光正好落在臉上,他閉了一下眼又睜開——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這裡,坐在了這個地方,感覺有點兒虛幻。火兒正在屋裡大聲命令著三兄弟:「去,找個什麼妖怪來給我吃!」一切都好像和從前一樣,似乎周筥也可能隨時推門進來似的。 周影正在感受著故鄉的味道,外面山林裡傳來了一陣騷亂,各種動物、妖怪的驚叫聲由遠而近,然後消失在不遠處的那個山谷中,柏憐梅他們個個臉色煞白,林夢竹更是一頭就鑽到了火兒翅膀底下。 劉地聳聳肩,走到門口向外看著,問柏憐梅:「這就是你們說的那傢伙?」 柏憐梅臉色發青,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自從他來了之後,很多妖怪都學他的作風,所以……」 「唉……」周影歎了口氣。 山林中妖怪多了,總會分出各種各樣的大小勢力來,這裡也不例外。幾個大家族和幾隻道行比較高的妖怪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勢力,妖妖相處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周筥活著的時候這裡的妖怪都敬重他,有糾紛發生時他出面調解也好,動武也好,總也排解得了。日久天長,大家也就習慣了周筥的這種地位。 後來憑空冒出個火兒,在一段時間內成了妖怪們的噩夢。他和影魅的組合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無辜的妖怪。雖然後來周筥收服了影魅,可連他也管不了火兒,只能通過影來約束他一下。妖怪們的噩夢總算過去了,只是隔三差五總要來那麼一次小小的驚嚇。所以當周筥去世,火兒和影離開了這裡之後,妖怪們突然發覺,生活原來是這麼安靜。 安靜日子沒過多久,由於人類向山林步步逼近,一些原本住在山脈外圍的妖怪紛紛向山中遷移,幾乎每年都會來幾個陌生面孔,他們也帶來了外鄉的生活習慣。 當一個外來的妖怪憑借自己強大的力量肆意殺害其他妖怪時,一種新的秩序也就形成了。 大妖怪們彼此競爭,想獲得更多的支配權,少數幾個理智的大妖怪家族想要維持和平,卻無力和眾多對手抗衡,紛紛明哲保身,不問外務。小妖怪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被欺凌甚至被吞吃成了家常便飯。 柏憐梅他們三兄弟只有不到一百年的道行,又沒有家族可以倚靠,理所當然成了「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中的蝦米。他們三個雖然是作為火兒的零食被變成妖怪的,可是火兒和周影教給他們生存之道,也在小妖怪修行最艱難的時候給他們提供了庇護,現在遇到這樣的環境,他們馬上想到了周影和火兒。 「如果影子哥和火兒在,他們絕對不敢這麼囂張!」 有個妖怪這麼一說,其他受欺負的小妖紛紛附和,懷念起火兒在這裡的日子。火兒雖然橫行霸道以欺負弱小為樂,可他眼中的「弱小」是指那些比他弱小的大妖怪,而且他的那種「欺負」和現在水深火熱的日子相比,只能算是過分一點的惡作劇而已,現在如果有他在,天天去「欺負」那些大妖怪就好了。 私下的閒談中,大家在越來越懷念火兒,連帶著也就想起他的跟班影魅來。火兒雖然吃妖怪,可他不是天天吃,而且認識的不吃,看起來不好吃的不吃,沒讓他看不順眼的不吃……總比現在天天有妖怪被吃掉太平得多啊!午夜夢迴,好多妖怪都是流著淚在呼喚:「火兒,回來吧……」 最後小妖們秘密商議了一下,決定去把火兒和影魅請回來。鑒於柏憐梅三兄弟和火兒的特殊關係,他們便被推選了出來。在其他妖怪的掩護下,他們趁夜逃出了山林,開始在人類社會四處尋找周影和火兒。人海茫茫,要找到兩個妖怪談何容易,柏憐梅他們一直找了三年,直到在一次閒聊中聽到了一個妖怪說自己險些讓必方吃掉的悲慘經歷後,他們才算找到了線索。 如今,火兒回到了這裡,那些大妖怪的橫行霸道的日子也就到頭了,柏憐梅這麼想著,嘿嘿笑了起來。 「啊……啊……」火兒張著嘴打哈欠。他回來後沒有像柏憐梅他們想的那樣,立刻去找那些大妖怪算賬,每天除了睡覺就是無所事事地曬太陽。 「火兒哥……」林夢竹笨拙地爬上樹,他充滿期待地問,「你想什麼時候去教訓他們?」三兄弟中只有他一點也不怕火兒,還喜歡膩著他。 「教訓誰?」火兒正盤算著今天去誰家串個門弄點孝敬,隨口說。 「那些欺負我們的妖怪啊!」 「欺負弱小?我喜歡……」火兒眼珠一轉,「不去串門了,找個妖怪來欺負欺負好了。」說完拍拍翅膀飛走了。 「火兒哥……」林夢竹伏在樹杈上哀嚎。 「我就是從這裡生出來的。」周影沿著一片沼澤的邊緣走了下去,一邊分開那些雜草一邊對劉地說。 「哦。」劉地看著這片潮濕、陰暗的沼澤,無數的影魅亂哄哄地飛舞著,而周影曾經也是其中的一個。劉地抬頭看了一會兒,又看看周影說:「這麼看來,你長得還算帥。」 周影苦笑,伸手撥開一隻撞到自己身上的影魅。他以前經常來這裡對著這些影魅發呆,看著它們從誕生到消亡,一次又一次,自己應該也是其中的一員,在這千年萬載之中,無數的影魅裡,為什麼偏偏自己有這種生存下來的幸運?以前看著這種情形,周影心裡常常沒來由地害怕——怕死,也怕冥冥之中的命運之手。相隔這麼多年再回來,那種感覺竟然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心裡。 「哈哈哈……」劉地肆無忌憚的笑聲打斷了周影的思緒,回過只見劉地正踩著一個妖怪狂笑,那個妖怪已經被他揍得半死,四肢又蹬又刨拚命掙扎。「敢暗算我!也不看看我是誰!你是看我沒吃飯,主動給我送點心來的吧?聞聞,嗯……味道不錯!」這只妖怪見劉地在樹下發呆,想抓住這個外來的妖怪享用,沒想到劉地身手那麼好,自己反倒成了獵物。 「你們這裡不錯,食物味道很好!」半個時辰後,劉地拍著肚子剔著牙,大力稱讚周影的故鄉。 「以前不是這樣的……」周影皺起了眉頭。妖怪們之間互相捕食雖然不是稀奇事,可這樣純粹地為了食用而攻擊也太過分了,就像……最初的自己和火兒一樣。以前這裡的妖怪不是這樣的,難道真的像柏憐梅他們所說,短短幾十年,這裡變了這麼多,周影的眉頭越皺越緊,仰頭看著茫茫的群山…… 「影……」周影和劉地一進門,火兒就委屈地撲了過來,「這裡的妖怪變得好可怕,我只不過想欺負他們一下,他們竟然和我拚命……」火兒越說越氣憤,最後恨恨地說,「哼,被我一口氣打死了十個,看他們還敢不敢跟我作對!」 劉地正翻著外面一地的妖怪屍體感歎:「這裡的食物資源真是豐富啊,可惜,早知道我帶著冰箱來。」 周影安撫著火兒,看著那些屍體良久,歎了口氣,向柏憐梅問道:「這裡鬧得最凶的是誰?」 柏憐梅還沒等開口,正進門來的柳倚松就搶著說:「白豪一家子、朱厭一家子、老虎一家子、加上外來的那個鳧溪,數他們鬧得最凶,狐狸家族和狼族也沒少折騰。」 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妖怪,這些妖怪一進門就撲向周影,又跪又磕頭,連哭帶喊,抱著周影的腿不放,聽他們的話,不外是什麼「我老婆被XX吃了,影兄要為我作主啊!」「我兒子死得好慘啊!」「我女兒被XXX搶去了!」「我這隻眼睛被XXX打瞎了,您要幫我報仇啊!」之類的話,一時七嘴八舌,一片喧鬧。 看著周影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劉地衝到外面放聲狂笑,這裡的妖怪都是一副把周影當救世主的樣子,如果回立新市宣傳一下,一定會成為笑柄的。 火兒受不了這種吵鬧,一下子跳到周影的頭上,氣勢洶洶地喊:「嚎夠了沒有,吵死了!你們找死啊!」那些妖怪這才想起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個性,立刻停止哭喊,全散開了。 雖然火兒暫時讓妖怪們安靜了下來,但他們認定周影是大家的救星,整天圍著他不散,甚至乾脆拖家帶口跑到周影的茅屋邊結廬而居,幾天下來,這裡居然形成了一個小村落,熱鬧非凡。 對周影的煩惱,劉地不管不問,每天遊山玩水,除了在山裡閒逛之外就是吃吃睡睡,帶來的電視不能看,他只好玩電腦遊戲,看自己帶來的大片,向山裡妖怪炫耀他的最新電器,勾引各個種族的女性。他一個人在山中遊蕩,往往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傢伙想把他當成一頓美餐,結果可想而知。劉地每天都吃到撐得路都走不動,嚷嚷著要減肥,而山林中也流傳開了關於周影帶回來一個強大幫手的消息。 「你打算怎麼辦?」劉地坐在樹上,垂著腿蕩來蕩去,向周影問。 周影習慣地坐在樹梢,隨著風而輕輕晃動著,沉思了良久才說:「我不知道。」 「快點想個法子出來吧,這麼下去的話我一定會胖死的……」劉地拍拍肚子,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學會了火兒的習慣,只要眼前有食物,就忍不住要全吃光。「讓火兒去把他們全吃了怎麼樣?把他們打回原形重新去修煉怎麼樣?當然他們的內丹要給我,讓我提升一下道行……」劉地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大堆主意。 「我不知道……」周影長歎一聲。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如果是周筥,他會怎麼做?周筥總是讓妖怪們心服口服的,他出面調解糾紛從來不用動武。可是自己呢,如果不用武力,估計沒誰肯聽自己的話。調解怕是行不通的,打,自己的本事有那麼大麼?就算加上火兒,加上劉地,加上柏憐梅他們三個……他反覆思索著,越來越頭疼,連陽光都無法讓他好受一些。 「唉!」劉地也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自己去進行飯後散步了。 劉地走了沒一會兒,火兒又匆匆飛來,向周影匯報自己今天的戰果:「打死了七個,打跑了一群……越來越沒意思了……」他一邊說一邊蜷進周影懷裡準備睡覺。在城裡的時候,偶爾抓到妖怪來吃,覺得真是美味啊,可是現在,一天吃十幾個,卻覺得沒什麼味道了。這裡既沒有了欺負弱小和吃妖怪兩大享受,又沒有人講故事給他聽,又沒有林睿陪他玩,剩下的享受只有睡覺了。火兒心裡這麼想著,縮在周影懷裡,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半醒半睡之間,聽見周影似乎問了他一句什麼,可他心情不佳,根本懶得回答。 「究竟應該怎麼辦?」周影沉思著,決定去找那些大妖怪們談談。 周影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要出面和那些大妖怪們談判,可不等他有行動,對方卻先找來了。 來的是白豪一族,這可是山中的一個大家族,他們以前就認識周影,說不上有什麼交情,卻也不像朱厭一族一樣和他有深仇大恨(火兒喜歡吃朱厭),所以周影還是客客氣氣地接待了他們。 「影兄。」白鬍子老頭兒上來就套交情,也不管是不是把周影叫老了,「聽說您回來了,無奈剛好身體染病,拖到今天才來拜候,還請您不要見怪。」 「沒什麼。」 「影兄一去多年,如今衣錦還鄉,不知是打算長住呢,還是回來看看?」這個老白豪深知和周影說話不能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還沒想好。」周影老實地回答。他現在覺得自己坐得很彆扭,忍不住向旁邊看,剛才白豪一來,劉地就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張椅子,放在屋子中央讓他坐在上面,然後劉地拉著柏憐梅三兄弟一起站在周影兩邊,又讓火兒站在周影的肩上。不知為什麼,周影心裡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很像電視裡看過的山大王之類的角色。 「老頭兒,你也太不識趣了吧。」流里流氣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老大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輪得到你管嗎?」 「老大?我?」周影聽到劉地的話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這麼說,自己更像山大王了吧? 白豪老者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了,看看劉地,這個地狼應該就是周影帶回來的那個幫手,從外表看不出有多厲害,可是這幾天有不少妖怪接連死在他手中,實力應該不弱。他向劉地拱手賠笑:「還沒請教這位兄弟的高姓大名?」 「劉地,劉德華的劉、土地的地……不過你也不知道劉德華是誰,劉邦知道嗎?就是那個姓……」 「劉地……」周影無奈地打斷了他的嘮叨。 「是,老大!」劉地這一聲大得嚇人,只見他立正向周影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正步走到他身後恭敬地站好。 撲通!火兒頭一昏,從周影肩上倒了下去。 白豪不知道,周影的腦子這時已經被劉地弄短路了,根本不能動,見他不說話直視著自己,也不敢先開口,心裡盤算著周影這次回來後的變化和自己下一步要走的路,劉地這裡又大喊一聲:「快說,你幹什麼來了!浪費我們老大時間就是為了和你大眼瞪小眼嗎?」 白豪乾脆地說:「山裡的情形,這幾天影兄也應該知道個大概了,不知道您有什麼打算?」 周影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還是如實地說:「我現在還沒有打算。」 有了劉地剛才的一番話,白豪自然把周影的話當成是他不願意說出自己的打算,現在,周影那張木無表情的面孔在白豪眼中也成了不動聲色,當然周影那種呆板的態度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拒人於千里之外…… 白豪在心裡暗暗感歎,人類社會真是複雜啊,連影魅這個原來老實到難以置信的妖怪現在也變得難以捉摸,有股陰險的氣息了。他本來是知道周影的脾氣才來摸周影的底的,現在看來自己是來錯了。 「那我不打撓了,影兄,告辭了。」白豪一拱手,帶著族人匆匆離去,劉地怪聲怪氣地在後面扯著嗓子來了一句:「慢走,不送。」 「劉地,你在幹什麼?」周影小心翼翼地問,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劉地又要開始干戲弄人的事了。 「我這麼老實的人能幹什麼。」劉地扔下一句更讓周影擔心的話,笑嘻嘻地出門了。 「老大……」 周影還沒回過神來,柏憐梅的一句呼喚又嚇了他一跳,這次不等他開口,火兒已經跳起來問道:「為什麼這麼叫影?要做黑社會老大也應該是我來做才對!」 「是劉先生,火老大。」柏憐梅畢恭畢敬地回答。 「火老大?」火兒滿意地點點頭,這個稱呼不錯,讓他很有黑社會大哥的感覺,他滿意地點著頭,在左一句「火老大」,右一句「火老大」的恭維聲中飛了出去,留下了一臉吃驚的周影。「劉地讓,讓,讓你們這麼叫我?」 「是,老大!」 在大家眾口一詞的豪邁稱呼中,周影開始懷疑起來:難道自己真的在過去某個時期混過黑社會? 周影和火兒在山林中的號召力果然不小,白豪傳出周影拉起人馬做了山大王的消息之後,幾天之內就有不少妖怪蜂擁而來,有來攀親戚的(周影實在想不出自己和火兒能有什麼親戚),有來投靠的,有來避難的,有來狐假虎威的……總之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幾乎每一個來的妖怪,都和周影有這樣那樣的「交情」,都自稱是「故人」,可在周影的記憶中,這片山林對他而言就是周筥和火兒而已,其他的妖怪們遇見也罷,爭鬥也罷,在他記憶中根本什麼痕跡都沒留下。一切的交際,對他來說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這些冒出來的「故人」,他似乎都見過,又似乎都是素不相識的,倒是火兒要記得清楚一些:「你,上次被我打過一頓;你是不是我吃了的那個狼精當時嘴裡咬的兔子啊,現在已經長胖了,看起來很好吃了啊,你別跑!就是你!偷過我晾在樹上的妖干!……」 只是,周影怎麼從來不記得,這片山林中的生活是這樣吵鬧呢? 周影不願意回那間擁擠的茅屋,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河邊。 從很久以前開始,每當有什麼事情想不通時,他都會來這裡看著河水發呆,對著靜靜的流水,一天天想下去,即使想不通,他也總還可以抓住一點答案的影子,可是現在,那個總會忽然出現在他身後,提點他,教導他幾句的人不會再來了。 「周筥,我現在該怎麼辦?」 河水掀起一朵朵小小的浪花,像是在回應他一樣,卻什麼都沒有說。 河水清澈見底,兩岸的樹木鬱鬱蔥蔥,碧綠的草地間有星星點點的野花,劉地摘了朵花,走到周影身後,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輕輕把花拋進水中,看著它在浪花中翻滾而去,問:「有打算沒有?」 周影搖搖頭。 「叫火兒去幹掉他們怎麼樣?」劉地不懷好意地說。 「周筥從來不做那樣的事。」 「那他都是怎麼做的?」 周影看著眼前的流水,半晌才道:「我做不到,我不是周筥。」 「那不就對了,你又不是周筥,用自己的辦法處理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在這裡冥思苦想周筥會不會這樣,周筥會不會那樣?你想想那個周筥前輩如果還活著,他知道你這麼做會怎麼說?」 「白癡!笨蛋!傻瓜!少根筋!」一連串熟悉的詞彙馬上從周影口中飛了出來,以前整天聽周筥這麼說,他連回憶都不用就吐了出來。 周筥果然是這樣的人,不錯,我喜歡他,劉地連連點頭,難怪教出周影和火兒這樣的徒弟來,可惜沒機會和他認識了,真是遺憾哪。 「看,周筥也希望你凡事有自己的主見嘛!」劉地在周影身邊坐下來。 「自己的主見……」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劉地給他鼓勁,「還有我和火兒呢!」 「我自己應該怎麼辦……」周影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劉地說,「我想不出來。」 在河水的流逝聲中,夕陽漸漸沒入了群山,周圍的景物模糊起來。 「你還是沒有主意嗎?」 周影點點頭,又搖搖頭。 劉地站起來,忽然笑著問:「那麼交給我怎麼樣?我用我的辦法幫你解決!」 周影抬頭看著他。 劉地拍著胸脯保證:「放心交給我好了,保你滿意!」說完雙手插進口袋,吹著口哨,跳躍著走了。 周影看著他消失在叢林中,回過頭來,又看著河水開始發呆。 「喂!喂?喂喂……」火兒一邊衝著手機大叫,一邊上躥下跳,不停地改變方向,「喂,狐狸嗎?是我,火兒啊!喂?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什麼?你買到那個遊戲了?太好了!等我回去一起玩,你可不許偷著先玩了!喂……喂……我聽不見……喂,你幫我和瑰兒說,冰箱裡還有……喂,喂……破手機!」火兒把手機重重摔在地上,又踩上了幾腳。 劉地衝過來把手機捧在手裡心疼地拍著上面的土:「你幹嘛拿我手機出氣!我只帶了這一部來,和女朋友們聯絡可全靠它了。」 火兒氣呼呼地衝進屋裡,一翅膀把正在用劉地的電腦玩遊戲的兩個小妖怪拍開,自己玩了起來。 這幾天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在城市裡有那麼多規矩,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不能讓人類看見,不能隨便放火,不能想吃什麼吃什麼,不能一不高興就殺人……可他天天過得興高采烈,想做的怎麼也做不完,想玩兒的怎麼也玩兒不完。現在回到山裡,他又是山大王了,誰也不會阻止她,告誡他「不能」怎麼樣,還有那麼多可口的妖怪排著隊等他吃,偏偏吃起來不那麼可口了……怎麼總是覺得日子過得無聊了呢? 不知道那部動畫片演到哪兒了?瑰兒記不記得錄下來?她一定會因為看偶像劇忘掉的! 不知道遊樂園的新過山車開始運行了沒有? 不知道狐狸最近在幹什麼? 不知道鹿九那裡有沒有新生下來的小豬?好想吃烤乳豬。 不知道南羽有沒有幫忙抓新的妖怪? 不知道…… 火兒的腦子不知不覺又轉到了這些事情上,連自己的人物被NPC幹掉了都沒發覺。 熊貓的胖腦袋從門外悄悄伸進來,有點擔心地問:「火兒哥怎麼了?一點兒精神都沒有。」。 柏憐梅立刻打了他一下,:「是火老大!」幸虧火兒沒聽見。 「哦,火老大怎麼老是發呆?」林夢竹抓著頭問。 柏憐梅和柳倚松都沒有再說話,連林夢竹都發現了,看來火兒,不,火老大真的是很反常啊,難道生病了?「唉,好不容易把他們請了回來,結果一個在河邊發呆,一個在這裡發呆,這可怎麼辦?難道城市生活讓他們都失去活力了?」 「其實也有一個充滿活力的傢伙……」三個人一起回頭,正好看見劉地一手摟著一個女妖正在拍著胸脯打保證:「沒問題,交給我好了,欺負你們的妖怪就讓我去替你們吃!哈哈哈哈!」而在他不遠處,幾個不知和那兩個女妖有什麼關係的男妖正咬牙切齒,握拳豎眉地看著劉地,一副想衝上來咬他的樣子。 「那個地狼根本是跑來添亂的!」柏憐梅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 「對,就是!」 「影子哥怎麼會有這樣的朋友!」 柳椅松和林夢竹一起附和著。 「說誰呢?什麼添亂的?」劉地突然把頭伸到他們中間,引起一陣慌亂。 「你們三個,還有你們……」劉地大模大樣地吩咐周圍的妖怪們,「火兒,你有空也過來,開會了!」 「開會?」 「開什麼會?幹什麼?」 「我們為什麼要聽你的?」 「地狗,你叫我幹什麼?沒看我正想事嗎?」 大家亂成一團地回應著。 「肅靜!肅靜!你們還想不想解決問題?想的話就全聽我的,周影已經把事情全權委託給我了!」劉地用鞋子敲著門框,「只要聽我的,就一定可以把一切擺平!火兒,首先是你的任務……」 「嗷……」 林夢竹捂著爪子嚎叫一聲跳起來,但是在監工火兒一個凌厲的眼神下,馬上又乖乖坐回去,用胖大的爪子抓起一根小小的縫衣針開始拚命幹起來,不一會兒又是一聲嚎叫,他再次跳起來老高,爪子上插著針。 「快干!幹不完今天誰也別想吃晚飯!誤了事就統統死啦死啦的!」火兒翅膀上捲著一條皮鞭,得意洋洋地在一群妖怪苦力頭上飛來飛去,還真像黑社會。 那些妖怪們正在火兒的監督下努力縫製著兩面大旗、一些小旗子和長長的宣傳標語,小旗子和標語上繡也不外乎是這樣一些字眼:「天下無敵,火兒第一」;「打遍十界無敵手」;「不怕被吃就來」;「火兒在此」……而那兩面大旗上,分別繡了大大的「影」字和「火」字。 妖怪勞工中不時發出幾聲像林夢竹一樣被針扎到手的痛叫,因為這群苦力全是男性,沒有一個懂得針線活的女妖在其中。「女性是多麼嬌弱啊,多需要保護啊,我絕不會讓她們幹這種活的。「劉地堅定地把女妖怪全部置於自己的保護下,嬉皮笑臉地打發了火兒。火兒看在他建議自己擔任了「海陸空三軍十界大元帥」一職的份上,也就沒和他計較。 現在火兒滿腦子想的是先扯出旗號,然後招兵買馬,最後所向披靡一統天下。而且看在這個計劃是劉地想出來的份上,火兒還特意封劉地為自己的狗頭軍師(劉地:誰是狗頭!?)。想到自己將要指揮大軍作戰,火兒就特別激動,當務之急就是先亮明旗號,想到這裡,他用力揮舞鞭子:「快縫,把我的名字縫大一點!」。 鳧溪手捧著一本書坐在山洞中,背後一名妖艷的女子正在為他捶背,如果只看外表,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溫文俊秀的男子,居然是山林腥風血雨的掀起者。 一個小妖從外面匆匆進來向他行了個禮,那個女子立刻識趣地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鳧溪放下書,掃了那個小妖一眼。小妖立刻湊上前,低聲說了幾句,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影魅開始動手了吧?」一個低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鳧溪不快地皺起眉頭,不過對於這個擅自闖進他洞裡的妖怪,他還沒有翻臉的打算,冷笑著說:「哼,他什麼也不做,任憑必方和一隻地狼在那裡折騰。」 「你怎麼知道他什麼也沒做?」那個妖怪低問。 「他除了有周筥和那只必方撐腰還有什麼能耐!」鳧溪頗為不屑地說。 「已經幾十年了,時間會改變一切,何況他一直和人類在一起……」那個妖怪輕輕地說完這句話,離開了這個洞穴。 「哼,我倒要看看他長了什麼能耐!」鳧溪狠狠地說完,又抓起那本書看了起來。 周影和火兒打出字號要大幹一場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山林,大大小小的勢力為此一片不安。 大一些的勢力怕火兒會殺一儆百,先拿自己開刀,小一些的勢力怕周影的溫吞性子,多半會腳踏實地一步步來,那自己必然會首當其衝。總之除了一些完全不知道他們來頭的外來勢力,不安的氣氛已經席捲了整個山林。 有的妖怪已經在考慮,現在拉上自己的手下投靠過去能不能換個小頭目當當?至少應該可以保住命吧?有的妖怪則宣佈自己要閉關修煉,直到修成正果為止,外面的恩恩怨怨再也不過問。也有的妖怪舉家外遷,到遠方去投靠親友避風頭。還有一些妖怪自認為這些年自己進步神速,也不見得還不是火兒的對手,所以四處奔走,拉攏幫手,準備和他們正面一戰。也有的靜觀其變,準備最後坐收漁利。 這麼一來,山林表面看來倒也平靜了不少,讓妖怪們不得不感慨,當年的火兒和周影組合在大家心中種下的陰影有多麼巨大,到現在還沒有消除。 只是任由火兒風風火火組織隊伍,劉地甜甜蜜蜜地談情說愛,周影還是什麼也不做。他看著火兒他們行動,什麼都沒有說,更多的時間還是坐在那條河邊。 或許,他一直在期待著會有一隻手突然搭上他的肩頭,然後告訴他問題的癥結所在…… 「在看什麼?看了半個月了。」一隻手搭上周影的肩,用力拍了幾下。 「滴水。」 「滴水?」劉地東張西望。 「本來只有一個小坑,現在成一個水窪了。」 在周影斜對面的一處石壁上,由於靠近河流的關係,潮濕的石縫慢慢向外滲著水,片刻就會有一滴水落在下面的一塊巨石上,石上有一個小水窪,存了大約一捧清水。 「有時小動物會在那裡喝水。」周影似乎對此很滿意。 「本來是個小坑?本來是多久?」劉地問。 「我剛看見它的時候,忘記多久了。」 「你的愛好真奇怪。」 周影還是那樣坐著,一百年也好,一個月也好,想不通他就一直想,時間對於影魅從來都沒什麼意義。 一條人影出現在河對岸,靜靜看著周影。周影片刻之後才發覺對方的存在,抬起頭來,和對方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周影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對這個年輕男子模樣的妖怪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這可不代表他一定沒有見過對方。 周影搖搖頭。這次回來後他才發現,自己對於故鄉的印象和「故鄉」對於自己的印象有多麼不同。 周影對於這裡的印象,僅限於周筥、火兒,那小小的茅屋,那條河,那山水草木,限於對柏憐梅兄弟,對其他少數幾個妖怪的淡淡記憶。其他的一切他腦海中什麼印記也沒有。他心中故鄉寧靜的山林和喧鬧的都市,本來是那麼大的反差,可是為什麼這裡竟然有這麼多妖怪,有這麼多對自己的記憶,有這麼多對自己過去的描敘。記憶和真實的巨大偏差讓周影感到惶恐。 對面那個妖怪還在看著這邊。 周影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當他站起來等待對方的行動時,那個妖怪忽然轉身,走進了樹林。 劉地看著對方的背影,問周影:「他是誰?」 「不認識。也許是我忘了。」 不知道是火兒號召力強還是恐嚇力強,總之現在他的隊伍已經有了兩百多個妖怪,每個妖怪都分了一條紅色繡著黃字「火家軍」的布條纏在胳膊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等待周影檢閱,倒真有點像軍隊的模樣。火兒在他們的頭上跳來跳去,誰站得不直就給誰一翅膀,當周影走到隊伍面前時,全體隊員一起大喊口號:「首長好!」 劉地跟在周影身後揮著手:「同志們好。」 周影瞠目結舌。 火兒十分自豪地飛過來誇耀:「影,怎麼樣?我訓練的部隊不錯吧,和電視上的一模一樣。」那些隊員聽到火兒的話又喊了起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排除萬難,奪取勝利!」林夢竹的大嗓門在其中格外響亮。 劉地伏在周影耳邊低聲說:「其實他訓練的這支隊伍除了喊口號什麼也不會做——他只教他們喊口號。聽說他準備上陣的事自己包辦,軍隊當啦啦隊搖旗吶喊用。」 「你對我的作戰方針有什麼意見嗎?」火兒聽見他的話飛過來揪住劉地的衣領問,一點大將風度也沒有。 「沒有,一點意見也沒有,你的訓練好極了,充分體現了軍事戰略的精華。」劉地馬上改了口。 「影,你說你看誰最不順眼吧,我馬上就發兵征討!」火兒興沖沖地說。 「劉地……」周影回過頭來。 劉地聳聳肩:「讓他們知道誰最強,以後才好說話。」 山林中的大小勢力全被詳細地記在一張紙上,劉地指著他們的名目,一個個分析給周影聽。雖然來到這裡時間不長,但他早把這裡的大小妖怪摸了個清楚,比起什麼都不留意的周影,劉地更像出身在這裡的妖怪。 「鳧溪,外來的妖怪,名字叫什麼席勝天,這裡的混亂可以說是從他開始的。手下有一批人馬,出手狠毒,大家都很怕他。這裡公認最漂亮的三個女子現在有兩個和他在一起,剩下一個怕他怕得跑去出家了,這個無恥的色狼!」劉地的解說終於完全跑了題,周圍其他妖怪實在看不出劉地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是「無恥的色狼」。 「反正想要恢復平靜,遲早要和他鬥一鬥,你要先打他的話,我和火兒也沒意見。」劉地說完,火兒忙不迭地點頭,他們倆似乎也只有在這種事情上會意見統一。 「殺了他這裡就會太平?」周影不相信地問。 「當然不能!」劉地肯定地回答,「現在這裡已經有了這麼多大大小小的勢力,殺了他也只會讓別的勢力瓜分了他的地盤而已。甚至可以說,你就是把這裡現有的全部勢力都剷平了也沒用,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你爭我奪,弱肉強食的生活,現有的勢力消失,馬上就會有新的冒出來——看看外面那支軍隊,其中不知有多少為的就是自己得到勢力,然後去欺壓別人呢!」 「那我們為什麼這麼做?不是什麼作用都沒有嗎?」 劉地咂咂嘴:「反正想解決問題就兩個好辦法,一是以德服人,大家都尊敬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管用。我發現周筥就是這麼做的,這裡的妖怪對他尊敬到難以形容,他去世這麼久了,搬出他的名字來依舊管用——不過不用想,你根本做不到。另一個辦法就是以暴制暴,武力解決,殺他一批不聽話的,讓他們明白誰的拳頭硬,到沒人敢反抗你的時候,這裡也就算太平了。不過這麼做也有一些難度,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一點兒也不嚇人,火兒倒是夠嚇人的,可是氣勢又不夠,你們怎麼就不能像我這樣霸氣十足呢?所以我才試著重新包裝你們……不過效果實在不怎麼明顯。」 正在期待著他出主意的周影失望地問:「只有這兩個辦法?」 「再有一個辦法,如果是我一定這麼做。」劉地彈了一個響指,「挑撥離間,讓他們相互廝殺,亂上加亂,等那些對頭死得差不多的時候只要出來收拾殘局就行,弄好了還能掙個『救世主』的光輝形象,你會嗎?」 周影用力搖頭。 「那你就來做山大王吧!我是大將軍!劉地是狗頭軍師!再分封一批官員處理日常事務,建個警察局和監獄,以後誰不聽話就發兵征討、逮捕、宣判、執行死刑!」火兒跳上周影的頭叫了起來,他可是盤算好多天了,還打算自己兼任大法官和執行官呢。 周影看看劉地,看看火兒,他知道劉地一直在幫他想辦法,火兒也在很努力地訓練軍隊,可是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不,劉地、火兒,我不打算那麼做。劉地,我們不是因為這裡的妖怪相互吞吃、欺壓得太厲害才回來的嗎?如果那樣的話,我們不就和他們一樣了?那我們還有什麼資格去指責他們,制止他們?而且你們的辦法太像人類社會的辦法了,在山林中,妖怪就是過妖怪的生活,我不能讓這裡變成人類的城市……」 劉地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沉默了下來,良久之後才拍拍周影的肩:「對不起,周影,我確實忽略了很重要的東西,我在人類中生活得太久了……你是對的。」 「什麼他是對的!」火兒怪叫起來,「我辛苦訓練了這麼久,我一定要打仗!不管是什麼,馬上給我找個對手來!」火兒不停地怪叫著扯周影的頭髮。當大將軍的感覺真不錯,不過現在他訓練軍隊的勁頭差不多已經過去了,急於上陣衝鋒,周影說不支持他的計劃,讓他大失所望,索性胡鬧起來。 「火兒,聽我說……」 「不聽,除非你聽我的!」 「火兒……」 「不聽不聽就不聽!我要帶兵去打仗!」 周影想把火兒從頭上抱下來曉之以理,火兒就是在他頭上亂蹦亂跳,非要他妥協不可。他們常常這麼「爭論」,由於一個極有耐性,一個賴皮,往往可以鬧上大半天,劉地看他們開始這樣鬧,打著哈欠走了出去。 「影子哥,不好了!不好了!」 一陣呼叫打斷了周影和火兒的打鬧,林夢竹手腳並用「滾「進了茅屋,指著門外叫:「我大哥他,他……」 周影等待著他說下去,卻看見柳倚松抱著渾身是血的柏憐梅衝了進來:「影子哥,快救救我大哥吧!」 柏憐梅身上血淋淋的,不下幾十處傷口,牙痕、爪痕、刀傷……什麼都有,但都不足以致命,他昏過去只是由於失血過多。周影為他治療之後,沒用多久他就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緊緊抓住周影的手:「影子哥,是朱厭,是他們傷我的!他們還說要我傳話給你,如果你不走,他們就上門來找你。」 「朱厭?先下手為強嗎?膽子夠大啊。」劉地在一旁慢悠悠地說。 柳倚鬆快嘴快舌地說:「我看他們是明知道和火兒哥,不,不,火大將軍(火兒收回一千餘度的目光,滿意地點點頭)之間的恩怨是無法化解了,所以想趁我們準備的時候盡快增加力量,和我們鬥一鬥吧!」 火兒冷笑一聲:「哼,他們曾經打傷過影,用捕鳥網來網過我,還在背後說我壞話,我一樣也不會忘的!」 當年,火兒剛剛孵出來,周影剛剛變成妖怪的時候,力量都還很弱小,像所有沒有家族、種群可以依靠的小妖怪一樣,他們最初的生存並不容易,甚至有不少妖怪處心積慮地想把火兒當採補的對象,畢竟必方在人間界太罕見了,何況這還是一個沒有父母庇護的嬰兒。吃了這個難得一見的靈獸,法力一定可以大幅提升。 朱厭一族那時候為了吃火兒可以說是用盡了手段,不知道多少次對火兒和周影下手。 也許是因為火兒畢竟是靈獸,身上的火焰有強大的護身能力,也許是周影和火兒的運氣確實好,反正他們不僅平安度過這些襲擊,而且把對他們出手的一部分妖怪變成了火兒的食物,就這麼一天天成長壯大起來。當然其中火兒吃得最多的就是朱厭,幼年的食譜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朱厭非常好吃」的觀念深深植入了他的腦海中,等他漸漸強大,有了足夠的力量之後,朱厭又成了他捕食的對象。 周影和火兒住在山林的那段歲月中,火兒深深記得朱厭們企圖捕食自己的點點滴滴,朱厭一族則因為死者眾多也牢牢記住了這份血海深仇,雙方衝突不斷。再後來,火兒和周影的力量越來越強,朱厭們就再也沒有還手之力了,他們兩個離開山林之前,朱厭一族可以說是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悲慘日子,這次周影和火兒又回到這裡,朱厭一族根本沒有和他們和解的打算,而是抱著魚死網破的心理準備一戰。 火兒興奮極了,摩擦著翅膀不住地叫著:「朱厭,好吃的朱厭!我要發兵征討他們!」 「我要去和他們談一談。」周影忽然說。 「有什麼好談的,直接殺過去!」火兒翅膀一揮,他堅決反對戰前談判那一套無用的口舌。 「火兒,我們兩個去。告訴他們,我們之間的恩怨可以私下解決,不要和山林中的事混為一談。他們一定也不想讓這裡變成這樣的。」 原來不是談判,是上門去單挑,眾人恍然大悟,一起點頭。 「也不是那樣,只是……只是……」周影實在無法準確地說出心裡的打算。 「只是事端是由外來的妖怪引起的,所以你希望這裡的原住妖怪能先平靜下來,然後大家一起對付外來者,把他們制服或者趕出去,這裡就可以恢復過去的生活了,對不對?」劉地替他往下說,大家聽後都沉默下來,這個辦法也太天真了一點吧?別說那些外來妖怪凶悍異常,沒那麼容易收拾,單是要這裡原有的妖怪們團結起來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周影對著大家的目光,猶豫了片刻還是說:「總要試試看吧?」 「沒錯,你去試吧!我支持你!」劉地拍了拍周影的肩。 周影對他點點頭:「火兒,我們走。」 火兒有點遺憾地問:「真的不能帶軍隊去啊?只帶一個小隊行不行?」 「不用,就我們兩個去。」 「其實我自己去也可以把他們全部收拾掉了,但是真的不能帶軍隊去威脅一下嗎?」火兒還是不死心,不能指揮軍隊打仗,至少可以指揮他們當啦啦隊吧。 「走吧,下次再帶。」 「那說好下次了!我下次要指揮他們去打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 周影連哄帶騙,終於把火兒弄走了,劉地看看他們的背影,看看屋裡其他的妖怪,抓著下巴,眼珠一個勁打著轉。 周影慢慢穿過山嶺,向朱厭們住的林子走去,火兒遠遠飛在前頭,隔一會兒就折回來一次,把看見的每一件小事都告訴周影:「影,一隻很好吃的妖怪跑到山上去了,我們追不追?」「影,開花了開花了,開了一大片。」「我找到了蜂蜜,可是等會兒有很多朱厭可以吃,這個帶回去給熊貓。」 以前,他們幾乎每天都會這樣在山林中遊蕩,火兒嘰嘰喳喳地在前面帶路,而周影靜靜地跟著他,這樣的情形差不多有六十年不曾出現了。現在這樣走著,周影心裡生出一種很溫馨的感覺,就好像周筥也在什麼地方,正要支使他們去幹這幹那一樣。 「哎呀,這裡還是塌了呀!」 眼前的一片山崖不知何時塌掉了,半個山頭變成了佈滿碎石的斜坡,石縫中已經長滿了雜草籐蔓,各種小動物出沒其中,再也找不到以前那座危崖的影子了。 記得以前山崖下是一片豐美的草地,每當天氣晴朗,常有妖怪們呼朋喚友來這裡遊玩、野餐。當時這裡的草地上生長著一種特殊的草藥,那種本來不是人間界所有的植物,是周筥從元洲移植而來的。他試種了很多次,這片山林中偏偏只有這塊草地能夠生長。對於妖怪們來說,這種草不論煉丹還是製藥都很有用。 過去,每當大風大雨的天氣或冰雪消融的季節,周筥總會打發周影和火兒來這裡維護這片危崖,因此那座搖搖欲墜的山崖才保存了幾百年。現在看來,自從周筥去世、周影和火兒離開後,這裡再也沒有妖怪理會,所以也就塌了。現在如果有誰再需要那種草藥,恐怕就得千里迢迢去元洲尋找了。 「哈哈,塌了就不用老收拾它了,塌得好!」火兒興高采烈地叫起來,顯然他也忘記自己已經幾十年沒有回來過了。 周影搖搖頭。 轉過山腳,朱厭們居住的林子已經在眼前,幾個把風的朱厭遠遠看見他們,飛快地跑進了密林深處。周影招呼在天上亂飛的火兒落下來,向那片林子走去。 劉地走到坐在河邊的周影身後問:「和朱厭談得不順利?」其實,剛才走來的時候他已經看見火兒拖回來的那些朱厭屍體了。 周影沒抬頭:「也許我的辦法不對,他們根本不想讓山林恢復過去的樣子,他們更喜歡現在這樣。」 「結果你們就大開殺戒了?我看那些朱厭夠火兒吃好幾天的了。」劉地躍到樹枝上,伸展身體躺下來。 周影沒有再開口。他想讓山林回到周筥生前的樣子,他本來以為至少原本住在這裡的妖怪們會有和自己一樣的想法——這裡不是因為外來者才混亂的嗎?如果這裡的妖怪們一致告訴那些外來者,我們這裡不能這樣,你們要麼習慣我們的生活,要麼離開,一切不就都解決了嗎?這是他想到的惟一辦法,可是在和朱厭們接觸之後,他發現事情和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朱厭們以為,現在的生活比過去好。 「本來就不該指望所有的妖怪想法都一樣,你不知道嗎?」劉地懶洋洋地問。 「可是哪一種生活更好不是很明顯嗎?」周影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那麼想。 劉地笑了起來:「那只是你的看法。周影,生活在什麼環境中更有意思,大家的觀點不都一樣。有的妖怪喜歡城市,有的喜歡山林,能平靜地生活在其中並不代表就喜歡那種生活,事情總是這樣。」 「是嗎?」 周影把目光投向了身邊不遠處的籐蔓纏繞的山崖上,水珠不停地從崖頂滴落,一塊岩石上已經出現了凹進去的小坑,積了一捧清水。 水還是不斷地在滴落,雖然緩慢,但卻非常堅持。 周影看著岩石上的凹處,說:「只要有恆心,即使滴水也可以穿石。」 劉地在樹上翻了個身,弄落了幾片樹葉,他覺得也許這就是周影總喜歡坐在這裡的原因。不知道周影這個木頭腦袋當年為了明白「持之以恆」的道理用了多久,可是現在的他顯然已經把這四個字刻到一舉一動中去了。而且這個認死理的傢伙一旦認定了,大概會以為世界上就這一條真理。想到這裡,劉地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覺得我根本沒有能力像周筥一樣,把這裡恢復原樣。」周影也歎息了一聲。 「為什麼要恢復原樣?」劉地坐起來問。 「因為……」周影吸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因為周筥,因為周筥活的時候就是那樣的。」劉地替他回答,停了一會兒又說,「可是周筥已經死了。」 周影黯然地低下了頭。 「你不是周筥,為什麼非得和他一樣?」 「周筥在時,這片山林從來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可這裡已經不是周筥在時的那片山林了。」劉地從樹上跳下來,「這裡的妖怪也不是原來的那些妖怪,這裡的一草一木已經不是原來的了,就連你也不是原來的周影了——還記得嗎?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連笑都不會。」他走到水邊指著那塊被水滴穿的岩石,「就連這麼堅硬的石頭都在一點一滴發生著改變,你卻希望這片山林什麼變化也不發生嗎?」 周影微微張張嘴,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別吵了,別跟著我!別靠我這麼近……」劉地不耐煩極了,向趕蒼蠅一樣驅趕著大家。不過當幾個女妖靠過來嬌滴滴地一開口,他的態度馬上就來了個大轉彎。 「劉大哥,你倒是給我們說說嘛,我們這幾天好擔心哪,連覺都沒睡好。」 「你們想問什麼,哈哈,別客氣,問吧問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影(火兒的目光飄過)……老大到底有什麼打算啊?劉大哥一定知道,說給我們聽聽吧?」女妖們柔聲細氣地問。 所有的妖怪都豎起耳朵等著劉地回答,好不容易把周影和火兒請了回來,他們卻並沒有像大家期望的那樣大展拳腳,相反,大家甚至不知道火兒和劉地這一連串的行為是不是應該算亂上添亂。本來就生活在不安中的這些弱小妖怪們,面對這種態度更加不安起來。他們也是實在按捺不住了才向劉地開口的。 劉地攤攤手:「周影有什麼打算我一點也不知道啊。我看他根本是什麼打算也沒有吧?」 妖怪們之中立刻傳出一片歎息,甚至有些人的淚水已經在眼睛裡打轉了。 「不過……」劉地拖長的聲音又給了大家一絲希望,「這裡不是還有我嗎?(大家:完了,沒指望了,未來無疑是一片黑暗了)如果讓我來處理,也許這裡的混亂早就結束了,根本不用拖上這麼長時間。可問題在於周影的想法,還有你們的想法……」在場的妖怪,包括火兒在內,誰也沒見過劉地這麼嚴肅認真的表情,這麼鄭重其事地說話,大家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你們想要周影做什麼?只是讓生活恢復過去的樣子?只是想要一個可以平靜生活的環境?還是想反過來凌駕於其他妖怪之上作威作福?還是別的什麼……你們應該告訴周影,免得他自己在那裡鑽牛角尖。而我嘛,我只是個外人,這裡的一切都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介入太多,那樣的話對我,對你們,對周影都不好……周影,你說對不對?」 周影正從林中走來,聽了他的問話,點了點頭。 妖怪們立刻離開劉地,集體圍到了周影身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周影覺得被許多人圍繞著是很令他困擾的事,雖然這次回來後一直這樣,已經讓他不會再不安,可是他依舊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微微皺著眉頭向妖怪們說:「我不是周筥,我做不到像周筥一樣使這裡安寧。」他以為大家聽了會發出失望的歎息,可是卻什麼也沒發生,所有的眼睛還是盯在他臉上。 「行了,從來沒誰指望你和周筥一樣,你就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說。」劉地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 「我想我沒辦法讓這裡的一切恢復原樣,但是大家都知道現在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這裡不該變成這樣……」 「影……你變得跟劉地一樣囉嗦了……」火兒呻吟著說,周影這樣翻來覆去地說同一件事他可受不了。 周影本來就在等著有人出來反對,他不但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的想法,連怎麼終止都不知道。現在他求助地看著向劉地。 「直接說你要怎麼辦!」劉地提示。 「我想和他們談談,所有妖怪!」 「所有妖怪?這山林裡的?」 「所有願意談談的。」周影思索著說,「我想,願意過平靜生活的妖怪會比較多,對吧?」 「數量……」劉地苦笑了一下,「我不認為少數服從多數這一套有用。」 「力量我們有,有火兒,有你,還有我。我只是想知道大家想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哈哈……」劉地大笑了起來,「你終於開竅了!早這麼做不就對了嗎!」 周影笑了笑,不過更像是苦笑。他想讓一切恢復周筥在時的樣子,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對於自己現在要做的事是不是正確的也完全不知道,相對於那些聽到他終於決定有所行動的妖怪們和興奮的火兒,周影覺得自己有生以來沒這麼沮喪過,他很奇怪自己在這種心情下還能保持笑容。 他轉身向茅屋走去,希望劉地會跟過來。劉地雙手插在口袋中,吹著口哨用跳躍的步子走了過來。 把大家聚在一起談一談比周影想像中要困難一百倍。 只是為了把大家聚在一起就進行了無數次的嘗試,即使是劉地的花言巧語和火兒的暴力也沒能讓一切順利進行,當好不容易把人湊在了一起,談話卻由一場爭吵開始,然後變成混戰,最終以一地狼藉收場,只剩下周影看著那些傷者和死者發呆。 這次「會面」,他只說了一句話:「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之後,就沒再找到機會說出任何話語,除了「別吵了!」「冷靜!」「別打了!」這幾個字。幾家彼此有心結的妖怪先吵後打,根本忽略了他的存在。 「我的辦法根本行不通。」周影向劉地說,他對自己的無能和無助認識越來越深了。 這次「會談」,劉地說的話比周影更少,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這實在是一件少見的事。不過他可沒少在混戰中踹這個一腳,絆那個一下,所以現在正甩著被某個妖怪咬了一口的小腿齜牙咧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這裡妖怪的牙很尖!」 「活該,誰叫你踩著人家的肚子過去,又想踩著人家的臉回來。」林夢竹正在幫他遞藥,小聲地咕噥了一句,被劉地當頭拍了一巴掌。 劉地順手接過藥,追上正走遠的周影:「周影,等等我!」 周影沒回答,也沒停下腳步,劉地開始還裝出一腐一拐的樣子,後來只好邁著大步追上去,和周影並肩進了樹林。 「總之你們這裡一團混亂。」 「……」 「那不是你的錯。」 「……」 「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些矛盾很多根本不是新的,那是長久以來積壓在他們心中的,在周筥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 周影的腦子在那場爭吵中裝滿了諸如五百年前的一起兇殺案,三百年前的一次決鬥或者七十年前的一次私奔之類的話題,但他還是說:「可是周筥在的時候這一切不會被提及,至少不會亂成這樣。」 「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注意過罷了,你連你們最近的鄰居是狐狸還是熊都不清楚!」劉地不無尖刻地揭出事實。 對此,周影無法反駁。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對於故鄉,對於這片山林的記憶,竟然和歸來後看到的相差如此之多,現在問他以前這裡是什麼樣子的,他一定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所以他什麼都沒說,等著劉地繼續講下去。 劉地又嘮嘮叨叨,東拉西扯了半天,大談了一通這次「會談」中誰的氣度最差勁,誰家的女性長得不怎麼樣還向他拋媚眼之類的話題,周影當然是不論他說什麼都認真地聽著,這使他一會兒就沒了興致,無趣地把話題轉了回來。 「周筥知道這裡的一切在他去世後會改變。」 「周筥知道?」周影睜大了眼。 「他當然知道,因為他不會像你這麼木頭!」劉地彈了個響指。 周影疑惑地看著他,一時無法接受這種毫無根據的理由。 「相信我,因為我跟周筥一樣聰明。」厚顏無恥的地狼又加上一句。 周影承認周筥和劉地都十分聰明,他也知道自己的頭腦永遠沒辦法像他們那樣靈活,想到這裡他不由歎了口氣。他從來都有自知之明,可現在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有像劉地他們那樣的頭腦——至少能讓自己明白,現在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這裡必然會發生變化,在周筥死了之後,即使沒有那些外來者也會變。如果你和火兒沒有走,那麼一切也許會推遲幾年,但只是推遲而已,你代替不了周筥,所以你阻止不了這一切。這些日子裡我仔細觀察瞭解了這裡的妖怪,原有的也好,外來的也罷,甚至你和火兒,你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有能力控制這種改變,只能被它牽著走。別看我,我在這裡連個外來戶都不算,我只是個過客,我不打算、也不應該介入這一切,要融入這裡並改變這裡需要太多的精力,我的時間可不能這麼用,還有一大群女朋友等著我呢。所以周影,你只要做你能做的事就行了。」 「我能做的事?」 「我以為你一直知道自己幾斤重!」劉地的語調一下子又尖刻起來,「難道我錯了?難道你一回到這裡就變成了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應該可以改變一切的?」 「這……當然不是……」周影喃喃自語,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眉頭第一次舒展開了。 「你只要做你認為應該做並且能做到的就行了,別人把你當救世主是他們的事!」劉地揮舞著手臂,一副演講的架式,「你和火兒回來多做一點兒,事情就會向好的方向靠一點兒,周筥如果知道,就會更滿意一點。」 周影被他「一點兒」「一點兒」的語調弄得笑了起來。 「周影,就讓這裡改變吧,沒有什麼是不變的。時間就是這樣的東西,它會讓一切改變,滴水穿石,滄海桑田,時間並不代表永恆,永恆這個字眼不是給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使用的,即使是神也不會把時間和這個詞劃等號。時間就像這被水滴著的岩石,雖然肉眼無法察覺,但每一瞬都在變化著……」 周影看著河流,看著岩石上的水滴,忽然有種寒意,一種他從沒想過的東西使他整個身體都收緊了起來…… 對岸樹下投過來的目光在和周影的眼神相遇時一下子變得尖銳了,像要把他看穿一樣。不過周影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記起了對方叫席勝天,以及他來到這裡後的所作所為,並因此皺起了眉頭。 「這傢伙已經偷偷觀察你好幾次了。沉不住氣的妖怪沒什麼了不起,不用理他。」劉地大聲向周影說。周影沒什麼反應,被劉地拉走了,對岸的席勝天盯著劉地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消失在樹林中。 劉地把周影拉回茅屋之後,立刻又悠閒地晃回河邊,席勝天果然馬上就出現了。 「還真是沉不住氣的傢伙啊。」劉地小聲咕噥了一句,但還是一臉奸笑地向對方打招呼,「哈羅,老席,看風景啊?哈哈哈哈,天氣不錯。」 席勝天看上去是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在外貌和打扮上都有意無意地帶了一點書卷氣,只有那雙眼睛透出的暴虐很難隱藏,尤其在他被激怒了的時候。現在他正冷冷地看著劉地。 「真愛生氣。」劉地又咕噥一句。 「你不該到這裡來的,地狼。」 和席勝天陰森森的聲音一點也不協調的是劉地那種吊兒郎當的腔調:「哦,呵呵呵呵,你說的很有道理,這裡沒什麼美女,連像樣的酒都沒有,是不太適合我這種貴族妖怪……」 「多管閒事不會有好下場的,這裡不歡迎你!」 「這裡是你家的?要不要付小費?」劉地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心不在焉地回答。四周的樹叢中影影綽綽有不少身影,他們是席勝天的部下,並且有意讓劉地知道他們在那裡。劉地失望地發現其中並沒有那兩個傳說中「這個山林中最美的女妖」。不過想到接下來也許會有「兩個美女在妖穴中等待英俊男主角救援」的戲碼上演,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席勝天的情緒確實有些焦躁。 他自幼就是家族中最出眾的孩子,長大後在故鄉的山林中極為風光,憑著實力說一不二,他已經習慣了那種高高在上隨心所欲的生活。不得不對人類的腳步做出退讓對他來說已經是極大的屈辱,而來到新的住處後生活竟然還是一直不能順心,他自信可以擊敗這裡的任何一個妖怪,讓他們匍匐在自己腳下,但他們竟在承認他的強大之後依舊拒絕服從他,只是因為那個影魅的存在。「如果影和火兒在這裡的話……」「如果影回來的話……」「如果……」他聽到太多這樣的「竊竊私語」了。只是一個影魅,而且還是個早已經離開了山林的影魅。 他對周影的認知從一開始就夾雜著輕薄與仇視,尤其當他知道了「火兒」是什麼之後,這種情緒又升級了。 必方,一隻在人間界的必方,由一個低等的影魅飼養著。 所有的妖怪都知道靈獸的強大,但是除了山鬼之外誰也不會奢望去擁有它們,那是修成正果的神、魔、仙才有的權利。一個連形體都沒有的影魅憑什麼能夠擁有?! 席勝天認為自己比影魅更有資格得到那只必方,比他有資格一百倍! 柏憐梅他們可以「逃」離這座山林,其實是他故意放他們走的,席勝天要他們去幫自己把影魅找回來。如他所願,影魅帶著那只靈獸回來了,席勝天知道他是來奪回這片山林的,而席勝天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從周影那裡奪取這片山林的控制權和一隻叫火兒的必方。 所以不能怪他沉不住氣,影魅的表現太讓人無法琢磨了,和席勝天所知道的那個「影」一點也不相同。他今天攔住地狼,就是為了從這個影魅帶回來的部下口中,知道一點他想知道的事。 妖怪們並沒有圍上來,但是劉地已經被他們困在這片河灘上了。 劉地口中哼著歌向河邊走去,對著河水理了理長髮,正了正耳環,他晚上有兩個約會,儀表很重要。 「你這種在人類城市過慣了舒服日子的妖怪,根本不明白山林是什麼樣的!」席勝天對劉地的外表和他的舉止一樣嗤之以鼻,「這裡沒有軟弱的人類為你提供一切,自己想要的生活全部要用自己的力量獲得!」 「軟弱的人類?」劉地揚了一下眉毛,諸界之中只有人間界是與眾不同的,其他各界所不同的只是風景、習俗,只有人間界有其獨有的法則。其他的世界是各種種族共同生存棲息的,只有人間界只屬於人類。這裡是世界之外的世界,諸神惟一承認的自治之地——這一切正是人類做到的,一個生活在人間界的妖怪卻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你蠢不是我的錯,你又沒付學費,我沒義務教你……」劉地又在用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自言自語」,成功地引來了席勝天目光中的殺機。 席勝天握緊拳頭,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喜歡那些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可以得到一切的傢伙,我現在發現你比周影還可愛,我越來越喜歡你了。」劉地吃吃地笑著說。 席勝天又向前走了一步。 「不過很可惜,這裡是周影的山林……」劉地惋惜地歎了口氣。 席勝天站在了兩步之外,冷冷地看著劉地的眼睛。 「什麼時候到立新市來吧,我在那裡住了半輩子了——你會喜歡那裡的。」劉地說著向著席勝天擠擠眼。當席勝天抬手拍向他的肩頭時,劉地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席勝天和一群手下面面相覷。 一個年長的妖怪沉吟了半天,驀然說:「這是九尾狐的幻術!」 「不可能,他是個地狼,不是九尾狐!」席勝天帶著暴怒一掌把那個妖怪打倒在地。他自己心裡也認為那確實應該是只有九尾狐一族才會的幻術,但這個認知讓他更加難以接受,一個會九尾幻術的地狼,那本來應該住在地底下,連天日也不配見到的低等種族!再加上他是那個影魅的部下……一種混合著妒嫉的憤怒在他胸口中鼓動著,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那只是個地狼而已,即使他會九尾狐的幻術,他也是個地狼,就好像影魅永遠只是影魅……」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樹後傳來。 席勝天回頭掃了他一眼,心情因為這句話平穩了不少。 樹後的妖怪披著一件很古怪的斗篷,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席勝天和他接觸以來從沒有看見過他的臉,不但不瞭解他的種族,連他的性別也不知道,從妖氣上分辨得出是個是法力不高的小東西,不過這個小東西卻知道很多席勝天需要的情報。 席勝天剛來的時候,除了大開殺戒之外沒有任何辦法控制這裡的妖怪們,直到這個小東西主動和他接觸,為他提供了山林中的各種情況之後,他才真正掌握了一批手下立穩了腳跟。 這個小東西雖然本事不大,頭腦卻很聰明,就是他給席勝天出主意,挑撥一些「地頭蛇」彼此相鬥,從中漁利,也是他要席勝天放走那三兄弟,引回了周影。雖然他不算是席勝天的部下,可是席勝天很信任他,最主要的是席勝天知道,像這種小妖怪根本沒有反抗自己的實力,他為了生存而使用的種種計謀,這對席勝天而言也是有利用價值的,一旦他沒用了,只要席勝天願意,隨時可以讓他消失。 「哼,地狼,影魅,你們這裡盡出這種東西……」席勝天很不屑地說。 「地狼是影魅帶回來的幫手,我對他一無所知。」 「不過是個地狼!」 對方似乎並不贊同這句話,但沒說話。 「還有那個影魅,你們把他吹噓得那麼厲害,結果不也只是個縮頭烏龜,什麼也不敢做!浪費了那只必方!」 樹後的身影十分贊同地點頭,嘴裡卻說:「他似乎想聯絡這山林裡原有的妖怪一起對付您。」 「自己不敢出面的懦夫!」席勝天咒罵了一句。他心裡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裡的舊住戶團結起來對付自己,他的手下加在一起還沒超過二百,雙拳難敵四掌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何況對方還有一隻必方。他已經精心準備了收服必方的法術,但絕不願意在準備萬全之前和它起什麼衝突。 樹後的身影又點了點頭。他知道,席勝天雖然咒罵周影是懦夫,其實他自己也不敢主動去找周影,因為他實在沒有把握勝得了火兒,所以他知道席勝天一定會採用自己的辦法的,想到這裡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低聲說:「我有個一舉兩得的辦法……」 從周影想通了之後,一切忽然變得順利起來。先是幾個家族和幾股小勢力主動試著和周影他們接觸,表示願意合作,然後許多一直在觀望的獨立妖怪也加入了進來。 憑著妖多,彼此之間守望相助也就更加容易。有一些小妖怪雖然十分弱小,但是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練就了一身躲避危險,洞察一切風吹草動的本事,幾乎山林中大大小小的任何事件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有了他們的通風報信,加上其他法力較強的妖怪們聯手合作,他們這個小集團暫時擺脫了仇殺和相互吞吃的日子。 周影門前那一群「難民」總算各自回家去了,那片小樹林和草地恢復了過去的寧靜。門前那幾分田地周筥生前種的是草藥,他去世後林夢竹他們三個改種了蔬菜,現在周影就蹲在地頭認真地拔著雜草,劉地走過來,半開玩笑地把一頂草帽給他扣在頭上。 「今天又有兩個家族入伙。」劉地順手摘了根黃瓜吃著說。 「嗯。」周影一點也不懷疑,現在劉地對這個山林中的妖怪種類和分佈記得比他清楚上十倍。 「雖然說這跟交女朋友一樣多多益善,不過也得防著裡面有耍花樣的。」劉地揮舞著黃瓜,另一隻手又抓過一個茄子準備生著吃。 「一定有的。」 「那倒是,我看那個胡老頭就不地道,居然娶了個比他年輕那麼多的漂亮老婆!」劉地惡狠狠地說,他最擅長觀察這種事了。 周影眨眨眼,他對那人身邊一直不曾開口的妻子沒什麼印象,倒是白豪族長的眼神讓他擔心,其實白豪一家會找上門來要求加入他們一夥,這件事本身就夠奇怪了。 「你變得多疑了。」劉地指出事實。 周影苦笑了一下,不過他並不是真的在懷疑別人的誠意,而是在懷疑自己的方法和能力,能不能換來人家的誠意。 「大概快有動靜了吧?」劉地在衣服上擦著手站起來,「那個席勝天絕對是個沉不住氣的傢伙,他八成很快就會出來對付你,不信我和你打賭!」 周影點點頭。 「不過奇怪的是,看他來到你們這裡後的一些行動又步步為營,很有條理,大概背後有個給他出謀劃策的傢伙存在。」劉地抓抓下巴,「不管了,反正只要鬥起來,總會碰頭的,我就喜歡聰明的傢伙。」 和劉地想的一樣,相對平穩的日子過了不久,山林中就掀起了一番爭鬥。那些大勢力過慣了欺壓弱小的日子,因為周影他們的團結一時無處下手,就撿相對弱小的勢力開刀或者彼此爭鬥起來。今天這裡群鬥,明天那裡單挑,都抱著一次分個高低定下位次的打算,妖怪們好鬥的一面算是發揮了個淋漓盡致,山林中一片熱鬧景致。 前來向周影挑戰的妖怪也有不少,但在劉地刻意的牽制下,周影並沒有親自出手的機會,劉地的調配充分發揮了妖多力量大的特點,不論對方數目多少力量強弱,一律衝上去群毆,不管對方對這種以多欺少的形式有什麼不滿,反正劉地最後還總是要扣給對方一大堆「恃強凌弱,破壞安定團結」之類的帽子。幾次三番,周影身邊的妖怪們對於自己的「實力」有了全新的認識,面對敵人時一個個都自信了起來。 只是席勝天那邊卻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他彷彿過起了修心養性的日子,令劉地有點擔心,派了不少探子去打聽他的動向。 相比劉地心中隱隱的擔憂,周影眼看著山林中一天比一天穩定,特別是看到那些只會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妖怪們現在習慣了獨立去解決問題,讓他很是安心,滿心以為山林中的這場混亂真的就要結束了。劉地好心腸地沒有去打斷他的夢想,眼看周影每天又開始修煉、種菜,悠然度日,劉地也不過一天提上幾十次「你能交到我這樣的朋友太幸運了」之類的話題。 現在整個山林中,最無所事事的就是火兒了。現在他沒有軍隊可以訓練,又沒有仗可以打,只要他不主動出手,也沒有哪個妖怪會蠢到去招惹他。而且在這段混亂的日子當中,一山的妖怪個個成了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就紛紛躲藏,弄得火兒連想找個緣由欺負一下弱小都十分困難。火兒每天吃吃喝喝,無聊之餘四處亂逛,最多追得劉地到處跑,讓他覺得這種生活實在很沒意思。悶得發慌,火兒就跟周影亂發脾氣,逼著他去把電視信號接進山裡來,或者建個遊樂場什麼的。 火兒躺在樹杈上一覺醒來,陽光從樹葉間撒在他身上,天已經大亮了。周影不在身邊,估計不是去修煉就是去種地了,他拿起昨天剩下的食物咬了幾口,想不出今天該幹點什麼好。 「火兒。」 火兒四處尋找這個陌生的聲音,這次回來,除了周影和劉地,還沒幾個妖怪這樣直呼其名呢。 「火兒!」 「誰?誰這樣叫我呀?」火兒飛過一叢灌木,在樹陰下找到了那個妖怪,「你叫我幹嗎?如果沒有什麼正當理由的話,哼哼哼哼……」 那個妖怪摘下蓋住頭的斗蓬,冷冰冰地問:「你還記得我嗎?」 火兒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長得這麼難吃,不記得!」 那個妖怪的身體開始變化,變成原形之後又問了一句:「你還記得我嗎?」 「哦……」火兒看著他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啊!這次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呢,你怎麼不來見我?不過看來這些年你都沒什麼長進,還是一副難吃的樣子。「 「這麼多年我可沒有忘記過你!沒有誰比我更恨你了!」對方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 「哦,哦,可惜看起來一點也不好吃……」火兒才不在乎對方恨不恨自己呢,不過既然他主動來挑釁了,雖然不好吃也不能讓他失望,火兒正閒得不知幹什麼好呢。 「你自己選吧,想烤還是想燒?」火兒大方地問。 「我本來很希望你死掉,可是還有更好的辦法對付你!必方,我要你為曾經對我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說完這句話他立刻轉身,一溜煙地消失在樹叢中。 「別跑!站住!烤了你!」火兒叫著追了上去。 那個妖怪很想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更好地引誘火兒跟來,但是內心湧動的興奮令他做不到。他自己都忘記多久了,他每一天都在幻想著這只必方落入了自己設計的圈套的時刻,現在一切近在眼前,馬上就可以觸摸得到了。 他利用自己天生的特徵躲過火兒的速度,用幾乎是雀躍的步子向前行進,火兒一點兒也沒有生疑,一心要把他抓來烤熟,緊緊追了過去。 「影兄,我們那邊完全被困住了,只有我逃了出來,你快去救救大家!」這個渾身血淋淋的妖怪還沒有說完,旁邊的松鼠也叫了起來:「影子哥,胡家那邊燒起了大火!隔著山頭都看見了!」 「影前輩,我們家族……」 「影,那邊……」 事情似乎在同一刻發生,周影聽完了十幾個求助和告急之後,甚至還沒能從菜地裡走出去,雙手沾滿了濕潤的泥土。 「立刻召集大家,全部都要來!」劉地馬上向柳倚松說。 周影點點頭:「是那個鳧溪嗎?」 「他沒有那麼多人手同時幾處下手,不只是他!」劉地瞇起了眼,「大概串通了好幾伙人吧?」 「我們走。」周影在衣服上擦擦手,手指一彈,影刀落在掌心。 「你們召集起人手馬上趕去胡家支援,我和周影先去東山。哪邊先打完,就去找對方匯合。遇見那個席勝天的話別和他動手,盡快來通知我們!」劉地向大家叮囑幾句,追上周影匆匆走了。 大家相互看看,也都意識到大戰在即,找人手的找人手,拿兵器的拿兵器,頓時忙亂起來。只有林夢竹東張西望地四處找著。 「老三,快走!」 「大哥,二哥,火兒哥呢?」林夢竹到處看不到火兒的影子,著急起來,他覺得只有在火兒身邊才有安全感。 「一大早就沒看見他,大概在哪裡睡著了。」誰都知道火兒的實力,可是大家也更清楚他被從睡夢中吵醒的「威力」,除非他自己出現,不然誰也不敢在中午前去找他。 轉眼間妖怪們都已準備妥當,各執兵刃,鼓足了鬥志準備出發。林夢竹哆嗦著捧起單刀,看著明晃晃的刀刃,終於忍不住帶著哭腔叫起來:「火兒哥,救命啊……」丟下刀向樹林中衝去。 「老三!老三!」 「我去找火兒哥回來!」林夢竹哀嚎著跑遠了。 妖怪們紛紛搖著頭,不過原本也沒人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忙,去了說不定還會礙手礙腳,如果他能把火兒找來倒是件好事。 動手的確實不只有席勝天的手下,朱厭、野豬等幾個家族和大妖怪,甚至包括「投靠」了周影的白豪等家族,他們同時在各處向周影他們這群「團結」在一起的妖怪的家族和聚居地下了手,整個山林中一半以上的妖怪都捲入了這場混戰,每座山頭,每片林子中都傳遞著呼喊格鬥之聲。 周影他們不論在數量還是整體實力上都不如對方,他和劉地最初打算各個擊破,本以為對方這樣臨時湊在一起,心總是不齊的,誰知他們也像有統一領導一樣,當劉地和周影在一處的戰鬥中剛剛佔據了上風,準備速戰速決去援助其他人時,對方的一批人馬已經消滅了他們的一個家族駐地,搶先一步趕到了這裡,劉地和周影兩個人陷入了苦戰。 周影自己一邊戰鬥,一邊牽掛著別處的戰事,不知這一場混戰之中,又有多少妖怪要死於非命。 雙方苦戰之中,柳倚松帶了二十幾個妖怪匆匆趕來匯合,周影的壓力總算稍稍減輕了一些,只是一回頭,一直在他身邊作戰的劉地卻不見了。 雙方都採用了各處開戰,然後集中向一處支援的辦法,所以隨著戰場的不斷轉移,雙方彙集在一起的人手也越來越多。周影不停在心裡計算著戰況,現在看來雙方的損失似乎差不多,但是首當其衝被「損失」掉的依舊是那些弱小的妖怪們。 如果最終還是無法避免這場廝殺,如果最終還是弱小者成了犧牲品,自己這次回來的意義又何在呢? 周影深知自己這樣想下去好幾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每當腦子中浮現這樣的念頭,他就馬上逼著自己放下它,全力投入戰鬥。他沒有什麼指揮全局的能力,劉地又不知道到哪兒去了。幸虧柳倚松和其他幾個妖怪在這方面比周影強得多,指揮著大家進攻、防守,周影只要充分發揮他的戰鬥力,衝鋒在前就行了。 時間在廝殺中過去,當到了太陽偏西時,雙方所有殘餘人手幾乎都聚在了一起,各有二三百名,在一片光禿禿的山頭上相互對峙。 周影看著對方隊伍中白豪等那些昨天還自稱站在自己這邊的妖怪,輕輕歎了口氣。 雙方現在都有殺紅了眼的感覺,惡狠狠地盯著對方,只等自己這邊的首領一聲令下,就要開始動手大殺。 「鳧溪在哪裡?」周影環顧四周後問,「他讓你們來拚命廝殺,自己到哪裡去了?」 沒人回答他。對方有幾個妖怪甚至露出了輕蔑的笑容,好像周影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你們很喜歡現在這樣嗎?難道這裡不是你們的家園?非要把它弄成這樣你們才開心!」周影又質問。 「哈哈哈哈,影魅,各人心裡打什麼主意自己最有數,你的算盤不比鳧溪好到哪裡,別總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嘴臉。人家席勝天自己吃肉,還知道分一杯湯給大伙呢,至少不像你那麼獨!」白豪族長衝著周影很不以為然地說,「你這次回來是為什麼,你知道,我們也有數,別講大道理了,大家憑本事見個高下。」 周影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別假惺惺的了,動手吧!」白豪大吼一聲,率領著族人先衝了過來。不等周影下命令,他身後的妖怪們也一擁而上,雙方打在了一起,周影歎口氣,提刀加入了戰團。 戰鬥進行得正激烈,卻不得不半途停止了,因為劉地忽然領著一大幫妖怪衝了過來。 那群妖怪全是本來兩邊不靠,選擇了坐望旁觀的一些家族和勢力,這次混斗沒有牽扯到他們,現在卻不知為什麼,他們跟在劉地後面自己參與了進來。這些妖怪數量雖然不如那兩派人多,但是不像他們經過一天的激戰後個個疲勞、人人帶傷,精神抖擻極有威懾力。 「辛兄,你要幫著影魅不成!」白豪向其中一個妖怪問道。 辛老熊是只熊精,又高又壯,滿臉滿臂的黑毛,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不過山林中的妖怪們都知道,這個辛老頭不但法術高強,而且聰明謹慎,最懂得明哲保身——他那副樣子才是變給別人看的呢。現在連這個一直躲在洞裡「冬眠」的傢伙也跑了出來,大家倒想聽聽他有什麼打算。 「哼,我誰也不幫。」辛老熊先冷笑了一下,伸手指指白豪,又指指周影,「我老漢倒要問問,你們兩邊打算什麼時候拿我開刀?」 「辛老哥,您這話說哪去了?」白豪馬上打哈哈。 周影看著辛老熊沒開口,臉上儘是不解地神色。 辛老熊雙手抱臂,環視了自己身邊的同伴一下,把目光落在劉地身上:「你們大家也知道,我們這幫老東西一向既懶又笨,所以從來不多事,你們殺殺奪奪,我們從沒參與過,對吧?可是現在我們都覺得這位劉老弟說的很有道理,你們雙方這麼不死不休地鬥,不管最後哪邊贏了,下一步就是要向我們這些老不死下手,我們為了保命,也不能再縮在洞子裡不聞不問了。今天我就是想來弄清楚你們的打算,實在不行,逃跑也得趕得及才行啊。」他口中說著「逃跑」,眼神卻掃來掃去,一副大不了魚死網破的樣子。 「辛老哥你這是哪裡話,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 「別跟我說客套話。」辛老熊大手一揮,「你說了根本不算,那個鳧溪呢?不會是挑撥著別人給他賣命自己卻躲著不敢露頭吧?這一點影魅就比他強!」 「辛老哥,你不是聽信了影魅的花言巧語吧,再沒人比他更狡詐了!他……」白豪指著周影,「他這次回來還不是為了挑拔大家和席先生鬥個你死我活,自己坐收漁利!」 劉地在旁邊捂著嘴笑了起來:周影花言巧語?這個說法回去一定要宣傳一下。 「我只想讓這裡恢復平靜。」周影毫不猶豫地說。 「說得好聽!」 「我不想和任何人爭鬥,我只想讓這裡回到過去的樣子。也許我想得太天真,做得也不對,可是我並沒想過要對付誰。」周影看著辛老熊他們,「我想的其實和你們一樣,大家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就好。」 周影的性格辛老熊他們也知道一些,他的話聽在眾人耳中,自然要比白豪更加有說服力。 「既然你這麼說,為什麼一回來就派人秘密和我們聯繫,說要我們聽命於你,聯手稱霸山林!」白豪盯著周影,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周影眨眨眼:「我沒有。」他剛回來的那段日子天天去河邊發呆,哪裡會去幹這種事。他向劉地看去,劉地也馬上搖頭。 辛老熊懷疑地看看白豪,看看周影:「你空口無憑,證據呢?」 白豪氣呼呼地說:「他派來的人一口一個不聽他的號令就等著滅門,我當然一口就回絕了,哪有什麼證據。不過他來找過的可不止我們一家,你們大伙說對不對?」和他站在一起的妖怪很多點頭附和,證明確有此事。 「影魅,你怎麼說?」 周影還是搖頭:「我沒有做過。」 「他現在當然不會承認,當時可是氣焰囂張得很,我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才不得不和席先生合作啊,辛老哥,你也想想我們的難處,我們也是為了自保啊。」白豪這幾句聲淚俱下,好像真的受了周影無盡的欺壓一樣。 「就算真有這麼個使者,你怎麼證明他是周影派去的?又怎麼證明不是席勝天的離間計?那個使者是誰?周影的人全在這裡,你倒是指出來啊。」劉地慢悠悠地開口了。 「他當然是影魅派來的!席勝天怎麼會有那樣的部下!他還自稱是影魅的兒子,怎麼會有假!」白豪叫著,其他妖怪也都點著頭。 劉地回頭看著周影:「你兒子?」 「火兒?」周影張大了嘴,如果火兒去做這種事,倒確實不用證明別人也會相信是自己幹的,可是火兒為什麼這麼做?而且從今天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連個影子也沒看見。 「對啊,死火兒呢?都打成這樣了他沒道理不來摻和啊。」劉地也抓著下巴自言自語。 「火兒不會幹這種事!」周影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必方,而是另一個!」白豪怒沖沖地吼叫。 周影驚訝地反問:「什麼?不是火兒還有誰?」 「好啊!」劉地一把抓住周影的脖子,「你竟然還藏了個兒子!說,什麼時候偷著生的,他母親是誰?漂不漂亮!我要告訴瑰兒和南羽!」 「我沒有!」周影完全糊塗了,自己除了火兒什麼時候多了個孩子? 「他和你一樣,是個影魅——還用我提醒你更多嗎?」 「影魅?」周影無辜地看著白豪,「可影魅不是父母生養的,你不能看見影魅就說是我親戚啊。」大家聽了紛紛點頭,他這話也有道理。 「雖然過了幾百年,但大家也還有點印象吧,當年他帶著那幾個小妖在山林中出入的次數可不少人看看那幾個:松鼠、喜鵲……不都還站在他身後嗎?大家回憶一下,看看那個影魅是不是他兒子!」 經過他一提醒,很多妖怪似乎都想起以,連辛老熊也說:「回想起來,那時候我也依稀見過……」 周影茫然。 柏憐梅忽然想起了什麼,跨步在周影耳邊說:「影子哥,會不會是他?那個時候和我們一起的影魅,您忘了嗎?那一次帝流漿的時候……」 「這麼說起來……」周影皺著眉頭拚命回憶,似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那天晚上,自己確實曾經為了觀察帝流漿,而順手把松鼠、熊貓等動物放在月光下,並且把帝流漿送入它們的體內。實驗的結果是那幾隻動物都變成了小妖怪。周影回憶著:柏憐梅、柳倚松、林夢竹……他們三個,好像還有一隻…… 「當時似乎還有一隻影魅……」周影喃喃自語。 「有啊,他開始和我們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的,聽火兒哥說,那是他特意為您找來的實驗品,為了保存到月亮出來,他還花了很多力氣呢。」柳倚松肯定說。 周影終於記起來了。當時自己確實只找了三隻動物來實驗,但火兒出於對影魅的好奇,自作主張地跑去沼澤弄了一隻影魅來,自己也就把它一起放在了月光下。事情過後周影並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幾隻新生成的妖怪也被他丟在了樹林中,只是出於求生的本能,松鼠他們幾個天天守在周筥家附近,慢慢地周影和火兒也就習慣了他們的存在,有意無意地成了他們的庇護者。 現在回憶一下,剛開始的那段時間那個影魅似乎也和他們三個在一起的,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呢?這一點周影怎麼也想不起來。 「火兒哥開始教我們法術後不久,他就不見了吧?」柏憐梅向弟弟問,柳倚松連忙點著頭。火兒曾經「教」過他們一段時間法術,那些日子他們可是刻骨銘心,幾生幾世也忘不了。他們可以確定,當時那個影魅也是和他們一起「學習」過的,他後來是不是被火兒的火焰燒掉了?三兄弟當時自己也忙著保命,完全沒有了印象,惟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他是在那個時候不見了的。 周影最初根本沒在意過這幾個小妖怪,要不是三兄弟自己貼得緊,火兒又喜歡逗他們玩,他早連他們也忘了。現在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周影的記憶中終於浮現了那個影魅的樣子來。其實影魅不能變成人時都那樣,黑乎乎的一團而已。 劉地聽他們說了半天,早在旁邊嚷嚷起來:「什麼周影的兒子,根本是火兒的玩具嘛!他在哪裡?出來對質!」 「早就不見了,今天不提起來,我都忘了它了。」周影歎息說。 白豪斜著眼說:「你現在這麼說誰相信?」 劉地針鋒相對地說:「你硬把一個影魅栽給周影作兒子,誰又相信——他真是周影的兒子,周影離開這裡會捨得把他拋下不帶走!誰知道他是不是投靠了席勝天一起串通設計你們,你們就傻乎乎地相信他!」 周影聽了劉地的話思忖著,倒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柳倚松先沉不住氣叫起來:「好啊,好歹也是影子哥把他變成妖怪的,他竟然這麼忘恩負義,還串通別個來陷害影子哥!把他找出來,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劉地向大家攤攤手:「大家都明白了吧,要想接著打沒關係,大家總得弄明白為什麼打成這樣吧?誰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利用吧?現在首要的就是把那個冒充周影兒子的影魅找出來,弄明白是誰在裡面搗了鬼,鳧溪?周影?還是另有其人?」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他一個,有些妖怪立刻附和起來。 劉地見周影在一邊有些魂不守舍,拍拍他問:「怎麼了?」 周影皺著眉頭:「一天沒看見火兒了,不知他去哪裡了?」 「席勝天說讓我們對付你,他獨自去對付火兒。」白豪在旁邊冷冷地插嘴,「本來以為他在吹牛,現在看來倒像真的了。」 「他獨自去對付火兒?」四周立刻響起了一片妖怪們譏諷的笑聲,其中一個妖怪尖刻地說:「他要真那麼做,也不用四處去找火兒,他一定是吃得太飽,在哪裡睡著了。」這番話引起了一陣大笑。 只有周影還是不安地四顧著,喏喏著說:「我,我還是去找找吧。」 「你找不到他了!」聲音傳來,一個身影從荒山的石縫中飄出來,在大家面前凝團成形,他甩開蓋住臉的斗篷,露出了一張和周影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年紀稍輕的臉,惟獨他臉上那副充滿惡意和譏諷的笑容,是從來不可能出現在周影臉上的。 「你永遠也找不回那只必方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周影,「席勝天花兩個月布下了縛靈大陣,我已經把必方引到那裡去了!哈哈哈哈,等你再看見他,他就是席勝天的靈獸,是要聽從他的命令來毀滅你的時候!哈哈哈哈……這就是對你為了他拋棄我的報復,你知道嗎,父親……」 火兒用嘴啄啄羽毛,打個哈欠,看著樹下那個鳧溪還在披髮揮劍、邁步做法,心想他怎麼還不倒下去呢? 他被那個影魅引進了這個專門用來捕捉靈獸的陣法之後,確實一時飛不出去,但是憑鳧溪的法力根本沒辦法收服他。鳧溪在那裡作了一天的法,除了使他自己筋疲力盡之外,對火兒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火兒若無其事地在陣中飛來飛去,還抽空睡了個午覺,只等著他法力耗盡倒下去以後好享用一頓燒烤大餐。從他那副大汗淋漓、搖搖欲墜的樣子看來,火兒等不了多久了。 「喂,你倒是快倒下啊,都快耽誤我吃晚飯了!」火兒從鳧溪頭正上方的樹枝向下探著身催促。 「靈獸,我一定會收服你的!沒道理一個影魅都可以做到的事,我卻不能!」席勝天咬破舌尖,把血噴在劍上,又開始了一輪作法。 「啊呼呼……」火兒無聊地又打起了哈欠,他又把鳧溪上下打量一遍,再一次在心裡制訂待會兒的進餐方案:這一部分烤,那一部分紅燒…… 「火兒哥……」 「火兒哥,你是不是在那裡……」 隨著由遠而近的呼喚,熊貓圓滾滾的身體從灌木從後面鑽了出來:「火兒哥……」一眼看見眼前的情形,他愣在了那裡。他是遠遠看見火兒身上的火焰在枝葉間晃動才過來的,卻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席勝天。 「火兒哥……」熊貓顫聲叫著,用最快的速度跑向火兒。在他心目中,只要在火兒身邊就是絕對安全的,就連席勝天也不用怕,可他不知道火兒現在被那個陣法所困,根本不可能飛過來給他庇護。 席勝天忽然停止了作法,一個箭步衝過去踢倒了熊貓,然後把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必方,不想讓他死的話就乖乖過來,接受我做你的主人。」他一邊用劍蹭著熊貓的脖子一邊向火兒冷笑。 「夢竹,我會替你報仇的。」火兒毫不猶豫地叫,「你放心,我會把你埋在你最喜歡的竹子林裡,並且把他剩下的骨頭和你埋在一起的。」 「火兒哥,救命……」熊貓嚇得哭了起來。 「你真的不救他。」 「關我什麼事,他自己跑來的。」火兒撇撇嘴,開什麼玩笑,為了這個笨熊貓讓他去做自己晚餐的「奴隸」,不可能。 席勝天劍一揮,削下了熊貓一隻耳朵,並且在他的慘叫聲中,把耳朵扔向了樹上的火兒,「你吃耳朵嗎?還是再來只蹄膀?」 「哦,哦。」火兒眨著眼。 席勝天的劍又一揮,熊貓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之後昏了過去,席勝天真的砍了他一隻前爪。 「你竟敢……」火兒大怒,身上的火焰熊熊燃起,撲向席勝天。 席勝天花了一整天時間作法,耗盡了力氣,為的就是逼火兒出手。火兒身上的火焰一開始燃燒,陣法立刻被催動,一道光芒從四周閃動而起,直衝天空,把火兒牢牢定住。席勝天趁機咬破手指,凌空劃出幾個符咒向火兒身上點去。符咒和火兒的火炬一碰,頓時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同時夾雜著一聲巨響…… 「你和鳧溪串通好了,設下這個圈套讓我們鑽!」 「這一切都是你挑撥的!」 「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不用多說,一刀砍了他!」 影魅被群妖圍在當中,一點也不掩飾地把他和席勝天串通的、引誘大家相互殘殺的事說了出來,立刻引起了妖怪們的一片憤怒,特別是那些有親友在這場紛爭中死傷的妖怪,更是恨不得立刻將他碎屍萬段。 他並沒有多少驚恐的樣子,依舊只是盯著周影。 「火兒在哪裡?」周影只關心一個問題。 「我不會告訴你的!等你再見到他,他就成席勝天的靈獸了!哈哈哈哈……」 周影轉身就往林中走,他必須馬上找到火兒。 「你就是因為他拋棄我的!因為他是必方,而我只是個影魅!」影魅在周影身後大聲喊。 周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搖了搖頭,他急著去尋找火兒,沒功夫在這兒和對方囉嗦了。 「只有我……為什麼你只拋棄了我!」影魅攔在周影面前,聲音變得淒厲,「現在你看看我,必方還比我強嗎?我才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不是嗎!」 「嘖嘖嘖。」劉地砸著嘴用肘捅捅周影,「真是好有出息是吧?」 周影實在沒有時間再聽他不知所云了,繞過他往前走,當影魅再次試圖拉他時,他影刀一揮,將對方逼開了好幾步:「你再糾纏我就不客氣!」 影魅直直地盯著他:「你……向我動手……還是為了那個必方!你心裡只有他嗎?我就不是你的孩子?你既然不要我,為什麼把我變成妖怪!為什麼不乾脆讓我在沼澤裡自生自滅!」 「把你變成妖怪的是火兒,不是我。」周影如實回答。 影魅像當頭挨了一棒,張嘴瞪眼地愣在了那裡。 遠處的山中忽然發出一道沖天的火光,把原本已籠罩在暮色中的山林映得火紅,連半邊天空也成了詭異的血紅色。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 妖怪們一片慌亂。 「哼,是席勝天的法術生效了!」影魅嘴角露出冷笑。 「什麼!」周影大驚失色,他知道席勝天要對付火兒後雖然擔心,但卻不認為他會成功,畢竟即使是一隻幼年必方也不是妖怪所收服得了的,但現在看到這種情形,他驚慌地連法術都忘了用,跌跌撞撞地就往那個方向跑去。劉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拉著他一起飛上了空中,其他妖怪們相互看了看,也紛紛向那邊奔去,就連那個影魅也跟在後面跑了過去。 那火光一直飛騰旋轉著,當周影他們接近時,忽然再次增強,四周的溫度驟然升高到難以置信的地步,妖怪們的法術在這一瞬間全部失效,七零八落地從天上摔了下來,跌在那片林子裡。周影一落地,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就又向前跑,而前方傳來的巨大壓迫力卻令大多數妖怪佇足不前,道行淺些的甚至牙齒打顫,不能動彈。 「哈哈哈哈中,你是我的靈獸了!你是我的了!」席勝天得意的狂笑聲傳來,令所有人心頭一緊:他真的降伏了火兒?那麼在場的妖怪就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不過在下一瞬間,席勝天得意的聲音戛然而止,接著傳來了周影的一聲驚呼。 大家不用趕過去就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一隻火焰升騰的巨鳥正在隨著火焰的舞蹈緩緩升到空中,熊熊的火焰在它身體周圍纏繞,變幻出種種不同的紅色——一隻成年的必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必方身上,甚至沒有誰能夠呼吸。 劉地看見過一次成年的必方,準確地說,是成年必方幾千年前留下的影子,那次給他留下了無比震撼的印象,可還遠遠比不上看見一隻真正的、完全長大的必方。從那只火鳥身上散發出的壓力,使得這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了「火」這一種東西存在。劉地看見周圍的一些樹林已經開始冒出了青煙。 「周影……」劉地咬著牙,逼著自己把那只必方想像成那個歡蹦亂跳的火兒,硬生生地衝進了那片林中空地。 地面上原本劃了一個陣形,還插了一些小旗幟一類的東西,現在像火山熔岩淌過一樣。陣中草地上有一大塊焦黑的痕跡,依稀可以分辨出是那個鳧溪的形狀,這大概是那個不自量力的傢伙留下的惟一印跡了。 周影站在必方的正下方,仰著頭,用一隻手擋著臉,胖熊貓蜷在他腳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必方的火眼一下子落在了劉地身上,一個威嚴的聲音從林間滾過:「爾等何方妖孽,竟然在吾面前如此放肆!」 劉地被必方的目光逼得跌了個跟頭,顫聲問周影:「這個是不是火兒?怎麼會一下子長這麼大!」 周影啞著嗓子說:「是火兒,我不會認錯的。」 「那快讓他變回來,這太可怕了!」劉地慌亂地叫著。 「火兒……」周影向必方伸出手。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必方忽然舉翅拍了下來,頓時火焰升騰,半個山坡成了一片火海,四處響起了來不及逃走的妖怪們的慘叫聲。 劉地一手抓著周影,一手抓著熊貓及時飛到半空中,心有餘悸地大口喘著氣。他們剛才腳下站立的地方,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連地皮都被刮去了數畝見方,變成了一片火海。 妖怪們飛出火場,紛紛向四面八方逃竄,必方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們,身上迸發出無數的火星向妖怪們射去,慘叫連連,不知有多少妖怪變成了掙扎著的火球,墜落入了火海。 「火兒,快住手!」周影大聲呼叫著,再次把必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劉地看著必方的眼神一點點地移了過來,不由大喊:「你叫他幹嘛?他走火入魔了!」 「火兒,你這是怎麼了?你快要把這裡燒光了,快住手!」周影掙開劉地的手,反而向前迎了幾步。 必方看向周影的視線中半點熟悉感都沒有,張口就向周影吐出了一個火球,劉地抱住周影向旁邊一閃,火球擦身而過,炸掉了遠處半個山頭。 劉地這下可不管周影還準備幹什麼了,抓緊他和熊貓,一溜煙地向遠處逃跑。在他們身後,必方還在不停地揮舞翅膀,往山林間撒下熊熊烈焰。 看著滿山遍野的大火,劉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這一來,不知要葬送多少生靈。 必方沒有再追上來,它龐大的身影被金黃色火炬包裹著,懸停在天地之間,不停地對著這片山林發洩著它的憤怒。 周影掰開了劉地的手:「火兒會把這裡毀了的,我得回去。」 劉地又歎口氣,他主意再多,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好吧,如果你也阻止不了他,他真的會把這裡毀了的。必方可以隨意變大嗎?我可從沒聽過這樣的事。」 「火兒,笨蛋火兒,不給你吃晚飯,把你的故事書燒掉,把你的電腦送人……」 「火兒,瑰兒生氣了!」 「火兒,南羽打電話叫你去拿妖怪!」 「火兒,你燒到狐狸了!」 劉地搬出所有的「殺手鑭」,一遍一遍地沖必方叫,而周影在旁邊,只會反覆說:「火兒,快回來,不許鬧了!」他們一邊向必方「喊話」,一邊還要閃躲四處紛飛的火焰,燒得焦頭爛額,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必方不知是發洩夠了還是被他們的話所吸引,終於向他們轉過了身。 「火兒,你到底怎麼了?」周影仔細看著這個必方,心疼地問。 「妖孽,有何圖謀?如實報來,饒你不死!」必方逼近他們,冷靜地發問。 「火兒,你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周影的聲音都在發抖。 「哈哈哈,這就是你最寶貝的孩子,怎麼樣,你現在再寵愛他啊!他根本就不認你!他是個必方,怎麼可能把影魅放在眼裡!你再自作多情,你再拋棄我去養育他啊!」那個影魅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他對火兒的現狀十分滿意,狂放地大笑著,「我才是你的同類,只有我才是你的孩子,你現在睜開眼看清楚吧。」 周影現在只關心火兒,根本沒心思理他,必方卻被他的大笑惹火了,一翅將他打了開去。然後又把目光投向了周影,顯然把他和那個影魅當成了一夥的:「區區影魅,竟敢在吾面前放肆!」說著把周影抓在了翅膀上打量著,似乎準備一口啄下去。 「火兒,你再這樣胡鬧我真的生氣了!」周影突然大喝了一聲,他的聲音那麼大,連劉地也連忙不迭地摀住了耳朵——認識周影這麼久,從來沒聽過他這麼大聲說話,簡直像打雷一樣。 「又不是我的錯,你只會怪我……」必方脫口而出,準備習慣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推卸責任再說,然後回過神來地東張西望,不停發出「咦咦」的聲音,看見那個影魅正搖搖晃晃又飛上來,連忙丟開周影一把過去抓住,一副極度委屈地口氣叫著,「影,這個影魅竟然暗算我!」這樣撒嬌的話從這樣可怕的一個成年必方口中發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火兒!火兒!」周影顧不上自己的傷,先衝過去看他。 「影,你怎麼變小了……你受了傷!誰幹的!吃了他!」火兒看著周影大驚小怪地叫著,然後聲音驟然停止,身體迅速縮小,並且向下墜去,當周影伸手接住他時,他已經恢復成了幼鳥的模樣…… 時候已經不早了,但天空中大霧未散,周圍依舊白茫茫一片,一切看起來都影影綽綽的,周影走出屋子時劉地還在抱怨:「不是下雨就是大霧,怎麼沒個好天氣!火兒,你怎麼不把霧散了?」 「周筥不許我隨便改變天氣。」火兒怏怏地丟下一句,看來他也不喜歡這樣的天氣。 周影深吸了一口濕漉漉的空氣,他對天氣從來不挑剔,就算是這樣的霧天,他也並不討厭。 「影子哥早,火兒哥早,劉先生早。」柏憐梅也起來了,一一向他們三個打著招呼,他自己手裡拎著鋤頭,正準備去整理那個小菜園。他身後柳倚松正端了一大盆新鮮青菜,為大家準備早飯,而林夢竹打著哈欠剛剛從被窩爬出來,眼睛只圍著食物打轉,他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由於養傷期間哥哥們對他的照顧,食慾比起過去更大了。 那場混亂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山林中雖然仍然隨處可見火燒的痕跡,可是在妖怪們的努力下,總算又開始恢復了生機,日子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安寧。 「影,去抓只朱厭來吃吧……哎呀,我頭疼啊……我發燒了,我在生病……」火兒正推著周影拚命耍賴。他長這麼大一向沒病沒災,只有那一次大亂之後昏迷了幾天,醒來後就揚言自己身體不好在生病,藉機提一些無理的要求。 劉地看著火兒,心底的疑問又浮了上來。 「火兒,這是什麼?」劉地手提熊貓向他發問。 「夢竹。」 「學名?」 「熊貓。」 「吸了帝流漿以後呢?」 「就變妖怪了……你幹什麼,對我的聰明頭腦有什麼疑問嗎?」火兒衝過來抓住劉地的脖子惡狠狠地問。 「挺正常啊。」劉地抓抓頭,「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時候你管我們叫『妖孽』?」 「不可能,我從來不用這個詞,除非是叫你!」火兒翻臉不認賬。 「那時候你突然變成了那麼大的必方……」劉地還在嘀咕著,靈獸是一種需要漫長時間成長的生物,火兒的表現完全超出了常識。 「哈哈哈,不懂吧!那叫『超進化』!」火兒自己也說不清楚當時的事了,不過事後看到大家對自己的敬畏不斷增加,他得意萬分,「還是我厲害!所以誰敢惹我的話……哼哼哼……」 「難怪還是蛋的時候就被扔了,一定是天生畸形。」劉地只好這麼解釋。 周影一直一聲不響地坐在一邊,這些日子來,他的情緒低沉得嚇人。火兒毀了半個山林,他理所當然地想到了自己的責任,整天在那裡良心不安。 這一場災難死了那麼多生靈,還毀了周筥生前最珍惜的山林,全都是因為自己回到這裡來的緣故。 「如果我沒有回來過,沒有妄想去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好了……」 「也許吧。」劉地不得不承認,周影和火兒這次歸來,帶給這片山林的負面效應確實不少,「不過也可能更糟,畢竟誰都不知道假設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會怎麼樣。」 「至少不會死那麼多生靈。」周筥會怎麼想?他一定很生氣。 「至少有一點好處,經火兒這麼一鬧,山林中一定會傳開他的威力,再有外來的妖怪想在這裡稱王稱霸,就不得不想想會不會再把你們招了來。」 周影苦笑一下。 「毀掉的山林總會再恢復的,只要花一點時間……」劉地歎息著。 「時間……」 「也許以後這裡會越來越好的,我想大家已經明白,這樣彼此爭鬥多麼不值得了。」 周影意識到,這片山林將會變得和他記憶中的故鄉完全不同了,那些屬於周筥的痕跡將要被一個叫時間的東西一點點、一點點地完全抹去,也許到了最後,剩下的只有自己心中保留的那一部分而已。 不管他怎麼固執地去設想如果自己不回來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妖怪死去,山林就不會有那麼多變化,周筥的印跡也不會消失……他還是隱約感到,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左右這一切,即使自己不回來,那個叫時間的東西也會慢慢侵蝕掉這一切的,就好像那滴在岩石上的水滴一樣,緩慢,但是堅持…… 「我覺得時間令人害怕。」周影身上有發冷的感覺。 「這世界上沒有比時間更讓人害怕的東西了……除了火兒。」 「哈哈哈,知道怕就好!」火兒正在周影頭上打盹,馬上把這句話當成了表揚。 周影看著遠遠的山林,希望真如劉地所說的,這裡隨著時間過去會越來越好,那樣自己心中也會好受一點,周筥也會高興吧? 「對了,這些天我想起他來了。」 「誰?」 「那個影魅。」 劉地誇張地睜大了眼:「他不會真的是你兒子吧?!」 「那時候火兒教他們法術,不知為什麼只有他老和火兒頂嘴,火兒生氣地向我告狀,我就說『不喜歡就扔了吧』。」 「你竟然說了這種話……然後火兒就把他扔了?」 「嗯。」 「呵呵,這麼可憐的身世,難怪變得那麼偏激、變態。」 「其實他一直很聽話,很老實的……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對不起他。」如果再讓周影選擇一次,他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算了,別想他了,畢竟是火兒把他變成妖怪的,他這樣反過來陷害火兒,也算是恩將仇報,被火兒吃了也是咎由自取。」 火兒忽然叫起來:「什麼叫被火兒吃了也是咎由自取!我幾時吃他了!幾時吃了!」 「你沒吃了他?」周影和劉地一起問。 「當然沒有!我怎麼可能吃影魅!我怎麼可能吃影魅!」火兒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在周影和劉地頭上來回跳著說。 「那他現在在哪?」周影帶著焦急問。 「不知道啊,我隨手把他扔在林子裡了。」火兒理所當然地說。 「哈哈哈,火兒……」本來從不主動接觸火兒的劉地忽然一把把火兒從頭上抓下來,抱在懷裡溫柔地拍著他的頭,「我現在才知道,你真是個好孩子!」 「嘎!」火兒用雙翅掐住脖子倒地翻滾,「噁心死我了!噁心死我了!快救救我!劉地摸我的頭,還叫我『好孩子』……」 「哈哈哈。」劉地笑得更開心了。 周影臉上終於浮出了一絲笑容:「也許在哪裡還會再見到他吧。」 「有時間的話。」 「嗯,一定……」 陽光驅散了大霧,層層山林展現在了眼前,除了那一片片焦黑外,樹林正從翠綠向淡黃轉變,他們回來的時候是夏季,現在已經入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周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是平生第一次發表這樣的觀點,不由搖了搖頭。 「是啊,時間真快……」劉地把手搭在他肩上,一起看著遠遠的山林,「要多留幾天嗎?下次再看這裡,又會完全不同了……」 「下次……」周影喃喃地,把頭轉向了更遠的方向…… 少女情懷總是情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外面陽光明媚,空氣清新;店舖裡花繁葉茂,窗明几淨,打工的女孩在努力工作,客人絡繹不絕,生意相當不錯。 可是瑰兒的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 「唉……」她在一大堆花籃中托著腮呆坐著,不知不覺又歎了口氣。 「嘻嘻,老闆,他走了三周了吧?」正在整理貨物的打工女孩李露回頭問。 瑰兒隨口回答:「是一個月零兩天了。」 「呵呵,一個月零兩天啊,老闆記得還真清楚。」李露馬上揶揄一句。 瑰兒白了李露一眼,卻連反擊的精神都沒有,又歎了口氣,雙手抱膝坐著,把臉埋在了膝蓋上。 「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兩地相隔雖然很難受,可是也很浪漫啊。再說他又不是不回來了,小別之後感情更好。」李露一副情感專家的樣子,老氣橫秋地做著評論。 就是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啊……瑰兒苦笑。周影帶著火兒跟胖熊貓三兄弟走了之後,瑰兒心裡就常常有種也許他不會再回來了的感覺。那裡是他的故鄉,有他的過去、他的朋友,依他的個性,大家一致挽留他住下的話,他也許真的會就此留在那裡。惟一讓瑰兒覺得安慰的是周影走後劉地也不見了,估計他是和周影一起走了。有劉地那個詭計多端的傢伙在,也許可以把周影帶回來。 可是……如果那山林中有很多美麗的女妖怪怎麼辦?那樣一來劉地自己都不回來了也說不定…… 「唉……」瑰兒又歎了口氣。 「老闆,你今天已經歎了一百次氣了,再歎下去會老的!」李露忙完了手上的工作,跑到瑰兒身邊安慰她。 瑰兒無精打采地衝她笑了一下。 「老闆,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李露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張紙,「你看看這個。」 瑰兒接過來看了看,那是一張什麼「演藝訓練班」的廣告,內容無非是關於培訓演藝人員,提供演出機會——只要你拿出多少多少錢一類。 瑰兒大概看了一遍,問:「你想去?」 李露臉漲得紅紅的,用力點頭。 瑰兒知道,李露對演藝圈十分嚮往,一直在做著明星夢,連平時打掃衛生都要踩出個節奏來,一有空暇更是歌聲不斷,店裡原本的音響都因此失去了功用。平心而論,李露雖然算不上是美女,但她生得一張甜美可愛的娃娃臉,個性活潑真誠,在瑰兒眼中比電視上不少明星強多了。她雖然是個鄉下來的打工妹,但對於城市中的流行把握既准又快,短短兩三個月,她已經從那個上門來應徵的農村姑娘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時髦女孩,瑰兒覺得這也是做明星的一種潛質吧。 總之,瑰兒沒覺得李露不能成為一名演員,但對這種廣告心裡不十分相信,又仔細看了一遍,擔心地問:「會不會只是騙錢的?」 「可是這一條寫著,只要肯和他們簽訂一個合同,就可以免費參加培訓,用將來的演出收入還學費。」李露指著其中一條。 「這麼好?」瑰兒沉吟著。 「老闆,你說我去不去?」李露口中雖然是在徵求瑰兒的意見,但眼中閃動的光芒已經說明她的決心了。 「唉,我本來不想讓你去的,這樣一來我又得找人打工了……可是我也不能耽誤你的前程啊,不如你先幫我簽個名吧?免得到時候成了大明星就高攀不上你了!」 「討厭,老闆你怎麼這麼說!」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明天!」 「哦,這麼快,那你應該去買幾件衣服好好打扮一下,讓那些人一眼就看到你這顆明日之星的光芒才行!那麼現在……提前下班,我陪你去逛街!」 「萬歲!老闆你太偉大了!」李露歡呼著擁抱瑰兒。 陪李露大肆採購之後,瑰兒也滿載而歸,大袋小包拎了七八個,呼哧呼哧地爬上了六樓,等她打開門後才意識到,自己又習慣性地進了對面的周影家。周影和火兒不在家,瑰兒本來決定不再天天過來,隔天來打掃一次就行了,只是每天晚上下班,總是會不知不覺來這裡。 「唉……」 瑰兒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歎了多少口氣了,她隨意坐在沙發上,連「戰利品」都沒有興趣看。 火兒不在家,連做飯的興趣也沒了,瑰兒明明肚子很餓卻一點也吃不下,拿起桌上的蘋果有一口沒一口地咬著。 卡嚓。臥室裡傳來一聲輕響。 瑰兒一下子跳了起來。周影的家應該進不來小偷,難道他們回來了!她幾步衝過去一把推開門。 屋裡沒有周影,也沒火兒,只有一個小孩的背景在那裡翻箱倒櫃。瑰兒先是一陣失望,接著抱起手臂氣呼呼地叫:「狐狸!你在幹什麼?偷東西啊!」 「周影的草藥放哪兒了?」林睿頭也不回,同樣沒好氣地問。 「草藥?在這裡。」瑰兒打開大櫃子抽出一個藥匣子。妖怪們不喜歡西式藥片,每個家裡或多或少總會存一些中草藥。「你找什麼藥?誰病了?你媽媽嗎?」瑰兒好心提議,「如果她生病最好去找人類醫生看看,你這個二把刀別亂弄藥給她吃。」 「別咒我媽媽!」林睿猛地回過頭來,「是我要用!」 看到他的臉,瑰兒「哇」地驚叫了一聲。林睿不知和誰打了一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也破了,鼻子也歪了,還有幾條抓痕在滲血。他一把從瑰兒手裡搶過藥匣子找了起來,口中還咕噥著:「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回去見我媽!」 「天啊,你和同學打架了!」瑰兒慌忙去倒來溫水拿來乾淨毛巾幫他擦拭。 林睿白她一眼:「你白癡啊,我和人類動手會弄成這樣?」 瑰兒有些明白了。林睿在立新市屬於法力較弱的妖怪,他又不像鹿為馬之流有著圓滑或隱蔽的各種自保手段,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給他樹立了不少對頭。平日有火兒做後台,他盡可以狐假虎威地欺負人,火兒和周影離開後,別的妖怪攝於火兒的餘威,短時間內還不敢怎樣,但是他們走了一個多月杳無音信,現在立新市的妖怪們之間已經開始流傳他們不會再回來的猜測,於是有些傢伙就按捺不住,向林睿下手了。 「你不要緊吧?」瑰兒擔心地問,林睿那兩下子她心裡有數。 「哼,他傷得不比我輕。」林睿拿藥用力往臉上擦。 「也不知火兒什麼時候回來,這些日子你自己小心些啊!」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草藥再加上一些小法術,林睿臉上的傷雖然沒好,但外表總算看不出來了。他臨走之前反過來警告了瑰兒一句:「我看你也回自己那邊,周影家裡少來的好。火兒惹下的仇人不少,這幾天他們都蠢蠢欲動,你還不如我呢!」 「不至於吧……」瑰兒聽他說得認真,不禁有些害怕。 「想想看,火兒吃的那些妖怪是誰幫他做成菜的。」林睿又加上一句揮手走了。 瑰兒看著他消失,心兒不由提了起來——不會真的有妖怪因為和火兒之間的怨仇上門來打自己一頓吧?不行,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別呆在這裡了。她抓過自己購買的東西,迅速跑回了自己家,牢牢鎖上門後才鬆了一口氣。 早上,瑰兒一照鏡子,發現自己的樣子真是一團糟:一對黑眼圈,滿臉無精打采,還加上一肚子火氣——都怪林睿說了那番話,結果雖然什麼事也沒發生,她還是嚇得一夜沒有睡好,今天當然就成了這副模樣。 「早知道他從來沒實話,我居然笨到相信他。」瑰兒為自己的無心機歎口氣,跳起來開始打掃店面,從今天起李露就不來上班了,而瑰兒擔心她不能那麼順利地進入娛樂圈,決心給她把這份工作保留一陣子,不打算僱用新人,於是所有的工作就必須親自動手了。 她一邊盤算著今天要不要去進點貨,一邊決定來個遍及每個角落的大掃除,人忙一點應該可以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 對,大掃除了! 瑰兒捲起袖子,精神抖擻地動起手來。 「南醫生,六十三床病人……」張惶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同時在走廊上響起來。南羽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輕輕皺了一下眉,這是近幾天第幾次發生病人病情突然惡化的事了? 南羽走進病房時,護士、醫生們正一團忙亂,病人家屬則在一邊低聲哭泣,各種儀器上都顯示出最不祥的數據來。 南羽快步走到床邊,不一會兒,病人的呼吸平穩下來,儀器上的數據逐步恢復了正常。她沒有理會病人家屬慇勤的感激,逕自走出了病房,手中卡著一隻小妖怪的脖子。這隻小妖怪剛才還在得意洋洋地吸取病人的精氣,現在連掙扎也不敢了,只是一個勁地哀求南羽饒命。 南羽下意識就要地詢問火兒要不要吃妖怪,醒悟過來後苦笑一下,自嘲地搖搖頭。 「前輩饒命!前輩,我再也不敢了!」那個小妖怪聲淚俱下地求饒。 南羽舉起手念動咒文,不出一秒鐘那個妖怪就化成了一陣飛煙,飄散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 剛剛有十幾年道行就想要借人命來採補,若給他機會長大恐怕後果不堪設想,南羽早就明白「小慈是大慈之賊」這個道理了。 不過最近這種事越來越多了。 算算周影他們離開已有一個月之久,南羽能感覺到這個城市裡的妖怪們那種蠢蠢欲動的情緒。這裡沒有了劉地的強行壓制,沒有了火兒的肆無忌憚,很多妖怪認為他們終於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雖然不喜歡劉地那種性格,可是南羽明白,對於立新市的妖怪而言他的存在是必需的。因為他們那種沒道理可講的「管理」方式,立新市裡比較弱小的妖怪才有了一個生存的空間,妖怪們吃人,從人類身上獲取財富等行為也才會比較收斂、隱蔽。一旦他離開了這裡,混亂似乎就在眼前了。 也許不該把最近來醫院生事的妖怪全部處理掉,留下幾個出去宣傳一下,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這裡也好。只是那樣就要不可避免地捲入一場爭鬥中去,南羽本來很喜歡立新市這種與世無爭的日子的。 一把斷去了劍頭的桃木劍出現在南羽手中,南羽輕撫著那光可鑒人的劍身。她是道門弟子,除妖降魔是她的本份。 良久之後,南羽收起斷劍,輕輕搖著頭,自己想得太多了,劉地是去追周影的,他會把周影帶回來的……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拿過電話開始撥打瑰兒的手機。 瑰兒終於忍耐不住,從床上坐了起來。 隔壁周影家裡那大到她都可以聽見的翻箱倒櫃、摔鍋砸碗的聲音還在繼續著。 「狐狸又在幹什麼!」瑰兒揮著拳怒沖沖地衝下床,套上一件外衣向對門走去。根據她的經驗,明天樓下那些三姑六婆大概又會編排出「夫妻打架」之類的流言來,瑰兒可受夠了這種事了。 「死狐狸你再鬧騰我就……」瑰兒一把推開門氣勢洶洶地大喊一聲,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張大嘴呆在那裡不能動。 周影家裡現在一片狼籍,每個櫃子,每個抽屜,連沙發坐墊都被拆開,裡面的海綿飛得到處都是,一個男子正站在屋子中央,冷冷地看著闖進來的瑰兒。 「你,你是誰?別過來,我會報警的!」瑰兒一步步地後退著。 「劉地把東西藏在哪兒了?」那男子面露凶光,向她逼過來。 「劉……劉地?」瑰兒聽見不是來找火兒報仇的妖怪,偷偷鬆了口氣,「劉地不住這兒,這兒不是他的家,你弄錯了。」 「誰不知道劉地和周影一個鼻孔出氣的!你就是周影的姘頭吧?說,東西在哪!」 「不知道,劉地沒留什麼東西在這裡……」瑰兒見對方殺氣騰騰地逼過來,心裡早把劉地詛咒了一百萬遍,又後悔自己下午為什麼要逞強,不讓南羽來給自己做伴。 一直到後背靠上牆無路可走了,瑰兒才大聲尖叫起來:「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去找劉地吧!」 「劉地有什麼東西要放只能放在這裡……」男子自言自語地說著,又上下打量一番瑰兒,「山鬼,劉地的東西對你來說沒用,替他保密對你沒好處。」 「我為什麼要替他保密?」瑰兒不認為自己會幫劉地保守任何秘密,如果她知道對方想要什麼,或者劉地真的曾留下過什麼的話,她早交出來了,「這個家裡沒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劉地絕對沒在這裡放東西,你去別處找吧。」 男子忽然邪氣地一笑:「也對,看來直接找你要比自己亂翻亂找容易得多。」他大步邁過來,一手卡住瑰兒的脖子,令她連驚呼也叫不出來,另一隻手拽住了她的頭髮用力一拉,瑰兒的眼淚立刻流了下來,「聽著,我給你一天時間,把劉地藏的東西交給我,不然……」 瑰兒發不出聲音,只好用力搖著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啪!男子放開瑰兒的頭髮,重重地打了她一個耳光,指印立刻在瑰兒的臉上鼓了起來:「你以為真有人怕你這個沒用的山鬼?大家怕的是你的姘頭,怕的是那只必方!現在他們走了,你明白自己的處境嗎?乖乖地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不然我明天就挖掉你一隻眼睛,後天是一隻耳朵,大後天是……」他用手在瑰兒臉上劃來劃去。 瑰兒憤怒地看著他。 啪!又是一記耳光重重打在她臉上。 「聽著,他們不會回來了,老老實實照我的話去做!」 瑰兒用力掙扎著,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他們會回來的!」 男子抬手似乎又想打她一記耳光,卻中途改變了主意,用手輕輕撫著她的面頰說:「山鬼不是有絕世姿容嗎?讓我來看看周影的眼光怎麼樣?」 隨著男子的咒語,瑰兒慚慚恢復了原形,山鬼一族的美貌在她身上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彷彿這黑夜的樓道裡亮起了一輪明月。 那個男子張大了嘴,低低地歎了一句:「天啊。」他盯著瑰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原來周影藏著這麼好的貨色,不過現在歸我了。他和劉地走了,這一切都歸我了……」說著向瑰兒貼了上去。 瑰兒張口向他咬下去。 男子因為痛苦雙眼而突出,張大了口卻沒能發出聲音,抓住瑰兒的手也鬆了開去……。 瑰兒知道那不是自己幹的——自己還沒咬到他呢,而對方的胸口處已經開始滲出血來。 南羽從男子背上抽回劍,屍體倒了下去。 瑰兒一下子靠倒在牆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流著。 南羽穿著一件古式的長罩衣,披散著長髮,顯然也是匆匆從床上爬起來的。在她身後,林睿身穿一件印著卡通圖案的睡衣,正睜大了眼睛看著這邊——正是他聽到樓上的動靜飛速去把南羽叫來的。 「南羽……南羽……」 當南羽跪下來雙手抱住瑰兒時,她才終於哭出聲音來,只能反覆叫著南羽的名字,不停地流著淚。 「他說他們不會回來了……說他不會回來了……嗚嗚嗚……周影不會回來了……」 南羽眼中閃爍著淚水,卻輕輕地說:「你怎麼能信這種人的話呢,周影會回來的,也許……明天他就回來了……」 南羽走到門口,又不放心地回過頭。 瑰兒忙做個OK的手勢:「放心好了,我能照顧自己的!」南羽笑著點點頭走了出去。經過了那夜的事後,瑰兒的情緒不穩定了好幾天,所以南羽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她。連最近自身都難保的林睿也把鬼使分了一隻給她,幫她在關鍵時刻傳遞一下消息。 瑰兒害怕那夜的事再發生,害怕其他的妖怪再來騷擾,更害怕周影真的就此不再回來了……即使南羽在身邊也不能讓她安心,於是她花了很長時間來召喚她的靈獸,直到將赤豹和文狸毛茸茸的身體抱在雙臂中,她才鬆了口氣。 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流進了赤豹和文狸豐厚的皮毛中,小時候無論何時它們都會守護在自己身邊,而現在自己孤零零地在人類的城市中,一個可以依靠的對象都沒有…… 赤豹仰天發出了一聲咆哮。成年靈獸的吼聲震驚了立新市的所有妖怪。 由於瑰兒的法力不足,赤豹和文狸無法長時間呆在人間界,當它們離去了之後,瑰兒卻冷靜了下來。 她捲起袖子打掃被翻成一團亂糟的屋子,把損壞的大件傢俱扛了出去,取出自己最喜歡的窗簾裝飾窗子…… 「南羽你回去上班吧,你不去你的病人怎麼辦啊!」 「小鬼頭回狐狸那兒去!你主人比我更需要你。」 「我真的沒事,相信我,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南羽和狐狸不也是只靠自己在這裡生存嗎?我也要學會靠自己!」 瑰兒信心百倍地宣佈著。 她能打起精神來令南羽很高興,而且赤豹的那聲怒吼應該足以讓立新市的妖怪在短期內不敢對瑰兒有什麼不良的念頭。只是大家都是善忘的,「短期」以後呢?也許,那時候周影就回來了吧…… 南羽不知道自己和瑰兒誰更對周影有信心,可是,他應該會回來是吧…… 每天開店,逛街,回家,瑰兒的生活又恢復了原樣。她每天回家不做飯,只隨便吃幾塊點心,卻要把廚房仔細清理一遍,要保證冰箱裡儲備了足夠的食物,隨時可以做一頓豐盛的晚飯,要讓整個屋子一塵不染,要讓桌子上總擺著鮮花…… 她並不想讓自己習慣這種日子,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生意,生意快上門……」瑰兒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打開店門,口中不停地叨念著。周影不在家,自己開店掙生活費也是很重要的事,瑰兒本來就有亂花錢的習慣,加上那一夜的破壞家裡的傢俱、電器都要重購,不好好工作可不行了。 店門上的鈴鐺響了起來,瑰兒馬上對來人擺出職業的笑容:「歡迎光臨,請問您要什麼花?」 「老闆……」 「李露!你怎麼來了!」瑰兒高興得一下子跳了起來,這幾天發生的事使她都快忘記李露了。回想一下,她去參加那個培訓班也有一段時間了,外表看起來沒有多大改變,反而是臉上帶著疲倦的神情,也許訓練是很累的緣故。 「快坐下,來喝杯水,怎麼樣,那個培訓班專不專業?你們都學什麼?什麼時候開始有演出啊?到時候一定要告訴我哦。」 瑰兒不停地說著、問著,李露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只好一直聽著,好不容易趁瑰兒幫她添水的功夫問:「老闆,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儘管說。」 「因為我們培訓是不收費的,公司擔心演員結束訓練後有人毀約,所以要求我們找擔保人,你知道我是外地人,在這裡沒有什麼親戚朋友,你能不能……」李露低著頭,十分不好意思地小聲說。 「這算什麼啊,我幫你擔保!」瑰兒馬上豪爽地拍著胸口答應,「需要我做什麼呢?擔保金、簽合同?還是……」 「只要你拿著身份證去公司一趟就可以了。」 「沒問題,我馬上就跟你去。」瑰兒抓過包就走。 一路上,瑰兒十分興奮,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著各種對李露未來的憧憬,李露自己卻很沉默,一路上也沒說幾句話,心事重重的樣子。 「李露,你在那裡沒有被人欺負吧?老師是不是特別凶?」瑰兒終於察覺到李露的異樣,關切地問。 「沒,沒有啊……」李露低著頭回答。 「可是你沒什麼精神,一點也不高興,完全不像原來的你了啊……別太勉強自己,別讓自己太累啊!」瑰兒加重語氣叮囑。 「老闆,我……」李露欲言又止。 瑰兒擁著她的肩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可以來找我哦,我一定會幫你的!」 「嗯。」李露點點頭,指著前面的一棟建築物改變了說,「我們的公司就在那裡,馬上到了。」 瑰兒看那棟毫不起眼的建築實在不像能培訓大明星的地方,不過事情不能只看外表,她準備進去後好好參觀一下,訓練明星的地方是什麼樣的。 「在三樓。」李露邊帶著瑰兒往窄的樓梯上走邊說。 「哦,看起來地方不大,」瑰兒東張西望地說「這裡的設施怎麼樣啊?他們上課不認真?」 「還好。」 「真的嗎?」瑰兒用腳踢踢地上的垃圾。 一樓二樓都是別的單位,到了三樓才看見一塊××公司的牌子,一道鐵柵門把通往三樓以上的那兩層隔斷了。門牢牢地關著,兩個男子正坐在門後面一邊抽煙一邊閒聊,看見李露和瑰兒上來笑嘻嘻地開門問:「回來了,這個就是你的『擔保人』?」 「嗯。」李露點著頭,她要帶著瑰兒走進去時卻猶豫了,咬著嘴唇說,「不去了!瑰兒,我們走!」說完一把拉住瑰兒,向樓下跑去。 瑰兒完全摸不著頭腦,一邊被她拽著跑一邊問:「怎麼了!怎麼了?他們……」 「別問了!快跑!他們追來了!」李露幾乎是哭著喊了出來。 身後傳來快速奔跑的腳步聲,似乎那兩個男子果真追了下來,瑰兒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還是跟著李露跑了起來。 二樓,一樓…… 這棟建築中的人似乎對這種追逐的場面見怪不怪,誰也沒有插手,瑰兒她們跑到外面街上時,追她們的兩個男子也已經到她們的背後,這條偏僻的街道上一共也沒有多少行人車輛,連一輛出租車都看不見,兩個女子當然跑不過男人,很快被他們逼到牆角。 瑰兒把李露護在身後,厲聲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跟我們回去,免得受皮肉之苦。」兩個男人一點兒也不吝於露出猙獰的面容,向兩個弱女子逼近,並且向瑰兒伸出手,「這個貨色一般,李露,你只帶這麼個貨色回來還想逃跑,待會兒有你受的,如果不想我告訴老闆,今天晚上……」 呯!瑰兒一拳擊中他的眼睛,然後腳下一絆,把他放倒在地。她的身手可是每天對著劉地、火兒、林睿他們「磨煉」出來的,對付妖怪可能不行,一兩個人類還是綽綽有餘的。另一個男子剛剛掏出匕首,瑰兒已經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只聽彭的一聲響,接著就是呼痛的慘叫。 瑰兒趁機拉著李露跑了開去。 那些人也不知道追丟了還是被瑰兒打怕了,竟然沒有跟來,她們一口氣跑過幾條街,扶著路邊的護欄大口喘起氣來。 「哼!想欺負我!」瑰兒擺出一副大俠的樣子拍拍手,又關切地看著李露,「我就看你一臉不高興嘛,明明就是去那裡被人欺負了,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培訓班的人怎麼像流氓似的?」 李露渾身都在發抖,淚水一下子滾下來,哽咽著說:「瑰兒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一開始是想騙你進那個火坑的……對不起……」說著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大哭起來。 瑰兒慌了手腳,連聲哄她:「別這樣,有什麼事你說出來,我會幫你的呀!別哭了,別哭好不好……」 李露哭泣了好久,才哽咽著說道:「他們根本不是什麼演藝公司,他們是騙子……他們真的『欺負』我了啊……還,還逼我去做『小姐』……」說到這裡她又哭得話也講不出來了。 「什麼?!」瑰兒一開始也對這種培訓班有所懷疑,但以為他們只能騙騙錢而已,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事,氣憤地叫起來,「報警!去告他們!這些人渣!垃圾!豬!連劉地都不如!走,我們去警局!」 「不行,不行啊……」李露死死拽住欄杆不肯跟她走,「你不知道,他們拍了照片,還錄了像……他們知道我老家的詳細地址啊,萬一真的……我爹媽怎麼見人啊……我不敢不聽他們的話啊……」 瑰兒把牙咬得咯咯響,如果現在周影他們在家,她一定立刻叫火兒去把那家公司和那群人渣燒成飛灰,可是現在只能靠自己想法子了。她一邊盤算一邊說:「也許我們可以先想辦法把那些照片什麼的偷出來,然後再告他們。」 「沒用的,他們是黑社會,上通天下通地的……他們還要我們每個人都去幫他們騙女孩子到他們那裡……瑰兒,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是想騙你去那個火坑的,他們說我能給他們騙十個人就把照片還給我,可是你對我這麼好,我不能害你啊……我知道他們永遠不會放過我的,我這輩子已經完了……已經完了……」 忽然聽到李露一開始是想騙自己,瑰兒微微吃了一驚,但是轉念一想,她這樣一個弱女子落入那種境地,除了任人宰割,還能有什麼辦法,何況她後來能為救自己不惜反抗,瑰兒一下子又感動了起來:「別哭,別怕,事情總會有辦法的。我一定會幫你!我認識一些很有本領的朋友,我去找他們幫忙!」瑰兒心想,如果只是從人類手中偷一兩件東西的話,應該連林睿的鬼使、鹿九、黑冰都可以做到的吧?雖然這樣也無法醫治好李露身心受到的傷害,但至少可以讓她擺脫那些人的魔爪,過回平安的生活。 「不可能的,我已經完了……他們不會放過我的……瑰兒,對不起,我不會再連累你了。」李露哭著站起來,推開瑰兒向馬路對面跑去。 「李露,你相信我,我一定……」 瑰兒的呼叫聲還沒有落下,也不知是李露心神不寧沒看見,還是她有意為之,一輛疾馳的汽車和她迎面撞在了一起。李露的身軀飛出了十幾米,滾到在路邊一動不動,鮮血漸漸從她身體上流了下來。 「啊……李露……」 「南羽!南醫生在哪裡!快叫她來!你們治不好她的!快叫她來!南羽,南羽,快來救命啊……」瑰兒不顧醫護人員的阻攔,在急救室門前瘋狂地喊叫著南羽的名字。 幾個護士死死攔住她不讓她衝進急救室中去,其中一個說:「南醫生請了假,已經幾天沒來上班了!裡面的醫生會全力搶救你朋友的。你再喊叫我們可要趕你出去了!」 「南羽不在……」 瑰兒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她身上沾滿了李露的血,手上有幾片碎玻璃已經扎進了肉裡。手在流血,瑰兒卻一點也不覺得疼,連一位好心的護士用酒精幫她消毒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她剛才抱著李露,知道她的傷勢有多重,那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類能夠醫治的範圍了。 不行,沒有南羽她會死的! 瑰兒一把推開護士們,向醫院外跑去。 南羽不在家,不在她平時練功的地方,不在她常去的道觀……瑰兒找遍了所有的可能還是一無所獲,當她拖著步子走回醫院時,正好看見醫生用白色的床單蒙住李露,護士將她推出急救室。 「李露……」 護士們向瑰兒說了幾句「人死不能復生」「請親屬節哀」之類的套話,便催著她去辦理手續,瑰兒機械地在護士的指點下填著那些表格,付著那些款項,卻有一種想大聲哭喊的衝動。 「她臨死時只說了一句話:「我死也不會放過他們!』」一個護士小心翼翼地把李露的遺言告訴瑰兒,也不知道這樣的話會不會刺激眼前這個激動的女子,不過看死者那副死不瞑目的樣子,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事,善心的護士接著歎了口氣。 死也不放過他們! 瑰兒咬著牙,走了出去。 南羽深吸口氣,抬眼凝視著眼前擁來的對手。 「多管閒事的殭屍,滾開!」 南羽把木劍提在胸前,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的身前有五六個各色妖怪,張牙舞爪,面目猙獰地對著她,只是各懷心機,誰也不願意當出頭鳥先撲過來。她身後則是十幾個昏倒的人類和七八個依偎在一起發抖的弱小妖怪,小妖怪們正在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她,祈禱她能再次贏得勝利,連鹿九也在其中探頭探腦地張望著。 一個妖怪終於按捺不住搶先衝了出來,被南羽的劍一帶,手臂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口,他捂著傷口退到了後面。 另一個妖怪大叫一聲:「大夥一起上,看她還能支撐多久!」眾妖怪見南羽厲害,心裡早就存著以多勝少的打算,一聽有人開口號召,全都亮出兵器圍了上去。 南羽和他們纏鬥在一起,心中卻想苦笑,她沒想到這件事最終會弄成了這樣一場混亂的鬧劇。 幾天前,有兩個妖怪想離開立新市,本來妖來妖去是件平常事,誰也不會去多管,只是這兩兄弟卻偏偏因為劉地不在,十分囂張地大肆捕捉了一批人類和弱小妖怪,揚言要帶在路上吃。最近立新市的妖怪之間雖然有些動盪不安,可他們反正是要走了,也沒誰出來反對,但是剛好他們抓的妖怪中有鹿九在內,鹿九的叔叔鹿為馬慌亂中去向南羽求救,南羽一向愛護人類,自然看不得這麼狂妄的行為,在他們要離開的前一刻攔住了他們。 南羽平時一向深藏形跡,輕易不和其他妖怪往來,立新市知道有這麼一個千年殭屍的妖怪並不多,知道她真正實力的就更少得可憐,現在她出面救人,那對妖怪兄弟當然不怕,雙方理所當然地鬥了起來。 南羽實力強勁,很輕鬆便解決了對手,但是這一番爭鬥卻驚動了其他的妖怪。 最近劉地和周影雙雙離開立新市多日不歸,一些妖怪開始大膽地猜測他們不會再回來了,於是原本由劉地稱王,火兒稱霸的城市開始發生了變化,許多妖怪都蓄謀著要取代劉地,成為立新市的「妖頭」。 大家都想做老大,就免不了彼此爭鬥一番,凡是道行稍高一點的妖怪差不多都被捲入了這場混亂。即使他們本身沒有什麼野心,卻勢必也會被別人防範,如果不是劉地餘威尤在,令大部分妖怪還保持著謹慎,立新市早不知亂成什麼樣子了。 南羽自然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傢伙們首要的防範對像。 她在立新市的存在再隱秘,也總有一些妖怪知道她的底細,她平時不生事,知道她的妖怪自然也不去挑釁,可是現在這種時候,妖怪們正是草木皆兵,這次她一出手,立刻被許多一直嚴密注意她動向的妖怪理解為她要搶先行動。 不等南羽放走那些被抓的人類和妖怪,她已經被另一群妖怪包圍,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又一場大戰。 等南羽再把這批敵人一一擊退,殭屍要取代劉地的謠言已經在立新市傳開,那些有野心的妖怪都想趁她連番戰鬥體力不足時佔個便宜,紛紛湧來。南羽就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獨自在這裡苦苦支撐了數天數夜。 南羽在對手的圍攻之中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幾個妖怪,他們不知是不屑以多欺少,還是想等南羽久戰疲勞之後撿更大的便宜,反正現在都沒有上前進攻的打算,其實南羽真正在意的只是其中的那個抱著膝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手中反覆玩弄著一柄短小但寒光閃閃的匕首,不時停下手上的動作,抬頭掃一眼戰團。 如果南羽沒有認錯,這個男子應該是□鴞,立新市惟一能憑武力和劉地勢均力敵的妖怪,雖然他最終還是沒有贏過劉地的一肚子鬼心眼,被迫許下了承諾,可他的實力立新市誰也不會輕視。 南羽輕輕歎了口氣。 她知道□鴞一定會來找自己,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她那天夜裡為了救瑰兒所殺的妖怪,正是這個□鴞和人類所生的獨子。 南羽對敵人沒有手軟的習慣,圍攻她的妖怪以兩死兩傷收場後,她回身面對其他的妖怪,靜靜地等著下一個對手上前,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連續地戰鬥過了,不是身體,而是從心底有些倦意。在這一瞬間,她才感到,劉地的存在即使對她也是如此重要,自己之所以能度過這麼多年安靜的生活,正是因為立新市中有劉地。 南羽警覺地把就要由劉地聯想到周影身上去的思緒拉回來,一一掃過眼前的妖怪們。 其他的妖怪都沒動,只有□鴞走上了前。 「不用看他們,他們只是我找來做個見證的,你殺了我兒子,現在敢不敢跟我動手?」他的聲音裡沒什麼感情,卻一字一字說得很重,「如果你們是公平對戰,輸贏天定,生死由命,我這個父親也不該逞強出頭,可你是從背後暗算他的!」 南羽淡淡地說:「如果他沒有貪圖美色,企圖用武力欺侮女子的話,我自然也不會從背後暗算他。」 □鴞呆了一下,自己的兒子自己明白,他知道兒子的品性是很可能會做出那種事來的,不過即使如此那依舊是自己惟一的、最疼愛的孩子。他搖搖頭舉起手中的匕首:「今天在大家面前,我要求與你公平一戰。」 南羽苦笑了一下,正正經經地挑戰,還找了證明人在旁邊觀戰,這陣勢倒讓她想起了過去門派之間的爭鬥,這麼一本正經的妖怪真是很少遇見,不過她也沒有理由拒絕,行禮後說:「玄通觀南羽,請君手下容情。」 瑰兒又照了一下鏡子,再把粉底抹得更不均勻一些,眼影也加濃了一點,可是效果並不明顯,鏡子中的女子依舊美麗得奪人心魄,她歎口氣,把手裡的化妝品扔回桌上。 其實她不僅不會什麼法術,連變化成人類後的樣貌也只會一種而已,山鬼是種只能通過在山林呼吸增長法力的種族,瑰兒離開山林太早也太久了,所以她的法力一直保持在幼年狀態,如果在山林中還好一些,在城市裡的她力量微弱至極。 不能借用周影的力量,召喚不來靈獸,南羽、林睿和鹿九不知為什麼一個也找不到,瑰兒決心不依靠任何人,自己去為李露報仇。 首先是那些照片和錄像,瑰兒要找出它們並且毀掉,要讓李露走得清清白白。 然後是那些傷害李露的,傷害了那麼多無辜女孩子而且毀了她們一生夢想的人類。瑰兒想到這裡握緊拳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對,自己是個妖怪,妖怪吃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瑰兒最後看了一眼鏡子,便走出了門去,這個樣子也有一樣好處,就是可想而知的,那些人類一定會急於對自己下手而馬上開始行動的。 南羽與□鴞兵器相抵,進入了膠著狀態。 他們已經鬥了數百個回合,臉上都滑下了汗水,現在只是在憑法力相互抗衡。對於南羽而言,距離上一次這樣激烈的搏鬥已經過了很多年,而對於□鴞來說,他從沒有想過立新市還有另一個與劉地一樣可以跟自己一較高下,甚至法力比劉地更高強的對手存在。打到現在,與其說他們是在為了恩怨比鬥,不如說是兩人都動了好勝之心,想認認真真地分一個高低。 他們彼此凝視著對方的眼睛,紋絲不動地僵持著。 一道電光射向南羽的背後,與此同時,一柄長槍直插□鴞的胸口。 □鴞猛地將南羽向前一帶,南羽揮劍架開了刺向□鴞的槍,□鴞則用匕首擋住了襲擊南羽的法術。兩人身形一晃,立刻變成了背靠背而立,面對著周圍呈包圍之勢的敵人。 襲擊他們的正是□鴞找來作為見證的那些妖怪,也許□鴞把他們當做可以信任的朋友,但是他們一樣有趁機取代劉地的野心,如果可以同時除掉□鴞和南羽,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你們已經筋疲力盡了,還能支撐多久?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交出內丹,離開立新市,我們饒你不死!」 □鴞彷彿沒有聽見過去朋友的「好意」,一動沒有動,過了片刻,當他看到那些妖怪漸漸開始向前逼近時,用依舊沒有什麼感情的聲音說:「不要留情,殺!」南羽知道□鴞不是在告訴她,而是在說給自己聽的,畢竟對他而言,每一個對手都曾經被他視為「朋友」。不過經過一番爭鬥,南羽和他確實都沒有什麼餘力去想更多,只求自保已經不容易了。 瑰兒來到那個培訓班報名的時候,那些人看她的目光都是直的,不等到中午,他們就編了個理由帶她上了四樓,走進了一間據說是總經理辦公室的屋子。 辦公室裡有個被人圍繞著的中年男人,他聽著帶瑰兒進來的人的稟報,帶著挑肥揀瘦的眼光抬起頭來,卻在一秒鐘後眼睛發直到再也離不開瑰兒的臉,離開座位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笑著問:「是新學員嗎?叫什麼名字?」 「李露。」 「李露?」這個名字似乎有點熟悉,可是他的心神早已被瑰兒的容貌所吸引了,根本沒有把幾天前那個女孩子放在腦海裡。他急著把所有的下屬都趕出了屋,要和這個女子單獨「談談」。 雖然他的殘酷無情一向很受下屬們「尊敬」,可是那些面對著瑰兒的屬下們依舊渴望著能「分一杯羹」,好半天才不捨地走了出去。 「你的外形條件非常好,只要好好包裝一下,再找到好機會,不愁不一炮而紅。」他知道到這裡來的女孩子們想要什麼,所以一如往常地說著這樣的話,「來,讓我看看你的形體……」說著便把手伸向了瑰兒的腰肢。 一樣冰冷的東西抵上了他的額頭。 瑰兒手中握著一把小小的手槍,冷冷地看著他。 老闆弄清自己的處境後,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要幹什麼?」警察?對頭的團伙?他的心裡一時開始盤算起來,警察他倒不怕,一來對方不敢真開槍,二來自己在上面也有幾個人,很能說得上話。可萬一是對頭團伙派來的那就麻煩了,他很清楚自己這幾年得罪了多少人,只是怎麼沒聽過哪個組織有這麼漂亮的打手?一個女子漂亮成這樣,何苦做打手! 「你這人渣!就是你害死了李露!」瑰兒用力踢了他一腳,因為有槍指著頭,對方一動也不敢動。這把槍據說是劉地無意中吃了個什麼殺手一類的人物後順手揀來留著玩的,現在卻被瑰兒派上了用場。 「那些照片和錄像帶在哪裡?」瑰兒咬著牙問。 「照片?」 「你們拍的那些害人照片!把它交出來,不然我就開槍!」 他有點明白了,這個女子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對頭派來的,以前也遇到過因為那些被他控制的女子而上門來報復的人,不過拿著槍來的還是第一個。想到這裡他鬆了一口氣,他可不信瑰兒這樣的小女子會是他的對手——即使對方手裡有槍也一樣。這個女人長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下。她那麼想要那些照片,呆會就請她自己去拍個夠吧。 他裝出很害怕的樣子指著門外:「在,在隔壁檔案室裡……我叫人去拿……」 瑰兒想了想用槍點著他的頭:「你跟我去拿!別耍花樣!「 瑰兒用槍指著對方的頭走出那間辦公室,走廊上立刻一片慌亂,只是在手槍的威脅下誰也不敢衝上來營救他們的老大。老大吩咐手下人打開了一間裝著鐵門的房間,瑰兒用槍指著他走了過去。 不等走到那裡,門裡傳來的聲音就讓瑰兒皺起了眉頭,等她看清了裡面的情形,更是不忍地閉上了眼:不大的房間裡關著近十個體無寸縷的女子,有三個男子正在這些女子當中,其中一人肆意地欺侮著她們,另外兩個人一個拿著相機,一個拿著攝像機正在變換著角度拍攝。 趁瑰兒被眼前的情景驚呆的一瞬,老大一側身躲開了瑰兒的槍口,身後一個男子揮動一條鐵鏈打中了瑰兒的手腕,手槍飛了出去。 手槍飛進屋中,正好落在其中一個女子腳邊,她看了手槍幾眼,似乎想揀起來,卻被一個男人罵了一聲「滾開」,就乖乖地縮到了一邊,手槍也落入那個人手中,並且雙手捧給了老大。 「哈……哈……」老大發出一串狂笑,逼近瑰兒說,「你不是想要照片嗎?來啊,大爺陪你一起照個痛快!」周圍的男人們也一起喧笑起來。 瑰兒捂著手腕,氣憤地看著他們。 老大在瑰兒肩上捏了一把,把她推到那些女子當中:「想做明星!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明星讓你們做,大爺教教你們什麼是現實,以後學著乖乖賺錢,別整天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也是為你們好。」他已經把這群女子全看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一抬手把槍遞給一個手下,自己向瑰兒撲過來,另外幾個男人也應聲而上,撲向其他女子,屋裡立刻又響起了一片求饒和哭泣的聲音。 一聲嚎叫,老大捂著小腹跪了下去。 瑰兒氣憤之下踢出的一腳份量可絕對不輕:「女孩愛做夢怎麼了,女孩子就是有做夢的權力!你們這樣的人渣根本不會明白女孩子們的夢是多麼美好的東西,從你們口中說出『夢』這個字眼都是一種侮辱!李露說過,死也不會放過你們!你們這種人根本就該死。根本連做食物都不配,只配扔進垃圾堆裡去!」瑰兒憤怒地叫嚷著,隨手搶過那個攝像機,劈頭蓋臉地向老大砸下去。 兩個男子衝上來想按住她,卻被她幾下就甩到了一邊,那個老大站起來,一把從背後勒住她的脖子,被瑰兒一腳踢在跨下,發出一聲慘叫。 老大難以壓制身上的痛苦和心中的憤怒,從手下手中一把奪過槍,朝著瑰兒就是一槍。 南羽試試手臂,雖然傷得很重,但所幸骨頭沒斷,肩頭一條長長的傷口皮肉翻開露出了骨頭,卻沒有血流出來。□鴞在她幾步開外的地方席地而坐,正在包紮自己腰間一道很深的傷口。 地上躺滿了妖怪們的屍體,還有兩個因為中了法術而昏迷的倒霉人類。 南羽喘了口氣,走過去把那些被抓來的小妖怪放開,命令他們帶著那些人類火速離去。她和□鴞已經筋疲力盡了,再來一波敵人的話,他們自身都難保,再也顧不得保護他們這些妖怪和人類了。 □鴞掙扎著站起來遠遠地對著南羽說:「你我之間的恩怨今天一筆勾銷。」 南羽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雖然很討厭地狼,不過立新市還是有他在的好。」□鴞快走出去之際,忽然又停步說了這麼一句。 「你說的是……」 「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有非回來不可的理由。」說完這句話,□鴞的身影消失在空氣中。 「劉地……有非回來不可的理由……」南羽不知道那是什麼理由,不過周影呢?立新市有沒有他一定會回來的理由?如果沒有的話,他會不會不再回來了…… 南羽側過臉,偷偷拭去滑落的一滴淚水。 最後她扶著樹木,慢慢走出了這片樹林,她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疲倦了,疲倦到連使用法術的力氣都沒有,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場…… 「瑰兒!瑰兒!」南羽高聲叫著衝進這家公司的窗口。她回到家中之後看到了瑰兒給她的留言,知道瑰兒打算獨自去幹什麼後全身發抖。瑰兒的能力她很清楚,而周影臨走時惟一的囑托就是好好照顧瑰兒,如果瑰兒…… 光光!南羽隨著傳來的巨響奔進那個房間:「瑰兒!你在哪裡?」 房間裡一片狼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男人,牆角還縮著幾個嚇得連逃走都不能的女子。整個屋子裡連一件完好的東西都找不出來,瑰兒正舉著半扇窗戶向地上一個滾動著呻吟的男人砸下去,聽到南羽的喊叫聲停下了動作。她自己身上到處是血,肩頭和腿上的槍傷血肉模糊,臉上掛滿了淚水,抬頭看著進來的南羽卻驚異地說:「南羽,你怎麼受傷了?」 「你才受傷了呀,瑰兒,怎麼樣?你怎麼樣?」 「傷……」瑰兒摸摸自己的肩膀,剛才在憤怒使她都忘記了傷口,直到現在才覺得鑽心地痛。 「李露死了……他們害死了李露……」瑰兒跌坐在地上,捂著嘴哭了起來。她剛才憑著一股猛勁打敗了這群人,現在看見南羽,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放聲痛哭:「我太沒用了,我救不了李露,沒有你們我根本什麼都幹不了……周影,周影……嗚嗚……」 南羽雙手抱住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是你自己的力量,你什麼人也沒有依靠……」 「南羽……」瑰兒抱住南羽,哭得更加傷心,「南羽……周影不在怎麼辦……他不回來怎麼辦……」 「他一定會……」南羽沒能把話說完,緊緊抱住瑰兒,自己也落下淚來。 南羽和瑰兒相互攙扶著走出小巷,身後是開始嘩動的街道和一棟燃燒中的建築,消防車的聲音正由遠而近,瑰兒又在回頭眺望著,南羽輕輕說:「放心吧,什麼也不會剩下的。」 「那麼她們的噩夢也就結束了。」瑰兒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南羽現在的法力無法抹去那些女子們關於這場悲慘經歷的全部記憶,只能把她們帶離那裡,然後讓她們忘了南羽和瑰兒的存在而已。 「或許她們總有一天會忘了這一切,重新找回夢想的。」 「嗯。」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陣子,瑰兒忽然問:「南羽,你可不可以教我法術」? 「我?」南羽有些吃驚,她的法術並不適合妖怪修煉,這一點瑰兒應該十分清楚。 「我如果不返回山林,本身的法力就永遠不能有進步,也許人類的法術我反而可以學會呢!」 南羽點點頭:「有道理,只要你肯學,我當然教。」 「我不想再遇事就先想著靠別人了,我希望自己能像南羽一樣了不起。」瑰兒口氣中充滿了崇拜。 「像我……我倒希望自己能像你那樣生活。」南羽的聲音微弱到連身邊的瑰兒都沒有聽見。 「南羽,如果周影不回來了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會等著他回來的。」 「一直等著他嗎?」 「嗯。」 「他永遠不回來怎麼辦?」 「我會等著的。」 瑰兒咬住了嘴唇,她本來是想從南羽那裡得到一些建議的,可是南羽她…… 「不,我不在這裡等!我要去找他!」 「去找他?」 「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他!」瑰兒握緊拳頭說。 「可是瑰兒……」 「我知道那樣很危險,所以我要跟你學法術啊!等我變厲害了,我就去找他!如果你留在這裡等他,我就帶他來見你!」瑰兒的聲音裡終於重新充滿了朝氣,大聲說著,「如果他不回來,我就去找!」 瑰兒一邊揮動鏟子,一邊唸唸有詞地手指一點,一團火球飛了出來,但是卻沒有準確地點燃爐子,反而彈跳著飛向了一邊的南羽,南羽急忙雙手一合將它弄熄了。 「唉,又失敗了。」瑰兒歎口氣。 「別急,慢慢來。」南羽耐心地安慰她。 「看我的!再來,火!」瑰兒大叫一聲,指尖又飛出一個火球。 劉地和周影離開立新市已經將近三個月,立新市的妖怪們經過了最初的混亂之後,似乎漸漸建立起了新的秩序,幾個相對強大的妖怪有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其他妖怪們按照這樣的區域各自生存。一切至少在表面上恢復了平靜。 這些日子瑰兒除了開店、做家務外,其餘的時間就跟著南羽學法術。在南羽的悉心教導下,她總算有了一點進步,只是學來的法術總不能應用自如,現在的這個火球就蹦跳著,迎面飛向了瑰兒自己。 瑰兒鐵鏟一揮,把火球打了開去,接著馬上醒悟過來,叫了一聲:「糟了!」火球呼嘯著飛進了客廳,一聲輕響之後,焦糊味四溢,煙夾著火星飄了進來。瑰兒歎口氣:「完了,剛買的新沙發……」 「幹嗎打我!」一個故意裝作的委屈聲音忽然從客廳傳來。 「別看我,不是我幹的!我的話才不會只燒掉沙發!而是連你一起燒掉!」另一個理直氣壯的聲音更加響亮。 瑰兒和南羽訝異地對視一眼,雙雙衝出了廚房。 客廳裡劉地正對著鏡子努力整理自己的髮型——他鬢邊有兩根頭髮被燒焦了,讓他心疼得不得了。火兒則飛來飛去,批評這樣的火放得不夠大,燒得不夠猛烈、持久,簡直不像火兒家裡應該著的火。而在那個燃燒的沙發旁,一個身影正在用手一一按熄那些火苗。 「周影……」 「瑰兒,南羽,你們想不想我!」劉地張開雙臂衝過來,想一次把她們兩個都擁進懷裡,火兒從背後一腳把他踢開,飛過來叫:「滾開,我快餓死了!瑰兒,晚飯好了沒?南羽,最近有沒有幫我留妖怪?」 「周影……」南羽和瑰兒完全當劉地和火兒不存在。 周影轉過身:「我們回來了。」 南羽點點頭,露出了一個笑容。 瑰兒一直盯著他,看了好久,終於想起什麼:「啊,你們吃飯了嗎?馬上就可以吃!」 「吃飯!吃飯!餓死了!」劉地和火兒異口同聲地叫著衝進了廚房。 周影看看南羽,看看瑰兒,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南羽,瑰兒,我回來了。」 神探在行動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清晨的陽光穿過雲層,首先灑在了都市中一座座高樓的樓頂平台上。在立新市的這一角,有數座樓的樓頂分外熱鬧:在這裡人們有的晨運,有的練嗓,甚至遛鳥、遛狗,連賣早點的小商販都搬上來了。當附近最後一個公園也被開發成了商業區,人們便只得在這兒開始新的一天了。 一直到八點,人們才開始陸陸續續地散去。當最後一個人提著鳥籠離開後,一隻貓不知從哪兒冒了出采。 它帶著貓類特有的警覺,先趴在管道底下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陣,確信外面的人類都走光了之後才歡呼一聲衝了出來,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然後在陽光下愜意地打著滾,一邊還看了一眼剛才放鳥籠的地方,自言自語道:「他怎麼從來不會把籠子忘在這裡呢?喵嗚,我好想和那隻鳥玩玩呀。」 它在地上滾了一陣子,跳上了欄杆,開始一邊眺望風景一邊梳妝打扮,把全身上上下下的毛全整理了一遍後端詳著自己映在不袗護欄上的影子,滿意地點頭:「咖啡還是這麼漂亮,喵嗚。聽主人說曬太陽有助於健康,我也覺得我再曬黑一點兒會更好看。」它又在身上忙活了一陣子,用爪子正正脖子上的蝴蝶結,再照照「鏡子」,除了黑毛比起白毛和咖啡色的毛稍嫌少些,不是百分百完美外,實在找不出任何缺陷了,「主人說的果然沒錯,咖啡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貓!」它得意地大聲宣佈。 咖啡生活中的一大樂趣就是趁主人出門後用妖術打開門,然後溜到頂樓上曬太陽、看風景,睡覺。只是最近到頂樓上的人類越來越多了,咖啡往往要等上好半天才可以走出來,對此它有一種被人類侵佔了地盤的感覺:「人類這種東西怎麼會越來越多,吵吵鬧鬧地打擾我睡上午覺,真討厭!」 睡了一覺,又看著周圍的風景,吹了一會兒風,咖啡決定回家去品嚐主人為它準備的牛奶。它豎著尾巴,大搖大擺地踱進了樓中。當它回到自家門口時,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大門開著——難道自己剛才忘了關門? 咖啡幾下躥進屋裡,數秒鐘後,屋裡傳出了一聲淒慘的貓叫。 —— 偏僻的小巷中,一群野貓正在享受垃圾堆中的剩飯和難得照進深巷裡的陽光。兩隻貓影的出現打破了這裡的安寧,野貓們一起低吼著,向這兩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來者圍上來,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嗯,好像是往這邊走了……不,應該是這邊……也許是那邊……那麼……」兩隻外來貓中的花貓一邊在地上嗅著一邊自言自語,同時不停地改變著前進的方向。 「你再轉就走回去了。』,和它一起的黑貓冷冷地說。 花貓白了它一眼,又趴在地上用力聞。 黑貓不耐煩地問:「你到底記不記得那個人的味道啊?」 「我當然記得!」花貓頗為自信。 「那為什麼我們要走這麼多次回頭路?」黑貓責問。 「那要怪那個人類不該走來走去的,再說我又不是狗,會出錯也是正常的。」花貓很為自己不像狗而自豪。 黑貓後悔得要命,自己為什麼要答應幫它的忙,還相信它的判斷,結果是讓它領著走,了一個多小時了還沒有離開這個街區。它現在也不好出爾反爾,只好把一肚子的火氣出在了圍上來的野貓身上,它用人類的語言陰森森地吼道:「滾開,黑冰大爺今天心情不好,別來找死!」 野貓們憑著野性的直覺感到眼前這兩個外來貓的身上散發著一種古怪而又可怕的氣息,所以它們轉眼間就紛紛消失在了巷子的角落中,跑在最後面的那只被黑冰撲上去一記上勾貓拳打飛,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黑冰快走了!你怎麼還有時間和野貓打架?別磨蹭了,我必須在下午五點主人下班前回家,忙著呢!」花貓率先向一個方向跑去,口中還在咕噥,「出身果然很重要啊,野貓就是野貓,變成了妖怪還黑冰氣呼呼地盯著它,可是想到自己已經親口答應了幫它,終於忍下了這口氣跟了上去。 「快點,快點兒,我們馬上就要抓住那個該死的賊了!」花貓咖啡咬牙切齒。 咖啡今天早上到樓頂平台例行散步回來之後,驚訝地發現房門大開著——它出去時忘記了關門。它慌忙衝進房內清點物品,結果發現丟了一件很貴重的東西。 「那件東西很貴重、很值錢、主人很喜歡……如果找不回來主人會哭」……嗚咕咕咕……都怪我不好,是我忘了關門,主人會不要我了,我要變成野貓了,哇……」咖啡馬上去找它的「朋友」黑冰哭訴自己將遭遇到的巨大不幸。 黑冰很懷疑養咖啡這種貓的人家裡,有沒有它說的那樣貴重的東西讓人偷,不過它快被咖啡尖銳刺耳的哭聲逼瘋了,隨口道:「丟了東西去找回來就行了,你難道還打不過一個人類?」「真的?」咖啡的眼淚一下子就不見了。 你好歹也是個妖怪吧?不過黑冰沒有說出會招致咖啡強烈反應的話,而是問:「你知道是什麼人偷走的嗎?」 「知道,我聞到屋裡有陌生人的味道!」 「那就去找吧。把你家的東西奪回來。」竟然偷妖怪家的東西, 這樣的人類是該受點兒教訓。 咖啡馬上就決定去找,卻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它幾乎不認識路。像它這種平時足不出樓的家貓,能記住從自己家到黑冰家的路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要它去這個城市的其他地方說不定會迷路。在這種情況下,黑冰作為咖啡的「朋友」,咖啡又是它的「救命恩人」,當然就義不容辭地擔任了為咖啡帶路的任務,和咖啡一起踏上了破案尋寶的路程。 兩隻貓一前一後拐出小巷,前面出現了一條熱鬧的街道,咖啡本來氣勢洶洶地向前衝著,聽到了幾聲刺耳的車笛後,它捂著耳朵,夾著尾巴,一步步後退,躲到了黑冰身後。 「哼。」黑冰冷笑一聲,大步走向前,瞅準機會;幾個跳躍就從車水馬龍的空隙中鑽了過去,成功地到達了路對面。它回過頭來得意地看了咖啡一眼,在綠化帶中趴下,頭放在爪子上,等著看咖啡怎麼過來。 「想看我熱鬧!」咖啡的鬥志一下子被點燃了,「太小看我了,以為我不會過馬路嗎!」咖啡昂然地向路邊走去。 「喵嗚喵嗚,喵嗚……」 幾個正在逛街的女孩兒忽然聽見貓叫,低下頭,一隻可愛的花貓出現在她們腳邊,用討好的眼神看著她們,發出撒嬌的聲音:「喵嗚,喵嗚……」 「哇,好可愛!」 「小貓咪!」 「太可愛了,毛絨絨的!」 女孩子們發出了誇張的叫聲,爭相去抱咖啡,黑冰看著咖啡那樣被人死死抱著,又親又摸,還被奪來搶去,不由害怕地咧開了嘴,但咖啡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很享受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從女孩子們懷中掙脫出來,向馬路邊跑幾步,又退回來向女孩子們叫,再跑向馬路,再退回來……重複了幾次之後,女孩子們終於明白了它的意思。 「小貓咪,你是不是想到對面去啊?」 「喵喵喵喵。」。 「我抱你過去好不好?」 「喵喵喵喵。」 一個女孩子抱起咖啡把它帶到了馬路對面。 咖啡向女孩子叫了幾聲表示感謝,一躬腰鑽進了綠化帶,身後女孩子們還在討論:「好可愛的貓咪哦,好想帶回家養。」 「對啊,它好聰明,像能聽懂人話一樣。」 「可惜它有主人了,不能跟我們走。」 「你怎麼矢口道?」 「沒看見它繫著蝴蝶結嗎?那一定是主人給它戴的。」 「也許它過那麼危險的馬路就是要去找它的主人呢。」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走遠了,黑冰用力搖搖頭,它真害怕這種 「生物」。「她們真好,真像我主人。」咖啡的感歎更是讓黑冰張大了嘴。 「這邊!」咖啡又改了一次方向,從這片住宅區的四號樓跑向了 九號樓,但是不等黑冰跟上它,它又說:「這邊!」衝向了七號樓。 黑冰長歎一聲,索性坐下來,甩著尾巴等它確定到底要去哪裡。 「這邊,這邊,這邊……」 把這片住宅區的每一座樓都偵察了一遍之後,咖啡累得趴在地上喘著氣,憤怒地宣佈:「那個小偷一定是把這些樓全部偷了一遍!實在是罪大惡極!」 黑冰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這麼瘋狂的小偷,它斜著眼睛看著咖啡,頗有點兒幸災樂禍地問:「怎麼樣,跟丟了吧?」 「你懂什麼!」咖啡一下子跳起來,「跟蹤只是破案的手段之一,真正的偵探都是用推理和分析來抓犯人的。」 「哈哈哈哈,你以為自己是偵探嗎?」黑冰捧著肚子大笑起來。 「哼,我以主人的名義發誓,我一定會抓住那個小偷的!」咖啡氣呼呼地大叫。 「哈哈哈哈,那你打算怎麼幹?」黑冰還是狂笑不止,它覺得這個整天自以為是的同類實在是太有趣了,現在竟然又以為自己是個偵探。 「你等著瞧吧,我會把那個該死的小偷推理出來的。」咖啡信誓旦旦地說。 「首先,他是個男人。」咖啡搖頭晃腦地分析。 黑冰問:「為什麼?」 「女人都是文靜、和氣、善良、喜歡貓的人,怎麼可能做小偷! 咖啡白了它一眼,這只妖怪怎麼這麼笨! 黑冰翻了翻白眼。 「其次,他一定是個高大,孔武有力的男人。」 黑冰問:「這又是為什麼?」 「他偷了這麼多地方,一定偷了很多東西,不高大有力能搬走嗎?」咖啡深深為和黑冰智力上的差距同情對方,所以很詳盡地解說,「這麼多戶人家,一家偷一樣東西,他也得是個大力士才行啊。」 黑冰閉上眼,擺起架勢裝作睡著了,可是咖啡依舊喋喋不休地說著:「所以我想他一定很好認,只要仔細觀察一定可以把他找出來。」 「那你就找吧。」黑冰打個哈欠,在陽光下翻了個身,準備真的睡上一覺,咖啡卻虎視眈眈地四下搜尋著,用懷疑的目光盯著視線內的每一個男人。它越看越覺得哪一個男人都像小偷,怎麼辦?對了,挑塊頭最大的下手,咖啡下定決心,立刻鎖定了目標,抬爪給了黑冰一下:「快起來,我找到了!」 黑冰一下子跳起來,心想難道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讓它找到了。「在哪兒?」 咖啡一指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那個男子看起來不像善類,橫眉豎眼,手裡提著一個大箱子。咖啡說:「就是他!我家的東西一定在他箱子裡。」 看起來很厲害的人類,不過自己可是妖怪,沒有道理畏懼一個人類,黑冰磨磨爪子,準備出擊。它想快點兒把欠咖啡的情還掉,免得以後老被它糾纏。 「吃我貓爪!」 不等黑冰做完準備動作,咖啡已經大喊一聲撲了過去,那個男人被突然從草叢中跳出來的貓嚇了一跳,慌忙一閃才躲過了這一爪。「再吃我貓爪!」咖啡落地後又疾衝過去,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小腿上,男人頓時發出了一聲號口U,他一伸手把這只可能得了狂犬病的貓抓在了手中,準備摔死它。「貓堂腿!」咖啡後腿一蹬,在男人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輕巧地落到了地上,又擺出了攻擊的架勢。 「該死的貓!」男人氣急敗壞,把手中的箱子一扔,空手來捉咖啡。 「人類,我要和你公平決鬥!」黑冰跳出來攔在男人和咖啡之間,莊重地提出了要求,這是野貓之間戰鬥的規矩。 「貓,會說話……」男人以為自己被有狂犬病的貓咬了後,病症立刻就已經發作了,難道自己馬上就要變成狂犬病人了嗎?他心裡惴惴不安。 「誰是貓?我是一隻堂堂的妖怪!」黑冰莊嚴地回答。這是它第一次以妖怪的身份向人類挑戰,一定要維護最佳形象,讓人類牢牢記住自己。 「妖怪?」男人用力搖搖頭,希望能讓眼前的幻覺消失。那只黑色的大貓一步步地向他走過來,兩眼惡狠狠地盯在他臉上,說道:「來吧,決一勝負,如果我贏了,你就要把偷來的東西還給我們。」 「妖怪啊……」男人發出一聲驚叫,轉身就跑。 黑冰衝過去,高高躍起,對準對方的後腦就是一爪。男子被嚇壞了,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小偷,把主人的東西還給我!」咖啡大叫著,竟然舉起那個皮箱向男人扔過去,咚的一聲,那個男人連驚嚇帶頭部遭到撞擊,倒地昏了過去。 黑冰把箱子弄開,卻發現裡面什麼都沒有——難怪咖啡可以把它舉起來。它忍不住問正在嗅那個男人的咖啡:「你說的東西在哪兒呀?這裡什麼都沒有。」 「糟糕!」咖啡怪叫一聲,把黑冰嚇了一跳,它指著男人說,「這個人氣味不對,不是那個小偷。」 黑冰一頭摔進了那口箱子裡。 「這裡有個人昏倒了!」 「快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昏倒的男人被發現了,人們吵嚷起來,而兇手卻躲進了花壇中爭吵著。 「你說得那麼肯定,結果卻弄成這樣!你怎麼不早確定一下他的氣味?!」。 「我是依照推理找到他的,又不是靠氣味!」 「現在怎麼辦?傷害了無辜,萬一師父知道了會處罰我的。」黑冰很慌張。 「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是十次傷到鄰家的狗,主人也從來不罵我。你快點兒把那個師父換掉,找一個像我主人那樣的人吧。」咖啡對於自己的惡劣行徑根本不以為然,依舊不死心地說,「我的推理很嚴密的啊,哪裡弄錯了呢?我再從頭推一次好了。」 「首先,小偷一定是個男人,這是毫無疑問的,其次……」 黑冰氣得閉上眼不去理它,要不是師父叮囑過自己要知恩圖報,這只花貓又又「救」過它的命,它一定立刻撲上去咬它一頓。 「其次……其次……對,就是這裡出了問題,小偷偷了東西怎麼可能拿在手裡走來走去呢,他一定是有運送贓物的工具啊!開車的人!小偷一定是開車的人!黑冰,我們去找可疑的車!」 黑冰垂頭喪氣地跟著它,乾脆自暴自棄地任它支使了。 「豪華轎車?不可能,開這種好車的人是不會去偷東西的。」 「自行車?不可能,這也太小了,我偷東西都不會用它。」 「小貨車?對!一定是這個!黑冰,快,他要開到別處作案了!」咖啡說完向那輛車衝去。 「唉,又有無辜的人要倒霉了……」黑冰歎息著,拖著尾巴,耷拉著耳朵,邁著沉重的步子跟了過去。 咖啡清楚地看見那兩個人正在抬一大箱東西往車上搬,又謹慎地先吸吸鼻子,就這個味道,自己家裡出現的陌生人就是他們中的一個,「站住!小偷!」咖啡抱著百分百的把握衝了上去。 「走開,小貓,小心踩到你!」正在搬東西的人用腳踢踢咖啡。 咖啡大叫一聲:「貓爪!」跳起來一爪抓向那個人的臉,那人嚇得向後一閃,躲過了咖啡的一擊,但是手中的家電卻重重砸在了他的腳上,令他發出了一聲慘叫。 「你怎麼突然鬆手!弄壞了你賠啊!」他的同伴叫起來。 「那隻貓抓我!」受害者捂著自己很可能已經骨折了的腳趾呻吟。 「一隻小貓就讓你……」他的大話還沒說完,咖啡已經張口向他咬去,大喊一聲:「貓牙!」 「哎呀!」這個男人用力一揮手才把咖啡打開,心有餘悸地說,「瘋貓?」 「再吃我一記貓爪!」咖啡輕巧地落在地上,馬上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又撲向那個還要拒捕的小偷。 黑冰走過來,看看正在和兩個人類英勇搏鬥的咖啡,又看看那輛小貨車,皺起了眉頭,它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黑冰……」咖啡的一聲慘叫像被掐住脖子一樣突然斷掉,黑冰猛地回頭,發現它就是被掐住了脖子。那個男人雖然手上、臉上被抓得血痕纍纍,卻還是把咖啡抓在了手中,正掐著它的頭準備把它往地上摔,黑冰顧不上許多了,救貓要緊,它大喊一聲:「住手!」撲向了那個男人。 與其說是突然撲來的又一隻貓嚇住了那兩個人,不如說是它口中的人類語言嚇壞了他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伸手摸摸自己的頭,再摸摸對方的頭,想確定自己有沒有發燒,黑冰趁機咬了那個人的手,把咖啡救了出來。 「我絕不放過你們!」咖啡怒火沖天,準備再次出擊。 「天啊!這是怎麼了!」一個高分貝的女聲出現在現場,「我的空調!我的空調怎麼摔了?叫你們抬去修,怎麼給我弄成這樣!」 「對不起,可是剛才有兩隻貓……」一個男人試圖向這位氣勢洶洶的女士解釋。 「我不管為什麼!你們得賠償我!我要投訴你們!」檢查過後,女人的聲音更響了。 「可是,那隻貓還會說話……」 「貓說話?這裡哪兒有貓?貓怎麼可能會說話!我要投訴你們!」 黑冰早拽著咖啡躲進了草叢,,它看著那輛小貨車上噴的油漆字,一個一個地念:「XX空調為您服務。」別小看黑冰,它可是跟師父學過全本三字經的。 「什麼意思?」咖啡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 「就是說,那是一家空調公司的維修車。」黑冰頹喪極了。 「原來他們一邊修空調一邊偷東西,可惡!」 「是你又弄錯了吧……」 「怎麼會錯!他的氣味明明留在我家裡。」 「你家最近有沒有修理過空調?」 「啊……這麼說來……」咖啡努力回憶,「昨天空調是壞了,然後……」 黑冰垂頭喪氣地站起來,耷拉著尾巴向遠處走去,口中喃喃地說著:「再見了咖啡,你就當我忘恩負義好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你千萬別來找我了,別了……」 「黑冰,你不能走,我主人的東西怎麼辦?黑冰……哇……沒義氣,忘恩負義……哇嗚嗚……」咖啡放聲大哭,可是黑冰沒有回頭,一步步走進了熱鬧的人流中。 「沒有找到……主人的東西沒了……我不能回家了……」咖啡含著眼淚望著自己的家門,這個時間主人應該已經回來了,平時她這會兒她早該忙著給自己做飯,抱著自己親吻了,可是現在……「主人,咖啡對不起你,咖啡沒臉見你了,咖啡要去過野貓的生活了,嗚嗚嗚,也許明天咖啡就變成可怕的妖怪……嗚嗚……我不願意……」咖啡哭得稀里嘩啦的,就是不敢進門去。 「咖啡!你怎麼在這裡!」主人的一聲大喝傳來。 咖啡一閉眼,主人生氣了,要懲罰自己了,主人你打我吧,嗚嗚嗚…… 「咖啡,你怎麼在門外邊?你怎麼出來的?」年輕女子把手中的大提帶一扔,撲了過來把咖啡抱進懷裡,「天啊,難道我早上把你關在外面了?可憐的咖啡,你看看,身上弄得這麼髒,都怪我不好,可憐的咖啡,可憐的寶貝!」女子把咖啡翻來覆去地親,小心地抱進屋裡。 主人還沒有發現她的東西少了,但馬上就會發現了,馬上……咖啡閉上眼,等著暴風雨來臨。 「咖啡,給你看好東西,噹噹噹噹……」女人獻寶似的從大袋子裡掏出一個精美的畫框,畫框裡面鑲了一副手工繡品,那是時下很流行的一種叫十字繡的工藝品,而畫的內容是一隻和咖啡很像的貓,「好看吧?我繡了半個月,今天拿去裝上了框子,可以把它掛在客廳裡——這可是我的寶貝咖啡呢,咖啡;你喜歡嗎?」 咖啡睜大了眼睛,這、這不是…… 「我要讓所有人一進門就看見我的寶貝咖啡……」女子邊說邊開始找釘子、錘子,準備掛上去。 「主人……原來是你……」咖啡再也忍不住了,一頭倒在沙發上,放聲大哭…… 過去我是貓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糟糕,我把勿忘我落在車上了!」剛進自己的花店,瑰兒忽然叫起來,忙把手中的各種花卉往地上一放,轉身就要衝出去追周影的出租車,卻看見一隻黑色的大貓口中咬著一大包勿忘我走了進來。放下東西,它立刻忙了起來,先把剛來的鮮花放進冰箱保鮮,又把一些已經盛開的鮮花插在水桶裡。等整理完那些架子上的花瓶,它就開始插花籃了。 只見它用後腿站著,兩隻前爪靈巧地忙碌著,插花、剪枝、修飾,不一會兒便利落地完成一隻花籃了。這時店裡進來了客人,它馬上跳到椅子上蜷成一團,裝作在睡覺的樣子。 「哇,老闆娘養的這隻貓真大。」 「是啊,是啊。」 「我要這個花籃,插得真漂亮,老闆娘真是心靈手巧。」 「呵呵,哪裡,哪裡……一百六十元,謝謝。」 客人剛出門,黑貓立刻跳起來繼續去插花籃。 「黑冰,你真是太厲害了!不如我不招工人了,你就一直在我這裡幫忙,好不好?」瑰兒把門口豎的「招聘工作人員一名,女性,年齡不限,種族不限」的大牌子拿了進來,討好地問黑冰。 前幾天,一直在瑰兒店裡打工的女孩兒因為母親生病,匆匆趕回故鄉去了,這讓瑰兒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她一時找不到幫忙的人,只好臨時抓朋友來幫忙:周影帶著火兒來幹了一天,火兒烤焦了店裡一半的花;劉地只干了半個鐘頭,就和兩位女顧客一起走了,再沒回來,反倒拿走了店裡一百多枝玫瑰沒給錢;南羽來了半天,就接了醫院的三個電話,都是請她回去搶救病人的,沒堅持到下午也帶著歉意走了;鹿九來了一天,一枝花也沒賣出去,還被人偷走了店裡的錢匣子;泉先兒自告奮勇來打工,她倒是個很好的店員,勤快靈巧又會招待客人,只是雇她的費用太高,而且她特別害怕周影,每次周影來接送瑰兒,店裡都不免雞飛狗跳一番,算算也是筆不小的損失。 最後瑰兒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僱傭了鹿為馬的徒弟黑冰。 雖然黑冰還不能變化成人,可是它工錢低廉,只要一天三餐外加五元錢,而且聽話。穩重,要是損壞了店裡的什麼東西,還可以向它的監護妖怪鹿為馬要求賠償——只要讓火兒去恐嚇一下就行了。 瑰兒本來是抱著讓黑冰來試一下的打算,心想最壞的情況不外乎是它什麼也不會幹。沒想到黑冰的才能大大出乎瑰兒的預料,幾天下來,它幹得比周影、劉地他們強多了。 雖然黑冰只是一隻貓,但它挺有藝術天賦,插出來的花籃造型優美,總是賣得很快:它特別愛乾淨,總是把花店收拾得一塵不染。如果不是怕它開口說話會嚇跑顧客,瑰兒這個老闆都可以回家,所有的活兒它自己就全干了。 「怎麼樣,黑冰?長期來我這裡干,一天改為六餐——和火兒一樣,工錢十元,外帶讓周影教你法術。」瑰兒賣力地拉攏著黑冰。 黑冰端正地坐著,點頭行禮道:「能夠得到您的稱讚真是榮幸,不過這樣的事還要和家師善良一下。」 「真有禮貌,比我們家火兒強多了,他真該跟你學學。」瑰兒忍不住把黑冰抱進懷裡用力親了一下。 「誰?誰比我強?是誰?出來單挑!」火兒嚷嚷著衝了進來,顯然把「比火兒強」這句話理解為「比火兒厲害了」。只見他先一翅膀拍掉幾個花瓶,又一爪抓爛一隻水桶,身上的火焰熊熊地燃燒著,虎視眈眈地在店裡搜尋目標。 「死火兒,又來搞破壞!」瑰兒向他撲了過去。 「瑰兒,立刻把那個自稱比我厲害的傢伙交出來,窩藏他對你沒好處!」火兒大叫著。 黑冰見周影和火兒已經來接瑰兒了,知道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便向門外走去。 「黑冰,你不是也住桃源小區嗎?我順路捎你回去吧。」周影建議道。 「多謝周前輩,不過我還要去九師兄的養殖場幫忙,今天不回去了。」說著黑冰向周影深深鞠了一躬。 看著它離開的背影,瑰兒歎了口氣:「又能幹,又有禮貌,又肯上進……這麼好的貓怎麼會讓那個鹿為馬拾了去呢?他根本就是在盡情利用黑冰,還不如讓黑冰來我們家呢。」 火兒沒在店裡發現敵人,剛剛安靜下來,聽了瑰兒的話又大叫了起來:「我反對!我堅決反對養寵物!絕不同意!養就吃了它!」 「好了好了,咱們家養不活寵物的。」周影安慰他,「回家吧。」 「回家吃飯!我要吃紅燒肉。」 黑冰一直站在路口等紅燈,看著瑰兒和周影、火兒說說笑笑地上車而去,它不由得有些羨慕。看起來,他們是一個多麼好的家庭啊……自己要想成為那樣的妖怪,不知還要過上多久,至少要先學會變成人類才行。現在黑冰已不去幻想太遙遠的事情,只是依照師父的吩咐,每天努力地修煉而已。 在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曾經有過一個溫暖的家庭……那些事太遙遠了,已經記不清楚了,那時自己還是一隻貓…… 黑冰甩甩頭,把那些回憶趕出腦袋。 「黑冰?黑冰……」它忽然聽到一個聲音試探著叫它。 黑冰轉過頭,見身後不遠的地方站著一群剛放學的小學生,其中一個正蹲在地上,正向自己招手:「黑冰,你是我家的黑冰嗎?」 黑冰靜靜地盯著他,這時十字路口紅燈亮起,車輛都停了下來,黑冰立刻夾在人流中向路口對面跑去,根本不理那些「看,看,貓在過馬路!」的好奇聲,也不理那個孩子「黑冰,黑冰」的呼叫。 在它身後,那群小學生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我第一次看見貓等紅綠燈。」 「很聰明的貓,也許是馬戲團養的吧?」 「小剛,你認識那隻貓嗎?」 「它長得真像我們家的黑冰,不過好像不是,前幾年我們家搬到不能養寵物的地方住,我嗎已經把黑冰送到農村去了……可憐的黑冰,它根本不會抓老鼠,到了鄉下一定會挨餓的……」男孩越說越傷心,一直向遠方尋找著黑貓的蹤跡,回憶著那只曾經粘著他、跟他像兄弟一樣生活過的貓,也不知道它在農村過得好不好。 「原來他已經上學了,那時候他還上幼兒園呢,老被人欺負,看了現在倒有了不少朋友……畢竟過去好幾年了。」黑冰從綠化帶走出來,看著馬路對面那群孩子走遠。 「哼!人類!」它忽然想起了什麼,重重哼了一聲,轉過身向郊外奔去。 「看,又是那隻貓。」 「對阿,它又要過馬路了嗎?」 「不如我們去抓住它吧?這麼聰明的貓一定很好養。」 「不行!我不許你們去抓它!」 「它又不是你家的貓……對了,你不是說它很像你家以前的貓嗎?就抓來給你養好了。」 「我們家住的地方不許養寵物,不然黑冰也不用送人了。」 「我家也是。」 「我也是。」 「唉……那麼抓來也沒用,大家都不能養。」 「其實我很想養只小狗。」 「我想養小烏龜。」 「我想養蛇。」 「將來我長大了,掙了錢,一定去住可以養寵物的房子。」 「我也是。」 「我也要!」 孩子們紛紛表著決心,那個男孩兒回過頭來對著黑冰,忽然從書包裡摸出一包牛肉乾,撕開包裝慢慢靠近黑冰。黑冰警惕地看著他。 男孩蹲下來,把牛肉乾推到黑冰面前:「小貓咪,這個給你吃。我們家黑冰以前最喜歡吃牛肉乾了。」 黑冰冷冷地看著他,這時十字路口的信號燈轉換,黑冰馬上轉身跑過馬路,把男孩和他的零食扔在後面。 瑰兒從包裡又是牛奶又是炸魚、大蝦、點心地拿了一大堆出來,招呼黑冰道:「來來,快吃。這幾天你又在這裡賣花,又去養豬,一定很累吧,多吃點兒有營養的東西。」 黑冰有禮貌地道謝,然後大大方方地開始吃東西。不管多餓,它吃東西時也不會狼吞虎嚥。 「黑冰真有教養。」瑰兒摸著它的頭,誇獎道。 黑冰雖然很不願意再像貓一樣被人撫摸,可是連火兒都整天被瑰兒抱來摸去的,自己總不可能比必方架子還大吧。 「也不知道火兒和狐狸他們倆忙得怎麼樣了,今天不會又不回來吃飯吧?」瑰兒自言自語著。這幾天火兒被林睿拉著在外面跑,總是不回來吃飯,所以她只能自己做飯自己吃,太沒成就感了。 「對了黑冰,吃完飯幫我把這個送去醫院給南羽吧。」瑰兒拿出她做的乾燥花給黑冰。南羽總送繡品給她,瑰兒就做一些乾燥花作為回禮,反正黑冰去郊外路過醫院,就讓它幫忙送去。今天周影被火兒他們支使出去了,呆會兒自己得坐公交車回家,所以早點兒關門吧。 最近立新市發生了好幾起兒童失蹤事件,弄得父母們都高度緊張。林睿的媽媽也不放心,在自己繁忙的工作之餘天天親自接送兒子上學放學。林睿當然不怕什麼拐騙販賣兒童的團伙,可是他卻心疼媽媽,為了使媽媽放心讓自己去上學,他找了火兒整天四處尋找那些拐騙兒童的人,準備來個一吃永逸。 火兒要忙活,當然要帶上周影這個跟班。這幾天那些從事打劫、偷盜的「無辜」犯罪分子也不知道被火兒燒烤了多少,卻始終沒有找到那些誘拐兒童的罪犯。所以他們就這樣整天在外面遊蕩,很少回家來。 因為家裡沒有人,瑰兒也無精打采的,做什麼都沒勁,今天又不到下午四點就關了店門。 黑冰迎著夕陽走在路上,這個時間路上的行人比較少,對脖子上掛著玻璃瓶的貓大驚小怪的人也就少。黑冰這段日子過得很是忙碌,每天都要踩著時間去趕工,簡直和人類打工者差不多了,難得可以在太陽下悠閒地散散步。在過去,它曾經度過了很長一段天天吃飽了就曬著太陽睡覺的日子,現在想起來,那些事情已經變得一片模糊,好像發生在上輩子一樣。 現在的自己可沒有時間浪費在睡覺上。 黑冰克制住神懶腰的慾望,大步向前跑去。 來到十字路時,黑冰習慣地向身後看了看,它下班的時間和附近小學放學的時間差不多,所以它每天都能遇見那個孩子。他總是想給黑冰東西吃,但黑冰從來不理他。 黑冰一直沒有忘記那一天,在刺骨的寒風中,那家人把自己栓在樹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它成為妖怪後,過去的生活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那個畫面還清楚地印在腦海裡。 不過,它早已經不恨那家人了。 人類總是那個樣子的,而且如果他們當年不拋棄自己,現在自己也無法成為妖怪。這麼一想,自己反而要感激他們。 它沒看見那個男孩兒,才想起自己今天提前下班了,於是耐心地等著信號燈轉換。 「咦,黑貓。」黑冰猛地回過頭去,果然看見那個男孩兒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拉著一個男子的手說道,「叔叔,你快看,那隻貓長得跟我們家原來養的黑冰一模一樣,我最後老在這裡看見它。」 「大概是只野貓吧。」男子對這隻貓沒有什麼興趣。 「叔叔等一下,我給它東西吃。」男孩又從書包裡掏出零食來喂黑冰。 黑冰凝視著他,不明白這種時候他怎麼會出現在學校外,又為什麼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男孩兒的父母黑冰都認識,可它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你為什麼都不吃啊?我以後可就再也不能餵你了。」男孩哄著它。 旁邊的男人有點兒不耐煩了,催促道:「你爸爸在等著我們呢,別管這只野貓了。」 男孩兒戀戀不捨地站起來,向黑冰揮揮手:「再見了,小貓咪。如果你遇見我們家黑冰,要替我向它問號啊。」 黑冰看著男人牽著那孩子走向路邊攔車,立刻睜大眼,那個方向不是男孩兒平時回家的方向。等等,火兒和九尾狐在找什麼人?對了,是拐騙兒童的犯罪團伙!剛才那個人在說什麼「爸爸在等著你」之類的話,而且那個孩子也說不會再回來了,難道……黑冰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那男子叫住一輛出租車,催著孩子上了車。 黑冰幾步躥到那輛正在等紅燈的車旁邊,看見孩子在車廂中正和那個男子說說笑笑,一副很高興的樣子。他還不知道自己被拐騙了吧?然後他就會被賣掉,聽說都是賣到山村中,那裡的人類喜歡買男孩子。人類總是把別的東西賣來賣去,可他們自己一定不喜歡被賣吧? 不過人類的事,妖怪還是少管。 黑冰轉身走開了。 走了兩步,黑冰又轉過頭來,火兒和九尾狐正在找這些人,要不要去告訴他們呢?不過等自己找到他們,這輛車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吧? 就在黑冰思來想去的時候,紅燈變成了綠燈,出租車已經發動了起來。 黑冰來不及多想,在車子駛出去的一瞬間衝到了車下,伸出雙爪緊緊抓住車的底盤,盡力把自己塞進了幾個叫不出名字的零件中間。 車越開越快,黑冰在車下也越來越難抓牢了,加上它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大瓶子,晃來晃去地老是碰到它的臉,它伸出指甲死死抓住身下的金屬物體。隨著車子的震動,它的指甲越來越疼。 如果那孩子不在車裡,黑冰早就用法術破壞輪胎讓車子停下來了,可是它不能保證在這樣的速度下這麼做會不會帶來車毀人亡的後果,所以就不敢輕易出手。 車子幾次轉變方向,速度也越來越快。黑冰被顛得頭昏腦脹,好幾次都差點兒從車上掉下去。 想想自己這樣拚命,就好像是去救那個孩子一樣,不由得有點兒好笑。 不過黑冰一再提醒自己,這麼做是為了火兒和九尾狐,他們是自己的前輩,平時又很照顧自己,所以自己也應當為他們做點兒事,所以,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和那個男孩兒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當自己還是貓的時候,那家的主人不就常說狗才忠誠,貓嫌貧愛富嗎?而且現在自己已經是妖怪了,更沒有義務去救那個男孩兒。 不知出了什麼事,車子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住了。 黑冰毫無防備,一下子被甩了下去。它在落地之前靈巧地調整好了姿態,穩穩地站住,但是它脖子上那個玻璃瓶卻摔落在地面上,立刻化成了紛飛的玻璃碴。黑冰離得太近,根本來不及閃躲,頓時被玻璃碴擊中了,馬上流出血來。更嚴重的是,它的左眼被一片碎玻璃擊中了,流著血,根本沒辦法睜開了。 車裡的人根本沒有察覺到車下的事,不一會兒,車子就又發動起來。 黑冰一咬牙,又衝上去,抓住了車底盤。 車子再次上路,黑冰的情況比剛才更糟糕了。身上的傷並不嚴重,但是左眼卻疼得鑽心。它的爪子打滑了好幾次,總是差一點兒就要被甩到車輪下。在這種情況下法術根本沒用,倒是做野貓時練出來的敏捷身手救了它的命。 「我是為了找出那些壞人的老巢,不是為了那個孩子!」黑冰一邊在心裡念叨著,一邊把爪子收得更緊了。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於開始減速,最後停了下來。 黑冰立刻從車上溜出來,鑽進路邊的草叢裡。 它四處張望,發現身處在城市邊緣的山丘上,四周都是嶄新的別墅和整齊的綠化植物。 「原來犯罪集團住在這麼高級的地方,難怪火兒他們一直找不到。」黑冰想想自己和師父住的地方,再看看眼前的別墅,忍不住咋舌。 它在心裡感歎了一陣子社會的不平等,發現那個男人領著男孩兒走進了別墅群,便悄悄跟了上去。 黑冰身上的傷口大多已經不再流血了,可是眼睛上的血依舊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它幾次用爪子去擦都沒有用,看來只有回去請師父治療了。對,看清那些綁架犯在哪一間房子就回去通知火兒和九尾狐,其他的事就和自己不相干了,自己是為了火兒前輩才來的,可不是為了那個孩子。 沿著碎石鋪成的小路轉過一個人工池塘,男人帶著那孩子走進了一座三層的小樓。門關上之後,黑冰跳到了台階上,認真把門牌念了幾遍,點頭道:「已經知道他們的老巢了,可以回去向火兒稟報了。」它轉過身,豎起尾巴,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啊……」 禁閉的房門內傳出了一聲孩子的尖叫。 黑冰一下子躍過門口,沿著屋子旁邊的樹木幾下躥了上去,然後縱身一躍,穿過二樓開著的窗戶進入了房子。 房子很新,還散發著剛剛裝修過的味道,裡面也沒有幾件傢俱。黑冰小心地踏上樓梯,聽到樓下正在傳來說話聲,似乎是兩個成年男子的聲音。黑冰正要側耳聽他們在說什麼,就聽下面傳來了砰的一聲,接著男人們一陣亂叫。 「別讓它跑了!」 「把它綁起來!快!抓住它。」 黑冰大叫一聲,從樓梯上一躍而下。 兩個男人還是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笨拙地捕捉著他們的目標,卻被當頭跳下來的黑冰嚇了一大跳,同時大叫了起來:「怎麼還有一隻!」 「黑冰,又一隻黑冰!」正跟在男人們身後歡跑的孩子也驚訝地大叫了起來。 黑冰發現在自己不遠的地方有一隻貓正想鑽到沙發下去,那隻貓也是黑身、白爪,外表看起來和自己一模一樣。它抬起頭,發現那兩個正在追貓的人其中一個就是把男孩兒帶來的那個人,另一個雖然比以前胖了一些,頭髮少了一些,身上的衣服高檔了一些,但黑冰還是認得出,他就是自己原來的男主人,也就是那個男孩兒的父親。黑冰一下子愣在那裡,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哥,你到底買了幾隻貓啊?」男子悄悄地問黑冰的前主人。 「幾隻?這一隻還是找了大半個城市才找到的呢!又要像黑冰,又要是只成年貓——根本沒有寵物店賣這麼大的貓!還不都怪你,當時說好你會去接黑冰,我們才放心把它栓在樹上,誰想到你竟然會記錯日子,讓別人把我們家黑冰偷走了。我和你姐姐還要編一大堆謊話來騙孩子,現在又去找只假黑冰來瞞他。」 「可是哥,那時候我不是……」男子摸著頭苦笑。 「可憐的黑冰,遇到好主人還好,萬一遇到不好的人家……」黑冰的前主人搖頭歎著氣。 「爸爸,你在說什麼啊?黑冰怎麼了?」男孩不解地眨著眼。 「啊,小剛你看咱們的新家好不好?這兒可以養小動物了,我也幫你把黑冰從農村接回來了,你看,你看……」黑冰的前主人哄著兒子,「你媽已經去買菜了,今天晚上咱們一家人好好慶祝一下,明天小剛就去新的學校上學,我們開始新的生活,好不好?」自從幾年生意失敗不得不賣了房子,賣了地產,連心愛的寵物都不得不丟棄之後,他用了這麼長時間去拚搏,今天終於可以對兒子說這句話了。說完,他自己的眼圈也紅了。 「可是爸爸,它們誰是我們的黑冰啊?」男孩兒看著兩隻貓問。 黑冰看看眼前的人類,再看看那只只露出一條尾巴藏在沙發底下的貓,有些明白了。 「黑冰,你是黑冰嗎?」男孩兒先向黑冰走過來,向它伸出手,「你受傷了。」 黑冰向後一躍,擺出了攻擊的姿態,男孩兒的父親忙過來把孩子抱開。 「喂,貓,出來!」黑冰對那隻貓喝道,「不然我就過去了!」 那隻貓嚇得渾身發抖,從沙發下爬了出來,這是一隻純粹的寵物貓,身上撒了香水,連指甲都被剪掉了,顯然生活得不錯,皮毛油光水滑,圓圓胖胖的。它顯然很害怕這個陌生的環境,也害怕眼前這只外表像貓一樣的怪物,哆哆嗦嗦地蜷成了一團。 「你叫什麼名字?」黑冰問。 「小黑,我是被賣給他們的,不是我自己願意來的……」貓縮成一團求饒。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黑冰,忘了那些賣掉你的傢伙,好好在這裡生活!他們都是好人,肯定會疼愛你的。」 「我……你……」貓看著這隻怪物,不明白它為什麼把地盤讓給自己。 「我是妖怪,不用人類養。」黑冰驕傲地說。 「黑冰……你們誰才是黑冰?」男孩兒反覆打量兩隻貓。 「過去,他現在是你的主人了!」 那隻貓慢慢走到男孩兒身邊,在他身上蹭了幾下。憑著動物的直覺,它知道這個人類男孩兒會比原來的主人好上一百倍。 「黑冰,你終於認出我了。」男孩歡呼著把它抱進了懷裡。 「還有一隻怎麼辦?它還受了傷,不如也留下養吧,反正這麼大的房子,不在乎多一隻貓。」男主人熱心地建議。 黑冰轉身向開著的窗戶走去。 「快把窗戶關上,別讓它跑了!」男主人擼起袖子,準備撲向黑冰。 黑冰縱身向前,向準備關窗戶的男子迎面一爪,趁他嚇得後退的時候,縱身從窗口跳了出去。在它身後,那些人還在喊著:「快把它抓回來,它受了傷,得上藥才行!」 黑冰靜靜地躲在窗外,聽著孩子和貓嬉戲的聲音。不一會兒,女主人回來了,孩子向母親大聲宣佈「黑冰回來了」的消息。天色將暮,那座房子裡亮起了燈光,又飄來了飯菜的香味,然後傳來了一家人歡宴的聲音。 一直等到屋子裡的燈光熄滅了,黑冰才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它已經忘記了家貓怎樣生活了,只是依稀記得,這個時候,貓應該睡在小主人的被窩裡。不過自己是妖怪,還有很多事要做:要去向瑰兒和南羽道歉,因為弄破了她們的乾燥花瓶子,還要去九師兄那裡把落下的工作趕回來…… 它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房子。 其實和那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錯,畢竟那時自己是隻貓,那就是貓的幸福生活吧。 受了傷的眼睛忽然變得那麼疼,黑冰仰頭看著星空,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滑下來。它搖搖頭,跳過道路,向山丘下跑去。 為君歌一曲(是誰在唱歌)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嘹亮的歌聲隨著晨霧在林間蕩漾開來,在林間出沒的野獸和妖怪們紛紛停下匆忙的腳步,側耳傾聽。 灌灌[注一]坐在最高的樹枝上,微閉著雙眼,忘情地歌唱著,似乎還沉醉在自己的歌聲之中。當他唱完歌睜開眼睛的時候,樹下已經聚集了幾十個妖怪和數不清的動物,它們都安靜地俯在地上,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灌灌氣憤地看著這些妖怪和野獸,忽然從樹上跳下來,抬腳把離他最近的一個妖怪踢倒,又抓起另一個妖怪當頭就是一拳,大吼道:「滾,你們這群不懂得欣賞的傢伙,全都給我滾!滾!」 隨著他的拳打腳踢、大吼大叫,那些本來看上去慒慒懂懂的妖怪和野獸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野獸們嚎叫著各自夾著尾巴逃走了,妖怪們則怒視著灌灌,想找他「報仇雪恨」,可是看見灌灌那副比他們還生氣的樣子,反而誰也不敢開口,更別說衝上去報仇了。仔細想想,妖怪們覺得今天也是撿了一條命,於是各自抹著汗散了。 「可惡,沒有一個懂藝術的生靈!」灌灌自己還在那裡叫嚷。 灌灌的歌聲可以迷惑生靈,使生靈們自己聞聲而來俯首受吃,但是這個灌灌顯然對歌聲招來的這些「食物」十分不滿,一直氣呼呼的。他飛回樹上,又生了半天氣,自言自語地說:「真的沒有誰會欣賞我拉歌嗎?真的沒有嗎?」 於是他清清嗓子,又開始歌唱。這次他沒有加入法力,只是低聲吟唱,所以聲音也沒有傳出多遠。不一會兒,四周就有了動靜,樹動草響,附近覓食、居住的動物們紛紛跑了出來,不過它們這次不是向灌灌圍過來,而是慘叫著四散奔逃,一時間森林裡鬼哭狼嚎,好不熱鬧。 一個婦人從山洞中衝出來,懷裡的嬰兒正在哇哇大哭,她叉著腰站在樹下,向灌灌大吼道:「死鴨子,你嚎什麼嚎!老老實實地捕食我不怪你,反正你那一套我們胡家也不怕,可你這麼鬼叫,嚇壞了我的心肝寶貝,我絕不能饒你!」說著俯身拾起大石塊向樹上丟來,一邊丟一邊還罵個不停,「讓你鬼叫!讓你鬼叫!」 灌灌在樹枝上左右閃躲,口中分辨道:「我唱歌而已,與你有什麼相干,你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吧!」 「唱歌!你那也叫唱歌?你那是哭喪,看我不打死你個喪門星!打死你!」洞裡又跑出來幾個半大孩子,也學著母親的樣向灌灌丟石頭,灌灌見他們胡家人多勢眾,也不敢和他們爭論,張開翅膀匆匆飛走了。 灌灌心情鬱悶,懶洋洋漫無目的地飛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飛到了山林的邊緣,下面都可以看見人類的村莊了。 灌灌從空中落下來,化作人形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樁上,心想在這裡唱歌該不會有誰出來反對了吧? 他放聲歌唱,沉醉其中,不一會兒就把周圍的世界拋在了腦後,連身後樹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都沒回頭。 「你唱得真好聽……」 聽到這句話,灌灌驚喜交加地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個灰頭土臉的人類少女,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 *** 「羅天,我愛你!」 「羅天,我永遠愛你!」 「羅天,你是我的一切……」 「羅天……」 四周嘈雜而混亂的聲波一浪高過一浪。周影停下車,皺了爭眉,他簡直難以想像,眼前這一群十幾二十歲、平時看來挺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竟然可以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在眼前攢動的人頭中,他根本看不見自己要找的目標,只得跳上了一個稍高一點兒的石階,剛想張望一下,卻馬上被幾個女孩子毫不客氣地推到了一邊,那個位置也被她們理所當然地佔去。周影看看周圍,不論台階、欄杆、還是樹上、水池邊沿上,只要稍微高一點兒的地方,全都站滿了女孩子。 就在他一回頭的功夫,幾個女孩兒便奮力想爬上他停在旁邊的出租車。周影急忙上前搶救愛車,也顧不上找人了。火兒硬著頭皮,自己衝向了黑壓壓的人群。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人群忽然又爆發出一陣更熱烈的歡呼,花束、綵帶什麼的漫天亂飛,火兒差點兒被一個拋上來的背包打中腦袋。 「吵死了!煩死了!」火兒不滿地嘟囔著,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上空轉了幾圈,這才看見瑰兒的身影。 瑰兒正和周圍的人類女孩兒們一樣又叫又跳,手裡還舉著一個大標語牌,雙眼死死盯著舞台,根本沒看見飛來的火兒。 「瑰兒,立刻回家給我做飯!」火兒氣勢洶洶地叫道。 「羅天,不要走,羅天,我愛你……」舞台上的男子剛好唱完一曲,瑰兒和那群女孩子又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不知道誰手上的標語牌揮了過來,差點兒拍到火兒。 「瑰兒,瑰兒!」火兒又叫又跳,卻沒有辦法叫住瑰兒,眼睜睜地看著她和其他人一起潮水般地向舞台湧去。 「羅天、羅天、羅天……」整個公園裡全是這樣的喊叫聲,而且還有更多的女孩兒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趕來,聲勢越來越驚人。看著那些聲嘶力竭地叫著的女孩兒,就連火兒都感到有些膽怯,竟然不敢照常例一翅膀全打倒在地。 「瑰兒,回去做飯!瑰兒……」 「羅天、羅天,笑一笑……」 不管火兒怎麼努力,他的聲音還是大不過這群人類女子。終於,他放棄了尋找瑰兒的努力,抬頭想看看站在那個臨時搭起的舞台上表演的是何方神聖,也幸虧他是飛在空中,才能在層層疊疊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男子。 這個名叫羅天的男子看起來二十出頭,身上穿著打扮和周影差不多,顯得很是普通。他隨意地站在舞台上,拿著麥克風閉著眼睛正在唱歌,臉上一副冷冰冰的神情,根本就不看台下正為他瘋狂喊叫的女孩子們。 火兒飛近過去,上瞅瞅,下瞅瞅,忽然一腳蹬在羅天頭上,怒道:「死灌灌,敢耽誤瑰兒回家給我做飯,你活膩啦!」羅天一個跟頭從舞台上滾了下去。火兒不依不饒,還要追上去再打,卻見那些女孩子們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排山倒海般地向地上還沒有爬起來的羅天撲了上去,轉瞬間就把他淹沒了。火兒縮縮脖子,吐吐舌頭,心想看這陣勢,那傢伙多半死定了吧…… 「火兒……」瑰兒陰森森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你終於回魂了,快回家給我做飯。」火兒大模大樣地吩咐。 「火兒!你膽敢打我們的羅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站在火兒背後的可不止瑰兒一個人,而是十幾個看起來和瑰兒差不多的女妖怪,其中有幾個火兒也認識,現在她們正磨拳擦掌,咬牙切齒地向火兒包圍過來。 火兒倒不怕她們,只是這種氣勢太古怪了,讓他不由得後退幾步:「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絕不放過傷害羅天的人。」 「對,我們和你拼了!」 「火兒,從現在起一周內你都準備吃青菜吧!」 看著這些平時躲他還來不及的妖怪們氣勢洶洶地圍上來,火兒忽然有些害怕,竟然沒有生出全部吃掉的念頭,口中叫著:「影,她們威脅我!」說著一揮翅膀,整個舞台頓時垮了下去,連帶著把那幾個女妖怪也壓在了下面。火兒一邊用爪子勾住瑰兒的衣領,帶著她向周影飛去,一邊十分委屈地叫著:「影,我被她們欺負了……她們竟敢嚇唬我!」 一看見周影,瑰兒馬上就清醒了,她慌忙把寫著「羅天,我最愛的人」的大牌子正面向下往地上一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接著去哄火兒:「好火兒,好火兒,今天咱們吃全套妖怪大餐好不好?吃了飯我就給你念故事書。」 「真的?」火兒斜著眼看著她。 「真的,真的!忘了做飯是我不好!我保證再也不會了!」瑰兒舉著手發誓。 火兒歪著頭想了想,道:「算了,我一向心胸寬大,不過你得講兩本故事書。」 「好,好,三本都行。」現在瑰兒認錯態度好極了,簡直是有求必應。 *** 羅天竣倒在沙發中,張著嘴喘著粗氣。 他身上的衣服全破了,紐扣被拽得一個不剩,項鏈、手錶、皮帶、皮鞋、襪子……都被洗動一空。他的臉上、手臂上、肩膀上、背上……全身看得見的地方都是青一塊、紫一塊、紅一塊,除了被撞的、被碰的、被扯的、被抓的、被踩的痕跡之外,還附帶了幾個鮮紅的唇印,看起來一塌糊塗。 羅天抓起一塊手巾,氣呼呼地開始擦臉上的一處唇印,幾個助理圍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又是抹又是拭。 羅天的經紀人許海洋的樣子也挺狼狽,眼鏡片少了一個,嘴角也青了一塊,正背著手在屋裡轉來轉去,口中埋怨著:「羅天啊,你說你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唱著唱著就從台上滾下去了?而且你是在對口型,又不是真唱,至於那麼投入嗎?現在連舞台都垮了,公園方面一直吵著讓我們賠償他們的損失,幸虧沒有歌迷受傷,不然……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羅天冷笑一聲。他總不能跟許海洋說自己是被個什麼妖怪一腳踢下去的吧?何況當時他假唱「假」得自己都快睡著了,根本沒看見是誰踢了他。 「好好一張臉弄成這樣,明天還有工作啊,這可怎麼辦?」許海洋看著羅天那張臉歎氣。 「你能不能少提我的臉?還有,你能不能不要總是讓我去拍什麼偶像劇,做什麼產品代言啊?我是個歌手,你能不能讓我踏踏實實地唱歌?我是為什麼才和你簽約的,我是想發揮我在音樂上的才華,不是想做個小白臉兒偶像!」羅天一肚子火氣,把那些照顧他的人全趕開,自己用毛巾胡亂抹著臉,弄得臉上五顏六色的。 「音樂上的才華?」許海洋懷疑地看著他,「你有這種東西嗎?」 「我怎麼沒有?」 「我的羅大哥哎,您唱的那歌不經過處理我都聽不了十分鐘,您就別用它去毒害那些祖國的花朵了行不行?你說說,你的長相明明比嗓子好一百倍,幹嗎不好好利用呢?對了,下個月有部新電影開拍,導演想請你去客串個角色呢。如果觀眾反應好,我們下一步就可以向大銀幕發展了,唱歌的事就別去想了吧。」許海洋毫不客氣地說。 羅天歎口氣,可憐兮兮地看著屋子裡的工作人員:「我唱得真就那麼差勁嗎?」 眾人一致點頭——那麼不切實際的夢想早點兒丟掉才不會浪費寶貴生命,讓他早點兒清醒過來也是朋友的責任。 羅天抓過外衣,拖著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雖然知道他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但許海洋還是在後面囑咐:「別忘了明天下午要拍廣告,中午前一定要回來。」 羅天連答應的力氣都沒有了,無精打采地推門走了出去。 許海洋在後面苦笑著搖了搖頭。羅天常常會自己跑出去,有時工作清閒,他甚至會幾天不見人影,公司裡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但他和這個圈子裡的許多人不同,從不亂來,也不借自己的名氣和長相幹些齷齪的事。而且他好像有本事把自己化裝得很好,還從來沒有發生過他被那些崇拜者們當街抓住或者被記者偷拍的事件,所以許海洋也樂得忙別的事,不去管他。 「唉,累啊,大明星就是麻煩多……」許海洋一邊嘟囔著,一邊幹勁十足地去為今天的事情善後,接著去安排明天的工作。對他而言,能夠「挖掘」出羅天簡直就像撿到了寶貝一樣,更何況羅天不僅是個可以使他成為一流經紀人的明星,還是一個很值得交往的朋友。為了朋友,許海洋很樂意多幹一些分內分外的事情。 羅天相貌英俊,氣質一流,特別是當他站在鏡頭前的時候,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明星特有的氣質。羅天很聰明,無論多難的劇本,他只看一遍就能記住。雖然目前他的演技還嫌稚嫩,被人稱為偶像派明星,但跟他合作過的演員和導演們都說,他總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實力派巨星。羅天多才多藝,能說三十多種語言,可以演奏七、八種古典、現代樂器,而且騎馬打球、攀巖潛水、南拳北腿樣樣精通,甚至連飛機都會開,出演武俠片時連替身都不用。最重要的是,羅天脾氣非常好,上至導演明星,下至一般工作人員,從嚴沒人能對他提出什麼疑義,人緣好得一塌糊塗。而且他在金錢方面也很大方,從來不介意多分利潤給許海洋和其他的工作人員,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講,和他一起工作都是件令人十分愉快的事。 如果對音樂沒有那樣執著的追求的話,羅天幾乎可以說是個完美的人了吧? 許海洋在心裡感歎,一個五音連一個半都找不全的人,卻對唱歌這樣癡迷,這算不算命運在捉弄人呢?羅天彈奏的樂曲雖然說不上高明,卻也相當不錯,可是他唱的歌卻差不多可以讓聾子捂著耳朵逃走。羅天的現場演出全是假唱,可是卻很少受到這方面的指責——誰會假唱還跑調呢?所以羅天受到的只是唱功不佳的指責,不過批評他的人卻不知道那已經是在錄音室裡不知道經過多少次處理的聲音了。許海洋在心裡暗暗感慨,也許羅天自己不願承認,可是他恐怕是無論如何也成不了歌星了。 *** 剛走出公司大門,羅天還來不及找地方變個樣子,就被守在門口的幾個女孩兒發現了。她們一起尖叫著向羅天衝過來,將他簇擁在中間。 「又是你們?」羅天有些無可奈何。這幾個女孩兒在羅天剛剛來到立新市開始演藝時就老是出現在他面前,那時候他還沒有經驗,對她們太親切了一點兒,有時候她們趕去看羅天拍外景,羅天還把自己的盒飯分給她們吃(他是肉食性妖怪,對白米飯實在難以下嚥,倒是這些白白嫩嫩的女孩子讓他直流口水,努力克制著才沒有吃上一兩個)。羅天和藹的態度給了這些女孩子鼓勵和其他的幻想,於是她們開始瘋狂地追逐羅天。 也不知道她們哪裡來的神通,不僅知道羅天的公司地址和住址,還清楚地知道羅天每一天的行程,包括他幾點工作,幾點休息,在哪裡吃飯,在哪裡住宿……總之,只要她們有空,就一定可以在羅天身邊看見她們。 羅天實在受不了這種糾纏,而且這些女孩子總在那裡喊「羅天好帥」「羅天好酷」「羅天演技一流」什麼的,從來也沒稱讚過他的歌唱得好,這對他的打擊更重。於是他聽眾了許海洋的建議,有意對這些女孩子冷冰冰的,不理睬她們。他覺得如果一個人沒有出名時自己就追隨他、捧著他,他對自己也十分和氣,但是出名後卻對自己愛搭不理的話,自己一定拂袖而去不再理他了,他也希望這幾個女孩子也這麼對待自己。誰知道她們的想法和他完全不一樣,反而追得更緊了,還一直安慰羅天:「我們知道你一直都對我們很好,是公司逼你這麼做的,放心,我們都理解,我們永遠愛你!」 「羅天,你果然受傷了!」(羅天:還不都是你們幹的!) 「天啊,手都被抓破了!」(羅天:你們抓的!) 「來,這是治傷藥和跌打酒,很有效的。」(羅天:貓哭耗子!) 「還有天氣變冷了,我們給你織了毛衣、圍巾和手套。」(羅天:我早換了過冬的羽毛了!) 「我給你做了早點。」(羅天:我想吃你!) 她們圍著羅天一陣嘰嘰喳喳,大約半個多鐘頭才讓他脫身,正當羅天長出了口氣時,其中一個女孩兒又轉了回來,眼睛中含著淚水,良久地凝視著羅天。 羅天依稀記得她的名字,不安地問:「許黛,還有什麼事嗎?」 「羅天,我再也不能來見你了……」女孩子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這對我來說是好事!羅天總算沒當場就歡呼雀躍起來,他壓抑著心裡的快樂,淡淡地問:「是嗎?」 「我媽逼我全力以赴準備高考,再也不許我追星了。羅天,嗚嗚嗚……」 「學習重要,學習重要……」羅天太喜歡人類的高考制度了。 「羅天,我永遠愛你,別忘了我!」許黛突然摟住羅天,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猛地轉身,大哭著跑了。 羅天看著她的背影,一邊用衣袖使勁擦著臉,心想今天怎麼總是碰上這種事!不過想想今後也許就永遠擺脫許黛這塊膏藥了,心情又稍稍好了點兒。 *** 「說是在人類中生活,原來是在勾引人類女孩子啊!我們的羅天什麼時候對人類感興趣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羅天抬起頭,看到的電線上正悠悠地坐著一個女子,看起來大約十七八歲的樣子,面容嬌美可人,笑臉上有著兩個深深的酒窩,穿著一身奇怪的服飾,肩膀和長腿都裸露著,赤著腳,手臂和腳腕上戴了十幾個各式各樣的鐲子,晃動間丁當輕響。她正低頭看著羅天,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身後一雙彩色的翅膀悠閒地扇動著。 羅天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脫口問道:「厘荔!你怎麼到人間界來了?」 「嘻嘻,我還送信啊。」厘荔拍了拍自己肩上背著的大口袋,十分自豪地說,「我大伯前年受了點兒傷,不做這一行了,所以我接了他的班。這是我第一次來人間界,接了好多生意呢!」 羅天歎了口氣,有些擔心地說道:「這種行當太危險了,你那點兒道行行不行?小心讓人吃了,別人的信也泡了湯。」 「烏鴉嘴!」厘荔一甩頭,「你該盡一盡地主之誼,請我吃點兒什麼吧?」 *** 經過了一天的混亂後,能夠展開翅膀飛到雲層上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身邊還有一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這對羅天來說真是件愜意的事。 厘荔翻出一大堆信件問羅天:「這個妖怪還在不在立新市?這個住哪裡?這個呢?死了沒有?」羅天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她。 妖怪、神民和修煉者們遍居各界,彼此間通信很不方便,給遠方的親戚朋友年五百歲大壽的賀禮,對方五百零一歲才收到是常事。更何況有很多旅居的妖怪行蹤不定,要找他們更是困難,於是「信差」這個行業便應運而生。 做這個行業的一般是那些喜歡東遊西逛的妖怪,他們送信一般先收足酬勞,等於是拿了別人的錢四處旅行,而且再殘忍的妖怪對信差也會手下留情,因為信差身上說不定就帶著什麼大有來頭的信件——曾經有個妖怪吃了誇父族雇的信差,結果被幾十個誇父巨人每人一腳,踩得連一根毛都沒剩下。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信差都是個舒服的職業,惟一的要求就是信件必須及時、準確地到達,在規定的時間之內,不論上天入地都得把收件人找出來,不然失去了信譽,可就接不到生意了。 厘荔不是妖怪,她是一個苗民[注二]。苗民是顓頊帝的後裔,在妖怪、神民中地位很高。大多數苗民自視甚高,不屑於和妖怪來往,更不屑於去幹信差這種行當。厘荔與她的伯父算是種族裡的怪胎了。 羅天第一次見到厘荔時,她還是個小姑娘,翅膀上只有細細的絨毛,根本不會飛,只能坐在她伯父肩上。當時厘荔的伯父給羅天帶來了一封家書,就在他看信的時候,小厘荔突然一把從他身上拔了七根長翎毛,痛得他蹦了起來。後來羅天才知道,這個小丫頭因為自己不會飛(苗民雖然天生有翅膀,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翅膀飛行,其中有百分之七十的人終其一生翅膀上只有絨毛,翅膀只不過是平衡身體的枴杖而已),所以對所有可以用翅膀飛的神民或妖怪都很嫉妒,一見到就非要拔對方的毛不可。 後來羅天一直在各界遊蕩,厘荔的伯父也總能找到他,為他傳遞家書,小厘荔也總是和他一起出現。不管羅天怎麼防範,每次總會被她拔去幾根羽毛。 羅天最後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厘荔已經長出了真正的羽毛,正在跌跌撞撞地學飛行。那之後羅天來到了人間界,再也沒見過這兩個苗民。聽別的信差說,厘荔的伯父在一次送信時受了重傷,因而對這份工作心灰意冷,已經洗手不幹了。羅天沒想天今天會看見厘荔,更沒想到她又幹上了這一行。 「你已經飛得很好了。」羅天看著厘荔飛翔的半途而廢,由衷地稱讚。 厘荔驕傲地噘著嘴:「為了當個好信差,我可是拚命地練習呢!倒是你,是不是因為在凡人中住得太久了,怎麼飛得這麼慢?」 羅天聳聳肩。看著厘荔,他有種看到自己故鄉妹妹已經長大成人的感覺。 厘荔繼續說道:「我這次沒經過你的老家,所以沒有你的信。如果你有信要帶回去的話,我可以算你半價。」 「好啊。」羅天隨口答應著,指著下面一座樓房說,「那裡住著一個收信人,我們下去吧。」 *** 「火兒,是不是很好吃?要不要再加一道菜?」瑰兒笑嘻嘻地端著鍋子問。 「要,要!」火兒的嘴幾乎被食物塞滿了,還在忙不迭地答應著。 「火兒,你想喝什麼飲料?」 「火兒,要不要吃點心?」 因為被周影看見了那個「羅天,我最愛的人」的牌子,瑰兒有些心虛,所以現在認錯態度好極了,對火兒簡直是千依百順。火兒的晚飯一直吃了三個小時,還有新菜不停地端上來。火兒仔細想想,發現瑰兒跑出去追星也不錯,自己還是賺到了。他開始心滿意足地計劃著晚上要吃什麼飯,叫瑰兒念哪本故事書。 砰砰,砰砰砰!窗戶上傳來敲擊聲。 瑰兒拉開窗簾,見外面飛著一個女孩子,正甜美地笑著問道:「我是信差,請問您知道隔壁住的山鬼小姐去哪兒了嗎?她什麼時間會在家?」 「啊,找我的。」瑰兒在周影家呆久了,用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隔壁的山鬼小姐」就是指自己,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打開窗戶,說道,「快請進,進來喝杯水。」 周影和火兒都沒什麼親戚朋友,當然也不會有信件麻煩信差送來,但瑰兒在各界還有幾個遠房親戚,彼此之間偶爾有書信往來,所以她對信差還算熟悉。 瑰兒接過信一看,是母親的一位遠房堂姐寫來的,內容無非是問問瑰兒最近好不好,在人類中住得慣不慣之類。瑰兒翻出紙筆,準備順便寫一封回信請信差帶回去。 「在人類中,大家聚在一起住會方便很多吧?這家的主人是哪位?有沒有什麼信件寄出去?我保證準確迅速地送達。」厘荔飛進來,一邊好奇地張望,一邊試圖拓展業務。 火兒頗有興趣地說:「信啊?說起來我還沒寫過信呢!我現在寫一封,你幫我送給樓下的狐狸。」 「火兒,不許亂寫,要花錢的!」瑰兒大聲警告道。信差們叫收十界通用貨幣——黃金,而且那種法術變出來、三五十年就會恢復原樣的「黃金」,見多識廣的信差們是不會收的。瑰兒可不願意為了從六樓往五樓送封信而出錢。 「哼,我自己送!」火兒憤憤不平。 「你寫吧,只是送到樓下的話,我不收你錢。不過如果以後有信要送的話,記得找我啊。」厘荔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火兒。 「那我寫兩封!」火兒奮筆疾書。 瑰兒沒有再說什麼,因為她的目光凝固在了跟著厘荔後面飛進來的那個人身上:「羅、羅、羅天……」 「你好。」聽到有女子這麼叫,羅天馬天露出了職業笑容。接著想起來自己現在是跟厘荔來送信的,不用這樣表演啊,於是臉上的笑容立刻不見了。 「羅天,你、你怎麼會來我家……你坐、坐,我給你倒水。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做!」瑰兒激動得全身發抖,聲音都發顫了。 「不用,我們馬上走。」羅天斷然拒絕。 「我可不可以和你握握手?」 「可以。」羅天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我買了所有報道你的雜誌,你可不可以幫我簽個名?」 「可以。」羅天在一本雜誌上飛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當厘荔和羅天離開之後,瑰兒還處在離魂的狀態,呆呆地看著窗外嘟囔著:「羅天、羅天……」 火兒跳到她肩上問道:「瑰兒,下一道菜呢?」 瑰兒忽然把他緊緊抱進懷裡:「火兒,你看見了嗎?羅天剛才來我們家了!他還給我簽名,跟我握手!哦哦哦,我太激動了!羅天好帥啊,哦哦哦……」 「你耍賴皮!瑰兒大騙子,騙子,騙子!」火兒從她懷裡掙脫出來,在屋子裡來回飛行,帶著熊熊烈焰,不停地大叫著,想引起瑰兒的注意,但瑰兒還是把全部力放在電視上,理都不理他。電視裡正在演一部偶像劇,其中最出眾的當然就是飾演男主角的羅天。瑰兒盯著熒屏,雙眼放光,不時跟著劇情大笑幾聲,感歎幾句。 「瑰兒,念故事!快念!不能不講信用!」火兒把一大撂故事書扔到瑰兒懷裡。 見到羅天本人,瑰兒的頭腦再次陷入了狂熱,心裡只剩下羅天、羅天、羅天了。火兒一上來,她趕蒼蠅一樣揮著手:「去去去,你自己又不是不認識字。」看來現在只有周影可以讓她醒過來了。 「瑰兒,你自己答應的!」 「走開,你擋著我了!」 「瑰兒,你說話不算數!」 「不算怎麼樣?你吃我啊!再叫明天沒早飯!」 「瑰兒,嘿嘿……」火兒真生氣了,他要用最狠毒的方式報復。 當瑰兒聞到東西燒焦的味道終於抬起頭來時,只見火兒正抱一堆羅天的海報、CD、簽名照片什麼的湊在自己的翅膀上燒。等瑰兒關叫著衝過去,那些東西早已在烈火中化為灰燼了。 「哼,這就是某人說話不算數的下場。」說著,火兒得意洋洋地飛走了。 「火兒,你等著瞧……」瑰兒的慘叫聲迴盪在屋裡…… *** 今天羅天的心情壞到了極點。 一大早,羅天就看到有一家報紙刊登了他和一個女孩子在街上擁吻的照片,還用顯眼的標題說明他是在和未成年少年交往。羅天認出那是許黛,她跟自己「告別」時讓人給拍下來了。年頭那篇字裡行間都在暗示著自己利用名氣引誘少女欲行不軌的文章,他真是哭笑不得,那些偷拍的記者難道看不出來自己是被人硬摟著嗎?自己再怎麼不成器,也不至於對一個小女孩兒(對於已經四百歲的他來說,十幾歲的人類少女就是個小孩子)怎麼樣吧…… 一上午接了無數個要求就此事進行採訪的電話,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又有媒體爆出了一條猛料:有個女人跑出來聲稱自己是羅天的情人,和他同居過很久,羅天成名之後卻無情地拋棄了她。 人類真厲害,明明沒影兒的事還能說得跟真的一樣。厘荔在旁邊不停地添油加醋:「羅天,你的愛好很奇怪呀,這人類長得這麼難看你也喜歡?記得你以前總收到好多情書的,難道現在沒有妖怪要你了嗎?」 羅天覺得自己快昏倒了。 好不容易把厘荔打發出去送信,一群歌迷又湧進了公司。她們都大聲表示百分之百相信他,不相信媒體編造的謊言。雖然被她們吵得頭暈眼花,羅天也算得到了一點兒安慰。可是接下來許海洋的攻擊又到了。 「羅天,你怎麼給我搞出這種事來!你交女朋友,出去玩我都沒意見,可你也不能沖未成年人下手啊!就算你有這愛好,也別被記者拍到啊……」 「我沒有!是她自己撲過來抱我!」 「那你也不該讓她抱!」 …… 「現在怎麼辦?你最好開個記者會澄清一下,再不然……羅天?羅天人呢?」許海洋正說得口沫橫飛,一回頭卻發現羅天不見了,「快把他給我找回來!這種時候他還敢亂跑!」 羅天隱身走出公司大門,長吐了口氣,仰天大叫:「我要吃了那個該死的記者!」 *** 由於火兒燒燬了瑰兒的「偶像」,其中還包括她剛弄來的那個親筆簽名,所以瑰兒開始與他冷戰,不給他做飯,也不和他說話。火兒則認為是瑰兒不守信用,堅持要瑰兒先道歉。於是火兒老是故意弄壞瑰兒的寶貝毛絨玩具,瑰兒則借口整理冰箱,把火兒儲存的妖怪肉全扔掉了。 「所以,這個家就變成這樣了?」劉地有氣無力地躺在沙發裡看周影煮肉和青菜,他本來是跑來吃白食的,現在看來這個計劃落空了,「瑰兒因此離家出走,跟那個歌星私奔了?」 「不是,聽說今天有見面會——和那個灌灌見面!」火兒氣呼呼地說。 「灌灌啊,他跑城裡幹什麼來了?瑰兒被他的歌聲迷惑了吧?」劉地抓著下巴,思緒按照這樣的路線前進著:灌灌的歌聲能迷惑人——他跑到立新市來唱歌——引誘了立新市的女人和女妖——立新市的女人和女妖本來是屬於自己的。卡嚓!劉地手中的杯子被捏碎了。他瞇起眼睛看著報紙上羅天照片:「這個傢伙也變得太帥了吧?他不知道這個城裡的妖怪不能比我帥嗎?看來我得好好跟他談談才行。」 「走,去揍他一頓。」火兒磨拳擦掌,他倆第一次意見相同。 「小孩子別瞎摻和。」劉地瞇著眼打壞語音,「我會讓他知道,在這裡自下而上就不能和劉地搶女人。」 「還不能打攪火兒吃飯!」火兒振翅高呼。 *** 羅天坐在立新市最高的建築上,看著下面的燈火發呆。 為了能在人類中做一名歌星,他曾經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準備,在好幾個國家留過學,學習人類的各種技能,擁有從經濟、考古至航天力學的十幾個學位,從管絃樂、交響樂到非洲土著的鼓樂樣樣精通。他認為自己現在的知識豐富,外形英俊,舉止得當,氣質出塵……應該很符合人類對明星的要求了,為什麼自己卻無法獲得成功呢? 羅天現在確實擁有不小的名氣,可那不是他所爭取的東西——他想聽見有人說:「羅天你唱得真好!」可是沒有一個人那麼說,即使是那些為他瘋狂的女孩子們。為什麼大家不接受自己的歌聲,難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和人類相處好難啊,這樣那樣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就會貼上來,就好像今天……羅天又長長歎了口氣。 不想這些了,想也沒什麼用,反正人類就是那個樣子…… 他只是想唱歌,想唱歌…… 羅天仰望著星空,享受著拂過臉頰的夜風,放聲高歌起來,許海洋最近總逼他假唱,所以他沒有這樣縱情歌唱了。他陶醉在自己的歌聲裡,張開雙手在天空中旋轉,讓歌聲和心情一起隨風飛揚。當他停下歌聲,從空中落下時,才發現這裡站著的不再是他一個人了。 一個人類外形的男子站在幾步外,正靜靜地看著他,肩頭站著一隻正在捂著耳朵打滾誤哀嚎的必方。羅天緊張地看著對方,他已經猜到對方是誰了。 「羅天?」對方遲疑地詢問。 「是的,你是……周影?」 周影笑了一下,表示羅天猜對了,然後他拿出紙和筆,問:「可不可以請你簽個名?瑰兒很想要你的簽名,為這個一直在和火兒鬧彆扭。」 羅天鬆了口氣。周影好像沒什麼惡意,不過聽說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劉地:誰這麼沒大腦,那叫表情麻木!),也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總之小心為妙。 火兒正捂著耳朵在叫:「太難聽了,我快死了,救命啊!」 羅天小心翼翼地避開火兒,接過紙筆,飛快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一步步後退,拉開一段距離後快速飛走了。 「受不了了,太難聽了,太難聽了……」火兒還在那裡閉著眼叫。 「火兒,他已經走了。」 「走了?」火兒睜開眼看了一下,這才把翅膀放下來,鬆了口氣,「不愧是灌灌啊,這歌聲太有殺傷力了,連我都受不了,太可怕了。」 周影回憶著以前聽過的灌灌的歌聲,不解地搖了搖頭,然後低頭看看羅天那個簽名。這字還真是草得可以,如果周影不知道他叫「羅天」,說不定會念成「三了」,也不知道他寫的時候省略了多少筆畫。不過瑰兒偏偏十分喜歡這樣的東西。為了這個還和火兒大打了一架,又花錢去買印著羅天簽名的照片,自己把這個給她拿回去,她大概就可以與火兒和好了吧? 火兒把那個簽名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在燒掉和留下這兩個選擇之間進行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咂咂嘴:「我拿去給瑰兒。」 周影拍了拍火兒的頭表示稱讚。 「對了,瑰兒說今天晚上去聽那個傢伙唱歌的,那個傢伙怎麼在這裡?不過聽不到比較幸運,他唱得太嚇人了。」火兒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周影又搖搖頭,現在他對自己的欣賞水平產生了極大的懷疑。剛才,他甚至認為劉地那被大家譽為「鬼哭狼嚎」的歌聲都比這位大名鼎鼎的明星強,看來自己距離真正的人類還差很遠啊,以後要多習慣一下這樣的歌聲才行。 *** 羅天飛回家中,連燈也沒開就一頭栽在床上。 「唉……」他歎著氣,把臉埋進枕頭裡,接著,他感到一道銳利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猛地翻身坐了起來。 一個陌生男子坐在窗台上,冷冷地看著他。 對於一個在弱肉強食環境中生活的妖怪來說,讓別人無聲無息地進入了自己的休息地域,這絕對是個致命的失誤。羅天戒備地看著對方,問道:「你是誰?」 「劉地。」 他們身高相仿,但劉地比羅天健壯得多。相形之下,羅天顯得文弱而不安,緊張地看著這個立新市出了名的大妖怪步步逼近。 劉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羅天覺得他像是在挑肥揀瘦一樣,暗中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劉地忽然彈了個響指,道:「我現在宣佈,你違犯了立新市妖怪管理條例。」 羅天莫名其妙:「什麼?」 「住在這座城裡的妖怪不允許變得比我帥,你不知道嗎?當然也不是說你現在就比我帥,不過……」 「我,我天生就這樣,你要我怎麼樣?」羅天懷疑劉地正在羅織吃掉自己的理由。 「天生就跟我差不多帥?這更可恨了!」劉地像老朋友一樣拍拍羅天的肩,「有沒有酒?」 羅天搖搖頭:「沒有,我不喝酒。」難道他打定語音把自己當下酒菜了? 「不懂享受生活……對了,火兒要揍你一頓。」劉地東拉西扯,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 「火兒?」 「就是那只必方,你害得他和瑰兒吵了架,他正到處打聽你住哪兒呢——我可沒告訴他啊,難得周影有情敵出現,我樂得看熱鬧。來,說說你和瑰兒是什麼關係,發展到什麼程度了?」劉地湊上來,一臉的不懷好意,「如果你肯對瑰兒下手,讓周影明白什麼叫戀愛的話,我可以考慮在火兒的魔爪下保護你。」 「周影……他剛剛為瑰兒要了我的簽名。」羅天連忙說道,他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捲入一場糾紛中去。 劉地瞪大了眼:「周影為瑰兒要簽名?這傢伙有進步了啊!這是你的功勞,我會給你記一功的。」 羅天一點兒也不想要這樣的功績。 劉地毫不客氣地坐在羅天床上,一邊吃著女孩子們送來的糖果,一邊招呼羅天:「坐呀,咱們來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 「什麼下一步?」羅天一臉的茫然。 「你怎麼勾引瑰兒啊!」劉地理所當然地說,「我們要進一步對周影施加壓力,讓他明白自己隨時有失去瑰兒的危險,然後,他就會明白愛情是不可能輕易獲得的,一定要付出自己的努力。當然,能逼得他和你大打出手,爭風吃醋最好……」 「我為什麼要去和周影大打出手?」羅天尖叫起來——那跟把自己放在架上等必方烤有什麼區別,「而且我對那個叫瑰兒的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你如果敢對瑰兒有意思,不用周影做什麼,火兒就先把你烤吃了。」劉地衝他翻翻白眼,「我只是要你假裝一下,引發周影的危機感就行了,騙周影很容易的,我跟你說,我的計劃是這樣的……」 羅天雙手捧著自己那好像已經脹大了無數倍的腦袋,一點兒也不想聽。 「如果你送給瑰兒鮮花,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周影根本不知道花這種東西天生就是用來送女人的。一開始你最好一天送一束花給瑰兒,然後就在月夜中抱著琴去她窗前唱歌,再然後……」劉地興高采烈地說著他的計劃,當然,要去執行這個計劃的是羅天。 「羅天,你有客人啊?我回來了,有沒有東西吃?」又一個連窗戶也不敲的「客人」飛進屋內,「我只剩一封信就完成立新市的工作了,你知不知道一個叫『色狗劉地』的妖怪在哪裡?大家都說他老在周影家,我去了卻沒找到。」厘荔嚷嚷著捧起杯子大口喝水。 羅天閉上了眼睛。 「誰是色狗?」劉地湊過去,陰森森地問道。 「一個叫劉地的妖怪,你認識嗎?」厘荔大大方方地問。 對方是美女,所以不能咬……劉地忍著氣,道:「我就是劉地——誰說我是色狗的?」 「唔,你就是?」厘荔馬上換上了職業化的笑容,掏出一封信說,「這裡有你的信,請簽收。你看,信封上寫的就是『色狗劉地收』,我沒認錯吧!」 *** 看清楚寄信人後,劉地把指節捏得卡吧卡吧直響。 「那個吉吊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仇人吧?」確定了劉地的種族,厘荔不由懷疑起寄件人的身份來。 「那個大王八(吉吊是種龍頭龜身的妖怪——所以劉地並不是在罵人)!」劉地憤憤地叫著,但還是把朋友的來信小心地收了起來,然後就把心思轉到了厘荔身上,「小姐貴姓啊?」 「我叫厘荔。」 「厘小姐,嗯,苗民是吧?常來人間界嗎?我怎麼從來沒見你。」 「我第一次當信差啊,可是信全部送到了,我很厲害吧!」 「當然,當然,才貌雙全嘛。剛來人間界,有很多東西沒見過吧?有什麼不懂的就問我,我在這裡住了幾百年了。」 「真的?那這城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那可就多了……」 劉地和厘荔馬上就聊得火熱。羅天縮在一邊,連提醒一下厘荔劉地是個有名色狼的力氣都沒有,等到他清醒了點兒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劉地和厘荔已經從自己家裡消失。羅天手腳並用地爬到櫃子邊,取出藥膏在太陽穴上用力塗抹著。 今天可真是倒霉到了極點,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覺,誰知道藥還沒抹完門鈴就響了起來。羅天歎了口氣,無力地靠在一邊,實在不想去開門。誰知道門外的人十分執著,一遍遍地按著門鈴,過了一會兒又開始砰砰拍門,弄出驚天動地的聲響。羅天怕驚動了鄰居,只好呻吟一聲,爬起來去開門。 從貓眼向外看了一眼,羅天發現門外是個不認識的中年婦女,他害怕又是哪裡的記者上門來,於是隔門問:「誰呀?」 「開門!」門外的人火氣不小,口氣比他還沖。 羅天提高聲音:「你到底是誰?哪個電視台、雜誌社的?再糾纏不休的話,我可報警了!」 「檢察院的!」門外的中年婦女拿出一個證件在貓眼上一晃。 「天啊……就算要逮我也應該是警察啊……」羅天豁出去了,索性打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這位婦女大概五十多歲,腰挺得筆直,帶著不怒而威的莊嚴氣質,雖然比羅天矮上一個頭,卻用一種高翯在上的目光審視著羅天,看得他心裡直發毛。看了足有一刻鐘,她才緩步走進屋內,四面掃了一下,問道:「你就是羅天?」 「我就是羅天,您是?」羅天小心地問。 「我是許黛的媽媽!」婦女重重地把一份報紙扔在桌子上,怒視著羅天。 羅天低頭一看,那報紙上赫然是自己和許黛「擁吻」的照片,急忙解釋道:「等一下,許黛的媽媽,女士,檢察官大人,冷靜一點兒,請聽我解釋,我和許黛之間絕對沒什麼,那都是記者們捏造的。」 「照片也是捏造出來的嗎?」對方的目光越來越凌厲。 「不、不,其實您仔細看看,這是許黛她突然撲過來抱著我,我是無辜的啊!」 婦女又抬起頭來上下打量著羅天,目光更加冰冷:「你是說我女兒糾纏你?」 羅天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改口道:「她說要考大學,專心學習,所以來和我告別。其實那只是很平常的禮節,在歐美大家不都這樣嗎?您別信那些記者造謠。」 「現在的年輕人,開口什麼歐美,什麼時尚,什麼流行,學人家為什麼不學點好的,看看你們都學了些什麼?下流、無恥、齷齪,完上個什麼明星的名號,就逃稅吸毒,欺騙未成年少女……」她向羅天步步逼近,雙手緊握成拳。 「喂,你不要隨便給別人扣罪名,我什麼時候逃稅吸毒了?」羅天退到桌子另一邊,繼續抗議著。 「那就是說誘騙未成年少女是真的,對吧!」她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好像正在審問犯罪嫌疑人一樣,「你竟敢對我女兒……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上法庭吧!」 「我什麼也沒做,難道還怕你不成!」羅天也火了。 「說的倒是好聽,我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婦女用那種嚇人的目光打量了羅天一番,然後摔門而去。 「我怎麼這麼倒霉……」羅天發出一聲呻吟,癱倒在沙發上。 *** 「羅天,糟了糟了。」第二天,羅天一進事務所的門,許海洋和公司的律師便向他圍了過來。羅天現在對壞消息已經麻木了,冷靜地在沙發上坐下來等他們說。 許海洋把那張印有羅天和許黛照片的報紙平攤在桌子上:「這個女孩兒的母親打來電話,威脅說要控告你引誘未成年少女。」 「那個女人……」羅天呻吟一聲,「她還跑到我家去了呢……反正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隨她便吧。」 「羅天……」許海洋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沒有那樣吧?」 「我沒有!」羅天咆哮起來。 「沒有就好,你別生氣,我不是信不過你的為人,只是那個女人的來頭實在不小,惹上她的話麻煩得很。我特意把孫律師請過來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 「我沒有做虧心事,沒有對她女兒怎麼樣,她要找麻煩,就讓她去找那些胡說八道的報紙吧!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羅天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要是真把他惹火了,大不了把那些討厭的人類整個吃掉,從肉體上消滅他們。 許海洋和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他們從來沒見過好脾氣的羅天生這麼大的氣,其實以前也遇見過更氣人的事:敵對公司捏造羅天有過犯罪前科;想出名的女藝人宣稱有了羅天的孩子;某家報紙透露羅天之所以快速走紅是和某著名女導演有不正當關係……每次羅天都是一笑置之,而且因為他的鎮定,所有事件都順利地解決了。現在他對這件相對較小的事這麼在意,難道……大家看羅天的眼神中都多了幾分懷疑。 羅天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他生氣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昨天所有不順的事情積壓在一起,剛才一下子爆發出來了。但是那些事當然不能對這些人類說,於是他歎了口氣:「我看這件事由她去鬧,用不了多久連記者都會失去興趣的。」 「羅天,這個女人不簡單呢。」許海洋擔憂地說,「她是咱們立新市的檢察長。」 「檢察長?」羅天對於人類的官職總是弄不很清楚。 許海洋以為他的意思是聽過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點頭道:「就是她!記得咱們的前任市長吧?就是因為受賄栽在她手裡的。那個女人厲害得很,不管有什麼背景,只要被她抓住馬腳,就沒有她辦不了的案子,有多少大人物都被她送進牢房裡了啊……」他一邊歎息一邊看著羅天搖頭,一副「何況是你」的神情。 聽起來真的很可怕,羅天心裡想著,這樣的人類就算吃下去估計都不好消化吧? 「總之,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真的起訴。孫律師,乾脆我們先起訴那家報社怎麼樣?」大家聚在一起開始商量事情的解決辦法,羅天插不上嘴,也出不了什麼語音,只能獨自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發呆,心裡盤算著這場鬧劇什麼時候才能落幕。 *** 鬧劇在某些人的推動下,順利地演變成了風暴。 這幾天立新市的電視、電台和報刊全部都在討論青年人的偶像崇拜的問題,而且對於某些偶像的品行提出了質疑(這個「某些偶像」指誰就不用說了,反正大家都知道)。品行不端,又做出令人髮指的行為(羅天:我做什麼了?不就是吃過幾個記者嗎!),這樣的人有沒有資格被稱為偶像?現在的年輕人瘋狂地崇拜、追捧他們,會學到些什麼?我們的社會應該怎樣去引導年輕人建立正確的愛好?對這一類問題的爭論熱火朝天。還有一些小報不失時機地把羅天以前那些真的、假的、半真不假的緋聞軼聞全翻出來回了一遍鍋。 羅天近來的日子可以說是一團糟,他常常想,如果自己不是個妖怪而是個真正的人類,說不定已經精神錯亂了。 他那群熱情瘋狂的崇拜者還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堅決相信那些報道不是真的。她們在各大網站發帖子,給電台報刊寫抗議信,天天聚在公司門口喊「羅天!我們支持你!」以表示對自己偶像的支持。 雖然知道即使自己真的做了那些事,這群頭腦發熱的女孩子還是會堅信那不是自己幹的,但羅天心裡對她們這樣的行為,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感激的。 在人類當中的生活一團混亂不說,最近羅天和妖怪們也是磨擦不斷。 正常的妖怪們總是隱藏在人類當中,不顯山不露水地過日子,不過有些妖怪也許是在人類中住得久了,學了一身人類的毛病。有幾個女妖怪以比人類女孩兒猶有過之的氣勢,天天追著羅天跑。於是立新市的妖怪們之間開始風傳羅天有多少多少情人啦;他追女性的手段一點兒也不輸給劉地啦;想討女性喜歡,變得帥一點兒到人類中當歌星啦…… 為了自己的情人、女兒、姐妹……上門來要求決鬥的妖怪每天都有好幾個,還有些妖怪變成羅天的樣子在酒吧之類的地方勾引人類女子。 劉地最近三天兩頭出現在羅天身邊,臉上總是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聽說變成羅天樣子的妖怪被他吃了好幾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一勞永逸,乾脆把羅天這個「樣板」吃掉算了。 厘荔明明已經送完了信,卻偏偏不肯走。她好像對羅天現在的職業很感興趣,和跟著羅天的那幫女妖怪一起聚在羅天家裡。厘荔不但擺出主人的樣子熱情地招呼她們,還用「大家都不是人類,你怎麼這麼小氣」的理由來應付羅天。 她們亂翻羅天的東西,毫不客氣地拿走他的杯子、坐墊什麼的當紀念品,還拍著胸脯表示會幫他把那些亂說話的記者統統吃掉。 羅天真想撲過去,把她們都咬死算了。 不過他可不敢這麼幹,因為瑰兒也在裡面。 「喂,瑰兒雖然是我們當中最漂亮的一個,但你可造成別打她的主意哦。她是周影的女朋友——你不想被必方吃了吧?」一進門,其中一個女妖怪就這麼警告過他。 即使沒有這個警告,羅天也依舊記得在影魅和必方的監視下寫的那個「給瑰兒」的簽名,他可不願意給自己找更多的麻煩了。 在羅天的屋子裡折騰了半天,那些女妖怪們丟下了一句「我們明天再來玩」的可怕預言,這才紛紛離去。厘荔似乎和瑰兒十分要好,也跟著她走了,似乎是要去她家裡吃飯。屋裡總算清靜下來,羅天摸過杯子喝了幾口涼水,仰面躺在了地板上。 「起來!」一隻腳踢在他的肚子上,「沒見過你這麼沒禮貌的主人,客人來了自己還睡覺。」劉地不知什麼時候晃了進來,自己動手在桌上櫃裡翻了起來,一邊還在咕噥著,「你還不如周影,家裡連瓶酒也沒有。小荔呢?」他和厘荔之間的關係發展神速,已經開始彼此稱呼「小荔」和「劉哥」了。 「她跟那一群女妖怪走了。」羅天有氣無力地回答。 「不在家啊。」劉地馬上失去了留下來的興致,把一大堆零食塞進自己口袋,走到窗口時才又回頭問道,「你和小荔是什麼關係?」臉上帶著明顯不懷好意的神情。 「朋友……」看著劉地的神色,羅天馬上改口,「我和她伯父是朋友。」他雖然擔心厘荔落入魔掌,可是也不敢明目張膽和劉地作對。在立新市,誰都知道和劉地搶女人會有什麼下場,羅天最多改從側面提醒一下厘荔而已。 「是嗎?」劉地將信將疑,上上下下看了羅天風眼,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麼,「上次說的計劃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準備什麼時候約瑰兒出去玩?我給你出個主意,怎麼樣?」 羅天呻吟一聲,無力地坐倒在地。 *** 羅天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愛上唱歌的了,他只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喜歡坐在樹枝上對著故鄉莽莽的山林歌唱,並且因此不知道和家人吵了多少次。灌灌的歌聲是與生俱來的法術,是一種生存的手段。對這種法術沒有抵抗力的動物、人類和妖怪會在灌灌的歌聲中迷失心神,聚集到灌灌面前任由他挑著吃——這就是灌灌們的捕食方式。 可是羅天卻不想吃那些「食物」,反而希望對方能認真地聽完他的歌,並且為他鼓掌叫好。這種怪癖使他成了家族裡的怪胎,也引來了種種非議,可不管父母苦心相勸也好,兄弟姐妹冷嘲熱諷也罷,總不能叫他改變。 羅天曾經試過不加入任何法力,用自己真實的聲音唱歌,結果卻是以一場混亂結束。在一次他的歌唱擾亂了哥哥的捕食,兩兄弟大打出手之後,他賭氣離家出走,離開了故鄉。 之後的很多年,羅天一直在各界中遊蕩,卻一直沒有找到可以安心居住下來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他在無意中來到了人間界。 對於在各界中過慣了自由自在生活的妖怪而言,人間界並不是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這裡有太多為了保護人類而為妖怪們制定的規則,而且羅天對於住在人間界的凡人從來都不屑一顧,所以他只打算在人間界稍作停留,然後就去有百鳥國之稱的少昊之國,可是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人類女孩兒。 「你唱得真好聽。」 就是這句話把羅天一直留在了人間界。 *** 出現在羅天身後的少女身上髒兮兮的,臉上帶著疲倦的神情。她顯然把變成了人的羅天當成了自己的同類,逕直走到了羅天身邊一屁股坐下來,並且用手肘捅了羅天一下:「你的膽子真大啊,敢唱這些歌,不怕被拖出去批鬥?」 羅天聳聳肩,不太明白這個人類的意思,不過現在他的心情好得很,所以很想和身邊這個長相平凡、舉止粗俗的女孩子聊聊天。 「他們不許我們讀書,不許我們說真話,甚至不許我們唱自己喜歡的歌、看自己喜歡的書,可是我們不會認輸的!」少女臉上帶著堅決的神情,好像大義凜然的戰士一樣,「我不會讓他們打敗的,你也不會,對嗎?」 羅天覺得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無畏,更像是在尋求支持和肯定,所以就向她點點頭,他把這個少女當成了受到同類的孩子。羅天知道,人類是特別善於欺壓同類的。 「再唱一首歌吧。現在這個時候,這裡大概沒人來。我好久沒有好好聽過一首值得聽的歌了。」 這是羅天平生第一次有人請他再唱一首,這令他心花怒放。在他眼中,這個人類女孩兒的形象立刻變得光彩奪目起來。他馬上引吭高歌,準備把自己會的曲子全唱上一遍。 少女側著頭聽著。 她倒不是聽不出羅天的嗓子有問題,但是對於像她這樣的人而言,敢於開口唱這樣的歌曲就代表著一種勇氣。她在羅天的歌聲中感受著那股力量,心中懷著擁有戰友的喜悅。 對羅天來說,認識那個女孩兒是最幸運的事,他天天變成人類到那個地方去等著,就是為了盡情地唱歌給她聽。 女孩兒不像羅天那樣無所事事,有時候她甚至十幾天才會出現一次。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單獨出現,偶爾會和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人類男子一起來。那個人類男子對羅天的歌聲不太欣賞,在羅天唱歌的時候老是皺著眉頭。他們兩人有時也給羅天唱幾首歌,當然他們唱的歌曲和羅天平時唱的大不相同,就像他們不理解羅天為什麼總唱些晦澀的古曲詞一樣,羅天也覺得這些直白的歌曲很古怪,不過羅天學習得很快,不久就把這些曲子記得滾瓜爛熟,公平能模仿著編幾首新歌出來。 那個男子臉上總是帶著擔憂的神情,很少露出笑容。聽他們之間的對話,似乎他們偷偷聚在一起唱歌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如果被其他人類發現了,很可能要受到懲罰。 羅天對這些人類的習俗不屑一顧。他現在對人類總算有了些好感,雖然他們做的食物不怎麼可口,可是卻能欣賞羅天的歌聲,而且人間界居住起來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糟。漸漸的,羅天已經滿足於這種可以唱歌給別人聽的生活了,他正計劃著要進一步擴大自己的聽眾隊伍——到人類的村子中去唱。 羅天知道人間界的人類是很怕妖怪的。見到妖怪的真面目不是嚇得四散奔逃,就是被嚇得昏死過去。這樣的情形肯定會破壞自己的演唱氣氛,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變得更像人類,不能露任何破綻。 於是女孩兒他們不來聽歌的時候,羅天就飛到人類的村子裡四處亂看,努力觀察人類的舉止。 附近幾座人類的村子中都來了許多年輕人。這些據說是「城裡」來的青年在村子裡過著他們並不習慣的生活,每天進行著他們並不熟練的勞動,並且把這種生活方式稱之為「鍛煉」。 羅天雖然沒有找到那個女孩兒住在哪裡,卻能感覺到在那些青年人中,很多人都有著像她那樣的情緒。 「整天除了幹活就是喊口號,這樣的日子一定很無聊,他們勞動之餘一定需要點娛樂吧?我可以去唱歌給他們聽。」羅天對自己的計劃更有信心了。 「你聽說了嗎?四隊有一個女孩兒跳井自殺了。」女孩兒今天來了之後一直在沉默著,好半天才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羅天搖搖頭,人類總是在死,這對他來說沒什麼稀奇,而且他也不喜歡吃死透了的食物。 「她那麼美,那麼有才華……她才十九歲……」說著說著,她便落下淚來,「也許接下來死的就是我們了吧?這個世道總要毀了我們才甘心!」 「別哭了。」羅天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我唱歌給你聽。」 女孩兒看看手中繡工精巧的手帕,卻不好意思往自己臉上抹,隨手用衣袖擦擦臉,然後將手帕還給羅天,嘴裡說:「你這個人真奇怪,不但敢盡情唱這些歌,還敢用這樣的手帕,也不怕人家看見給你扣個什麼帽子。」 「這個我有很多啊,你喜歡就送你。」憑羅天的相貌和性情,在他不開口唱歌的時候,還是可以輕易地獲得女妖怪們青睞的,她們贈給他的小飾物、小針線多得數不清。東西多了,羅天也就不去珍惜,隨用隨丟,半點兒也沒把別人的心意放在心上,聽女孩兒這麼一說,立刻掏出好幾條手帕遞給她,有點兒討好地問:「我們唱歌吧?」 女孩兒怔怔地看看手上的東西,又看著羅天,忽然發現這個男子臉上、手上一絲勞動過的痕跡都沒有,雖然身上穿的和大家一樣,衣領中卻有什麼閃著光,顯然有不是金的就是銀的鏈子掛在脖子上。她忍不住問道:「你這個人太怪了,真的是下鄉的學生嗎?」 羅天摸著頭撒謊:「是啊,是啊。」 「你到底是哪個隊的?平時就沒見你身上沾過土(羅天:避塵訣,小法術),又整天這樣……小心下次斗的就是你。」 「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哪裡?」羅天有點兒緊張地問,他覺得自己已經變得很好了,正準備去村子裡演唱呢,聽她這麼說,好像還有什麼破綻,便慌忙追問。 「你怎麼看都像個沒幹過活兒的。」女孩兒心裡也認為勞動者是最光榮的。 「我不喜歡幹活,我就喜歡唱歌。」羅天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對。 「你……太怪了。」女孩實在想不出什麼形容詞,只好一個勁地說他怪。 「怪?那倒是,大家都這麼說我。不過怪也有怪的好處,我怪你才能在這裡聽我唱歌(而不是被我吃掉)啊。」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羅天正一門心思地想著怎麼再把話題轉到唱歌上去,卻看見那男子遠遠跑過來,揮著手臂好像在吆喝什麼。女孩兒神色鄭重,一下子站了起來。他們兩個在那裡急切地交談著,說的全是一些羅天聽不懂的話,羅天側頭看著他們驚惶不定的神色,雖然不明白原委,可也知道出了什麼事了。 「果然輪到我們頭上了。」 「總之你不要承認,有什麼都往我身上推,我一個人承擔就行了。」男子喘著氣,神色堅定地說。 「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承擔。」女孩兒苦笑了一下,反而鎮定下來,揮手道,「走,去看看他們要怎麼擺佈咱們,反正不論怎麼樣,咱們總在一起。」 男子聽了她的話也是一笑,下定決心之後反而覺得沒什麼可怕的了。他大著膽子挽起女孩兒的手,準備一起離去。 「你……不聽我唱歌了?」羅天輕輕地問。 女孩兒這才想起羅天還在旁邊,回頭看著他,苦笑一下:「謝謝你一直唱歌給我聽,我真的希望還有機會來聽……你要保重……」 看著他們手牽手走遠,羅天摸摸頭苦笑一下,人類真奇怪,聽她說的,好像再也來不了似的。 *** 這天羅天變成人類,自己對著河水照了半天,覺得完美極了,便搖搖晃晃地走進了人類的村子。村子裡靜悄悄的,到處都看不見人影,直到村裡掛的大喇叭響起來,他才發現村裡人和那些來「鍛煉」的青年們全聚集在村子的大場院裡。羅天見所有的人都湊在一起,前面還有一個舞台,馬上歡天喜地地跑了過去。 場院蹭搭了一座檯子,台上有個青年正在用力揮著手,聲嘶力竭地說著什麼,神情亢奮,唾沫亂飛。羅天雖然很眼紅那個位置,可也不好上去把人家拖下來,便坐在一個磨盤上等他說完。 那個人一點兒也不體諒羅天的心情,長篇大論地說著,不時還振臂高呼,大喊口號,全場人也都隨他喊起來。為了不露出破綻,羅天也跟著他們舉舉胳膊動動嘴唇,心裡卻十二分的不耐煩。 「把他們帶上來!」那個人好像終於說到了最後,拍著桌子大吼。 「完了嗎?」羅天開心地穿過人群向台上擠過去,先清清嗓子,準備開唱。 當羅天正要登上台上的時候,卻看見五六個青年推著兩個五花大綁的人走上台來,那兩個人不但被綁得牢牢的,背上還插了一面白幡似的東西,上面好像還寫著什麼字。後面押送他們的人一直按著他們,要他們低下頭,他們卻倔強地搖著頭,一定要把頭昂起來。 「咦?是你!」羅天認出是那個女孩兒,高興地迎了上去,「好久沒見你,還在猜你幹什麼去了呢。你怎麼弄得這麼奇怪?這是什麼呀?」他邊說邊順手拔下那面幡丟到一邊,「你今天會聽我唱歌吧?」 「你……」 不僅女孩兒愣住了,全場人也都呆住了,傻乎乎地看著這傢伙的「可怕」舉動。 還是那個主持大會的青年最先反應過來,一把握住羅天的胳膊厲聲喝:「你幹什麼!」 「你囉嗦了半天了,也該換換人了!」羅天早就覺得他很煩,手臂一揮把他扔下台去,另外幾個青年想阻止羅天,但是普通人類再強壯也不可能是妖怪的對手,轉眼間就被他一個個推倒在地上。 「現在我來為大家唱歌。」羅天扯斷了女孩兒他們身上的繩子,然後站在檯子正中央宣佈。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由有些緊張,清清喉嚨,鬆鬆衣領,抓過那個青年丟在一邊的喇叭,高聲唱了起來。 一曲終了,羅天從陶醉中睜開眼睛,發現台下的聽眾全呆滯地看著他,雖然沒有預想中的掌聲,但也沒出現山林中那樣的奔逃景象。見大家聽得這麼認真,羅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搔著頭說:「大家想聽什麼歌儘管說,我都會唱。我再給大家演唱一首《四季歌》。」想起這首歌還是女孩兒教給他的,羅天衝她微笑一下,這才開口歌唱。 這時台下的人總算醒過神來,頓時議論紛紛,幾個頭頭跺著腳吩咐:「快,快把這個瘋子拖下來!」幾個年輕人掄著胳膊向羅天撲了上來。 歌沒唱完便被打斷,羅天當然十分惱火,按住那些衝上來的人就是一頓好打。 「你瘋了?還不快逃!」女孩兒好不容易弄明白眼前的情形,顫著聲音叫道。 「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逃?」羅天一邊對那群人拳打腳踢,一邊對那個女孩兒說道,「我只是想給大家唱歌而已,誰叫他們打斷我!」 「這個世道還能說誰對誰錯嗎?不是你瘋了,是這個社會瘋了!你快跑啊,他們拿槍來了!跑啊……」 隨著女孩兒淒厲的喊叫,砰的一聲巨響,一顆子彈打在離羅天不遠的地面上。台下一個男人端著槍,正在瞄準羅天。 「槍!」人類用獵槍打鳥的情形立刻出現在羅天腦海中。作為飛禽類的妖怪,他最恨的就是這種火器。他瞇起眼,瞳孔的顏色逐漸變成金色,目光也變得凶狠起來。當他張開翅膀飛到半空中時,口中響起了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聲音,現在他的歌聲是如此動聽,在場所有的人從聽到第一個音符時起目光就變得癡迷,緩緩地向他腳下圍了過去。隨著歌聲的流轉,人們的神色也開始迷亂,目光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等羅天停止歌唱,人們全跪在他腳下,等待他從中挑選最可口的來吃。 「真想乾脆吃了你!」羅天一腳把那個拿槍的人踢翻,接著幾腳把槍踩成了碎片。 他看看周圍的人,歎了口氣,好好的演唱機會就這麼失去了,現在這些人醒過來再看到自己多半會嚇死吧。他施展了一個法術,把在場的人的記憶修改掉,最後在女孩兒面前呆了好久,不管怎麼說,看來人類是可以接受自己的歌聲的,以後就留在人間界唱歌給人類聽吧。不過自己會的人類歌曲太少,看來要去多學一些才行。他低聲向自己的第一個聽眾說了再見,滿懷信心地離開了這個小村莊,向人類的城市飛去。 *** 「是嗎,他以前是那樣的啊……他現在真的變了好多啊!」瑰兒感歎著。 「改變?有嗎?我覺得他和原來一樣啊。」厘荔一邊往嘴裡扔瑰兒做的點心,一邊說。她正在向好奇的瑰兒講述羅天過去的事,當她說到羅天原來是個內向、陰沉、喜怒無常,除了唱歌什麼也不管的妖怪時,瑰兒連連說羅天現在不一樣了,可厘荔想來想去,也沒想出羅天有什麼地方變了。 「他是變了,你看他現在多麼和藹、大方,對人多親切,還熱心公益事業,而且多才多藝……」瑰兒眼中閃爍著光芒,掰著手指數羅天的優點。 厘荔手托著腮想了想,搖搖頭:「看不出來,羅天才不會去關心、幫助別人呢,他從半死的人身上踩過去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才不對,羅天怎麼可能那麼冷血!」 「他是很冷血啊!」自從看過羅天當著快餓死的人大吃大喝後,厘荔就認定了這一點了。 「羅天明明是個善良、忠厚、可靠、上進的妖怪!不許誣蔑他!」 「我聽你怎麼像在說你們家周影啊,羅天善良可靠?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厘荔笑起來,「我認識他一百年了,相信我吧。」 「誰都會變的,而且說不定你一開始就誤會他了。」瑰兒奮力為羅天爭辯。 她們兩個說得高興,火兒肚子裡的火氣卻越來越大。上次和瑰兒的冷戰因為周影為瑰兒要來的那張簽名而宣告結束,這幾天瑰兒一直表現不錯,而火兒也難得地表示了讓步。只是好景不長,瑰兒認識了厘荔以後,對羅天的喜愛和對火兒的冷淡都有反彈的趨勢。 火兒實在不想繼續聽那沒完沒了的「羅天、羅天……」向瑰兒扔了個蘋果過去:「喂,做飯!」 「別吵……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對了,羅天為了慈善事業,向來是不遺餘力的。」瑰兒頭都沒回,繼續和厘荔聊著。 「做飯!」 「吵死了,吃餅乾!」 「為什麼我要吃餅乾?憑什麼我要吃餅乾?」 「那就等會兒!」 「不等!現在就要吃!」 「那就自己去做!」 「瑰兒!」火兒生氣了,一下子撲了過來。 「你別費心找了,這次我把東西藏得好好的,你找不到的!」瑰兒洋洋得意地說。 火兒又蹦又跳,卻無計可施,身上的火焰越燒越旺:「你就知道那個灌灌!到底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瑰兒白了他一眼:「當然是羅天重要。乖乖等著,過一會兒就給你做飯。」 「氣死我了!我要告訴影,我要讓你們聊不成!呱呱呱,吱吱吱……」火兒在瑰兒和厘荔上空大喊大叫,一個勁地使性子。 「火兒乖,來,看這外。」厘荔露出甜美的笑容,向火兒伸出手來,「看,這個是視肉脯,很好吃哦,人間界是吃不到的。」 火兒的目光被厘荔手中那塊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食物吸引了過去,停止了吵鬧。 「好孩子,這個給你吃。」厘荔把肉脯向外一扔,火兒連忙撲上去接去,卻沒發現自己已經身在窗外。厘荔衝過去猛地把窗戶都關上,取出一張符重重貼上去,拍拍手得意地說:「趕出去了!」 火兒回過神來,生氣地拍著窗子:「竟敢騙我!看我不吃了你!」但是窗子紋絲不動,以他的法力,竟然闖不過那張符。 厘荔得意洋洋地說:「哼哼,這可是我那個修成正果的老爹給我符,別說是你,就算成年必方一時三刻也進不來。」 「瑰兒,給我開門!」火兒氣急敗壞地撞著玻璃。 瑰兒伸手去揭那張符咒,卻被厘荔攔住了:「你不能這麼嬌慣小孩子啊,小時候不好好管教的話,長大了就更麻煩了。」 「可是也不能把他關在外面啊。」 「讓他反省反省。」 「可是……」瑰兒正在猶豫,一回頭卻發現的火兒不見了,她臉色大變,慌忙抓過電話來撥通了周影的手機,「周影,不好了,火兒他……」 *** 羅天頭疼欲裂,抱著腦袋坐在地上,連在那裡絮叨了半天的劉地最後怎麼走的都不知道。 「找到了!」隨著一聲暴喝,窗戶嘩啦一下子被撞碎,接著一連串冷笑聲響起,「羅天,嘿嘿嘿嘿嘿……」 羅天發現是那只名叫「火兒」的可怕必方衝了進來,大驚之下一個勁地向後退縮:「你,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火兒摩擦著翅膀,火星四濺,「你是想烘烤呢,還是想幹炸?」 「我們無冤無仇……」 「你勾引瑰兒,讓她不給我做飯!色狼、騙子、小白臉!」火兒一口氣把他從電視上聽來的詞全給羅天扣上了,邊說邊撲了上去,按住羅天一陣狂琢猛打。羅天奮力反抗,可他怎麼可能是火兒的對手,不幾招就被打倒在地,雙手捂著頭在地上翻滾。難道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必方打死了?他實在是死不瞑目。 「死灌灌,敢和我做對!看我怎麼收拾你!」火兒把一腔怒火全傾瀉在了羅天頭上,邊打邊嚷著,大有把對方置於死地,先殺後烤的架勢。羅天絕望地閉上了眼,等待成為宵夜。 就在這時,周影及時出現救了他一命。 「火兒,住手,你快打死他了,快住手!瑰兒會很生氣,火兒……」周影把還要撲上去的火兒死死地抱在懷裡,一邊不停地哄著他。 「周影……」羅天剛剛鬆了口氣,接著卻想起剛才劉地的計劃,又想起那個叫瑰兒的女妖怪是周影的女朋友,而且現在她整天跟著自己……他不會也是來找自己算帳的吧? 周影好不容易安撫了火兒,轉頭問鼻青臉腫的羅天:「你還好吧?」 羅天胡亂點點頭。 周影一笑:「瑰兒打電話說火兒氣沖沖地來找你了,要我快來救你,幸虧趕得及。火兒太任性了。(火兒:誰任性!誰任性!放開我!)」 「沒關係,我沒事。」羅天抹著嘴角的血,「一點兒事也沒有。」 周影向他點點頭,拽著不情願的火兒走了。(火兒:讓我烤他!讓我烤他!) 羅天自己取藥抹了幾下,忽然苦笑起來。自己到底要幹什麼?何苦跑到人間界來?他不由懷念起在故鄉時,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兄弟姐妹眾多,大家天天打架吵鬧,但是一旦有誰心情不好或者受傷生病,大家總是圍在一起互相照顧。現在羅天真想回到那種生活中去,而且父母年紀也大了,幾次捎信來,總是說希望自己這個獨生子早點安頓下來,成家立室好讓他們安心。可是在人類中唱歌這個願望還沒有實現,羅天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為了這個夢想,他已經付出了那麼多努力:拚命學習人類的知識,百般適應人類那種並不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甚至收起翅膀不再隨意飛翔……他已經做了這麼多,為什麼就得不到回報呢? 「羅天,羅天!你沒事吧?」厘荔大呼小叫著,和瑰兒一前一後地衝進來,「天啊,你受傷了!怎麼樣?痛不痛?」 她們兩個圍著羅天嘰嘰喳喳個沒完。厘荔越起越生氣,捲起袖子說:「都怪那只死必方,我去為羅天報仇!」 「怎麼可以怪火兒?是你把他關在窗外,他才生氣的!」在這種時刻,瑰兒倒是站在火兒一邊。 「是我關的他,他幹嗎打羅天?這根本是兩回事。」 「你和羅天住在一起,當然就是一回事。」 「瑰兒,你究竟幫誰?」 「我是講道理!」 在她們的爭吵聲中,羅天雙手捂著頭,跌跌撞撞地走向了窗口。厘荔忙叫:「羅天,你幹什麼?」 「我出去吹吹風……」羅天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們陪你!」 「不用……求求你們誰也別來陪我……求你們了……」羅天咕噥著,從窗口用倒栽蔥這個一點兒也不瀟灑的動作翻了出去。 「羅天好可憐,看起來傷得挺重的。」瑰兒喃喃地說。 「還不都是你們家的火兒害的。」 「怎麼可以全怪火兒?你明明也有錯!」 「你還怪我?」 「本來就是!」 …… *** 羅天不會卜算,不過他猜也猜得到,自己最近幾天一定是大凶的運數,那些人類和妖怪好像串通好了一樣,連一分鐘的日子也不讓他過。 一路胡思亂想著,他慢慢地順著路燈都沒有的漆黑小路溜躂著。他現在真想不出自己可以到哪裡去,回家的話總有一群記者堵在門口,不把百葉窗關得密不透風就會有人偷拍。到處飛一飛散散心吧,又怕遇見其他妖怪——他已經厭倦了莫名其妙就和人打上一架了。 羅天習慣性地坐在高樓上,張口輕輕唱歌,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著自己會的歌。只要開始唱歌,他就可以忘了痛,忘了難過,忘了煩惱,對他來說在什麼世界生存都無所謂,只要可以唱歌就行了。隨關歌聲,他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從高處看去,整個城市燈火流轉,異常的美麗。不管在人類中住了多少年,羅天依舊保有喜歡從高處鳥瞰大地的習慣。有時候他也想回到那種在山林間自由飛翔的生活,但來到人類當中是他自己的選擇,雖然一切並不能盡如人意,但他還是沒有打退堂鼓的念頭。不管現在的生活有多少煩惱,與在山林中一個妖怪都不願意聽他唱的時候相比,已經好太多了。羅天還有要舉行個人演唱會的夢想,還想去全世界巡迴演唱,他是個一向努力慣了的人,不會輕易放棄。 他深呼吸幾次,站了起來,明天還要拍電視,今天去找個獵物,吃了早點休息吧。 手機響起,羅天看是許海洋的號碼,便隨手接通。 「羅天你在哪裡?」對方焦急地叫。 「吹風。」羅天踩著摩天大樓的護欄走來走去,迎著夜風信口說道。 「出事了!你快回來!」 「什麼?」羅天現在真怕聽見「出事」這個詞。 「總之,你快回來,回來我們再商量。」 「好,我馬上回去。」羅天掛上電話,歎口氣,看來自己真是流年不利,不但又挨打又挨罵,到現在還得空著肚子去接受新的問題。他落到了地面後東張西望,如果飛著回去雖然節省時間,但是到時候走著進去太不合理,也許會被懷疑,今天諸事不順,還是小心些好,既然出來的時候沒開車,乾脆叫出租車吧。 羅天向著遠遠駛來的出租車揚起了手。 拉開車門的一瞬間,羅天、周影和正在往嘴裡塞著什麼的火兒全愣住了。 「請問你去哪裡?」周影只是停了一下,馬上一如既往地問道。 周影都這麼問了,羅天也沒法不上車,他害怕自己攔車不坐會被當成戲弄他們,那樣下場可就慘了。他小心地斜著身體坐進車裡,報出了要去的地方。 周影是個不愛說話的人,跟不熟的人更是難得開口,羅天心提得老高,想的全是萬一他們要對自己動手該如何抵抗,怎麼逃走。火兒躺在後座上不知正在吃什麼,撲鼻的香味鑽進羅天空空的胃裡,讓他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灌灌,你餓了啊?」火兒忽然過來,用翅膀拍著他的頭問。 羅天心想,現在自己不被吃就很慶幸了,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喏,我把這個給你。」火兒遞過一條不知是什麼妖怪的腿來,打著飽嗝說,「記住,我可好心分東西給你吃了,如果你再敢把我剛才打過你的事告訴瑰兒,哼、哼……」他從不和別人分享食物,可是剛才打了羅天,又怕瑰兒為此拒絕給他做飯。吃了灌灌滅口吧,又怕瑰兒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幹的,於是想來想去,他決定採用林睿慣用的「胡蘿蔔加大棒」戰術。 羅天捧著那條腿,不知怎麼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場,手直發抖。 「你不吃?是不是不想跟我和好啊?」火兒瞪起眼睛問道。 「不,不,我吃。」羅天馬上拿起來,使勁咬了一口。瑰兒的烹調手段確實高明得沒話說,羅天雖然心裡害怕,但吃了一口還是忍不住三口並作兩口地大嚼起來。 「嗯。」火兒滿意地點著頭,「仔細想想你也挺不錯的,可以哄瑰兒給我弄吃的,也可以用來氣劉地……嗯,下一步你就去幫我把劉地騙的女人全騙過來,氣死他!想想你比那個只會養豬的鹿九有用多了,我怎麼才想到……」他冷靜下來之後,經過一番盤算,確定了對羅天全新的看法,心中已經把他和鹿九一樣,列為自己的日常欺負對象了。 聽了他的話,羅天反而放心了。看來這只必方孩子氣十足,對自己倒沒有動殺機。他實在是餓壞了,大口大口地吃著。看他吃得香甜,周影隨手把瑰兒準備的茶水遞給他。羅天開懷大嚼,狼吞虎嚥地連吃帶喝,不一會兒就把火兒給的食物和一壺茶水全解決掉了,這才意猶未盡地出了口氣。火兒立刻跳到後座剩下的零食上,警告道:「別看了,我不會再給你的!」 羅天怎麼敢再向他要,慌忙把手裡的水壺還給周影並道了謝。 「瑰兒總是準備茶水,火兒不喜歡,我也從來不喝,你喜歡就多喝點。」周影客氣地說。 「已經喝光了,已經喝光了。」羅天不好意思地解釋,「整天唱歌,就特別愛喝水。」 火兒熱情地用翅膀拍著羅天的肩:「你唱歌竟然不是為了弄食物,倒真是有點兒意思。我以前吃過的灌灌全是靠唱歌吃飯的。不過,他們唱得比你好聽。」 「我不想吃他們,只想讓他們認真聽我唱。」 「認真聽你唱?那要好高的道行才行吧?」火兒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我明白了,你這樣唱出來的歌比普通灌灌來厲害,一次可以打到更多食物,你現在正在修煉這種本事!」 羅天又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到了,車費十一元,謝謝。」周影打斷了羅天的沮喪,當羅天垂著頭付錢下車之後,周影又衝他點點頭,「加油。」 羅天一下車,火兒就急著討論起來:「我還以為那些大明星都很有錢呢,原來連飯都吃不上,挺可憐的……唉,還不如去學鹿九養豬呢,至少能吃飽。」 周影想了想,覺得那種整天被別人包圍著又唱又跳,還要被著迷的女人(瑰兒等)糾纏,被生氣的男人(劉地等)打,卻連飯都吃不飽的生活也確實可憐。羅天身為一個妖怪,卻要在人類中過這種生活,一定是因為他很喜歡「唱歌」的緣故。想到這裡,周影心裡對羅天倒多了幾分佩服。 *** 「出了什麼事?」 羅天走進公司,迎面先看見幾名警察坐在最顯眼的地方,不由愣了一下。 許海洋一臉慌張地湊過來說:「出了點兒事,這幾位警官想問問你。」 「什麼事?」羅天對人類的警察並不害怕,可是想到「出事=麻煩」這個公式,腦袋裡又開始「嗡嗡」作響。他按著太陽穴在警察對面坐下,等著他們開始訊問。 「羅先生,按照程序本來我們是該請你回去問話的,可是考慮到你的特殊身份,為了不給你添更多麻煩,我們才到這裡來的,你能明白吧?所以,希望你能好好與我們合作。」 羅天苦笑著。他才不信這套,要是真有證據,他們早把自己抓起來了,還管給不給自己添麻煩?不過許海洋在旁邊拚命向他們使眼色,羅天知道為了不讓自己進警局,許海洋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他不忍心讓朋友的好心白費,胡亂點著頭道:「我知道了。」 「好,你看看認不認識這幾個人?」其中一個警察將一疊照片扔在桌上。 羅天用手指撥動著那些照片,上面是幾個男性人類,個個都似乎見過,又似乎沒見過。看了一陣子,他指著其中一張說:「這個似乎是個記者,其他的沒印象了。」 「他們全是記者,你再仔細想想,最近幾天有沒有看見過他們?」 羅天這幾天都快煩死了,哪裡還顧得上去注意那些整天黏在自己後面的記者,聽他這麼問馬上搖了搖頭。 「這幾個記者最近一直在關注你的事……」警察婉轉地說(羅天暗暗在心裡加上一句:是在『製造』我的事吧!)「但是他們失蹤了。」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警察緊緊地盯著羅天的眼睛。 「失蹤?」 「對。從頭開始,首先是他,然後是他,然後……」警員逐一指著桌上的照片,「他們全都失蹤了。」 失蹤幾個人類還不是正常的事。羅天聳聳肩,滿不在乎地問:「那又怎麼樣?」 「他們的和家人說,和他們最後一次聯繫時,他們都說正在跟蹤訪問你或者準備去跟蹤訪問你。」 「跟蹤訪問?不用加那個『訪問』,直接說跟蹤就行了。」羅天憤憤地說道。 「但是他們在『跟蹤訪問』你的過程中都失蹤了。」警員強調重點。 「和我有什麼關係?少了這些記者,我的窗戶外面也清靜不了多少,值得高興。」 「高興?你是說,他們失蹤了你很高興?」警察想抓他話柄。 羅天大大方方地承認:「對,我是很高興。如果有人天天監視你的一舉一動,還偷窺你的私生活,他消失了你高不高興?」 「他們不只是從你面前消失了,而是徹底失去了音訊。我們接到報案後已經多方尋找,可是一個都沒找到。我們在離你住所不遠的巷子裡找到了一個手機,是其中一個失蹤者的,上面沾滿了鮮血。」 「哦……」羅天明白那個倒霉的傢伙哪去了,這幾天進出自己家的妖怪不少,大概不知誰餓了,或者誰不小心被記者看到了、拍到了,一氣之下就吃人滅口也是正常的。 警察盯著羅天問道:「聽了這些,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吃驚!」 「事不關己,我為什麼要吃驚?」 「羅先生,你這幾天真的沒有看見過這幾個人?」 「沒有,其實我早習慣當他們不存在了,不然早被氣死了。」羅天感歎著自己的忍耐力,要吃應該自己吃才對,怎麼叫別人先吃了? 「羅先生,你這幾天一般在做什麼?」 「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裡,最多出去吹吹風。」羅天如實說道。 「有沒有人可以證明?」 「在公司證人很多,在家裡的話就沒『人』能證明了。」羅天終於明白了,這些警察懷疑是他吃了,不對,是殺了那些記者。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他反正沒吃過,所以一點兒也不在意的回答。 「羅先生,這幾個人是在你的住所附近失蹤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盡量提供線索。」 羅天連連搖頭:「那不只是我的住所,那大樓裡住了幾百上千人呢。」 「可他們失蹤前在觀察你。」 「對啊,是他們在跟蹤我,又不是我在跟蹤他們,你叫我怎麼知道他們去了哪裡?」羅天開始失去耐心了。 警察們又問了幾句,終於告辭離去,不過從他們臨走時的神情來看,羅天可以肯定今後自己的門外不但會有跟蹤的記者,而且又要多幾個跟蹤的警察了。 「唉……倒霉的事全湊一塊兒了。」羅天長吁一聲,抬頭卻看見許海洋正直直地看著他,「幹嗎?你看我幹嗎?」 「羅天,不是你被跟煩了,一氣之下殺了他們吧?」許海洋半開玩笑地問。 羅天抓了個杯子丟向他:「你也來給我攪和!喂,趕快幫忙給我找套房子,我要搬家,再這樣下去我要發瘋了。」 「沒問題,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早幫你準備好了。你什麼時候收拾好了東西,我找人幫你搬。」 「我也沒什麼好收拾的,明天下午吧,我真在這裡住夠了。」 許海洋拍拍他的肩:「別太鑽牛角尖了,你不是一向都很冷靜的嗎?事情總會過去的,這也是出名的代價。」 羅天點點頭:「我知道。」 許海洋笑道:「別只是嘴上說知道,看看你那張苦瓜臉。」 羅天苦笑。現在他忽然發現,呆在這些熟悉的人類中比呆在妖怪中間更讓他舒服。不管許海洋算不算一個朋友,他至少是在真心地關心自己。 「羅天,你說那些記者怎麼會不見了?」許海洋開始開發想像力,「會不會是相互看不順眼,自相殘殺死光了?不對,那樣也該有屍體啊,還是……」 「大概被妖怪吃了吧。」羅天笑起來,心情似乎好了一點兒。 *** 小巷中,一個纖細的人影正在努力拖拽手中的獵物,嘴裡還在咕噥著:「看起來皮挺厚,一副難吃的樣子,這次怕是賣不出去了,誰買這種東西吃啊……」 「賣不掉不如送給我。」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 「劉地,你怎麼在這裡?看到了還不下來幫忙。」厘荔白了那個趴在電線上的男子一眼。 「送給我就幫。」 「好,送你,不過不許在這裡吃,不許留下痕跡。」厘荔放開那個沉重的人體,甩著發酸的手臂。 「唔,這個相機不錯,歸我了。」劉地只用一隻手就輕鬆地把那個人抓了起來,同時把對方的相機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難怪這一陣子老是有人類被賣給妖怪吃,原來是你幹的。你不是信差嗎?難道準備改行開肉鋪了?」 「誰說的,我只是氣他們不順眼。」厘荔嘟著嘴道。 劉地嘻嘻一笑:「你不是看他們不順眼,是看羅天不順眼吧?你這是擺明了想害他。」 「我害羅天?別開玩笑了!」厘荔叫起來。 劉地看著她,笑道:「反正我知道,四處挑撥女孩子來他家裡是你幹的,抓了跟蹤他的記者賣掉,讓警察懷疑他也是你幹的。」 「那又怎麼樣?」厘荔知道這個劉地一肚子壞心眼,戒備地看著他。 「做我女朋友我就不告訴羅天。」劉地果然不懷好意。 「你休想!」厘荔讓他接近自己只是為了快速掌握立新市的情況,真讓自己做他的女朋友,那厘荔寧願出家。白了劉地一眼,她展翅飛走了。 「等一等,別走啊,這個條件還可以打折啊。你不就想讓羅天離開人間界跟你回去嗎,這種事請教我準沒錯……喂,做我女朋友不用終身制的……」劉地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 即使搬了家,厄運還是緊緊跟著羅天。 記者依舊在門外徘徊;警察毫不掩飾地監視著他;女孩子和女妖怪們依舊可以準確找到他的住址;許黛的檢察官母親在電視、報刊上幾次露面,對「這種人」的存在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只差沒加上一句「除之而後快」;各種媒體對他的報道天天都出新花樣;妖怪們的騷擾依舊;火兒一日七餐的菜單現在由他每天向瑰兒呈報,瑰兒炒糊一根菜葉兒火兒都把責任推到他頭上來……更重要的是,在他搬家之後,記者失蹤案還在圍繞著他發生,不多不少,一天一個,警察幾乎已經認定他是兇手了,瞪大了眼等著抓住他的把柄,把他逮捕歸案。 羅天不得不將所有的工作全部取消,每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裡發呆。 「別老歎氣啊,我陪你出去玩玩吧,去遊樂場?」厘荔托著腮坐在他旁邊。 「不去。」 「去看電影?」 「不去。」 「去玩遊戲?」 「不去。」 「去……」 「不去。」 「我還沒說去幹什麼呢!」 「不去。」 厘荔擔心地上下打量羅天,又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然後長長歎了口氣,雙手抱住了臉:「不是生病還這麼不正常,你的情況很嚴懲了。」 「不去。」 「天啊……羅天,看著我!我們一起離開人間界怎麼樣?你可以和我一起做信差,走到哪裡唱到哪裡,別人不聽不要緊,我聽啊!」 羅天眼睛一亮,一下子抓住厘荔:「你覺得我的歌好聽嗎?」 「反正我會聽的……就算……就算聽一輩子也沒關係……」厘荔把目光移向窗外。 「唉……」羅天歎口氣,也開始看著窗外。 「你留在這裡幹什麼呢?在人類當中連飛翔的自由也沒有——有翅膀就是為了飛翔,這不是你對我說的嗎?羅天,我們離開人間界,去可以自由自在飛翔的地方,好不好?」 「我想唱歌。」 「歌在哪裡都可以唱啊!」 「可是這裡有人會說我唱得好聽。」 「那些女孩子?她們說的話你也當真?」厘荔有點兒著急了。 「不是她們……」 羅天閉上眼睛,那個聲音又在他的記憶中輕輕響起:「你唱得真好聽……」 厘荔扭著手指,鼓起勇氣想問一個問題:「羅天,你該不會,該不會……」 羅天突然站了起來:「我出去走走。」 「啊?羅天,我還有話……」不等厘荔說完,羅天已經飛出了窗口。 *** 厘荔坐在伯父的肩頭上,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羅天比自己矮很多,可是他那長著華美羽毛的有力翅膀使厘荔覺得十分刺眼,就好像在諷刺她那僅長著細絨毛的小翅膀一樣。所以趁著羅天在看信,她瞄準了羅天最長最漂亮的羽毛,狠狠地抓下去。 「啊!」 羅天捂著翅膀跳起來。 厘荔手裡抓著好幾根長翎——其中一根上還沾著血絲,得意地笑了起來。 羅天握著拳頭望著她,可是總不能真的和一個小女孩兒生氣,何況她那個令人懷疑有誇父血統的伯父還站在旁邊,笑嘻嘻地解釋著:「小孩子不懂事,她是看你的羽毛太漂亮了。」 厘荔興高采烈地找來糨糊,把羅天的羽毛往自己翅膀上沾,把原本毛絨絨很可愛的翅膀弄得一片狼籍,自己還很得意地走來走去。 羅天看到她這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用手點著厘荔的頭說:「小東西,你想飛的話,去學個飛行的法術不是更快些?」 「我要自己飛!」厘荔奮力鼓動著小翅膀。 「哈哈哈……」羅天看她那個樣子,笑得打滾。 「你以為有羽毛就了不起嗎?」厘荔尖叫著向羅天撲過來,伸出「魔爪」又去拔他的羽毛。 羅天當然沒用幾下就把她丟到了一邊,接著靈機一動,附在厘荔耳邊說道:「我告訴你一個可以飛起來的辦法,怎麼樣?」 「真的?是什麼,是什麼?」厘荔立刻收住了淚水,也打消了要向伯父告狀的打算,緊張地盯著羅天問。 「你每天拍打一千次翅膀,時間長了就能飛了。」羅天一本正經地說。 「一天一千次就夠?讓我拍兩千次都可以!」厘荔連連點頭。 從那天起,厘荔開始每天堅持拍打翅膀。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她開始對羅天產生懷疑時,翅膀上的絨毛忽然開始大片大片地脫落,長出稀疏的羽毛來。 「羅天,你看!我會飛了!我在飛!」厘荔興奮地喊珜,卻一頭撞在了樹上。雖然她現在的羽毛不足以使她飛起來,可是十幾年間天天進行的還是讓她的翅膀十分有力,飛個一兩丈不成問題了。「羅天,這都是你的功勞!」厘荔抱著自己的肩,把頭貼在翅膀上,看起來很是得意。 「會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有幾個妖怪不會飛?」羅天坐在一邊,因為自己心情不好而潑別人冷水。 「可是我是用自己的翅膀在飛!用自己的翅膀!」厘荔趴在羅天耳邊強調道,「我就是比他們了不起!」 「是嗎……」羅天懶洋洋地不想理她,剛才他唱歌時又受到了大家的冷遇,正在沮喪之中。 「我會飛了!我會飛了!羅天,唱歌啊!唱歌慶祝一下啊!」厘荔在旁邊繼續「飛行」。 「你想聽我唱歌?!」羅天又驚又喜。 「不想聽。可是你喜歡唱歌,我喜歡飛行,咱們湊在一起才有趣啊!」厘荔又開始建議,「我想好了,將來我也要像伯父那樣做個信差,你要不要來和我合夥,我們可以到處飛,也可以到處唱歌,自由自在的,多好!」 到處飛,到處唱歌……是不錯……羅天也只是有一瞬間的動心而已,當他再看見厘荔不停撞樹的飛盜,忍不住又笑起來,拍拍她的小腦瓜:「等你能當一個信差再說吧!」 現在我是一個信差了,他卻要「毀約」! 厘荔氣呼呼地把桌上的水果亂丟。 人間界有什麼好?人類有什麼好?厘荔不認為羅天會喜歡人間的繁華熱鬧,也不認為他會迷戀人類的女性……他迷惑這裡的妖怪?那些女妖當中,瑰兒應該是最美麗的(雖然她現在外表平平,可是厘荔從自己所見過的山鬼的美艷外貌推測,她的本來面目也必定是足以顛倒眾生的),可是瑰了有了周影那個怪裡怪氣的男人了,似乎短期內不會移情別戀,而且羅天對她的感情更像是害怕…… 厘荔掰著手指頭把羅天身邊比較接近的所有女人和女妖全排列了一遍,依舊毫無頭緒,自己的頭反而痛了起來。 不想那麼多了,先去看看羅天幹什麼去了…… *** 「羅天?羅天,是你嗎?」在小路的另一頭出現了一個人影,小心翼翼地呼叫。 羅天的眼力比人類好得多,一看見對方就皺起了眉頭:「怎麼是你?」 「羅天,真的是你!」對方一下子哭出來,「我不知道你搬了家,在你的老房子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他們攔著我不讓進樓門,我在這裡轉了好幾個鐘頭了,想從後面管道爬上去,又擔心爬不到十二樓,沒想到竟然能看到你……」她邊哭邊說,張開手向羅天跑過來。 羅天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沒好氣地問:「你又來幹什麼?」 「羅天,我知道是我連累了你,我一看到那篇報道就想出來為你澄清的,可是我媽媽把我關在家裡,根本不准我出門。」那個女孩兒越哭越厲害,拉著羅天不放手。 「許……許黛是吧?」羅天想起了她的名字,「你給我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還想怎麼樣?」 許黛哭得稀里嘩啦,死死拽住羅天的衣袖:「大家全在罵我給你若麻煩,羅天,你千萬不要不理我啊,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別鬧了!」羅天用力甩開她,「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我本來就是和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人,你這麼糾纏我,對你對我都是麻煩。你離我遠點兒,這對大家都好。」 「羅天……」許黛抬起佈滿淚痕的臉,看著羅天,「可是我愛你啊……」 羅天差點兒趴在地上,他的腦子被許黛弄得迷迷糊糊的,只想著怎麼掙開許黛。許黛就是拉著他不放,非要他原諒自己,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相互拉扯著。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暴喝傳來。 「媽……」許黛抬起頭一看,怯怯地叫了一聲。 許黛的母親怒視著他們,大步走過來:「我說你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原來又來跟這種人鬼混!」說著伸手指著羅天,殺氣騰騰地說道,「我早就警告過你了,如果你再纏著我的女兒我就不客氣了,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羅天一直很怕這個女人的,雖然他自己也說不出原因,可就是莫名地畏懼她,被她一瞪就心虛。可是現在她說出了那麼難聽的話,羅天真的有點兒生氣了,他重重地一拳打在牆上,厲聲道:「你不要得寸進尺!難道你們人類都是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就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嗎?你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女兒,究竟是誰糾纏誰?」 許黛的母親沒有聽出羅天話中那明顯的漏洞,向女兒說:「你聽聽這個傢伙的話,還在推卸責任,你到底看上他什麼了?!」 「媽……」許黛怯生生地叫。 「別說了,跟我回去。」 「媽,本來就是我在纏著羅天。」許黛輕輕地說。 「什麼?!」她的母親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是我一直纏著羅天,從他一出道我就喜歡他,所以我一直纏著他。那天是我因為你要把我關起來全力複習考大學,才來跟他告別,是我趁他不注意抱住他的。今天也是我想來向他道歉。羅天根本什麼也沒做,是你們冤枉了他!」許黛鼓足了勇氣向她母親叫起來。羅天心裡很佩服她——敢向那個女人大喊大叫,是要有不小的膽量的。 「什麼?你、你竟然幹出這種事來……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幹了這種事還撒謊?」母親一揚手,給了女兒一個耳光。 「你肯聽我說話嗎?你除了把我關起來,數落我這裡不對、那裡不對之外,還會做什麼?我敢跟你說嗎?我說了你能相信我嗎?」許黛的口氣比母親還沖,看來這兩個人不愧是母女。 「你做了這種好事還敢頂嘴!」母親被氣得渾身發抖。 「我做了什麼?我又沒有做不好的事,我只是喜歡他有什麼不對?」 「你才多大就敢談戀愛(羅天:誰跟她談戀愛啊,不關我的事吧),還喜歡這種人!你簡直……」 「媽。」許黛一揚頭,「你喜歡我爸爸的時候,不也像我這麼大嗎?那時候姥姥姥爺不是也反對你們在一起嗎?即使爸爸坐了牢,你不也頂住壓力,一直等到他出獄結婚嗎?我一直好崇拜你,覺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女人,可為什麼你卻不允許你的女兒像你一樣追求幸福?」 「我和你爸爸是相互瞭解之後才相愛的,你對這個男人又知道多少?」 「我就知道我愛他!」 「我不許你這麼小就談戀愛!更不許你喜歡娛樂圈的人!」 「娛樂圈怎麼了?總比囚犯強!」 「你、你竟然拿你爸爸和他比?」 「為什麼不能比,我喜歡他。」 「你敢再說一遍喜歡這種人?」 「我喜歡,我喜歡、喜歡!」許黛直視著母親,寸步不讓地嚷嚷著。 她那種堅定勇敢的旅行社到讓羅天十分懷念,不過他可受不了再這麼被捲進她們的家庭糾紛中去了,所以當許黛的母親再看向他時,他急忙高興雙手表態:「我對令嬡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我不喜歡比我小太多的女人(小了幾百歲呢,有代溝啊)。」 許黛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難以置信地看了他幾眼,忽然轉身向她母親大吼:「一定是你威脅他了,我不會放棄的!我要去住學校宿舍,你不用來接我!」說完一路哭著跑出小巷,跳上一輛出租車走了。 羅天看看那個氣得臉色煞白的母親,發現她正在流淚,不由得有點兒可憐她——自己要是有這樣的女兒也得氣死。於是他好心地安慰道:「其實這些女孩子都是這樣的,你越說她們,她們越是不會聽,只要過上一陣子她們就明白自己多幼稚了,到那時候不用你說一句,她們早把什麼偶像明星忘得一乾二淨,沒什麼好擔心的。」 許黛的母親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人反而會來安慰自己。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想拭淚,卻發現拿出的不是平常用的那一條,便又放了回去,拿另一條抹了眼淚,接著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恢復了那種高傲的神氣,轉身向巷子外面走去。 羅天鬆口氣,心想這場風波算過去了吧? 他目光掠過那女人掉落在地上的一樣東西,順手撿了起來,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一條繡工精美的手帕,那絹的,那染色的材料,那壓邊的純金絲線,都不是人類的產品。那帳子上用細緻的手法繡出一隻似鳩非鳩的飛禽,那羽毛、雙眼、爪子……分明就是自己的肖像。羅天皺起眉頭,依稀記起以前一個胡家的姑娘為自己繡過這樣一條手帕,後來自己把它弄到哪裡去了呢?好像是在那時候…… 「那是我的。」許黛的母親轉了回來,看著他手中的手帕。 「它是我的呀。」羅天肯定地說。 「那是我先生以前送給我的,請還給我。」 羅天抬頭看著她,雖然她的年齡、外貌變化很大,雖然她的神情變得那麼嚴厲驕傲,可是……「李婷?是你嗎?我們還有許立帆在一起唱歌,在那個小村外面的樹木裡,我還給了你兩個荷包,一個扇墜……」他忽然遇到自己找了很久的人,高興得有點兒語無倫次。 李婷看著他,眼中閃出驚愕,羅天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奇怪,畢竟她在這城市裡也算是名人,可他怎麼知道自己的丈夫呢?難道是聽許黛說起過?他在胡言亂語什麼?自己可不記得在這件事之前認識他。 「我找了你們很久啊。許立帆現在好嗎?他還是老闆著一張臉嗎?對了,你女兒叫許黛,你們結婚了啊!也是,已經好多好多年了,你們女兒都這麼大了,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想當年許立帆還偷偷警告過我,不許我和你太好呢。」說著他熱情地拍著李婷的肩,「什麼時候叫他一起再聚聚吧,我再唱歌給你們聽,還記得那時候咱們都喜歡的歌嗎?」 李婷推開他的手,一把奪回手帕,有些害怕地搖搖頭:「你、你的精神不太正常吧?」說完慌張地向燈火通明的大街走去。 「李婷,你仔細看看我,我的樣子沒變啊。當然這是有原因的,我以後再向你解釋。你看看我應該認得出來啊,難道你連羅天這名字也想不起來嗎?」羅天追上去,張開雙手攔在她前面。 「我從來不認識你,也不知道羅天這個名字!」即使是李婷這樣的女強人,面對一個疑似瘋子的人還是會感到有些害怕。 「怎麼會……我長得很顯眼啊,名字也不多見……」羅天一向對自己長想很有信心,現在有點受到打擊。對了,在那時候……羅天猛地想起分別的那一天,他為了消除村人們的記憶而用了一個法術,當時李婷和許立帆也在場,自己當時十分生氣,說不定沒有控制好法術的範圍……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人十幾年前就把自己忘了。 不過羅天不想放棄,想了想之後說道:「李婷,你等一下,再等一下就行,讓我唱支歌給你聽,李婷,這是你教我的歌,雖然我一直在到處學音樂,可是你教給我的歌我從來沒有忘記,也許你聽一聽就能記起我是誰了。」羅天攔在李婷面前,認真地唱起了當年他們三個人都很喜歡的一首歌。他相信聽完這首歌,李婷一定會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歌聲。 李婷愣在那裡,睜大眼睛看著陶醉在自己歌聲中的羅天。 「李婷,你記起來了,對嗎?」羅天看她在發呆,歡喜地問。 李婷用力晃晃頭,使勁拍拍耳朵,看著羅天顫聲問:「你、你是歌星?」 「是啊。」羅天對此很自豪。 「天,現在什麼樣的人都能當歌星,這樣的歌聲怎麼有人能聽下去?」李婷露出做了噩夢一樣的神情。 「怎麼會,明明是你說我唱得好,以前你一直這麼說!」羅天急了。 「我說你唱得好?」李婷冷笑,「我雖然沒有什麼藝術修養,可是判斷力還是有一點兒的,不至於遲鈍得連這樣的聲音都說好吧?就這樣的嗓子,我勸你還是憑長想做明星的吧,不唱歌的話也算造福大眾了。」 「我的歌難聽……」羅天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你以前明明……」 「如果我以前說過你唱得好聽,那也一定是為了安慰你,不過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聽過這種聲音了,如果我聽過,應該不會忘的……」李婷決定不再和這個半瘋子糾纏下去,「這次的事是我女兒不好,我應該向你道歉,其他事我會解決的。」說完轉身走了。 「我的歌難聽……」 「我的歌難聽……」 羅天從見到李婷的喜悅中墜入了痛苦的深淵,愣在原地喃喃自語著。 卡嚓。 一聲輕響打斷了他的失落。 羅天的目光穿過黑暗,清楚地看到了一個正匆匆離開的身影。 *** 「呵呵呵,這下可是大有收穫。」記者一上車就忍不住大笑起來,「不但和未成年少女有不正常關係,而且和她那個名人媽媽也糾纏不清,這個羅天真是最豐富的消息來源啊,這個月的獎金又到手了。」他得意地拍了一下相機,正想開車,卻發現車前站了一個人——不對,是車頭上站了一個人。 「羅天,你想幹什麼?」見他只有一個人,記者先把膠卷貼身藏好,這才推開車門大步衝過去,能再鬧一出「羅天毆打記者」的新聞,自己才是賺到了呢。 羅天站在車頭,低頭冷冷地看著他。 「你幹什麼?快下來!踩壞了你賠嗎?」 「你跟蹤我?」 「我是記者,有新聞報道的權力。怕記者跟就別做見不得人的事啊!」他故意想要激怒羅天。 「只會一味捏造,從來不管什麼是真實,人類就是這樣,惡劣、自私、虛偽,居然一直都在騙我,一開始就是在騙我。人類果然只配作食物而已,根本不能信任,我討厭人類,討厭……」 「什麼人類,人類的,難道你……不是人……」記者忽然發現羅天不是站在他的車頭上,而是懸空停在車上方,在他的背上,一雙寬大的翅膀正在緩緩地扇動著,他的眼睛象貓一樣發出詭異的光芒,正死死盯著自己,「妖怪,妖怪啊……」 羅天一把卡住那個記者的脖子,把他拎了起來,另一隻手掏出那卷膠卷,隨手捏成了粉末。記者見羅天看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兇惡,好像準備扭斷自己的脖子一樣,本能地拚命掙扎起來,用力蹬著雙腿。他的行為更加激怒了羅天,手握得更緊了。 「喂,帥哥,沒有你這樣當街打食的吧?」一個輕浮的聲音傳了過來。 一輛出租車在旁邊停下,劉地半個身子從車窗中探出來,正向羅天揮著手:「帥哥,我好幾天沒吃人了,分一半怎麼樣?」 羅天看看劉地,又看看駕車的周影,手一鬆把記者扔在地上。 「不要了?那歸我。」羅天一抬頭,火兒正飛在他頭頂上。羅天剛才一直神情恍惚,居然沒發現這麼危險的傢伙已經近在眼前。火兒上下把記者聞了一遍,呸了一聲,放棄了這個不好吃的人類,回到周影口袋裡的火柴盒裡睡覺去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怎麼沒去騙女孩子?我告訴你,現在瑰兒一個人在家裡呢。」劉地不懷好意地說。 *** 羅天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跟著劉地上了周影的出租車,然後被拉到了一個燈紅酒綠的喧鬧地方,除了拍戲,羅天還真沒進過這種場合。不過似乎別的妖怪很喜歡這裡,除了劉地、周影外,羅天還看見了好幾個顯然不是人類的男男女女,正和人類斯混在一塊。 「來,一人先來五瓶。」劉地在羅天和周影面前分別放了五瓶白酒。 羅天搖搖頭。為了保護嗓子,他一向不抽煙不喝酒。周影不解地問:「劉地,你拉我來這裡幹什麼?我還在工作呢。」 「工作要緊還是瑰兒要緊?」劉地一拍桌子,「現在引誘瑰兒的情敵就在面前,你沒有感到怒髮衝冠、熱血沸騰嗎?我這是好心為你們兩個提供一個不用見血的決鬥舞台啊!來,喝,看誰先喝死!」 周影和羅天對視一眼,一起站起來向外走去。 劉地耍賴地叫起來:「今天你們不決鬥,誰也別想走。」 「我已經打算離開這裡,不會再見到瑰兒了,你們放心吧。」羅天垂頭喪氣地說。 「離開?」劉地怪聲怪氣地叫了起來,「為什麼離開?我讓周影學習爭風吃醋的劇本還沒開演呢!還有厘荔,你是不準備拐著她一起走?」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許跟厘荔一起走。」羅天心情鬱悶,連和他爭辯的力氣都沒有。 周影什麼表示都沒有,有的妖怪走了,有的妖怪來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從來不放在心上,也許羅天走了沒幾天,周影就會把他忘得乾乾淨淨。 劉地硬擰著周影的脖子給羅天看:「你看周影一聽你要走,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為什麼讓他高興?」 「人類全是騙子,我再也不想呆在他們之中了。我要回家去,再也不唱歌了!」羅天咬著嘴唇說。 「什麼?」火兒從周影口袋裡伸出頭,「你不唱歌了?太好了,萬歲!」他歡呼著在空中飛了幾圈,然後拍著羅天說,「如果你不再發出那種可怕聲音的話,我批准你在立新市繼續呆下去。」 羅天再一次受到了無情的傷害,忍住眼淚強笑著道:「不了,我還是要走。」 「看起來像被人類女人甩了,受了不小的打擊啊。」 「不對,我看是沒飯吃餓的——你知道嗎,當明星好可憐,連飯都吃不飽。」 「不會吧,他餓了總會吃人吧?這城裡人多著呢!我看是食物中毒。」 「精神分裂。」 「抑鬱症。」 劉地和火兒在那裡大聲地「竊竊私語」著,羅天頹然地坐下來,抓過一瓶酒仰頭向嘴中灌去。 「哈哈哈哈,這就對了,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大口喝酒。女人算什麼,天底下有的是。唱歌難聽算什麼,烏鴉不也都活得挺好?」劉地還在拚命搗人家的傷口。 羅天一瓶喝盡,又抓過了一瓶。 「干,干!周影你也別走,就當送別情敵也該喝一杯啊!」劉地一邊叫服務生上酒,一邊熱情地摟著羅天的肩不住勸酒。 羅天的心情一塌糊塗,但求一醉方休,根本沒注意到酒吧裡的其他妖怪在大叫上酒的時候已經一個個臉色大變,悄悄地溜走了。羅天也不管是白酒紅酒,抓過來就大口大口地往嘴裡灌。 羅天本來就沒有什麼酒量,現在又是酒入愁腸,不一會兒就臉紅頭昏,話也多了起來。劉地東一句西一句,簡簡單單就把他的來歷目的、生平經歷、親戚朋友祖宗十八代等全套了個明明白白。 「唔,不會吧,雖然你長相比我差一點兒,可也算不錯了,竟然一個情人都沒有。你怎麼做妖怪的?太丟人了。」 「人類全是騙子!全是騙子……說什麼我唱得好,全是騙子……」羅天反覆叨念著,又大口灌下一杯酒。 「明白了,你是被人類女人騙了,感情受傷,多麼癡情的妖怪啊!」劉地裝模作樣地感歎著,「來,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我幫你弄回來,相信我的魅力吧。」 「李婷,你這個大騙子,虧我還辛辛苦苦找了你這麼久。嗚嗚……」羅天越想越傷心,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嗚嗚嗚,人類都是大騙子!」 「對,對,人類全是騙子,專騙純情的妖怪——再干一瓶。」 「騙子,李婷……嗚嗚嗚……還說我唱得好……嗚嗚嗚……我這麼認真唱歌,大家為什麼都不聽……」 劉地繼續給他灌酒,問道:「來,說說那個女人,那個叫李婷的,漂不漂亮?年齡?三圍?電話……」 「李婷……她變了好多……她都不會笑了,還有了女兒……那個討厭的女孩兒是她女兒……」 「都有女兒了?你什麼愛好啊……等等……」劉地瞇起眼睛抓著下巴,「我記得前一陣子對付你的那個人類檢察長就叫李婷吧?李婷,五十一風,已婚,有個十六歲的女兒,是出了名的女強人,早年間她的戀人入獄,她竟然能頂住壓力等了他十幾年,直到他出獄結婚,是個很嚇人的女人啊,不管站在哪裡都氣勢逼人……你不會因為她的氣勢看上她了吧?嗯,年齡不是問題,你比她還大好幾百歲呢,變個老頭兒去破壞她的婚姻就行了。一般來說,我是很支持這種做法的,偏偏這個李婷又對我很重要……矛盾啊……」 「你,你好像,好像,和她挺熟,你,你說,她為什麼騙我?」羅天舌頭打著轉兒問。 「當然啊,她可是我最大的收入來源,不然的話我哪來這麼多錢請你。」劉地感歎著,「我可是個善良的妖怪,從來只吃人不搶劫的。」 「你,你偷她的錢?」羅天醉眼朦朧地看著眼前好幾個頭的劉地。 「她那點兒工資,養女兒和老公還不夠呢。」劉地看起來對李婷的家庭情況瞭如指掌,他靠近羅天小聲道,「我只告訴你,可別傳出去讓別的妖怪跟我搶生意啊。她不是檢察長嗎?總會查很多和貪官有關的案子,貪官就是有很多很多錢的人類,哈哈哈哈,我就盯著她,等她去貪官家抄家時先下手為強,去那裡撈上一筆。貪官揮霍、轉移財產很正常吧?少個幾十萬沒人會注意那些錢財歸了我的。這麼幹一次怎麼也有十幾二十萬,一年下來幾百萬啊!而且這樣弄錢比搶銀行容易多了,李婷可是我的財神婆,我會好好看著她的,你可不要因為失戀了去報復人家啊。」 「李婷她騙我……因為她說我唱歌好聽,我才留在人間界的……騙我……嗚嗚嗚,我再也不唱歌了……」 「說你唱歌好聽?!世界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啊!」劉地仰天長歎。 在劉地的不懈努力下,羅天終於醉倒了,只是不管劉地怎麼引誘,從羅天的口中也沒吐露出關於瑰兒的片語只言,看來在羅天心目中根本沒有瑰兒的存在,當然劉地所期待的「周影痛毆情敵」的劇情也就沒能上演。劉地見羅天已經醉倒,周影又不肯喝酒,感到有些無聊,雙眼開始四處亂瞄起來,他的目光和一個獨坐在吧檯邊的女郎相遇,兩分鐘之後,他們的便雙雙消失在了酒吧門外。 周影看著劉地消失了,呆了一會兒問火兒:「他沒付錢?」 火兒點頭:「絕對沒付!」 *** 因為從羅天身上翻出了信用卡,周影才避免了帶火兒「殺」出酒吧的命運,也因為這樣,他不好意思照原計劃把羅天留在酒吧裡不管,拖著他一起走了出來。「火兒,他住哪兒?我送他回去。」周影問最近總去找羅天的火兒。 火兒用指著說道:「那邊,那座很高的樓。」 周影看看距離,拖著羅天向自己的車走去。 晚風讓羅天清醒了一些,含糊地問:「你干吧?」 「我送你回家。」 「不回,我要喝酒……」羅天用力一甩頭,差點兒把自己摔倒。 周影冷靜地說出事實:「你已經喝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我還能唱歌!我給你唱歌!」他忽然跳上周影的車頂,擺了個架勢,甩掉外衣,眼看就準備開唱。 「哇……」火兒發出一聲怪叫,「救命啊!我不要聽!」 羅天一抬手抓住火兒,醉眼朦朧地問:「你說什麼?你不想聽我唱歌?」 「當然不想聽!你唱得難聽之極,無比難聽,比破鑼還難聽!」火兒斜眼看著他——竟敢伸手抓自己,是不是該獎勵他一個五成熟? 「我唱得難聽?你竟然說我唱得難聽……嗚嗚嗚……李婷,你為什麼這樣……」羅天抱住火兒,放聲大哭。不管火兒怎麼掙扎,他就是越抱越緊,越哭越傷心,「嗚嗚嗚,李婷,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我……」 「不許抱我!不許把口水弄到我身上!不許……哇,不許親我……影,救命啊……」火兒嚇得連法術都忘了,大叫起來。 「你要幹什麼?快放開火兒!」周影也衝上來想從羅天手中抱回火兒。羅天一邊哭著一邊死命抱住火兒,經過一番拉鋸戰,周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火兒奪了過來。 「嗚嗚嗚,你們全是騙子!為什麼不聽我唱歌?」羅天坐在周影的車頂上哭個不停,「我喜歡唱歌有什麼不對?」 周影看著他,慢慢舒展了原本皺起的眉頭,火兒驚魂稍定,大叫起來:「太過分了,吃了你!影放手,讓我去吃!」火兒使勁在周影身上擦著羅天的口水、淚水和鼻涕,怒火沖天。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吃這種虧呢! 羅天醉了,根本留意不到身邊的空氣溫度在直線升高,他站在車頂,張開雙臂,向著天空引吭高歌。 剛要衝上來的火兒發出一聲怪叫,捂著耳朵躲回了周影懷裡。旁邊一對牽著手正在散步的情侶失足跌倒;一個嬰兒在母親的懷裡大哭起來;兩輛車撞在了一起;一個老人捂著胸口在袋中翻急救藥……驚慌的人群四散奔逃,有人在大聲叫:「報警,快報警!」街道一片混亂。 周影是惟一一個可以不用摀住耳朵就站在羅天面前的人,他聽見警笛的聲音由遠而近,正在駛來,對羅天說道:「下來吧,警察來了。你太引人類注意了。」 「人類全是騙子……騙子……」羅天從車上跳下來,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走了幾步,他的背後張開一雙寬大的翅膀,向空中飛去。站在地面上的周影一扭臉,四周已經傳來一片喧嘩——「天使,天使!」「飛人!」「鳥人!」「外星人!」 周影急忙先用隱身法遮住了羅天,又追趕著街上的目擊者一一消除他們的記憶,這時,天空中傳來了一陣歌聲。 這次羅天沒有使用任何法術,可是所有聽到這歌聲的人還是都停止的步伐,呆呆仰望著傳來歌聲的天空。婉轉的歌聲在空中隨著夜風飄蕩,使聽到的人都沉醉其中,混亂的街道漸漸安靜了下來。 周影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天空。 歌聲消失之後,當人們正在詫異地四處尋找那神秘的歌者時,周影費力地扛起沉睡的羅天向家中飛去。 *** 羅天捂著像被什麼東西砸過的頭,呻吟著想爬起來,卻從沙發滾到了地上,然後他才發現不是在自己家裡。 匡啷! 從一間像廚房的屋裡飛出了一隻鍋子,接著是一個高分貝的尖叫:「火兒,劉地偷吃了你的燉肉。」然後一道火紅的身影從臥室裡衝出來撲進廚房,裡面頓時傳來一片嚎叫和砸鍋摔碗的聲音。 羅天努力從地上爬起來,聽到有人淡淡地說:「你醒了?桌上有水。」 羅天抓過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這才看見周影正盤坐在窗下的陽光中看著自己。「請問,這裡是?」他環視著這間似曾相識的屋子。 「我家。你昨天喝醉了,我把你弄回來的。」周影這麼做完全是為了防止火兒直接把羅天烤熟吃掉。 羅天依稀回憶起自己昨天的行為,出了一身冷汗,連宿醉後的頭痛都好了一半,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就走。」 「瑰兒已經在做飯了,她說請你一起吃。」 羅天很慶幸自己沒有成為大家一起吃的對象。 火兒和劉地一直在廚房裡打鬥,幸虧廚師是瑰兒,才能在這種環境中也從容地做出了一頓豐盛的飯菜來。羅天小心地坐在火兒和劉地之間,雖然肉香撲鼻,他卻基本上不敢伸筷子。 「羅天,你快開演唱會了對不對,一定要送最前排的票給我啊!」瑰兒一邊把大塊的肉給羅天夾進碗裡,一邊熱情地道。 「我開演唱會?沒,我準備走了。」這句話還沒說無,劉地扯了一張報紙遞到羅天眼前。只見報紙娛樂版頭條就是關於羅天要興辦演唱會的消息,還刊登了羅天在新聞發佈會上親自向記者宣佈的照片。 「我沒有,這不是我。」羅天叫起來。 劉地慢悠悠地說:「我知道那不是你,因為那是我。」 「什麼?」羅天睜大了眼睛。 火兒拽著羅天耳朵大叫:「這只死狗變成你去開了新聞發佈會,明白了吧?」 「為什麼?」羅天不解地問劉地,難道他想趁自己離開的機會接收自己的事業,變成自己的樣子去當明星? 「就是大星星羅天要開演唱會啊,多正常的事,你不用這麼奇怪吧?」 「我不想開什麼演唱會!」羅天一句話還沒說完,手機便響了起來,許海洋在那邊大叫大嚷著,對羅天自己擅自宣佈這麼大的事十分不滿。 「總之你快給我回來!」說完,許海洋重重地掛了電話。 羅天果斷地跳起來,準備收拾一下行李,立刻逃回故鄉去。 「喂,你開演唱會我們都會去聽的,記得免費送我票。」劉地這個製造了事端的傢伙還在那裡提要求,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不開,我這就回家去,再也不來人間界了。」羅天打開窗子就要往外跳。劉地撲上去拖著他的腳脖子把他拉回來。 「喂,我先給你聽一段歌怎麼樣?」劉地手指一彈,歌聲在屋裡響起來。這是羅天酒後唱的那首歌,被劉地用法術重放了出來。瑰兒陶醉得兩眼冒著星星,連火兒也在隨著節奏搖晃身子。 「這、這是……」 「你呀,就是你,昨天你喝醉了之後唱的。」 「我唱的?」羅天一下子坐在了窗台上。 *** 「羅天!羅天!我來救你了!」厘荔尖叫著從窗子外飛進來,手中拎著一把大砍刀,向屋裡的劉地、周影他們叫嚷,「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把羅天怎麼了?」 坐在窗台上的羅天被她撞到沙發後面,好不容易爬出來,不解地問:「你在幹什麼?」 「羅天……你還活著?你沒被吃掉!」厘荔丟掉刀,大哭著抱住羅天的脖子,「我見你一夜沒回去,就出來找你。有妖怪說看見你被周影拖回家喂必方了……嗚嗚……我用最快的速度趕來救你,幸虧來得及時……你沒被吃掉什麼吧?沒受傷吧……」 「沒有,我好好的呢!」羅天拍拍她的頭,看到厘荔這麼關係自己,他十分感動。 劉地不知什麼時候擠了過來,向厘荔張開手:「來,到我懷裡哭個痛快吧,我隨時可以讓你依靠。」 「討厭,走開!」厘荔馬上推開他躲進羅天懷裡。 「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啊,是你自己沒有遵守約定在先的,不應該怪我啊,沒道理要我單方面付出。」劉地攤攤手,理直氣壯地說:「不就是把你抓的那幾個記者放了嗎?我又沒吃他們,大不了再抓幾個來還你,這城裡記者多著呢。」 大家都不知他們在說什麼,羅天有點兒緊張地拉拉厘荔:「你別和他走得太近,小心被他騙了。這個地狼花心得很……」 「我花心?我劉地花心?你聽誰說的!」劉地一把拽住羅天的衣領,「我有你花心嗎?上至五十歲的老女人,下至十三四的小姑娘,你勾引的人類還少嗎?」 「我什麼時候勾引人類了?我堂堂一個妖怪幹嗎喜歡人類!」羅天高聲反駁著。 「你昨天還抱著我叫一個女人的名字呢!還改對我又親又舔!」火兒被勾起慘痛的記憶,也衝上去聲討羅天。一時間,屋子裡一片混亂。 厘荔拉著羅天的手,低聲道:「羅天,我們走吧。你跟我離開人間界好不好?我們可以一起做信差,走遍天下,說不定可以找到喜歡聽你歌的人呢!你看這裡這麼混亂,這麼危險,凡人又這麼討厭,還是別在這裡呆下去了。我們一起走,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她千里迢迢來到人間界,就是為了對羅天說這句話,現在終於說出了口,她的心裡一陣輕鬆,凝視著羅天等待他的答覆。 「我再想想……」羅天雙手捂著頭用力晃了晃,從窗口飛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厘荔失望地垂下了頭。幾秒鐘之後,她把矛頭對準了劉地:「你不是很希望他離開嗎?為什麼又跟我搗亂?」 劉地聳聳肩:「我改變主意了——怎麼能讓你這麼美的女孩兒落入他的手中呢?讓他陪著你還不如讓他留在這裡,這樣你怎麼辦,也留下來?還是專門送這麼路線的信?」他一臉色相地問。 「你……我才不會讓他留下呢!羅天是我的,我一定要帶他走!」 「不行,羅天是大家的,怎麼可以讓你隨便帶走。」瑰兒立刻表示反對。 「不,帶走吧,快帶走!我討厭那只灌灌,連吃他都覺得噁心。」火兒也跳上厘荔肩頭,舉起翅膀支持她。 「好,現在二比二,周影,你說你支持哪一邊?」劉地問站在一邊的周影。 「影,快趕他走!」 「影,你不可以幫他們做這種事!」 「周影,以後我可以免費幫你送信!」 大家都開始向周影拉起選票。 周影看看大家愣了幾秒,然後問道:「你們在問我什麼啊?」 *** 「周影?」羅天沒什麼地方好去,自己坐在高樓上胡思亂想,抬頭看見周影正走過來。 「火兒和厘荔要我趕你走,劉地和瑰兒要我勸你留下來。」周影老實地說道。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 羅天苦笑著搖搖頭,他現在才明白謠言的威力有多大——連周影這樣一個完全沒有危險的妖怪,在流言中也可以成為立新市最可怕的怪物之一。 周影在他不遠處坐下,羅天反而感到一種安心。兩人沉默了很久,羅天問:「你說該走還是該留?」 「我不知道。」周影不明白,他自己的事為什麼反而要問別人。 「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明明別人一直說我唱得難聽,我去偏偏醒不過來。為什麼那些沒腦子的小女孩兒一叫什麼『羅天我愛你』,我就以為她們真的喜歡我唱歌……」 「瑰兒不是沒有腦子!」周影的語氣中難得有了一點兒怒意。 「可是她們在撒謊!」羅天站了起來,「她們說的全是假話,什麼『愛你』、『你是最好的』,全是假的,回頭連她們自己都會忘掉!」 「是嗎……」 「她們只是在做她們想做的事,不管是『羅天』也好,『周天』、『劉天』也好,她們只是想那麼做,我在不在那裡,唱得好不好,對她們一點兒不重要!」 「是嗎……」對於自己不明白的事,周影只會說這一句話。 「我只是想唱歌而已。可是不行,我偏就是不會唱歌。」直到昨天,羅天才徹底明白了這一點。 「你不會唱歌?你不是一直在唱嗎?」周影不解。 「可我到底在唱什麼?大家都知道我唱得難聽,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羅天雙手摀住了臉,「大家說得對,我根本不能唱歌,我早該明白了。」 「我不知道你唱得好不好聽,不過既然有那麼多人聽,就應該是好聽吧。」周影是絕對追隨人類潮流的妖怪,不管是不是沒有原則的表現,也不管他自己內心深處喜不喜歡,對於人類奉為流行的事物他一不會說不好,羅天當然也包括在內,頓了頓,他繼續道:「所有的人都說我不應該追求修成正果,如果聽他們的,我不就永遠也修不成了嗎?」 「修成正果?」羅天驚訝地張大了嘴,他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詞了,「可是那種事……天,那太難了!」 「只要我在修煉就有可能,如果聽了別人的話而放棄,就永遠不可能。」周影的想法只是這麼簡單。 羅天看著遠處的燈火,半晌才長出口氣道:「我想你是對的。」 *** 「我要唱!你們不同意我也要開這場演唱會,我要讓你們聽聽我真正的實力。」羅天堅定地看著許海洋和公司的老闆,一點兒也不肯讓步。 「開演唱會?你?」老闆連話都說不連貫了,「難道你對自己的歌唱水平一點兒數都沒有?現在外面本來就有那麼多對你不利的消息,你再這樣一唱,不是雪上加霜嗎?我看你還是好好把手上的片約拍完,如果能成為今年的影帝,有多少負面新聞也沒關係了。」 「我是為了唱歌才到這裡來的,不是為了做什麼影帝。」 「你的唱功根本不值一提,我勸你還是好好演戲吧。」 「不,我要唱歌。」羅天起身走了出去。許海洋忙追了上去。 「羅天,你冷靜點兒,有事慢慢商量。」 「商量什麼?反正演唱會我開定了。我沒為公司少掙錢,他們承諾我的事卻一條也不兌現。這一次讓我自己出錢開演唱會也行,付違約金給他們也行,反正我鐵了心,一定得開這場演唱會!」羅天已經打定主意再唱一次,如果還是不行就要離開了,哪裡還管人類想什麼。 「你說的也對,你一個人給他們帶來的收益比他們其他所有收入加在一起還高,相比之下,他們對你也太刻薄了。」許海洋忽然笑了,「你脾氣太好,難得這次這麼堅持。好,我支持你。他們不出錢,我去幫你找贊助,就怕他們真告你違約。」 羅天沒想到許海洋會支持自己,心情放鬆了一點兒,笑道:「沒關係,違約金我付就是。」想起劉地的收入來源,又加上一句,「大不了去偷。我剛學會偷錢的好辦法。」 許海洋的下巴掉了下來。 羅天充滿自信地籌備著自己的第一個演唱會,渾身都洋溢著對唱歌的熱情。他的經紀人確實有才能,替他包辦了所有雜務,所以他這段日子只是專心的練歌、排舞,漸漸從失望中爬了出來,又覺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這些日子一直糾纏著他的厄運也在漸漸消失。先是那些失蹤的記者不知從什麼地方又一個個冒了出來,對於自己的失蹤,他們只說去外地散心、躲債、追情人……不管警方信不信這些劉地式的記憶,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的「失蹤」與羅天有關,所以警方撤走了監視羅天的人。另外,那些負面新聞也在漸漸消失中,人類總是健忘的,又喜歡不斷尋找新的流言,等到暗中推波助瀾的人罷手之後,一切就慢慢平息下去了。羅天的崇拜者本來就多,三萬張票在演唱會舉行前幾天就賣了十之八九。連原來一直聲稱要告他違約的公司也擺出了希望和解的姿態。不過羅天倒是不在意這些,他腦子裡想的全是怎樣才可以唱出那天晚上那樣動聽的歌來。 羅天的動人歌喉只出現了那一次,之後不管他怎麼練習,唱出來的歌都是老樣子。劉地為他想很多辦法:喝醉了唱,飛在空中唱,想著失戀唱……可是都沒有用。 厘荔綁架記者的行為被劉地「不小心」透露給了羅天之後,她心虛了好幾天,不過很快她就發現羅天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副很解恨的樣子,於是又得意起來,天天在羅天身邊轉悠,美其名曰要幫忙準備演唱會,心裡卻希望羅天的演唱會徹底失敗。 羅天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練歌上。 時間慢慢過去,終於到了舉行演唱會的這一天。 會場裡人山人海,近乎瘋狂的女孩子們發出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呼叫,在橢圓形的會場裡奔騰迴盪,螢光棒編成的各色標語閃爍著,還有人抱著大把大把的鮮花準備隨時扔上舞台。 劉地、周影和瑰兒坐在最前排,手裡都拿著螢光棒之類的東西,火兒趴在周影肩膀上,和那些看演唱會的普通人類一模一樣。在會場各處分散的大約二百多名妖怪也是如此,他們按照劉地的吩咐,變得比人類還像人類。他們是劉地組織的救災隊,準備在羅天的歌聲造成恐慌時保護這裡的人類在逃走過程中不會被踩死。總之,劉地為了把羅天這個周影的「情敵」留在立新市,可以說已經盡了全力。 厘荔從後台飛出來,焦急地問:「你們有沒有看見羅天?快到時間了,他怎麼還沒來?」 「不會吧?他還沒來?」瑰兒張大了嘴。 「萬歲,他不唱了!影,咱們回家看動畫片吧!」火兒歡呼起來。 *** 許立帆在妻子攙扶下坐起來,用力拍拍自己一點兒知覺都沒有雙腿。十年冤獄毀了他的前程,也毀了他的健康,但是卻沒能奪走和他真心相愛的女人。李婷給他端了杯牛奶過來,坐在他身邊,夫婦倆目光相對,臉上同時露出會心的微笑。 「女兒呢?」 「正在準備出門去看演唱會。」李婷歎了口氣。 許立帆拍拍她的手:「女兒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別老管著她。想想咱們年輕的時候,不也這樣嗎?」 「可是她偏偏……」一想起那個羅天,李婷就一肚子不舒服,那種白面小生、繡花枕頭,還瘋瘋癲癲的人怎麼會成為現在年輕人的「偶像」呢?這社會真是變了。 許黛從外面探頭進來,嘴裡喊著:「爸媽,我走了。」接著在母親阻止之前一溜煙跑了出去。 「黛黛……」 「行了,讓她去吧!」許立帆拉住妻子不讓她追出去。 李婷不甘心地歎口氣:「她喜歡明星倒沒什麼,可為什麼偏偏是那個羅天,那個個人簡直……」 「唉,李婷,你就這麼討厭我嗎?」一聲歎息從窗口傳來。 夫婦倆急忙抬起頭來,看見羅天正坐在那裡看著李婷,一副很傷心的樣子。 「你怎麼跑到我家裡來了!你,你怎麼進來的?」李婷一下子跳起來。 羅天走向他們,答非所問地說:「你的腿怎麼了,立帆?」 「你是誰,想幹什麼?」面對闖入家裡的陌生人,許立帆卻無力起來擋在妻子面前,只能徒勞地喝問。 「是我啊,羅天。」羅天歎了口氣,「唉,你也不記得我了,這是我的錯,我不該用那個法術的……」他伸手在他們夫婦面前一拂,然後靜靜地等待著。 「羅、羅天?你……」消失已久的記憶回到了腦海中,兩個人都難以置信地看著羅天,「你怎麼會……」 羅天拖了張椅子過來,在他們對面坐下:「你們變了好多啊,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其實我一直在找你們,這些年你們還好嗎?」 「我們還好……可是你的樣子——你到底是什麼人?」看著眼前這個一點兒也沒變的故人,夫婦倆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不是人,是妖怪。對我而言,幾十年的光陰算不了什麼。」羅天坦然道。他簡單地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然後苦笑道,「是你說我唱得好聽,我才留下來的,可是現在你又說我唱得難聽……」 李婷勉強一笑。失去的記憶、故人、妖怪……對這些突如其來的事情,她一時還沒能完全消化。許立帆卻笑著道:「其實你知道,她當年說你唱得好,指的是你敢於唱出那個時代不允許、而我們心中又在渴望的東西,所以……」 羅天聳聳肩:「我現在知道了。當時的你們就像現在你們的女兒,每個時代的年輕人都這樣……所以我唱給他們聽就好了。對了,我今天開演唱會你們知道嗎?」 「黛黛剛才就出門了,說是去聽。」說完,許立帆和羅天一起笑起來。 羅天站起來走到許立帆身邊,仔細摸摸他的腿,又搭搭他的脈,然後從口中吐出一個閃閃發亮的珠子遞給許立帆,道:「含著它。」說著把手按在許立帆腿上。 許立帆感到一陣炙熱的感覺從裡到外穿透了自己的身體,忍不住呻吟起來。 一刻鐘後,羅天收回自己的內丹,抹抹汗站起來:「現在走路已經沒問題了,想跑可能要再過三、五個月。」 李婷驚喜地抓住羅天的肩:「你、你治好了他的腿?」 「我好歹也是個妖怪啊,這種事還做得到。」羅天笑起來。又看了李婷片刻,他終於沒再說什麼,向窗口走了幾步,這才回頭問道,「我讓財忘了我可好?」說到這裡,羅天眼中泛起了淚光…… *** 七點三十分,羅天終於在演唱會開始之前趕到了會場,接著顧不上看厘荔失望的目光,馬上衝向了舞台。 演唱會終於開始了。 羅天在音樂聲中緩緩飛上舞台(用鋼絲吊著飛的)開始引吭高歌,三萬人的會場立刻騷動了起來。 火兒摀住耳朵在周影身上打滾:「救命啊,魔音貫耳啊,生物兵器啊!誰說他唱歌進步了!劉地,你是故意把我騙來的吧!救命啊……」 周影對於歌聲的好壞沒什麼分辨能力,看著火兒誇張的樣子,似乎羅天的歌聲很糟,可是再看瑰兒和周圍女孩子陶醉的樣子,好像又不是那麼糟。困惑之下,他只好問劉地:「劉地,你說呢?」 劉地坐在旁邊,面帶微笑看著舞台,一動也不動。 「死地狼,你的耳朵不是最好使嗎,怎麼不怕這聲音?」火兒在劉地耳邊大聲叫著。劉地依舊沒什麼反應,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舞台上的表演,似乎很專心地欣賞著。 「劉地,我要帶火兒先走了。」周影伸手從劉地耳朵裡拿出一個耳塞來,然後向他告辭。 「哇……」劉地摀住耳朵發出一聲怪叫,「快還給我。」 「原來你早有準備,給我用!」火兒撲上去,想把耳塞搶過來。 「你哪兒有耳朵可以塞呀,還給我!」 「你還說他能唱得好,現在呢?早叫他滾蛋就好了!」 「他唱得不好?你看看周圍。」劉地擠擠眼,又把耳塞塞了回去。 羅天已經一連演唱了好幾首歌,現場的氣氛達到了頂點,女孩子們的尖叫聲甚至蓋過了羅天的歌聲。她們拚命大叫著「羅天我愛你」「羅天最棒」之類的話,並不認為羅天唱得有什麼不好。至於那些妖怪救災預備隊的成員,早就已經跑得乾乾淨淨了。 「這些人類好高的道行啊……」火兒感歎。 「不管羅天唱什麼,唱得怎麼樣,她們都會這樣的。」劉地臉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色。 *** 演唱會順利進行著,羅天沉浸在歌唱的快樂和人們的歡呼中。面對著這麼多叫好的聲音,他知道這絕不是謊言和欺騙,這些人類真的為自己,他們是真的喜歡自己唱的歌。幸好沒有就這麼放棄,幸好自己開了這個演唱會,他想。 兩個小時以後,除了那些狂熱的崇拜者,會場裡只剩下了周影、劉地、火兒(他搶來了劉地的耳塞,正戴著睡覺)和那些心裡打好了真實報道腹稿的記者們,就連厘荔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在狂熱的歡呼聲中,羅天又一次走上了舞台。 「我一直喜歡唱歌,非常喜歡。為此我離家出走,跑到國外留學,甚至沒有什麼朋友,連戀愛也沒有談過……總是有人說,我的嗓子天生唱不了歌,我也一度打過退堂鼓,可是今天是你們說我可以唱,而且你們喜歡聽我唱,對不對?」 「對!」 「羅天,我們永遠支持你!」 「你是最好的!」 「再唱一首……」 台下一片喧嘩,女孩兒們流著淚叫著。 「我再為大家唱一首歌。很久以前,我就是在唱這首歌的時候,遇到了第一個說我唱得好的人。雖然和現在的流行歌曲差別很大,可還是希望大家能喜歡。」 羅天摘掉了耳機和話筒,甩掉了華麗的外衣,走到舞台邊坐下來,開始輕輕唱起來。這次他的歌聲沒有引來狂熱的尖叫,全場逐漸安靜下來,直到他的歌聲清晰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沉醉在他的歌聲中,連那些記者們也放下了手中的相機和筆。 厘荔從外面飛進來,凝視著舞台上的羅天,淚水淌了下來…… *** 「那我走了。」厘荔又說了一遍,不過還是沒有張開翅膀。 羅天站在她旁邊,心情還沉浸在剛才演唱會的興奮中,沒有開口。厘荔又等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又手抓住羅天的衣領大叫:「我說要走了,你聽見沒!」 羅天瞪著眼:「我聽見了。你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再不走信就不能按時送到了,快走吧。」 厘荔無力地鬆開了手。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這句話又使厘荔露出了笑容。 「你怎麼知道我還來這裡?」 「我在這裡啊,你怎麼會不來?你還要幫我送信呢!」羅天理直氣壯地說。 「哼,可只有這一次免費,下次我就收錢了!」 「我知道……」 厘荔飛上了天空,忽然回頭大聲叫道:「羅天,你剛才唱得真的很好聽!」 羅天笑著追上幾步,用力向她揮動著手臂。 *** [注一] 灌灌《山海經》:青丘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鳩,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作者按:這種鳥帶在身上既然可以使人不受迷惑,所以我想這種叫起來好像兩個人在相互苛責的鳥應該也會迷惑人吧?古人怎麼佩帶一隻鳥呢?難道是帶著鳥的乾屍,想到這裡就冷啊……) *** [注二] 苗民《山海經?大荒北經》: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苗民厘姓,食肉。苗民是顓頊帝的後裔,神民的一支。 ******* (可蕊《為君歌一曲》全文完燦若錄入) 鬼屋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我們去鬼屋探險怎麼樣?」張寧一提出這個建議,立刻遭到了大家一致的反對。 大好的暑假,剛剛擺脫了考試的折磨,去幹點什麼不好……遊樂場、電影院、網咖、KTV、上山、下海、打球、談戀愛……、大家都是高中生了,還去什麼「鬼屋」探險,真是幼稚。 「不去算了。」張寧失望地一搖頭,少數服從多數,「本來還想去看看,那座空屋真的沒人住,又設備齊全的話,我們以後可以把那裡當成據點呢。」 「設備齊全的鬼屋?」 「是啊,聽說那裡有水有電,傢俱、電視、電話、電腦……一應俱全,就是沒有人往。」 「有這麼好?」大家有些感興趣了。 「對,就是這麼好,而且還是幢兩層小樓,有一個小花園,可以說是棟別墅呢。」 「這樣的房子怎麼可能沒有人住?」大家不相信地叫起來。 「不是說了嗎?那裡鬧鬼,主人都死的死、逃的逃了,當然沒人住。」張寧不耐煩了,「別說這些了,我們去找地方玩。」 「別走啊,再說說鬼屋的事嘛。」朋友們異口同聲叫起來。 這條小街一側的這些兩層小樓又老又舊,雖然不知是什麼年代的產物,不過在少年們眼裡差不多可以和「古跡」畫上等號了,雖然確實帶有庭院,每戶的庭院裡也或多或少長了些花木或雜草,可這樣的建築顯然與別墅這個概念相去甚遠,十幾戶房屋中只有三、五戶透出燈光來,其他的都蹲在黑影中。不知哪家的門窗被風吹得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來,加上不知名的夜鳥鳴叫,這些位於城市一角的房屋,倒是很有鬼屋的架式。 「沒人到這裡來拍鬼片太可惜了──這些房子怎麼還不列入規劃拆除呢?」高籍明感歎說,「浪費了這麼好的地段。」他父親是位房地產商人,他也耳清白染,對這些事知道不少。 張寧搖搖頭道:「聽說早就計畫要拆了,可是有幾位屋主現在人在國外,有的聯繫不上,有的不能回來簽字,也就這麼一年、兩年地拖下來了。」 走在最後的蔡徹聳聳肩:「張寧,你對這裡的事知道的倒不少啊?」 張寧白他一眼:「我表哥是個警察,上次這裡那起案子就是他來查的,鬼屋的事也是他說的,錯不了的。」他藉著路燈的微光一戶戶數著門牌,走到一戶門口停下來說:「四號,就是這裡了。」 「鬼屋,偏偏又是四號……」嚴韋行走上去打量著說:「不過這棟房子還真的……」 他聳聳肩,沒說是「真的」什麼。 眼前這棟房子庭院裡的草木比其他的院落要茂盛得多,而且院中乾淨整潔,花木掩映問一條石子小路通向門口,連雜草和落葉都看不到。走到屋門前,青石板的台階,有些泛黃的木門,門上懸掛一串風鈴,風一吹便「叮叮咚咚」作響。 面對著這樣一棟一點也看不出詭異的房子,嚴韋行卻打個寒顫,他遲疑一會兒向夥伴們說:「這裡……這裡恐怕真的……我們回去吧?」 其他三個人一起看著他。 嚴韋行一向自稱可以看見或感覺到那些「東西」,而且聽說他的祖父還是個捉妖維生的「道士」,他的外公曾經做過和尚,他的姑母是半個神婆什麼的,反正他那一家人都神神道道的。對於他說的那些事,朋友們於向愛信不信的,只當作好玩而己,可是現在他這麼說著,神態卻很認真。 張寧試探著問:「不是吧,你已經看見那些東西了?」 嚴韋行搖搖頭:「我只是忽然覺得身上發冷。」 「啪!」高籍明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下,「冷是你衣服穿少了!別裝神弄鬼了,走、走,我們進去。」「張寧不是說這裡死了兩個人嗎?說不定你是因為這樣才冷。」蔡徹不懷好意地「奸笑」著說,「不過我是唯物主義者,我不信這些,乾脆我走前面好了。」說著他開始找起進門的辦法來。 據張寧的那位警察表哥說,這棟房子的主人有一天全家去看電影,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男主人走前面開門,女主人領著小孩子在後面鎖院門,男主人先進屋去了,但當女主人鎖好門轉過身來,卻看見屋裡還沒有開燈。「停電了嗎?」她也沒有在意,邊問價圳Mm向走,進門的時候覺得腳下軟綿綿的,低頭一看二個人躺在腳下,藉著微光,她認出那個人是自己的丈夫,嚇得大叫起來。她衝過去開燈,這次燈一下子就打開了,她在燈光下又發出了一聲慘叫。 幾分鐘後,聞聲趕來的鄰居們發現這對夫妻都倒在地上,孩子在一邊「哇哇」大哭著,而更可怕的是,在這棟房子的客廳裡還躺著兩具屍體,那是兩個男人,張著嘴、瞪著眼,臉上滿是看見了什麼恐怖事物的表情,而心口都各有一個洞,裡面的心臟都不見了。鄰居們立刻報警,把夫妻二人送醫院,照顧孩子。 警察介入後,發現那對夫妻中的丈夫已經死了,而且找不出死因,身上既沒有外傷,也沒有心臟病、腦溢血等症狀。妻子只是開燈後看見客廳裡的屍體嚇昏了過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甚至也不知道丈夫已經死了。只有那個三歲的孩子一直哭個不停,彷彿看見了什麼大人們不知道的東西。是不是那位男主人也是開門的一瞬間遇見了什麼「東西」,才因此失去了生命呢? 後來那位妻子因為打擊太大住進了療養院,孩子被外公外婆接去撫養,這棟房子就一直空了下來,連裡面的傢俱都沒有人去動過。至於那兩個死去的男人,警方用盡了辦法也沒能找出他們的身份,這個案子便這樣成了懸案,放進爆滿了的懸案檔案櫃裡。 案發之後,附近居民便常常在夜裡聽見這棟房子裡有哭叫聲、求饒聲、鬼號聲,以至於四號房子隔壁的住戶也紛紛搬走,這棟房子鬧鬼的傳聞便這樣傳開了。 現在張寧、嚴韋行、蔡徹、高籍明四個少年卻想進去探險。 「我總覺得有鬼的事是我表哥在嚇唬我的。」張寧左弄右弄,終於把客廳的一扇窗戶打開了,一邊向裡爬,一邊說:「他總是把他辦過的案子編進些鬼怪來嚇我,所以這裡不一定有鬼呢,但是是空房子多半是真的,他不會扯那麼容易穿幫的謊。」「我看也是,世上哪來的鬼?」蔡徹也跟在他後面爬了進去。 高籍明興致勃勃地說:「我倒恨不得是真的,你們想,『見鬼』多刺激啊!」他邊說邊推嚴韋行,讓嚴韋行先走,自己跟在後面進去,回頭把那扇窗戶關上了。 少年們站了一會兒,視力逐漸適應了這個客廳裡的光線。 客廳不大,擺了一整套籐椅,一張大理石茶几,靠牆的地方立著多寶格,擺了幾件花瓶、銅鶴一類的小東西,卻沒有電視機或音響這類電器用品。 「你說的電視、電腦一應俱全在哪兒呢!」高籍明去打張寧。 「這麼多房間,人家不一定要放在客廳裡啊。」張寧也覺得這個客廳裡的擺設過於簡樸了些,但還是嘴硬。一樓只有廚房、客廳和一個小儲物間,少年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先上二樓去看看,高籍明打著一個小手電筒照著樓梯,張寧和嚴韋行跟著,蔡徹墊後,他們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樓。二樓有三個房間,都關著房門。 高籍明隨手推開了對著樓梯的那一間。 這間房間大概是最大的一間,還有一扇門可以通到陽台上去,但是不知為什麼主人沒有把它當作臥室,而是佈置成了一間書房,除了門窗的位置,四壁都擺了直頂屋頂的書櫥,裡面滿滿地放著書。窗下是張大書桌,擺了些筆墨紙視一類的東西,視台上還架著筆,鎮紙下鋪著一張宣紙,他們伸頭看了看,是一幅沒有完成的圖畫,畫上寥寥幾筆,勾勒了一株扶桑的姿態,似乎畫的就是院子裡的那一棵。 「好畫。」蔡徹從小學過工畫,看見這幅畫先稱讚了一聲,其他三個人對畫都沒有興趣。「嘩,這麼多書,這裡是賣書的嗎?」張寧平時一看見書就頭疼,正對著書櫥吐舌頭。 高籍明卻說:「看看有沒有奇幻、武俠小說,從鬼屋裡拿幾本不犯法吧?」說著拉開櫥門就開始找。 「小心鬼找你要書!」嚴韋行打他一下,不過他自己也是個喜歡看書的人(雖然和高籍明興趣不同),他也用手電筒照著書櫥,看起裡面的書來。蔡徹和張寧雖然對書沒興趣,但是為了等他們,也隨意瀏覽著。 「《幽明錄》(注一)《錄異記》(注二)《玉皇子》這裡的書連名字都這麼奇怪。」高籍明看著這些他連書名都沒聽過的線裝書嘟嚷著,「連金庸都沒有算什麼書櫥啊!」 「也有不怪的。」蔡徹用手電筒照著一本比磚頭還厚的書說:「《現代醫學概論》,還有本《解剖學大全》,這裡有《黃帝內經素問》(注三),這裡主人多半是個醫生吧?」 「也許是個兼琴棋書畫愛好者的醫生。」張寧發現了幾本棋譜、琴譜和書帖,於是說:「挺風雅的主人啊。」 「我看倒可能是個道士。」嚴韋行抽出了一本《陰符經》(注四),見旁邊還擺著一本盯《周易》便說:「不然誰會看這些?」 「你是道士就看誰都像道士了,現在的道士、和尚都是領工資在廟裡上班的,也不出一定看這些吧?」 「你怎麼知道沒有世外高人!」嚴韋行家人信奉道教,所以很不服氣高籍明的話。 「世外高人?大哥,這裡是立新市,『世內』得很呢!」 「中隱隱於市!」 「別跟我說古文,聽不懂。」 眼前兩個人說著說著動了氣,張寧忙出來圓場:「喜歡道教和琴棋書畫的醫生行了吧,人家喜好多也不犯法呀。我們不是來討論這個的,再去別的房裡轉轉吧。」他們來到隔壁的房間,這裡就是主人的臥室了,臥室和其他幾個房間一樣,佈置簡單,靠牆放著床和衣櫥,窗口下擺著一張小几,上面放了一張古琴,看來正像張寧說的,主人還真是琴棋書畫樣樣喜歡呢。嚴韋行和高籍明又就這張琴是「古箏」還是「琴」爭了起來,張寧和蔡徹只好又幫忙打圓場。其實他們兩個也不知道這張古琴應該叫什麼,就是喜歡彼此抬槓,說了一會兒也就算了。 他們隨意打量著屋子,張寧從床上拿起一件繡了一半的繡品,好奇地說:「手工繡的,真少見呀。」那件繡品只繡了一半,隱約看得出繡的是一幅山水,在上角還繡了詩旬,工藝十分精美,不過這些少年對這種女人家的玩意沒多少興趣,隨口稱讚了幾旬,又隨手放下。 他們在臥室裡隨便看了看,再沒發現什麼可以感興趣的事物。這間臥室的主人把房間佈置得簡潔過分,甚至連女性常用的化妝品和日常的家用電器都沒有。 「可是……」蔡徹突然說,「張寧,你表哥說的那個案子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道啊,不過他跟我說了也有半個多月了。」張寧還沒有反應過來。 「那麼照他的說法,這裡應該至少半個月沒有人住了才對,可是你們看……」蔡徹用自己的白手帕在桌子上抹了一下再拿給大家看,「一點灰塵都沒有,像剛剛打掃過的。」「難道……」嚴韋行的聲音開始發顫,「難道真的有……難道……」 「你,白癡啊!」高籍明一拳敲在他頭上,「這表示這裡根本不是沒人住的鬼屋,我們走到人家家裡來了!」「快走吧,我們快離開,被抓到就完了。」蔡徹緊張地說,「這算是私闖民宅吧?張寧,你表哥是瞥察,你說我們被抓到的話判幾年?」 「判幾年?還等審判,回家我爸爸都打死我!」高籍明第一個向樓梯衝去。另外三個人也忙跟在他後面,想趁主人發現之前離開這裡。 剛走到樓梯口,嚴韋行突然一把拉住了走在前面的高籍明,並且把一根手指豎在嘴邊,示意大家別出聲。 「怎麼了?」張寧用唇語問。 嚴韋行手指樓下,同樣無聲地說:「有人。」 四個人一起豎起耳朵聽,果然聽到樓下有輕輕的腳步聲。 「主人回來了,怎麼辦?我們要被抓住了!」蔡徹都快急哭了,不由說出了聲音,高籍明急忙一把搭住了他的嘴。 樓下的腳步聲移動著,彷彿馬上要上樓來了。 「先躲起來。」張寧果斷地對他們做手勢。他四下看著,躲哪兒好呢?總不能躲進人家臥室裡去吧,這時嚴韋行已經一把推開了他們沒有進去的那最後一個房間,四個人悄悄地溜了進去,又輕輕關上了門。 那腳步聲果然順著樓梯走了上來,一直走進了臥室,但是停留了片刻之後,又走下樓去。一直豎著耳朵在聽的四個少年稍稍鬆了口氣。 「可是,」嚴韋行又壓低了聲音在大家耳邊說:「為什麼他沒有開燈?他寧願摸黑上下樓嗎?」 「別管那麼多了,也許停電了呢!」蔡徹不耐煩地說:「快想想怎麼溜出去吧!」 嚴韋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是也覺得還是先溜出去要緊,他向夥伴們建議:「看看這間屋裡有沒有窗戶。」 四個少年開始回頭打量他們所在的這個房間: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朝北的窗戶用厚厚的簾子擋著。「我們從這裡爬出去。」張寧一把拉開簾子說,但是他馬上用手搭住了自己的嘴,止住了一聲尖叫,半天才顫聲,向夥伴們問……「這……這是什麼……」 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其他三個人的臉色也不比張寧好,一起對著眼前的事物發呆,好半天高籍明才說:「靈位……有這麼多靈位……」 原本的窗戶被一張靈桌堵住了,靈桌上下三層,擺放了大約二十個靈牌,靈牌的前圳峙攸門內例。什化妝傳說是鬼屋的地方突然看見這種東西,確實讓人心裡發毛。 蔡徹大著膽子說:「也許人家比較傳統,供奉著祖先的靈牌做紀念吧。」說完用手電筒去照那些靈牌,靈桌的最上層只擺了一個靈位,手電筒照出模糊的字跡,似乎是「先師靈雲道長之位」幾個字。蔡徹咧咧嘴,手也在發抖了。「這、這是什麼……真是道士的家嗎?」 「別管這些了,我們快想辦法離開吧!」嚴韋行也隱約看見了,不止最上面那個,這裡的靈位有好幾個都寫著「道號」,難道這裡住的真是個道士?他心裡沒來由地焦慮,催著朋友們快走。 「這裡沒有窗戶我們怎麼辦?」 「下樓看看,如果主人在客廳裡的話,我記得廚房和客廳隔著一面牆,我們可以從那裡的窗戶溜出去。」「也好,下去看看吧。」 「輕點、輕點,下面有人。」 四個人商量之後,攝手攝腳地走出房間,關好門,開始下樓。 整座房子裡一片黑暗,主人竟然一直沒有開燈,不過這也方便了他們行動,總算沒有差錯地走到了樓下。現在的問題就是怎樣才可以穿過半開半閣的走廊門,又不被客廳裡的主人發現地走進廚房裡去。 四個少年躲在門後向客廳裡偷看,清楚地看見房子的主人正坐在客廳的窗邊,那是個年輕女子,她穿了件黑色的長裙,黑色的長髮披在肩上,越發顯得她的面孔和手指出奇的日,她坐在那裡,正在一針一針地刺繡,只是屋子裡沒有燈光,藉著從窗戶透進來的路燈光線,一切看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她是瞎子嗎?」 「你看不見她在刺繡嗎?」 「可是她沒開燈怎麼看得見繡什麼?」 「別說了,她會聽見的。」 少年們用極低的聲音相互耳語,那女子在這時停下了針線,向這邊看來,她有一雙黑白分明、明亮的眼睛。少年們各自語住自己的嘴,大氣也不敢出,那女子似乎也沒聽見什麼,不一會兒就叉開始繡了。她一直坐在那裡,很有耐心地繡個不停,裡面的四個少年既不敢移動,更不敢說話,甚至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又怕她會突然想上樓去而給撞個正著,把他們四個當小偷;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張寧偷偷看看手錶,發現已經十點多了。女子終於動了起來,她站起身,在桌子上取了個杯子,倒了些水喝,並且同時走過去打開了窗戶。 少年們趁著這個她轉身的時機溜進了廚房。 張寧走在最後,他過去之後又向外張望了一下,想看看那女子有沒有發現,卻看見她正放下杯子,一滴深紅的液體從她嘴角滴下來,她伸手輕拭。張寧被朋友拉了一下衣角,急忙也進廚房去了,只是心裡萌生一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女子喝的是血。 這個房裡除了一個冰箱外,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屋子正對面便是窗戶,對著外面的街道。這家的主人看起來很沒有安全意識,這樣簡單古舊的木製窗戶對著街道,竟然連鐵窗都沒有裝,小偷應該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進來,當然也就是說,現在他們四個只要不驚動外面的女子,很容易就可以出去。 高籍明先過去,用極輕極慢的動作拔掉插銷,一點點把窗戶推開,這期間其他三個人都守在廚房門口,緊張地注意外面的動靜。 「行了。」高籍明向大家做個手勢。 本來只要幾步,他們就可以安全離開了,這時嚴韋行突然注意著蔡徹身後,張大眼睛說了一個字:「血!」 少年們一起朝向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那裡立著廚房唯一的家真……冰箱。在冰箱冷凍室的門縫裡,深紅色的液體正在滲出來。 「血。」嚴韋行肯定地又說了一遍。 一股寒意爬上這幾個少年的心頭,這個冰箱裡究竟放了什麼東西?竟然會有血流出來。張寧有些慌張地說:「別管了,我們快走。」他的心裡想起剛才那個女子喝的東西。 嚴韋行咬著嘴唇,大步向冰箱走過去,他的手握住冰箱把手時被張寧拉住了,張寧幾乎是哀求地說:「別!我們走吧。」 嚴韋行搖搖頭二下把冰箱拉開來。 「啊──」慘叫聲響了起來。 一雙毫無生氣的眼睛在冰箱裡冷冷地注視著這四個少年。張寧和蔡徹看清了冰箱裡的東西後,先後翻著白眼昏了過去,高籍明的膽子總算大點,打著顫、拉著嚴韋行的手臂,牙齒碰得咯略響說:「是個人?殺人案……」 冰箱裡是一個被肢解了的「人」頭顱正對著外面,露著沒有閉上的眼睛和牙齒,另一邊伸出一隻手來,長長的指爪屈縮著,旁邊則塞著一些像內臟的東西。 嚴韋行嘸口唾沫,用乾澀的聲音說:「不是人,是個妖怪。」 「妖怪……世界上哪有那種東西?」高籍明強撐著,用比哭還像哭的笑容說。 「我們進入了不得了的地方……」嚴韋行看看地上昏過去的張寧和蔡徹,這種時候顧不了他們了,他推著高籍明說,「你快走,我想辦法救他們。」 「你說什麼?」 「走啊,逃走一個是一個。」嚴韋行立刻擋在高籍明身前,因為那個女子已經走進了廚房,正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走近了看,她是個美麗的女子,年紀也只有二十出頭,但是她的臉孔沒有一點血色,那是一種不屬於人的蒼白,她看看打開了的冰箱,皺了一下眉頭。 「逃!」嚴韋行命令高籍明。他自己心裡也害怕得要死,但是實在不能丟下朋友們不管,他拚命地想著父親教給他的關於降妖的咒語,一把將自己脖子上的護身符搜下來對著那個女子,希望可以有點用。 高籍明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卻不肯自己逃走,抱起張寧往窗戶拖,一邊還向那個女子威脅……「你別過來啊,別過來啊,我這個朋友一家三代都是抓妖的,他可是很厲害的,你過來的話吃虧的是你,別過來啊,我可警告過你了。」他把張寧放在窗下,又回頭來拖蔡徹。 嚴韋行聽他吹牛,不禁心裡苦笑。自己哪裡會什麼法術,難道今天真的進了鬼屋,四個人全要死在這裡? 「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出去,開冰箱幹什麼呢?」女子歎息著,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嚴韋行面前,伸出了手。 口「南羽!南羽?你在不在家啊?哎呀!」瑰兒邊走邊東張西望,突然撞到了桌角,疼得叫起來。 燈亮了,南羽走過來接過瑰兒手裡的大袋子,關心地問……「你碰到哪兒了?疼不疼?」瑰兒嘟著嘴抱怨……「你為什麼不開燈啊。」「我喜歡在黑暗裡想點事情。」南羽幫她按摩了幾下,問:「你來替火兒拿那個妖怪嗎?」 「是啊,他和狐狸說要去打劉地一頓,只好我來拿了。」瑰兒嘴嘟得更高了。火兒、林睿同盟與劉地之間的戰火每個月都要發生一、兩次,而結果往往是從外面一直打回家裡,把家裡弄個天翻地覆,到時候要打掃要收拾的可是她。 南羽無言地搖搖頭,對於這種糾紛不發表任何意見。她說:「我放在冰箱裡了,就去拿出來,你等等啊。」南羽走進廚房去用袋子裝妖怪,瑰兒四下張望,她第一次來南羽家裡,驚訝於這裡的簡樸,一眼看見了那幅繡品,又歡呼起來:「南羽,你這個繡好了可不可以給我?」 瑰兒拿著繡品追進廚房,卻被躺在地上的四個男人嚇得發出了一聲尖叫。她撫著胸口順順氣說:「怎麼會突然跑出四個人,嚇我一跳 !這也是給火兒的?我自己恐怕拿不動呢。」「這個不是。」南羽忙說,「是幾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好像是要玩什麼鬼屋探險的遊戲,不小心走進來了。我待會送他們出去。」她把妖怪裝好了,遞給瑰兒,並且施了法術,讓她提起來輕一些。 「把你這裡當鬼屋?」瑰兒張大眼睛笑了起來,她用腳後跟為軸打了個轉,「你這裡這麼簡樸,怎麼看也不像鬼屋啊。」「我想他們本來想去十號吧?我這裡是四號,他們一定是弄錯了。」 瑰兒好奇地問……「那個十號怎麼了?是不是有……鬼……」她做了可怕的手勢。 南羽笑著說:「幾個月前那裡有兩個小偷進去盜竊,結果不知為什麼用匕首互刺,兩個人都死了,屍體過了三、四天才被發現——那房子的主人在外面讀書,一直沒有回來,他的親戚為他打掃房子時才發現的——然後也不知怎麼回事,這附近的人就說那裡鬧鬼,連主人都被吃了,沒人敢進去什麼的。人類,真是會自己嚇唬自己。」她正搖頭苦笑,卻看見眼前的瑰兒臉色由紅變黃,由黃變白,便疑惑地問:「瑰兒?」 「十號……」瑰兒顫聲說:「我剛才就是從那個門口走過來的……」 「啊,那又怎麼樣?」南羽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看見那裡面有燈光……」瑰兒快要哭出來。 「也許主人回來了吧?」南羽還是沒有意識到她話裡的重點。 「不是電燈的光,是一團黃光在晃來晃去,在窗子裡。」 「也許是後面街上的車燈吧?」 「一定是鬼火了……」瑰兒眼圈一下子紅了,「好可怕啊,我回去還要走那裡怎麼辦……」「鬼火?」南羽終於明白瑰兒的意思了,「你弄錯了,那裡沒有鬼的。」 「萬一有怎麼辦……」瑰兒帶著哭腔說,「我不要再從那裡走了,我要叫周影來接我……」說著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下來了,「你的電話在哪裡?嗚嗚嗚,好可怕……」南羽看著手裡提著妖怪屍體,卻被謠傳中的鬼屋嚇哭的瑰兒,心裡卻生出了一縷羨慕。她看看地上的四個少年,再看看慌亂地四處找電話的瑰兒,心想那件繡品今天晚上又沒法完成了。 「瑰兒,我這裡沒有電話,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南羽?你真好!」 「反正我也耍弄走這幾個孩子。」 「……南羽,待會可不可以飛過去,不要從那間鬼屋門前走過,我還是害怕……」 「……」 注一《幽明錄》南朝宋劉羲廈岫挾,原書久已失傅,所記都是神鬼怪異故事,與《搜神紀》同為志怪小說的代表作。 注二《錄異記》五代十國時期杜光庭所著。今本八卷,一部分揖用前人學說,一部分記錄當時新聞,主要是神仙故事。 注三《黃帝內經素問》相傳《黃帝內短》為黃帝與大臣岐伯討論醫運而作。分為「黃帝內經素問」和「靈樞紐」兩部分,各九卷。為中國最古醫籍,研究中醫學者必讀。 注四《陰符經》據傳為黃帝所著。 周影的一天 作者:可蕊點擊:54172投票:199 雖然火兒和劉地吃飯的時候一直在打鬧,把家裡弄得一團糟,最後連瑰兒也忍不住加入了戰團,可是周影還是在火焰、利爪、熱油和破碎的傢俱之間氣定神閒地吃完了他的晚飯。七點鐘一到,他準時站起來向門口走去,照例問了一句:「火兒,你來不來?」 「不去不去,我討厭那個人類。」火兒正一口向劉地啄下,含糊不清地說。劉地也不示弱,舉起電視機扔過去。瑰兒大叫著:「我新買的電視!」然後抓起鍋向劉地拍去。 「那我自己去了。」周影不緊不慢地開門走了出去,不等門關上,一隻茶杯就撞到了門上,摔得粉碎。 「周先生,出去工作啊。」路過五樓,帶著林睿出門散步的林青萍向他友善地招呼。林睿也乖巧地叫了一聲:「周叔叔好!」 周影支吾著,盡力擺出一副與鄰里打招呼的人類的樣子,誰知道林睿又跟著問了一句:「周叔叔你是不是又和老婆打架了?我們在樓下都聽見了呢。」 見周影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林青萍忙責備道:「小睿,不許亂說。」 「對了,樓下王奶奶說周叔叔和阿姨是沒有結婚就住在一起的,所以不應該說是和老婆打架。對不對,媽媽?」 「小睿……」林青萍無法圓場,只好拉著兒子匆匆走了。林睿得意洋洋地帶著那副狐狸笑容回頭沖周影擠擠眼睛。 林睿明明比瑰兒年齡大,卻叫瑰兒阿姨……周影困惑地搖搖頭,覺得如果這件事讓瑰兒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自己還是不要說的好。看來家裡例行的戰鬥已經影響到了樓下的人類,這可不太好,下次叫火兒他們打架之前先施一個消音術吧。周影盤算著,快步走下了樓。 按照約定的時間,周影七點一刻來到了孫劍家樓下,不過孫劍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準時出現。五分鐘後,孫劍來了一個電話:「周影,我今天不能去了,你自己忙去吧。記住,別讓可疑的人上車,昨天又有一輛出租車出事了!我隊上有任務,明天再給你電話。」孫劍的聲音裡透著幾分急躁,說完便掛了電話。 周影看看手中的手機,因為人類都有,所以他也弄了一個。看起來對於不會法術的人類來說,它還是挺有用的。 這陣子立新市搶劫出租車的犯罪忽然又猖狂起來,孫劍和他的同事們自然也就忙碌了起來。孫劍代替從前劉地的角色,每晚都陪周影出車,在他的出租車上守株待兔,已經堅持好幾天了。 今天孫劍不來,周影自然不必再跑到那些偏僻的街道上去,所以他按照老習慣開向鬧市區。 繁華的鬧市中燈光流轉,人流徹夜不息,連醫院也總是忙碌到深夜。 這個客人是去市中心醫院的,等客人下了車,周影想起已經好幾天沒見過南羽了,便停好車走到大門前,卻見南羽已經站在台階上看著他了。 「怎麼幾天都不見人影?」南羽和周影並肩走著,說道。 「找我有事?」 「提醒你一句,明天就是十一月十號了。」看周影面無表情,南羽估計他也想不起來,就又加上一句,「是瑰兒的生日。」 「哦。」周影依舊沒什麼反應。 「你總該送點兒什麼吧?我和火兒、林睿還有劉地他們多少都準備了點兒心意,難道你反而忘了?」南羽雙手插在口袋裡,「人類過生日,可是都會互送禮物的。」 「人類都送啊。」周影大悟,他從沒送過別人什麼禮物,想了半天問道,「你們送什麼?」 南羽嫣然一笑:「這我可不能說,你自己去想吧。我還有病人,先回去了。」她對周影點點頭走了回去,走幾步回頭,看見周影還在原地思考,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周影一晚上都在想買禮物的事,直到後半夜才下定決心跑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商店裡買了樣東西。一出門,他就看見有人遠遠地招手叫車,誰知不等他把車開到跟前,那幾個人轉頭就跑。 周影開車跟了上去,奇怪地問那三個「人」:「剛才是你們叫車吧?」 那三個「人」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其中一個顫巍巍地取出錢包遞進車窗,帶著哭腔央求道:「周大爺,是我們瞎了眼,我們不坐了。」 「人類的出租車不坐是不收錢的。」周影好心地提醒他們。 「是,是!那……我們坐就是了。」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著頭皮坐進了車裡。他們雖然害怕坐進這輛死亡的士,可是更怕招車不坐被周影誤會成他們在故意戲弄他,那樣下場可能會更慘。 「請問去哪裡?」周影按下計價器。 「路、路口……」看見火兒不在車裡,他們倒是略微鬆了口氣。 「路口?」從這裡走到路口用不了兩分鐘,他們也要打輛車,還真是有錢啊。不過顧客就是上帝(只是上帝是誰周影一直沒弄明白),他按客人的話把車停下來,那幾個「人」扔下錢包就跳下了車。 周影道:「只要五元。」 「不用找了!」那幾個「人」跑得更快了。 打五元的車給五百元小費,真是有錢的妖怪啊!周影感歎著,忽然記起火兒讓自己給他帶零食回去。不過算了,人家都付過車錢了。周影把錢包塞進口袋,琢磨著如果自己找不到合適的零食,呆會兒就去鹿九那兒買頭豬給火兒帶回去。 凌晨三點左右孫劍又打來電話,鄭重地告誡周影:「你開夜車小心點!這個城市有太多的危險了!城門大了,什麼人都有。你聽我的準沒錯!」 周影放下電話,看著劉地拖著剛抓到的獵物下車找地方享用去了,心想孫劍說的真是一點兒也沒錯,這城市裡的危險真多。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找劉地分一半獵物給火兒帶回去,一個人徑直拉開車門坐在了他身邊,問道:「走不走?」 「請問去哪裡?」周影問道。 那個人說了一個地址,周影知道那是城市另一邊一個偏僻的居民區,因為拆遷,現在那裡的住戶已經很少了。他按下計價器發動了車子,想起孫劍的那套理論,他仔細看了看這人客人,發現他是個白淨斯文的中年男子,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不像個會搶劫的人。不過人類這種生物不是從外表就能看明白的。劉地看人一向八九不離十,周影卻沒有他這種本事。 那個人見周影在看他,打個哈哈道:「師傅不願意去那麼偏僻的地方吧?聽說最近搶車的事挺多,小心點兒也對。你把我放在XX街口上就行,我自己走過去好了。」 「不要緊。」周影一向對人類劫匪沒有什麼防範意識。 這個客人是個健談的人,和周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周影隨口答話,其實一共也沒說幾個字,只是對方自己在嘮叨而已。 越接近城市的邊緣,兩側的高樓大廈就越少,燈光疏落,人也稀少起來。在一條沒有路燈的街邊,客人忽然叫周影停下了車,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要去路邊方便一下。 周影好心地把車停在一個停工了的工地邊上。 那人匆匆忙忙地下了車,跑進了路邊的陰影裡,不一會兒他用手帕擦著手回來了,還抱歉地道:「多喝了點兒酒,真不好意思。」他一面拉開車門坐進來,忽然猛地把手帕捂在了周影的臉上。 一股奇怪的味道從手帕上傳來,周影不知對方要幹什麼,一時間呆住了。 這個人見周影不動了,立刻取出一條繩子,用極為熟練的手法把周影捆了起來,然後把他拖進了後備廂。直到後備廂關上,車子發動起來,周影才明白過來:自己被搶劫了。 想想以前從來沒被完整地搶劫過,現在可以增加一樣做人的經驗,周影便安靜地在後備廂裡呆了焉。他暗自慶幸著今天火兒沒有跟來,不然自己就不能體驗這個被搶的過程了,而且這樣一來,火兒的零食也有了著落,真是一舉兩得。 這時,周影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是孫劍打來的,心想被搶的過程中接電話似乎不符合人類的行為,就給孫劍回了個信息,告訴他過會兒再給他回電話,心裡又稱讚了一番人類的發明的確好用。 車開了很久才停下來,周影算算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了。六點鐘要回家吃早飯,遲到瑰兒會生氣,然後還要陪她去鮮花市場進貨,七點半要交車給朱兵,周影算計著一早上的行程,不知道搶劫還要持續多久,會不會耽誤事,又擔心自己買的禮物還放在車裡,會不會被那個人吃了? 後備廂打開了,滿天星光透了進來,周影似乎好久沒有看過這樣的星空了,眨了眨眼。 「你竟然醒了。」那個人有點兒意外,但還是把捆得像粽子一樣的周影拖出了後備廂,扔在草地上。 周影靜靜地看著他。 「膽子大還是嚇傻了?」這人親切地撫摸了一下周影的臉,「不用擔心,我不搶你的車,也不要你的錢,咱們聊聊天怎麼樣?」他柔聲對周影說,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你不打算搶劫?」周影有些失望。 「不是,我幹嘛在做那麼下流惡劣的事!」這人有些憤慨地高聲道,隨即又壓低聲音吃吃地笑起來,趴在周影耳邊小聲說,「我啊,只是餓了。」他口中吐出的氣弄得周影的耳朵很不舒服,便側側頭看看他。 「你平時喜歡吃什麼?」他面對著周影坐下,笑咪咪地問。 「沒有特別喜歡的。」周影向來不挑食。 「喜歡吃肉嗎?」這人又湊近一些。 「我吃素。」 「吃素!哈哈哈哈!」這個人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大笑起來,「你為什麼要吃素?人是吃肉的,什麼肉都吃,一代一代都是靠吃肉活著,吃肉長大!」 「電視上說現在提倡吃素。」周影一向為自己的飲食習慣符合人類的潮流而自豪。 「誰說的!人是吃肉的!你愛吃什麼肉?」這人俯下身子,把鼻子貼在周影臉上問。 「我吃素。」看來這個人記憶力有問題,自己說了沒三分鐘他又問一遍。周影只好耐心地又回答了一次。 「你說人肉好不好吃?」那個人伸出舌頭舔舔周影的臉,燦爛地笑著問。 「人肉……中等吧。」周影綜合火兒、劉地、林睿平時的評論,自覺得中肯地回答。 「吃過人肉嗎?」這人從口袋裡取出了一把刀,在星光下閃著寒光。 周影家的餐桌上雖然隔三差五有人肉出現,周影卻真的沒吃過,只好搖搖頭,心想,很可惜,這俱找錯了對象,他應該和劉地去探討這個問題,劉地吃的人比較多。 「我—吃—過—很好吃!我很喜歡!」這人用刀拍著周影的臉,帶著迷戀的神情說道。 「吃同類不太好。」周影評價道。雖然有些妖怪會吃自己的同類,但這些妖怪都會被其它妖怪視為沒開化的野蠻妖族。人類一向自命很高,吃同類不太符合他們的地位。 「那味道……香滑的血、美味的肝……小孩子嫩、女人香、男人嘛……勁道……」他一邊用刀在周影的臉上蹭著一邊評論道。 「你肯定不是妖怪。」周影本來懷疑這是個偽裝得比較好的妖怪,但現在看著不像。 「你以為只有妖怪才吃人嗎?不,你錯了,人才吃人。世界上沒有妖怪,只有人,人就是妖怪。人什麼都吃,也吃人,弱肉強食。」他指指周影,又指指自己。 「弱肉強食,這我知道,劉地和火兒都喜歡這個法則。」周影覺得妖怪比人類更明白這個法則。 「你知道所以才不怕是吧?你知道自己該被我吃……可是你為什麼不叫啊,慘叫著的人才好吃!你快給我叫啊!」說著他一刀向周影肩上刺了下去。 周影淡淡地說:「說真的,我覺得食物大喊大叫的不太好。」 那個人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刀象刺在棉團上一樣,陷入了周影的肩頭。 周影站了起來,身體扭曲了向下就擺脫了繩子,看了看表自言自語道:「快五點了,得趕快往回走了。」 「你,你……」這人後退了幾步,十分吃驚的樣子。 「我是妖怪。」周影向他解釋,「我不吃人,可家裡的孩子吃,我答應要帶零食給他的。」 「妖怪!妖怪!」這人似乎恢復了理智,大聲驚叫起來。 「你既然很喜歡吃人,就應該不介意被吃才對,妖怪們都明白這個道理。」很少遇見有這樣口味的人類,周影覺得這個人比較特殊。 「救命……救命……」這人大叫著吃起來。只是他把車停在了極為偏僻的郊外,再大的喊聲也很難被聽見。 「食物大叫大喊的不好。」周影又一次對他說。 周影吃完早點,送瑰兒進貨,和朱兵交班,哄火兒睡覺……完成了這一切後,才坐在陽光下修煉。這時手機上閃起了孫劍的電話號碼,他才想起自己答應過給孫劍回電話的,這時已經是上午九點鐘了。 「你睡了沒有?」孫劍無精打采的聲音傳過來。 「沒,我忘了給你回電話,對不起。」周影馬上認錯。 「忘了就忘了吧,那會兒我也沒空接。出來吃早飯吧,我有事告訴你。」 「早飯?現在已經九點了。」 「大哥,我剛下班!幾點下班幾點吃飯,天經地義!來胖胖粥店,我請。」孫劍打著呵欠掛上了電話。 周影抓抓頭,不知道一天吃兩次早飯合不合適。 當周影趕到指定地點時,孫劍正稀里呼嚕地吃著,嘴裡含著一口飯招呼著他:「坐,吃什麼自己要。」 「我吃過了。」 「對啊,某人和女朋友同居,有人做飯、洗衣服,真幸福啊。嘿嘿嘿……」孫劍眉開眼笑地瞄著周影。 「瑰兒住對門,不住不個房子就不叫同居。」周影認為應該這麼解釋。 「對門……嘿嘿嘿,租兩套房子多浪費,把那套退了吧。這社會多開放啊,不用管別人怎麼看,我羨慕你還來不及呢!」孫劍才不相信周影說的這一套。 「你找我什麼事?」 「差點兒忘了正事。」孫劍點點頭,四下看看,見周圍沒人,幾個服務員也站得很遠,這才說道,「昨天晚上,一個全國通緝的變態殺人狂已經到了本市。」 「變態?」周影老在電視裡聽見這個詞。 「我從沒聽過那麼變態的殺手……」回憶起昨天看的案卷,孫劍一陣反胃,扔下了筷子,小聲對周影說,「他吃人肉。」 「哦。」周影面無表情地答應了一聲:看來吃人的人還真不少,自己家廚房裡也有一個。 「他先用麻醉劑把受害人弄昏,然後弄到沒人的地方殺死,然後生吃……別提多噁心了。」孫劍又是一陣反胃。 周影點著頭道:「生吃東西對人類身體不好。」 「周影!你是不是沒神經啊,我在說變態殺人狂吃人的事!」孫劍最受不了周影那副處變不驚、千年不變的臉孔了。 周影連忙掩飾:「那是你們警察的事,和我們老百姓距離挺遠的,我當在聽故事。」 「立新市人口是不少,可是我老擔心你那種態度,一點兒警戒心都沒有,不管什麼人都讓他上車,半夜三更的,不管去多偏僻的地方你都拉,這多危險啊!萬一上車的是劫匪,是殺人狂……」孫劍苦口婆心地對周影進行著安全教育。 「我會小心的。」周影安慰他。 「我跟你說,那個變態殺人狂三十多歲,中等身材,長相文靜,皮膚白皙,一般戴著眼鏡……最近見這樣的人別拉。不過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抓住他的,絕不能讓他在我們立新市做下案子!」孫劍信誓旦旦地說。 「中年、白皙、戴眼鏡……」周影喃喃地重複。 「對,記住了!小心點兒。」孫劍對他這一次的態度表示讚許,「我一定會抓住他的!」他咬緊了牙。 周影小心翼翼地問:「孫劍,你很想抓他?」 「不抓住這樣的惡魔,我還算什麼警察!不把他繩之以法,我誓不為人!」孫劍越說越激動,用拳頭砸著桌子。 「糟了,也不知道下鍋了沒有……」周影知道瑰兒有時候會把給火兒準備的食物炒熟了備用,喃喃自語著。 孫劍打著哈欠回去執行公務了,周影則飛奔回家去看自己的廚房。 中午剛到,劉地就溜躂著進了屋子,仰躺在沙發上問道:「飯好了沒有?」 「我還沒做。」周影看看時間,也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了,便站了起來。 「怎麼是你做飯,瑰兒不回來嗎?」劉地呻吟起來。 「瑰兒去店裡了,午飯不回來吃。」周影洗洗手,準備去做他最拿手的燉肉、燉菜。 「那我走了,我寧願去飯店吃。」劉地向門口晃去。 「站住!」一聲暴喝傳來,火兒箭一般從廚房撲了出來,跳上周影的肩頭衝著劉地大叫,「那個人哪兒去了?一定是你偷走了!」 「誰稀罕,我昨天晚上剛吃過。」 「影剛幫我抓回來的,還新鮮著呢。一定是你偷走了,快還給我!」火兒大叫大嚷,不依不饒。 「火兒,那個人是我拿走了。」周影安慰他,「我給了孫劍。」 「什麼!你明明已經給我了,卻又把他送給別人?你這等於是偷我的東西送人!你是怎麼給我樹立榜樣的?你這樣會在我的成長中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火兒最近學會的時髦詞彙越來越多了,反正他知道周影有一半聽不懂,先一股腦說出來把周影弄暈了再說。 劉地聳聳肩:「你要是真以周影為榜樣,那天下可就太平了。」 「劉地,你對我的優秀品質有什麼意見嗎?」炎兒瞇起眼問。 「沒有,一點兒意見也沒有。因為你根本沒有可以稱得上『優秀』的品質。」劉地馬上笑嘻嘻地回答。 「死地狗!」火兒扇著翅膀,準備把憤怒發洩在劉地身上。 「對長輩沒大沒小,這又是什麼品質啊?我是周影的朋友,論理你得叫我叔叔吧?」劉地繼續火上加油。 「你死了我就不用叫了!」 「哼哼,你沒聽過禍害留千年嗎?我這樣的大禍害,再活一千年都沒問題。」 眼見劉地和火兒又要開始飯前戰鬥,周影忙出來阻止,他剛買回來的電視機還沒開箱呢,再摔了有些可惜。「對了,南羽說今天瑰兒生日,你們知不知道?」他及時地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劉地十分失望地道:「南羽告訴你了啊。真沒意思,本來想看看你忘記了瑰兒的生日,她會是什麼表情。」 「你心腸真壞!」火兒踢了他一腳,「影,我本來想提醒你的,可是後來忘掉了,不過我給瑰兒準備了禮物——我要買齊所有的材料,開盛大的宴會開慶祝,還要擺上鮮花!」 「就是說瑰兒要為自己的生日宴會做飯,還要用自己店裡的花來裝飾?她也太可憐了吧!」劉地做深表同情狀。 「你是說瑰兒過生日讓影幫她做飯,那她就不可憐了嗎?」火兒反問。 劉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此刻,在廚房裡,周影正把大塊的肉和大片的白菜葉子分別扔進兩口裝滿清水的鍋裡,然後放在火上煮。周影記起了瑰兒的囑咐——做飯要加調味品,便又打開那些瓶子罐子,把糖、醋、胡椒粉之類的隨便倒了些在鍋裡。 「火兒,劉地,吃飯了。」 「我走了,我找地方吃飯去。」劉地捂著嘴穿牆而去。 「走了正好,樂得我自己吃。」火兒坐在鍋上,挑起肉塊吃。影做的飯味道雖然比不上瑰兒做的,可沒有那麼多怪規矩:什麼吃飯前要洗手啊,什麼不許上鍋子啊,什麼吃完不許在窗簾上擦嘴啊……所以火兒吃得還是很開心的。 「影,別忘了吃完飯去買菜,準備給瑰兒過生日。」他邊吃邊吩咐周影。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周影才把幾大包東西全搬進屋裡。火兒清點了一下,足夠五、六十道菜的原料了,這才放周影去修煉。 周影剛坐到陽光下,手機又響了起來。 「周影,是我。那個變態殺人狂抓住了,晚上咱們繼續去抓劫車的。老地方,不見不散。」孫劍疲倦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 「哦。」周影算算,請林睿的鬼使頂著那具屍體在街上跑了也有好幾個鐘頭了,孫劍總算抓住他了。 「不過抓了個死的。」孫劍多少有點兒遺憾,「他拒捕,我一個同事開了槍,結果他嚇得從天橋上摔下去了,被好幾輛車碾壓過去……呃……不說了,再說晚飯也吃不下了。我先回去補個覺,晚上見。」 火兒一直伸著脖子聽,眨眨眼回過了味兒:「那個人是我的,我一口還沒吃呢!死警察,還給我!」他搶過電話就叫。幸虧孫劍那邊已經掛上了電話。 「影,你說吧,怎麼賠償我!」火兒在周影頭上跳來跳去。他也不是特別喜歡吃人,就是看不得自己的食物給了別人。周影把火兒從頭上拿下來,他馬上又跳上去,反正他知道周影最後非讓步不可。果然,反覆了十幾次之後,周影說:「我今天晚上再給你抓一個。」 「說定了,我晚上跟你一起去,看著你點兒。呼呼……下午覺都耽誤了,現在開始睡。」火兒達到了目的,便收起翅膀,蜷在周影膝蓋上呼呼大睡起來。 周影抬頭看了一眼已經偏向西方的太陽,再次開始了修煉。 「為了瑰兒的生日,乾杯!」大家一起舉杯慶祝,瑰兒興奮得臉頰紅紅的,在大家輪番勸酒下大口喝著香檳。她在立新市的妖怪中人緣特別好,一聽說她的生日,大家送來了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禮物。要不是大多數妖怪害怕火兒和劉地不敢來參加她的生日宴會,周影家的小屋子還真裝不下。 現在宴會上只有周影、劉地、南羽、火兒、林睿和瑰兒請來的貓妖黑冰,這麼寥寥幾個人面對瑰兒做的一大桌子菜,大概要拼盡全力吃才能看出成效。 「咦,這串項鏈很漂亮,終於看見適合女孩子的禮物了,這是誰送的?」劉地一點兒也不客氣地亂翻著瑰兒收到的禮物,手裡拎著一條項鏈問道。 「是我,劉前輩。」黑冰恭敬地回答。它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上,用爪子捧著酒杯喝酒,比起又搶又鬧的劉地和火兒,顯得極有教養,「我請九師兄代的買的。」 「唉,一大群妖怪還不如一隻貓懂得送禮。」劉地感歎著,「瑰兒,我送你一樣好東西。」他從背後取出一個盒子,打開包裝,「最新潮的性感內衣,你可以穿給周影看。」 瑰兒立刻漲紅了臉,把一大塊豆腐塞進了劉地嘴裡,十分不好意思地偷眼看看南羽。 「我的」林睿一邊吃一邊遞了一張遊戲光盤過來。 不等瑰兒開口,火兒先叫了起來:「你買到了,讓我先玩。瑰兒,你轉送給我吧!」 瑰兒嘟起嘴:「照我看,他本來就是送給你的。」 「是嗎?那我拿走了。」火兒一把將光盤奪了過去。 「唉……」瑰兒用手推了推那一大堆禮物。說是生日禮物,其中有的也確實價值不菲,可是除了南羽的絲巾和黑冰的項鏈,沒什麼真能讓瑰兒本人派上用場的,「這是什麼?」瑰兒從禮物堆裡挖出一個盒子,看著上面的字念道,「腦黃金……不會吧……誰送的這種東西,我有那麼老嗎?真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腦黃金?誰送的?」 「哈哈哈哈……瑰兒,你也需要防止衰老嗎?」 大家立刻笑成了一團。 「是我放在那裡的。」周影不明白大家在笑什麼。 屋裡的笑聲瞬間停止,接著暴發出更大的笑聲。 劉地把那盒腦黃金舉到周影面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買的……哈哈哈……不愧是周影,哈哈哈……」 「我看見廣告上人類都在買。」周影還是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 「看來人類的廣告真是做給你這種人看的,只要大張旗鼓地宣傳大家都買XXX,你就一定會跟著去買的。」劉地拍著周影的肩說。 周影覺得這是誇獎——這不就說明自己更像人類了嗎。 瑰兒看看周影,一把從劉地手裡把盒子搶回去:「還給我,是周影送給我的。」 「你拿去有什麼用啊?」 「我吃。」 「那是給老頭兒老太太吃的。」 「等我成了老太婆時再吃。」 「那時早就臭了。」 「不用你管!」瑰兒抱起盒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櫃子裡,然後瞇起眼睛笑著對周影說,「謝謝,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那就好。南羽不肯告訴我給你買什麼才好,我想了半個晚上,本來還以為送菜刀更好。」 「咕咚。」劉地張開手,仰天倒在了地上。 瑰兒的生日宴會進行了一半,火兒和林睿就開始了與劉地爭奪最後一塊炸肉的例行戰鬥。由於有南羽和黑冰在場,瑰兒開始還表現出「有教養的家庭主婦」的形象,溫和地阻止他們,但是當戰火蔓延到她收到的禮物之後,她再也忍不住了,捲起袖子,抓起鍋子向劉地他們拍下去。 南羽和黑冰聰明地躲進了臥室,周影卻依舊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吃他那一份飯菜。不論是面對火兒的烈焰、劉地的爪子還是滿天飛的杯子、盤子,他都穩如磐石,眼都不眨一下。 「周前輩果然道行高深,泰山崩於前而不驚啊。」黑冰從門後探出頭,無限崇拜地讚歎著。 周影吃完了飯,從燃燒著的沙發上起來,看看時間已經到了,就問火兒:「火兒,我要出去了,你來不來?」 「不去,等我贏了再說!」 「哦,南羽、黑冰,我順路送你們回去?」 「好。」 「多謝周前輩。」 南羽和黑冰小心地繞過戰場,向門口移動。 瑰兒看到周影和南羽並肩走向門口,咬了咬嘴唇,不過她馬上就轉過身,抓起一個盤子砸向劉地。 七點三十分,紅色出租車停在了孫劍家樓下。 「你遲到了。」孫劍站在路邊,對著周影伸出手錶。 「我去了送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 「一個女的,一隻貓。」 車駛過了鬧市,路邊兩名男子伸手攔車。 「開過去,說不定是劫匪。」孫劍帶著興奮。 等客人上了車,要求把車開向市郊時,周影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萬家燈頭。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現在越來越習慣這種平靜的人類生活了。 「別動!我們可有槍!把錢拿出來!」身後的客人忽然厲聲說道。 周影回過頭,平靜地看向他們…… 霧飛花 作者:可蕊點擊:54173投票:199 南羽拐入了一條小巷,人聲遠去,雨聲大了起來,她低頭看著腳下緩緩地走著,雙眼注視的,是雨在積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漣漪和流淌的痕跡,如果是青石鋪的路的話,就更像故鄉的感覺了。 陳舊開裂的柏油路在腳下伸延著,逐漸出現了隨風招搖的青草,開著花的草地,伸展著枝冠的大樹…… 南羽收傘回望,她現在已經站在了一大片山野中:視野盡頭青山連綿起伏,直到她腳下已經成了一個柔和線條的小山坡,坡下溪水潺潺,周圍是點綴著無數野花的草地其間生長了很多株高大美麗的樹木。時間是夜裡,天上月皓星疏,幾抹淡淡的雲痕抹在深藍色的天空中,風輕輕吹拂著。一棵松樹下擺著石几石凳,原本坐在那裡的一個人看見南羽後,遠遠地對她舉起了杯。 「孟先生,好久不見了。」南羽還禮,緩緩走了過去。 孟蜀還是老樣子、老裝扮,連那把劍都依舊斜靠在石几邊。他伸手把南羽讓入座中,斟了杯茶奉上說:「今天月色不錯,忽然想請你一起賞月。」 南羽一笑,她舉杯喝了一口——真正論起泡茶的手段,倒是那個從來不喝茶的劉地最高,沒想到今天才知道孟蜀也有一副好手藝。南羽眺望長空,輕輕歎息一聲:「我已經許久沒有看過這麼好的月亮了。」 孟蜀向空中無言地舉杯。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簫,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簫聲清越飛揚,婉轉流暢,在夜空中飄蕩,孟蜀聽的微微閉上了雙眼。微風吹過,簫聲中忽然產生了變化,嗚咽淒切,斷續不成聲,南羽及時停止了吹奏,歎息一聲。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孟蜀和南羽之間有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彼此最能體會對方的心情。他歎口氣站起身拔出了長劍,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動起來:「青天有月來幾時?今要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月色如水,茶香繚繞,英武少年、蕭聲繚繞……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緒慢慢拉回了遙遠的時空,遙遠的地方…… 銀兒拉開了窗,見外面的濃霧依舊沒有散去,本來想開窗透透氣的她怕濕氣進來,又想把窗戶關上。 「銀兒,讓窗子開著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可是姑娘……」 「行了,我現在還怕什麼濕氣嗎。」病榻上的女子自嘲地說著。銀兒見她想撐起身體,忙過去扶著她半坐起來,把一個枕頭靠在她身後,又端過桌上的藥碗。 女子搖了搖頭,伸手把藥推開。 「姑娘,你一直不吃藥怎麼行?你看你的氣色,這麼不好。」銀兒說著眼眶一紅。 她自幼父母雙亡,被狠心的叔叔賣進了勾欄院,要不是姑娘硬把自己要了來做丫環,自己恐怕也早已過起了那種朝秦暮楚的賣笑生涯了。她在世界上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姑娘而已,看到她病成這個樣子,銀兒心裡像刀割一樣難受。 女子拍拍銀兒的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這是個十分美麗的女子,數月的纏綿病榻不但沒有奪走她的美,反而給她增添了一種令人生憐的哀怨神情,她就是江南名妓,向以"才色雙絕"聞名的秦素秋。 銀兒為秦素秋拉拉被子,又忙著用溫水幫她擦擦臉,然後為她梳理起頭發來。姑娘多美啊,而且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那些達官貴人、王孫公子、持才傲物的才子們見了姑娘也都客客氣氣,不像院裡其他的姑娘經常要受客人打罵。銀兒對秦素秋充滿了崇拜,自己長大後能像姑娘這樣就好了。 「姑娘,今天於大人又派人送來了燕窩,陳公子親自上門送來了兩支人參,劉員外……」銀兒不無得意地向秦素秋宣佈這些熟客們的關切。 秦素秋一點也沒有聽進去,這些對她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有那個王大人,還一心想著要把姑娘贖到他家去,哼!癩蟆想吃天鵝肉,聽說還找了巡撫大人出面來媽媽答應呢!」 銀兒對這個一心想把秦素秋買回去作妾侍的人十分反感,在她心目中,姑娘就算是皇帝也配得上,怎麼可能嫁給那種只會仗勢欺人,沒有半分真才實學的人。居然還大刺刺地說什麼"一千兩黃金,死活我都要秦素秋進我王家的門。」可惡之極。 「銀兒,外面的瘟疫怎麼樣了?」秦素秋忽然問。 今年這一帶真是多災多難,先是雨水過多,河流氾濫沖毀了田地,造成了大批的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接著瘟疫又開始蔓延,藥石無效,無數的人就那樣死去了。 「還是那樣,聽說一早又抬了一百多個人去化人場。姑娘心地太好了,總是牽掛著這件事。」銀兒知道秦素秋心腸好總是把別人的事掛在心上,所以沒有說實話,其實外面一天死的人二百個都不止了。 「老天啊……」秦素秋似乎低語著祈禱了句什麼。她忽然說:「銀兒,去請媽媽來。」 「是。」銀兒答應一聲出去了。 秦素秋取出了一塊玉珮,貼在胸口。 「這是我家傳的玉,據說是上古時的神器,能辟邪免災,延年益壽呢,我沒有別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塊石頭又怎麼樣。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題名天下聞……」秦素秋喃喃自語。她也許早該把這塊玉珮摔個粉碎,讓它和自己的命運一樣歸於塵土,可是,即使那麼做又會怎樣……她反而收緊了手,貼上了面頰。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濃霧依舊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象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遠遠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秦素秋看的一陣頭暈,捂著胸口咳了起來。這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手帕上出現了斑斑血跡。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銀兒和一名婦人已經走了進來。 「媽媽,坐。銀兒,給媽媽倒杯茶來。」秦素秋淡淡地招呼著。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的女人雖然沒有待她好,卻也沒有待她不好。自幼請人教自己琴棋書畫雖然是有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因為這樣學到了不少東西。沒有這個"媽媽",自己在三歲那年就在街頭凍餓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結局的話算不算一種幸運。秦素秋收回思緒,緩緩開口道:「媽媽,聽說王大人求了巡撫大人出面,要您點頭是不是。」 「哎喲,誰這麼多嘴跟你說這些,白惹你生氣不是!乖女兒,你只要好好躺著養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聽話啊。」她口中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別的打算,秦素秋這一病好不好的了還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後後得罪了不少權貴,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來個什麼大人,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能承受幾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麼多錢,又有巡撫大人為他做媒,這個份兒誰也不能不動心了,有了這筆銀子,再買十幾個女孩子不成問題。但秦素秋畢竟是她的搖錢樹,真要這麼推出去,又不由的心疼。 秦素秋嘴角掛著淡笑,聰明如她怎麼會不明白對方的盤算。她轉開話題說:「媽媽,請您來想跟您商議件事。」 「你這孩子,咱娘倆還用這麼客氣嗎,說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給你去摘。」 「我想給銀兒贖身。」 「噹」,銀兒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過神來。 「銀兒,把我的匣子拿來。」 銀兒捧著秦素秋的梳頭匣子遞過來時緊緊盯著秦素秋的臉,不明白姑娘要幹什麼,可是秦素秋臉上淡淡的笑著,什麼也看不來。 秦素秋打開梳妝匣,取出了幾個金錠,又拿了一對玉鐲放在鴇兒面前說:「媽媽也該知道我,我這個人不喜歡攢錢,有點銀子隨手也就散了,原本有點積蓄也都給了他……我只有這麼多,媽媽看夠不夠。這鐲子算銀兒孝順您的,您先收著,錢不夠我再想法子。」 鴇兒摸摸金子,又看看鐲子,老實說她不太甘心就這麼給銀兒自由,畢竟養了十幾年,一文錢也沒從她身上賺到就讓她走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擋著,想叫這個丫頭接客也難,萬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話要銀兒跟去做陪嫁丫頭,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不如現在順水推舟,「你這孩子和媽也客氣,不過這也是咱們行當的規矩,不管多少,得有這檔子事才行。」 她一邊把金子和鐲子揣起來,一邊說:「回頭叫人把身契給姑娘送來。」 「媽媽,王大人的事您說的怎麼樣了?」秦素秋一邊命銀兒拿著鴇兒的字條自己去討身契,一邊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鴇兒尷尬地咧咧嘴,但這件事遲早也要秦素秋自己點頭,不如現在開誠不公地說說:「素秋啊,娘是捨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當然最好是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王大人富貴雙全,對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遠在雲南,不失是一個好人選……唉,這樣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問。 「一千兩黃金,天呢,他太闊氣了。」 「兩千兩黃金,你拿一半出來救濟災民我就隨他去。」秦素秋毫無表情的說。自己的心在某人眼中一文不值,這個半死不活身子到了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兩黃金,真是可發一笑。 「兩千兩!女兒,這,這……」鴇兒叫起來。 「他不是說就是死也要我的屍體進王家的門嗎?看他捨不捨得。媽媽,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樂而不為。」 秦素秋說得很明白了,她已經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鴇兒就是人財兩失,但兩千兩黃金是個什麼概念,王大人能捨得嗎?鴇兒離去時憂心仲仲,百般盤算著和王大人討價還價的餘地。 秦素秋冷笑一聲,目送腳步匆匆的鴇兒出門,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時,笑容收斂了,霧中,那些隱約的紅花還在飛舞,只是它們可以等到霧散看見自己的枝葉,自己生命中的濃霧還有散的那一天嗎…… 罷了……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應下了兩千兩的價錢。 銀兒為秦素秋這個決定急得直哭,她怎麼也想不通姑娘為什麼這麼做。秦素秋卻若無其事,每天除了督促著鴇兒用王大人先付過來的一千兩黃金賑災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詩篇畫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發人送去,其它的統統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畫是您用了三個月的心血的結果呀,您真的燒它。」 「這本詩冊……姑娘,銀兒雖然不懂詩,也知道是您在這麼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來,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毀了它呀。」 「姑娘,這副棋子是張大人千里迢迢從和田為您覓來的,您捨得把它送出去嗎?」 不顧銀兒的焦急,秦素秋執意地把自己平時視為生命的書籍、筆墨紙硯、琴棋笛簫全部分送給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寶、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來。 「銀兒,這套首飾你收下,還有那幾件,一起裝在匣子裡。」 「姑娘,這些是您常戴的,怎麼可以給了我。」 「傻丫頭,不給你給誰?就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願意它們落在別人手中。這裡還有張銀票,你拿去,三百兩不多,可是安個小家庭也該夠了。」 「姑娘,您這是幹什麼?」銀兒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聽著,明天王家就要來抬我過門,所以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今晚你就走。」秦素秋嚴正地告訴銀兒。 「為什麼?姑娘您不要我了嗎?我怎麼可以離開姑娘。」銀兒一下子哭了起來。 「傻丫頭,天底下哪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這裡,拿到火上燒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東西,叫那個人──那個總是偷偷來看你,說是你表哥的小伙子來接你走。」說到這裡,秦素秋臉上有了抹紅暈,拉著銀兒的手說:「銀兒聽我的話,去好好的和他過日子,別再想著我的事了。」 「姑娘,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您病的這麼重,又要進那個王大人的門,我不在您身邊侍侯怎麼行。」銀兒大哭起來。 「只要有機會,以後總還會再見面的,別叫我的心思白費了。」秦素秋連哄帶命令,才讓銀兒照自己的話去了,她又命鴇兒另派來的兩個丫頭把自己留下的珍寶全抬了去當鋪換成了銀子賑災,然後看空蕩蕩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一下就了無牽掛了。 秦素秋這麼想著,半靠在床上閉上了眼,這幾天來一直撐著她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她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從一清早開始鴇兒就進進出出地來看了好幾次,這幾天來秦素秋的舉動讓她很擔心,總覺得她不是真想進王家的門而是別有主張,秦素秋舉止卻很坦然,精神也好很多,甚至下了床坐在妝台前,讓兩個丫頭給自己裝扮起來。」寶貝女兒,你起來幹什麼,呆會還有的要鬧騰呢,快躺下養養精神──我女兒不打扮也一樣美,王大人不會見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就是今天我才偏要要好好打扮,媽媽甭操心了。」她把胭脂舉在唇邊輕輕一印,又接過眉筆,對著銅鏡修飾眉毛,又吩咐:「把窗子打開。」 「姑娘,外面在下霧呢。」 「打開。」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天氣變的多霧,像這樣的大霧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霧濃的有些可怕,庭院中的花木隱約可見的,仍舊只有紅色的花,隔著霧氣,彷彿脫離了枝幹在飛舞…… 「今天真是適合下霧啊……」秦素秋閉上眼,紅色的蓋頭蓋住了她的面容,那霧中的飛花將做為她最後看見的景物,永遠留在她的腦海中…… 「姑娘!姑娘!嗚嗚嗚……姑娘啊……」銀兒放聲大哭著,她的丈夫怎麼也拉不起她來。 自從銀兒那天被秦素秋"趕"走,匆匆離開妓院的她投奔到了自幼青梅竹馬的男子家中,男方怕事情再有變化,馬上帶她回到鄉下老家拜堂成了親。這期間銀兒雖然掛念姑娘,但以為她過門後安頓下來自然會找自己去見她的。誰知兩個月過去了,竟再也沒有了秦素秋的音訊。 銀兒掛念的寢食不安,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城裡打聽消息,她來到王大人府上,剛說出秦素秋的名字就被家丁喊著:「滾,滾,沒這個人!」給趕了出來。又來到妓院,鴇兒也是橫眉豎眼,派人把她哄了出來。銀兒百思不解,徘徊無助時,妓院中一個原來和秦素秋交好的女子悄悄送給她一封信,說明了真相。 秦素秋早已死了。 那天花轎抬到王府門口,看熱鬧的人在張燈結綵的宅門前哄鬧著要新娘子下轎,喜娘上前打開轎簾,見秦素秋端端正正地坐在轎中,她說著喜慶的話伸手去攙扶時才發現她早已渾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摘下頭上的蓋頭,秦素秋蒼白的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王大人又氣又惱,他早就聽說秦素秋身染重病,可是他執意買這個名妓本來就是為了報復她幾次三番對自己的不屑和冷淡,想的是把她弄到手後好好教訓她,既然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哪裡還管秦素秋是不是在病中,可是沒想到她病的這麼重,會死在了花轎上。 「死了也要進我的門!」 在王大人的一聲吩咐下,幾個家丁將秦素秋的屍體抬進了大門,王家的人摘去了她所有的首飾釵環,剝掉了她的鳳冠霞帔,把只穿著貼身衣物的屍體在花園中放了一夜,第二天才運了出去。 這件事使王大人損失了兩千兩黃金,他心裡認定是妓院的鴇兒故意把個將死的人推給自己,時時派人上門生事。而鴇兒雖然原本就有意在死之前把秦素秋賣掉,卻氣她不早不晚死在花轎上,又覺得自己和王大人一樣,也上了秦素秋的當,所以對秦素秋也懷恨起來,不但不去幫料理後事,反而命令妓院上下,連她的名字都不許再提。 知道事情的始末後,銀兒像瘋了一樣開始尋找秦素秋的遺體。 她早就該知道姑娘是不會進王家大門的,從姑娘燒詩毀畫,從姑娘執意要自己離開時就該想到了,為什麼自己要走呢!為什麼不留在姑娘身邊,要死也死在一起。 半個月後,她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才從王家的一個家丁口中打聽到,當時他們根本沒有買棺安葬秦素秋,而是抬到郊外,用草蓆捲著草草埋在了亂墳崗上。 銀兒匆匆趕到亂墳崗,看著眼前的情景發出了一聲嚎哭:年境不好死人就多,死後家裡無力埋葬的也就比比皆是。於是死者都被抬到這座小山岡上掩埋,家人有心的,還會起個墳頭,豎塊木牌寫上名姓,以備日後尋找,那些橫死街頭,無親無故的人往往連墳頭都沒有,埋屍人淺淺挖個坑就把屍體往裡一塞,填平了事。 這裡遍地的荒草有半人多高,地上坑窪不平,草叢中幾隻野狗在走動,它們因為吃多了死人,連眼珠子都是紅的,因為這個山岡上擺的死人太多,有時挖新屍坑時要挖深了不小心就會刨出舊屍體來,為了不費埋兩個人的力氣,埋屍人挖的坑越來越淺,好多過淺的坑就被野狗、野狐之類的動物挖出來享用了,把草叢間、坑窪間甚至還可以看見散亂的屍骸。 在這種地方,即使把當時的那幾個家丁找來,又怎麼可能找到秦素秋的埋身之地。 銀兒哭的死去活來,直到她的丈夫把她扶了回去。 秦素秋死後,一些她生前交好的文人雅士也打聽、尋找過她的下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只有她的丫環銀兒在自家的菜園中為她建了一座衣冠塚,在其他人的腦海中,她已經被漸漸忘卻了。 小山岡上的亂墳荒塚,長草淒淒,狐嚎鬼哭中,就成了一代名妓的最後歸宿之地。 風調雨順地過了幾年後,人們的生活中已經看不見年境不好的困苦。隨著人煙逐漸稠密,不但那些曾經被荒蕪過的田地重新恢復了生機,而且田地慢慢向外擴展,一些原本的荒山也被開墾了出來。 入晚,晚風送爽,小山岡下的田地中,兩個留在地頭小窩棚過夜的農人坐在地頭閒聊起來。 「今年看來又有好收成。」年紀大一點的農人敲著煙袋說。 「嗯。」年輕的那個看來不愛說話,一邊答應一邊還在東張西望著。他的同伴看他不專心和自己說話,用煙袋開玩笑地敲敲他的手問:「亂瞅什麼呢?是不是約了哪家姑娘,嫌我礙事了?」 「哪有的事,別亂說,讓我家的惡婆娘知道了剝我的皮!」年輕的農人一邊說一邊還是四處張望。 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年長的農夫也被傳染了,跟著看起周圍來問:「你看什麼呢?」 「你有沒有聽說過?」年輕的農人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這附近啊,原本是一大片墳場,聽說是前些年那場水災中死的人沒處埋,全埋在了這個山坡下,連墳頭都沒起,當時開荒,挖出來了上百具白骨。」 「可憐呢,都是命苦的人,生前沒過上好日子也就罷了,死後還要曝屍荒野。」年長的農夫感歎著,他也聽過那件事,而且當時這塊地的地主不但沒有另外找地方掩埋這些白骨,反而命人全把他們拋在野外。 「聽說從那以後這裡就不乾淨,常有人看見鬼火追人或者聽見鬼哭……上次許大哥來看地就被鬼壓,回去大熱大冷,折騰了好幾天才好。說真的,今天讓我來守夜,心裡真有點發毛。」 年輕的農人說的逼真,連年長的農夫心裡也發起毛來,他強笑著說了句:「真的怨氣他們也該去找拋散他們屍骸的人,找不到兩個佃農身上來的。」口中這麼說著,在黑夜中聽到風聲林濤、夜鳥啼鳴,野狗吠叫,加上遠處山岡上還保留著的那影影綽綽的墳頭,心中又有那個傳聞,兩個人都膽寒起來,又胡亂說了兩句,都鑽進了窩棚。 窩棚中小小的油燈熄滅後,田野中刮起了風。風吹草叢,發出「梭梭」聲,當風停止後,這個聲音卻還在響著,過了一會,聲音變大,變成了「卡嚓」聲,連窩棚裡的人也聽到了。 「你聽聽外面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沒有,沒有,你聽錯了。」 「真有,你聽!」 「……別管它!再不然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偷莊稼?」 「你不敢去叫我去!」 「那就別管了,睡吧,睡吧。」 兩個農夫因為心裡害怕誰也沒有出去看一眼外面是什麼在發出響動,片刻之後那個聲音也就自己停止了。 風又刮起來,捲著枯草塵土掠過,天地間漸漸升起了霧,一個身影出現在迷霧風塵之中,長髮披在慘白的臉孔上,伸出蜷曲著長指的雙手,向著天上的殘月疏星和茫茫大地,發出了一聲長嚎,田野裡像響應一般的,不知是狗還是狐的叫聲也四面傳來。 窩棚中的農夫們嚇得縮成一團,這次他們連話也不敢說,顫抖著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那個身影沒有注意到眼前小小的窩棚,目光一直看著遙遠的地方,在聲嘶力竭的長吼之後,蹣跚地向遠處走去,消失在了正在生成的濃霧中。 第二天早上,直到其他的農人來上工之後,守夜的兩個農夫仗著人多和太陽撐腰才敢走出窩棚,他們當然沒有發現什麼鬼怪,在被一早來下地的人們取笑了一陣子後,忽然有一個農人發出了一聲驚叫:「大家快來看這是什麼!」在他指的地方,地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坑中的泥土是新翻的,四處散著,農人們面面相覷,這看起來簡直象……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了出來,才弄出了這個坑似的。大家帶著驚慌和疑惑把那個坑填填平,就散到了田里開始一天的勞作。他們討論了很久那裡出來的是什麼,可是當他們知道"結論",已經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聽說真的是殭屍,有人親眼看見了。」 「鄰村死了五個人了。」 「別是有什麼野獸出沒吧?我總不太信這世界上真的有殭屍這玩意。」 「你不信,我可在鄰村親眼看過那些屍體,一個個不但被啃的七零八落,連血也全被吸光了。其中一個還是被扭斷了脖子的,什麼野獸能有那麼大的力氣?我們這一帶可沒有熊。而且村人們還說在那天晚上,有人看見有個女人在樹林中遊蕩,他本來以為是誰家的女子出來偷會情郎所以偷偷跟著,誰知走近了才發現那個女子穿著一身紅色的內衣,披頭散髮,面色慘白,正在衝著天空張著嘴,發出"嘶嘶"的聲音,又看見她的手指又長又尖,不住地在伸屈著。村人心裡知道她不是個人類,就悄悄地退了回去,幸好那個怪物全神貫注地看著天沒有發現他。他回到村中向家人和鄰時說起這件事,大家全都不相信,有以為他夜裡看花眼的,有說他胡編的,可是幾天之後,村裡接連死人,大家才回憶起他說的話來,大家都認為那附近出了殭屍,正在商量著請法師降伏呢。」 「聽你這麼說好像真有其事,怪嚇人的。他們村離我們村不到三里,萬一這個殭屍跑到我們這裡去就糟了。」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殭屍這種怪物最怕太陽,晚上出來作惡,天一亮就要躲回棺材中去,所以它活動的時候不會離棺材太遠了,不可能會從鄰村跑到我們這邊的,它總不能扛著棺材跑吧。」他自以為說了個笑話,自己嗤嗤笑起來,可是同伴們卻誰也沒附和他,大家的注意力還都在那只殭屍身上。 另一個人說:「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聽說過,法師們除殭屍的方法之一就是趁著白天找到它的棺材,然後一把火燒掉它。」 「行了,你們別在那裡殭屍殭屍的了,這種時辰走夜路,心裡本來就忐忐忑忑的,你們說點別的成不成。」 「好,好,不說殭屍了,上個月前村鬧鬼的事你們聽說過沒有?聽說啊……」 深夜的樹林中,這一行五人在趕路,他們都是與鄰村一戶人家有親戚關係,今晚被請去喝百日酒的。兩村之間相距不遠,但有一座生滿亂樹的小山岡相隔,白天因為這座小山岡是兩村間來往的必經之路,誰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但到了晚上,山岡上狐狸出沒,夜鳥啼鳴,零星的幾座不知何年留下的孤墳隱現在長草之間,就讓人難免心中不安了。這幾個農人人多膽壯,故意相互講些鬼怪、殭屍的傳聞取樂。 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平時膽子最小,被同伴們講的事弄得心驚膽寒,又沒法阻止他們說這些,只好加快了步子,走到眾人前面。 他胡思亂想著,一會想到妻子自己留在家裡,不知睡了沒有,一會又想到故事中各種的可怖情景,腳下一步深一步淺的,越走越快,等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和同伴們拉開了距離時,急忙停住了步子等待。 「卡嚓",旁邊樹叢傳來一聲輕響。 他嚇得一縮脖子,小心翼翼地去看時,卻見一隻不知是狐還是犬的動物跑了過去。他輕輕鬆口氣,一抬頭間,眼前不遠處卻出現了一個人影。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女子站在一座荒墳後,雙目直勾勾地看著他。 「啊……」 他的慘叫聲使同伴們快步向前跑來,於是他們全都看到了那個穿著骯髒殘破的紅衫,長髮披在蒼白的肌膚上的女性殭屍…… 法師把眼前的屍體一一察看過,揮揮手讓人把他們掩蓋了起來,掐著手指,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麼。 「法師,你看這是……」村長站在身邊,心焦地問。 「這個畜生是初九生成的,今天才二十六,短短十幾天內它竟然連傷了十一條人命。」法師憤然地說,「你們放心,我會除掉它的!」 「全靠法師了。」村長再三拜託著。近來殭屍在附近連連出沒,村裡已經有七個人遇害,再這麼下去這個小小的村子根本沒法過日子了。 「它走不遠的,應該就在這山上,麻煩村長給我找幾個人,跟我一起上山去──放心,中午陽光最盛,它動不了,也作不了惡的!」 村長一連聲地答應著走了。 法師想到了什麼,又揭開草蓆看看下面的屍體,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些屍體和他以前見過的殭屍害死的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為什麼只有一隻爪痕呢?難道那只殭屍只有一條手臂?」 殭屍站在樹下,呆呆地看著陽光那極緩慢的移動,等待著可以自由活動的夜晚來臨。就像法師推斷的,它是個剛剛從屍體變化而來的殭屍,除了求生的本能外,既沒有什麼智力,也沒有多少法力,本來法力低弱的殭屍最怕的就是陽光,不知為什麼這一隻卻對陽光不是很懼怕,它發現自己只要不讓陽光直接照在身上就不會受傷,所以它沒有給自己找一個固定的住所,總是隨便找個背陰處度過白天。 它的潛意識中告訴自己陽光是一種很危險的事物,可是不知為什麼看在眼中又覺得它並不那麼可怕。它試探著伸出手,一點從樹葉空隙中透下來的小小光斑照在了它手上,它痛苦地低吼了一聲,慌忙又把手縮了回去。 時近中午,陽光越來越熾烈,殭屍被逼得緊緊貼在了樹身上。 除了對於陽光的迷惑,還有一件令它更不明白的事。它抬起臂,看著自己的手。它的右手攥成拳頭,五指扣的緊緊的,它可以感覺到手心中握著什麼東西,卻無法鬆開手,那隻手就好像不屬於它一樣,根本不聽使喚。它用左手去掰右手的手指,因為用力過猛,「卡嚓「一聲,一隻手指被掰斷了,那根手指即使斷了,依舊握著鬆不開,還是看不見手裡是什麼。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殭屍不再去管它,又向樹身上一靠,等待著天黑。 殭屍是一種人或動物的屍體受地氣侵染變化而成的怪物,人死之後魂魄離體,剩下的屍體僅是一副無用的皮囊,由此生出來的怪物當然和屍體生前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是這一隻卻在吃人的時候常常會有一瞬間的憐恤,似乎覺得自己也曾經是個人。現在當它看著陽光,也會有「太陽照在身上很溫暖」的奇怪念頭,不過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對它沒有什麼用處,對它而言現在在腦海中的意念只有「生存」兩個字。對於一隻殭屍而言,吃人,活下去,修煉,變得更聰明、更強大……要做的事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當法師在那附近四處搜尋殭屍的藏身之處時,這只殭屍已經趁著夜色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它不是很怕陽光,當然也就有了更多行動上的自由。到哪裡去並不重要,重要是的找到食物。然後吃下去才可以生存,剛剛開始生長的時間,對於殭屍而言總是很艱難的。 它毫無方向感的向前走了一夜,一直沒有嗅到食物的氣味,心裡開始急燥起來。 殭屍如果一直修煉下去的話可以成為法力強大的吼,甚至可以和龍鬥,但是由於剛剛生成的一段時間內必須天天進食,用人類的血肉修補身體的元氣,這樣常常會引來人類的追殺,加上剛剛生成的殭屍沒有多強大的法力,所以真正可以平安修煉下去的殭屍很少。 天快亮了,前面隱約出現了一個小村莊。 當殭屍筆直地穿過田野向村中走去時,天開始下起了霧。白色的霧氣象從平地湧上來的一樣,快速地瀰漫開來,越來越濃,不一會就到了看不見兩步開外的程度。殭屍的目力比人類要好得多,它透過大霧還是可以看見不遠處就有一所小小的人類宅院。 找到食物了。 處於清晨的甜睡中的人們毫無防範之下,殭屍咆哮著衝進了屋裡,人們驚叫著,四處奔逃起來。殭屍的行動不如人類迅速,但力大無窮,揮手打垮了幾道木欄,攔擋住了人類的去向。 這一家人共有六口,夫妻二人和四個孩子,妻子領著孩子在前面跑,丈夫回過頭來抓起了一把斧頭,想抵擋殭屍的追趕。殭屍只是把手一揮,就把他連人帶斧頭打飛了出去。它停止了追逐的腳步向地上的男人走去,這一個就足夠它吃的了,所以它不打算再去追其他幾個人類。地上的男人好不容易掙扎了起來,就被殭屍按住了脖子,眼看著殭屍張口向自己咬下來。 「不!」隨著一聲尖叫,那個女人又衝了回來。她看到丈夫被殭屍抓住後,吩咐孩子們逃到鄰居家去求救,自己向殭屍撲了過來。她在千鈞一髮之時死死地抱住了殭屍,硬把它拖離了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生死關頭,一個人類竟然也可以爆發出可以和殭屍相抗衡的力量來。 殭屍一回頭,手指插進了女人的腹部。女人分出了一聲慘叫,但是依舊死死抓住殭屍不放,高聲叫自己的丈夫逃走。殭屍低下頭,向女人張開了嘴,對於它而言食物是男是女並不重要。在這一瞬間,女人看清楚了殭屍的面容。 「姑娘?!」 女人手上的力氣一下子鬆開了。她緊緊盯著殭屍顫聲說:「姑娘,真的是你嗎,姑娘啊,姑娘啊,銀兒找了你二十年了啊……」她忘了害怕,也忘了身上致命的傷痛,雙手摟住殭屍大哭了起來。 殭屍被她的舉止弄糊塗了,歪著頭看著她。 「姑娘,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啊……姑娘啊……銀兒一直沒有忘了你啊,銀兒把你生前最心愛的首飾埋在墳中,還種了你喜歡的花,銀兒知道早晚有一天會再見姑娘的,姑娘自己說的,總有一天可以現見面……」由於傷勢太重,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她舉起雙手輕輕撫摸著殭屍的長髮,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梳:「姑娘的頭髮亂了,銀兒幫姑娘梳頭……」話還沒有說完,手一垂斷了氣,但雙眼依舊睜著,緊緊盯著殭屍,充滿了依依不捨的神情。 殭屍對著這具屍體,不由張惶起來,它無助地四望著,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霧更濃了,濃霧中,火紅的花朵像在飛舞一樣。 霧中的飛花……那是銀兒為了等待她特意種植的,如今迷失的霧中的花…… 殭屍的眼簾中映入這一切時,它口中發出了一聲呻吟,第一次吐出了人類語言:「霧飛花……霧飛花……」 當銀兒的丈夫手中執著斧頭衝過來想和殭屍拚命時,它站了起來,丟了下「獵物」跌跌撞撞地向遠處奔去,不一會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銀兒……銀兒……你為什麼要回來救我啊……該死的本來是我才對啊……銀兒,沒有你要我怎麼活下去……」失去妻子的男人悲痛的哭喊聲刺激著殭屍的大腦,逃一樣的向茫茫的山林飛奔。 霧越來越薄,陽光漸漸灑了下來。 殭屍在山中奔走,它絲毫也沒有躲避接下來將要照耀大地的陽光的打算。 它不知道剛才的女人是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做?可以她的樣子卻讓殭屍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還有那些花,那些可怕的花一直在它的眼前飛舞,不停地旋轉,趕也趕不走…… 它似乎覺得自己做了很可怕的事,無法挽回的事,又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嗚……哇……」殭屍的嚎叫震動著山林,樹梢上,一個妖怪的頭探了一下,它不明白為什麼會在大白天看見殭屍,不過它理智地沒有驚動這個看起來像瘋了的傢伙。 殭屍知道太陽已經出來了,它沒有躲藏,一個勁的向前走,陽光透過霧照在身上時就像已經像火烤一樣難受以,等霧全部散去,陽光的強度到了足以使一隻殭屍斃命的地步,它依舊向前走著,雖然因為受到了陽光的傷害它的步子變得很慢,可是它不想停下來,心底的深處有什麼在追趕著它,讓它非逃走不可。 它的皮膚發出「滋滋」聲,開始在陽光下融化。 「嗚……」它仰頭咆哮了一聲,心中的矛盾完全蓋過了求生的本能。它向前天空,向著太陽直直的站住,伸出了一直張不開的右手,它覺得手裡面的東西可以給他某個答案,它要看看哪裡是什麼,所以如果讓陽光把這隻手融化掉的話,就可以看到了。 它身上早出了青煙,卻一動不動,任由陽光淋漓,高高地把握成拳頭的右手舉在頭上方,陽光的力量已經強到了足以使殭屍致命的程度,殭屍的身上也開始出現傷痕,卻只有那隻手依舊完整無缺,也就是說,殭屍的傷痕是從身體向手臂再向拳頭延伸著,越往上越輕微,迎著陽光看過去,它的手和半條手臂不伸沒有被陽光所傷,反而隱約透著血色,彷彿是人類的手臂一樣。 「啊……」殭屍因為痛苦收緊了手指,它的手心中發出一聲輕響,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然後它倒了下去,準備接受死亡。 它倒下去的一瞬間,右手終於張開了,其間飛中無數的粉末,在陽光下發出七彩的光芒,飄落在它的身上,慢慢消失在了它的皮膚中。 贈送這塊玉珮的人自己保證也並不相信「上古神器」這樣的名目,當時不論他出於真情還是假意,那卻是他唯一可以送給秦素秋的定情之物。而對秦素秋而言,是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她根本不在意,即使是一張字,一副畫她也用全心全意地保存起來。 但就是這塊秦素秋臨死前還緊緊握在手中的玉珮保護了她的屍體不會腐爛,也使屍體成為殭屍之後,依舊保留了一絲屬於秦素秋的意識。 現在,化為粉末的玉珮又隨著陽光進入了殭屍的身體,把自己全部的神力用於修補這具軀殼。它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人類的身體、使人類增長法力而創造出來的器具,進入一具由人類屍體變化的殭屍身體後,它要做的仍然是使這具身體活下去──像人類一樣活下去。所以它的神力為了把軀體恢復的像人類一樣和保留人類的神智,慢慢抵消著屬於殭屍的東西,當玉珮的力量消失了以後,留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不像人,殭屍不像殭屍的怪物。 「我為什麼不是人!我為什麼不是人!」它醒來後,向著天空和山林胡亂嘶喊著,「人」的意識和食人的殭屍本能使它無比的痛苦,當她的喊聲了一個樵夫,它輕易制服了對方後,終於無法咬下去,轉向再次向深山中逃去。 對著一處山澗,它第一次打量著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 「姑娘的頭髮亂了,銀兒幫姑娘梳頭……」 它因為自己披頭散髮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坐在水邊,用手指梳理起頭發來。 「姑娘真美。」 「姑娘的心腸真好,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一隻,您一定是菩薩撲托生的。姑娘將來要做菩薩,銀兒就給姑娘捧瓶兒。」 「銀兒要一輩子跟著姑娘。」 「姑娘……」 「姑娘……」 殭屍的身體一晃,跌入了山澗之中,它拍打著水面吼叫著:「別再叫了,別叫了!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啊!」可是腦海中的聲音無論如何也不會消失,一遍一遍折磨著它,終於它倒在岸上像人類一樣大哭了起來,一隻山魅正想到水邊飲水,看見它後聳聳肩繞了過去,心中詫異地想著,我見的妖怪不少了,卻從來沒有見過殭屍也會哭,挺嚇人的。 「我為什麼不是人啊……為什麼……」悲切的吼聲隨著風遠遠傳了出去。 玄機偷眼看看師父靈雲道長,見他並沒有怒色才微微鬆了口氣。其實師父是個脾氣十分好,甚至可以說好得有些過份的人,但玄機還是惴惴不安,一來他這次自作聰明,自己心裡也明白犯的錯太大,二來自己所犯的,正是師父介意,平時千叮萬囑的錯。玄機老老實實地跪著,不明用眼角偷瞄師父的神情,心裡忐忑不安。 靈雲歎了幾口氣,也不知道怎麼說這個徒弟才好,看見他的傷勢又心疼,終於歎息著說:「唉,你這個孩子啊,早就說過遇事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你就是聽不進去……你的傷不要緊吧?」一邊把玄機拉了起來,給他檢查手臂和左胸的傷。 「師父,我知道錯了。」玄機小聲說。 「你這個孩子啊……知道就好。」靈雲有意再說他幾句,卻一時不知怎麼措詞,又心疼他傷勢不輕,為他重新上藥包紮了一次便說:「先去歇歇吧,記得吃藥。」 玄機有些沮喪地走了出來。他明白自己讓師父失望了。與其這樣,他寧願師父責備自己一番。他對著觀外重疊的群山,歎了口氣。 玄通觀座落於深山之中,這座道觀佔地頗廣,建築宏偉,已有四百餘年的歷史。只是現在除了供奉神像的幾座大殿和一處偏廂外,到處蛛絲灰塵,破欞舊窗,斷壁禿垣,院中蔓草繁茂,狐鼠出沒,──這座香火鼎盛時有三百餘名道士的道觀現在只有靈雲和玄機,一師一徒兩個道士而已。 靈雲道長是這個道觀的主持,也是玄通觀的掌門人。他五十出頭,生的高瘦,皮膚又黑又黃,稀稀疏疏的幾縷鬍鬚,僅從外表,誰也看不出他其實是個世外高人。靈雲道長法力高強,但生性木訥,不善於人打交道,所以一向默默無聞,他也缺乏治事的才能,一座玄通觀在他主持下,不但道士和觀產越來越少,聲譽也是從有到無,直到近幾年,"玄通觀"這三個字在他的徒弟玄機的活躍下,才又漸漸令世人所知起來,至於他這個掌門人的存在與否,除了他的徒弟以外,再沒什麼人知道。 靈雲道長的徒弟玄機年方二十三歲,五觀堅毅,身材修長,是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他除了修煉之外好動不好靜,喜歡雲遊四海,斬妖除魔,所以聲名在外早就蓋過了師父。不少認識他的人都為他感到可惜,覺得在這樣一個門派中實在埋沒了他的才華。但玄機自己卻完全明白,自己的道行及不上師父十分之一,自己要向師父學的還多著呢,能有這樣一位師父,是自己的幸運。 二十年前,生於山腳下一戶農戶的玄機父母在一年春天雙雙死於疫病。他的叔父無力撫養他,把他丟棄在了山腳。玄機人生最初的記憶就是黑夜山林的可怖,陰冷的風把一陣陣的獸吼送到他耳邊,也把他斷斷續續的哭聲送了出去。當他聽到長草中的響動,驚惶地用力抹著眼上的淚水去看時,出現的不是一隻要拿他當點心的野獸,而是一雙溫暖的手,對方用笨拙的方式把他抱了起來,並且脫下自己的道袍裹在了他身上。 從那晚開始,玄通觀有了十年來的第二個道士。 「師父。」 玄機捂著隱隱作痛的手臂回到自己房裡,一進門就看見了桌子上擺的丹藥和熱湯,知道這都是師父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心頭更是一熱。靈雲為人寡言少語,極不善和別人交流,就連對自己的徒弟話也很少,但他對玄機的關心表現在日常的一舉一動裡,玄機心中一向把師父看作父親,越是知道師父不捨得責備自己,他越愧對師父,而且,這次的事也在折磨著他自己的良心。 玄機用手抱著頭,懊惱地感覺再次佔據了他所有的情緒。 玄機這次下山,本來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歸途中他遇見了一個被妖怪迷惑的青年,玄機抱著替天行道的打算,想順手除掉這個妖怪。 玄機現在還會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為了不傷及無辜,那夜玄機把妖怪引開了男子身邊,在郊外和她展開的搏鬥,那只妖怪法力不高,幾十個回合後,玄機已經相信自己馬上就要取勝了,這時那個被妖怪迷惑的男子匆匆趕來,開始玄機以為他是要來幫自己對付妖怪的,誰知那個男子來到近前,一劍就向玄機刺來。 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失控了,玄機在毫無防範之下被男子刺了幾劍,但他還是除掉了那個女妖,當他因過頭來想為男子檢查,看那個女妖是為了什麼法術控制他時,那個青年不再向他進攻了,他死死地盯著玄機,留下了一句惡毒的詛咒,然後橫劍自刎在那個已經化出了原型的女妖屍體邊。 玄機一向以除妖除魔,救人濟世為已任,他實在難以承受一個人類為了他的行為,在他面前自盡的事。 為什麼他要尋死?妖女一死,他所受到的迷惑應該已經解除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那條蛇屍了呀。玄機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從妖怪手中救了他,他為何用那種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自己,為何要追隨那迷惑他的妖怪而去。 玄機雖然剛剛經歷了長途跋涉,身上又帶著傷,卻在床上輾轉著,難以入睡。 與此同時,靈雲道長也睡不著,他在想玄機的事。 玄機天資聰明,悟性過人,遇事果斷,反應迅速……總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他都要比自己這個做師父的要強得多。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拜入那些名門大派的話,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可不知為什麼,靈雲老覺得自己似乎少告訴了玄機一點什麼東西,有一個什麼道理沒能讓玄機明白──這次事情發生之後,靈雲的這個念頭更熾烈了,可到底是什麼呢?他敲敲腦門歎口氣,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深知自己天資有限,自幼腦子就轉得慢,但願這麼下去不會耽誤了這個孩子才好。 時間轉眼過了幾天,玄機身上的傷了了大半,心情也有了點好轉,靈雲道長不會開導人,也不會說安慰的話,只好不斷吩咐他去做些雜事讓他不再總是胡思亂想,今天一早,師徒二人就背上簍,上山採藥去了。 靈雲道長煉的一手好丹藥,雖說不是什麼起死回生的靈藥,但一般的病症都能藥到病除。山腳下的小村莊是個貧困的地方,有人生病後根本沒錢請醫生治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靈雲就成了村子的專用醫生,不但免費診治,還會定期去村子裡分贈一下日常備用的藥物,讓村人各家各戶收起來,就這樣不定時的上山採藥也就成了師徒二人的日常功課。 玄機從小是在這山上長大的,對山中的一石一木都很熟悉,心中想想師父需要的藥材,逕直向後山走去,靈雲反而落在了他的後面。玄通觀的山後有一道瀑布,飛瀉而下,在山崖下衝出了一個深潭,潭水清沏甘美,潭周圍就生長著不少珍稀的草藥,玄機把簍子放在岩石上,忙活了起來。但他畢竟年輕,不一會就頑心大起,丟下活計跳進水中用簍笠捉起魚來──雖然道士也算是出家人,但玄機偶爾烤魚、捕鳥、烤野兔打牙祭,師父從來沒有責備過他,也許玄通觀根本沒有不許吃葷這麼一條門規吧? 玄機有時候會這麼認為,因為雖然聽說玄通觀是有七十七條門規,但師父結結巴巴的,從來沒把它們全背出來給他聽過。 「一條!」 「又一條!」 玄機在水裡興高采烈地玩著,不但把不快的心情丟到了九霄雲外,連這次出門的目的也忘光了,靈雲看著他,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去收集草藥了。 一陣悠悠的笛聲在山林中響了起來。 「師父。」玄機一聽到笛聲,馬上認為是靈雲道長在吹奏的,師父吹的一手好笛子,這一項沒有什麼音樂細胞的玄機始終沒有從他那裡學會。這片山林中渺無人煙,除了他們師徒只有幾個樵夫偶爾會出現,能在這裡吹笛的,除了師父還會有誰?玄機心裡這麼想著,抬頭時卻看見靈雲正坐在水邊,一邊整理著簍子裡的草藥,一邊含笑聽著,原來不是師父,玄機聽那笛聲婉轉悠揚,不由也聽了進去,對那個吹奏者感起興趣來,不知道這山裡何時來了這麼一個人呢? 笛聲漸近,似乎是吹奏者邊向這邊走來了,玄機從水中爬上岸來,擰擰衣擺的水,他可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 當他把頭髮束起,恭敬地站在師父身手時,那個吹笛的人已經轉過山腳,出現在了水潭邊。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她旁若無人地走著,手中持著一支竹笛,竹笛是年久之物,笛身已經被摸的光可鑒人,尾端繫了一條紅繩,懸著一塊玉珮,玄機認得出,那只笛子分明是師父慣用的東西──那塊玉珮還是自己獻給師父的呢,怎麼會在她手裡。 玄機的注意力開始全在那只笛子上,等他看清楚手持笛子的"人",又吃了一驚。 她面目秀麗,身材嬌美,烏黑的長髮披在肩後,乍一看完全是個人類的美人,可是她那白皙的過份的皮膚,黑中透出紅色的雙眼,則都說明了她不是人類的事實。她穿了一件破舊到有些地方露出肌膚的罩衣,赤著腳,一步步地向水潭邊走來,像是沒有看到靈雲師父二人一樣。 「殭屍!」玄機咬牙握拳,從牙縫中吐出這兩個字,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這究竟有多深的道行了?一隻殭屍要修煉到這種地步,要害多少人才夠!玄機怒生心頭,伸手向背上一探,去抽自己的木劍去抽了個空,才想起今天為了背竹簍,自己出門時隨手把劍抽在牆上了。這只殭屍絲毫不把他們師徒放在眼中,可見法力高強,空手恐怕不是她的對手,玄機四處張望一下,見師父的腰上掛著劍,心中一喜,向師父腰間伸過手去。 「啪。」 靈雲道長一把把玄機的手拍開來,還白了一眼:「早說過了,你祖師傳下來的劍要我死了以後才能給你。」 「師父……」玄機指著那個殭屍給他看,師父不是想讓他赤手空拳去對付這個殭屍吧。 「你說她啊,她在這裡住了些日子了──就是上次你出門的第二天她就在那裡了。」 「師父,她是殭屍!而且都修煉的不怕日頭了!還有,那不是您的笛子嗎?」 「呵呵,我上次來這裡採藥不小心把笛子丟在了水邊,就被她撿了去,這畜牲倒也風雅,她吹的比我還好呢。」 「師父!」玄機見殭屍已經走到不到十步遠的地方,急得直抓頭髮,「我去除掉她!」 「你沒事去除人家幹嗎?」靈雲道長不解,「她住在這裡又不礙什麼事!」 「師父,她是妖物,她……」玄機雙眼盯著還在一步步逼近的殭屍拉開了架式,但是沒有師父的吩咐她不敢隨意出手。眼看殭屍已經走到眼前,連她臉上的神情玄機現在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她依舊持笛吹奏著,雙眼看著腳下,一步步走,瞄都沒有瞄玄機一下。 靈雲道長從背後拉了玄機一把,玄機後退了半步,殭屍就徑直從他剛才站的地方走了過去。玄機盯著她的背影,緊張的情緒還是無法鬆弛開,殭屍還是吹著笛子走向潭邊,但她忽然停止了吹奏,也停下了腳步,身影靜止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不管師父同意不同意了,玄機就把靈雲道長的劍拔了出來,亮出架式等著殭屍進攻。 殭屍沒有回頭。 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腳下,似乎在苦苦思索什麼,過了一會兒,她彎下腰,把玄機原來裝在竹簍裡的那幾條魚拿了出來,輕輕地放回了水裡。 「哎,那是我抓來要烤著吃的!」玄機叫起來。 殭屍好像聽不到他的話,她走到水邊,坐在一塊岩石上,從身上取出一把梳子,對著水面開始梳理起長髮來,一會又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發呆,怔怔地掉下了眼淚,在水麵點出了小小的漣漪。 「師父,她……」玄機完全被殭屍古怪的舉止弄糊塗了。 「呵呵,她一直這個樣子,眼睛裡看不見人──不信你試試用手在她眼前晃晃看,她連眼都不眨。」靈雲道長笑著站起來,從徒弟手中奪回祖傳寶劍掛在腰間,看著他的笑容,玄機一點也不懷疑他確實那麼做過。 「那她就一直在這裡?」玄機問。 「是啊,她來了後就住在這水潭邊,從來不走遠。」靈雲道長整理一下竹簍背回背後,藥采的差不多了,他準備打道回府。 「師父,她……」 「不用背她,她會照顧自己。」 「不是!師父,她是妖物!」玄機又氣又急,不明白師父怎麼可以忍受一隻殭屍在觀附近遊蕩的。 「她不殺生,由她去吧。」靈雲道長還是說的很輕鬆。不過他心裡也在奇怪,他曾經跟蹤這只殭屍觀察了她四天四夜,發現她滴血不沾,不明白她是怎麼維持生命的,看她的道行,應該還不到可以吸天地靈氣維生的地步,可是她的樣子又確實沒有憔悴。靈雲道長不解地搖搖頭,這世上自己不知道的事真是太多了。 玄機跟著師父離去,連走邊不放心地回望,讓一隻殭屍在玄通觀附近出沒,不僅讓他不放心,更讓他覺得是種侮辱。 在他們師徒身後,殭屍唱起了歌來…… 殭屍從樹下走過去後,玄機從樹上躍了下來,他正要再跟上去,一隻飛鳥從空中撲入他手中化成了一張符紙,上面有靈雲道長親書的四個大字:「回來吃飯!」玄機拍拍身上的灰塵,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殭屍的背影,向回走去。 他每天跟蹤這只殭屍已經五天了,結果不但什麼劣行都沒有發現,反而越來越覺得她的行為古怪,有一次玄機親眼看見她從一隻狼的口中搶下了一隻野兔,原本以為她是想吸那只野兔的血,誰知她只是把那只血淋淋的兔子抱在懷裡,直到它死依舊抱著不放。她那樣抱了一天一夜,最後大概明白兔子是死了,才戀戀不捨地挖了個坑把它埋掉,如果不是她用十指挖土時利過鐵鏟,玄機幾乎要懷疑她不是殭屍,而是個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了。 更重要的是這只殭屍絕對的「目中無人」──她的眼睛不瞎,什麼都看得見可就是看不見人,大搖大擺地在玄機面前走來走去,有一次還乾脆踩著他的腳走過去,完全視而不見,弄得玄機快發瘋了。 又是一隻符鳥飛來,靈雲道長上書三個大字:「飯涼了!」 玄機加快腳步向回跑去。 「這些蔬菜是下面村子裡送的,和咱們觀裡種的不太一樣,嘗嘗怎麼樣,好不好吃?」 「嗯,好吃。」 「這些雞蛋是村裡王大娘送的雙黃蛋。」 「嗯,好吃。」 「玄機……」 「是,師父。」 「你在吃筷子。」 玄機一下子從飯桌上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確實在啃筷子。 「你這孩子啊,整天就想著那個殭屍了對不對,」靈雲道長搖頭歎氣,這幾天玄機什麼也不幹,整天就是忙著跟蹤那只殭屍,非要抓住她殺生的罪證除掉她不可,靈雲也不是在抱怨徒弟回來了卻什麼也不幹,種地、打掃、洗衣、做飯這些雜事還是全推給他這個做師父的,也不是在抱怨侍候徒弟──反正他也侍候了二十多年了,只是總不能看著他功也不練了,功課也不做了,就跟在人家一個在姑娘殭屍後面滿山亂跑吧。 「她是個殭屍,我就不信她不傷人!」玄機恨恨地咬了一大口饅頭。 「你這個孩子,那有盼著殭屍傷人的!」靈雲責備說:「下午不許再去了,今天是你叔叔五十大壽,我給你準備了壽禮,下山去給你叔叔拜壽去。」 「師父……」玄機皺起了眉頭,"我……」 「我什麼?他是你親叔叔!」 「他還親手扔了我喂狼呢!」玄機實在不願意和這家親威上門。靈雲道長早推開碗筷走出去了,根本不聽他的抱怨。 「唉……」玄機歎了口氣,賭氣地把饅頭扔在桌子上。 「師父,救命!師父!救人啊!師父……」玄機淒切地喊叫在夜裡遠遠傳出去,不等他走上那個小山坡,靈雲道長早已提著平早日使用的藥匣,拖著鞋子,披著外衣飛奔了下來迎他。「師父,我叔叔他……我叔叔他……快救人啊!」玄機背上背著一個人,左右兩手還各抱著一個,奮力向山上跑來。 「這,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靈雲道長看見那幾個血淋淋的人,再看同樣也是血淋淋的玄機,結結巴巴地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師父,我沒受傷,你快救我叔叔!」玄機幾乎是哭著叫出來。他因為自幼就被遺棄,對叔父當然也就不怎麼親近,不但不能和其他人家一樣共享天倫其樂融融,反而心裡總存著疙瘩。他的叔叔在知道他被玄通觀收養後,隔個十天半個月就會送些糧食、蔬菜上山來,玄機長大成人,下山除妖時人家往往會給他豐厚的謝禮,觀裡用不著這些,靈雲道長總是讓他送到叔叔家去,彼此之間來往也算頻繁,叔叔嬸嬸對玄機也很親熱,可玄機就是對叔叔一家當不成親人,在他的意識裡,自己的親人只有師父一個人而已。 今天去為叔叔拜壽,玄機在師父再四再五的催促下才出了門,他提著禮品在山上亂晃,磨蹭到了二更天,估計酒席快散了才往山下來,想去打個轉就回來。 玄機剛走到山腰,就聽見了一陣呼救慘叫聲,他丟下禮物,拔劍衝下山去,只來得及看見三個人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而襲擊他們的那個黑影正一掠而去。 「叔父!二位堂弟!」玄機看清楚三個傷者後,來不及去追兇手,先把他們扶起來查看。三個人中傷的最重的就是玄機的叔父,他的兩個堂弟也是傷痕纍纍,但在父親拚死的保護下,總算沒有受致命的傷害,叔父則斷了一條手臂,小腹有一條幾寸深的血口,右眼血淋淋的垂在眼眶外,就算性命保住,這隻眼睛只怕也是瞎了。玄機背起叔父,挾起兩個堂弟就向山上跑,他自己的醫術一般,這種時候只有師父才幫的上忙。 玄機一邊跑一邊聽著兩位堂弟斷斷續續的訴說,原來山下慶壽的宴席擺開已久,玄機卻遲遲未到,叔父著急起來,他先是打發了兩個兒子上山請玄機和他師父一起來赴宴,後來又覺得這樣對靈雲道長不太恭敬,就親自扶了手杖上山來。其實他心裡還有個顧慮,就是玄機心裡的對他的疙瘩,他怕玄機是有意地不來,他當年雖然被貧困所逼一時鬼迷心竊丟棄了這個侄子,但很快就良發現,當天晚上就上山去尋找他,百般尋找不到,正在以為他已經被野獸吃了,悔恨難當時,靈雲道長特意上門來告訴已經收留了這個孩子。從那之後,叔侄之間就再也無法融洽相處了。這向年來玄機在外面收妖,賺回了不少錢,而且把錢財全給了自己,自己一家人也賴此過上了小康的日子,可他知道,這是出於靈雲道長的吩咐,不是玄機自己的本意。自己和侄子之間的隔閡,看來是難以化解開啊……唉,自己年紀也不輕了,過幾年要用什麼面目去見地下的大哥大嫂。 他邊這麼想著,邊帶著兩個兒子向山上走,突然一條黑影從樹上躍下來,問一句:「你們可是玄機道士的親人?」也不等他們回答,對方就攻擊過來。玄機的叔叔拚命想保護兒子,被對方傷成了這樣,兇手在玄機趕來時,冷笑一聲便消失了,而叔父在半昏迷中不害叫著:「去找玄機,他是天師!他什麼妖怪都能降伏!」 必竟血濃於水,玄機聽著叔父在自己背上咕噥著,淚水一下子落下來,他大聲向師父求救,飛奔上山來。 玄機跪在師父身邊,看著他把丹藥送入叔父口中,又為他查傷、把脈,緊張地握緊了拳頭,直到靈雲道長點著露出一抹笑容,他才鬆了口氣。 「性命是沒什麼大礙,只是右眼是保不住了,左腿即使好了已後,也要扶杖才能走路。」靈雲道長說出自己的診斷,「先把他們扶到觀裡去,慢慢再說吧。」 玄機看著叔父和兩個堂弟昏昏睡去,才出來坐在師父對面,手握著拳,一臉殺氣。 「是你在外面結下的仇家嗎?」靈雲道長問。 「不知道……可他是衝我來的。為什麼不敢直接來找我!我不會放過他的!」玄機越說越恨,把牙咬的「格格」響。 靈雲道長不再說話,低頭思量著會是什麼妖怪干的,必竟玄機這向年殺過的妖怪不少,會有他們的親朋好友上門來尋仇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只是看對方的架式,到象把玄機的生平打聽了個清楚,故意先向他們親人下的手。「糟了!玄機,我們快去下面村子!」靈雲道長大叫著一躍而起。 靈雲道長和玄機匆匆奔出觀來,剛剛走到山坡上,就從樹隙中隱約看見了山下的火光。 靈雲道長手一揚,寶劍出鞘,他躍在劍上,御劍而行,直奔山下而去,玄機還不會御劍之術,只好在後面發足狂奔。 村人們在靈雲師徒的協住下,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撲滅大火,雖然沒有什麼人受傷,但幾十間房屋化為灰燼,其它的牲畜、財物損失更是不計其數,火熄之後,村子裡一片哭聲。 靈雲道長和玄機查看一下,火果然是從玄機的叔父家燒起然後蔓延到全村的。 靈雲道長忙著為村人們治傷,玄機自己站在旁邊,看著一村的瓦礫咬牙切齒,忽然一個念頭浮出來,他握緊了拳,喃喃自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等著吧!」他趁師父忙碌中沒有發現自己,悄悄走進了山林中。 「殭屍,你等著。」玄機悄悄返回觀裡,取出了自己慣用的降妖劍,又取了十幾張符咒,換上除妖時穿的長袍走了出來。他不記得自己最近得罪過什麼妖物,如果有,就是那只殭屍了吧。看那場瞬間就蔓延全村的大火,很像殭屍的作為。一直裝作平和的樣子,現在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玄機憤憤地想著,向殭屍慣去的水潭邊快步走去。 殭屍坐在水潭邊,呆呆地對著月光中,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這是什麼?是一個人嗎?還是一個殭屍?她疑惑地把手向水中伸去,想撫摸影子的臉,影子應手而碎,消失在晃動的水紋中。 她收回手,靜靜地等待影子再回來。 她整個晚上都在重複相同的動作,耐心地坐在那裡,心裡反覆思索著一個問題:自己是誰?是什麼?她覺得自己是知道這答案的,可是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我是人?」她向水中的影子問,一陣風又把影子吹亂了。 「我不是人?我為什麼不是人?」她喃喃自語地問。 只是誰也不會來回答她,她就那樣又發起呆來。 玄機站在殭屍面前,用劍指著她的喉嚨,但她依舊對著她自己在水中的影子看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妖孽,受死吧!」玄機想起叔父的傷勢和村人們的眼淚,劍一揚向殭屍刺了下去。殭屍還是呆呆的坐著,即沒有躲閃也沒有抵抗,當劍眼看要插入她的喉嚨時,玄機皺起了眉頭,他把手腕一壓,劍鋒偏開,僅刺入了殭屍的肩頭。 「為什麼不出手!」玄機厲聲問。 殭屍肩頭一陣劇痛,她低叫了一聲,差點掉進水潭中去。她驚訝地發現了自己肩上的傷口,傷口沒有流血,卻一陣陣地用痛苦刺激著她的神經。怎麼了?她茫然地張望著,玄機手中持劍就在她身前不出三步,她卻看不見,只是捂著傷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自從那個大霧瀰漫的夜晚之後,她的心裡也像被籠罩了一層濃霧,她不但再也想不起關於什麼是人類,什麼是殭屍的分別,甚至再也「看不見」人類,「看不見」妖怪了,她就那麼一路遊蕩,視而不見的穿過山林和人類的村鎮,好在她大白天也可以在陽光下走,使看到的人只當她是可瘋子,否定了她的殭屍身份,才沒有受到人們的攻擊,最後一直遊蕩到了這座山中。她在水潭中無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心中的疑惑又生了出來,一邊在腦子中為了人?殭屍?人?殭屍?這樣的問題糾纏,一面廉潔在這個水潭邊停留下來。她即然「看不見」人,當然也不知道這裡不遠處就有一個道觀,就有兩個法力高強、作為妖怪們天敵存在的道士存在。 靈雲道長一開始發現這只殭屍時也嚇了一跳,本來想立刻除掉她的,但是殭屍象沒有看見他一樣,撿走了他隨手放在地上的笛子吹奏起來,聽了她的笛聲之後,靈雲道長熄滅了殺機,接下來又觀察了幾天,他確定了自己對於這只殭屍無害的看法之後,就放棄了除掉她的打算。 殭屍本身什麼也不知道,每天癡癡呆呆地過著日子,直到玄機的這一劍,她才對周圍的世界有了幾分知覺,捂著傷口,張惶地在原地打著轉。 玄機看見殭屍竟然轉過了身背對自己,心中更加憤怒,當頭一劍向她砍下去,見她依舊不加抵抗,在最後關頭又偏開了劍鋒,砍中了她的手肘。 殭屍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張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痛苦逼迫著她去尋找是什麼在傷害她,終於依稀看見了一把劍的影子。 玄機看著她的樣子,後退了幾步,這只殭屍的茫然不像裝出來的,而且剛才在生死關頭,她為什麼還要裝作?玄機回憶著一閃而過看見的那條傷害叔父的影子,那個傢伙動作十分靈活,但眼前這只殭屍的舉止不僅說不上靈活,連轉身時都能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簡直就是笨拙。 「難道不是她?」玄機對自己的判斷生出了疑問。 殭屍總算站了起來,猶豫地看著眼前的那柄劍,腦海中依稀記起,這是人類道士使用的木劍,專門用來除妖的武器。 妖怪?人類? 殭屍喃喃自語著,她看著自己的傷口,皮肉翻開著,卻一點血也沒有流下來。」妖怪……妖怪……」她驚惶地後退著,雙手抱住頭晃動著,終於發出了一聲嚎叫:「為什麼我不是個人?為什麼?」 玄機皺起了眉頭,殭屍的舉動完全把他弄糊塗了。 「我怎麼不是個人!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反覆嚎叫著,用手、用頭胡亂撞擊著周圍的樹木,這時殭屍力大無窮的特點也發揮出來了,不出幾下,一棵手臂粗的小樹便被她用手拍斷,又去用頭撞起一棵大樹來。 「她瘋了……」玄機雖然不知道妖怪是不是也會發瘋,可是眼前的殭屍確實是瘋了的樣子。 玄機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殭屍身上時,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從樹上掠過,猛地向他撲了下來。 玄機聽到耳後的風聲,就地一滾躲過了這一擊,橫劍當胸,盯住那個在樹林中來回跳動的影子,看著那個敏捷的身影,他明白了,襲擊叔父,放火燒村子的,是這個傢伙。目光跟著對方移動了一會兒,雖然對方動作快如閃電,玄機還是漸漸看清了對方的模樣,一條蛇樣的身體上生著四隻翅膀,三隻腳,正用腳爪和翅膀的力量,身體一弓一弓地在林子中穿梭遊走,它臉上生長了六隻眼睛,閃閃發光,也正在看著玄機,尋找他的空檔進攻。 「酸與?」玄機握緊了劍。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惹上過這樣難纏的妖怪,不過只要是妖怪全都一樣,何況它還傷了叔父,燒了村子,「殺!」玄機吐出了一個字。 酸與不僅僅是在快速的移動,它同時也在林中中以玄機為中心散佈一種使人產生恐怖的力量,那是它這一種妖怪特有的力量,能輕易使生物,特別是人類對周圍的一切都生恐怖。玄機身為修道之士,當然不會輕易被它的力理干撓,但是也不得不凝神對抗。 「為什麼!」旁邊的殭屍即看不見人類的道士,也看不見酸與,依舊在因為自己的內心痛苦的嚎叫,她一揚手又推到了一棵權雪出了一聲長長的吼叫,殭屍本身的妖氣瀰漫開來,反而把酸與的力量沖淡了不少。 玄機看準時機,一劍向酸與刺去,酸與身法極快,一抬翅膀便掠出了數米,但玄機的速度也不慢,腳在樹幹上一點,緊追趕不放。酸與回頭一翅膀掃來,玄機腳步勾在樹枝上身體一下子倒掛起來,躲過了這一擊,手一揚一張咒符向酸與射去,酸與急速下降,咒符打在樹上,爆出一團藍火。 玄機從樹躍下來,站在了酸與對面,冷冷地說:「妖孽,竟然自己跑到玄通觀來找死!」 「今天貧道就成全了你!」 「哼,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酸與的聲音中也全是恨意,「牛鼻子,今天我要你給倩倩償命!」它的身體在地上一轉,化成了一個青年女子,手中持了一雙寶劍,向著玄機亮開了架式。 倩倩是誰?玄機不知道,不過多半也是只什麼妖怪,他懶地去問究竟,口中唸唸有辭,推動咒法向酸與攻擊,同時的酸與也口中唸咒,手中舞劍衝上來,和玄機打成了一團。他們的劍法和法術把四周弄的飛沙走石,樹折草斷,附近的飛鳥走獸早已逃了個乾乾淨淨,只有那只殭屍還在那裡向樹木發洩,不時發出幾聲吼叫。 玄機這幾年來行走天下,也算身經百戰,卻很少遇見眼前這樣的對手,酸與不但法力高強,他的體溫表法也刁鑽古怪,完全超出了玄機原來的經驗範圍,一上來玄機被她攻了個手忙腳亂,但漸漸靜下心來,玄機穩住了陣腳,抓住了對方劍術的脈路後,他慢慢攻多守少,占起上風來。 「牛鼻子到有一套,難怪倩倩會死在你手上,今天不為她報仇,我誓不甘休!」酸與信誓旦旦想到自己好友的慘死,無形中增添了一份力量。 「我不管你說的倩倩是什麼東西,你傷我叔父,火燒村莊就是該死!明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玄機想起叔父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也不由殺機陡生。 「你殺了倩倩夫妻,難道就不該死!」酸與說起自己的好姐妹,鼻子一酸,"還連帶他們沒出生的孩子,你好狠的手段!」 「妖孽哪個不該死!」經過了叔父的事,玄機更堅信自己的這個看法。 「倩倩的相公可是個人類,你不是一樣不放過!」 「人類?」玄機一下子想起來了,那一天,那個個年輕劍客就是那樣稱呼那只蛇妖的:「倩倩……」原來這個酸與是為那件事而來的。殺妖怪玄機根本毫無愧疚,更在乎她是不是有身孕,可那個劍客是人類,卻是因為那件事自刎而死的,玄機近來一直為這件事後悔不已,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劍客會自殺,可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想到這裡,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想起來了吧!你這劊子手!還我朋友命來!」酸與衝上來又是一波速疾的攻擊。 「即使我有錯,也不是錯在殺了妖怪!」玄機馬上甩開心中的懊惱開始還擊。 他們帶起的風越來越急,就連那個殭屍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呆呆地向四周看著,她眼中依舊沒有兩個搏鬥者,卻清楚地看見了兩團相互碰撞著的法力、劍氣,這種她從來沒見過的情景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殺了人家一家三口,竟然毫無愧疚,把你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斬妖除魔本來就是我輩份內之事,我何來愧疚!」 玄機與酸與還是一邊打鬥,一邊嘴也說個不停。 「倩倩幹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她迷惑人類男子!」 「哈哈,迷惑!他們是堂堂正正,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成的親!」酸與怒叫,倩倩的父母為什麼要把她嫁給一個人類,這一點連她這個好朋友也想不通。 「那……那又怎樣……」玄機心裡有九分不信,卻也有了一分理虧,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不就成了亂傷無辜了嗎?而且……那個劍客最後的眼神,充滿了仇恨和詛咒地看著自己,那不是被妖怪迷惑的眼神,而是真的被人殺妻子之後才有的仇恨……玄機想到這裡,身體顫抖起來,他本來介意的,只是連累人類自殺這一點而已,而現在…… 酸與劍一劃,隨著一聲輕響,一時分神的玄機手中的劍脫手飛了出去。 「受死吧!」酸與喝罵著,連連向赤手空拳攻去,玄機和她的功夫本來就在伯仲之間,現在丟了武器,一下子處於了下風,他狼狽地閃躲,用帶著的咒符反擊。 幾點血花飛濺,被劍風蕩到開,沾到了旁邊的殭屍臉上。她用手摸摸臉,然後看著自己雪白的手指上那幾抹紅色的液體。 「血……」 「這是血……」 她喃喃自語著,不由自主地把手指放進口中吸吮起來,血腥和法師血中淡淡的法力的味道瞬間瀰漫她全部神經,她的眼睛中火紅的顏色覆蓋了黑色的瞳孔。 「血,血!」身體對食物的渴望佔據了全部的思想,她低聲咆哮著,四處尋找血的來源。 玄機拋出了最後的一張符,又就地打滾才躲開了酸與的一擊,現在情勢急轉直下,他身上多了十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完全處於只求自保的情形下了。 一陣低吼從旁邊傳來,玄機百盡快之中用目光一掃,看見那只殭屍目色如血,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雙手如鉤舉在胸前,一付隨時會撲上來的樣子。 「完了!」玄機一陣懊悔,剛才為什麼不致這只殭屍於死地,現在同時被這兩個妖怪攻擊的話,自己想保住性命就難了。 殭屍卻一直沒有進攻。 當她的眼睛終於「看「見了目前搏鬥的人和妖怪時,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撲向人類,那是可口的食物,尤其是他身上正在流著的血,香味一陣陣飄來,她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可是腦海中卻有另一個聲音阻止了她:那是一個人類,一個人類。 人類,食物…… 人類,不是食物…… 人類…… 殭屍死死盯著玄機,反覆在心中起伏著兩個皆然不同的念頭。 酸與一聲大喝,雙劍一柄刺中了玄機的肩,一柄刺中了他的小腹,在他後退時又追上一劍,砍中了他的小腿。玄機摔倒在地,酸與踏上一步,冷笑道:「償命來!」雙劍當頭向玄機劈下來。玄機一閉眼,等著承受那致命的一擊。 殭屍的吼聲打破了玄機臨死前心裡的空白。他睜開眼睛,不僅酸與的劍沒有落到身上,殭屍的利爪也沒有,殭屍與酸與已經打在了一起。 酸與又氣又急,她雖然早就看見了這只殭屍,但根本沒把這種低級妖怪當作一回事,而且作為一隻怪物,殭屍即使要出手也不會站在人類那邊吧?她心裡是以為這只剛剛被玄機打傷了的任務書留在旁邊觀戰,是為了找機會向玄機報復或者告狀戰鬥結束去吃失敗者的血肉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殭屍會在自己馬上就要取勝的關鍵時刻向自己出手。 殭屍的手臂被劍刺中,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嚎叫。她原本的猶豫在玄機將要被殺的一瞬間被「救人「這個詞蓋了過去。她幾乎沒有細想就撲向了酸與,在千鈞一髮之際推開了她的劍。「不能讓妖怪殺人!」殭屍的心裡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與劍法高強,身經百戰的酸與相比,殭屍的攻擊簡直可以用遲鈍來形容,倡她的一招一式中包含強大法力卻讓酸與吃驚。這不是一隻殭屍應該有的力量,這種法力甚至不應該屬於妖怪──后土帝當年製作的神佩本來是為人類的修道者提升法力所用的,是在諸神之戰中不得已的舉動,恐怕他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一塊會在當時沒有派上用場,並在人類中代代相傳了下來,最後成就了一隻殭屍。 屬於神的力量保護了殭屍,使她在酸與一次又一次的刺中之下,受到的只是一些皮肉之傷,但是身上的疼痛還是讓她吼叫起來,揮動雙手胡亂攻擊著。 「不行……」玄機捂著傷口勉強靠著樹站起來,他已經看出來,論法力殭屍遠遠勝於酸與,可是她不但笨手笨腳地不會任何功夫,甚至連法術也不會一個,這麼下去,她總是要敗在酸與手中的,玄機深吸一口氣,拖著受傷的腿,向自己掉在草叢中的劍走去。 「嗷……」殭屍一爪沒有撲中對方,反面被對方在背上踢了一腳摔倒在地,腰部又挨了一劍,氣極敗壞地嚎叫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酸與撲去。 這場搏鬥看起來是酸與佔了絕對的上風,其實她的心裡也在暗暗叫苦,殭屍的法力在身體周圍形成的防護使她無法給予對方重擊,更可怕是現在這種法力被憤怒的殭屍的情緒影響,正在向外擴展,也就是說酸與想放棄這場戰鬥都很難了。 「同樣是妖怪,你為何要幫助人類!那個道士剛剛還傷了你不是嗎、我只是要殺他,不會和你爭奪食物的!」酸與開始對殭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嗷嗷嗷……」殭屍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你瘋了嗎?身為妖怪竟然幫助人類!」酸與扯著脖子叫。 殭屍的回答又是一拳打過來。 「你到底是不是妖怪!」酸與恨這個妖怪的"親人"行為。 這次殭屍有了反應,她呆呆地看向酸與問:「我是什麼?」 「你是殭屍!是妖怪!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是人不成!」酸與氣急敗壞地嚷。 「我是……妖怪……」殭屍的動作一下子凝固了,「我不是人……」 「當然不是,你腦子壞了!」酸與發覺殭屍的殺氣和法力全消的無影無蹤,以為她終於明白過來了(剛才她是怎麼了?間歇性神經病?)不論如何她是不想再和這只殭屍戰鬥了,所以謹慎地一步步後退,直到到了安全的距離,才開始用目光尋找玄機,正好看見玄機拾起了他的劍。 「臭道士,別想走!」酸與丟開在自言自語的殭屍,又向玄機撲去。 「鐺!」 玄機勉力舉起木劍和酸與的精鋼劍相擊的結果,是桃木劍被齊柄削斷。 「看你還往哪裡逃!」酸與終於等到了這一記得了,毫不猶豫的一劍直取玄機喉嚨。 一股巨大的吸力憑空傳來,酸與難以置信地發現是殭屍張開的雙手把自己吸過雲的。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使出這麼強大的法術?」這也是酸與的最後一個念頭了,因為殭屍的雙手馬上就直接插入了她的背心,一直捏碎了她的心臟。 「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舉著酸與的屍體吼叫,方才酸與斬釘截鐵地說她不是人,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對自己意志的控制又擊了個粉碎,她瘋狂地吼叫,破壞,把手上的屍體丟在地上踐踏,當她感到累了的時候,屍體流出的血吸引了她──這次不是人類,所以她沒受到自己內心的任何阻止──她撲到了酸與的屍體上大吃了起來。 玄機默坐在一棵樹下,努力地調整呼吸,四周全是打鬥的痕跡,酸與的屍體被撕扯地七零八落,殭屍正趴在上邊吸吮咀嚼──靈雲道長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師父……」玄機掙動一下身子叫。 靈雲道長戒備地看著殭屍,他一時還沒有弄清楚是不是這兩隻妖怪聯手對付自己的徒弟。 「是她傷了叔父,燒了村子,……她殺了她。」玄機指著兩個妖怪,有氣無力地解說,不論是酸與來復仇的原因,敗給了酸與的事,還是最後因為一隻發瘋(?)的殭屍而得救的事都是以給他沉重的打擊,三重打擊和身上的傷加在一起,使他看見師父,簡單地說了幾句後,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 「玄機!」靈雲道長慌亂地檢查了徒弟,確定了他沒有受什麼致命傷後才鬆一口氣,為玄機包紮傷口,抱著他站起來後,靈雲道長的目光和殭屍遇在了一起,"喔,你看得見我了?」靈雲道長從殭屍的神情中知道,她不是再對自己視而不見了。 殭屍剛剛吃飽,嘴角上還滴著血,開始用判別食物好壞的目光看著靈雲道長。 妖怪果然還是妖怪,靈雲道長歎口氣,暗中開始蓄力。 「人類……」殭屍的目光又平和下來,自言自語起來。 靈雲道士驚奇地發現,這個殭屍對人類毫無惡意,她投在玄機身上的目光甚至有幾分關切。 「我是妖怪……我是妖怪……」殭屍又開始對眼前的人視而不見,自己咕噥著,用腳去踩酸與的屍體。 靈雲道長把玄機放在樹下,小心地靠近殭屍──不管怎麼說,她的神智看起來不是很清醒,一旦發狂是很危險的事,靈雲道長看著她不停地踐踏,撕扯酸與的屍體,把屍體撕成一塊一塊的,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 殭屍猛地回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他。 「停手吧,她都死了。」靈雲好言相勸。 「妖怪!妖怪!」殭屍又用力踩了屍體幾腳,口中吼叫著。 靈雲皺皺眉頭,這個殭屍看起來很討厭,不對,是很痛恨妖怪的樣子。 「我為什麼不是人……」殭屍又改變了台詞,開始發出這樣的咆哮,同時夾雜著一種「嗚嗚」的近似嗚咽的聲音,「為什麼不是……為什麼……」她放開了那具已經不成樣子的屍體,開始攻擊周圍的樹木。 「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吹笛子的時候真像個人。」靈雲道長很想安慰安慰她,卻又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想起了她的笛聲,便這樣對她說。 殭屍一下子停止了所有動作,似乎在想什麼,接著開始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找了起來:「笛子,我的笛子呢……我的笛子……」那支原本被她插在腰帶上的竹笛和酸與搏鬥時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早已在兩隻妖怪爭鬥中被踩了個粉碎,殭屍怪叫著扒了過去,把笛子的碎片握在手中,竭力要把它們拼起來。可是竹笛已經分成了幾十片,怎麼還拼得起來,倒是笛子上附的那塊玉珮僅僅被踩進了土中,還有半片是完好的,殭屍把它握在手中,跪在地上嘶聲叫起來。吼叫聲越來越低,最後靈雲看到她竟然開始低聲啜泣起來,他從來沒有想過,一隻殭屍也會流淚。 沉默了片刻,靈雲道長從袖中抽出了自己的另一支玉簫,這支簫是靈雲的開山師祖一代代傳下來的遺物之一,靈雲不擅長吹簫,所以平時只使用自己的那支笛子,但他還是把這支簫一直隨身攜帶著,現在他把玉簫輕輕遞到了殭屍的面前。 殭屍愕然地看著他。 靈雲道長把玉簫向前送了送,示意她接過去,這個殭屍救了他視若親子的徒弟,就把這支簫當作謝禮好了。 殭屍端詳了他良久,依舊跪在地上,雙手接了過去。靈雲道長抱著玄機離去之時,身後傳來了嗚咽的簫聲…… 玄機一起床練完功,就忙著打水、澆菜、洗衣服,然後老老實實地拿起掃帚打掃起院子來。他會這麼勤勞只是因為住在觀裡養傷的叔父看到他們師徒倆的生活方式後驚訝地一句話:「玄機……你,你竟然讓靈雲仙長給你燒飯,洗衣、鋪床!這,這……這簡直……」(然後老人心裡一急,兩眼一翻昏過去了)。玄機這才意識到自己二十多年來,竟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在讓師父照顧自己。這次酸與的事已經讓了成熟了不少,反省之餘便每天跑前跑後,作起孝順徒弟來,反而是伺侯徒弟慣了的靈雲道長一時有些適應不了。 「玄機,那些衣服放在那裡,待會我洗就行了。」 「玄機啊,你打了水就去玩玩,早飯我做吧。」 「玄機……」 玄機一邊幹活,靈雲道長就一直跟在身後邊囉嗦,這反而讓玄機越發體會到自己過去的不孝,加倍賣力了起來玄機把前院掃乾淨,取下門栓打開了觀門,卻被眼前看見的事物一下子驚呆了:那個殭屍跪在觀前,雙手捧著那支玉簫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觀門。她的長髮梳理的一絲不亂,身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也用籐連接的十分整齊,原本雙手長長鋒利的指甲已經剪掉了,不再是那對令人望而生畏的爪子,而是一雙纖長柔美的玉手,玄機驚愕地看著她,又看清了他手中的玉簫──這分明是祖師爺傳下來的東西嗎?(他不知道靈雲道長把玉簫當作謝禮給了殭屍的事)她怎麼弄去的,玉簫被她白皙的手捧著,越發顯得翠綠晶瑩,玉簫的尾端用紅絲繫上了半塊玉珮,玄機也還記得那是師父笛子上原本有的東西。 「你要幹什麼?」殭屍這樣的舉動總不像是有惡意,而玄機經歷了這次的事件,原本急躁的脾氣不知不覺也改了一些,走近幾步問。 殭屍連連頓首,卻一句話都不說,流露出哀傷乞求的目光。 「玄機,門口不用掃了,先去吃飯吧……唉……」靈雲道長一步跨出來,看見了門口的情形。殭屍一看他出來,向前膝行了幾步來到他腳邊,雙手把玉簫舉起來,雙眼緊緊盯著他的臉。 「你來還給我?」靈雲一時有些弄不清她的來意。 殭屍不說話,只是磕頭。 「你若是喜歡,留著就是了。」 殭屍抬頭看著他,流下淚來。 「好吧,你既然專程送回來了。」靈雲道長接過了玉簫,殭屍臉上露出了喜色,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殭屍又大失所望,「這是道觀,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去吧,山林之中有的是你的棲身之地,只要你潛心修煉,不胡亂殺生,蒼天終不會負你的。」 殭屍跪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靈雲道長和玄機一前一後走進了觀內,玄機臨走回頭看了看她,還關上了觀門。 黃昏時忽然下起了雨,一直下到午夜,雨勢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發大了起來。靈雲道長還沒有就寢,他一個晚上已經跑到窗邊看了幾十次雨勢,向剛從門外進來在收傘的玄機問:「怎麼樣?她走了嗎?」 玄機讓他失望地回答:「沒,還在門口呢。」他搖搖頭加上一句:「五天了,看來她打定主意耗下去了。」 「下這麼大雨,她又跪了好幾天了……」靈雲明顯地十分擔心。 「她又不是人類。」玄機對師父的不安不以為然。 「可是好幾天了……」靈雲自言自語地說,他倒不是不知道那個殭屍想幹什麼,可是自己畢竟是道家弟子,這裡畢竟是間道觀,讓一個殭屍走進來,未免……唉,靈雲道長開始歎氣,自己處理事情的才能怎麼就這麼差呢。 殭屍跪在雨中,雙目一刻也不離開玄通觀的大門,她想要離人類更近一點,想讓自己更像一個人類,她覺得那個把簫給自己的道人一定可以使自己更像人類的。 一道閃電撕開了夜幕,接著雷聲在山林上空滾過,殭屍縮縮身子,像她這樣的妖怪,最害怕的就是天雷,又是一道閃電,疾雷擊下,打中了山中的一棵樹,在大雨中還是升起了一團煙氣,殭屍在雷聲中閉上了眼,恐懼緊緊抓住了她,覺得下一道雷就要擊在自己身上了。 「逃走,逃到山裡去……」她心裡生出了這個念頭,可是另一個更加清晰的念頭告訴她,一旦離開了這裡,自己可能永遠不能成為人類了。 天上的雷電就像發現了這個殭屍一樣,一道接一道的響起,其中一些擊落下來,打的樹木推折,碎石亂飛,其餘跟離殭屍越來越近。殭屍渾身顫抖,雙手抱頭趴在地上,當一道雷電打在身邊不到三步的地方時,她幾乎就要爬起來逃了,可是終於是忍了下來,閉上雙眼聽天由命。 又是個疾雷,這次雷從殭屍頭上掠過,打在了她面前,地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坑,空氣中瀰漫開一股硫磺。殭屍雙手摳著地面,十指全插進了泥土中,死死咬著嘴唇,但就是不逃走,對她而言,不能像人類一樣活下去,就這麼死了也罷。 觀門忽然打開了。 靈雲道長揮手向空中拋出一張符咒,遣返了請來的神將,歎口氣對殭屍說:「想進來,那就進來吧。」 重新梳理過,換上了一件寬大道袍的殭屍垂著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桌邊,靈雲道長坐在桌前上下打量著她。玄機侍立在靈雲身後,心裡因為師父讓殭屍進觀來和師父把他自己唯一的一件新道袍給了殭屍穿而不快。 「你都跪了那麼久了,坐下吧,坐吧。」靈雲道長伸手讓她坐下。她反而後退了半步,又跪了下來。「唉,你好端端的,為什麼非要……非要……」靈雲道長措著詞,想了半天才說:「非要做人呢。」──這與其說是他看出了殭屍的目的,不是說是種直覺,這個殭屍似乎極度厭惡自己身為妖怪的事實。 「請道長慈悲。」這是自從一開始殭屍開口講的第一句話。 「唉……」靈雲道長仔細打量殭屍,再度覺得她和一般殭屍不同的地方,原本他就在奇怪了,她不怕陽光,不吸血也可以活很久,而且她身上很清楚的保留著人的痕跡,即沒有遍體生出長髮,手指、眼睛、牙齒也都還是人類的樣子,唯一象殭屍的,只是那種慘白的膚色而已。」如果不介意,你可不可以洗洗你的來歷?」 殭屍又給靈雲嗑了個頭,開始講敘她腦海中七零八落,勉強拉攏起來的一星半點記憶:成於殭屍以前的,她唯一可以記住的,就只有無邊無際,遮住了整個天地的大霧,霧中有血紅的花朵,像在飛舞一樣……然後就是黑暗、冰冷的墳墓中漫長的等待,一直到可以移動身體,鑽出了地面,漫無目的的遊蕩、殺生和之後難以言諭的悔恨…… 那個大霧的清晨和那個和她說話,要給她梳頭的女人,那些又出現在她眼中的,飛在霧中的花,一直張不開的手中握著的玉珮…… 「原來如此,是你的陪葬之物保住了你的人性不泯。」靈雲道長聽完了她的故事,心裡對這個女子充滿了同情,一個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青年早逝,死後被埋在亂葬崗上,手中緊緊握著的一塊玉珮是僅有的陪葬,雖然無從知道事情的始末,但「紅顏薄命」這幾個字是免不了的了。她不願意做妖怪,一心想做人,自己實在也不忍拒絕她。 他這麼想著,向玄機投雲詢問的眼神。 玄機雙手握緊,心裡在想的卻是:「她吃過人!她果然吃過人!」 「玄機,你怎麼看?」 「師父,她以前吃過人,現在既然有了悔過之心,您不殺她,饒她去就是了,總不能把她留在這裡吧?」 「難得她有心向善,現在把她趕走,斷了她向善之路,她出去後再成了為惡的妖怪怎麼辦?」 師徒二人的談論,殭屍全都清清楚楚地聽著,她低著頭,咬著唇,等待他們給自己一個「判決」。 「聽你的噪音像是南方人,」靈雲道長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不相干的話,「你既然不記得原來的名字了,又是遠從南方孤漂泊至此的,以後就叫你南羽吧。」 殭屍睜大了眼睛,靈雲道長賜給自己名字,這意味著什麼?難道…… 果然,靈雲道長又接著說:「我們玄通觀一共有七十二條門規(玄機:……)我會慢慢說給你聽的(玄機:不聽也沒關係),你先跟我來,參拜一下列祖列宗的牌位吧。」 「道長您……不,師父……」殭屍在靈雲道長面前連磕了九個頭,從此之後她就成了玄通觀的一名弟子,也有了「南羽」這個名字。 眼看酷暑將至,南羽早早地就在每間屋子的門窗上掛上了竹簾,還特意從山下購買了綠豆,用來煮湯消暑,她在窗下種的竹子也已生長成林,風過竹蔭吹入屋中,使夏天顯得也不那麼熱了。 靈雲道長坐在窗邊,看見南羽把進水中湃過的瓜果削皮切好端到面前,又去拿桶打水時忙叫:「南羽啊,打水這樣的力氣活叫你師兄去就行了──綠豆湯還有嗎,再給我倒一碗。」他的心裡真是感動欣慰了,終於享受到被徒弟侍侯的日子了。 南羽來的玄通觀轉眼間已經過了三年,三年中觀中的大小雜事,從洗衣、燒飯到打掃、種菜,甚至裁布製衣,縫補刺繡,這些南羽全一手包辦,再不用靈雲道長操半點心。牌價她來了之後,不但師徒三人住的廂房永遠一塵不染,連那些無人住的遼東也被她種植了花草,打掃的乾乾淨淨,現在觀裡就算一下子來上三四十個道士,都不必再去專門整理住的地方。 開始玄機還在為南羽搶了他孝順師父的機會不快,不過幾個月後,他那股勤快戲過去了,也就樂得讓南羽去做這一切,再過向個月,他自己的衣服、鞋襪、亂七八糟的雜活,也自然而然地全由南羽包了。 「師兄,喝碗湯,吃水果。」南羽把綠豆湯和水果捧到玄機桌上。 綠豆是南羽用自己刺繡的繡品從山下換來的,西瓜是她從山下討來種子自己種的,其它水果是她在深山裡摘回來的,總之她來了之後,玄通觀整體的生活水平大大的有所提高。 玄機接過湯碗,淡淡道了聲謝,這幾年來他對於南羽本身倒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但是他心裡念念不忘南羽是個殭屍的事實,她現在是安分守己,萬一有一天妖性發作呢?師父又教給她不少道家的法術,到時候要降伏她可是難上加難。正因為心裡一直有這樣的念頭,所以他對南羽一直冷冷淡淡的,免得將來有一天要生死相見時下不了手。 南羽對玄機也無法象對待師父那樣,放下碗快速離開了他身邊。她知道和靈雲道長不同,玄機是用人類和妖怪的方式來分類善惡的,他有意無意中表現出來的知音和戒備使南羽不得不在他面前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心中對他也不得不多了一些提防。 兩個徒弟之間各存心病,靈雲道長卻渾然不覺,只是玄機和南羽各自心裡一片雪亮佈局。他們倆的共同之處就是對師父十分尊敬,所以在靈雲道長面前倒是一向十分融洽。 南羽為他們師徒都放好了儀器,退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刻意,她住的屋子象靈雲師徒一樣簡單樸素,根本看不出是女性住的地方。而對南羽而言,有間像人類一樣的住房她已經滿足的不得了,更不會去挑三撿四。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瓷瓶輕輕喝了一口裡面深紅色腥氣撲鼻的液體──那是玄機在外降妖之後,專門為她帶回來的妖血。南羽不管怎麼想做人依舊不能吃人類的食物為生,如果強行不飲血強撐,不但她的修行永遠不會有進展,只怕有一天她身體衰弱到了一定程度,會迷失了本性完全變成妖怪,所以靈雲道長為她想了這個折衷的辦法,用妖血配合他煉製的丹藥做為南羽的食物。 南羽放下瓷瓶,目光中露出悲傷,她真的不想飲血,就算是妖怪的血也一樣,可是為了不變成妖怪,為了活下去她又不得不這麼做,每天的進餐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使她心裡難以言渝的憂愁、自責。 她就著血液吞下去一顆丹藥後盤膝坐到床上,按師父教的方法修煉起來。 南羽的情況卻很特別:她現在可以說是半人半妖,但是在她從屍體化為殭屍的過程中玉珮為她保住「人」的部位,主要是在思想和外貌上(南羽:幸虧如此),她的身體主要還是殭屍的身體,所以學習道家的法術就難免會事倍功半,普通人一年學會的東西她三年也學不到八成,不是她腦子不夠聰明,而是她的身體本能的在抗拒這些修煉方法。這三年來除了學習一些法術運用她自己本身的法力外,她幾乎沒多大的進步。 靈雲道長針對她的情況有兩個提議:一是乾脆按照妖怪的方式修煉,反正採藥和煉丹也是道家的修行方式之一,再配合吸取日月精華,南羽的法力一定可以飛速進步;另一個就是用時間來彌補,反正她是個妖怪,可以活到人類幾百上千倍的時間,慢慢來總也會有成績。 南羽連考慮都不用就選擇了後者,她不願意再和「妖怪」的方式沾邊了,這個決定倒讓玄機鬆了口氣。 既然抱定了慢慢來的念頭,修煉的進展雖然極慢,南羽也不著急,能像人類一樣修煉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她有空就練,除了服侍師父,收拾打掃外從來不讓自己閒著,在靈雲道長眼中,她比自己這個師父和她師兄都要勤奮多了。 南羽沉浸在練習中漸漸忘卻了身外的世界,直到一聲巨響從庭院中傳來她才驚訝地睜開了眼,接著靈雲道長的一聲呼叫傳來,南羽來不及多想,縱身從窗戶跳入了院子裡。 當南羽匆匆趕到院子裡時,靈雲道長和玄機已經在那裡了,玄機持劍和兩個化成人形的妖怪對恃著,靈雲道長則半跪在地上,給一個渾身是血的和尚把脈,剛才他的呼叫就是看見這個和尚倒在院裡時發出的。 「師兄,他們是什麼人?」南羽躍到玄機身邊,抽出兵器和他並肩而立。她不會用劍,靈雲道長特意為她在丹爐裡煉製了一支竹簫作為兵器。她用簫指著對方站在玄機身邊,反而讓對方兩個妖怪吃了一驚。 「不知道什麼東西,竟敢追殺慈生大師直到這裡。何方妖孽,膽敢闖我玄通觀,活膩了嗎!」玄機前面的話是回答南羽,後面卻是在向妖怪們喝問,在兩個妖怪身後觀門不知被他們用了什麼法術弄開,其中一扇倒在地上。南羽看清了這樣的情形,心中也冒出了一股怒火。 兩個妖怪一點也不把玄機放在眼中,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著南羽,畢竟能在一間道觀中看見一個殭屍的機會並不多,更何況這個殭屍還明顯地站在人類一邊。當他們看清了南羽的面容和寬大的道袍掩住的嬌曼身姿後,竟然相互笑起來,對南羽露出色迷迷的神色,眼神也不懷好意起來。 「妖孽,受死!」玄機劍一揮向他們撲了上去,南羽緊跟其後,用竹簫點向其中一人。 兩個妖怪卻不和他們動手,急急後退,飛身躍上了觀外的一棵大樹,其中一個口中喊道:「牛鼻子們,記們和我們尊者做對沒什麼好處,愛惜性命的別多管閒事!」說完一起向遠處飛去,只聽見他們相互「嘖嘖」笑著,似乎還在說:「這個殭屍長得不錯。」「不夠風騷,我不喜歡,你要還湊合」之類的話。 玄機和南羽立刻就想追上去。 「玄機、南羽,」靈雲道長叫住了他們,"慈生大師的傷很重,你們快過來幫忙!」 靈雲道長平生不善與人交往,又不喜歡出門,大半輩子來離開這座山的次數都可以數得過來。所以也沒什麼朋友,唯獨這位慈雲大師和他相交了幾十年,雖然彼此數年得見一面,心裡卻都把對方視為知己。現在慈雲大師傷痕纍纍地逃到這裡,難怪靈雲道長會驚慌。 好在靈雲道長的醫術確實高明,加上慈雲大師幾十年的修為打底,經過了兩天三夜後,慈雲大師終於睜開眼。 「靈雲……」他看見幾天幾夜守在他身邊的老友也顧不上感激,一把抓住靈雲的手:「快去……救我寺的僧人……救……蒼生……」他的口齒不很清楚,可還是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個大概,聽完他的話後,靈雲道長和玄機、南羽的神色都更加凝重起來。 靈雲道長給激動的慈生餵了藥後,用商議的目光看著徒弟們,他對自己的處事能力和應變能力都頗覺不足,所以有事總是先和徒弟們商量。 「師父,讓我去!」玄機馬上請戰。 「師父,我……」南羽看看玄機,小心地說:「聽慈生大師的說法,敵人不但實力強大,而且數目眾多,恐怕師兄會雙拳難敵四手,我願意陪師兄一起去。」 玄機心裡不願意和她一起行動,但也知道她說的有理,所以沒有反駁。 靈雲沉吟片刻說:「玄機,你去請你叔父上山來幫忙照顧一下慈生,咱們師徒一起去見識見識這個人物!」他為了老朋友受傷的事十分激動,一向不喜歡出門的他竟然主動提出了要遠行。 玄機和南羽對視一眼,都露出了喜色。 暮色朦朧,江南水鄉的一條鄉間小路上走來了三條人影,三人中兩男一女,都是道人打扮,向收工的農人客氣地打聽著路,這就是靈雲道長和玄機、南羽師待三人了。 「師父,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伏馬山,我們是找個地方落腳還是連夜趕路?」玄機回來向靈雲道長稟報。 靈雲道長看看天色,想想他們三人的腳程,也不忍心讓徒弟們太累,便說:「找個地方住一夜吧,明天怎麼也會到了。」 玄機馬上說:「剛才問了村人,在村口山腳有座破廟,荒棄已久了,我們可以去那裡歇歇腳。」他早就料到了師父會這麼決定,所以事先打聽好了。 靈雲道長一笑:「好,就去那裡住一夜。」 荒落了不知多久的土地廟總算還有個屋頂可以讓人棲身,師徒二人簡單的吃了點乾糧便積壓自靠著休息,其實真正睡的著的也只有靈雲道士而已。 玄機的應敵經驗比師父和南羽不知豐富多少,他知道現在離敵人越來越近,當然不肯睡熟。而南羽一路走來,每個夜晚都是在半睡半醒中度過的,她知道自己身為殭屍,在夜裡本來就比白天更強大的力量,而且她比人類需要的睡眠本來就少的多,所以就默默地主動承擔了守夜的任務。 現在玄機和南羽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但是彼此誰也不肯放棄自己的守護對方的承擔去休息,破廟中只有靈雲道長均勻地呼吸聲響著。 「什麼人!」玄機忽然一聲暴喝。接著他扔下一句:「保護師父!」都沒有去管闖入廟中的敵人,揮劍衝了出去。 南羽橫簫當胸,冷冷地看著進入廟中的那個「人」。 「嘖嘖,好漂亮的臉蛋,跟了兩個道士可惜了的。」這個男子生的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滿臉不在乎的神色,嬉皮笑臉地對著南羽上下打量,評頭論足,「多發孤身段,那件袍子實在煞風景。這麼冷的臉孔,好一個冰美人,合我的胃口。」 南羽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目光中漸漸透出殺機來。 「好凶的眼神,實在不是美人該有的,讓本公子調教調教,你就知道女人應該什麼樣了。」男子一步步向南羽走近。 南羽在瞬間有些慌亂,她必竟是從來沒和任何人動過手的(酸母那次不算,當時她的神智不清晰),一時竟不知怎麼開始向敵人攻擊,但是她很快冷靜下來,優雅地用簫在空中虛劃,一道紅光把自己包圍了起來,然後她把簫貼近唇邊,吹出了幾個音符。 簫聲一響,響一聲男子便退一步,響一聲男便退一步,當南羽一個音符吹完,男子已經退到了破廟門口,他臉上露出驚色,不敢再小看這個對手,搶在南羽再次吹出音節之前,化作一道黑氣向她撲來。其實南羽此時只要堅持吹奏簫聲中的法力就足以把對方逼退,可是她一見對方撲來,自己先慌了手腳,忙揮簫去招架,反而讓對方一輪猛攻,佔了上風。十餘招後,南羽漸漸冷靜下來,她發覺這個對方並不像外表表現的那麼可怕,自己的法力並不輸給他,這才能照著平時所學,一板一眼的還擊。 她的對手這時心裡卻開始越來越驚訝,殭屍本來決對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妖怪,不便初生的殭屍連普通人類都可以對付(打倒架上柴火燒掉),就算給他們幾百年的時間,其他的妖怪們也不會把他們放在眼裡,必竟這種妖怪為了生存(就是為了吃)要付出的時間太多了,(當然殭屍化為後,就神力通天,連龍也不畏懼了),比起其他妖怪,總是稍遜一籌,可是眼前的這個殭屍卻與眾不同。 南羽口中念湧地正宗的道家的咒文,使出的法力卻令對手難以分辨她是人是妖,當對手見刀子極不熟練的使用法術,心中竊喜自以為佔了上風時,她的攻擊忽然又靈活和猛烈起來。其實南羽此時如果不是謹慎地採用防守為主的戰術的話已經可以取得勝利了。她做為殭屍身體此人類和其他妖怪的肉體要結實,無神又有上古的神器護持,法力方面也因為吸收了神器的力量和中等妖怪不相伯伸了,她平日習武的練習對手不是靈雲道長就是玄機不但劍術高明而且還有極豐富的實戰經驗,在這三年中,南羽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的實力早已比她自己,比靈雲道長、玄機所認為的都高強了許多。 今天這個來偷襲他們師徒的妖怪,彷彿是專門來向南羽證明這一點的一樣。 當玄機提著那個被他追逐出去,直到殺掉的妖怪的屍體回來,靜靜地看了一陣南羽和對手爭鬥後,忽然大喝一聲:「還不以攻為守,讓他嘗嘗我主通觀的手段!」 南羽毫不猶豫地相信了玄機的判斷,一揚簫向對手喉嚨點過去,而她的對手到了此時才發現自己連逃走的機會都失去了,玄機擋住了廟門,而靈雲道長站在廟頂的那個窟窿正下方,正扶須看著南羽的表現。 南羽一輪疾攻,十餘招後她擊飛了對手的兵刃,把玉簫指在了他的喉嚨上。玄機走上前來利落地在對方身上貼了數道符咒禁制住對方的行動,然後向靈雲道長稟告說:「師父,今夜一共有兩個妖怪來暗算,一個被我殺了,一個在這裡。」 靈雲道長點點頭,他打量著這個被南羽生擒的妖怪,尋思著從這種被派出來打探、巡邏的小妖口中,可以打聽出什麼消息來。 慈生大師原本是一座名叫南山寺的祥壽的住持,因為他生性和他的老朋友靈雲道長差不多,沒有治事的才能,所以早早就把住持的的位子讓給了自己的大弟子,自己閉門修行參禪,偶爾也四海漫遊,過的逍遙自在。 半年前慈生大師前往普陀山參佛,在那裡盤了許久,直到二十天前才回到南山寺。然而他不等走進寺就發覺了寺中妖氣沖天,血腥撲鼻,察覺他走近,十幾個妖怪向他撲了上來。好在慈生大師法力高強,邊戰邊退,不但逃到了安全的地方,還抓住了其中一隻妖怪,逼問出了發生的事。 雖然人間界居住有大量妖居,也有很大一部分妖怪吃人作惡,但是妖怪們都能遵守一點:人間界屬於人所以他們不會去干涉到人類社會的進程,天下太平也好,改朝換代也好,這些大事妖怪們嚴格地不去參與。這是諸神大戰之後顓顓頊帝定下的天條,妖怪們想興風作浪寧願去別的空間,也不願意去觸怒這位執法嚴明的天帝。 可是凡事總有例外。 有一隻妖怪在人間界修練了三千多年,自覺神通廣大,以殺戳和吃人為樂地過了許多年後,忽然冒出了要統治人間界的念頭。 他的這個打算根本上說起來是很可笑的──一個妖怪想要統治人間界,就等於在向天帝宣戰,顓頊帝一統天地,最後連其他四方天帝也不得不向他服,一個稍有點道行的妖怪卻敢向他的權威挑釁,不僅沒有什麼實現的可能,甚至連去實行的可能都不存在。這個妖怪雖然自大,可總算還沒到沖昏了頭腦的地步,於是就想出來一個瞞天欺地的辦法。 對於天界來說,只要不是人類以外的種族來統治人間界就行,換句話說,只要是人類,他們在人間界任憑怎麼折騰也不會受到干涉的。這個妖怪的計劃就是,讓天界以為是人類在發動戰亂,改朝換找就行了。 這個辦法說起來簡單,可是真的實行起來可沒有那麼簡單。 這樣一個法術首先要找到一個能凝聚天地靈氣的地點做為施法的地點,然後就要用人的皮肉血骨四樣東西來施法:共需要剛出生的嬰兒三十六名、十歲孩童三十六名、二十歲的青年三十六名……以次來推,直至七十歲老人三十六名,用這些人類做為原料,就可以使他的氣息變的和人類一樣,就連天地界也難以分辨覺察了。 他一開始行動,自然就有了些想分一杯羹的妖怪、仰慕他力量的妖怪來投靠他,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要招兵買馬,當然是「妖手」多多益善,只是這麼一來,每個妖怪都要用二百八十八個人類來施法才能組成一支妖怪兵隊,開始這個法術就更迫在眉睫。經過一段時間的尋找,他們選中了南山寺做他們的施法據點。當年建寺的高僧千挑萬選的靈山寶地,卻給這座寺院帶來了災難。 南山寺中雖然有不少和尚,其中也不少高手,但幾百個妖怪突然湧來,和尚們毫無準備法力最高的慈生大師又不在寺中的情況下,在那個夜晚被妖怪們大獲全勝,和尚們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南山寺也就成了妖怪的巢穴。休閒娛樂可以抄股http://ccfad。com/ad/get。asp?get=4234 慈生大師知道事情始末後又怒又急,他即驚於這些妖怪的野心和殘忍手段,又擔心自己的徒子徒孫,加上他又是個直性子人,竟然孤身闖進了寺中,在他一路降除了幾十個妖怪後,妖怪們的首領出手打傷了他。慈生大師逃出南山寺後知道憑自己的力量難以對付這些妖怪,於是一路抵抗前來追殺的妖怪向玄通觀逃去,也幸虧他道行高深,才在一波一波的襲擊下終於到達目的地,見到了靈雲道長。 玄機把手一鬆,那個成了俘虜的妖怪拚命呼吸起來,玄機冷酷地看著他,妖怪知道自己再不說實話他馬上會再開始折磨自己,匆匆喘了口氣後忙說:「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你們到底有多少妖怪?已經傷了多少人命?那寺裡的和尚都怎麼了?」玄機惡狠狠地問。 「寺裡的和尚全被大家分著吃了……」妖怪看著玄機的臉色,雖然害怕卻沒敢說慌,「其它的我不知道,我們只負責巡邏而已,要不是看見她……也不會……」 玄機又逼問了一陣子,這個妖怪始終沒有說出更多的情報,看來他確實只是個小嘍囉,只是因為看見南羽的姿容,一時起了邪心而已。玄機手起掌落將這個妖怪擊斃,向靈雲道長說:「從他的話聽來這附近還算安靜,看來我們聯絡的同道們都還沒到,我們是先一步趕過去,還是等等王道長他們會合了再去?」 靈雲道長沉吟一下說:「晚一天不知道他們要多害多少人,我們先過去,大家見機行事就是了。」 玄機點點頭,雖然知道敵人數目眾多,但他其實也想直衝進去。他把兩隻妖怪的屍體扔給南羽說:「吃飽養好精神,我們天一亮就出發了。」 南羽從剛才玄機下手折磨那只妖怪時就不忍地移開了目光,現在看到兩具屍體躺在了腳下,驚慌地近退了半步,向玄機搖搖頭。 「現在不是衿持的時候,不補足體力,待會難道要師父保護你?」玄機總不會相信她不喜歡飲血,「你想吃還是吃的好。」 「不!」南羽忽然提高了聲音,她對玄機是一和謙讓客氣的,現在卻直視著他,目光中流露出憤怒。 「玄機,去把這兩具屍體處理了別驚嚇到村民,南羽,弄點吃的我們吃了好趕路。」 靈雲道長及時分開了這對徒弟。自從離開了玄通觀,這一路來玄機和南羽之間的矛盾越來越明顯,南羽一心要做人,玄機卻總要一天幾遍地提醒她:你是妖怪,我防著你呢,也難怪南羽忍不下去,只是現在大敵當前,同行的有個妖怪玄機會緊張也正常,只是苦了他這個做師父的,天天在裡面充當和事佬,靈雲道長為此頭疼極了。 「師父。」南羽捧了早飯送上來,靈雲接過來後看著她說:「南羽,你師兄經驗比咱們倆豐富,多聽他的點沒錯,」他小心地措辭,免得南羽覺得他這個師父偏心。 「我知道師父,我不會再和師兄頂嘴了。」南羽用玄機聽不見的聲音對靈雲道長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路走來心情越來越煩燥,不知道是在害怕和群妖怪作戰,還是害怕見到那些受玄機聯絡前來除妖的同道,自己終究是一隻妖怪啊。 雨越下越大,南羽幾乎連對手的面孔都看不清楚了,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四面都依稀傳來格鬥喊殺聲,南羽已經無法確定師父和師兄在什麼位置了。一名不知哪個門派的道士被一隻妖怪追逐過來,南羽揮簫為他擋住了敵人,那個道士看清楚南羽後吃了一驚,竟沒有回頭幫忙,消失在雨幕中,使南羽變成了一以敵二的局面。 南羽沒有空感歎,全神貫注地對付敵人,一對一這兩個妖怪都不是她的對手,但是要她以少對多她的經驗就頗顯不足,有些拙於應付起來。 又有兩個道士和一個和尚掠過身邊,其中一個道士大概以為南羽也是妖怪一夥的,順手向她就是一劍,他身邊的和尚卻手疾眼快,一舉禪杖擋開了他的攻擊,口中說:「她是玄通觀弟子,自己人。」 「玄通觀?」道士想不起這次來除魔衛道的有這麼一個門派了。 「玄機的師妹。」 「喔。」兩個道士恍然大悟。 「得罪了!」道士一邊向南羽賠禮,一邊兩人雙劍合擊,把南羽其中一個敵人引了過去。南羽身邊的壓力一輕,立即揮簫取了剩下的那個對手的性命。她想向那三位道士和僧人道謝時,發現他們各自加入了戰團,都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南羽抹抹臉上的雨水,茫然地站了一會兒,因為雨勢太大,她根本不知道周圍的戰局現在怎麼樣了。 各大道觀、寺廟收到玄機發出的求助信件後,都認為這件事關重大,紛紛派出了自己門派的精英前來相助,最後聚集到這裡的大約有二百多人,而這時的妖怪一方也有了防備,他們在南山寺周圍布下了幾個陣式,又在人類方面大舉進攻時召來了這場大雨,憑借天時、地利和人類展開了戰鬥。 「南羽!南羽!你在哪裡?」 南羽發呆中玄機的聲音遠遠傳來,他運足了力氣,聲如洪鐘,在雨聲,格殺聲中依然清晰的如在身邊。」師兄!」南羽沒有玄機那麼深的功力,對方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她發足向玄機的方向奔去,在這種充滿殺戳血腥的戰場,她的心進而其實很不安,她希望能留在師父身邊,那怕是玄機也好。 「南羽聽著,你立刻把這場雨停止!這樣下去我方傷亡太大!」玄機遠遠地命令。 「我?」南羽看著鋪天蓋地的大雨,這不知道是多少妖怪聯手製造出來的,憑自己怎麼可能止的住? 「你好歹是只殭屍!難道這麼點事也做不到!」 「我……」南羽聽說過殭屍可以令天地乾旱的傳說,可是自己也行嗎? 「原來你是殭屍!」一個和尚出現在南羽面前,直直地盯著南羽。南羽被他嚇得後退了半步,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和尚卻興奮地說:「這位道友,請你快些止住雨勢吧!家師和幾位師弟都失散了,貧僧擔心的很。」他顯然並不在乎南羽是殭屍的事,禪杖一晃說:「貧僧為你護法。」 「南羽,師父追敵人已經進廟去了!」玄機的這一句話打消了南羽的全部顧慮。在這種情況下孤身進入敵穴有多麼危險不用想都可以知道,南羽在這一瞬間恨不能自己馬上變成真正的殭屍好把雨停下來。 南羽向天空仰起頭,在腦海中尋找關於殭屍止雨的辦法。 在她身邊,一些道士和尚劍客把她圍住,而一些想阻止她的妖怪開始向這些護法者發起了攻擊。 「如果我是殭屍的話……不,我就是殭屍,我是殭屍,快點把雨停止,停住!」南羽在內心,承認著自己的殭屍身份,她的眼睛漸漸泛紅,向著天空發出一聲人類絕對不會發現的咆哮。 水妖們的妖力和殭屍的力量開始抗衡,在緩慢的拉鋸戰中,殭屍的天性終於佔了上風,一個時辰過後,天空中濃厚的烏雲裂開了一條縫隙,陽光灑了下來。 「嗚……噢噢噢……」隨著南羽的一聲大吼,天上的雲層迅速退卻,在廟中,三個水妖紛紛吐血倒地,這場比拚是殭屍獲勝了。 夕陽灑進山林中,一時大家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南羽還站在那裡仰頭向天,目色血紅,口中還在低低吼叫著。 「南羽,我們去找師父。」玄機飛身從樹梢掠過來,在她肩上一拍。 南羽一下子回過神來,目光也恢復了常態,她看著不遠處嵬峨的廟宇,擔擾地皺起了眉頭,師父獨自進了一個多時辰了。 是雨消失後,人類在再次和妖怪們展開的戰鬥中佔據了上風,有些性急的人已經開始向廟裡衝去了。玄機和南羽也在其中,玄機一馬當先,先躍進了廟門。 「師父!師兄!師父……」南羽有些惶恐地躍過地上的血池,心驚膽寒地把目光從一池血水中浸泡的人皮、人骨、內臟上移開,滿室的血腥味讓她快窒息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血原來也會有讓她作嘔的氣味。南羽在進入廟內時因為一個妖怪阻擋慢了一步,等她趕上來,除了地上看見幾具妖怪的屍體外,玄機和前面的同行者都不見了蹤影。玄機是以前多次到過南山寺的,南羽卻第一次踏入這裡,加上妖怪們在裡面布了不少陣法,沒有玄機帶路,她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南羽從走廊繞回來,發現自己走了半天,竟然又回到了那個建有血池的大殿裡。 「這位道友……」 虛弱的聲音響起時把南羽嚇了一跳,因為她開始根本沒有覺察這裡有生靈,順著聲音看過去,在大殿的角落中中塌倒著一尊迦摩尼像(這裡本來是寺廟供奉佛像的大殿),原本宏偉的塑像斷裂成了兩截,形成了一個拱隙,一個和尚就躺在那裡面向南羽呼叫。 大概是前面進來的同行者受了傷倒在這裡,南羽發覺他確實是個人類後,把簫向腰間一插,快步向他奔去。 「大師,您怎麼樣?」 和尚已經無力說話了,只是向南羽伸著手,乞求地看著她。 「大師……」南羽手剛剛觸及和尚,想把他扶起來,忽然聽到身後血池中「嘩啦」一聲大響,南羽轉身拔簫,剛好來得及看見一條人影從血池中躍起,揮劍向自己撲來,南羽來不及多想便舉簫招架,眼看對方的長劍已經到了眼前,南羽忽然把身體一側,把簫撇了回來。對方的劍直接刺進了南羽身後那個正要掙扎起來的和尚喉嚨,和尚發出一聲沉悶的呼叫,頓時斷了氣。 那個人影渾身是血,連五觀都被血液朦住了,提著同樣被血染紅的長劍,回頭對著南羽,南羽取出自己的手巾遞過去輕聲說:「師兄。」玄機抓過手巾胡亂抹了抹臉,這才喘了口氣。剛才他喊破自己的身份,一來是想試試南羽認不認得出來,二來也是口鼻被血糊住了,實在喘不過氣來。他讚許的看了南羽一眼,雖然是他們經常彼此切磋,但南羽在一瞬間裡僅憑身法就認出他來還是讓他佩服。 南羽卻在擔心地看著那個血池,喃喃地說:「難道他們……已經……」 「已經成功了。」玄機咬牙說著,踢了地上那「和尚」一腳:「這個傢伙不知什麼時候混在了我們中間,忽然出手暗算,般若寺的大師被他殺了兩位,我跌出血池之前也傷了他,哼,他大約以為我死了吧?」他的背上有條極大的傷口,顯然是被人背後偷襲留下的。 「完全感覺不出他是妖怪,即使死了以後也沒有顯出原形。」南羽看著腳邊那個「和尚」,擔憂地說:「不知道他們完成了幾次,一共有多少這樣的怪物?如同混進大家當中,防不勝防……萬一,萬一師父他也遇見!」 玄機一下子停下了擦血的動作。 靈雲道長的個性他這兩個徒弟最清楚,如果他遇上這種通過法術把自己變的與人類一般無二的妖怪的話,他是一定會上當的,玄機和南羽不約而同,拔腿就向外跑。 「師父!師父!」玄機和南羽一邊呼喚一邊向寺廟的深處走去,一路上不時看見妖怪、同道的屍體,又往前走不遠,又是一座大殿,殿中也是神像被推倒,建了一個血池,穿過這裡走不多遠,又有一座建有血池的大殿。 「南山寺一共有三座大殿。」玄機計算著,「按慈生大師說的時間,他們佔據這裡已經有四個月,施一次法術需要七七四十九天,這麼算來,那樣的妖怪應該有六個。剛才被我殺了一個,還有五個……」 「也許別的同道也除去了幾個呢。」南羽向好處猜測。 「但願……」玄機舔舔嘴唇,沒有往下說。 前面的路已經走到盡頭,出現了一個小小院落,玄機說:「那裡是慈生大師原本住的院子,妖怪們的首領很可能就在這裡,師父肯定會到這裡來的。」 南羽喃喃地說:「好安靜。」 玄機也審視著這個小院落,裡面果然安靜的一絲聲音都沒有。這裡他以前為師父和慈生大師傳遞物品來過數次,現在看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當整座寺廟妖氣沖天時,這裡還是那麼肅穆,「果然太靜了。」玄機說著,舉步向前走去。 進入一門之隔的小院,卻像穿過了一層無影的幕簾,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涼涼習習,翠竹搖曳,玄機甚至以為自己的一身血腥皺了皺鼻子。 「師父!」南羽透過竹林,看見了站在院中空地的靈雲道。 靈雲道長手持長劍亮出架式,卻一動不動地站著,在他周圍圍著五個各執兵器的人,也是紋絲不動,雙方就這麼僵持著,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原來全在這裡。」玄機一看到那五個「人」就發覺他們和自己剛才所殺的那個一樣,是完全沒有妖氣的妖怪。看來妖怪們完成的法術果然是六次,只是其中的五個都被靈雲道長一人牽制住了,根本沒有能加入外面的戰鬥。這五個妖怪不僅是其中最強大的五個,而且也是他們的首領和主要頭目,靈雲道長此舉不僅拖住了妖怪們的主力,大大減少了人類的傷亡,也使他們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況,人類才能那麼輕易地攻進了廟中來。 「師父!」玄機心裡湧起一股自豪和驕傲,師父的法力果然是最強的!他揚劍長嘯一聲,撲向了最近的一個妖怪,與引同時,南羽的劍刺向了另外一名敵人。 靈雲道長一下子從以一敵五變成以一敵三後,鬆了一口氣,被打破了,師徒三人和各自的對手展開了苦戰。 「血池大法……」孟蜀用手把弄著杯子,「我聽過這種法術,想不到真的會有妖怪去做。不過施過這種法術後,在一甲子之內法力會減弱,他們還真是豁出去了。」 南羽目光閃動了一下說:「原來是這樣,我和師父、師兄事後一直想不通,為什麼這些有那麼大野心的妖怪,真的交起手來卻並不是那麼強大。這一點我們討論了很久也沒有結果,原來是那個法術的關係。」她曾經翻閱了很多典籍,都沒有找到關於這個法術的記載,當年那個元兇互了以後,其他的妖怪對這個法術都一無所知,所以直到現在聽孟蜀說起,她才知道原來這個法術還有這樣的「副作用」。也虧了是活了幾萬年,見多識廣的孟蜀才連這些幾乎沒什麼人知道的法術也有所涉獵。 「我想那個妖怪只知道這個法術可以讓他隱藏妖氣,法力會消弱這件事,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不然以他的野心,不會任由自己的法力減弱的。」 「說的也是。」孟蜀又為南羽斟上一杯茶,靜靜地等她再講下去。 南羽和對方的高手對戰,開始心裡有些膽怯,可是十幾招後,慢慢估摸出對方並不比自己更強大,在她不遠處,玄機是穩穩地佔了上風,只有靈雲道長被三人夾擊,處於防守的位置。 快點收拾了對手去幫師父,玄機和榿心裡都是這樣的念頭,就連一向手軟的南羽不知不覺也下手狠毒起來。 這五個妖怪心裡卻都在叫苦,以他們原來的實力,五人聯手根本不會把這三個道士放在眼中,可是自從經過了那個法術,他們確實看起來和人類一模一樣了,法力卻也打了折扣,而且連他們的首領也弄不明白是為什麼,所以這次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用人類的身份混進人當中(所以他們才穿著道裝、僧袍)伺機行事,可是被靈雲道長衝進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現在趕來的他的兩個徒弟,也是身手不凡,幾個妖怪中已經有人開始打算逃走了。 「殺!」玄機大喝一聲,一劍結果了對手,馬上向圍攻靈雲道長的敵人撲過去,幾招之後南羽用簫擊斷了對手的頸骨。局面變成了三對三後,師徒三人贏的更是輕鬆,不出一刻鐘,已經各自取勝。 靈雲道長收回劍,看看兩個徒弟,看看正衝進來的其他同道,心裡知道這次是人類贏了,鬆下了一口氣來,中是沒想到戰鬥比想像中的輕易許多。 各派一起清點戰場,搜尋沒有死的妖怪,也求助同道,這次各派一共折損了十五名好手,卻殺掉、擒獲了三百餘名妖怪,可以說是大獲全勝,連那些失去了同門的人臉上的悲淒也減少了許多。南山寺經此一劫,已經被妖氣沾染,無法再恢復成那個佛門淨土了,所以大家尋出裡面的和尚遺骨葬在山坡上,一把火燒掉了寺院。 沖天火光中眾人依依惜別,各赴歸程,經此一役,玄通觀的名號在同道們心中響亮了不少,特別是法力高強的靈雲道長和身為殭屍的南羽,更是令不少人表示出相交的意思,好在這些外務有老練的玄機出面應酬周旋,靈雲道長和南羽躲過了少好奇的目光。 站在山坡上看著最後一批同道走遠,靈雲道長又看了一眼南山地中熊熊的火光,老朋友的寺院沒有保住,可是至少妖魔已除,他弟子們的仇也報了,靈雲道長歎息一聲,轉身向山下走去。 「師父!」玄機忽然叫。他從剛才就一直在皺著眉頭思索什麼,現在叫住了靈雲道長和南羽說:「師父,我們再回去寺裡看看吧!我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大火已經燒了一個多時辰,現在有些地方的火勢已經弱了,師徒三人從一道還在冒著煙的斷牆處躍了進去。此時的南山寺早已面目全非,血腥氣和煙火之氣撲鼻,使靈雲道長和玄機幾乎透不過氣來,只有南羽不是很在乎,獨自走在前面探路。 「我總覺得這次贏得太輕易了,莫非裡面還有什麼蹊蹺。」玄機抱著這樣的想法,才把靈雲道長和南羽又拉了回來。 他們沿著上次的路線,穿過了幾卒燒塌的大殿,一直走到了裡面,除了不時的煉焦的妖怪屍體,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事物,又走那個小院落前時,玄機長出一口氣:「看來是我多心了。」 靈雲道長也笑說:「沒事最好,我們回去吧,這裡的火勢怕一起風還會燒起來呢。」 南羽猛地發出一聲長嘯,向一條突然出來撲向靈雲道長的身影迎上去,剛才玄機說「沒事」之時,她已經把一直握在手中的簫插回了腰間,此時來不及拔出來,赤手空拳便撲了過去。他們的身影糾纏在一起,又速度分開,南羽發出一聲呼叫,被對方打飛出去,撞在了牆上。 但有了南羽這一阻,對方偷襲靈雲道長的舉動便失效了。 靈雲道長和玄機雙雙拔劍,對著這名人類模樣的男子,他的外貌雖然是個四十上下的男人,身上散發的妖氣卻強烈逼人,他雙手一揚,亮出雙刀冷笑:「就是你們這些狗道士壞我大事。」 「原來你才是那些妖怪的首領。」 這個妖怪正是這次事件的原凶,那妖怪們的首領。大家都以為他用血池大法一定會第一個用在自己身上,其實不然,這個妖怪心思細密,對於這個法術也不放心,所以先向自己的部下施了法,發現這個法術果然會影響法力後,他更加不敢貿然用在自己身上了,本來想多試驗幾次後,找到不損失法力的辦法後再用,沒想到只試驗了六次,靈雲道長就帶人大舉進攻,毀了他的巢穴,也殺盡了他的部下。這個妖怪機靈地沒有和人類正面對決,發現大勢已去就隱藏了起來,抱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些燒」的想法等人類離開。 人類的大隊人馬走了,靈雲師徒三人卻又半路上折了回來,妖怪看見他們三個,特別是靈雲道長曾一人牽制了他的五個得力部下,惡生心頭,向靈雲道長突施暗算,幸虧南羽的感觀比人類敏銳,及時發現了他,雖然倉促中被他打傷,卻也擋下了他暗算靈雲道長的一招。 「罪魁禍首,今天把你碎屍萬段!」 「壞我大事,今天把你們千刀萬剮!」 玄機和妖怪各自在口頭上也不相讓,不等交手就相互叫罵起來,靈雲道長卻擔心地看著南羽,直到見她扶著牆站起來才鬆了口氣,不等南羽加入進來,一妖二人已經展開了廝殺。 「那是個很強大的妖怪,我至今為止見過的妖怪能比他強的,不超過五個。」南羽至今想起那場惡占還心有餘悸。 「喔,那麼強大的妖怪?你也活了一千年了吧,竟然還能記得他,可見他的實力不錯,我倒想見見。」孟蜀笑說。 南羽看他一眼,心想:再沒有什麼妖怪能比你更可怕,和你一比,倒覺得他不算什麼了。 孟蜀馬上看透了她的念頭,「哈哈」一笑,「時間久了,老忘了自己也是妖怪,後來怎麼樣了,你們師徒三人贏了對吧。」 「僥倖而已……」 妖怪被玄機刺瞎了一隻眼睛,又被靈雲道長削掉兩根手指,幾乎發出了狂來,一腳把玄機踢飛,踏上一腳,半晌向倒地的靈雲道長踩下來。南羽就地滾過來,死死抱住了他的腿,妖怪一揚手,一刀砍進了南羽的肩頭,南羽慘叫一聲,卻不但沒有槍托,反而用力把妖怪拖離了靈雲道長身邊,妖怪的刀卡在南羽肩骨中一時拔不出來,抬腳踢了她的胸口,南羽張口吐了一口血,卻還是沒有放手,反而張口咬住了對方的腳腕,卡嚓一聲輕響,妖怪的腕骨竟然抵不住殭屍的力量,被她一口咬斷了,妖怪怪叫一聲,用力甩了兩下腿還是甩不開她,使勁拔出刀來向她當頭砍下。 「南羽快逃!」玄機半跪在地上,手一揚把劍拋向了妖怪的背心。妖怪回手擋開這一劍,南羽趁機站了起來,但依舊攔在妖怪和靈雲道長之間:「師兄,快帶師父先走!」玄機卻掙扎著站起來,拾起了靈雲道長的劍說:「我攔著他,你先救師父走!」 靈雲道長斷了幾根肋骨,骨碴刺進了肺部,現在連呼吸都泛著血沫,根本說不出話來,耳中卻清楚聽見兩個徒弟都在爭著要拚命護自己逃走。當他聽見玄機的慘叫聲和南羽發出的怒吼後,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用已經斷了的手臂在地上一撐,坐了起來。 妖怪正一刀向玄機砍去,南羽衝上去,用自己的手臂擋了下來,玄機趁機劍一揮,把妖怪剩下的這柄刀也擊飛了。但是他傷勢太重,無力繼續攻擊,反而一個踉蹌跪在了地上,口中吐出血來。 「別傷我徒兒!」靈雲道長大叫一聲,向正準備取玄機和南羽性命的妖怪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和他糾纏在一起。他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換兩個徒弟平安,所以用力抱著妖怪向烈火熊熊的一座大殿滾去,要和對方同歸於盡。 「師父!」玄機和南羽連滾帶爬追過來,靈雲道長已經和妖怪雙雙滾進了那座已經快要燒塌的大殿的烈火。妖怪奮力掙扎,可靈雲道長雖然身受重傷,臨死前的一擊依舊凶狠無比,妖怪連擊他的後背數掌都沒能使他鬆手。他的糾纏中頭頂一聲巨響,大殿的頂梁終於被燒斷,當頭向他們砸下來。 「師父!」玄機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抱住靈雲道長,把自己的軀體護在他上面,閉目等待致命的一擊大梁卻沒有順利地落在他們身上。 南羽站在烈火中,雙手托住了那條殿梁,在這種生死關頭,她終於把殭屍的力量發揮的淋漓盡致。 玄機抱起靈雲道長衝出了大殿,顧不上自己身上冒出的火苗,一邊為師父拍打身上的火,一邊高聲叫:「師妹,趕快來!」 靈雲道長一鬆開手,那個妖怪行動立刻得到了自由,他冷笑一聲,面現猙獰地向雙手托著著火的屋樑不能移動的南羽一步步逼去,南羽雙眼盯著他,準備他一走過來就鬆開手和他一起葬身火海。 「師妹,快出來!」玄機焦急地叫著,他已經看出南羽的打算了。 一條人影忽然衝進了火海,口中大喊著:「妖孽,我要你給南山寺三百弟子償命!」 緊緊抱住了那個妖怪,同時一掌把南羽擊飛了出來。玄機張手接住南羽,兩人一起摔倒在地上,連連翻滾才撲熄了身上的火焰。 此時大殿發出一聲巨響,整個塌倒下來,把剛才那個人和妖怪一起壓在了下面,在這樣本來就是各派高手用法力引著的大火中,就算他法力再高也逃不出來了。 「慈生……」靈雲道長垂下淚來。 剛才衝上來的和妖怪同歸於盡的,正是一路悄悄跟隨他們而來的慈生大師,他終於還是自己用手為南山寺的弟子報了仇。 「師父,您怎麼樣?」玄機扶著南羽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我還好……」靈雲大師一句話沒說完,吐出一口血,昏了過去。 「師父,師父!」玄機和南羽慌忙撲到他身邊,發現他只是重傷體力不支昏迷後,玄機鬆了口氣,軀體一軟倒在了師父身邊,只剩下南羽勉強支撐,她又看了那還在燃燒的大殿一眼,一手抱起師父,一手抱起玄機,一步步走下了山去…… 靈雲道長站在山坡上回首看了老朋友的埋骨之地,長歎一口氣,帶著玄機和南羽踏上了歸程。師徒三人的傷勢都很重,等他們可以長途跋涉,已經是距離那聲惡鬥兩個多月的事了,經過了這段時間,靈雲道長對朋友的圓寂也釋然了一些,保是心情依舊鬱鬱不歡,只是沉默地走路。 經過這次惡戰,若說有什麼收穫,就是玄機和南羽之間原來的心結蕩然無存,有了這次的攜手出生入死,他們終於可以真正看待對方象師兄妹那樣相處了。 「師父,前面有個小村莊,我去找個地方住一夜。」身上未癒的傷勢並不允許他們過於勞累,玄機每天都是催著早早休息,現在又快步向山下的小村莊跑去,搶先去打點一切。 南羽目送玄機消失,目光停留在那個小村莊上,那忽然觸動了腦海中的某些記憶。」南羽,我們……」靈雲道長發覺她沒有跟上來,一回頭卻看到她雙目直直地在發呆,"南羽,你在看什麼?」 南羽向村莊的方向走了幾步,她沒有聽見靈雲道長的話,村莊裊裊升起的炊煙和那些籬笆捨,那竹籬間一片片開著的無數紅花,--帶著她心底最害怕的東西跳上她的心頭。 「南羽!」 靈雲道長的喝止並沒能制止住她,南羽發出一聲,轉身衝入了山楂,一路奔跑,吼叫聲還在一路傳來。 「師妹!你去哪兒?師父,這……」找到了肯借房子給他們住的玄機回來,遠遠看見南羽的背景,不解地看向靈雲靈雲道長。 靈雲道長擔憂地看著南羽消失的方向說:「記得南羽曾說過,她曾經在一個小村殺過一個女子,就是因為那個似乎認識她的女人,南羽才一點點找回人性的,也許就是這裡……」 「她又想起做殭屍時的事了。」玄機皺起眉,"師父,我們得快點把師妹找回來才行,不在她也許會因為受不了悔恨出什麼事!」 南羽坐在一棵樹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迎面走來的道士,目光中漸漸露了殺機。 「師妹,"玄機輕輕叫,但回答他的是一聲不會是人類發出的低低咆哮。 「師妹,我和師父找了你三天了,快跟我回去!」玄機又向前走了幾步,南羽威脅地舉起了手重重拍在樹上,打的木屑飛。 「你以為自己還是殭屍!你忘了自己是人了嗎!忘了自己是我玄通觀的弟子了嗎!」玄機知道南羽因為心中的悔恨折磨再次遺失了本性,所以一邊嚴厲地盯著她,一邊說著她最在意的話繼續向前走。 玄機的這番話讓南羽目光柔和了一些,似乎開始思考什麼,但很快就又開始吼叫,並且猛地向玄機撲了上去,玄機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卻沒有抵抗,任由她把自己打倒在地,又舉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玄機始終沒有還手,目光也沒有從她臉上移開一分。 南羽手上的力氣漸漸放鬆下來,呆呆地看著玄機的臉,終於垂下了頭喃喃地說:「殺了我吧,我是妖怪,我吃了人,你殺了我吧。」 玄機拍拍她的肩,搖了搖頭。 南羽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玄機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她,說:「回去吧,師父在等著你……」 南羽用力搖著頭:「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不是最恨妖怪嗎!我吃了那麼多人,你為什麼還不快殺了我!」 「你不是妖怪,你是我師妹,那個殭屍不是早被你趕出這個身體了。」 「沒有!我還是妖怪!我永遠都成不了人類!」 「你已經是我玄通觀的弟子了,還說什麼傻話。走吧,回去吧,我們兩個還要孝順師父,還要把師門發揚廣大,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再不然,用救人來彌補殺過的如何。」 「師兄……」 「你就是從那時起不再殺人的。」孟蜀問。 「嗯,若再造殺孽我什麼時候才還的清。」南羽淡淡一笑。 「難怪你用的全是道家的功夫,原來你真是正宗的道家弟子,只是玄通觀這個門派我怎麼從來沒聽過?你別見怪,也許是我孤陋寡聞。」 南羽搖搖頭,黯然地說:「差不多二百年來,玄通觀一直只有我一個人而已,你沒聽過也正常。」 「哦。」 「師父去世後,師兄把玄通觀建設的很好,鼎盛時期我們觀中有二百多名道士,連我都收了兩個徒弟……」她回憶著門派的繁盛時期,露出了笑容,"可是後來……」 「是戰火嗎?」孟蜀問。 「嗯。」那個時代正好有人類歷史上的一次改朝換代,孟蜀能猜到也不奇怪,道士們的木劍可以降妖除魔,可是卻擋不住人類的利劍鐵騎。 「師兄!師兄!」南羽一揮手甩開撲上來的士兵,躍入了庭院。院中一片混亂,幾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凌晨時分殺進了道館,道士們促不及防,慘叫聲響起一片,玄通觀頓時顧了一個屠場。 南羽手中的武器是靈雲道長去世時留給她的玉簫:他把掌門食物桃木劍給了玄機,玉簫卻給了小徒弟,玉簫劃了個弧形,抵在一個士兵脖子上,南羽厲聲問:「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襲擊我們?」 「玄通觀一干人等私藏兵器,聚眾圖謀,將軍下令圍剿,抵抗者就是格殺!」不等那個士兵回答,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立馬的宣佈便解釋了一切。 南羽垂下手歎息一聲,朝廷無能,不思抵禦外敵,反而草木皆兵,玄通觀只是因為弟子眾多,個個精於武藝,玄機為人又清高自許,不願為朝廷高官效力,便招來了這場災禍。 「師父……」一聲慘叫傳來,南羽一抬頭,正好看見自己的一名弟子被一劍刺穿了胸口。 「住手!住手!」南羽眼睜睜地看著弟子們一個個倒下去,這些道士的武藝法術,學的全是怎麼對付妖魔,此時如何是人類軍隊的對手。南羽自己拚命去救助他們,又救得了幾個人。 玄機舞劍帶著十幾名弟子竭力拚殺,向南羽這邊匯合過來,那名人類軍官縱馬馳向他,當頭一劍劈下去,玄機舉劍抵擋,只見那柄玄通觀代代相傳,不知斬殺過多少妖魔的木劍竟青鋒寶劍下應手而斷,玄機也倒了下去。 「師兄……」南羽的驚叫在後來化為了一聲如雷咆哮,震住了在場所有的人。當她空手撕開一匹戰馬,折斷了幾十柄武器後,一個人類士兵看著她血紅的眼睛尖叫:「妖怪!」 「妖怪!」 「救命!有妖怪!」 「妖怪啊……」 「……」 連長官也約束不了驚恐的士兵,不一會衝到觀裡的軍隊便撤退的乾乾淨淨。 「師兄,您怎麼樣?」南羽來到玄機身邊,把他的頭抱起來。南羽現在還是青春少女的模樣,玄機卻早已白髮蒼蒼,看起來到有七分像當年的靈雲道長。他的顱骨已經被劈開,這樣的傷勢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 「師兄……」數十年來師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南羽心裡已經真地把他看作了自己的兄長,不由號啕大哭。 「南羽……我……我對不起師父,我沒有把玄通觀管好……拜託……」玄機向南羽伸出手,緊緊攥住了南羽的手,良久以後,玄機把滿是鮮血的半柄木劍放進了她手中,嘴角抽動著露出了一個苦笑,停止了呼吸。 「師父……」 「師祖……」周圍倖存的弟子立刻哭聲鼎沸。 南羽茫然地站起來,發現不知何時生起了霧,天地在她越來越朦朧,越來越朦朧,再次使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天上的明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雲層後,周圍被白茫茫的大霧包圍了,南羽放下茶杯,緩步向霧中走去,身邊的霧中,傳來一聲低低的「珍重。」 南羽走在迷霧之中,漸漸看見了遠處的燈火,雨滴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打開傘,匯進了下班時間充忙的人群中。 天涯無歸路(1) 作者:可蕊點擊:54176投票:199 春寒料峭,夜風依舊刺骨,來去匆匆的人們都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衣裡。但是,在河邊對峙的兩個妖怪卻感覺不到這種寒冷,也不在乎這些。 「你吃了我的兒子,我等待這個報仇的機會已經很久了。」以人類的形態站在那裡的妖怪惡狠狠地說。 「明明是火兒吃的。」妖怪對面站著一個白色的九尾狐幼獸,正用譏諷的口氣回答他的話,「可是你根本不敢招惹他,只好拿我出氣。」 「誰不知道你一向狐假虎威,我兒子就是被你騙去給必方吃的!」這個痛失愛子的妖怪憤怒地吼起來。 「咯咯咯咯。」九尾狐笑了起來,「誰叫你那個笨兒子不自量力地想要吃我,我就用他來請朋友吃頓豐盛的午餐了。」 「今天你的護身符可不在身邊。」那個妖怪握緊了拳頭,「我要用你祭我那可憐的兒子!」說著一抖身子,現出了原形--原來是一頭猙獰的野豬。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了!」九尾狐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九尾狐一族聲名顯赫,小九尾狐知道對方很顧忌自己,所以自己越是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對方就越對自己心存畏懼,不敢輕易對自己出手。而這正是小九尾狐想要的效果,他心裡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眼前這個妖怪的對手。 九尾狐一族確實法力高強,但是他一來還是個孩子,二來他自幼孤身漂泊,沒有長輩在旁指點幫助,他所有的修煉都來自於對年幼時母親教導的死記硬背和後來艱苦環境的考驗,這導致了他習慣用小聰明來彌補實力上的不足,所以對他最不利的狀況就是這種面對面、一對一的戰鬥。 「火兒怎麼還不來?」小九尾狐焦急地計算著時間,當他在放學的路上發現被這個妖怪跟蹤時,便放出一個鬼使去求援,求援的物件當然是他的好朋友火兒。可是半個小時過去了,火兒卻還沒有出現。 小九尾狐暗中歎了口氣。讓鬼使去叫火兒可能出現的變數確實太多了,也許他正在吃東西,順便把自己派去的鬼使抓過去也吃掉了;也許鬼使在他睡覺時到達,因為吵醒了他,結果什麼也沒來得及傳達便被燒成了灰燼;也許他正忙著玩遊戲,這個打擾他的東西自然會被一翅膀拍扁,從窗戶中丟出去……總之這樣的可能性太多了,小九尾狐又歎了口氣,心想還是得靠自己啊。 野豬伏下身子,準備發動攻擊。 小九尾狐唸唸有詞,準備好了防禦的咒語。 一陣急風捲過,使河堤上的人類個個掩面,豎起衣領疾行。 野豬迎風站著,被疾風捲起的塵土和枯草葉迷了一下眼,他以為小九尾狐一定會趁這個機會撲過來,但是對方卻沒有這麼做,反而放低了重心,全心全意地防守。 小九尾狐的這種謹慎開始時給了野豬壓力,使他因為無法找出九尾狐的破綻而擔心甚至怯場,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野豬開始對對方的實力{生了懷疑:如果這個九尾狐真的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那?他就不應該表現得這樣謹慎。野豬開始認真考慮:眼前這只九尾狐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在虛張聲勢? 「要試試看才知道!」野豬下了決心。 從對手的神情、姿態上,九尾狐知道他要開始進攻了。「只能和他拼了!」現在他對火兒的及時趕來已經不抱希望了。 野豬一上來就發動了一連串的猛攻,九尾狐連蹦帶跳,總算全部躲了過去,躍到離野豬稍遠的地方喘著氣。野豬也沒有立刻發動了下一輪進攻,他在重新審視自己的對手:「徒有其表的小子,你除了那根舌頭再沒什麼本事了吧!」 「你來試試看啊!」九尾狐咻咻的低叫著,他當然不會讓自己露怯。 野豬被他的態度震懾了一下,但馬上就做出了明智的判斷,惡狠狠地向九尾狐撲了過去。 兩隻妖怪廝打在了一起。 野豬無論是武力還是法術都比九尾狐高出一籌,九尾狐則憑借敏捷的身手和神速的反應與對方周旋,不管怎麼說,九尾狐是處於下風的,在力量與力量的碰撞中,他那聰明的頭腦能給他的幫助越來越小。 野豬的一道法術射中了九尾狐的右腿,同時九尾狐的攻擊也劃破了對手的面頰。血流進了野豬的眼睛,遮擋了他的視線,九尾狐腿上的傷口也影響了他的動作。只是視線模糊對於橫衝直撞的野豬沒有多大影響,行動不便卻是以靈活自保的九尾狐的致命傷。兩個妖怪都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野豬加快了進攻速度,而九尾狐則開始四處亂瞟,尋找脫身的機會。 「我不會讓你逃走的!」野豬看穿了對手的打算,用陰狠的聲音說,「我要用你的皮毛和血肉來祭奠我的兒子。」 「那要付出自己的性命做代價!」九尾狐一點兒也不示弱。 又一次近身肉搏後,九尾狐的腹部多了一條長長的血口,而他只能從對方身下扯下一些毛。 「受死吧!」野豬咆哮著,一下把九尾狐撞飛出去。 九尾狐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勉強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一條後腿完全不聽使喚,另一條後腿正在流血,劇痛一陣陣傳來。小九尾狐拚命轉動著腦筋,希望找到一個脫身的辦法。 對於在絕境中活下去,這個小九尾狐有著與自己年齡不符的經驗,他清楚地知道在這種時候害怕和驚慌都救不了自己,要冷靜下來…… 九尾狐雙眼緊盯著一步步逼近的野豬,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汗水卻不聽話地順著額頭流下來,沾濕了他那華麗的皮毛…… 「馬上就可以為你報仇了!」野豬在心中向兒子禱告,張口向九尾狐咬去。 「啊!」小九尾狐忽然跳起來,同時還有一個九尾狐從草叢中跳出來向河邊躥出去。 野豬選擇了追擊急於逃走的那個目標,而沒有理睬在自己面前又叫又跳的那個,然而當他轉身追上去時,卻感到一樣東西跳到了他的背上,接著尖利的牙齒陷進了他的皮肉中。 小九尾狐並沒有被求生的本能沖昏頭腦,他知道自己如果急於逃走的話,野豬一定會追上來--即使他被自己的幻影引向另一個方向,但當他發覺那是個騙局後,依舊有足夠的時間追上行動不便的自己。所以他選擇了另一種方法--跳到野豬的背上,狠狠地向野豬毫無防範的脖子咬了下去。 隨著一聲慘叫,野豬的脖子上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條血管斷了,鮮血不斷地噴出來,可他還是將九尾狐甩了出去,搖搖晃晃地向倒在十步開外、正在掙扎著試圖站起來的九尾狐走過去。 自己已經竭盡了全部力量,終於還是難逃噩運嗎?當對手越來越近時,小九尾狐的恐懼漸漸化為了一股不甘心的憤怒。 他的實力不強是命運造成的,並不是他的錯,如果他一直生活在青丘之國……媽媽…… 當野豬走到他面前時,小九尾狐想的是如果自己不回家吃飯,媽媽會不會生氣…… 一隻手把九尾狐拎著尾巴提了起來,同時一隻利爪插進了野豬的咽喉。 「真是自不量力的傢伙。」雖然腳下踩著野豬的屍體,這句話卻是對被他拎在手中的小九尾狐說的,「非得選比你強大的對手來戰鬥嗎?差點兒就成了豬食吧!」 小九尾狐不用鰾Y也知道這個懶洋洋、邪氣十足的聲音的主人是誰。 「可惜皮毛上滿是窟窿了,不然剛好給我的新女友做條圍巾。」劉地的手在小九尾狐傷痕纍纍的身上撫過,一些傷口立刻癒合了,另一些也結了疤。 能夠自由動彈之後,小九尾狐的第一個動作卻是一口咬住了對方的手指。 「忘恩負義的死狐狸!剝了你的皮做圍巾!」 「死狗,誰要你來救了!」 「還咬!」 「烏(我)開(才)故(不)冷(領)一(你)國(的)青(情)了(呢)!」小九尾狐的嘴裡咬著對方的手指,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寶寶狂汗ing…………) 「死狗!」 「死狐狸!」 乒乓乒乓…… 「我一接到你的消息馬上就衝出來了,連飯都沒有吃完!」火兒指著自己嘴上沒擦乾淨的油漬說,不過他的用意很明顯不是為遲到而抱歉,因為他的眼角一隻在瞟那只野豬的屍體。 「那是我打死的。」劉地提醒它。 「是我!」林睿尖叫起來,「你來的時候他已經快死了。」 「我要是來晚一步,今晚你就是他的食物了。」劉地踢了踢野豬的屍體。 周影看看地上野豬的屍體,再看看一副吊兒郎當樣子的劉地,不解地說:「真沒想到劉地會比火兒還早一步找到你。一見到你的鬼使,他第一個就衝出來。」 林睿用極度不相信的目光看向劉地。 劉地撇撇嘴:「我比火兒更熟悉這個城市。」他間大家的眼睛都在盯著自己,有些尷尬地又加上一句,「我一直想要一條圍巾,不想讓它落在別人手中。」 「用你自己的皮去做吧!」林睿撲上去咬他一口。 不過大家都明白,劉地的話總是沒真沒假的。周影更明白,劉地真的很關心這個小九尾狐。當小九尾狐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城市時,當他面對仇敵時,當他瀕臨死亡時,劉地都表現出超乎尋常的關切--雖然他自己極力用輕佻的方式掩飾著,並且裝出事不關已的樣子,但是周影知道他態度的變化。 劉地強大的力量和他喜歡摻和事的性格一直在微妙地維持著這個城市中妖與妖之間,甚至妖與人之間的平衡,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不該對林睿遮掩一味地偏袒。周影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一切只是出於同情。 劉地迎著周影的目光眨眨眼,周影把這個表情理解為「我會告訴你一切的,但不是馬上。」於是周影便滿意了,他只是為劉地是不是在格外關切林睿而{生疑問,至於劉地為什麼對林睿特別關心,他一點兒都不想追究。 「回家了!」火兒扛起野豬的屍體嚷嚷著,「今天晚上有好吃的晚飯!」 林睿想跟上他,卻腳下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劉地治好了他的外傷,但無法完全恢復他透支的體力。林睿用手拍打了一下地面,嘟起嘴,想招呼火兒回來背他走。 「來吧。」劉地拎起他放在自己肩上,「沒弄到狐皮圍巾,就用活的皮將就一下吧,今天真冷啊。」林睿在他肩上亂抓亂咬他的頭髮,用九條尾巴在他臉上拂來拂去,劉地一會兒用手彈他的牙,一會兒又掰他的爪子,他們就這樣走了回去。 桌上擺出熱氣騰騰、瑰兒巧手烹調的「豬」肉,為了不與別人分享,火兒反覆強調這是他的獵物。但他的競爭對手卻沒有出現在飯桌上:林睿回家裝按時放學回家的好孩子去了,而劉地也不見了。 「劉地呢?」瑰兒把劉地專用的碗筷拿出來後才發現他不在,納悶地問,「剛才還看見他在晃來晃去,他怎麼可能忘了吃飯?」 「沒他更好。」火兒嘴裡塞滿了東西,「整天來吃白食。」 「可是……」瑰兒正要說什麼,一鰾Y卻發現餐桌上還少了一個人,「周影呢,周影呢?」 瑰兒跳了起來,劉地在不在不重要,周影臨「吃」而逃卻令她嘟起了嘴。 「都走了正好!」火兒興高采烈地說,「我喜歡自己獨佔飯桌!」 ?當! 一口大鍋子丟在了他面前,「那你最好把它們全吃光!」瑰兒氣呼呼地說,嘟著嘴坐到了沙發上。 過了一會兒,瑰兒覺得不該向無辜的火兒發火,於是過去幫正在狼吞虎嚥的他倒了杯水,托著腮自言自語道:「周影會去哪兒了呢?」 劉地坐在樓頂上,雙腿垂在欄杆外面,手中點著一支煙,在夜色和煙霧中,他的輪廓顯得朦朦朧朧的。 周影在他身後已經站了一陣子了。 劉地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欄杆。 周影縱深一跳,靈巧地坐上去。 劉地一反饒舌的常態,什麼也不說,一根一根地抽著煙,每當他丟下手中的煙蒂,取出另一支煙時,周影就幫他把煙點上。他們並肩坐在那裡,任由時間流逝著,劉地的思緒不知在什麼地方飄蕩,而對周影而言,「說話」本就該由劉地來負責。 晨曦出現在遙遠的雲層外,劉地的身影微微清晰起來,他用手指捏熄手中的煙,把煙蒂丟了下去。 「知道林睿的故鄉嗎?」 「青丘之國。」 「青丘之國……」劉地輕輕地重複著,「那裡不僅是九尾狐的故鄉,也是我的故鄉……」劉地閉上了眼睛,「我永遠也回不去的故鄉……」 青丘之國物{豐饒,四季如春,不但居住著神的子民,也繁衍聲息著各種各樣的妖怪種族。在那連綿起伏的山丘下,居住著地狼的家族。 在其他種族看來厚實的大地中,這些大地的子民來去自如,他們建立起自己的家園,開通只有他們才能行走的通道(地狼可以穿過土石,在大地中來去本來不需要通道,但是他們更加遵從禮儀,用行走在「通路」上,避開一個個「家庭」的方式表示對族人隱私的尊重),開闢一個個居住的洞穴,長達幾百甚至上千年的時光中,這個只屬於地狼一族的地下城鎮便這樣發展著。 幾個地狼少年沿著用金屬礦物作標識的狹窄通道跑過來,叭噠叭噠的腳步聲和說笑聲在通道內迴響著,打破了整個地狼城鎮的寂靜。地狼族的孩子們一向是被溺愛著長大的,路遇的成年地狼不但沒有責備他們,反而側身讓開道路,含笑看著他們過去。 在這個種族中,也只有那些年幼的孩子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胡亂奔跑,甚至跑到人家的內室裡去--他們在任何家庭中都會受到關愛和招待,這就更加助長了他們這種小小的任性。現在這群少年就紛紛跳出了通道,穿過泥土進入了一個家庭。 屋子裡的格局、擺設和人類的家庭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桌椅器皿全是石材或金屬所製。寶石等礦物被巧妙地鑲在各處,用來反射燈光,使屋裡十分明亮。地狼們的眼睛雖然可以在黑暗中視物,可他們不喜歡讓自己居住的城市一團漆黑。 「庚姨,我們來了!」 「留哥兒在家嗎?」 「哇,好香!庚姨做了什麼好吃的?」 地狼少年們一進屋就嚷嚷起來。 一名化做人類外形的地狼女子手中托著一個放著點心的托盤從後面出來,笑著把托盤放在桌子上:「我估摸著你們今天就會來找留哥兒--他去了他外公那裡,要下午才能回來。來,大家嘗嘗庚姨的手藝。」 不等她說,這群少年已經向點心撲過去了,有幾個為了多搶一點兒,甚至化出了「狗」的原形,狼吞虎嚥著,庚娘含笑著看著兒子的這班朋友。 「留哥兒運氣真好,這樣他就不用去上素辛老師的課了。」一個少年邊吃邊說。 「你以為留哥兒是你啊。」另一個少年立刻反駁他,「他才不會怕素辛老師嚴格呢,他說過他最喜歡上素辛老師的課了。」 「留哥兒是天才啊,我怎麼能和他比!」前一個少年理所當然地說,「庚姨你說對不對?」 庚姨溫柔地笑著說:「留哥兒才不是什麼天才呢,他和你們一樣,只不過比較擅長學習法術罷了。幹起別的他可就不行了,如果他能像糕兒這麼體貼父母,幫忙幹點兒家務,我這個做娘的才感到安慰呢。」她撫著那個自稱「不能和留哥兒相比」的地狼少年說。 糕兒呵呵地笑了起來。 少年們吃飽喝足,抹著嘴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庚姨,我們走了!」「庚姨,再見!」「告訴留哥兒,回來我們去打獵!」「我們要去上課了,庚姨!」七嘴八舌的宣告和吵吵鬧鬧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 當聲音全部遠去之後,庚娘靠在桌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全族的人都承認留哥兒是天才,是地狼族未來的希望,大家寵愛他、尊重他、悉心地教導他,充滿期待地遠矚著他的前途。而這一切,恰恰是一個母親不願看見的,庚娘不願自己的兒子頭上戴著「天才」這個光環,也不願看著他被全族的手推著,一步步走向那讓她害怕的前途。 每當留哥兒將來要站在家族的最前面去戰鬥,庚娘的心便揪得緊緊的,她在無數個夜晚不住地禱告,希望自己的兒子變得平凡普通,不再擁有那些出菄漱~華,也希望時光能夠停止,讓兒子不再長大,這樣自己就不會失去他了,不會讓命運奪走自己的寶貝了…… 「娘!」一個腦袋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出現在庚娘面前,他總是喜歡這樣的小把戲,以這樣捉弄父母為樂。然後出現了這個少年的整個身體,他輕輕一個翻身,穩穩地落在了母親面前。 這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相當於人類十四歲)的地狼少年,他的皮毛有著與菑ㄕP的深黑色(一般的地狼皮毛以灰、黃、棕色為主),像披著一件會發亮的寶石大衣,華麗而厚實,他的年齡還不足以學會幻化人性的法術,所以現在只能以黑狗和人性地狼兩種樣子出現,只是這個少年如此的英俊,即使他這個樣子出現在人類面前,人類恐怕也會忽略他的長髮、利爪、獠牙、紅眼和毛茸茸的耳朵,而為他的俊美和生氣勃勃讚歎。他就是被整個地狼族譽為萬年一見天才的留哥。 庚娘在他出現的一瞬間已收斂了愁容,笑著去接他手中提的大包小包,問:「外公好嗎?你怎麼沒吃完飯再回來?」 「外婆好囉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嬌,「她又在抱怨你不回去看她了,又嚷著要幫我訂親了……娘,你有空也回回娘家吧,免得外婆總把我當嘮叨的物件。」 「讓你去看看外公外婆就有這麼多抱怨。」庚娘嗔怪道,「虧你外婆那?疼你。」 「可我真怕她囉嗦啊……」留哥倒在椅子上撒嬌,「娘,如果你同意外婆幫我訂親的事,我可會離家出走的。」 「你還小,談這件事太早了。」庚娘開口時倒還站在兒子這邊,不過不等留哥露出笑容她就接著說,「不過誰家真有那?好的姑娘,錯過了倒也可惜,你外婆她跟你提過她看上誰家的孩子了嗎?」 「……」留哥覺得自己的未來只有離家出走一條路了。 「外婆做的糕,外公刻的玩具,大舅給的地鼠皮,二舅給的丹藥,二舅母做的衣服……」留哥開始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向外翻。趁著母親轉身的一瞬間,他把一件不會用嘴念出名字的禮物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那是一小瓶酒,出自善於釀酒的二舅母之手,是真正的烈酒,留哥喜歡這種飲料,但庚娘堅持在他成年之前(五十歲,相當於人類十六歲)只能喝甜兮兮的米酒,於是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截流」外公一家帶給父親的禮物了。 「對了,娘,我回來的路上遇見執圭和執珂了。」 「哦。」庚娘一下子回過頭來,「你遇見他們了?」 「我可主動跟他們打招呼了,雖然他們沒理我,可我是很有禮貌的。」留哥強調。 「他們是你的堂兄,你應該對他們有禮貌,怎麼可以挑剔他們的不是呢。」庚娘說。 留哥嘟起了嘴:「可是我們家和他們家從來也沒有什麼往來,再有禮貌人家也不領情。」 「他們不領情是他們的事,我們不可以失了禮數,知道嗎?還有,我知道學堂裡的孩子常常會欺負他們,你沒有摻和過吧?」 「當然沒有!」留哥叫起來,「要不是我處處護著他們,他們會被欺負得更慘!完了……」他摀住嘴,眨著眼睛看著母親,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把學堂裡的糾紛洩露給長輩了。 「我跟你爹也年輕過,你以為我們沒有做過這些事啊。」庚娘邊端點心給兒子邊說。 「真的?」留哥立刻瞪大了眼,「娘和爹也欺負過同學嗎?欺負誰?怎麼欺負的?」 庚娘瞪他一眼,「別把那種事當作什麼了不起的炫耀。執圭和執珂怎麼說也是你的血親,不准你欺負他們,知道了嗎?在學堂裡多照顧著他們點兒。」 「是……」留哥恭恭敬敬地應答,他鰾Y看著沙漏,叫了起來,「壞了,遲到了素辛老師會剝了我的皮的!娘,我走了!」他一手抓一塊點心,穿牆而過,向學堂方向狂奔而去。 「我叫你爹幫你請過假了……」不等庚娘的話說完,留哥早跑得沒影了。庚娘看著兒子離去的方向,再次陷入了沉思…… 「糕兒。」 「來了,先生。」 「執圭。」 「來了,先生。」 「予。」 「是,先生。 一名中年地狼男子背著手,半閉著眼睛在一群少年面前踱著步點名。他念得不急不緩,學生們卻個個屏住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這位叫素辛的地狼是家族中的老師,他已經教了幾百年書,這些孩子們的父親很多也是他的學生。這位先生性情嚴厲,訓斥起人來毫不留情,是這些被嬌寵慣了的孩子們少數幾個懼怕的成年地狼之一。 叭噠一聲,有個學生沒有握住手中的筆硯,把它們掉在了地上。在這間寂靜的屋子裡,這個聲音引來了素辛的怒視。他睜開眼,向這個學生走過去,說:「連文房四寶都握不住,能成什麼大器!」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嚴厲得讓那個少年發抖。 「拾起來!」 少年蹲下去撿那些文具,手臂卻不住瑟瑟抖動。 素辛一直盯著他,準備在他站起來之後再訓斥幾句。 「到!」一個聲音傳進來,接著一條身影從屋子上面跳了下來,站在素辛身邊大聲說,「留哥來了!留哥沒遲到!」 「留哥……」素辛轉過頭看著這個打破寂靜的學生,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你怎麼回來了?」 留哥手扶膝蓋吐口氣,笑著仰起臉說:「我怎麼能耽誤了先生的課啊!上次您教的法術,我還想展示給您看呢!」 「你這孩子真是。」素辛嚴肅的神情被關愛取代了,「用功是好事,但也別耽誤了和家人享受天倫之樂,孝敬老人也是你要學的東西。」 「是,先生。」留哥大聲應答。 留哥的出現讓課堂的氣憤鬆弛了下來。當素辛轉過身向著另一邊的學生講述時,留哥拚命做著收拾引幾個朋友的注意,然後從口袋中微微露出那個酒瓶給他們看。 朋友們的眼睛立刻全睜大了,臉上掩飾不住興奮的表情。 留哥指指門口,再做一個「喝」的動作。 朋友全力點著頭表示瞭解。 「咳!」素辛回過頭來,咳了一聲,他雖然沒有看見那些小動作,但是那幾個少年臉上來不及散去的資訊卻告訴他,這些學生到搗鬼,「予,你來說說,兌位的變化共有幾種。」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少年身上。 「先生。」留哥卻搶著舉起了手,「讓我先演示一下您上次教的法術行嗎?我都快等不及了。」 「什麼?」素辛的目光閃動了一下,「那個法術你已經學會了?」 「是!」留哥用力點頭,充滿期待地看著老師,他開口不僅是為了幫朋友解圍,也是真的急於在老師面前演練一下學會的法術,好得到一些指點。 「這個法術,我至少練了三個月……」素辛喃喃自語地看著這個只練了七八天的少年,「這個孩子真的是天才啊,我族有幸,我族有幸啊!」 「你就來施展一下,讓我看看吧。」 「是!」留哥答應一聲,走到屋子中間,攤開雙手,念動咒文,一團光影旋轉著在他的手心生成…… 「乾杯!」 在留哥的帶領下,幾個少年一放學就躲到了遠離長輩的地方,舉杯大口喝起了烈酒,一個個都覺得自己已經是男子漢了。他們的杯子一空,留哥馬上就會為他們斟上,他手中的小瓶子看起來不起眼,其實裡面裝的酒一大壇都不止。 少年們邊喝酒邊閒聊,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留哥身上。 「為了留哥乾杯!」少年們又舉起了杯。 「怎麼又為了我干?」 「因為你弄來了酒啊。」 「這個理由剛才幹過了。」 「那就因為你是天才好了。」糕兒理所當然地說,在他看來這是件很值得幹杯的事。 「我們家族的光榮!」一個和留哥有遠房親戚關係的少年說。 「你會成為最了不起的地狼!」 「連老師都知道你厲害。」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附和,留哥不僅是整個家族的驕傲,也是他們引以為豪的朋友。 他們越說,留哥的嘴就嘟得越高,最後他終於把杯子放下,宣佈說:「我生氣了!你們在孤立我!你們不把我當朋友!」 「怎麼會!」少年們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向他保證大家都把他當做好朋友,而且以他為榮。 「那你們為什麼和先生他們一樣整天天才長天才短的?」 「你本來就是天才啊。」 「連先生以前都要練三個月的法術,你只用七八天就學會了,還不是天才?」 「你學東西比誰都快。」 「……」 少年們又是一陣七嘴八舌,要讓留哥相信自己確實是天才。 「我是因為喜歡法術才努力去學,又不是為了讓大家叫我天才,而且我這麼用功,你們一句天才就全概括了,這對我不是很不公平嗎!我自己的努力不就成了天才的陪襯了嗎?」留哥這麼說著,抓起那個酒瓶,「我自己喝酒,不理你們了。」 「哇……」少年們叫著拉住他,「你把酒瓶留下再走嘛。」 「只想著酒瓶不管我,果然不把我當朋友。」留哥一隻手捂著臉,一隻手揮著,「絕交吧,絕交吧,你們這些傢伙。」 「行了!」一個少年在他頭上敲了一記,「快點喝吧,回去太晚被發現了,麻煩就大了。」 留哥捂著臉的收被拽下來,露出一張正在竊笑的臉。 「不准再叫天才啊!」留哥指著大家,又開始為大家倒酒。 「好,從現在起大夥兒叫他白癡。」糕兒的宣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贊同。留哥衝過去咬他,一群少年打鬧著,又開始了他們的宴會。 兩條身影從另一邊的通道出現,他們顯然沒想到會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裡遇到留哥他們,一時愣住了,但接著便轉身想要離開。 「執圭、執珂。」留哥站起來叫道。 對他而言,讓他們走開當然比較好,也不會打擾了大家的宴會,可是留哥想起了母親的話,於是笑著邀請道:「你們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喝一杯?」 執圭和執珂靜靜地看著留哥,然後什麼也沒說就想走開。在他們的眼神中,留哥又一次看到了冷淡之外的東西--憎惡?他皺皺眉,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對堂兄。也許,是自己看錯了吧? 可身邊的朋友們馬上就證明了他沒看錯,因為他們已經仗著酒勁站起來向執圭和執珂發難:「喂,你們是什麼意思!留哥兒好好地和你們說話,你們擺那副嘴臉給誰看!」 「別,別,他們是我堂兄,鬧起來我會被爹娘罵的。」留哥忙攔住大家,他可不想因為這兩個人回去挨纂C他攔住大家時,執圭和執珂轉身就走。 「太討厭了!給臉不要臉!」大家紛紛這樣職責這兩兄弟。 留哥不說話,他也不喜歡這兩個陰陽怪氣的堂兄弟,所有的禮貌和謙讓都是為了母親平日的殷殷囑托而已。所以當糕兒說「早知道他們這麼無禮,上次我們應該多打他們幾拳才對」的時候,留哥只是扭過頭問:「上次他們纏著繃帶來上學,是你們幹的嗎?」 「我,還有他們幾個。」 「誰叫他們總是那副樣子,看了就有氣。」 這些少年一點兒都不為那件事有所愧疚。 留哥搖搖頭,他自己也認為那兩兄弟欠揍,可是母親的囑咐在關鍵時刻仍然有效。 「總之以為別再為難他們了,我娘知道他們受了欺負總是很傷心--怎麼說他們也是我大伯的兒子啊。」 「可你就看得下去他們那副樣子?什麼玩意兒嘛,竟然還敢整天算計著要超過你!」糕兒對此忿忿不平。 「超過我?」留哥有種想笑的感覺。 「你沒看見他們夾著法術書嗎?他們常常找沒人的地方聯繫,一心一意要超過你!」 「這麼說起來,他們在學堂裡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呢。」留哥思索著說,在此之前他還真的沒留意過這些事。 「他們把你當做目標!」予氣呼呼地說,他就是氣不過這一點--竟然敢把留哥當對手,還總是偷偷聯繫,太讓大家看不過眼了。 留哥撇撇嘴,他雖然不以天才自詡,可是也不認為有誰可以贏過自己。 「所以啊,留哥兒,下次上課你找個機會教訓他們一下,讓他們知道誰才是最優秀的。」沈珠攛掇留哥說,其他的少年全跟著起哄:「就是,就是。留哥兒出手教訓教訓他們。」 留哥在沈珠頭上狠狠拍了一掌:「瞎出主意!想讓我爹剝了我的皮啊!」 「說起來,靜石叔和庚姨很護著那對兄弟呢……」沈珠失望地坐下來,「聽說靜石叔有空還親自教他們功夫,連留哥兒都沒有得到靜石叔的單獨指點呢。」 「爹說我現在還小,應該專心學法術,免得貪多嚼不爛,過幾年我長大些他就會教我的,而且他們是我爹的侄子啊,侄和兒差什麼?都是自家的骨肉嘛。他們的父親死得早,我爹娘理應照顧他們的。」其他留哥內心深處對於身為全族第一武功高手的父親不肯私下單獨知道自家很不樂意,但是對著夥伴們還是把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搬出來說。 「你年紀小?可你比他們厲害得多呢!教他們不教你,靜石叔太偏心了。」糕兒說出了留哥的心裡話。 「再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們心裡還不定打的什麼主意,說不準到頭來養虎為患!」予惡聲惡氣地說,菑皉~們一致贊同。 留哥看著他們不解地眨眨眼。 「教他們學了一身本事,再被他們咬上一口該有多冤枉。我爹常說,這兩兄弟自幼就孤僻不群,保不準和他們的爹是一路貨色。族長和靜石叔對他們太寬容了。」一個孩子把手中的杯子向地上一扔,又重重踩了一腳。 「哼,我會盯著他們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做出對留哥兒、對我族不利的事來!」予咬著牙、握著拳說。 「對,一定要小心他們。」 「我也會盯著他們的!」 留哥越發摸不著頭腦了,莫名其妙地說:「他們雖然古怪難處了點兒,可也不是犯人啊,你們不用這樣吧?」 「他們不是犯人,可他們的父親……」糕兒說到這裡,被沈珠拉了一下衣角。不管怎樣,他們要說的物件是留哥的親伯父,沈珠怕心直口快的糕兒說出什麼過分的話來。 留哥沒有注意這些,順著自己的思路說:「說起來,我大伯去世得早,伯母又改嫁了,他們沒爹沒娘,性格古怪一點兒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求大家看在我的份上,以後別為難他們了,成不成?」 聽了留哥的話,幾名少年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 「我知道他們不討人喜歡,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們啊。可是就當他們不存在,見了麵點個頭也不難,是吧?」留哥誤會了大家的意思,又加上這麼一句。 「留哥兒……」沈珠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不知道……」 「什麼?」留哥睜大了眼。 「你……你大伯的事……」 「我大伯?什麼事?」 沈珠看向大夥兒,想尋求幫助,可因為話題是他挑起的,大家便都等著他說下去。沈珠舔舔嘴唇,不知道該怎麼?齒。 「什麼事啊?說話說一半!」留哥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認真地追問著。 「留哥兒,你大伯是怎麼死的……怎麼去世的你知道嗎?」 「病故啊,死的時候才三百歲,英年早逝,我爹說起來就會流淚呢。」留哥自己沒有兄弟,可是每當聽父親談起那位大伯,總能從言語中感受到那份濃濃的手足之情。他歎口氣,娘為什麼不給自己生幾個兄弟呢?每個地狼家族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多的甚至有十幾個,身為獨子的留哥常有種孤獨感。其實爹娘還年輕著呢,不知道現在開始催他們多生幾個弟弟妹妹給自己還來不來得及? 「留哥兒,你的大伯他,他不是病故的。」沈珠斟酌著自居,「他是被,被靜石叔……」他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我爹?」留哥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我大伯的死和我爹有什麼關係?!」 「是被靜石叔,靜石叔……」沈珠聲音細如蚊鳴地說出最後幾個字,「……殺死的。」 「胡說!」留哥一下子跳起來,把沈珠按在身下,揮拳便打,「你竟然敢這樣說我爹!看我怎麼教訓你!」 大夥兒慌忙上去拉開他們,沈珠一邊招架留哥雨點般的拳頭,一邊掙扎著說:「留哥兒,你聽我說,那件事不是靜石叔的錯!他是為我們族除掉了一個叛徒啊!留哥兒,你大伯若石他是內奸……」他好不容易從留哥手下逃出來,躲在糕兒身後看著愣住的留哥,訕訕地說:「竟是事故當年是大義滅親,是全族上下敬佩的英雄啊。」 留哥難以置信地張著雙手呆在那裡,目光從夥伴們臉上一一掠過去,顫抖著嘴唇說:「真的?」 大夥兒誰也不說話,但他們臉上的表情都證實,沈珠的話是真的。 「我的家裡發生這樣的事,我竟一點兒也不知道……」留哥喃喃地說,「我大伯竟然是……我爹……我爹殺了自己的親兄弟……」 「留哥兒,我想靜石叔和庚姨不對你說這些是有原因的,畢竟……」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留哥代他說完,深吸了口氣,坐下來,盡量用平靜的口氣說,「行了,我冷靜下來了,你們就把實情告訴我吧,總不能讓我一直蒙在鼓裡。」 大夥兒你推我我推你,終於還是把沈珠推到了前面。 「你的伯父若石法術高明,原本和武功高強的靜石叔同樣被大家看做我們族中的希望。可是若石自幼就很孤僻,不太和大家往來。聽我爹說,他還特別喜歡到地面上去,有時一住就是大半年不回來。」 留哥和其他少年都皺起了眉頭。對於地狼來說,泥土中就是最舒適的家園。留哥兒曾經被父親帶到地面上一次,那次被陽光曬得皮毛火辣辣的記憶他還一直銘記著,並且希望永遠不用再有下一次了。 「若石就是這麼個古怪的傢伙,本來這是他自己的習慣,大家也說不出別的,但是後來……」沈珠看著留哥,「後來族人發現他在暗中和無傷來往。」 「無傷!」留哥一下子蹦了起來。臉色變得煞白,其他的少年雖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但在沈珠提到「無傷」時還是個個神色凝重,咬牙瞪眼,呼吸都急促起來,其中幾個甚至在喉嚨深處發出了低低的咆哮。 青丘之國有兩個居住在地下的種族:地狼和無傷。無傷,又名聚,外形和人類十分相似,是一種和地狼一樣,生活在土地中的妖怪。 不論地狼還是無傷都是知書達理、有文化有教養的種族,他們和別的種族、妖怪、神民或別的神民都可以友好相處,也可以在他們的居住的得到不錯的評價,但是他們彼此之間卻永遠處於對立狀態。也許就是因為彼此太相近、太瞭解了,所以他們永不相互忍讓,只能用仇恨和殺戳來解決彼此的摩擦。 這兩支種族都在青丘之國的大地之中居住得如此之久,一千年、兩千年、三千年……隨著時光的流逝,彼此間的敵意、仇恨也在累積著,終於演變成了不死不休的恨意。 他們當中不會有任何一個地狼或無傷去追溯最初的不和從何而來,他們不在意這些,就是恨對方,恨對方種族中的任何一員。他們都把消滅對方當作自己的最高目標,在他們的文化、習俗中,對方是一切邪惡黑暗的代名詞,他們深信這一切,並且把這種思想代代相傳,灌輸給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留哥和他的夥伴們也是在這樣的家族,聽著這樣的故事長大的。 「無傷……」留哥默念著這個令他咬牙切齒的名稱。他理所當然地憎恨這些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妖怪,並且一直在為了有一天去和他們廝殺而勤學苦練,他的觀點當然也和其他地狼一樣,認為在戰鬥之外的任何場合與無傷交往,都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行為。 「我伯父他真的……和無傷來往?」留哥看著夥伴們,期待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少年們都點著頭。 「若石不但暗中和無傷來往,而且還把我們族中的事洩露給他們,只是我們族中一支去地面和神民交易的商隊走到埋伏,全軍覆沒--其中就有糕兒的叔祖……」沈珠看向糕兒,糕兒用力點頭,同時握緊了拳。 「後來若石逃出了我族,族人們去追捕他,可是他法術高強,追上他的族人反而被他殺傷了很多,直到靜石叔親自出馬,才制服了這個叛徒!但是他在和靜石叔搏鬥中受了重傷,沒等押回來接受處置就死了。全部的事情就是這樣,這件事族人都知道,只有你……」 「我爹娘從來沒和我提過……」留哥現在還有些受不了。父親口中那個穩重、睿智、心地仁厚的大伯會是族中的罪人,而且是被父親親手殺死的,父親殺了他口中那?尊重的大哥……他終於明白大伯母為什麼會狠心丟下兩個幼子改嫁,也明白為什麼那?溺愛、縱容孩子的長輩會對執圭和執珂嚴厲到有些苛刻了--因為他們是罪人的兒子。 「留哥兒,既然靜石叔和庚姨自己不說給你聽,你可別讓他們知道我們對你說起這件事啊。」 「對啊,你可別出賣我。」 「別讓我們挨大人的罵。」 夥伴們囑咐著留哥,紛紛散去了,留哥又在那裡發了好久的呆,才一口氣喝盡了瓶中剩下的酒,帶著醉意往回走。 「爹。」留哥在父親身後猶豫了老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叫了一聲。 靜石一邊吃飯一邊翻書,含糊不清地答應了一聲:「幹嗎?又要背著你娘要零錢花?沒有沒有!以前給你的全偷偷買了酒,害我也被你娘教訓!」 留哥看著父親的背影,深吸了口氣,把一肚子話又嚥了回去,囁嚅地說:「沒事。」 「沒事?」靜石酈_頭,用力抽動鼻子,「你身上什麼味道啊?」他伸手在留哥鼻子上彈了一下,「幹什麼了,還不快交待!」 「只是一小瓶……」留哥摸著鼻子,嘟起嘴,「而且還是大夥兒一起喝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舅舅家的『一小瓶』裝多少!」靜石饞嘴地舔舔嘴唇,「讓你娘知道了剝了你的皮!不過……」他向留哥擠擠眼,「我兒子長大了,連酒量都快趕上他爹嘍!」 「就是啊!」留哥也來了精神,「我是爹的兒子嘛,怎麼可以不會喝酒!」 「是誰在跟我兒子說酒啊!」庚娘端著飯從廚房中走出來。 「沒!我在說兒子長高了,快趕上他爹了!哈哈哈哈……」靜石連忙打著哈哈掩飾。 「對,對,是個子。」留哥和父親並肩站著,挺直了腰給母親看。 「哼,你們爺兒倆用不著合著糊弄我。」庚娘把飯菜擺上桌邊說,「下次再聽人家父母來抱怨留哥兒帶頭偷酒喝醉了鬧事,我就餓你們三天,看你們還把不把酒當命根子。」 「餓三天?」靜石嚇了一跳,忙抓起筷子夾菜,一邊說,「先吃點兒,先吃點兒!」一邊幫留哥往碗裡放,看到庚娘橫眼看向自己,他又連忙改口,「多吃飯,少喝酒。來,兒子,多吃飯,多吃飯。」 留哥抿嘴一笑,邊吃著父母為他夾的菜,邊孝順地為父母夾菜,漸漸地把伯父的事放到了腦後。直到晚飯過後,坐在自己臥室的床上,那個素未謀面的伯父和他的所作所為才浮上了心頭。 大伯才華出菕A家庭和睦,既有嬌妻幼子,又有情深意重的兄弟,他為什麼會背叛家族和無傷勾結呢?他這麼做除了身敗名裂之外還能得到什麼?難道他瘋了嗎?對,他一定是瘋了!竟然和無傷來往,除非是瘋了! 留哥恨恨地這麼想,自然而然地憎恨起大伯來。可是一轉念,想到他已經死了,而且是被自己的父親殺死的,不知為什麼,留哥打了個寒顫,把鞋子一甩,飛快地鑽進了被窩。 這夜,那個素未謀面的大伯卻出現在留哥的夢中。 留哥在夢中看到了那個場面:大伯在前面奔跑,腳下濺起了水花,揚起草葉--對,是水和草,那是在地表上發生的事。在他的後面,有很多地狼在追趕,不是有一個地狼從土中躥出來攔在他面前,之後便是短兵相接,血肉飛濺…… 留哥在夢中聽不到聲音,卻能清楚地看到這一切,甚至可以看見倒下的地狼臉上痛苦的表情。 大伯繼續跑著,追趕的族人漸漸被甩在了後面,他跑過了河流,進入了一座山林,月光、樹影、被驚起的小動物,這些留哥應該從未見過的情景卻在夢中搖晃著。 突然,他可以聽見聲音了。 風聲,樹葉晃動著,還有……心跳聲,怦怦的心跳聲,一聲,兩聲,越來越清晰,在留哥腦海中迴盪。 一條身影出現在眼前,靜石站在了面前的路上。 爹來了!留哥在夢中感到一陣歡喜,可是他隨即意識到,爹是來殺大伯的!留哥的心揪了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開始希望這個男子可以逃走了。 靜石開始對著大伯說話,激動地揮動著手臂。若石也開始說什麼,一步步向靜石走去,連走邊說。留哥還是只能聽見風聲,心跳聲,父親和大伯之間的對話他一句都聽不見,卻看見眼淚不斷落下來,打在地上,打在草葉上。 誰在流淚? 靜石又大聲說了句什麼,若石又向前走了一步,雙膝一屈,跪倒在靜石面前。靜石拔出了劍指向若石。 「爹!」留哥大聲叫起來。在這一瞬間,留哥夢中的視角發生了變化,在這之前,他彷彿一直站在若石的身邊看著周圍,看著一切,所以他一直看不到若石的臉,突然之間,這些都轉動了起來,留哥感到自己站在了若石和父親的側面,看著這對兄弟。 「爹……」看著父親嚴厲到有些猙獰的面孔,留哥感到十分害怕,費了好大勁才令自己把目光轉向跪在地上的若石。 這一看嚇了他一大跳。 這個男子竟然長著和自己父親靜石一模一樣的面孔。 「爹……」留哥遲疑了,他慌張地看著拿劍的男子,又看地上跪的男子,一時分辨不清哪一個才是自己的父親。 「爹。」他走了幾步,小聲地叫著,不過兩名男子都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依舊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留哥聽不見的話。 拿劍的男子看起來十分憤怒,把劍向前遞了數寸,而跪在地上的男子聲淚俱下,不但沒有躲閃,反而伸手抓住劍刃向前一拉,讓它抵在自己的胸口上,他的手掌和胸口頓時流下血來。他又說著什麼,用極度哀傷和乞求的目光看著對方。 「爹!饒了他吧。」留哥忍不住開口求情,「爹,他是大伯啊!」 不過他的聲音傳不到夢中人的耳中,夢中的靜石突然挺劍,一劍刺了下去。「不!」留哥尖聲叫著,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劍刺進了那個長著父親面孔的男子心窩。 「不!爹!不!」留哥尖叫著從床上坐起來。 「夢……」他抹著頭上的虛汗,顫抖著吐出一口氣,「爹,他!」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向父母的臥室跑去。知道從門縫中看見父母正在床上熟睡,才鬆了一口氣。 「對,死的那個是大伯……他是和無傷來往的叛徒,所以被處死了。不是爹,太好了,不是爹……」 他回到自己的房裡,坐在床沿上,因為放鬆下來而全身發軟,想起夢中那張和父親一模一樣、但充滿了哀傷的面孔,還是那柄刺出去的劍,他的眼淚就怎麼也止不住…… 「大伯的畫像……」留哥嘟噥著,打開了手中的畫軸。 畫中有兩個風姿颯爽的地狼少年並肩而立,右邊的一個一身棕黃色的皮毛,嘴角有個微微的酒窩,明顯是父親靜石,右邊的一個身影略矮一點兒,皮毛是深褐色的,文靜地笑著,一隻手勾著靜石的肩膀。 若石的畫像在他成為罪人之後早已被毀掉了,這一張是因為上面有他的弟弟靜石才被保留了下來,但是也被丟在了倉庫中,早已不滿了灰塵。 留哥悄悄找了十幾天,才把它從雜物下面找了出來。 看了一眼這畫,留哥長出口氣:「太好了,一點兒都不像。」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不知為什麼他對於夢中的大伯長著和父親一樣的臉這件事耿耿於懷,所以才千方百計找到大伯的畫像來看。現在看來,若石和靜石的五官雖然的確有三分相似,但是神情、氣質絕不一樣,根本不是夢中那和父親一般無二的形態。 「就是說嘛……」留哥拍拍自己的臉,「親兄弟也不可能長得一模一樣啊,除非是用法術變的。我這是怎麼了,因為一個夢就憂心忡忡了這麼多天!」 他鰾Y看看這個倉庫裡被自己翻騰得一團糟的樣子,吐了吐舌頭,當務之急是要在被娘發現之前把這裡弄好,不然就有苦頭吃了。 自己幹嗎要為了一個夢幹這種奇怪的事啊!難道腦袋出問題了?他一邊這麼歎息著,一邊開始動手收拾倉庫。 過了幾分鐘,他卻又停下手來,再次打開那個畫軸掛在牆上,自己坐在一堆雜物上呆呆地看著…… 「別跑!站住!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隨著一個成年地狼的咆哮,一大群孩子從他家裡哄笑著穿牆跑了出來,手裡有的拎著事物,有的拎著酒壺,顯然剛才是從他家偷了東西,邊跑還邊回頭做鬼臉。 「留哥兒,又是一領頭,我回頭告訴你爹,看不打斷你的腿!」後面的成年地狼猛追不捨,大聲威脅著。 「大叔家酒釀的好我們才來喝的,別人家我們還不去呢!」留哥一邊大笑一邊回答,他率領的那幫小弟兄也一起附和著。成年地狼跑得再快也無法和這群可以隨便穿牆入戶的毛賊們比, 眼見已經追不上了,只好停住步子,揮著手臂大聲威脅著要去告訴他們父母,那些孩子才不怕他這一套,轉眼就逃得沒影了。 這三年來,留哥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他又長高了些,幾乎和他父親靜石一樣高了,肩膀更寬,手臂更長,爪牙更鋒利了。與此同時,他開始變得有些散漫起來,不再那?用心、認真,也不再像已往那樣耀眼——他依舊是最優秀的。 但是說過去的他超過了他的同齡人無倍、十倍,現在則最多只有兩三倍了。 因為他的這些變化,老師和族裡的長者們都很擔憂,他們私下裡曾多次找靜石夫婦談論過這件事,但是依然沒有什麼效果,或者說靜石夫婦根本不願意自己的兒子是天才, 他們寧願他像現在這樣,甚至再平凡一些,所以他們在暗地裡支援兒子放下學業,自由自在的過日子。 有了父母的默許,留哥當然就越發倦怠下來了。他的好強讓他的成績依舊名列前茅,只是現在這種優秀更像是在向大人們交差,而不是出於他的上進心了。 「怎麼還不下課呢?」留哥一邊聽素辛講解著法術,一邊琢磨著下課後和朋友們去哪裡玩,母親會做什麼好吃的...... 「留哥兒,你來說說這個法術的意義。」素辛發現留哥很明顯在走神,便停在他面前問到。 「是。」留哥答應一聲,毫無遲滯地說了起來,「一.....」 「不錯。」素辛口中稱讚了一句,心中卻暗暗歎了一口氣。 留哥的功課絕無紕漏,法術也高出同伴們一籌,可是以前那種舉一反三,搶著學,追著老師學的個性卻不見了。現在的他只做老師交代了的學問,而這些知識對他的頭腦而言又確實過於簡單了, 於是他大部分的時間用在了玩耍、惡作劇甚至發呆上。 果然,剛剛回答完老師的提問,便見他又雙眼無神地盯著牆,開始神遊太虛了。 素辛希望下面要教授的課業可以重新吸引留哥的注意力。 「從今天起......」素辛嚴肅地說,他環視著大家,直到連留哥的注意力都回到了課堂上,他才接著往下說,「從今天開始,我要腳給你們變幻成人的法術。」 「哇!」學生們發出一陣驚喜的歡呼。 地狼的孩子們的成年儀式就是指他們能夠變化成人的那一刻。 不論一個地狼活了多久,如果他不能使用法術變成人的樣子,就依舊會被看成小孩子,他將不能脫離父母獨立生活,也不可以建立家庭,參加地狼族的生{、補獵,也不被允許獨自到地面上去。 相反,只要一個地狼掌握了變幻成人的法術,不論他實際年齡多大,周圍的族人都會把他視為成年地狼。 一般來說,地狼族的孩子們會在五十歲左右的時候學習這個法術,對於這一班的孩子顯然是太早了點兒。 這全是為了留哥。 素辛和族中長老們商議,決定提前教給這些孩子這個重要的法術,就是希望留哥在成年之後可以正視自己長大的事實,不再整天忙於嬉戲。 素辛和長老們堅信,無論其他孩子怎麼樣,留哥一定可以輕而易舉的學會這個法術的。 「這個法術的關鍵在於......」素辛雙眼直視著留哥,開始講述...... 「餓死了......」留哥回到家往椅子上一躺,就扯著脖子開始叫,「娘,我好餓啊。」 「來了,來了。」庚娘一邊托著飯菜出來一邊說,「每天都在外面瘋到這麼晚才回來,不餓才怪。你今天又去哪裡搗鬼了?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七叔真小氣,不就偷了他幾盤菜?(當著母親他可不敢提起酒的事),上次拿了松遠大哥家一整只第鼠人家都沒說什麼。」 「你偷人家東西還有理!」庚娘在他頭上戳了一指。 「小孩子就應該痛痛快快地晚兒啊!」留哥理直氣壯地說,「而且今天先生教了我們變成人的法術,等我學會後,就不能再箱現在一樣盡情的玩兒了。」 「先生教你變成人的法術?!」庚娘驚愕地酈_頭來,勉強露出笑容問:「為什麼這麼早呢?對大夥兒來說有點兒難吧。」 留哥撇撇嘴:「反正挺沒勁的。」他從來沒有覺得哪中法術難學的 「說的你好像不想學似的。」庚娘把杯盤放到他面前。 「我是不想學啊。」留哥馬上承認,「老是當小孩子撒嬌多好啊,我才不想長大呢,真想不通先生為什麼提早這麼多教我們這個法術。」 「也許......」庚娘隱約猜到了族中長輩們的意圖,強笑著說,「也許是先生覺得你們特別出色呢。」 「娘,我想一輩子都做你的兒子,我不學變成人的法術好不好?」留哥抓著母親的衣角撒嬌。 「傻孩子,你就算長到一千歲,一萬歲,也永遠是我的兒子,這一點永遠不會變的。」庚娘伸臂攬住他說,「在娘的心中,你永遠是那個抱在娘懷裡的,小小的,毛茸茸的留哥兒。」 「娘。」留哥立刻變成狗的樣子,鑽到母親懷裡。他曾經很想要幾個弟弟妹妹好逞逞做哥哥的威風,不過現在想來,沒有弟弟妹妹也好,免得他們分走屬於自己的寵愛, 就這麼一直被父母溺愛著生活下去,該有多好。 「庚妹,我回來了!這是今天的獵物。」靜石喝得半醉不醒的,手中拖著一隻巨大的老鼠走了進來,「剝下皮給兒子做件大褂。」他得意地宣佈, 「很少見這種毛色的地鼠,和兒子的皮毛真配。」 地鼠是一種生活在土中的老鼠,是青丘之國特有的動物,外形很像生活在火焰中的火鼠,身形巨大,最大的據說有大象那?大,小的也像兔子大小, 皮革厚實,肉味鮮美,是一種有很多種用途的動物。因為它們一般居住在很深的地下,其他種族想捕獲它們並不容易,只有地狼、無傷這樣的妖怪才有能力捕捉它們。 靜石是地狼族最優秀的獵人。他每次出獵都會滿載而歸,而且抓回來的都是體形龐大的獵物。這些獵物他往往只留三分之一,另外的分做兩份, 一份給執圭、執珂兄弟,一份分給親戚朋友、左鄰右舍。 「別吵。」庚娘把手指豎在嘴唇上,「留哥兒睡著了。」 「兒子睡著了啊,沒關係,他看見我帶給他的禮物會高興的,不會怪我吵醒他的!對不對,兒子?」靜石醉眼朦朧地向留哥的房間走去。 「相公......」庚娘叫住他,遲疑一下說。「今天學堂裡開始教變幻人形的法術了。」 「好呀,孩子要長大了,這是好事啊!留哥已經學會了嗎?我兒子聰明,一學就會。」靜石嗓門大得像打雷。 「他好像不是很想學。」庚娘擔憂地說:「吃飯的時候一個勁的撒嬌,吃完飯就去躺下了。你說,先生為什麼那?早就開始教他們這樣的法術,會不會......」 靜石安靜了下來,晃晃因為喝了太多酒而沉甸甸的頭,半天才說:「是太早了......兒子自己也不急著長大呢......」他和庚娘互相看著,陷入了沉默。 其實,靜石回來的吵鬧聲已經把留哥吵醒了,他本來是想披上衣服去迎接父親的,可是走到門口,卻聽到了父母的話。留哥默默地躺回了床上,他覺得 自己現在跑出去似乎不太好。雙親和族人們並不一樣,他們給了留哥寬鬆的生活空間,他們沒有因為留哥的天賦而要求過他什麼,反而一直擔心留哥會由於 忙於學業而耽誤了自己應該享受的生活。 留哥也不知道近幾年自己是怎麼了,他其實根本不貪戀玩耍、嬉戲,對法術等課業的學習熱情也一點兒都沒有下降,但是他就是不願意在先生們面前表現出來, 他寧願自己拚命的偷偷練習,卻在先生們面前聲稱已經運用自如的法術沒有學會,或者故意把功課背得前後顛倒,然後裝做後悔地說自己背書時睡著了。 近幾年,稱他為天才的族人越來越少,留哥心中不禁有一分得意——他想學習,想掌握更多東西,但是他實在厭煩了「天才」這個稱號。 有幾次,當留哥偷偷找地方練習的時候,曾經遇上過執圭、執珂兄弟,他一邊躲藏,一邊有種忍不住想大笑的感覺——在幾年之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 會做和他們兩兄弟一樣的事。 大概就像父親說的,自己不想長大吧。 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傳來了哭泣聲,留哥一下子從床上又坐了起來。 「嗚嗚......大哥......」靜石把臉埋在妻子的懷中,泣不成聲,「大哥的法術是最高明的......嗚嗚......如果由他來傳授留哥兒的話......嗚嗚......大哥......」 他只要喝醉了後,便常常會這樣念叨兄長若石哭泣。以前留哥不明白為什麼,可是現在他明白是因為父親親手殺了大伯。自從知道了真相後,留哥的心像被繫上了一個疙瘩, 周圍的族人對於大伯是叛徒這一點一再強調,可留哥在意的,卻是別的——父親親手殺了他的兄長,只因為他是叛徒。 叛徒確實該死,但是親手殺死自己的手足......留哥無法對這種事釋懷。他知道父親也是一樣,這就是他常常喝醉後哭泣的原因。 「爹......」留哥摀住嘴,眼淚也掉了下來。 「十天已過,你們當中有誰學會了這個法術?」素辛雖然問大家,充滿期待的目光卻落在了留哥身上。 留哥避開他的目光,低下了頭,學堂中一片沉默。 素辛微感以外,因為一般這種情況下,留哥都會第一個跳出來說他已經學會了,他歎口氣,說:「那?再給你們十天時間,不用操之過急,靜心體會才有成就。」 「是。」學生們一起回答。 素辛揮揮手,讓他們散去。 「留哥兒。」 留哥聽到素辛叫他,停住步子轉了過來。 「你可有什麼疑問?如果有儘管來問我。」 留哥點點頭:「謝謝先生,我會努力的。」 素辛打量他一番,長歎一聲:「去吧。」 留哥像他行了個禮,快步追上了在遠處等他的夥伴們。 「怎麼可能?留哥兒,怎麼可能連你也沒有學回!」糕兒一走出學堂便扯著嗓門叫了起來。「對啊,這麼難的法術,我們無法在十天內學會是理所當然的,留哥兒怎麼也沒有學會?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吧?」沈珠也關切地問留哥。 「就是!」 「留哥兒,你這是怎麼了?」 「留哥兒......」 夥伴們唧唧喳喳地嚷了起來。 留哥兒垂著頭快步向前走去,不搭理他們。 「留哥兒?」 「留哥兒,一次學不回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待會兒我們還是去踢球吧?」 「誰像你整天只知道玩!留哥兒從來沒有學不會的法術,對不對,留哥兒?」 「他這次就沒學會嘛......」 「可是十天後他一定會學會的!是吧,留哥兒?」 「行了,你們煩死了!」留哥突然大叫了一聲,酈_頭來氣沖沖地對著他們。 大夥兒被他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沈珠拍拍他的肩膀說:「算了,都放學了,不提功課的事,咱們去玩吧。」 「不去了,我要回家。」留哥無精打采地說,向大家擺擺手,獨自走了。 「他自己沒學會,幹嗎向我們亂發脾氣啊!」一個少年不服氣的叫著。沈珠拉拉他的衣襟,不讓他再說下去。 他看著留哥的背影,知道這些年來留哥雖然不像過去那?天資縱橫了,可是老師教授的東西在規定的時間內學不會還是第一次,這件事一定讓留哥心理很難受。 「留哥兒,吃飯了!」庚娘站在留哥臥室門口叫道。 「不吃!」 兒子生硬的口氣讓庚娘嚇了一跳,連忙推開門走了進去,見留哥正抱著膝蹲坐在椅子上,嘟著嘴發呆。聽見母親進來,留哥鰾Y掃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留哥兒,你怎麼了?」 「沒事!」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跟娘說還不成?」 「都說沒事了!」留哥口氣沖沖的嚷。 庚娘呆樂意下,走到他面前,嚴肅地說:「留哥兒,酈_頭來看著娘!」 留哥兒咬著嘴唇,酈_頭來。 庚娘用手撫著他的臉,柔聲的說:「留哥兒,娘知道一一定有什麼心事,所以才不開心,對不對?但你可以把事情說出來,和爹娘商量啊。 這樣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又向娘亂發脾氣,你說這樣對嗎?」 「對不起,娘,我知道錯了。」留哥慚愧的說,「我沒有學會變成人的法術,先生又在課堂上當著大家單獨問我,所以......我覺得很丟臉!」 庚娘溫柔地把他攬進懷裡,撫著他的頭髮說:「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呢?我兒子的毛病啊,不是不聰明,恰恰是太過聰明了。平常人從小到大,理所當然 地會經歷失敗,於是他們就會明白,有些事是可以輕易做到的,而有些事必須加倍的努力,有些事甚至是無不論多?努力都做不到的。而我的寶貝兒子呢......」 庚娘看著留哥:「你呀,就是從小太聰明了,從來沒有什麼是你學不會的。我和你爹一直以來都在擔心,萬一你習慣了這種什麼都一學就會,無須苦苦 執著的日子,一旦哪天你遇到了一件一時無法做到的事,會不會就這麼承受不了了,更甚至於自暴自棄......」 「我已遇到這種事了......」 「是嗎?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呢?」庚娘笑著問他。 留哥從椅子上跳下來,揮著手嚷:「現在當然是去吃飯,然後認真地練法術!」他笑著擁著母親的肩向外走,「娘,你看吧,你兒子才不是輸不起的人呢~」 「是嗎?」 「是啊是啊......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庚娘看著兒子撲在飯桌上的身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又過了十天,留哥和夥伴們依舊沒有誰能掌握變幻成人的法術,素辛很明顯地流露出了對留哥的失望。 之後,又是十天。 「這次,有誰可以變幻了嗎?」 素辛語言剛落,一個少年便舉起手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的神情流露出了極度的難以置信——第一個學會這個法術的,竟然不是留哥。 「執珂?」素辛也遲疑了半刻才說出話來,「你?你......好,你就演示一下吧。」 「是」執珂的口氣中除了緊張,還流露著明顯的得意。他站在大家面前,口中唸唸有詞,身體發生著變化,不一會兒,就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人類少年。 「先生,您看是這樣嗎?」 「不錯,你做得很好!」素辛也不得不點頭。 執珂平生第一次受到先生的誇獎,頓時容光煥發,有意無意地瞟向留哥。 留哥端坐在那裡,什麼表情也沒有。 「從今天起,你就是一名成年男子了。」素辛開始對這個剛剛成為成年地狼的男子進行教導,於是剩下的時間,便全在這種無聊的話題中度過。 直到下課後,素辛才叫住留哥:「成年儀式本來應該由父母代為安排,可是執珂的父母都不在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說,請他們代為安排吧。」 留哥生硬地點點頭:「是。」然後也不向先生辭別,扭頭快步跑掉了。 素辛不但不因為他的勢力而憤怒,反而撫鬚一笑,他希望這個激將法可以使留哥發憤用功。 「不去!」留哥氣呼呼地躺在床上,任庚娘怎樣拉都拉不起來,「我不到他家去!就是不去!」 「留哥兒,你這個孩子!這是執珂的大事啊,你這個堂弟怎麼可以不去!」 「我說了不去!」留哥了著被子蒙住頭。 「你太任性了,快出來。」 「不!」留哥索性變成狗形在被子裡鑽來鑽去,就是不讓母親抓住他。 「留哥兒......」庚娘累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揪住他的尾巴,把他往床下拉,留哥四爪抓住被褥就是不動,母子倆就這樣拔起了河. 「出來!」 「不去!」 「出來!」 「死也不去!」 「......」 靜石一踏進門,就看了這副情形,扶著牆大笑了起來:「哈哈,你們娘倆在幹什麼啊?哈哈......」 「相公,你也來說說兒子,他怎麼也不肯到大伯家去。」 趁庚娘回頭說話的功夫,留哥已經擺脫了母親,又拱回被窩去了,只露著鼻子和一雙眼睛說:「反正我不去。」 「來,兒子!」靜石過來拍拍留哥,「起來,不就是一個法術沒學會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想當年你爹我十個法術有七個半不會,不也過地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 「別拿兒子和你比!」 母子倆在這種時候到是意見一致。 「哈哈,這麼說來,兒子最近常有法術學不回的,這說明兒子越來越像我了,是好事啊。兒子,這就低潮期,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 爹以前的時候也有一陣子什麼都不順手,學什麼什麼不通,可是過了一段時間自然就豁然開朗,又得心應手起來。」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一下子從被窩裡躥出來,弓著腰叫。「裝做沒學會和真的學不會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個法術我真的學不會!我怎麼練都悟不透! 我還從來沒遇上過我學不會的法術!我......」 「裝做沒學會?」庚娘和靜石一起看著他。 留哥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轉身又向被子底下鑽去,靜石一把抓住他,把他正個抱了起來,扛在肩膀上:「走吧兒子,去梳洗一下。 你去參加了這個酒宴,我就親自指點你武藝。」 「真的?」留哥一下子睜大了眼。 靜石是地狼族的第一武功高手,平時偶爾也擔任指點後生晚輩們武藝的老師,族中的少年都以能得到他的指點為榮,留哥更是深以自己的父親為驕傲, 但是靜石從來不肯單獨指點留哥,也不肯單獨指點其他少年,只有一段時間他願意教導執圭、執珂兄弟,但是這兩兄弟學了沒多久就拒絕了,理由是想專心學習法術。 今天,靜石竟然主動提出這件留哥過去怎麼央求都不行的事,使留哥不得不斜著眼,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想騙我去了之後再反悔?」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爹是這樣的人嗎?」靜石拍了他一下。 「說只要我吃要就帶我去打獵;說只要我不吵著要弟弟就買新書櫃給我;說我肯吃我討厭的青菜就瞞著媽媽給我買酒;說我不揭發你收到的示愛信就給我錢......」 留哥扳著爪數:「一次也沒有實現過!騙子!」 「這麼說的話,好像真的有......庚妹,留哥兒是胡說的!沒有這回事!沒有!」 庚娘板著臉在桌前坐下來,冷冷地一拍桌子:「說,你們父子倆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又是酒,有是示愛信,今天不說明白,我們哪兒也不去了!」 「庚妹,誤會,留哥兒胡說的,沒有的事,誰會看上我呀,對不對!」 「就是說我很沒眼光了?」 「不,不......留哥兒,過來給你娘解釋!」靜石向正躡手躡腳向門外溜去的留哥大喝一聲。 「我去洗臉......」留哥知道自己禍從口出,一溜煙跑了出去。 庚娘出神地看著門口,緩緩說:「學會的法術故意裝做不會......這個孩子越來越讓我捉摸不透了。」 「等我好好指點一下他的武藝,不學法術也沒什麼不好——本來不想教他武藝的,真不想這個孩子拿起武器......」 「他是你的兒子,怎麼能不會武藝。」 「是呀,我的兒子......」靜石輕輕歎了口氣。「兒子長大了啊......」 「還有......」庚娘站起來去給留哥整理要穿的而已副,扔下這麼一句,「把你收的信老老實實地拿出來交給我,不然三天不准吃飯!」 「信......庚妹,沒有的事啊,留哥兒是陷害我的......庚妹......」 這是一座既高又寬大的地底洞窟,它沒有經過地狼們的改造,完全保持著天然的摸樣,洞頂上懸垂著鐘乳石,地上長著石筍,斷斷續續的滴水聲在洞中迴盪。 洞的一側有一塊平整的空地,空地一側放著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應俱權,另一側放了一把交椅和一張小几,几上擺著酒瓶酒壺什麼的。 「爹,這就是你的練武場?」留哥興高采烈地問,剛才的執珂成年儀式上的鬱悶一掃而空。 「當然了,你爹我可是地狼族第一高手,當然要有最好的練武場。」 「吹牛皮。」力哥撇撇嘴。他抓起酒壺喝了一大口,才背著手溜躂到兵器架子前,上下打量起來。 「挑你喜歡的,來和你爹比劃比劃!」靜石大聲說。以往留哥學武藝時並沒有特定的兵器,這既是因為留哥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法術上, 也是因為靜石的內心深處並不希望兒子拿起武器。可是現在既然已經決定要教他武藝了,就應該先讓他挑一件稱心的武器。 留哥摸摸長槍,拿起單刀用手指彈了一下,又放了下來,撿起了一對鎦金大錘上下劓吽A然後皺著眉頭丟開手,又去看那並排擺的十幾把利劍。靜石不由握緊了自己的劍。 「不要!」留哥終於揮揮手轉過身來,用不可一世的樣子說:「我不要兵器也很厲害。」 「是嗎?讓你爹試試!」靜石解下佩劍向旁邊一丟,空著手站在留哥面前,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 留哥手一伸,利爪從皮膚下彈了出來,深吸一口氣,忽然大叫一聲,向父親撲過去。他先直取靜石的胸口,卻在半途手臂上揚,改襲咽喉,而另一隻手則橫掃一爪, 讓對方無法躍開躲閃——這是他最得意的絕招,每次在玩耍時使用這一招都可以打得夥伴們求饒。 他當然不指望自己的這點把戲能打中父親,不過只要嚇他一跳,讓他覺得自己還不賴就成了。最好能撕破他的衣服,讓他回去被娘罵。 靜石不等他的身形完全展開,勾住他的手腕一帶,腳下一絆,留哥覺得自己像騰雲駕霧一樣,不等回過神來已經摔了一個跟頭。 「怎麼樣兒子?你爹還有幾下子吧!」靜石蹲下來摸著留哥的頭問。 留哥掙扎了大半天才放棄了努力,往地上一躺,張開四肢嚷嚷著:「行了,我認輸總行了吧!」 「早點認輸不就行了!」靜石在他額頭上一彈,哈哈笑著放開了他。 「還沒完!」留哥乘機跳上去勒住了靜石的脖子,「我還沒輸呢。」 「小鬼頭,連這樣耍炸的招數也用!」靜石用充滿告戒的口吻說,「可是想在你爹身上用這個招數還早了五十年呢!不,是早了一百年......是二百年才對! 還是三百......」他開始認真分析兒子和自己在實力上的差距。 「胡說,我才沒差那?多呢!」留歌不服氣地叫著:「快投降!不然我可就......」他用力勒著靜石的脖子,一心認為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比較有利,希望能 從父親手下扳回一城。不過還不等他把話說完,靜石已經把身子一縮,反手一帶留哥的衣襟,哎呦一聲之後,留哥又恢復成了躺在地上的造型。 「服了吧?」 「不服!」 留哥毫不遲疑地趕在靜石又壓制住他之前跳了起來,又向他衝過去。不過這一次靜石根本不想再壓制住他,而是想好好看看他的全部實力,所以放任他向自己進攻過來。 留哥的武藝雖然不像法術那樣出類拔萃,但是同輩中也屬佼佼者,不過和地狼族第一高手靜石相比,他就像在揮動拳頭嚇唬人的小孩子一樣。 靜石時而順著留哥的攻勢,把他撥弄得像陀螺一樣轉來轉去,時而使他一跤接一跤的跌跟頭,時而在他身邊快速遊走,讓他連影子都摸不到。 留哥明知自己和父親相比差得太遠了,但是他賭著一口氣,非要在他衣服上扯個口子讓他回去被娘罵不可,於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上竄下跳地和父親對抗著。 留哥自幼便聽到父親是族中第一高手這樣的話,漸漸成了一種習慣,對於第一高手究竟有多高的問題,留哥倒是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而且留哥自幼對法術的 興趣就遠遠大於習武,但父親堅持不教,留哥也沒有感到多?失望。 在他的意識中,父親是個粗枝大葉,有點糊塗,而且很怕老婆的男子,和別的族人口中的「最厲害」、「最了不起」相距很遠,直到今天和父親面對面對抗時, 留哥才真正體會到「地狼族第一高手」這幾個字的份量。 「好沈啊」 留哥大叫著,靜石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使他趴在地上無法動彈。留哥掙扎幾下,忽然向下一沉,往土裡沉下去。在大地之中翻了個身,又衝出來攻向靜石的下盤。 經過了這幾個時辰的纏鬥,力哥也悟出了些竅門,他不再硬打硬撞,開始和父親玩一些小花招——用他擅長的法術在戰鬥中製造機會,再看準空隙向父親進攻。 只是父親的空當太難找了,明明看起來全身都沒有防範,但只要自己一進攻,他卻能輕鬆自如地躲閃開,眼看要打倒他身上的一招,最後卻連衣角都碰不到, 反而是父親隨手的攻擊,輕描淡寫,力氣不大,速度不快,力道不猛,自己卻被他逼得窮於應付。 「爹真厲害啊!」留哥心理這麼感歎,充滿了驕傲,「總有一天我也要像他這麼厲害!」不只不覺中他已經開始模仿著父親的步伐移動了起來。 「好小子!」靜石也在心理稱讚著兒子,比起剛開始的時候,留哥因為疲倦,移動和攻擊的速度都慢了許多,但他用的身法和動作卻更有效,更準確了, 而且自然而然地把靜石展現出的一些動作融合在自己的行動中,彷彿那是他原來就會的一樣。 「真不愧是我的兒子!」靜石心中抑止不住的高興。「果然一學就會~看來我這身功夫確實可以傳給他了!」 撲通!留哥又被靜石摔了個跟頭。 這個下午他已經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衣服破了,嘴角也腫了,手上、腳上全是被岩石劃的傷痕,光滑的皮毛也倒捲起來。不過他的神情卻十分興奮。 在他心中,學習武術的慾望第一次超過了對法術的興趣。 「行了,兒子,休息一下吧。」 「不,我還沒累呢!」留哥大叫,「你別想贏不了就不吃飯!」 「哈哈,兒子,三五十年不吃飯的話你會餓死的。」 「哼,別跑!」留哥又向父親追上去。他倒沒有妄想要贏父親,只是到現在為止,自己這麼狼狽,而父親卻依舊氣定神閒,這太氣人了, 至少也要達到最初的目的吧。 又鬥了一個多時辰,留哥感到自己的體力快到達極限了,氣喘、流汗、腳步虛浮,手臂也揮不動了,只怕父親再打中自己一下,自己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不行,我才不願意就這麼算了呢!留哥心裡想。這時,靜石為了閃過他的一抓而轉向了右邊,同時左手微禳C他要推我的肩——留哥腦子靈光一閃,他記起靜石已經兩次用過這一招。 他知道自己不論是繼續攻擊還是閃避都躲不過著招,所以這一次他採用了別的辦法。留哥迎著靜石的左手衝過去,在靜石的左手眼看就要按在他身上時猛地一低身, 靜石反手從他的肩頭按了過去,雖然靜石反映神速,立刻變招向下砸,但是留哥藉著一弓身向前一衝的力量已經靠到了他的近身,伸爪抓下,靜石的身體躲了過去,卻聽嗤的一聲, 被留哥扯下了一段幾寸長的衣襟。 「哈哈!」留哥大笑著仰面倒在地上,高舉著那條衣襟,「我贏了。」 「算你小子有本事。」靜石拉著衣服看著——剛剛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估計回家少不了又得挨一頓收拾吧。 「哈哈哈......」留哥得意非凡。 「行了吧,該起來回去了。」靜石催促。衣服破了再晚回家,罪上加罪,晚上不許吃飯也是可能的。 「我沒力氣站起來了!」留哥躺在地上耍賴。 「剛才還神氣十足的。」 「就是走不動了,你背我!」 「你多大了,還要爹背!」 「不然把你收到的情書背個娘聽!」 「留哥兒!你這個不肖之子!」 「背不背?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背你,來。」 留哥得意地爬上靜石的肩膀,雙手摟著父親的脖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你不會是為了早點回家,故意讓我打中的吧?」 「當然是,不然你能打中我?」 「哦,那就是我真的憑本事打中的了!太好了,哈哈哈。」留哥大笑起來,拍著靜石的肩膀,「快跑,快跑啊!衝啊!」他像個小孩子一樣高高坐在父親背上,開心地又叫又笑。 留哥把毛巾一丟,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說:「爹,怎麼樣,今天我還行吧?我打中了你四次。」 靜石坐在他旁邊擦著汗說:「那算什麼?過於毛糙的進攻!其中有兩次如果我反擊你立刻就得玩完!另一次是我故意讓你攻進來,好近身控制你的,你也沒發現我的意圖! 算來算去只打中我一次,還不痛不癢的!」 「哼!再來!」留哥從地上彈起來,又向父親衝過去。 這些日子以來,這對父子一個教,一個學,完全沉浸在了武學之中。留哥反應快,悟性高,又擅長舉一反三,現在讓他從以前的小打小鬧、略知皮毛到有機會深入地去體會武術的奧秘, 他的興趣一來,變很快鑽了進去。只是所謂一心不能二用,在留哥沉迷於武學的同時,另一樣學問——法術變被齒b腦後了。 「好了,留哥兒,今天到此為止吧。」靜石收回了招式說。 「為什麼?」留哥掐指算一下時間,「離吃飯還早著呢,你又餓了?」 「把你爹當成貪吃豬啊!」靜石敲敲他的頭,「今天是你去學堂的日子,忘了嗎?」 「哎呀!」留哥張大嘴,他真的忘得一乾二淨。 「回家收拾收拾,換件衣服,別遲到了。」 「我......」留哥咬著嘴唇,「反正這幾天一點兒也沒練,去了也是不會,不去了。」 靜石看著他,父子之間一片沉默。過了半晌,靜石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不會不要緊,可別再遲到了。」 「嗯。」留哥點點頭,和父親並肩往家中走去。 這一天的課堂上,執圭也學會了變化人類的法術,和十天前他的弟弟一樣,得意地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人類外表。素辛又像上次一樣對留哥說了一番激將的話,只是留哥對這些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了。 留哥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抵擋父親雙拳齊擊的那一招,怎麼才能在出招的同時更快地轉身,連續跳躍時又要在怎麼調節呼吸......好不容易忍著一肚子不耐煩聽素辛嘮叨完了, 吐出「下課」這兩個字,他拔腿就往外跑。 「留哥兒,你去不去沈珠家喝酒?」糕兒高聲叫住他,「他爹娘今天去了親戚家。」 「喝酒啊?」留哥舔著嘴唇,「可是我爹在等我上課......」 「靜石叔在等你?他終於開始教你武藝了?」沈珠驚喜的問,「他不是一直不肯教嗎?」 留哥得意地一昂頭:「我這麼優秀的兒子他怎麼可能不教!你們等著看吧,很快地狼族第一高手就是我留哥兒了!哈哈哈!」 「吹牛皮!」 「你想超過靜石叔,再過一百年吧!」 「就是,就是。」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打擊他的自信。 「竟然趕懷疑我說的話!」留哥迷著眼,寒光從他那瞇成一條縫的眼睛中射了出來「死小子們,你們想討打嗎?我正好試試新學的拳法!別跑,吃我一拳!」 少年們一哄而散,四處奔逃,留哥捲起袖子在後面追趕著。 沈珠沒有加入那些少年們的行列,他留在後面和留哥並肩跑,有些擔心的問:「可是留哥兒,你的法術學的怎麼樣了?一直沉迷於武術的話,會不會......」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時間會練習法術的。」留哥不在意地揮著手。 「......」沈珠看著他的身影,怎麼也掩飾不住自己心中的擔心。 果然如同沈珠所擔心的一樣,留哥自從開始學習武藝之後,就再也沒有把時間分到過法術上,再過了十天,他依舊沒有學會變人的法術,再一個十天,又一個十天,他依舊整天嘴邊掛著武術, 手中比劃著招數,據說還有一次在睡夢中練武,把自己臥房裡的傢俱砸了個稀里嘩啦,直到把父母吵醒才被靜石製服。 大約過了四個月後,第三個少年學會了變人的法術,然後又過了一個月,沈珠也可以變化成人了。 當沈珠用一個白皙文靜的少年模樣出現在留哥面前時,留哥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捧腹大笑起來:「沈珠,哈哈哈......你身上沒有毛的樣子......哈哈哈......看起來像......「 「留哥兒......」沈珠十分擔憂地看著他,「你的法術為什麼一直都沒有進展?你明明比我們都聰明,為什麼我都已經學會了,你卻還不會?是不是......是不是你一直都沒有去練?」 「是呀。」留哥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又沒法同時做好兩件事。」 「可是再這麼下去......你不就......」 「法術什麼時候都可以學啊,如果不抓住機會,我爹改變主意不教我了怎麼辦!」留哥拍著沈珠的肩膀,「你放心,法術我以後會追上去的,你還不相信我嗎!」 沈珠露出笑容:「說的餓業是,留哥兒的頭腦怎麼能和我們相提並論。」 「你們家今天會給你慶祝吧?」留哥摟著沈珠的肩頭說:「你不請我去喝一杯嗎?」 「當然,不請別人也要請你啊。」 「好,大喝一頓!」 「留哥兒,不是請你去喝酒啊!」 「一樣啊,去吧。」 在留哥癡迷於武藝的時候,時光不知不覺過去了十年。 十年之中,留哥始終沒有恢復對法術的認清。幾個月前,最後一個和他同齡的少年——糕兒也學會了變成人的法術之後,他成了夥伴們中唯一一個不會這個法術的,所以他乾脆連學堂也不去了, 整天除了和父親比試較量之外,就是到地狼族的戰士、高手們聚集的地方去向他們挑戰。 十幾年下來,他在武藝上的進步連靜石也為之咋舌。現在包括靜石在內,地狼族中的戰士可以贏留哥的不到十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的也不超過二十個。 最近,包括素辛在內的族中長者們也不再可以督促留哥,大概留哥在武學方面展現的才華使他們認為失去了一個法術天才換回來一個武術天才,也不是什麼很大的損失吧, 大概也因為他們的這種想法,留哥才能在不受干涉的情況下按照自己的意願學習武術。 十年來,留哥生活中的另一個變化就是他身邊的朋友們。 那些和留哥一起長大,但已經學會人化法術,舉行過成人儀式的少年們在生活中身份發生了變化,他們必須去學習各種技能,手工、種植、打獵或者參加和地面上種族交易的商隊, 在繼承地狼們祖祖輩輩生活方式的同時,也要接受長輩們的安排成家立室,養育後代,他們已經不能再像孩子一樣無優無慮地玩耍嬉戲,當然也就沒有時間再和留哥一起玩鬧。 現在,朋友們有時聚在一起喝酒也都是大大方方的,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樣躲著大人,予甚至就在自家的作坊中學習釀酒,他常常會把自己的手藝拿來給大夥兒品鑒,雖然結果總是招來一片噓聲。 大夥兒說的話題造就已經遠離了遊戲和學習,更多時候在說今年的收成怎麼樣,誰的手藝更好,哪家的姑娘更俊俏、訂了親沒有之類的事情。留歌與大家越來越無話可說,也就是日益疏遠起來。 現在他的幼年玩伴中,只剩下了沈珠、糕兒、予等四五個依舊時常和他一起喝酒談心,而他也擁有了其他的朋友——那些原來和他沒有什麼交往,自幼以習武為主的少年們。 自幼習武為主的地狼少年們在族裡的同齡人中法術相對薄弱,其中年齡比留哥大得多卻依舊不會變成人和孩子的區別根本不當一回事,他們只用誰的武藝更高,誰打到的獵物更多來決定誰更受尊敬。 留哥和這些少年一起習武打獵,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好像在天堂一樣,只後悔自己沒有早來過這種日子,早把一起學法術的朋友們忘得差不多了。 「留哥兒,你準備好了嗎?」沈珠問,他一邊收緊自己盔甲上的繩子,一邊不停地深深吸氣。 「準備好了......」留哥拖長了聲音回答,「你都問了十次了。」他看沈珠在擺弄那些戲盔甲的繩索,變不停地指點他這樣那樣。 予就站在他們旁邊,也在弄盔甲,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穿盔甲,根本不明白該怎麼系。「算了,管他那?多,胡亂打個結好了!」他抓起一前一後兩條帶子就準備繫在一起。 「你那樣系的話呆會兒一跑就會掉下來。」留哥幫沈珠弄好了又來幫予,一邊抱怨,「你一個勁地抖什麼啊!」 「緊張,我們緊張。」糕兒在旁邊抖得更厲害,連他身上的盔甲都在唰唰作響,朋友們中就數他緊張得厲害,毛都一根根豎著。 留哥倒杯水遞給他:「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 「第一次出去打獵,你不緊張?!」沈珠也給自己倒杯水,但是手抖著,杯子裡的水都濺了出來。 其實如此緊張的不止他們,在這間屋子裡,聚集了二十多個年齡和留哥相仿的少年,他們一個個都和沈珠、糕兒的樣子相差不多,興奮之中帶著緊張。 地狼族中的狩獵大多數是由獵人們完成的,但是如果發現了大群的獵物,族中那二十多個獵人和他們的子女加在一起也不夠用時,就會召集全族進行圍獵。 成年男子、願意參加的婦女,以及青壯年們都是圍獵的主力。 沈珠他們雖然自幼也學習過武藝,可是從來沒有過親身上陣的機會,這也是他們成年後第一次全族出獵,一個個緊張的不行。 留哥是這群生手裡唯一不緊張的一個,他不停地跳來跳去,指點一下這個安慰一下那個。這些年來他一直和獵人們在一起,打獵對他來說早就是駕輕就熟了。 「有什麼大不了的啊,不就是打獵嗎!我們上起去打地鼠,我還弄了這麼大一隻呢!」他用手比劃著,「雖然個頭不大,但是純白的,很稀有,據說拿到地面上可以換半車絲綢呢! 沈珠,你下次上地面做生意幫我拿去看看可以賣到什麼價錢!」 「真的?」 「你殺的啊!」 「什麼時候?」 「我幹嗎騙你們!」留哥洋洋得意。 「留哥兒,果然還是你最厲害!」沈珠一下子把緊張儘鴗F九霄雲外。 糕兒撇嘴:「什麼厲害啊,沒義氣,也不早叫上我們幾個去打幾次獵,害得我現在這麼緊張!」 朋友們一起點頭附和起來:「就是!沒義氣,那張白地鼠皮就沒收了,換酒喝光算你的賠禮。」 「我跟你們說,見到地鼠別緊張......」留哥開始向大家傳授經驗,雖然他說的全是長輩們說了一百遍的老生常談,但大家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他們幾個竊竊私語,卻引來了一些不快的目光。 執圭和執珂一直坐在角落裡冷眼看著留哥,他們現在以素辛學生的身份在學堂裡做些教導孩子的工作,那是地狼族中很受尊敬的工作,也使他們大為得意, 感覺周圍人看他們的目光也不一樣了。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可以以成年人和老師的身份訓訴留哥,並且不時地提醒他這個所謂的天才,在法術上還是遠遠比不上他們兩兄弟呢。 現在留哥在大家面前意氣風發的樣子使他們生氣,他們無法忍受剛剛在一個領域中超過留哥,卻發現他又在另一方面超越自己的滋味。 對留哥有這種想法的,還不止這兩兄弟呢。 「不愧是靜石叔的兒子啊,連人都不會變就可以跟大家去打獵——不知道那時候要多少長輩護著他。」 「靜石叔的學生多,圍成一圈保護他還有富餘呢,你放心吧!」 「哈哈哈,那我們可要離遠點,別讓大家誤以為和他一樣是毛孩子。」 「哈哈......」 留哥揚揚眉毛,嘴角露出了冷笑,糕兒他們卻嚥不下這口氣,便要去找聲音最大的那個地狼。留哥一把拉住他,搖了搖頭:「現在和他們一般見識會被大人笑話的,打完獵我再收拾他們。」 「給他們點兒?色看!」沈珠握著拳說。 「那還用問。」留哥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那些少年當然不知道留哥的打算,見他不作聲,仍在那裡說個不停。 「行了!這是要去打獵,你們在嘮叨什麼!」年紀比大家略長一些的朱旋站出來呵訴他們,「還有你,留哥兒!你站到最後面去,小孩子別礙大人的事,省得帶會大家分心顧著你。」 朱旋雖然沒有像那幾個地狼一樣譏諷留哥,但他喜歡用大人教訓小孩子的方式來對待他。 「哼!」留哥向幾個好朋友聳聳肩。 砰!們被重重地推開,一群和屋內的少年們年齡相仿的青年一擁而入,他們都是獵人子弟,是這次圍獵的生力軍,他們個個盔甲整齊,還拿著稱手的兵器,一副自信十足的摸樣。 「留哥兒,你幹嗎躲在這裡啊,要準備的事多著呢!保護新手的事交給小九他們就行了!」領頭的少年磊峰人高馬大,也有一副大嗓門,拍著留哥大聲嚷嚷,「這次我們可要一決高低!」 「誰拍誰啊!」留哥一揚眉毛,「別忘了,我還贏著你一條地莽呢!」 「這次一定超過你!」 「比了才知道。」 兩個少年各自揚著脖子,重重擊了一下手掌,周圍的夥伴七醉八舌地起著哄,他們這麼一鬧,立刻給緊張的屋裡帶來了一片活力。 「大家不用緊張,打不到獵物也沒什麼,本來行當就不同嘛,沒有沈珠,我們的獵物也賣不出價錢,沒有糕兒,我們的盔甲從哪裡來。」磊峰一手拍著糕兒大聲對所有人說, 「所以我和留哥兒他們會把大家的份一起打回來的,到時候咱們一樣分肉喝酒,沒有什麼怕的!」 他的話頓時引來一片歡呼,大家也開始有說有笑,氣氛活躍起來,那一群年輕獵人就穿插在大家之中,指點指點這個,安慰安慰那個。面對這些同齡人,大家放鬆不少。 那些向留哥挑釁的人看到這群如狼似虎的戰士中也有不少未成年的少年,都不敢吱聲了。 一個成年地狼推門進來,高聲叫道:「留哥兒,你出來,重易的兒子病了,今天不能來,你去代替他加入前隊。要注意搜索,發現了獵物別只顧自己打,知道嗎?」 「知道了!」留哥高興的蹦起老高。 磊峰舉著手叫著:「我和留哥一起去!」 「磊峰啊......」成年地狼上下看看他,「你是小兄弟裡最有經驗的.....那?照顧這些新手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好好幹!」 「啊......」磊峰的下巴掉了下來。 「哈哈......」留哥大笑著,歡天喜地地出門跑了。磊峰在後面叫:「不公平,留哥兒你給我回來,我跟你換!」 這次地狼族大舉出動,要獵取的是一大群地鼠。這個季節正是地鼠皮毛厚實,肉味最鮮美的時節,也是第狼族與地面上交易的重要時間,所以族人們準備發動一次大規模捕獵,一次性把過冬的肉準備好。 前鋒隊有七八個地狼,數目不多,但他們是狩獵隊最重要的一部分,擔任了搜索獵物,隨機應變指揮全局的任務,以往這支隊伍都是由靜石親字來帶領,這次因為靜石要照看那些少年, 才換由其他戰士擔任,留哥也被安排進其中,好讓他乘機增長經驗。 現在前鋒隊的成員都化做了狼形,在沒有任何通道的大地中飛奔著,留哥雖然極為興奮,但仍然保持著冷靜,始終用不快不慢的步子跑在隊伍中間,既不出風頭衝到前面去,也不落在後面成為大家的累贅。 快要到達地鼠群的活動範圍時,地狼們的步子慢下來。 一隻狙如大概是感覺到了這裡有它喜歡的殺戮氣息,躲在一個洞中探頭探腦地看著。地狼們並不喜歡這種能發動爭鬥的妖怪,更不希望它破壞了捕獵,所以其中一個地狼揮手放出了一把刀,把狙如釘死在了洞中。 一名成年的地狼對留哥說:「去把它拿過來,好歹也算個獵物。」 留哥是隊伍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要聽從所有成人的吩咐,於是他點點頭,快步向狙如跑去。當他把狙如拎起來扔進隨身帶的袋子之後,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喀嚓、喀嚓的響聲。 這時地狼們的隊伍已經走過去了,而且剛才狙如藏身的地洞和他們之間,有一道含有金屬礦物質的岩層,對於自如地穿梭於大地之中的地狼們而言,這種岩層是他們無法穿越的,就像生活在空氣中的生物面對山嶺樣。 此時,留哥就站在這道岩層的左側,地狼們已經饒過去,走到了另一邊,而這個聲音卻是從岩層前方、留哥目光觸及不到的地方傳來的。 「去追大家還是過去看看?」留哥連一秒鐘都沒用就做了決定。他前足一禳A從狼形變回了妖形,用極輕的步子貼著岩層溜了過去。 留哥走出十餘步,再次停下來側耳傾聽,只聽錚的一聲輕響,留哥敏捷地分辨出那是刀劍入鞘時發出來的。 能在土地中行動自如的種族不多,雖然法術高強的妖怪和人類術士也可以使用土行術潛入地下,在地下使用法術和法寶,但是能夠來去自如的依舊只有那些居住大地中的種族。在青丘之國,這樣的種族只有地狼和無傷。 地狼族的戰士甚至少年們都加入了這次狩獵,不可能有誰在這個地方用兵器,那?......在那裡的難道是一個無傷? 留哥知道無傷是多?殘忍可怕的敵人,但是他只在法術的幻想和圖畫中看過這種妖怪,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和一個無傷狹路相逢。 留哥不知道自己現在向前鋒隊的族人發訊息他們能否聽見,也不知道前面的無傷有多少。他握緊了拳,屏住呼吸,向前一點兒一點兒蹭著,終於貼在岩層上,向外探頭去看。 在前方的岩層下,一個無傷正站在兩隻死去的地鼠身邊,檢查自己的獵物,留哥雖然是第一次親眼看見無傷,但對方那人形的外表,紫色的頭髮,淡黑的皮膚和手背上的鱗甲都準確地說明著他的種類。 留哥頸部毛豎了起來,仔細觀察著周圍,並沒有發現另外的無傷。 敵人只有一個。 如果留哥現在追上去告訴族人這個消息的話,必須饒過整個岩層,等他們回來,這個無傷很可能已經走了,更糟的是,為什麼無傷回出現在這裡?這裡離地狼族聚居地如此的近,無傷們應該很清楚,這裡不歡迎他們, 他來做什麼?總不會只是為了獵取兩隻地鼠吧?如果是對方有什麼陰謀的話......想到這裡,留哥不由打了個寒顫。 活捉! 前思後想之後,留哥腦子裡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留哥很清楚自己武術方面和族中的成年男子相比不相上下,而地狼和無傷兩族明爭暗鬥了上萬年仍舊不分上下,也就說明兩族的實力是差不多的。這麼想來,武藝方面自己是有自信了,法術呢? 留哥驚覺自己這些年來在法術方面已經荒廢太多了。 武藝不相上下,如果法術不如對方的話......留哥盤算著,快攻,讓他來不及使用法術。看這道岩層的厚度,族人們應該快走到盡頭了,如果他們發現自己沒有跟上去,一定會從另一頭走過來檢查看吧? 那時打鬥聲一定會吸引他們,然後大家一擁而上......他這麼打著如意算盤,咬著唇,弓著身,隨時準備向那個無傷出手。 無傷已經把兩隻地鼠放進了袋子裡(這是用法術煉成的袋子,可以裝幾百倍的物品,而且不會增加重量,是獵人們常用的東西),又把袋子掛在腰間,準備走了。 「無傷,受死!」留哥大叫一聲,跳出來向無傷撲過去——雖然是生死仇敵,留哥依舊不想暗算對方,所以事先大喊了一聲。 他的一聲吆喝使對方轉過身來。這個無傷早已經發現自己背後那個鬼鬼祟祟的地狼了,並且打算在對方出手暗算的一瞬間給他點兒?色,但是對方並沒有暗算自己,而且聽那聲吆喝,地狼還是個少年。 「他和那個孩子年齡差不多大呢......」無傷歎息了一聲,還手時便留了幾分餘地。 隨著這個無傷一揚手,一道電光出現將留哥彈開。留哥臨危不亂,在空中縮身翻滾,穩穩地落在地上,面對著無傷擺出了防範的姿態。 無傷和留哥都在打量著對方。 留哥生平第一次見到的這名無傷是個老者,從他臉上的皺紋和他滄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來,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留哥剛才見識了對方高強的法術,當然不敢造次,全神貫注地盯著對方。這名無傷不知在想些什麼, 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面前的著名地狼少年。 留哥不敢先動,而無傷也不進攻,他們就一直僵持在那裡。 「地狼。」無傷忽然開口,「你的名字。」 「我是地狼族第一高手靜石的兒子留哥兒!無傷,也報上你的名來,本少爺不殺無名之敵。」他學著書上看來的語句這麼說,並且擺出一副大將在陣前高喊「來者通名報姓,本將軍不殺無名小卒!」時的神氣, 不過他這種不倫不類的回答和難以掩飾的緊張都使對方越發明白他只是個孩子。 「地狼族越發不濟了,竟然讓小孩子上戰場......」無傷沒有回答留哥的問題,反而這樣自言自語地說。 「對付你,地狼族的小孩子就足夠了!」留哥大聲說。 「呵呵,是嗎?」無傷族早已被你們滅了......個個有志氣啊......」無傷這麼說著,忽然向前一縱身,落在了留哥面前。留哥來不及細想,舉爪向他抓下去。 無傷左手架住留哥的利爪,口中年年有詞,大喝一聲:「疾!」一道白光從他右手指中射出。留哥一咬牙,也不閃躲,反而迎著對方用左爪一晃,右爪直取對方的胸口。拼著被對方的法術打中,也要在對放身上留下點兒傷痕。 閃光過後,留哥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無傷卻捂著胸口向後退去,手指縫中鮮血一滴一滴落下來。「好,知道出手時留有餘地,好!」他這樣稱讚留哥,緩緩後退,忽然不見了蹤影。 留哥一直保持的那個伸爪、弓步的動作,一直過了良久,他才站直了身子,扭著僵直的脖子向自己身後看去。 一條數十米長,水桶粗細,長著耳朵的蛇正在留哥身後扭曲掙扎,但它的傷勢太重,不一會兒就不動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留哥全神貫注地盯著無傷時,這條翻土蛇跟在了他的後面,想把留哥當做一頓美餐。 無傷的攻擊目標就是這條蛇。 剛才留哥茫然地看著地上的蛇屍,又看看無傷消失的地方。 無傷的傷勢並不重,他怎麼會就此逃走了呢?而且他為什麼要救自己?自己根本沒有發覺身後的危險,如果被翻土蛇和無傷前後夾擊必死無疑,他為什麼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反而拼著受傷也要救自己呢? 他一直在那裡站了很久,心中裝滿了想不明白的事。 「留哥兒!」 「留哥兒!你在哪裡?」 「留......哎呀,你這孩子真是的,怎麼站在這裡,叫你也不吭聲!叫你撿個狙如,用了這麼半天,害得大家擔心。」一名地狼從遠處邊叫留哥的名字邊疾步而來,還沒抱怨完就看見了留哥身後的蛇屍,被嚇了一跳: 「翻土蛇!這麼大一條!留哥兒,你有沒有受傷?」 「沒事!」留哥搖搖頭。他已經決定不把遇見無傷的事說出來了。那名無傷孤身一個,而且已經受了傷,應該不會給自己的家族帶來危險。如果把這件事說出來反而可能會妨礙這次狩獵, 不如等狩獵結束後,回家和父親單獨商量。 「呵,留哥兒不得了啊,自己料理了這麼大一條!真是虎夫無犬子!」確定翻土蛇已經死了,並且留哥毫髮無傷後,這名地狼豎起大拇指說。 「嘿嘿......」留哥摸著頭乾笑。 翻土蛇不同於地鼠、地蟒之類,它也是一種妖怪,非常危險。 這名地狼邊幫留哥把蛇放進袋子邊說:「頭一回遇上這種東西怕沒怕?」 「怕,心還在跳呢!」這倒是實話,留哥此時手心還全是汗,心也一直在怦怦地跳。 「行了,你這小傢伙有了這條蛇,今天就沒白出來了!回去夠你吹的了!」這名地狼對留哥的成績非常滿意,一個勁地表揚他。 「這怎麼能算!」留哥脫口叫出來,好在他反映快,馬上接著說:「我是來獵地鼠的,沒有地鼠怎麼交差!」 「說得對,主要還是地鼠!」那名地狼用力一拍留哥的肩,「前面已經有地鼠的先遣了,我們快趕上去。」 「嗯!」聽說發現了獵物行蹤,留哥精神一振,「我們快走!」 那名地狼和留哥轉眼便消失在大地深處,在他們離開的地方,那名無傷又從虛空中顯現出來。他剛才根本沒有逃走,而是使用了地狼和無傷這兩個種族應該不會的隱身術把自己藏了起來。 他捂著傷口,悵然地看著地狼們離開的方向....... 地狼們的先鋒隊跟蹤著他們發現的那幾個地鼠,東轉西轉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終於來到它們的巢穴。這片地方被交錯縱橫地打了無數的洞,擠滿了大小不一、毛色各異的地鼠,粗略一計, 竟然遠遠超過了最初估計的四十餘隻。 「至少也有六、七十隻。」 「太多了。」 「大豐收。」 「可是,我們的人手......」 躲在遠處一片岩層後的地狼們忍不住喜優參半地議論起來。 「大家噤聲。」領隊的農果斷地打個手勢,「獵物越多越好,別在那裡無謂擔心了。我們全族出動,豈能對付不了幾隻小老鼠!你,你,去通知後面的隊伍,你和留哥留在這裡接應,、 其他人跟我來,我們再靠近一點兒,察看清楚。」 「農叔......」留哥嘟起嘴,不滿意自己被留在後面。 「有你的仗打。」農在他頭上拍拍,「待會兒讓你先出手。」 「真的?」留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農叔真要把這份光榮給自己? 「我跟你爹多少年的弟兄了,給你個機會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你等會兒可要好好表現,別叫你那幫小弟兄們說我偏心。」農叔一向喜歡留哥這個孩子,既然這次自己帶隊,總要給他個機會。 「是!」留哥憋足了勁,挺直了腰,大聲答應。 隨著前鋒隊傳遞的情報,地狼族的戰士們緩緩包圍了地鼠群。一些地鼠已經察覺到了異常,停下來鰾Y張望,鼻子吸動著。 「沉住氣。」靜石吩咐幾個蠢蠢欲動的少年。 「留哥兒,準備動手!」就在這時,農卻下了截然相反的命令,指著近出的一隻地鼠說:「去吧!」 留哥縱身躍出,搶在大家之前向那只地鼠撲上去,一場廝殺開始了。地狼們各施展自己擅長的武藝和法術,但是地鼠也是一種凶狠善戰的動物,所以戰鬥十分激烈,雙方各有損傷。 留哥興奮的在戰場上左衝右突,卻不知道自己身上,招來了數道同齡少年們嫉恨的目光。農的一番好意使留哥大出風頭,也使少年們對留哥更加懷恨,連剛才靜石處於他們安全考慮而下的命令, 也被他們看做了靜石要壓制大家,讓留哥出風頭的陰謀。 留哥不知道這些。 初次參加這樣的戰鬥,留哥興奮異常,專門撿個頭兒大的地鼠出手,不一會兒,倒在他手下的地鼠超過了四隻。 磊峰早就忘了長輩們吩咐他照顧新手的事,他衝到了留哥身邊奮戰,兩人不時相互舉手示意一下自己捕獲的獵物數目,爭得不亦樂乎。 「留哥兒、磊哥兒,好樣的!」 不時有長輩這樣向他們豎拇指。 兩個時辰之後,狩獵宣告結束,地狼們在戰場上走來走去檢查著獵物,這是一次收穫豐盛的行動,大約有五十七、八隻地鼠成了獵物,其他逃竄向四處的,地狼們沒有繼續追殺, 因為這些殘存的地鼠將來會形成新的群落,為他們提供另一次捕獵的機會。 在參加狩獵的地狼中,收穫最多的依然是靜石,他在指揮大家、看護少年們之餘還打死了七隻地鼠,其中有這次捕獵的地鼠中最大的一隻——幾乎有大象那樣大小的地鼠。 而參加的少年們當中,留哥則是最出色的,他一共打死六隻,只比自己的父親在數量上少一隻,雖然他的獵物的體積無法和父親的相比,但已經壓倒了所有同齡人,連大多數長輩的成績也在他面前失色不少。 磊峰僅次與留哥。他扛著獵獲的最大一隻地鼠(約駱駝大小)大步走到留哥身邊,兩個人都興奮地哼著歌。 其他的少年中只有五個打死了獵物,最多也不過兩隻,沈珠就是其中之一。 「大豐收,發豐收......啦啦......」留哥把自己的獵物扛在肩上,邊哼著歌邊走在隊伍中間,一副得意的樣子。 「真是個小孩子,打一次獵就高興成這樣。」靜石笑和搖頭。 「這孩子夠了不起的了,你第一次打獵時還沒有他成績好呢!」 「是呀,當時你一共打了三隻地鼠,就興奮地拉著我們陪你喝了一夜酒。」 「就是啊,現在來笑話孩子。」 「我是為安慰你們這些兩手空空回去的傢伙才特意陪你們喝酒的!不但不感激我,竟然還揭我的短!」 「哈哈,一說過去多少年了,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也快老嘍!」 長輩們的談笑之中,隊伍又經過了來時路過的岩層,留哥不由停下了步子,原本因為狩獵已經忘掉的那場與無傷的狹路相逢再次湧上了心頭。他反覆回憶當時的情形, 無傷自始至終沒有使用他腰中懸的劍......他站在無傷消失的地方,陷入了思忖。 「留哥兒,快走啊,怎麼停下了!」磊峰遠遠叫道,「回去開慶功宴!」 「這個地方啊......」一名地狼想起來,「留哥兒在這裡殺了一條翻土蛇呢。留哥兒,拿那蛇給大夥兒瞧瞧。」 留哥沖大家一笑,沒有吱聲。 「還會不好意思!哈哈哈哈!」長輩們一起笑了起來。 「留哥兒,你真殺了一隻翻土蛇?那種東西可比地鼠兇猛得多,而且牙齒有毒,你真厲害。」糕兒走在留哥身邊,他自己什麼收穫都沒有,但是為朋友的戰績興奮不已,簡直比自己大獲全勝還高興。 留哥沒有回答,過了片刻才說:「明天我要準時去上學!」 「什麼?」糕兒被他的話弄得呆了一下。 「我明天要去上學,然後認真學法術。我要變得更厲害。」留哥握著拳說,「趕快回家,吃飯、洗澡、睡覺,明天去上學了!」說著向前跑了起來。 「你不好久都不正經上學了嗎?」不僅糕兒,其他朋友也不解地摸摸頭,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快步追上去,「留哥兒,等等我,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不是說好明天和我比試嗎?你別跑!」 「我們去喝酒,你要去哪兒啊......」 「我要變得更厲害!」留哥向朋友們揮著手,頭也不回地跑了。 素辛嚴厲地上下打量留哥一番,半晌才說:「你回去!」 「為什麼?」留哥可憐兮兮地眨著眼,他知道自己整天逃學,先生已經氣得不行了,所以想用可憐聽話的樣子矇混過關。 「這裡現在是成人的學堂,你還是個孩子,要?去和小孩子一起上課,要?,學會了變成人的法術再來!」素辛冷冰冰地說。 「還敢頂嘴!」素辛呵訴道。 留個被嚇了一跳,暗中吐吐舌頭,看來先生真的在生自己的氣:「我以後會努力學的,先生您就別生氣了。」 本來成年後的地狼就不必再到學堂中學習了,他們願意多學一點兒東西也可以,願意回家繼承家業,放棄學習也隨便,但是今天他們這一批的學生因為留哥要來而到了個整整齊齊。 有的是出於對朋友的關心,有的純屬是來看熱鬧,還有的則不懷好意地要看留哥的笑話,大家鴉雀無聲地看著素辛。 「哼,以為仗著一點兒天生的小聰明就可以事事如意,學什麼會什麼,結果遇見一點兒小挫折就打退堂鼓!我這裡不需要這麼沒志氣的學生,放你進來也會帶壞了其他人!你回去, 學不會變成人的法術,就不要再來了!」說完,素辛把門重重地關上。 素辛轉過身,目光在學堂中一掃,原本在竊竊私語的學生們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但是其中幾個臉上還是掛著難以掩飾的笑意——他們顯然在為一向備受寵愛的留哥受到教訓而幸災樂禍。 素辛暗暗歎口氣。 這些學生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不知道留哥明不明白?留哥是個極有天分的孩子,又生性好學,說他不努力那是假的恰恰相反,他是個學東西可以學到忘記一切的孩子, 但這也成為了他的缺點——他一旦被一樣東西吸引就無法分心兼顧其他的東西。 最近,這個孩子過於沉迷於武學,把法術勳o乾乾淨淨,希望自己的激將之法,可以讓他在法術上多用點兒功。 不過他是個要強的孩子,被這麼一說,一定會把心收回到法術上的。素辛想到這裡,撫鬚露出了笑容。 留哥站在緊閉著的學堂門外,良久才酈_頭來,眼中閃動著怒火。「仗著一點兒天生的小聰明?」「一點兒小挫折就打退堂鼓?」這一類的話他聽得多了, 但是聽在耳朵裡不痛不癢,他知道自己多?努力就行了,才不想去理會這些無聊的話。可是現在,說這句話的是自己最尊重的老師。 「素席先生......」留哥喃喃地說。 他自幼尊重這位先生,對他言聽計從,也相信他是瞭解自己的,不會把自己取得的成績一股腦歸於「天才」這兩個字中去,可是現在,他的口中竟然也說出這樣的話來。 「就算你是為了激我,我也不能原諒!」留哥喃喃地說,「我再也不當你是我最尊重的老師了。」留哥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 從這一天起,留哥再也沒有主動向素辛請教過任何問題,因為在他心目中雖然不至於真的不再尊重素辛,但是已經無法把對方再當做自己全心全意信賴的「先生」了。 「哎......」留哥把書向地上一丟,仰面躺在床上,「人類......一個鼻子兩隻眼,不長尾巴不長毛,也沒什麼奇怪啊,我怎麼就變不了呢?」他把手邊的書全丟出去,長吁短歎著。 庚娘端著茶點進來,一腳踩在一本厚書上,叫了起來:「哎呀,留哥兒你又亂丟東西,想絆倒娘嗎?」 「我在用功,別打擾我。」留哥理直氣壯地說。 「這幾個月來你明明是在一天到晚睡懶覺。」庚娘毫不客氣地揭穿他的謊言。 「我沒有睡懶覺,我只是怎麼也學不會,所以有點兒心煩。」 「你爹不說了嗎,學不會的東西就不要勉強去學,不要太難為自己,不要急於求成。」 「急於求成......」留哥嘟著嘴說,「都練了這麼多年了,再這麼下去我永遠都不能成年,你們想要兒媳婦,想抱孫子的願望這輩子也實現不了了!」 「要媳婦?留哥兒,你怎麼開始對這件事感興趣了?來,跟娘說說,是不是看上誰家的姑娘了?」 「沒有!我只是隨變說說。」留哥斜眼看著母親,「你為什麼這麼興奮?」 庚娘卻根本沒有聽到他這句話,把托盤往他肚子上一放,衝出房門高聲叫著靜石:「相公,相公,你聽見沒有?留哥兒剛才說他想娶媳婦,為咱們生孫子呢!」 留哥爬起來,正想去解釋自己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已經聽見父親也興奮地叫:「真的?他看上哪家的女孩兒了?我去托人提親!你先把留哥兒的庚貼準備好,還有......「 呼......留哥在門口長出一口氣垂下了頭,如果自己現在出去,大概會被逼問到早上,然後不得不編出一個所謂」心儀的姑娘「來,再然後父母就會徑直去提親, 自己會成為一個可憐兮兮的,一學會變成人的法術就要和某個女子成親的地狼了。 為了避免這種悲劇發生,他果斷地抓起外衣,又把母親做的點心塞滿了口袋,趕在父親走進自己房間之前穿牆而逃。身後傳來父親的聲音:「留哥兒, 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啊......留哥兒?留哥兒呢?」 留哥撒腿狂奔,頭也不敢回。 跑了一陣了,他慢下腳步來,側著頭尋思:去哪兒呢?這麼晚了,跑到別人家裡當然不好,又不能回家,去外公家的話多半會被押回去交給父母......乾脆找個僻靜的地方去練法術吧。他在地下漫無目的地亂跑。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很接近地面的地方。周圍看得見樹木在地下糾結的根須,也看得見一些小動物在各自的洞穴中忙碌,還有一些昆蟲在泥土中沉睡著。 留哥把手伸進一個兔子洞中,點了點睡著的兔子,然後看著大小兔子慌亂地衝上地面的樣子,咯咯笑了起來。 「挺好玩兒的。」他抓抓頭,「乾脆上去看看吧。」說不定能觀察一下人類,這對學習法術也有幫助。 地面上正是夜間,皓月當空,時節正是初春,草木新綠。不遠處一條小溪潺潺,在月光下閃著銀光。清風徐徐,森濤陣陣,正是一個迷人的夜晚。 空中瀰漫著不熟悉的味道,不是有一陣陣大地之下不可能出現的「風」吹過耳畔,留哥保持著冷靜,提防著在這個自己完全不瞭解的環境中有可能會出現的危險。 「哞……」一聲巨大的鳴叫使留哥直蹦了起來。他轉過身,看見一隻巨大的動物站在自己不遠處,那是只長著一對尖角,身體健壯,四蹄有力的動物,一對又大又圓的眼睛閃閃發光。它又長叫了一聲,向留哥走過來。 留哥弓下腰,擺出攻擊的姿態。 「哞……」這動物的叫聲又大又嚇人,留哥聽得身上發毛,準備先發制人,利爪直取對方咽喉。 「住手!」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來,並用責備的口氣說,「現在的孩子真是的,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去欺負一頭牛!」 「牛?」留哥很努力地讓向自己把目光從眼前的動物身上移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你說它是牛?!我吃過牛肉,也見過圖畫上的牛,你怎麼可能這麼大!那不是種像兔子一樣的動物嗎?」留哥認為那個聲音的主人在騙自己。 「呵呵,原來是地狼的孩子。」那個聲音的主人笑了起來,從樹後走了出來。這是為人類老者,面容清活A蒼白的頭髮鬆鬆地挽成髻,用一根木簪別住,一縷白鬚,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袍,正笑著向留哥走過來。 「孩子,你頭一次上地面來吧?」老者走到牛旁邊撫摸著它,牛溫順地叫了一聲,「不知是誰家的牛走迷路了,快回家去吧。」老者用手一點牛頭,牛乖乖地點點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緩步向樹林走去。留哥覺得他是使用了某種法術,讓牛可以自己找到家。 「孩子,你別動。」老者忽然又衝著留哥說,他伸手向留哥一指,一道紅光撲來,在留哥肩頭一觸,瞬間便消失了。 留哥驚訝地長大了嘴。 他當然不會在陌生人向他使用法術時「聽話」地不動,但是這名人類老者根本沒有給他「動」的機會,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法術已經打在了他身上, 留哥不知道老者對自己做了什麼,急忙上下查看,在自己肩膀上發現了一隻小蟲,這個長著八條腿的小東西已經縮成一團死了。留哥的肩頭略微一動,它便滾落進了地下的草叢中。 「蜘蛛?」留哥認得這種動物,準確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那個小東西和牛不一樣。」老者和藹地告訴留哥,「它是有毒的,不會致命,但會讓你被咬的地方紅腫發癢,痛上好幾天。」 「哦,我在書上看到過,有些蜘蛛是有毒的。」留哥趴在地上開始找那個蜘蛛,「它叫什麼?有什麼區分的辦法?」他知道這名老者對自己豪無惡意後, 好奇心和求知慾便壓倒了一切,急於想知道更多地面上的事。 老者笑起來,拍拍留哥的肩問:「小朋友,要不要過來和我喝一杯?」 「喝一杯?」留哥自動在「喝一背」後面加上了個「酒」字。難得有一個到地面上喝酒的機會,而且長者有邀,後生怎能推辭?他立刻位自己找到了喝酒的借口,眉開眼笑地點著頭。 老者原本在一棵茂盛的垂柳下擺好了壺盞,正在對月獨酌,所以才會看見留哥鬥牛的那一幕。他引著留哥走過去,讓他坐在石頭上。石頭邊有一個小小的黃銅風爐, 正在燒著發出香味的木塊。留哥瞄瞄風爐,心裡琢磨,這溫著的酒怎麼一點兒味兒都沒有啊? 老者看了一下火勢,問留哥:「孩子,你叫什麼名字?是地狼族的孩子嗎?怎麼一個人來地面上溜躂?」 「我叫留哥兒,是地狼族靜石的兒子。我......只是在散步,哈哈。」 老者好像不知道地狼族的孩子沒有成年人帶領不得上地面來的規矩,當然也不明白留哥尷尬的笑聲代表了什麼,他只是問:「你很少到地面上來吧?」 留哥感覺他問這句話時在忍著笑——他大概想起了自己和一頭牛對峙的樣子吧——所以有點兒洩氣地說:「這是第二次。」 「來,可以喝了。」老者沒有接著這個話題問下去,他提起小巧的陶壺,把一個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被子注滿了「酒」,向留哥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空氣中升起一股清淡的植物氣味,留哥不確定這種味道是周圍林木發出的還是著杯「酒」發出來的,他還不太會分辨地面上的種種氣味,不過如果「酒」是這種味道的話, 恐怕好喝不到哪裡去吧?想到這裡,留哥將著杯「酒」端起來一口倒進嘴裡。 「嗚!」留哥的眼睛一下突了出來,口中含著那口「酒」僵在那裡,他實在嚥不下這種東西,可是在長者面前又不能失禮地吐出來,他努力地憋著嘴, 花了好長時間才將嘴裡的東西一點點擠到了肚子裡。好不容易才能張開口,他立刻向老者叫起來:「前輩,你為什麼給我喝藥?!」 「藥?」這次輪到老者瞪大了眼,「你沒有喝過茶吧?」 「茶?」 「這是朋友剛剛帶給我的好茶。來,再嘗一杯。」 留哥用力搖搖頭,苦著臉說:「難喝。」 一老一少,一人一狼在月下溪邊、清風習習的森林中,數盞清茶,對坐無話,一副頗可入畫的場面。 留哥漸漸習慣了這種四周空曠,處身在空氣之中天地之間的處境,青草樹木嗅起來也越來越舒服,連那不時飄進鼻子中的一縷花香也不再那?古怪了。 「再嘗一杯吧?」老者再次為他斟茶。 留哥舔舔唇,下定了決心似的抓過茶盞,一仰頭,像喝藥一樣一口吞下去,然後袖子抹抹嘴,說:「人類怎麼會習慣喝這種東西呢?我從書上看過,人類天天都喝對吧?」 「喝茶不是品茶。」老著又替他斟上,「人類天天喝茶,而品茶是要看時間、地點和心情的。」 「就好像吃飯和嘗一口不一樣是吧......」留哥這麼解釋。 老者大笑起來:「你這孩子太有意思了。」他淺淺地嘗著盞中的茶說,「你大概還沒有學會變成人吧?」 「咦,你怎麼知道?」 「呵呵,如果你能變成人,或許就不會那?想了。」 「我......那個法術我學不會......」留哥脫口而出。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眼前和藹可親的老者讓留哥不由自主{生了親近的感覺, 一下子就把自己連父母都不肯告訴的事說了出來。 「學不會啊,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人類是什麼樣的東西啊?」 「我當然知道,一個鼻子兩隻眼,沒有尾巴不長毛......」留哥馬上把自己編的人類口訣念出來。 「哈哈哈哈,你這孩子......」老者笑得前仰後合,過了一會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孩子,你可不能只從外邊看一樣東西啊!」 「我只需要外邊變成人類就行了,又不是整個兒邊成人!」留哥撇撇嘴,他始終認為全身披著華麗皮毛的動物才是最漂亮的。 老者又喝了一盞茶,看著留哥問:「孩子,你知道為什麼一個妖怪,一個生靈想修成正果,就必須先學會『做』人嗎?」他強調是『做』而不是『變』 「不知道。」留哥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一點兒都不想修成正果。」 「因為人類是天地間最複雜、最難以捉摸的生靈,只要把人類琢磨透了,就再也沒有什麼是不能瞭解、不能體會、不能接受的了。」 「是嗎?照這種說法,人類不是個個都可以修成正果了?」留哥不服氣地說 「孩子,你瞭解地狼的一切嗎?」 「當然,!」留哥提高了嗓門。 老者什麼都不說,只是笑著看他。 留哥在他的目光下變得侷促起來,想了一會兒又說:「我本來就是地狼啊,現在我還小,等長大了,我就.....」 老者還是不說話,臉上的笑容更加濃了。 「唔,我記得先生講過,『知人易,知己難』,所以......所以......」 老者點點頭:「你好像有些明白了。」 「您就是想告訴我這個道理嗎?」留哥的口氣更加恭敬了。 「你大概也沒見過幾次人類,卻想學變成人類的法術。最初地狼族沒立學會變成人之後才算成年的規矩,設立這個規矩是為了激勵後代發奮向上努力修行正果吧? 現在祖先的意圖全被遺忘了,只會逼著孩子去變成只有外表像人類的東西而已,哼,本末倒置之極!」 留哥雖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可是老者是在批評他的家族,他當然不會借口。 「孩子,說來聽聽,你為什麼學不會變成人的法術?只是外表變成人,不是比真正變成人容易很多嗎?」 「是因為......」留哥不知不覺中對這位人類老人已經充滿了信任。他說到自己無論如何都學不會變成人的法術,雖然裝做若無其事,其實心中很焦急, 而且近來甚至與先生鬧得不愉快...... 老者一直認真地聽著,不時點著頭,直到留哥全部說完了,才撫著鬍鬚問:「原來是這樣,所以你就跑到地面上來,想親眼看看人類是什麼樣子啊, 確實是個很聰明的辦法。」 留哥受知有愧地移開目光,他總不能去解釋說自己是為了逃避父母要逼自己訂親的可怕時間才從家裡溜出來的吧。 「孩子,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你學過的法術?」老者忽然這麼問。 「啊?」留哥楞了一下,「好啊,你要看什麼?」 「先給我看『撼地法』。」 「好!」留哥馬上伸出手指淩空一劃,念動了自己最得意的咒文。頓時一陣低動山搖,地上土石亂滾,數上枝幹亂荒。 老者袍袖一拂,被震到地上的茶具又回到了桌上,稱讚說:「不愧是地狼,了不起。那?,你再用一個風咒看看。」 「風!」留哥毫不遲疑地大喊一聲,一股小小的旋風在他指尖形成,掠過他的肩頭,為他拂去了幾點灰塵,然後消失於無形了。 留哥睜大了眼看著自己的指尖,不服氣地說:「我再試一次!」 「不用了,你再給我看看御雷法吧。」 「雷!」 隨著留哥的喊聲,幾道閃電從天而降,打在他和老者的周圍,濺起了不少土塊草屑,在地上打出了幾個小坑。「還好。」留哥鬆了口氣, 「這個法術沒有出問題。」留哥不無得意地看向老者。 「呵呵,不錯。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法術?」 「好,好!」留哥充滿期待地點頭。 「首先是風之咒!」老者伸出一隻手,念動和留哥一樣的咒文,一陣狂風吹過,捲起了留哥,帶著他在空中盤旋了一圈之後才把他放回了原地。 留哥用力喘著氣,臉上帶著崇拜的神情看著老者。 「下面是雷。」老者大喝一聲,「疾!」 數道巨雷落下來,接觸地面時發出震耳欲籠的巨大爆炸聲,土石四處飛濺,打在臉上隱隱作痛,留哥忙用手臂擋住了臉,只聽著四周像下雨 一樣稀里嘩啦的土石落下聲停止了,才把手放下來,連身上頭上的灰土都來不及拍打,便向老者激動地叫道:「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前輩您的法術簡直是神了!」 「呵呵,其實只要你在地面上呆得久一點兒,這些法術自然也就會提高的。」 「在地面上呆久一點兒?」 「我再給你看一樣東西,你別驚慌。」說完,老者把手伸向天空,口中唸唸有詞。 不一會兒,林間風聲大作,天上雲層翻滾,轉眼間就把明月和繁星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原本像浸在青琉璃中的世界一下紫暗無光點, 伸手不見無指。留哥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毛髮豎起來,喉嚨中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緊接著疾雷在雲層中滾了過去,接著飄拔大雨落了下來。老者一把拽住挑起來想鑽進地下的留哥, 說出了一句讓他相信自己不會被淹死的話來:「這是下雨。」 耳邊只剩下大雨的嘩嘩聲,留哥看著雨從雲層中降下,落在樹上、草上、岩石上、自己身上,然後再落向大地,在地面上匯成水流, 流進小溪,小流奔騰向前......雨幕把整個世界都籠罩住了,鰾Y只見白茫茫的一片,不時閃起的電光短暫地照亮大地, 卻又總是帶著震耳的雷聲而來。 一刻鐘後,雲消雨停,明月展現,草叢中閃動著點點水珠,整個山林顯得越發清秀。 老者伸手一揮,用法術讓自己和留哥渾身上下恢復乾爽,說:「第一次看見吧?」 留哥點頭。 「我猜你在學習法術的時候,最容易掌握五行屬土的法術。即使是最難的土系法術,你也覺得比最簡單的風咒、雷咒簡單。」 留哥不由反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學不會自欺欺人,你沒有見過真正的雷、真正的風,所以你無法依樣學樣地照著先生教的去學,你沒有瞭解過人, 也就學不會變成人的法術。你的夥伴們雖然外表可以變成人了,但如果他們此時走進人群裡,人類依舊可以馬上分辨出他們是異類變幻的。 而你已經直覺地意識到了這些,我想,這也就是你一直學不會那個法術的原因。」 是?嗎留哥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自己學不會這個法術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他覺得老者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又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你剛才也看到了,真正的雷咒應該什麼樣,這是只有在這蒼茫的天地間才能體會的奧秘,你有興趣的話,我有一點兒訣竅可以和你說說。」 「真的?」留哥難以置信。修道之人,特別是法術高強的人,都不會輕易去指點別人,這樣萍水相逢的情況下, 一個人類為什麼願意教導一個地狼? 「看起來你的年紀和我外孫一般大,就當做我們有緣相遇,我送給你的一點兒小禮物吧。」老者笑著說。 人類的少年......留哥盤算著自己的年齡比人類少年的年齡會大多少,三十歲?四十歲? 「孩子你過來。」老者招呼他,「我先給你講講御雷的要點。」 「啊......真的,是真要教我?......是,是的。」留哥慌忙向老人鞠個躬,快步走到了他身邊。 御雷術通常被廣泛使用的有五雷法、招雷術......「老者在星空月色下,開始給留哥講述地狼們可能永遠都接觸不到的法術......」 留哥溜回家裡,躺到床上之後,他的心還在怦怦跳著。第一次接觸那樣的法術,雖然身體很疲倦,但是剛才自己御雷擊 折一棵大樹的感覺還留在心裡,一棵那?大的書...... 留哥拉起被子蒙住頭,和那位人類老者相處了一夜,他對於法術的熱情好像一下子完全恢復了。 他一邊入睡一邊還在吃吃地笑著:「明天再去學,嘿嘿,把厲害的法術全部學到手!嘿嘿......」直到睡著了,他臉上還掛著笑容。 「庚姨,留哥兒在嗎?」一群少年擁進了留哥家裡。 「我看看......」庚娘拉開門向屋裡一看,「回來了,不過又在賴床,這孩子啊......」 「放心吧,庚姨,我們今天就是來治他的懶的!」沈珠、糕兒、予還有磊峰等幾個帶著兵器的少年乒乒乓乓的衝進了屋子。 「懶蟲!起床!」 「再這麼睡下去,總有一天你一覺醒來會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條蟲子!」 「啊......」隨著沈珠的話,正在拽留哥的糕兒發出一聲殘叫——留哥應聲變成了一條像他本人一樣大、軟綿綿地蠕動著的蟲子。 「別想這樣矇混過關!」 「起來,變成蟲子也不行!」 少年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留哥變的蟲子酈_來,擺到桌子上,大家各自拖了椅子坐下,圍著桌子開始對這條蟲子進行訓話。 「留哥兒。」沈珠清了一下嗓子首先開講,「對於你最近的行為,我們認為非說說你不行了!」 「對,對!」其他少年一致點頭。 「你最近太懶了,除了睡覺就是睡覺,雖然素辛先生罵了你幾句,你也不用這樣吧?你想想我們,幾乎天天挨什麼罵又怎麼樣, 也沒像你似的,是吧?」 「你就算不想再學法術了也得專心來練功啊,再不活動,你的功夫會退步的。」 「是啊,你總不能天天睡覺,什麼都不做吧!」 留哥變成的蟲子開始吐絲做繭,把自己包起來。 「糕兒,你說『炸蠶蛹』好不好吃?」磊峰不懷好意地問。 「好吃!」叭噠,叭噠,菑H的口水淌下來了。 「把油燈遞過來,我來燒一點兒試試!」沈珠手執油燈,見留哥還是沒反應,毫不猶豫地向他燒過去。 「啊......沈珠,你太黑心了!」留哥捂著屁股跳起來。 沈珠把油燈丟下,拍拍手,毫無愧色,向菑H一揮手:「大家繼續!」 少年們一擁而上,開始了對留哥耳提面命、苦口婆心、語重心長、狂轟亂炸的教育。 「留哥兒,有道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 「古人云:學而時習之,不亦......」 「留哥兒,老大徒傷悲,是因為什麼?因為少小不努力啊......」 「留哥兒......」 「留哥兒......」 幾個時辰以後,留哥發現自己保持盤腿坐在桌上的姿勢不會動了。磊峰和予把他從桌子搬下來,一人拎著他的一條腿一陣亂晃亂抖, 好不容易才使他可以站起來。 留哥像喝醉了一樣搖晃著,又爬上床去鑽進被子裡。 「留哥兒!」菑皉~一起狂吼起來。 庚娘正端了點心和飲品進來,卻迎面見一群少年霾菃氶A把留哥連人帶被子一起聾F出去。 「你們......」 「庚姨,您放心,我們馬上替您把這個不孝的兒子丟到火山口裡去。」 「娘,救命啊!」 「去西谷那邊那個。」 「不,去南邊那個近一點兒!」 「娘!」 留哥大聲呼救中,被夥伴們霾蛚]員了。 「這群孩子真是......」 靜石也從屋子裡走出來,含笑看著一陣風似的少年嗎...... 「我發誓,我沒有偷懶,我每天都在練習!哇!不要把我丟下去啊!」留哥死死抓著床沿,大聲求饒。在他下方, 一個地下的裂谷深處,火山的岩漿翻騰著,而留哥的身體就被懸在岩漿上方,地狼少年們躍躍欲試,準備把這只『懶狗』人道毀滅。 「你明明天天在睡覺!」 「我真的有勤奮練習啊!救命啊!」 少年們半信半疑,又把床撤了回來。 留哥主動從床上爬了下來,擦著汗說:「我試給你們看看?」 「快試!」少年們抱著臂,斜著眼,用半信半移的神情看著他。 「嘿嘿......」留哥口中發出一連串不懷好意地冷笑,「我要試了......」他伸出手大喝一聲,「雷來!」 雷聲大作,十幾道疾雷憑空出現,向著那群少年打過去。他有意控制了法術的力度,讓雷電擦著同伴們一寸許的地方打下去, 但是雷電的力量還是令幾名夥伴的毛皮燒捲了起來,發出難聞的味道,然後打得他們土石亂飛。 「哇......」大家轉身開始逃跑。 「別跑!是你們自己要試的!來試試啊!」留哥大叫著,揮著手臂發出一大串威力十足卻全無準頭的法術,向著夥伴們追上去。 夥伴們一邊哄逃,一邊想他回頭扮鬼臉,吐舌頭,翻白眼。 「站住!吃我一記天雷落......」 夥伴們發出尖叫聲,大笑聲,想前跑著,心中都放下了一塊石頭——留哥確實大有長進,沒有荒廢了修煉...... 「先生,先生?」留哥一到地面上,便四處尋找著。 老者還坐在那棵樹下,正輕輕撥動著銅爐中的火炭,笑著向他了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先生,我今天......」留哥嘰嘰呱呱地把自己『教訓』夥伴們的過程時他手著,「我在地下用雷術,而且很有威力......先生, 如果我認真更您學的話,會不會所有的法術都能變得更厲害?」 「只要有恆心,你這麼有天分的孩子什麼都可以做到。」老者笑著稱讚留哥。 沒有被說成是天才而稱讚有天分,留哥反而一下子臉紅起來。 「今天我來告訴你一些人類使用法術的訣竅吧。」老者撫鬚緩緩地講,「你也知道,人類的壽命比起妖怪來短暫得多, 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加快修煉的進度,達到延生養壽的目的,人類用了許多心智,在相同的法術中加入了很多變化, 使法術的修煉更直接、更快捷,這也就是為什麼人類的法師僅有五、六十年的修行,卻往往可以和活了幾百年、 上千年的妖怪們對抗的原因。我就告訴你一些人類專用的修煉方式,也許你很難理解這些,甚至永遠學不會這些方式, 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聽一些東西也是好的。」 「是,先生!」留哥緊張地握著拳,心怦怦跳著。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除了地狼的修煉方法外還有其他的方式。 「呵呵,你先坐下吧,不用這麼鄭重,我們又不是老師在教學生。」老者安慰著留哥。 「是,先生!」 「你這孩子。其實啊,我是不能收你為徒的,所以我們就當做在彼此切磋,你弄得這麼一本正經的,反而不好了。」 「啊......是,我明白了。」留哥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族中的長輩們擅自指點外族的少年,一定會引來族人不滿的,想必這位老人的情形也是如此, 自己堅持恭敬地叫他『先生』只怕反而會造成他的困饒。於是聽話地坐了下來,手足無措地說:「那?,您......」 「我有個孫子,外表的年紀和你差不多,你要不嫌棄我討你便宜,不如叫我一聲『爺爺』吧。」 「當然,我在心裡本來就是把您當做長輩一樣看待的,那?我就叫您,叫你您爺......爺......」留哥『爺』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抓著頭說, 「跟您說實話,家祖父去世很早,我長這麼大從沒開口叫過『爺爺』,所以我叫不出口。不如我叫您外公吧?我外公很疼我,您也像他一樣, 對我這麼好。」 「外公......」老者微微吃驚。 「不行嗎......」留哥吐吐舌頭,「那我還是叫爺,爺,爺......我再練練,叫爺......」 老者看著遠方,似乎有一瞬間的失神,口重喃喃地說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笑著說:「叫外公就好了,我女兒死得早, 我甚至沒能見見我的外孫,老天有眼,讓我自己遇見了你......你就叫我外公吧。」他的眼角隱隱閃著淚光。 「外公!」留哥甜甜地叫著,抓起茶壺來倒上一杯,雙手動到老人面前,「外公您喝茶。」 雖然留哥用沒有開的水泡了茶,老人還是笑著喝了下去。 「對了外公,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老人沈呤一下才說:「我姓任,任商。」 「任.....商......」留哥用學過的人類文字,試著在地上寫出這兩個字。 「好了。我們來談談人類的法術......」任商開始娓娓揚z人類法術的特點,留哥豎起耳朵用心聽,不時點著頭,一老一少在這片林子裡, 又度過了一個安詳的下午...... 「留哥兒,明天是外公的壽辰,禮物準備了嗎?」吃過晚飯,趁著庚娘收拾了碗筷進廚房,靜石捅捅兒子提醒他。 「當然早準備好了,我又不是你......是被娘教訓過後才『想』起來的吧?」留哥嘿嘿奸笑著對父親說。 「好心提醒你,狗咬呂洞兵!今天可別再出去亂跑了,小心遲到!」 「知道,我吃了飯就去外公家幫忙招呼客人。」 「哼,你會這麼好?是找機會趁亂偷酒喝吧?」 「你怎麼可以這樣曲解我的孝心!」留哥委屈地說,「我這麼孝順的孩子,當然是去為外公賀壽的了,不過順便......」 「留哥兒。」庚娘在屋裡叫,「吃完飯去洗個澡,換件新衣服......」 「娘,我先去外公家了。」留哥一溜煙地跑了出去——他最討厭洗熱水澡,因為會把毛皮弄得濕淋淋的。 「留哥兒,你怎麼可以穿成這樣跑去吃酒席......」不管庚娘跟在後面怎麼叫,留哥已經不見蹤影了。 「唉......」庚娘搖頭歎息著回過頭來,「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他最近幾乎不去練武場了,也沒有去學堂,聽他的夥伴們說他好像獨個兒躲在什麼地方苦練法術......」靜石看著留哥消失的方向說, 「這孩子,練來練去,還是喜歡法術多些......」 「喜歡什麼都好,別弄到後來什麼也學不會就好了。」 「也是......」靜石和妻子相視微笑。 「外公,外公!您在不在?」留哥大聲嚷嚷著。 「留哥兒,不是說今天是你外公的壽辰嗎?你怎麼又來了?」任商從一個山洞中走出來,對於留哥的到來很吃驚。 「我去外公家路上繞道跑來的。」留哥跑的呼呼喘著氣,「我給外公買禮物時也為您買了一份,想今天交給您。」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給任商看。盒子裡面是一顆小小的寶石,約有指肚大,閃爍著與菑ㄕP的七彩光芒。 「這種寶石只有地下很深的地方才有,連我們地浪都很難得到,人類可能很少看見,很稀奇吧?」 「是啊......」任商瞇著眼睛看著這顆與菑ㄕP的寶石,「我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的禮物......」 「您喜歡的話就太好了!我送給我外公的是人類的木頭工藝品——禮物就是要這樣換著送才對,是吧?」 「對,對,你是個很有心的孩子,我真的很喜歡。」任商激動地說。 「那?我告辭了,我得在娘發現我拐了彎之前回去。」留哥行個禮,沒入地下跑了。 任商一直托著那顆寶石,良久後長歎一聲,流露出憂傷的神情......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三年,留哥每天來到地面向任商學習法術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外公,喝茶。」留哥熟練地把煮好的茶為任商倒上。 「你自己也喝一杯吧。」 「嘿嘿......」留哥打著哈哈矇混過關。自從三年前第一次喝茶留下了『喝藥』的印象後,他就對茶這種東西過敏了。 三年來他每天都看任商煮茶,也動手幫他煮,但他自己是絕對不去沾的。 「煮了這麼多年茶,你的手藝也越來越好了。」任商喝了一口後稱讚道,「真的不嘗嘗。」 「嘿嘿......」 任商不再去勉強他,問:「我上次推薦的書讀過了嗎?」 「讀了,我有幾個地方不太懂呢,關於......」留哥放下茶爐,開始提出修煉上的問題。任商撫著鬍鬚,邊聽邊點頭,然後一一回答。 時間一點點流逝,當這一老一少放下書本時已是夕陽半落了。 「外公,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喝杯茶再走吧」任商為他倒杯茶。 「啊......」 任商堅持地看著他。 「好吧......」留哥很少違背長輩的意思,苦著臉接過杯子去,準備捏著鼻子倒下去。 「你這幾年來學習了這麼多人類的知識,有一直在親手烹茶,現在再喝應不會覺得苦了。」 「會嗎?」 「呵呵,你已經很懂得人類了,當然也能體味到茶中的滋味了。」 「我還不會變成人呢?」 任商笑而不答。 「好吧,好吧,不就是喝茶嗎。」留哥勇敢地把杯子舉到嘴邊,先舔一舔,品品滋味,「唔......」他又試著喝了一小口, 再喝一口,「苦是苦,卻有酒沒有的清香......好像也能喝......」 「你明白了嗎?」 「明白什麼?」留哥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正慢慢品著。 「人生如茶,甘苦自知。」 「外公,您是想告訴我......」 「今天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話,想想這杯茶的滋味......」 「是。」留哥行了個禮,默默轉身走出了這個山溝。他看著外面青翠欲滴的層層山林,水如銀帶,夕陽如火, 山腳下一個小村正飄出裊裊炊煙,隱隱傳來雞鳴犬吠...... 「我懂了!」留哥大聲叫起來,「我想通了!」 任商聞聲走出來,看到留哥正轉過身來,激動地迎過來說:「外公,我終於想通了!」他握住任商的雙手,任商感覺到那是一雙光滑、 沒有毛和利爪的手,還有他的臉,他的眼睛、耳朵...... 「我變成人了嗎?」留哥緊張的問。 「是啊,現在的你如果走進人群中去,沒有人會看出你是異類——如果你把尾巴也變掉的話。」 「尾巴?怎麼尾巴還留著......」 「別急,別急,慢慢來......」 「尾巴,尾巴,尾巴......哇,外公,怎麼耳朵也長出來了!」 「不用急,不用急......」 「哇,連爪子也......」 ...... 「娘,猜猜我是誰!」正在縫補衣服的庚娘眼睛一下子被摀住了。 「會叫我娘的除了留哥兒還有誰!」庚娘笑著拉下他的手,卻看到了用『人』的樣子站在她面前的留哥,「留哥兒,你......」 「看,我可以變成人了!」留哥轉個圈給母親看,「沒留下尾巴,沒豎著耳朵,也沒有長長的指甲,很完美吧?」 庚娘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撫著他的肩頭:「我的兒子長大了。」 「對了,爹呢?......又去了練功房......不是,在和農叔他們喝酒?我去變給他看!」留哥一陣風似的捲出門去了。 不出半個時辰,全族上下都知道了留哥可以變成人的事。 留哥的成年宴比其他的孩子們要熱鬧得多,雖然他們家裡親戚不多,但靜石和庚娘人緣極佳,留哥朋友又多, 再加上關心留哥成長的族人們、長老們......幾十個地狼把靜石家的小宅子擠了個滿滿當當。 「執圭和執珂沒有來嗎?」 「我去叫過了,他們不來我也不能把他們綁了吧?」留哥奉父親的命令邀請他們時自然也不會多?真心真意。 「再去請他們一起吧。」 「不去!」留哥斷然拒絕,「愛來不來,擺什麼架子!」他迎過去和一幫朋友說笑,下定決心在這件事上不再聽父親的話了。 「唉。」靜石歎了口氣,他下自己不應該強迫兒子去接受執圭兄弟倆,以那兩兄弟對留哥的態度而言,留哥對他們已經夠有禮貌了。 以留哥的個性,在別人那樣冷淡的情形下還一直維持禮貌,已經是很聽自己的話了。 「我去叫那兩兄弟。」靜石對庚娘說,「你先招呼著客人。」 「好」庚娘溫柔地說,「不過他們確實不願來的話,也別勉強啊。」 「我知道。」靜石向周圍的客人拱拱手,匆匆出門去了。 「靜石叔要去哪兒啊?」 「酒席不是馬上要開始了嗎?」 「是呀,留哥兒......」 「他說要去叫執圭兄弟來。」留哥再也掩飾不住臉上的不高興。 「為什麼去叫他們?」糕兒幾乎要跳起來。 「糕兒!」沈珠責備道,「好歹他們也是留哥兒的堂兄,請他們來也是應當的。」 「可是他們最近在學堂裡多囂張,以為留哥兒不來上課,他們便是第一了,總是目中無人的樣子。」 「對啊,還總是有意無意地說留哥兒的壞話!」磊峰重重一拳砸在桌上,他變成人類後是個壯碩得嚇人的大漢,氣魄不凡。 「老在先生面前打小報告。」 「還有......」 「還有......」 夥伴們一股腦地開始傾吐對這兩兄弟的不滿,沈珠本來還想為他們說幾句好話,被予說了句「上次你還不是因為他們告刁狀 而挨了先生的扳子。」也就不吱聲了。 「反正留哥兒已經能變成人了,馬上就可以回學堂裡來了。」 「對,等留哥兒回來,看他們還囂不囂張!」 「我們馬上去和先生說。」 「先生......」 夥伴們不由分說,擁著留哥耳向素辛跑過去,亂七八糟地叫著:「先生,先生,留哥兒是不是可以回來上學了?!」留哥其實心 裡根本沒有去想回學堂的事,他更想一直更任商學習。 「留哥兒,你終於還是學會了,我早就說過,以你的天分,稍加用功就沒有學不會的東西。」素辛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一改平日嚴肅的樣子,親切地拍著留哥的肩說。 「嘿嘿嘿嘿。」被難得稱讚學生的素辛這麼當蛝媦,留哥十分得意,原本心裡對素辛的一些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明天就回來上課吧,讓我看看你的學業是不是拉下來。」 「當然沒拉下。」留哥自信地說。 「有留哥兒這樣聰明的孩子,當然可以光宗耀祖。快開酒席,咱們好好地喝一杯。」靜石的一幫朋友大呼小叫,打斷了留哥和素辛的敘話。 「大夥兒再等一等,留哥兒他爹馬上就回來了。」庚娘急忙上前安撫大家。 「一家之主去哪兒了?」 「這麼大的喜事他怎麼不見了?」 「留下嫂子一個人應付這麼大的場面,這傢伙真不是東西!」 「誰說的,哪個不知道嫂子才是一家之主,是吧?嫂子,晚上罰他跪搓板!」 抱怨、取笑、火上澆油......各種善意的惡作劇充滿了整間屋子,庚娘大方地周旋著,始終含著笑,一邊的留哥卻偷偷地嘟起了嘴。 當大家都等煩了,屋子裡開始鬧哄哄的時候,靜石總算回來了,身後跟著執圭兄弟——他果然還是把他們帶來了。 「總算把『神仙』請下凡來了......」糕兒不滿地咕噥一句。 沈珠推推他:「快入席,免得讓大人罵。」 靜石硬是把執圭兄弟安排在了首席,和族長、素辛以及留哥的外公坐在一起。 糕兒經過執圭兄弟身邊時還是扔下了一句:「讓長輩們這麼等,還好意思坐首席。」 「各位,今天是小兒留哥兒的大日子,各位賞光使寒舍上下蓬蓽生輝,靜石口拙,不會說文縐縐的話,我先敬大家一杯!」說完,靜石一仰頭,先乾了一杯。 「干了!」 「恭喜!恭喜!」 「今天非要好好喝一杯!」 「不醉不歸!」 ...... 屋裡屋外一片喧鬧,敬酒、划拳、恭賀聲此起彼伏,像開了鍋一樣,變做人形的留哥臉紅通通的,在父母的帶領下挨桌敬酒。大部分客人都是酒到杯乾,整個酒席上人人笑逐言開,只要兩個人明顯地表現出他們的不快來。 執圭一個勁地喝悶酒,執珂則連筷子都沒動,悶坐在桌邊——他們兩兄弟被安排在首席,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留哥的目光每次落字他們身上,心中都會湧起一股氣憤——要?不來,來了卻擺這副樣子! 「留哥兒!」靜石的聲音帶了積分嚴厲,「給你堂哥們敬杯酒。」 「知道。」留哥瞇眼一笑,他是個禮節周全的孩子,才不想像執圭兄弟那樣,當菄簉S自己的情緒而失禮呢。 「大堂兄,二堂兄,讓我敬杯酒吧,來,我先乾為敬。」留哥笑容滿面來到執圭兄弟身邊,舉杯先喝盡了,然後把被子向他們亮了亮。 「執圭勉強在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也舉杯喝了。執珂卻坐在那裡不動,雙眼直直地瞪著桌子上的酒菜,好像沒聽見留哥的話似的。首席上坐的長輩們一下子全看著他,氣憤沉寂下來。 」堂兄,來乾一杯!「留哥還是笑容滿面,端起桌上的酒杯遞向執珂。 當! 執珂一揮手,留哥手中的杯子飛了出去,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執珂身上。 「還是我先乾為敬!」留哥一仰頭把自己杯中的酒喝乾,把杯底向執珂一亮,手一點用法術攝來一隻乾淨的空杯,又斟滿一杯酒,雙手遞給執珂,「堂兄,請。」 執珂一下子站起來,直視著留哥。 「執珂!」以為長者出言責備了一句。 「我們走!」執珂一拽執圭,轉身向門外走去。執圭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跟了上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覷的客人。 「大家繼續吃,別客氣。」靜石安撫著客人,一邊不安地向門外那兩兄弟消失的方向看去。庚娘明白丈夫的心意,乘大家都沒注意,悄悄地走出了門。 「太可氣了!留哥兒,你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就是,就這麼嚥下這口氣你也甘心?」 「留哥兒......」 留哥來到那一班小夥伴們席上敬酒時,這些孩子立刻吵嚷了起來,攛掇留哥去教訓執圭和執珂兩兄弟。 「我來敬大家酒的啊!」留哥還是笑嘻嘻的,「來,乾杯!」 「留哥兒,你太讓著他們了!」 「就是!」 留哥斜著眼四處瞄瞄,見父親和長輩們都離自己挺遠,便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說:「我已經報復他們了——我越是客氣忍讓,待會兒他們就會被長輩們罵得越厲害,你們信不信?」 「哦,原來是這樣的......」夥伴們一起恍然大悟地點頭,「不愧是留哥兒,一肚子壞心眼啊......」 靜石清楚地聽到了這一切,正好鰾Y看見庚娘從門外進來,對著他微微搖頭,他臉上原本的歡喜之情頓時收斂起來,流露出一種擔憂甚至悲傷的眼神。雖然他馬上就恢復了笑臉,但這一瞬間的表情還是落入了留哥眼中。 一時間留哥也沒說話。 父親過於重視執圭兄弟了,為什麼?本來都快忘記的事情突然湧上了心頭——父親曾親手殺了大伯...... 在這個歡樂、喜慶的酒宴上,留哥的心裡卻出現了一抹自己也說不出原因的不安...... 「累死了!」留哥重重地往床上一躺,攤開四肢,長出了口氣,最近他上午去學堂,午後隨父親練武,晚上再溜到地面上向任商學法術,生活緊湊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這些日子裡無論是法術還是武功都有了 長足的進步,甚至原來很多百思難解的地方也豁然開朗了。 「累死了,累死了!」留哥在床上滾來滾去,口中抱怨。 雖然每天像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可是這些並不會讓留哥感覺累,反而讓他感到很充實,整天精神奕奕的。讓他一個勁喊累的,是別的事情。 庚娘推門走進房子,坐在床沿上問:「留哥兒,你看巧姑這孩子怎麼樣?今天晚上的飯菜可是她一手做的呢。這孩子的手藝不錯吧?」 「不......錯......」留哥拖長了聲調。 「那?昨天那個琴兒呢,她可真是個俊姑娘對吧?還有農大哥家的二丫頭小蟬兒,她刺繡的手藝在族裡可是數一數二的呢。」庚娘越說越起勁,一把掀開留哥蒙住臉的床單,拽他起來問, 「留哥兒,你自己有沒有什麼主張!」 「娘,我能有什麼主張,每天都要見好幾個不同的姑娘,我哪裡記得住誰是誰......」留哥都快哭了。 「說的也是,這樣的大事不能靠你小孩子的眼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應該由我和你爹做主,我得好好和你爹商量商量。」 「娘!」留哥一下子跳起來,「你太為這事操心了吧?」 「傻孩子,娘為你操心是應該的,這是你的終身大事,娘不操心誰操心,難道指望你那個只會喝酒的爹不成?」 「娘......我求求你別為我這麼操心成不成......」留哥帶著哭腔哀求。 「等到留哥兒成了家,有了妻房,再過幾年有了兒女,娘想為你操心都操不上了......」庚娘憧憬著未來,「到那時候我的留哥兒就成了一家之主,男子漢大丈夫,自然由你的妻子照顧你,娘就為你們看看孩子......」 她越說越遠,幾乎把留哥當上爺爺之後的生活也安排好了。 「娘......」留哥有種哭不出來的感覺,「您真要把我賣給那些不認識的女人?」 「賣?怎麼說的這麼難聽!娘是為你去聘!」 「今天的家務和三餐,全套的繡品,皮革和首飾......」留哥扳著手指頭,哪一樣不是那些女人給你的!分明是想為這些小玩意兒把我賣了!」他氣鼓鼓地說,「你竟然利用自己的兒子『哄讀姣龤z,想把我高價出售!」 「你這孩子!」庚娘白了他一眼,「我選兒媳婦當然要選容言德俱全的,要是娶個什麼都不會的回來,難道要我侍侯你們爺倆之外再侍侯兒媳婦?」 「什麼侍侯我們爺倆再加上兒媳婦啊......」靜石推門進來,他喝得醉醺醺的,打著酒嗝問。 「爹,你又去誰家喝酒了?」留哥兒無精打采地問。 「你狂伯伯家!」靜石一拍大腿,「我跟你說啊,留哥兒,狂那個小女兒,漂亮!真漂亮!你一定要認識認識她!我要是再年輕一百歲啊......」他興沖沖地指手畫腳著,完全沒有發現庚娘危險的目光。 留哥向他又是擠眼又是努嘴,無奈靜石早已喝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怎麼會去注意這些小動作。留哥歎了口氣,聽天由命地閉上了眼。 「我跟你說留哥兒......」靜石繼續說著,「那個小姑娘太漂亮了......」 「有多漂亮!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 「是嗎?」 「當然是!我跟你說,我要是再年輕一百歲啊,我......」 「庚......庚......庚妹......」靜石終於發現屋裡不止兒子一個,迎著妻子的目光,酒也醒了一半。 「相公,你今天口頭上又把兒子配給誰家姑娘了?」 「沒,我沒答應。」 「沒答應?幾杯酒下肚你會不答應人家?」庚娘用帕子打一下灰塵,「這個月都許了十幾戶人家了!你如果再年輕一百歲怎麼樣?就不要我這個黃臉婆?」 「庚沒,我喝醉了胡說的!我哪兒敢有那種心思啊!」 留哥在被子下一捂眼——自己到底是怎麼被這麼笨的父親生出來的。 「有那個賊心......原來是這樣......」庚娘點著頭。 「庚妹,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靜石發出一聲哀鳴,「留哥兒,你快跟你娘說,我從來沒......」 「別把兒子扯進來,你給我回房去!」 「庚妹......」 「庚娘,留哥兒......」靜石驚慌失措地張望了一陣子,還是乖乖地跟了過去。 「咕咕咕......」留哥用被子蒙著頭,笑得打滾。 自從留哥舉行了成年禮後,他就成了全族女孩兒的家庭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選。托了媒人上門提親的不算,由父母親自出面向靜石和庚娘說的,女孩子自己跑上門來的也絡繹不絕。 靜石整天在外面吃酒,也不知道在酒席上把兒子賣出去幾次了,而庚娘忙著應付那些上門來的女孩母親和女孩子本人,收了一大堆繡品、首飾,天天分析哪一家女兒的手藝更好,脾氣更相投。 留哥也知道,婚姻大事理所當然應該由父母來做主,可是他真的不想這麼早就成親,只要想到要和一個從來沒說過話甚至連面都沒見過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他就渾身彆扭。 「唉......但願爹娘他們挑花了眼,一時半會兒別做決定吧。」留哥從床上爬起來,悄悄地走出了家門。 大地上剛剛下過雨,空氣濕潤清新,帶著草木的味道。這些年來每天都到地面上來,留哥已經完全習慣了地面,也喜歡上了這裡的一切事物。 他按照任商教的方法鰾Y看看星辰來確定一下時間,然後蹦跳著向任商住的山洞跑去。 「外公,我來了,我們......」留哥吆喝著跑進洞裡,卻發現還有另外一個老者在和任商對坐品茶,變一下子止住了步子。 「哦。」老者撫著須上上下下打量起留哥來,「地狼的孩子......」 「胡兄不必勉強,我只是隨口這麼一提,不行就算了。」任商含笑說,「我知道貴族的幻術是不外傳的。」 「也不是不能傳,族裡面沒有不能外傳的規矩,只是......」老者反覆思忖著,他和任商幾百年的交情了,幾天前一時興起,脫口答應任商隨便提什麼要求自己都答應, 來作為送給任杉篙內的壽禮,沒想到任商馬上就提了這麼一個說難也不難,卻又很讓他傷腦筋的要求。 「知識我們的一些法術,不是外族人學得會的,連成精的野狐都不行這個地狼的孩子就......」 「呵呵,你別小看這孩子,他可聰明著呢?」 「幻術?」「外族人能學?」「連成精的野狐都學不會?」這些對話一句一句鑽進留哥耳朵裡,難道這位老者是......他緊張地盯著思考中的老者,生怕他吐出「不行」兩個字來。 「哎,君子一言。」老者終於歎了口氣說,「誰叫我把話說滿了呢?好吧,我教!」 「真的?」留哥脫口問道,他有一種想躥到洞頂上的興奮。 任商含笑掃了他一眼問:「你知道我們在說些什麼嗎?」 留哥點點頭。 「說來聽聽。」 「我猜這位前輩一定是位九尾天狐,而外公請他教我的,則是九尾天狐的幻術。」留哥信心十足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呵呵,果然聰明。」老者笑起來,「好。你既然猜到了,可有信心跟我學上一學?」 「有!」留哥挺直了腰,大聲回答。 「我只給你五天時間,這五天裡我會用心教你,若你五天之中學會了,我會再教你一個法術作為獎勵,如果五天之內你學不會,可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我能學會!」 「哈哈,任老弟,你這個外孫口氣不小啊!」 「你可別小看他啊,我看啊,你是非得教他兩個法術不可了!」 「那?就從明天開始吧,今天已經太晚了。」任商想為留哥多爭取一點兒時間,「從明天開始你來這裡跟胡兄學,好好珍惜這個機會,我有點兒事要離開幾天, 回來再檢查你學得怎麼樣。」 「外公要出門?」留哥有一絲不安。 「我族中有事,回去看看。」任商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 「回那裡去?」胡老者顯然有什麼不滿,重重把杯子一放,「那種地方,回去作甚!?」 任商垂頭不語。 「總之,秋娘死了之後你就該明白過來了,為什麼還把他們當做......」 任商看看身邊的留哥,沒有回答。 「孩子。」胡老者向留哥揮揮手,「今天你先回去,明天按時來,我會教你的。現在,我有點兒事得和你外公談談。」 「是。」留哥知道這兩位老人要說不能讓自己聽到的話,忙答應著向胡老者鞠了一躬,這才向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任商,想到明天來時他就不在這裡了,不由有些依依不捨。 「去吧,我三兩天就回來。」任商向留哥擺擺手,「別忘了用功,我等著看呢。」 「是。」留哥知道了他回來的準確時間,放心地出口氣,笑著走了。 「任老弟,這個孩子......」胡老者說了幾個字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和任商一樣看著留哥離去的門口發起呆來。 「啦啦啦,啦啦啦,明天要學幻術了......」留哥得意地哼著小曲兒,撒著歡向回跑,他真想把自己有機會學九尾狐幻術的事告訴第一個族人,可惜任商曾一再告戒他, 不許他和任何人提起自己,所以他這麼多年來,連父母都沒有告訴,自己的法術是從哪裡學來的。 「他是從地面上下來......」執珂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對身後的執圭說。 執圭也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他竟然敢獨自去地面。」 兩兄弟對視良久,執珂決然地說:「走,我們也上去,看看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第二天,吃過早飯,留哥乘母親沒注意早早變溜出了門。 靜石焦急地叫著奔進家們時,留哥早去得遠了。 「留哥兒呢?留哥兒呢!」靜石乒乒乓乓地推著房門,大聲叫嚷著。 庚娘從房裡出來,不解地問:「怎麼了?留哥兒出門去了,你這是幹什麼?」 「他又去地面了嗎?」靜石臉色蒼白地問。 「地面?」 靜石面無血色地看著妻子:「他,他最近一直和......我去追他回來!」說完轉身狂奔,也不顧地狼族裡的禮儀,從天花板上鑽了出去。 庚娘呆立在屋裡,默念著:「地面,留哥兒去了地面......他一直和什麼?和誰在一起......究竟出了什麼事......難道......」她心中想到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不由渾身發起抖來,「不會,留哥兒是我的兒子!不會的,留哥兒是我的兒子!」 留哥兒規矩地站著,在胡老者面前做出最恭敬的樣子。他看得出這為九尾狐老者遠不像任商那?隨和可親,所以一點兒也不敢造次。 「你叫留哥兒是吧?」 「是,先生,是叫留哥兒。」 「留哥兒......」胡老者似乎在品味這個名字,留哥不由提起了心——他不會因為不喜歡我的名字而不教我吧? 「好,從今天起我就教你幻術,你跟我出來。」胡老者示意留哥隨自己走出山洞。 「馬上就要學到幻術了,馬上就......」留哥又緊張又興奮,手心都握出汗來了。 「你......」胡老者正想問點什麼,卻忽然改了口,板下臉問,「留哥兒,你把我的事告訴過旁人嗎?」 「沒有!」留哥連忙搖頭。 「是嗎?」胡老者點著頭,卻猛地扭過身,舉手一揮,一陣狂風把留哥身後的灌木叢吹得東倒西歪,露出了後面的一名地狼男子來。 「哼!」胡老者冷哼一聲,「你的族人?」 「素辛先生......」留哥看著那名地狼男子喃喃地說。 素辛滿臉尷尬,拍著身上的草葉塵土狼狽地走了出來。他一直悄悄跟在留哥身後,見到留哥進入山洞後變靠近過來,沒想到一下子就被胡老者發現了。 當他看清胡老者的樣子後彷彿嚇了一跳,連忙又後腿了幾步,向老者深施一禮:「原來是九尾天狐,我實在是失禮了。」他已經認出了胡老者的身份。 「不必多禮。」胡老者口氣冷淡得很。 「在下是地狼族的素辛,敢問天狐閣下的尊姓大名?」素辛的口氣充滿恭敬。 「胡,胡理生。」 撲哧!留哥在旁邊忍不住笑出來——這位九尾天狐老者的名字竟然叫「狐狸生」。兩道淩厲的目光一起落在他身上。他忙努力收回笑容,?得臉都紅了。 「留哥兒,你的長輩既然都來接你了,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兒個再來。」胡理生顯然很是不快,冷冰冰地說。 「知道了。」留哥知道今天是學不成了,悻悻地答應。 胡理生?有再理財向他告辭的素辛和留哥,轉身回山洞去了。 「我今天本來可以學到只有九尾狐才會的幻術的。」走出了胡理生的視線範圍,留哥終於忍不住開始嘟噥著抱怨。 「當然,當然,是先生不好,不該跟在你後面,留哥兒可別生先生的氣。」素辛笑得竟有些傻呼呼的,因為興奮而滿臉通紅,「原來你一直在跟這位天狐學法術, 怎麼不早說呢?害長輩們為你擔心。」 「他不讓我說!」留哥含糊其詞。 「當然,當然,不讓你說就別說了,先生對留哥兒是一百個放心的,哈哈,九尾狐的幻術,九尾狐的幻術啊,他們一向是從不外傳的,留哥兒,好樣的!」 素辛用力拍著留哥的肩,看起來比留哥還興奮。 「先生,你說九尾狐的幻術究竟是什麼樣的?胡先生只給我五天時間,說如果我學不會,他就再也不教了呢,可如果我學會了他就再教我一個法術做獎勵! 我有點兒擔心,那?難的法術,只有五天時間,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那種法術呢。」 「我也只見過一次......」素辛回憶說,「那時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位九尾天狐那?年輕——最多比你大一點兒——卻獨自對抗一大群妖怪,那真是揮灑自如,輕描淡寫一樣,當他使用了幻術之後,唉,我簡直不能形容出來......總之,留哥兒,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別錯過了!」 「我知道,難得有機會學自己沒見過的法術,我會把握住的。」 天涯無歸路(4) 作者:可蕊點擊:54176投票:199 靜石迎面狂奔而來,看到他來勢洶洶的樣子,留哥機靈地向旁邊一跳,總算躲過了一劫,素辛卻和靜石撞在了一起,兩個人都跌了個四腳朝天。靜石習武之人,筋骨結實,馬上就從地上彈起來,一把抓住兒子,連搖帶晃地問:「留哥兒,你不要緊吧?你有沒有事?」 「爹......」留哥小心翼翼地指指他腳下,「先生他.......」 素辛被靜石結結實實地撞在胸口,躺在地上呻吟,半天爬不起來。 「素辛先生,你沒事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靜石一把提起素辛,連忙用手為他拍打灰塵,發出撲撲的聲音。留哥在旁邊看著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沒,沒事......」素辛好不容易喘上氣來,極力拒絕著靜石的好意。 「爹,您怎麼也來了?」留哥不解地問。怎麼今天先生和父親一起出現在地面上?而且看起來都像是來找自己的...... 「留哥兒,你怎麼樣?有沒有被騙?那個人......」 「靜石老弟,教留哥兒法術的是一位天狐。」素辛打斷了他的話。 「天......狐......」靜石張大了嘴,「教留哥兒法術?」 「老弟啊,你這個兒子實在是了不起啊!」素辛深以為傲地說,「很快我這個全族第一法師的位子就要讓一讓了。」 「天狐......」靜石還在吃驚中,「留哥兒你去跟人家學法術,沒有丟咱們地狼族的臉吧?」 「當然沒有!」留哥嘟著嘴說,「為什麼先生來了,你也來了,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靜石愣了一下,拍著腦袋說:「聽說你自己跑到地面上來了,我們不放心,跟來看看啊,你知道地面上是很危險的,哈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會迷路的!」留哥跺著腳使小性子。 靜石在心中歎了口氣,事情的真相還是不要讓留哥知道的好,素辛在一邊看著這父子倆,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要誣陷留哥兒在和無傷交往!」上午的課堂上,素辛怒氣沖沖地走到執圭、執珂面前,揮手狠狠地給了他們每人一耳光。 「我和無傷交往?」留哥騰地跳了起來,衝到執圭兄弟面前,「你們為什麼這樣信口胡說!」他這才明白為什麼做出那種和身份不符的事情來。 這種中傷讓留哥不由打了個寒顫,惡狠狠地盯著執圭兄弟吼道:「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們!從小到大我對你們處處敬讓,處處忍耐,你們為什麼一次一次和 我過不去!竟然這麼陷害我!」 執圭兄弟吃了素辛的耳光,都畏縮地低頭不語,但留哥質問他們時,他們瞄向留哥的目光中依舊充滿了怨毒。 「你們最好小心點兒,從今天起我才不管你們是不是我伯父的兒子,只要犯到我手裡,我絕不客氣!聽見了沒有,給我小心點兒!」 「留哥兒,行了。」素辛拍拍他的肩膀,留哥在學堂裡這樣大吵大鬧,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好言安慰安慰著,「發生這樣的事也難怪你氣惱, 但是執圭他們也是一時糊塗,事情弄明白了也就行了。」他看向學生們大聲宣佈,「告訴大家吧,留哥兒這些日子確實偷偷跑到地面上去了, 但是和他來往、指點他法術的不是什麼無傷,而是一位九尾天狐前輩。」 「九尾天狐!」 「聽到了嗎?先生說是......」 「留哥兒,這是真的嗎?」 「天啊,這麼厲害!」 學生們當中頓時議論四起,大家都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 在青丘之國,九尾狐一族被這一的居民奉為吉祥的象徵,在萓h的種族當中有著極高的地位。 九尾狐一族精通法術,修成正果者甚多,他們以一個個小家族為單位生活,家庭只間又格外團結,幾乎是一呼百應,所以單純從實力方面而鹽,青丘之國內沒 有什麼種族可以和他們相比。 青丘之國的居民如此地敬重他們,九尾狐也自視頗高,極少與外族來往,國內有什麼大事邀他們參與,也只是派出幾名使者禮貌周旋,從不過多介入, 青丘之國的居民們平時和他們來往的機會都不多,更別說向他們學習法術了。 「今天放學!」素辛大聲宣佈,再多加上一句囑咐,「留哥兒回去好好休息,好準備明天學幻術,知道嗎?」 「是。」留哥忙答應,他知道先生對自己把很多時間放在習武上一直不太滿意,就像父親不太喜歡自己把許多時間用在法術上一樣。他們為什麼不能像外公一樣瞭解自己, 明白自己是為了對知識的渴求在學,而尊重自己的興趣呢?外公什麼時候回來呢?留哥開始算日子,想想要自己獨自面對嚴肅的胡理生,心裡還真是有點兒發毛。 素辛說要留哥早早休息,他卻依舊和夥伴們鬧了幾個時辰,晚飯時分才踏進家門,一進門便看見靜石和庚娘雙雙坐在桌邊等著他。 「爹、娘」留哥知道父母一定有話對自己說,乖乖走了過去。 靜石和庚娘對視幾眼,一起歎了口氣,庚娘先開了口:「留哥兒,這次的事可真把我和你爹嚇得魂非魄散,你知道嗎?」 「我知道錯了。」 「去學法術不是你的錯,只是你遇事應該先和父母商量一下啊,即使不是無傷,世間還有很多用心險惡之輩,你明不明白,人家不讓你說你就真不說,萬一、萬一...... 你要是有個閃失,可叫娘怎麼活......」說著,庚娘開始抹眼淚。 留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看見母親傷心流淚,急忙雙膝跪倒,抱著庚娘的腿說:「娘,我以後不敢了!」 「我......」留哥張張嘴又把話嚥了回去——如果說實話的話就要說是任商介紹的,那?任商又是誰?又是怎麼認識的......肯定會牽扯出一大串問題來, 而且自己還答應過任商,不把他的事告訴任何人,這「任何人」當中,自然也包括了自己的父母。 「我學不會變人的時候心情不好,自己跑到地面上轉悠,就遇見他了。」留哥沒有指明是哪一個「他」。 「然後就一直跟他學法術?」 「嗯。」 「這麼多年來,一點兒口風也沒在父母面前露.......」靜石沉重地歎息了一聲。 「因為我答應了不把他的事告訴任何人,爹不是也常教我要言出必行,一諾千金嗎?」留哥急著為自己辯解。 「我知道,我沒說你錯......」靜石顯得十分疲倦,看起來像老了幾十歲,顯然「留哥與無傷交往」這個事件給他的打擊不輕。 靜石慢慢地說:「留哥兒,你也長大了,爹娘不該過多地干涉你的事。可是同樣的,你也不該再像小時候那樣任意妄為了。這次的事,也許你笑笑就過去了,可是它究 竟有多嚴重你想過沒有!和無傷交往......這樣的罪名你這副小肩膀扛不扛得起來?」 「身正不怕影斜!我又沒做對不起良心的事!」留哥理直氣壯地回答。 「你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靜石重重一拍桌子大吼一聲。 茶杯茶碗跳地老高,又怦怦地摔在桌子上。留哥被嚇得打了個哆嗦,睜大了眼睛看著父親。在他記憶當中,父親從來沒有這樣向他發過脾氣。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靜石垂著頭說,「不用你做什麼對不起族人對不起良心的事,只要沾上無傷這個名字就夠了......大哥他什麼也沒做,他指著大地向我 發誓他沒有背叛族人.......什麼證據也沒有,只是沾上了無傷,這就夠了......夠了......」靜石的聲音越來越低,兩行獨淚從臉頰上滑了下來。 「大伯他,他.......究竟做過什麼?」留哥鼓起勇氣問。 靜石酈_頭,目光和兒子遇在一起,父子對視良久,靜石才長歎口氣:「我早該想到,你都這麼大了,那件事又這麼出名,你不可能聽不到風聲的。」 留哥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知道那件事的原委。 「你知道了也好,也該讓你知道了......」靜石緩緩地說,「關於大哥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大伯原來是族中數一數二的發誓,後來背著族人暗中和無傷交往,再後來,再後來......」留哥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了。 「最後是我逼死了大哥......」靜石哽咽一聲。 留哥認真地聽著,靜石所說的和他所聽過的有些出入——他聽到的是靜石大義滅親,親手殺了若石,而靜石說的,只是他「逼」死了若石。 看丈夫哽咽著說不下去,庚娘接過來說:「當時我們族中和無傷接連發生衝突,而且我們連連吃虧,死傷甚菕A族人們便紛紛懷疑是因為有了內奸才會這樣。 但是大伯時常往在地面上不回來,而且族中一直有風言風語說他和無傷有往來。」說到這裡,庚娘歎了口氣。 若石少年時和所有的地狼一樣由父母為他訂了婚事,但在成親之後他們夫妻感情不和睦,這也是若石喜歡上地面遊蕩不願回家的原因之一,而若石在地面 上和無傷交往的事就是他的妻子向族中長老報告的。 「長老們勒令你大伯立刻回來解釋清楚,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這些命令,並且聲稱自己過夠了住在陰暗的地下,和無傷族進行著無休無止殘殺的日子, 從此要脫離地狼族,脫離大地,在土面上過一個普通妖怪的生活。」 「啊!他瘋了!」留哥脫口叫出來——脫離大地在地面上生活?這種事留哥也好,其他地狼也好,連想都不敢去想。 「是啊。」庚娘看著自己的丈夫說:「當時族人們的反應都和你一樣,全認為他瘋了,可是當時你爹不這麼認為。他覺得大伯一向行事理智,不應該突然變得這麼癲狂, 所以他就親自去找大伯說......」 靜石以手掩面,泣不成聲:「如果我沒有去找大哥就好了......我真是愚蠢!我真是該死!嗚嗚......」 留哥已經聽出來了,若石後來的被殺,就是因為父親這次去找他,他緊張地看著母親,等她說出詳情。 「你爹去地面上找到大伯,發現他已經為自己在地面上安頓了一個家,家裡還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剛剛出生的兒子......」 「他娶了地面上的種族?」留哥有些明白大伯為什麼堅持住在地面上,如果他娶了人類或被的種族的女人,總不能讓對方跟地狼一樣住到地底下來吧? 「他是要了一個外族的女人,可那個女人不是地面上的種族,而是、而是一個無傷......」 「他真的瘋了嗎!」留哥大叫了起來,「要無傷女子,無傷......」光是說這個次就讓留哥鬃毛豎立了,如果再要一個那樣的女子做枕邊人——這種事絕對只有瘋子才做 的出來!大伯若石或許真的不是叛徒,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靜石痛苦地搖搖頭:「我也無法理解大哥竟然會為了一個無傷,棄嬌妻幼子和整個家族不顧.......」 「然後呢?」留哥幾乎可以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了。 「族人去地面想把大伯抓回來處置,可大伯的法力高強,那個無傷女子的工夫也不弱,所以族人連連折損了不少好手,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制服。大伯連聲抗議, 說他只是不想再在地下過日子,而那個無傷女子和他一樣,是背離了無傷族的,所以他根本沒有和無傷族串通。」 「族人們不相信他,對嗎?」留哥問。 「不,開始族人們是寧願相信他的,因為大伯他畢竟是族中的佼佼者,而且曾為族中立下過不少功勞,大家從內心深處也願意相信那是一場誤會,更希望大伯可以洗脫罪名回到族中來。」 「那?大伯他怎麼會死?」 「唉......」庚娘長歎一聲,「當時族人要押大伯回來,而他的妻子——那個無傷女子要怎麼處置呢?大家都不願把一個無傷帶回族中來,而且也相信大伯離開族裡是受了著名 無傷女子的蠱惑,所以當時一名族人也沒跟大家商量,就一劍砍掉了那個無傷女子的頭.......」 「啊!」留哥張大了嘴。 「本來大伯都已經停止了抵抗,可是一看到那個女子被殺,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掙斷繩索撲了上去,一口咬斷了那個族人的喉嚨。」 「啊!」留哥又驚叫了一聲。 「在之前的反抗中大伯雖然傷了不少的族人,可是他一個人也沒有殺過,到了這時候卻變得萬分凶殘,大開殺戒,連殺了數人之後,他衝進了屋子裡抱出了一個小嬰兒, 然後奔進了樹林中......」 「你爹並沒有向族人提起那個孩子,所以族人也沒有想到大伯和那個無傷女子在一起竟然那?久,連孩子都生下來了,二來那個孩子太安靜了,外面打鬥了大半個時辰他竟然沒有哭一 聲幾一聲,所以大家一看大伯抱著一個孩子出來竟都愣在了那裡,等大家明白過來時大伯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殺了族人,又和無傷生下了孩子,這樣一來原本不相信大伯是叛徒的族人們也都確信是大伯出賣了地狼族。族長下令要處死大伯和他抱著的那個孩子,族中的戰士們全體出動,在地面上圍追堵截了整整七天,其間不知死了多少族人,直到第七天,你爹才獨自在一片樹林裡追上了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合眼,也沒有吃喝的大伯......」 隨著母親的描述,留哥又記起多年之前的那個噩夢:若石在地面上奔逃,奔逃,最後靜石攔在了他的面前......想到那個逼真的夢境,留哥打了寒顫。 「你爹要大伯跟他回族裡來請罪,可你大伯斷然拒絕了,因為我們族人和他有了殺妻之恨,所以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聽到這裡留哥又顫抖了一下。再著之前他只關係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以及大伯的結果,對於那個無傷女子的死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對大伯而言,那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無傷。」留哥一瞬間明白了大伯的心情。如果自己將來成了親,而且像父母這樣琴瑟和諧的話,不論是誰殺害了自己的妻子, 自己也會發瘋發狂吧。 「當時你爹想用武力迫使你大伯回來,你大伯早已筋疲力盡,無法再和你爹對抗了,所以幾招過後,你爹就制住了他。這時你大伯忽然雙膝向你爹跪下,求他念在兄弟之情上放過他們父子......」 留哥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沉,雖然母親還沒有說道襖結果,可是他已經明白若石是怎麼死的了...... 「你爹和大伯父親早亡,兩兄弟和老母親相依為命,他當然願意讓你大伯活下來,他當時估計如果大伯肯悔過而且加上他去以命相保的話,族人或許可以饒了大伯,可是那個孩子......」 庚娘說著這段淒慘的往事,臉色也變得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你爹認為那個孩子不能留下......」 「那個孩子......」留哥底心越縮越緊。 「當你爹向大伯這麼表示之後,大伯突然給你爹磕了幾個頭,說『我的兒子名叫寧哥兒,以後就拜託兄弟你了!』說完他一把抓住你爹的劍,用力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大伯就是這麼死的......」留哥嘴唇發著抖,「那個那個孩子呢?那個寧哥兒......」他思忖著,難道就是執圭執珂兄弟中的一個?是自己的堂兄弟。 「死了,那個孩子也死了。」靜石木然地坐在那裡說。 「什麼?殺了父母還不算,連小嬰兒也不放過!他還是個小孩子,他什麼都不懂!」留哥怒叫,「爹,你平時對執圭他們那?好,為什麼不想想,這個孩子也是你的侄子,也是大伯的骨血! 大伯他,啊用自己的命來換你救他的兒子,你卻......」 啪!庚娘聾漟馱F留哥一記耳光,臉色煞白地指著留哥斥道:「你這個小畜生,你知道什麼!你爹為了保住那個孩子用了多少心力你知道嗎?他的頭髮,就是那一夜間白了一半的啊, 你竟然還說這些來傷他的新!那個孩子他太小了,太小了,他先天不足,生下來就命懸一線,不管怎麼樣都救不活他了......可憐的孩子啊,我抱著他,他到死還用手抓著我的手指, 我可憐的孩子啊......」她放聲大哭起來「他才一個月大啊,他就那?去了......可憐的孩子啊......」靜石坐在旁邊,淚水也涔涔而下。 「娘,爹......」留哥爹娘告訴你這些往事,就是為了讓一知道,事情往往不是當事人想的那?簡單,你知道嗎?大哥死了之後,族人才查出是無傷族串通了一些狙如化身做地鼠的樣子 接近我族,盜取了我族的情報,和大哥根本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大哥他是清白無辜的,卻在死後依舊被族人稱為叛徒!世事就是這樣,沒人去想大哥為什麼才殺傷族人,只記得他娶過無傷女子,逃出過家族,就算叫他叛徒也不算冤枉他。」 「你年輕不懂事權衡輕重,一步走錯,即使你沒有害人的念頭,一頂帽子扣在頭上你也受不了了啊!這次九尾天狐的事也就罷了,你以後跟外族人交往,千萬要先和父母商量一聲,明白嗎?」 留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迴盪著父親的話。 這些年來他和族人們一樣以為大伯是叛徒,雖然內心深處對他很同情,但是他畢竟是和無傷串通的叛徒,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聽父母講了事情的真相後,留哥已經難以判斷大伯究竟是對是錯了。說他錯了吧,他確實沒有出賣族人,他只是想在地面上生活而已。每一個人不都應該是自由的嗎? 族中每當有人想去遠方遊歷,去遠方建立自己的新家不都會得到族人們的祝福的嗎?為什麼大伯就不可以?說他沒錯,他又真的和無傷來往過,還娶了一個無傷女子為妻。如果和無傷交往 卻又沒有出賣地狼族,這算不算有罪?留哥想不通這個問題。 雖然被父母警告過,但留哥對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擔心,反正自己是絕對不會去和無傷交往的,反而是大伯的事更讓他掛心。他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好不容易才含著自己的尾巴睡著了。 留哥猛地驚醒過來,掀開被子坐下來,臉上滴著汗水。 剛才,他又夢到了二十幾年前做過的那個夢:若石在逃跑,逃跑,在地面的樹林中飛奔,突然靜石出現了,雪亮的長劍......然後,留哥看到了一個嬰兒...... 「那個孩子......寧哥兒......」留哥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語,「我為什麼會夢見那個孩子?」 口中說對方是「孩子」,可留哥知道這個嬰兒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如果他還活著,不知道自己應該稱他為堂兄還是堂弟?可是他已經死了,不到兩個月大的時候就死了,大伯雖然用他 自己的性命做交換,可終究也沒能讓這個孩子活下來。 「可憐的大伯,可憐的寧哥兒......」留哥的淚水滑落下來,「可憐的無傷母親......可憐的一家三口......」 雖然一整夜沒有睡好,眼睛也哭得紅紅的,留哥還是按時來到了胡理生面前。 胡理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雖然對他的樣子有幾分奇怪,但是社呢們也沒說,只是淡淡地吩咐:「我們開始吧。」 「是。」留哥答應著,目光卻在洞中亂掃。這幾天胡理生顯然並沒有住在這裡,洞中那幾件簡單的器具,連任商天天烹茶的用具和他打坐的石榻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明知道任商不會這麼快回來, 留哥還是暗暗期待著可以早點兒看到他。 昨天知道了大伯的事後,留哥有一肚子話想找個物件傾吐,可那不能對父母說,不能對朋友說,更不敢在族人面前說,所以他想到的傾訴物件就只有任商這個既像老師、長輩,又像朋友的人類了。 「留哥!」胡理生的聲音十分嚴厲,招回了留哥飛到九重天外的魂。 「胡先生,對,對不起!」留哥馬上站得筆直,大聲認錯。 「你心神不定,如何學得下去!」胡理生揮揮手,「明天再來吧。」 「不,胡先生,我今天一定要學!」留哥大聲說,「請您教我吧!我能學會!」 「能學會?好大的口氣,任老弟口口聲聲說你聰明,我倒要看看你聰明到什麼程度!」 胡理生領著留哥來到洞外,開始教他九尾狐的幻術。 九尾狐的幻術和其他法術中的幻術差別極大,留哥邊聽邊記,一個上午下來惟一的感覺就是頭昏腦漲,原本一肚子的自信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烹了茶煮了飯,先侍奉胡理生吃喝完畢,留哥才捧著碗來到洞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因為只有五天時間,留哥早就和家裡說好了這五天不回去,住在地面上認真練習。 如果五天之後沒學會,可真沒臉回去了......留哥苦著臉想。 山洞中盤膝而坐的胡理生一直看著留哥,暗暗點了點頭。這一上午與其說他是在教導留哥,不如說是在故意刁難他。 他教給留哥的,全是幻術中最深奧的東西,而不是按照由簡而難,有淺入深的順序在教導,他以為留哥會退縮,沒想到留哥咬牙死記硬背,居然把他教的東西全學了過去。也許這個孩子或許真 的可以學會幻術......只是如此聰明,恐怕會遭造物之嫉啊。 坐在樹下的留哥兒有點兒頹喪,坐在樹下扯草葉子,一隻蚱蜢跳到他手指上坐了半天,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又睬著他的膝蓋跳走了。 呼......他長出一口氣,躺在了地上。鰾Y就看見湛藍的天空、飄動的白雲還是令他不習慣,看了一陣子就感到頭暈,閉上了眼。 「你要放棄了嗎?」胡理生冷冷的聲音從上面傳來。 留哥睜開眼,胡理生正俯視著他。 「剛剛學了半天,你就要放棄了嗎?」 「誰說的!」留哥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我只是在閉目養神!」 「年紀輕輕,閉什麼目,養什麼神!起來再練。」 「是!」留哥鼓足了勁答應。外公費了許多的心思才為自己爭取到了這個機會,怎麼可以打退堂鼓,怎麼可以讓這個九尾狐老頭平白瞧不起。 「練!」留哥咬咬牙,「我就不服這口氣,九尾狐難道就比地狼聰明很多不成!」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過去,留哥越發賣力地學著,而胡理生的態度也變得和藹了許多。當教導者不再有意刁難了之後,留哥憑著自己的頭腦和悟性,快速地把學到的知識吸收了過去。 當胡理生教完了一天的課程,準備像往常一樣離去時,留哥叫住了他:「先生......」 胡理生一向不苟言笑,冷淡地問:「怎麼?」 「先生。」留哥鼓足了勇氣問,「您知不知道我外公什麼時候回來?」 「問這個幹什麼?」 「沒,沒什麼,我前天夢見我外公了,所以隨便問問。」留哥打從心底害怕胡理生,慌忙低下了頭。 「不知道,該回來時自然會回來。」胡理生冷冷甩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留哥向胡理生小時的方向吐吐舌頭,百般無聊地想:外公什麼時候回來啊,我還想學會了幻術向他炫耀呢...... 樹叢中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留哥以為是什麼野獸來了。 「哞......」隨著一聲長鳴,一隻頭生利角,目如巨鈴,身材巨大的動物走了出來。 「牛!」留哥興奮地指著對方叫,「我認識你,你是一隻牛!」 「牛怎麼了?」牛的方向傳來奇怪的問話聲。 「會說話牛!牛妖!」留哥立刻修正自己的答案。 「誰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那個聲音變得很氣憤,接著一個小孩子從牛後面的樹叢中鑽出來。他皮膚黑黝黝的,頭上戴個斗笠,手中拿著條鞭子。 「一隻人!」留哥繼續叫。 「你才論只呢!」小孩子看到留哥是個妖怪,一時沒敢走過來,扯著脖子叫道。 「那就一個人吧!」留哥糾正了說法,然後好奇地問,「人,你在做什麼啊?這頭牛是你抓的獵物嗎?分給我吃一點兒好不好?」他邊說邊甜甜嘴唇——地面上有一大好處,就是事物的種類 比地下豐富千百倍,真想嘗嘗現宰牛肉什麼滋味。 「休想吃我們家的牛!」孩子大吼一聲,亮開鞭子,「別過來,不然我揍你啊!」在青丘之國,人類和妖怪們混居慣了,彼此並不畏懼,這個孩子也不十分害怕留哥,準備和這只想吃牛的妖怪大戰三百回合。 「人真小氣。」留哥不甘心地瞄了那牛幾眼,撇撇嘴,坐在樹下煮雞烹茶烤野兔。 那個孩子牽著牛在樹林中轉了幾圈,還是辯不清方向,又聽到遠處幾聲虎嘯,不禁打了寒顫,腿腳不聽使喚地向留哥走過來:「喂,妖怪大哥,你知不知道下山的路怎麼走?」 「不知道,我沒下過山。」留哥老實地回答,「你為什麼不飛下去?」 「我又不是妖怪怎麼飛?」孩子抓抓頭,「我們人可不會飛。」 「誰說的,我外公就會飛。」 「你外公是妖怪!」 「他是人。」 「騙人,你明明是妖怪。」孩子看著留哥的爪子、尾巴和紅眼睛說,「我知道你是個地狗!」 「我叫地狼!誰是地狗!」 「你的耳朵和尾巴明明和我的汪汪長得一樣!」 「汪汪是什麼東西?」 「狗!」 雖然對地面上的物種瞭解不多,可是留哥兒依舊知道「狗」是種用來罵人的動物,什麼「狗腿子」、「狗皮膏藥」、「狗娘癢的」等等,狼是多?強悍、聰明、團結的種族啊,竟然把狼和狗混為一談! 這個人竟然敢罵我是狗?「你是個無傷!長得也像無傷!」留哥用最「惡毒」的詞回擊。 「無傷......也是一種妖怪吧?我見過,長得很漂亮也很厲害,我要是能像他們一樣就好了。」孩子的眼睛裡充滿了對妖怪力量的憧憬。 「你要像無傷一樣?」留哥吞了吞口水,「無傷是最無恥、惡劣、殘忍、卑鄙......(省略五千字)的妖怪,你像他們幹什麼?」 「誰說的?」孩子白了他一眼,「我見過的無傷明明很和氣,還幫周大娘治傷,做生意時也很公道,我們村裡的人都很喜歡他們呢!」 「你們跟無傷交易?會被騙、被偷、被搶的!」留哥為他們的善良無知擔心。 「我才不相信你呢!」孩子看著留哥,「人家無傷一向對我們很好,你去想吃我的牛!」 「我又沒吃!」留哥抓起烤兔塞在他手裡,「來,給你吃,我也對你很好吧?以後別相信無傷了!」 孩子大大方方地吃了留哥的烤兔子,又喝了他的雞湯,這才抹著嘴說:「我還是相信無傷,你又不會帶我下山去。」 「騙吃騙喝!」留哥睜大了眼,人類真狡猾,幸虧外公不這樣。不過說起來......他先起什麼用力吸著鼻子,忽然指著孩子跳起來:「你不是人類!你的氣味和外公根本不一樣!」他用力扯著對方的耳朵 和嘴巴來檢查,「快說,你是什麼變的?」 「你幹什麼?」孩子大叫著打開留哥的手。 「你不是人!」留哥盯著他。 「你才不是人呢!」孩子直覺地把這句話當做了罵人。 「我當然不是!」留哥給他看自己的爪子,「你是什麼?快說!」 「我是人!」 「不是!」 「哪裡不是!」 「味道!」 孩子躲在牛後面,對留哥大喊:「你想幹什麼?有什麼居心!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吃我,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誰要吃你!我是說你的味道和我外公差好多——你根本不是人!」 「你外公才不是人!他和你一樣是地狗!」 「我外公不是人!」 「不是!他一定和你長得一樣!」 「才不!他是人!」 ...... 留哥和人類孩子做著毫無結論的爭吵時,山坡上出現了點點的火光,人們的呼叫聲遠遠地傳來:「小牛,小牛......」 「牛兒啊......你在哪兒啊?」 「牛兒......」 「在叫你。」留哥推推若無其事的牛。 「是在叫我!」人類的孩子氣呼呼地跺腳,「我才叫小牛,它叫大黃!」 留哥不解地抓抓頭。 「爹,娘!五叔、六嬸、七哥......我在這裡!」 留哥用了一個法術,將小牛的聲音隨風送到那些舉著火把的人耳邊。 一大群人來到這裡,把小牛和大黃圍住,其中幾個女人甚至哭了起來。 在人們的蔟用中,小牛指手畫腳地講著自己追趕驚牛跑進山林,怎麼迷路,怎麼遇上地狗的事。 「他給我吃了兔子和雞,可是卻說自己不是狗!」他這麼向大家介紹留哥。 「這位地狼先生,多謝你照顧我們村的孩子。」一個看來像首領的男人走過來向留哥行禮。 留哥慌忙還禮,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被稱為第一次被稱為「先生」。他第一次和這麼多人類打交道,很想給對方留下好印象, 畢竟對方是外公的同類嘛。 「您太客氣了,大家都是這塊土地的子民,互助是應該的。」留哥極有禮貌地回答。 菑H紛紛上前,對留哥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其中一個男人還非要把留哥請到村子裡去,留哥拒絕之後,他有非要把叫大黃的牛送給留哥。 雖然留哥剛剛還對這頭牛涎垂三尺,可現在也不好意思要了,再三推卻之後,人類們才牽著那頭牛告辭而去。 「對了。」留哥又想起了一件事,大聲叫住了人類,「你們村子平時跟無傷交易,對嗎?」 人群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半晌才有一個人類回答:「是的。」 「我覺得你們都是好人,所以想提醒你們一下,無傷是很可怕、很殘忍的妖怪,你們千萬不要被他們騙了啊!」 留哥好意地提醒。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笑了起來。 那個像首領一樣的男人說:「謝謝您的提醒,不過對我們而言,無傷是很好的朋友和交易夥伴,就如同對於無傷之外的種族而言, 地狼也是很好的朋友一樣。請恕我們不參與你們兩族對彼此的評論吧。」說完他對留哥再行一禮,帶著族人走遠了。 「什麼意思啊?」留哥不明白。他又吸著鼻子嗅嗅人類留下的氣味——好奇怪啊,他們的氣味怎麼會不像人?還是等外公回來問問他吧, 也許他是特殊品種的人? 「一天,兩天,三天......」他開始掰手指,「外公怎麼還不回來呢?」 留哥屏住呼吸,看著胡理生揮劍向自己站的地方刺來。這一劍又快又恨,直取留哥胸口。留哥一閉眼,長劍穿胸而過,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胡哩生看不到這一切,他收起劍,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做到了。」 留哥形體從無到有,漸漸出現在胡理生面前,臉上依舊帶著驚魂未盯的神情。 「依照約定,你在五天之內學會了幻術,我可以再教你一個法術,你想學什麼?」胡理生問。 「學......」留哥驚魂未定,一時還想不出自己想學什麼。 「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我......」留哥咬咬牙,「我不學了,但是作為交換,請您告訴我,外公究竟去了那裡?什麼時候回來?」 胡理生完全沒有料到留哥會這麼說,愣了一下說:「他再過幾天就要回來了,你何必為此放棄一次向我學法術的機會。」 留哥搖頭道:「就算外公明天就回來我也想知道,不後悔!而且,而且......我覺得外公他好像不會回來了似的......所以,所以.....」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教你法術的諾言依舊有效,想好了就來找我吧。」胡理生冷冷地說完,轉身走入了叢林。 他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留哥握緊了拳頭。不知為什麼,他心裡關於外公不會再回來了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這讓他本應因為學會了幻術而興高 采烈的心情蒙上了一層陰霾。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三個月,留哥每天都會溜到地面上去看看,可任商一直沒有回來。胡理生告訴留哥想好要學什麼法術以後,可以去九尾狐們 的住處找他,也沒有再來過,山洞中的物品任由灰塵堆積著,不管留哥怎麼收拾,看起來還是很蕭索。 「騙子!外公是騙子!」留哥雙手亂撥著地上的草,連根帶土地四處亂丟,「明明說是三五天回來,結果三五十天都過去了!大騙子!」 「留哥兒,留哥兒!」沈珠叫著從地下鑽出來,磊峰在他身後緊跟著。 「幹嗎?」留哥有氣無力地答應。 「你怎麼又到地面上來了?」沈珠小心地從一叢植物上跳過來,跑到留哥身邊。 「那個是荊棘,不碰它就不咬人......」留哥告訴沈珠不用怕那東西。磊峰卻不信邪,執著地向那叢植物伸出手,然後大叫起來: 「留哥兒騙人!這東西不會咬人,它扎人!」 留哥得意地笑起來,他知道一聽到咬人的東西,磊峰非去碰碰不可。 沈珠聳聳肩。他對地面上的東西沒多大興趣,雖然作為成年地狼他可以到地面上來,但除非是跟隨商隊來地上進行交易,否則他決不願意到 地面上來,被日月的光芒曬,被風吹,被不知是什麼動物、植物驚嚇。留哥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這麼喜歡到地面上來。 「你天天到這裡來幹什麼啊!你不是知道那位天狐的住處嗎?去拜見他就是了,為什麼在這裡傻等?」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把頭枕在爪子上歎氣。 「留哥兒,你知不知道我們要和無傷開戰的事?」磊峰把那叢荊棘連根拔了出來,才想起了自己來這裡的目的。 「什麼?」留哥一下子坐起來,「開戰?我沒聽說啊!」 「西邊不是有礦區嗎?那裡本來是我們一直在開採的,可是最近那裡頻頻出現無傷,不但偷礦石,還傷了好幾個族人!」沈珠握緊了雙手,「真是無恥!」 「玉石礦那裡啊......」留哥想起來了,「那裡不是有地面上的人類在開採嗎?」 「人類幾十年前就放棄那個礦了,礦脈太深了,他們很難開採。」沈珠白了留哥一眼,」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對當礦工沒興趣,我要和爹一樣,將來做個獵人。」留哥理直氣壯地說。 「長輩和先生們還希望你將來成為族裡的老師呢,結果你除了武術和法術什麼都不管不問,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做老師。」沈珠惋惜地說。 「子承夫業,我要做獵人!」 磊峰立即大聲附和:「對,做獵人多有意思!」 「那就浪費了留哥兒一身高明的法術了。」 「什麼叫浪費,打獵很浪費嗎?下次我打到獵物再也不分給你了!」磊峰嚷嚷起來。 「好了,好了,用法術也可以打獵,打獵也可以用法術啊。」留哥慌忙打圓場。 一個認為當老師是最好的職業,一個則認為獵人更好,一旦說起這個兩人便會吵個不停。 一隻野兔跑進了他們的視線,留哥隨手拖了一個法術把兔子擊斃,對沈珠和磊峰說:「這是地上的獵物,可以烤著吃。」 「看,留哥還是做獵人的材料吧!」磊峰高興地叫了起來。 「那還不如做先生教給更多人。」 兩個人又在那裡鬥嘴,直到留哥真的生起或開始烤肉、燉湯,他們才被吸引了過去。 「好吃吧?我們地底下沒法這麼做東西吃。對了,喝不喝茶?」 「茶是什麼?」 「嘗嘗吧。」留哥瞇著眼為他們倒茶。 幾秒鐘後,沈珠和磊峰都發出一聲怪叫,把口重的飲料噴了出來:「留哥兒,你下毒。」 「哈哈哈哈......」留哥得意地大笑起來,但是在沈珠和磊峰可以殺人的視線下,迅速地轉換成了一副無辜的神情,「這是茶啊,地上的種族都喝這個啊。」 沈珠和磊峰去不說話,他們對視一眼,一起握起拳向留哥撲了過去。 三個少年吃得飽飽的,沈珠和磊峰看著留哥飯後左一杯右一杯的喝著茶,都不可理解地搖著頭。沈珠終於忍不住了:「留哥兒,你真的能喝下那種東西?」 「很好喝啊,胡先生送我的,聽說是名茶呢。」 「真是越來越不瞭解你了......」沉著晃晃頭,「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啊?」 「腦漿。」留哥如實回答。 沈珠白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兒又問:「你手長輩們會不會允許我們去參戰?」 「打無傷嗎?」 「就是打無傷啊!」磊峰叫,「我問我爹,他怎麼也不肯說!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參戰了吧。」 「留哥兒,你回去問問靜石叔吧,看他知不知道輝派誰上陣。」 「原來是找我打探消息的。」留哥明白他們的用意了,「不過我想會吧?」留哥若有所思地說,「如果這兩天就開戰的話,族裡有兩支商隊沒回來, 人手肯定不足,多半會叫我們幫忙的。」 「真是那樣就好了!」磊峰用拳頭一砸自己的手掌,「真想早點在無傷身上試試我學的功夫和法術。」 留哥不解地眨著眼看著他:「你惟恐天下不亂啊!幹嗎盼著打仗!」 「打無傷啊!你不想嗎?」沈珠拍了一下他的手,神采奕奕地問。 「想!」留哥回擊了他的手一下,「我也想一展身手讓無傷們知道地狼的厲害!可是......我總不希望事端是由我們挑起來的......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在地面上的種族心目中,無傷有很好的聲譽,我怕由我們先開始挑釁的話,會影響地狼在地上種族心目中的聲譽。」 「不可能,無傷怎麼可能在其他種族心目中有好聲譽,誰告訴你的!」磊峰大笑起來。 「人類告訴我的。」留哥憂慮地皺著眉頭,指著山下的一個小村莊說,「那裡的人類。他們在和無傷做交易,他們說喜歡無傷,也喜歡我們地浪, 所以不想牽扯進我們兩族的糾紛裡。」 「那個村子?」沈珠指著那個村莊結結巴巴地說,「他們、他們也在跟我們交易。我跟父親的商隊去過一次......」 「我知道。」留哥雙手托腮:「我常在這裡看著他們,知道很多事。」 「他們竟然和無傷交易?我要回去告訴長輩!」磊峰叫道。 「長輩們都知道。」留哥說。 「什麼?」沈珠抓著留哥搖晃起來,「為什麼會這樣?那些人類,他們、他們......」 「他們在我們地狼面前從來不提無傷的事,同樣的,我想他們在無傷面前一定也從來不提我們的事。長輩們都明白,無傷一定也明白, 就好像一個慣例一樣。沈珠,我一直想不通,我們和無傷之間的恩怨,在他們眼中是不是很可笑?」 「怎麼會......他們不會分辨是非嗎?」 「是非......」這才是留哥最想不通的地方,「地狼和無傷的爭鬥,在外人眼中究竟誰是誰非呢......」 三個少年站在那裡,一時都沒有說話,各自思考著想也想不明白的問題...... 「留哥兒,你要牢牢地跟著你爹,知道嗎?」庚娘為留哥整理著鎧甲,第二百次叮囑道。 「知道,知道。」留哥有些不耐煩地回答,「娘您放心,我會帶無傷的頭回來給您的。」 「我要的是你自己平安地回來!」 「知道。」 「相公,兒子交給你了,如果他少一根頭髮,我跟你拚命!」庚娘說著開始抹眼淚。 「我們是去打仗,你別這麼哭哭啼啼的好不好?」靜石哄勸妻子,「留哥兒本事大著呢,不會有事的。」 「可是對方是無傷啊,那些無傷回做出什麼事來誰知道!」 「娘,我不怕!」 「我寧可你怕,怕才知道小心,總比不知道好歹一味向前衝好!」 靜石和留哥對視一眼,都乖乖地閉上了嘴。因為今天留哥要隨隊與無傷作戰,庚娘從一大早就心神不寧,不管父子倆說什麼, 只要一開口她不是訓斥就是哭,嚇得他們只好都不再說話,好不容易熬到了時辰,才匆匆衝出了家門。 走出很遠,留哥回頭看到母親還在依門而望,向她揮揮手,快步走到她看不到的地方,這才覺得臉上濕濕的,原來自己也哭了。 「沒出息。」靜石在他肩上用力一拍。 「誰沒出息!我是看不得娘哭!是孝順!」 「是啊,是啊。我兒子真孝順!」 「爹。」 「幹嗎?」 「你殺過多少無傷?」 「很多。」 「他們.......都是什麼樣的?」 「就是無傷啊,還能什麼樣!」 「爹,無傷也有家庭,有父母子女,也和我們一樣嗎?還是另一種樣子?」 「大概和我們差不多吧。」 「他們也有父母子女,也有兄弟朋友,他們也會疼回哭,為什麼要毫無理由地殺害別人的親人?爹,我一定要找出那些 兇手給高叔叔他們報仇!」留哥握著拳,身體輕輕發著抖。 幾天前,一隊無傷突然襲擊了正在礦區採礦的一群地狼。這些地狼一來沒有任何防範;二來他們大多是些礦工,沒有戰鬥的經驗。 經過一番殊死搏鬥,只有一名地狼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地逃回族中。 當他揚z完事情的經過之後,也因傷勢太重死去了——這個地狼是留哥好朋友糕兒的父親高。因為這件事,留哥再次堅 定了要與無傷戰鬥,直到消滅這個種族的決心。 在大群的戰士中,留哥他們這一班小兄弟顯得十分稚嫩,這是他們第一次與無傷交鋒,也是他們不顧一切爭取來的機會。 現在他們的心中充滿了仇恨,完全沒有第一次上陣的慌亂。 「我們全都在你身邊。」磊峰把手搭在糕兒肩上,他們身邊站的是全副武裝的少年們:留哥、沈珠、予......還有那些曾經 和他們相處並不好的人。對無傷的仇恨把他們團結在了一起,彼此之間那些小小的不快早被儘鴗E霄雲外了。 「我們要報仇!」留哥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摔到地上。 「對,我們和糕兒一起,同生死共進退!」 「為高叔叔報仇!」 「我們什麼都不怕!」 少年們高聲?喊著,把手緊緊握在一起。 這次參戰的除了留哥他們這一班小兄弟外,還有兩個少年——執圭和執珂兩兄弟。 他們和留哥他們一夥永遠是格格不入的,獨自坐在一邊,身邊站著幾個長輩。 作為『叛徒』的兒子,他們本來是不會被允許上陣和無傷廝殺的,是靜石竭力爭取,才使他們可以站在這裡。 但他們顯然並不因為對靜石的感激之心,反而一直用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看著留哥他們。 予小聲對留哥說:「我真討厭他們,靜石叔為什麼會讓他們參加進來,萬一讓他們和無傷有接觸,說不定又會像他們的父親一樣!」 「我大伯不是叛徒!」留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脫口喊出了這句話,「他從來沒有背叛過我族!」 「可是他......」 沈珠拉了拉予,不讓他再說下去。 留哥看見朋友和周圍長輩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吸了口氣說:「他們父親的事他們又不知道,他們只是想尋找讓大家認同的機會而已, 為什麼不給他們機會呢?難道非要逼他們走他們父親的路嗎?」 他的這番話讓不少長輩連連點頭,但也有人皺起了眉頭。 「可他們畢竟是我的堂兄啊......」自從知道大伯若石的事情真相後,留哥對兩兄弟的態度不知不覺中有了改變。他們是寧哥兒的哥哥墨盒 自己曾經一同躺在母親懷中寧哥兒,不到兩個月大就死去了的寧哥兒,可憐的寧哥兒...... 「你們!」糕兒突然向執圭兄弟走過去,他唰的抽出劍,指著那兩兄弟說,「我要是看見你們在戰場上有什麼不對勁,我就一劍刺過去! 我爹慘死在無傷手下,現在不論是誰,只要跟無傷有瓜葛我就殺了他,我才不管你們是不是留該兒的堂兄!聽見了嗎?小心點!」 「糕兒,別這樣!」 「糕兒!」 朋友們忙上去勸他。 「留哥兒,你要幫我報仇!」糕兒眼中含著淚水,抓住留哥的肩,「我知道自己天資魯鈍,永遠成不了大氣候,可留哥兒你不同, 你是萬年不遇的天才,是全族人心目中的希望,你願不願意幫我報殺父之仇?」 「當然!」留哥把手按在他手上,「殺光無傷,為高叔叔報仇!」 「我們跟著你!」 「跟著留哥兒,殺光無傷!」 小弟兄們氣勢洶洶地叫了起來,一旁的長輩們有的欣慰,有的讚許,只有靜石落在兒子身上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憂鬱。 戰場上的廝殺比少年們想像找能夠的要殘酷一百倍。飛濺的學、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的慘叫、爪子插進皮肉、牙齒咬碎骨頭的感覺...... 留哥在戰鬥開始時的興奮和勇氣,很快就被這一切衝到不知名的角落裡去了。 他一共抓傷了對方四個戰士,用法術傷了兩個,還用幻術從戰場上救下了兩個受傷後無法動彈的地浪。當他抱著一名地狼,來到離戰場稍遠 的地方時,心中卻有種想要一口氣逃離戰場的衝動。面對血肉橫飛的場面,他不是害怕,而是極度的厭惡。 「留哥兒,不用管我們了......」被他救出的地狼虛弱地說:「去幫你爹他們吧,別讓我們連累了你......」 留哥把身上帶的傷藥全放在他手裡,回過頭去打量戰場:戰鬥中的地狼和無傷數目相仿,各有五十多人,其中已經有近半數在激烈的搏鬥中受了傷, 也各有三、四名族人死在了對方的手中。 現在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戰鬥越發激烈。留哥在站團中搜尋著自己熟悉的身影——靜石站在地狼族的最前面,以一敵三,依舊穩佔著上風, 之間他大劍一揮,一名無傷慘叫著倒了下去,被他斬下了一隻胳膊。 另一邊,沈珠和予背對背地和無傷對抗,雖然不佔什麼優勢,但勉強能夠應付;在他們不遠處,執圭、執珂兄弟的情況也是如此;而糕兒為父報 仇心切,一開始就憑著一股猛勁向前衝,此時陷入了敵陣,正獨自和好幾名無傷廝打,眼看就支援不住了,磊峰和其他幾名族人正奮力向他們衝過去。 「糕兒,我來了!」看到渾身是血的糕兒,留哥原本的迷茫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叫著向前衝去。 在混亂的戰場中,要靠近糕兒談何容易。留哥急於救朋友,反而使自己也陷入了苦戰。他只向前衝出二十幾步,身上已經添了數道傷口。 看著糕兒身上傷痕越來越多,留哥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前進一步,不由焦急地喊叫起來。 一名無傷從後方向糕兒貼近,糕兒久戰之下昏昏沉沈,根本沒有覺察到,聽到留哥大聲叫他小心,反而鰾Y向留哥方向看去。 「糕兒,後面。」急哥急衝向前,被兩名無傷一左一右同時擊中,在地上連翻了好幾個滾才穩住身體,肋骨一陣劇痛,一時竟然站不起來。 眼看著糕兒就要被那無傷一劍刺中,『咄!』靜石大喝一聲,把手中的劍向那名襲擊糕兒的無傷擲去,接著一縱身,硬生生從好幾名無傷頭上躍了過去, 一把抱住糕兒,將擋在面前的無傷紛紛推開,回到了地狼們的陣營中,靜石把傷勢不輕的糕兒交給同樣受了傷的沈珠和予,看著他們一起退出了戰場, 才回頭去尋找兒子。 糕兒的安全脫險令留哥鬆了口氣,向父親一豎大拇指,專心地應對起面前的敵人。 戰鬥漸漸接近了尾聲,也許真的是留哥他們這一幫小兄弟初上戰場的血勇之氣起了作用,地狼族這一邊已經佔據了上風。 留哥一揚爪,又打倒了一名無傷,當他爬起身逃竄時,留哥並沒有追上去。一連幾個時辰的廝殺,已經讓他很厭倦了。 留哥厭倦的時候,另一邊卻有人深感沮喪。 執圭和執珂兩兄弟一邊和眼前的無傷交手,一邊看著留哥,都是些喪氣——他們一直默默地計算著,留哥這次共重傷了對方七名戰士,擊斃了一名, 還救出了己方三人,可以說和年長的戰士們相比也毫不遜色,而他們兩兄弟除了落得一身傷痕之外一無所獲——這裡沒有長輩和先生的偏愛, 憑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兩兄弟互看了一眼,奮力向前進攻,希望在戰鬥結束前,至少能殺傷一名敵人,決不讓留哥回去之後獨自出風頭。 此時無傷已經開始撤退,斷後的是三名經驗戰鬥豐富的無傷戰士,其中一名獨自迎上了這兩名急於建功的年輕地狼。 「執圭、執珂,快後退!」 父親和幾名長輩的叫聲令留哥酈_頭來,看向執圭兄弟:在一名身形高大、手持大柄大刀的無傷男子的攻擊下,他們狼狽地連連後退,當他們意 識到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時,已經被對方招數纏住,連脫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無傷對今天的失敗惱恨之極,顯然想在最後捎帶走這兩名年輕地狼的命作為補償。 留哥距離執圭兄弟最近,什麼也來不及想便向他們衝去,同時眼角的餘光看見父親也在向他們這邊奮力拚殺。 「執圭、執珂,穩住!我們來了!」靜石一邊砍殺一邊叫著。 執圭聽到靜石的喊聲,立刻變換招數,全力防守起來,而執珂恨恨地掃了留哥一眼,反而更加不顧一切的向對放發起進攻。他們的對手經驗老道, 怎麼可能放過這樣的機會,在一瞬間,除了少數用來絆住執圭的招數外,大部分淩利的攻擊全衝向了執珂。 「執珂!」執圭先覺察了這一切,眼看著弟弟連中三刀,鮮血飛濺,不由帶著哭腔叫起來。 那名無傷用長刀一點,把撲上來的執圭逼開,又是一刀劈向執珂,只聽到執珂慘叫一聲,翻身跌倒,大腿上血流如注,在地上翻滾著無法站起來了。 無傷刀一錯,把執圭帶倒,踏上一步,當頭向執珂劈去。 「執珂!」留哥跳到執珂身邊,報住他就地一滾,無傷一刀劈空,緊接著又是一刀,這一刀來勢兇猛,眼看剛剛穩住身形的留哥和執珂是躲不開了, 留哥把執珂往身下一按,不等他再做別的動作,刀已經砍到了他身上。 無傷這一刀力沈勢猛,原本以為會把眼前這兩名地狼一起砍為兩段,誰知刀落在留哥身上的一瞬間,留哥和他緊緊抱著的執珂身形漸淡,竟在他的刀下消失不見了。 無傷挺刀站力,見只有刀刃上沾了幾條血晼A地上飛揚著半片衣襟,一時不由得茫然了。 「留哥兒、執珂!」靜石揮舞著長劍衝過來。 無傷們已經無心戀戰,邊抵擋邊後退,慢滿撤出了戰場。 「留哥兒!執珂!留哥兒......」雖然知道兒子使用了幻術,但看者地下灑的血晼A靜石還是揪起了心。他剛才清楚地看見無傷的那一刀確實已經砍在了留哥身上。 「爹......我們都沒事。」隨著留哥的聲音,他和執珂的身影漸漸出現在大家面前。 執珂被留該護在身下,由於驚嚇目光有些呆滯,但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可留哥卻十分狼狽,他的半邊衣服被刀帶去了,露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連肋骨都露了出來。 「留哥兒,留哥兒!」 「天啊!留哥兒!」 「留哥兒......」 關心留哥的地狼們一擁而上,連傷勢不輕的糕兒也掙扎著撲了過來,把留哥鷓髐F戰場,手忙腳亂地為他包紮。 靜石抱著執珂跟在大家後面,雙眼牢牢盯在兒子身上。只有執圭的心思全放在執珂身上,他一之手握著弟弟的手,一隻手為他抹著冷汗。 執珂卻一直眼都不眨地看著留哥。 「執珂,你怎麼樣?執珂,疼不疼......」執圭焦急地問。 執珂卻反而拽拽他的衣襟,示意他去看留哥。執圭順著他的目光,先是一陣茫然,爾後露出明瞭的神情,兩兄弟彼此會意地笑了起來。 留哥勉強撐起身子,看著父親,拍拍糕兒的手,目光落向執圭兄弟,看見那兩兄弟正在對自己笑,便也微笑以對。 自己這次救了執珂的命,大概可以使他們明白自己確實對他們好無惡意了吧。無論如何都是血脈相連,留哥還是希望能跟他們和解的。 地狼們攙扶著傷者,清點過無傷的屍體後,也離開了這片人類荒廢了的礦區,只留下地上的血朁M殘肢證實著剛才那一番血戰。 留哥躺在擔架上,隨著單價晃動著節奏漸漸睡去,睡夢中隱約聞到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令他皺起了眉頭......天涯無歸路(5) 作者:可蕊點擊:54176投票:199 留哥側身靠著枕頭半坐著,手中亂翻著一本書,百無聊奈地嘟著嘴。他受了重傷歸來,庚娘少不得哭鬧一場,把氣撒在了靜石身上,又把留哥關在屋子裡嚴禁他走動。開始幾天因為傷勢的緣故,留哥想動也動不了了,倒也還安分,可等他傷勢好一點,就躺不住了,一心想要下地溜躂。庚娘又哭又嚇唬,總之就一句話:不許下地。 於是,十餘天來,留哥就被這一片慈母之心牢牢地困在了床上。 「無聊死了!」留哥把手中的書用力丟在地上,開始抱怨朋友們,「真不講義氣,也不來看我......」 他的幾個朋友雖然也收了傷,但傷勢都不重,修養了幾天便都好了。開始他們還天天來探望留哥,但留哥傷勢漸漸好轉之後,他們各自也有事要做,來得便少了。 「唉,也不能去地面上,不知道外公回來了沒有?」他想到任商,又開始長吁短歎。好幾個月了,他也該回來了,會不會正在因為找不到自己著急? 正躺著胡思亂想,房門開了,幾個人走了進來。 「先生,爹,執圭,執珂......」留哥忙起身子打招呼。 靜石當先走進來,素辛緊隨其後,而執圭兄弟在門口就停住了腳步。素辛隔三差五就會來探望留哥,可雖然留哥救了執珂的命,執圭兩兄弟卻一直沒有來過, 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全來了。只是四個人全都沉著臉,並不是來探病的樣子,留哥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只笑著打了聲招呼便不再說話了,坐在床沿上看著大家。 「怎麼了?」庚娘從外面近來,看看靜石,又看看素辛,「素辛先生也來了,怎麼也不請他坐。」她一邊理怨著靜石,一邊為素辛搬椅子。 「不用麻煩了,嫂子。」素辛忙阻止她,然後嚴厲地看著執圭和執珂,「你們把剛才說的話,在這裡當著你們叔叔嬸嬸和留哥兒的面再說一遍!」 執圭和執珂低頭不語。 他們本來是私下裡到素辛那裡說事情的,沒想到素辛聽後馬上找到了靜石,把他們帶到了留哥面前來對質。雖然他們兩兄弟一直抱怨留哥,但是靜石和庚娘對待 他們確實沒有話說,留哥又剛剛救過執珂的命,要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那些話不免還是有些為難。 「到底怎麼回事?」留哥禁不住問,看這個架勢,他就猜到是這兩兄弟又生出什麼事來和自己為難了,不由怒火中燒,「你們又要幹什麼?難道你們不知道『安分』 兩個字怎麼寫嗎?」本以為自己救了執珂後,他們對自己的態度會有所改變,沒想到他們還是這麼無聊地搬弄是非。 「哼,說吧!」素辛掃了留哥一眼,然後盯著執圭兄弟,等他們開口。 「他!」執珂咬咬牙下定了決心,上前一步指著留哥說,「他根本不是『留哥兒』,而是『寧哥兒』!」 頓時,屋中一片沉默。 好半天,留哥眨著眼問:「你在說什麼?我不是留哥兒是誰?」 「你是寧哥兒,是那個該死的無傷野種!」 「你在胡說什麼!寧哥兒早就死了!」 「死的是留哥兒!我早就在懷疑,身體健壯的寧哥兒怎麼會在一夜之間得病死了,而天生就病病歪歪的留哥兒又怎麼可能一天天變得這麼健康了?別看我那時還小, 可我不傻,我清楚地記得一切!本來我還以為是二叔大義滅親,悄悄弄死了那個該死的雜種,可是前幾天我看到這個所謂『留哥兒』的傷口,就知道不是那?一回事!」 他指著留哥一字一句地說:「他的毛下面有鱗片!」 留哥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傷口,受傷後他確實看見過自己的傷口附近有幾片鱗片,但是他和為他醫治的地狼醫生都以為那是敵人濺到他身上的,根本沒在意, 而平時傷口換藥包紮,都是由母親來做,他更不會去關心。 自己身上有鱗片?他慌忙查看手臂和上身,黑色的毛皮柔軟厚實,下面就是皮膚,哪裡有鱗片?自己身上長著鱗,難道自己會不知道? 「在他的後腰上有鱗片!我們都看到了!」執圭也說。 留哥幾下拆掉繃帶,但他看不到自己的後腰,求助地向父母看去。 素辛踏上一步,庚娘卻張開手臂擋住他面前:「先生,你怎麼可以聽他們胡說!留哥兒是我的親生兒子,我難道會弄錯?他傷得這麼重,怎麼可以把繃帶拆下來, 怎麼可以......」說著又上前慌忙為留哥包紮。 「先生,您還記不記得當年留哥兒剛出生時是什麼?色的!棕色的!可現在他卻成了黑色的,您不覺得奇怪嗎?」 「那是他小時候生病,之後就......」庚娘忙著解釋。 素辛一點兒也想不起小時候的留哥是什麼樣的了,有些疑惑。 「先生,您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留哥先天不足,一向病怏怏的,而寧哥兒卻十分壯實,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全變了?」 留哥聽了這句話,不由打了個寒顫,他清楚地記得母親說過『寧哥兒』是先天不足,體弱多病的一個孩子。 「如果我們說的不是真的,他為什麼不讓我們看!」執珂這麼說,挑釁地看向留哥。 「看啊!我才不怕!」留哥伸手又去扯身上的繃帶。 「不行,留哥兒,不行!」庚娘連忙按住他的手,「不能拆繃帶,不能給他們看......」 「娘,我又沒有做虧心事,我怕什麼?」 「不行,你不懂的!不行!」庚娘用力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去拆繃帶。 「難道他們手的是真的?讓我看看!娘!」 「你是我的親生兒子!娘怎麼會弄錯?娘怎麼會弄錯......」 「那就更不怕讓他們看啊!」留哥不由對著母親吼叫起來。 「留哥兒,你怎麼就不明白,你是娘的寶貝啊......你怎麼就不明白......」庚娘說著哭了起來。 「靜石兄......」素辛轉向靜石。 「不用看了。」靜石面色蒼白,想擺擺手,聾F一半卻又垂了下去,「我告訴你們實情就是。」 「死了的孩子果然是留哥兒。」 靜石無言地點點頭。 「不是,相公,不是這樣,你不要亂說!」庚娘叫起來,雙手牢牢抱住留哥,像怕他逃走一樣。 「難道你要留哥兒赤身露體出醜之後才說出實情嗎?」靜石沉聲道。 撲通!留哥身體一晃,跌坐在地上,庚娘慌忙去扶他,好不容易才讓他坐回床上。 留哥看看庚娘,看看靜石,一家三口相互凝視,沉默無語。 「我......真的不是爹娘的孩子?」留哥嘴唇抖動了半天,才問出了這句話。 「也該說出實情了......」靜石長歎一聲。 當年,靜石和庚娘雖然是奉父母之命成的親,但是夫妻琴瑟和諧,伉儷情深。婚後不久,庚娘便懷了身孕, 那時正是若石住到地面上不再回家的時候。 有一天,若石的妻子,也就是執圭執珂的母親因為若石的久不歸家上門和婆婆吵鬧(當時若石和靜石 的母親還在世,並且和靜石一家同住),作為妯娌的庚娘自然上前勸阻,拉扯之下被執圭的母親重重推 倒在地(執圭兄弟狹隘的個性正是遺傳自他們的母親,這也正是灑脫隨性的若石無論如何也和這個結髮 妻子合不來的最大原因)。 在著一跌之下,庚娘動了胎氣,腹中的胎兒過早地來到了世上,而接下來的大嫂揭發大伯與無傷勾結, 婆婆病重等等一連串家庭變故更是令庚娘大病了一場。 當她終於被醫生搶會一條性命之後,卻被高知自己再也不能生育了。更沉重的打擊是,她的兒子是那?虛弱, 幾乎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 庚娘知道自己隨時會失去這唯一的孩子,她每天抱著他,禱告他能活下來,在煎熬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她給孩子取名叫留哥,就是希望這個孩子可以『留』下來,可以長大成人...... 就在庚娘承受著巨大的痛苦時,若石死了,靜石抱著一個孩子回到了家裡。 這是一個和留哥正好相反,健康而且活力十足的孩子,他大聲地哭,用力地揮動小手,蹬動小腿。 這更讓庚娘意識到,自己恐怕無法長久擁有這個孩子。 「讓寧哥兒,讓我的孫子活下來......」靜石的母親本來就重病在床,當得知了長子的死訊後,她看著那 個有無傷血統的孩子向靜石吩咐了這麼一句,便長歎一聲,與世長辭了。 祖母死後不到兩個時辰,留哥也停止了呼吸,結束了他短短五十二天的生命。 喪兄、喪母、喪子...... 一連串的災難擊倒了靜石,他的毛髮在一夜之間百了一多半。 「救救我的孩子!」 「讓我的孫子活下去!」 當族人知道靜石收留了若石和無傷的雜種,紛紛找上門來時,他腦中只剩下了這兩句話。他從自己妻子 手奪走了嬰兒的屍體交給族人,說「寧哥兒死了。」 死的是寧哥,另一個孩子就要做為留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 開始庚娘無法接受這一點,她苦惱著要討回自己孩子的屍體,她決不去看一眼那個叫寧哥兒的孩子, 她不抱他,不餵他,更不會忘記自己的悲劇正是由這個孩子的父親引起的。 直到有一天,她被孩子的哭聲弄得很煩,走到床邊準備呵斥幾句,然後當她走到孩子身邊時, 他卻一下子止住了哭,舔舔地笑了起來。被冷落已久的孩子聰明地向著個『母親』伸著小爪子, 討好地吐出了小舌頭,努力吸引對方注意自己。 「留哥兒......」庚娘大哭一聲,把孩子抱進了懷裡。 這個孩子成了留哥兒,幸運的是這個血管裡流動著無傷的特徵,再加上本來就沒有人記得留哥什麼樣,所以他也就順順利利地長大,而且聰明機靈,甚至被族人譽為天才。 就在靜石和庚娘以為他可以平安度過一生時,執圭兄弟憑著小時候的記憶,揭開了這件事的真相。 「我不相信,我是留哥兒,我不是無傷的孩子!我是留哥!」留哥大叫起來,因為用力過猛掙開了傷口, 血水立刻浸透了繃帶。 「你當然是留哥兒!你是我的孩子,誰敢對你不利,我第一個饒不了他!」靜石几步跨到留哥身前, 拍拍他的肩膀,「兒子,你已經和爹一樣高了,可是不管你長到多大,永遠都是我的兒子。我是一老子, 天塌下來也改變不了!知道嗎?」 「嗯。」留哥哽咽著,用力點點頭。此時他心中各種滋味翻騰著,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庚妹。」靜石拉過妻子,他們一家三口並肩而立,靜石對素辛說:「素辛,你看要怎麼辦吧, 我們一家三口,死活都要在一起。」 素辛一直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們,問,「留哥兒,你自己怎麼想?」 「我不管!我不是別人,我就是留哥兒!不論誰來問都一樣!我恨無傷,我不信自己流著無傷的血! 你想讓我說什麼?讓我承認自己和那種東西有關係嗎!」留哥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 「我想也是。」素辛緩緩地說,「我族養你長大,我也不信你會因為那些往事叛族。」 「我當然不會!我有什麼道理要叛族!」留哥又氣又急,「我是地狼,永遠是地狼!」 「對,地狼!」素辛點點頭,「留哥兒,你是先生最得意的學生,可以答應先生嗎?不論如何,絕對不要讓先生失望!」 「我幾時讓您失望過!」 「對,你從沒有讓先生失望過,以後也不會。」素辛露出了慈愛的笑容,「留哥兒是地狼的天才,絕不會讓我族失望!」 聽他這麼說,靜石稍稍鬆了口氣。 「靜石兄,這件事除了我們六個還有誰知道?」 靜石搖搖頭。 「好!」素辛一合掌,「大家記住,此事再也不許說出去,就讓它一輩子爛在我們肚子裡!留哥兒是地狼,永遠都是! 記住了嗎?」他的目光落在留哥身上良久。留哥不由心頭一熱,眼淚落了下來。 「可是......」聽了素辛的話,執圭兄弟忍不住要說什麼。 「你們兩個!」素辛也把目光轉向了他們,「靜石兄一向待你們不薄,留哥兒又剛剛才救過執珂的命,你們竟然翻臉無情, 恩將仇報,為人可見一斑!從此以後給我安分一點兒,如果今後有什麼關於留哥的流言蜚語傳到我耳朵裡,我第一個要你們的小命!」 「先生......」留哥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嚴厲的素辛會說出這種話來,眼眶頓時紅了。 「留哥兒,不論如何,這次先生站在你這邊,即使你是若石和無傷的孩子,先生也把你當做我族的驕傲。」 「先生......我因為您太嚴厲而生過您的氣,還曾經說過您的壞話......」留哥一下子哭了出來:「您卻對我這麼好......」 「傻孩子,做先生的哪兒有不被學生罵的。」素辛拍拍他的頭,向靜石夫婦拱拱手,然後帶著執圭兄弟走了,估計他還要訓斥這兩兄弟一番。 屋子裡只留下了一家三口。 庚娘還是緊緊摟著留哥不肯鬆手,靜石則和留哥對視著,眼睛裡都含有淚光。沉默了半天,留哥才顫聲說:「爹,娘,我......」 話還沒有說出口,他突然身體一斜倒了下去,陷入了昏睡。 「爹!」 「不要!」 留哥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又因為傷口的劇痛一下子倒回到床上。 「又是那個夢.....」 留哥現在已經知道那不是夢了。那一切都是他作為一個嬰兒,被親生父親抱在懷中時親眼看見的情景,他明白了為什麼在夢中若石長 著靜石的臉了,那是因為他在潛意識中知道,那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 「爹......」留哥捂著臉,無聲地抽泣著。 事情已經過去了五六天,對留哥而言卻還像在夢中一樣。 表面上看來,生活中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留哥卻很清楚自己再也無法像以前一樣生活了。 靜石和庚娘一樣那?疼愛他,把他捧在手心上,但彼此之間卻有了一種難言的憂傷。 朋友們來看望他,他無法再像以往那樣談笑自若,特別是面對糕兒時,他都有一種愧疚和歉意萌生——自己身上流著一半無傷的血! 一直嫌躲在床上太悶的留哥開始害怕面對族人,不論對著朋友、長輩還是關心他的親戚鄰居,他都有種難以言喻的自卑。 他最害怕面對的是庚娘。上次說到『寧哥兒』的死時,母親悲痛的哭聲一直留在留哥的心中。「那個孩子......可憐的孩子啊。我抱著他, 他一點點變冷,到死去了還抓著我的手指,我可憐的孩子啊......」 留哥已經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那樣傷心了,因為死的孩子是留哥兒,是她的親生骨肉,她唯一的孩子...... 「為什麼不是我!要是那時候我死了,留哥兒活下來就好了......那樣娘就不會那?傷心了......」 身體裡流著無傷的血......這個事實重重地壓在留哥胸口,快令他喘不過氣來了。 「留哥兒?」當留哥走到門口時,庚娘叫住了他,開口欲問,卻又沒問出口。 「娘,我想出去走走。」 留哥以為母親又要以自己的傷勢未癒為由把自己趕會床上去,庚娘卻說:「早去早回,別耽誤了吃飯。」 「恩」留哥答應一聲向外走去,走了數步又回過頭來說,「娘,我只是去地面上透口氣,馬上就回來了。爹知道我去的地方,您不用擔心的。」 「去地面上......透口氣......」庚娘看著兒子去的背影,她知道留哥這麼說是為了讓自己放心,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的心揪得更緊了,「去地面上透口氣......」 她反覆念叨著這句話,並且清楚地記起來,這是那個地狼男子曾說過的。那時她剛剛嫁進這個家,去大廳時遇見丈夫的兄長,他就是笑著揮揮手,說了這句話。 「去地面透口氣......」庚娘含著淚扭頭對靜石說,「相公,留哥兒說的和他大伯一個樣......是不是他也......」 「你太多心了,留哥兒可和大哥不同。」靜石安撫著妻子,「這些日子也夠他受的了,他也許只是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口中雖然這樣說著,在他眼中留哥的背影 卻越來越像以前那個無論在學習、戰鬥、遊戲中總是跑在他前面的哥哥...... 「相公,我總覺得我們快要失去留哥兒了。」庚娘啜泣著偎在丈夫懷裡。 靜石雙手抱緊妻子:「不會的,不論如何,留哥兒永遠是我們的兒子......永遠......」 地面上正下著霏霏細雨。 留哥甩甩頭,仰著臉,游絲般的雨被風吹到他的臉上,空氣和雨帶來了清涼的感覺,漸漸洗去了這些日子來一直壓在他心頭上的鬱悶。 深吸了幾口氣,他信步走向任商居住的山洞走去,這麼久沒來,也不知道會髒成什麼樣,有沒有野獸跑進去搗亂?先打掃一下,再給自己煮一壺清茶吧,這種天氣, 喝杯清茶最好了......他盡量想著這些瑣事,免得自己的思緒又回到那些煩惱上去。 跨過小溪,轉過林角,一縷清煙映入了眼簾。 「難道......」留哥的心怦怦跳了幾下,向前疾走,越走越快,不等靠近山洞便大聲叫起來:「外公,外公!您回來了嗎?」 山洞邊的古松下,正在扇火的青袍老者緩緩回過頭來。 「外公,您終於回來了......」留哥張開手撲了上去,當他擁住任商肩膀的一瞬間,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外公,外公......」 「傻孩子,這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嗎?來,告訴外公。」 「外公......」數日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不解、畏懼......全都湧上了上來,留哥像個小孩子一樣拚命的哭著,因為只有眼前這個老人才真正瞭解他餓心情, 可以讓他傾訴連父母朋友都不能說的話...... 「是這樣啊......」任商一邊用法術為留哥治療著傷口,一邊聽留哥講完了這些日子來的經歷,點著頭說,「發生這樣的事,難怪你會這麼難受。」 「我真沒有想到,我竟然是個無傷的孩子!」留哥用力捶著樹,「我是無傷的孩子......外公,我現在簡直沒臉去見我的族人了,雖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我不敢再去正眼看他們,一想到無傷......想到無傷曾經做過那?多傷天害理的事!我......我就......」留哥用力咬著嘴唇,「我覺得我自己根本不配和他們站在一起......」 「為什麼這樣想呢?你愛是留哥兒啊。你自己最清楚,你並沒有變成另外一個人啊!」 「可我體內流著無傷的血!」 「唉......」任商仰天長歎了一聲,「留哥兒,我想問你,你一直那?憎恨無傷是為了什麼?」 「為了......」留哥馬上一五一十地數落著無傷的罪行。 「......就在上個月,他們還殺害了糕兒的父親!」他恨恨地說。 「留哥兒,你說的這些全是你們兩族結仇之後發生的事,你知道你們兩族之間是怎麼結下怨仇的嗎?」 「怎麼結仇的?」留哥搖搖頭。從他有記憶起,無傷就是邪惡、殘忍、無恥......一起這樣字眼的代名詞了,和這樣卑鄙的種族戰鬥是每個地狼心目中理所當然的事, 有誰還會去問「為什麼」? 「只是因為恨而恨,因為廝殺而廝殺,已經不需要任何理由了嗎?」任商神色沉痛地說,「你們兩族彼此的憎恨已經成了習慣,成了傳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留哥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留哥兒。你是因為這樣才把自己有無傷的血統當作一種恥辱嗎?」 「當然是一種恥辱!那樣的種族,那樣的血統......」留哥皺著眉頭,露出難以忍受的神色來。 任商臉上哀傷的申請更明顯了:「如果無傷是一個善良的、值得尊敬的種族,你還會這樣想嗎?」 「當然不......可是無傷怎麼可能是那樣的種族?」留哥為外公這種天真的設想感到好笑。 「無傷就是那樣一個種族。」 留哥的下巴差點兒掉下來。 「地狼也是,無傷也是,兩者都是善良、和平、堅強而有禮,值得任何人尊重的種族。而留哥兒你是他們的血脈相融生下的孩子。你大可不必為自己的血統而自卑,因為你擁有的, 是可以在任何種族面前鰾Y挺胸的血液。」 頓了頓,任商繼續說:「你不是不一直以為如果兩方相互仇恨,就必然有一方是對的,而另一方是錯的?」 留哥點點頭。 「誰都沒有錯,留哥兒,你們誰都沒有錯。你們和無傷相互憎恨,可那不是你們的錯......」 「那是誰的錯?」 「我也不知道......」任商看著遠方,「不止無傷和地浪,人類、神民和別的妖怪中也有這樣的事發生,兩個不同的種族、國家、民族、家族,他們都是善良、理智而值得尊重的, 卻偏偏相互仇恨,以血染血,以仇增仇,以殺惹社......善良的人在殺著同樣善良的人,誰也沒有錯,誰也說不出為什麼,誰也無法阻止.......為什麼,為森??!」他仰面向天, 沙啞的聲音越來越大,彷彿想向蒼天問個究竟。 一陣悶雷從雲層中滾過,雨勢驟然增大,好像蒼天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一樣。 「為什麼......」留哥喃喃地念著這三個字,以前他心中也曾生出過類似的念頭,可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自己地狼一族當然沒有錯,如果無傷也沒有錯的話,錯的是誰? 又錯在哪裡?是誰在撥弄這一切? 「不!」留哥忽然大叫一聲,用力搖頭,「外公,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怕我再想下去會變成大伯.......我生父那樣,會變成地狼族的罪人!」 留哥急促的呼吸著:「我只要好好地過一名地狼的生活,我只要像別的地狼一樣就行了!我不想再有這些與菑ㄕP的想法了!外公,您說對不對?」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終於變成了哀求認可的語調,可憐兮兮地望著任商。 「留哥兒......」任商閉上了雙眼,長吁口氣,「對,你說得對,你只要像一名地狼那樣生活就行了,你千萬不要變成我,變成你爹那個樣子,你千萬別有們那些叛經背道的想法, 千萬不要......」 外公把自己和大伯,不,和我生父若石擺在一起說,難道他也是......留哥一直以來都覺得任商有很多心事,此刻這種感覺更明顯了,雖然他自己已經有無盡的煩惱,可還是忍不住 關心起對方來。 「留哥兒......」 「是,外公。」 「回去吧,你今天出來得太久了,你爹娘會擔心的。」 留哥看看天色還早。 「現在他們心中的苦比你更甚,別讓他們為你牽掛了,快回他們身邊去,要好好聽他們的話,不要讓他們為你心焦,知道嗎?」 「嗯。」留哥懂事地點頭,又道:「外公,我明天再來見您。」 「明天?」任杉篙內心頭一顫,「不......」看著留哥依戀的眼神,任商到了最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好,明天。」 留哥投入地下之後,任商以手撫胸,向天禱告:「老天爺,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明天,我明天再見這個孩子一面就走,永遠不回來!老天,就讓所有的不幸的事衝著我這個老頭子來吧, 千萬不要自傷害留哥了......」 留哥走在地下,故意避著族人,躲躲閃閃地往家裡走。 「留哥兒。」 「先生。」留哥扭頭,看見素辛站在他身後。 「你又去地面了?」素辛和他並肩向前走。 「嗯。」留哥默默地點頭。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危險,就像你救了人家卻被人人家反咬一口一樣.......」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說,「所以萬事要小心。」 「是的,先生。」留哥恭敬地回答。 「留哥兒,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只是如果那位天狐不再來指點你的話,地面那種地方還是不要久待,在那種陌生的地方,有很多事是防不勝防的。」他邊說邊看著留哥,擔心自己 的關心會被他誤解。 「我知道先生的意思。」留哥完全明白素辛對自己的關心。 「先生可能囉嗦了點,但卻是真心為你好。」素辛長歎一聲:「先生還指望你為地狼族出力呢!」 「先生.......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 「那一次,我身上留下了這道傷痕。」素辛邊向留哥經書自己以前在地面的危險經歷,邊給他展示自己身上的一道傷痕。 「這是......五雷術。」留哥看著傷疤說。 「對!留哥兒好眼力。」素辛稱讚說,「這種法術是人類特別擅長的,當時我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擊中了。唉,人類只有短短百十年壽命,卻有一些法術厲害得出奇,匪夷所思啊......」 「是啊,人類有些修煉的辦法確實很獨特。」留哥回憶著任商教給他的法術,「是我怎麼也想不到的捷徑。」 「哦,留哥兒也和先生一樣,在研究人類的法術?」素辛有些意外地問。因為生活環境上的極大差異,地狼族人不喜歡接觸外族的法術,如果不是因為百年前和人類修道者之間的那場惡戰, 素辛也不會生出研究人類法術的念頭。這麼多年下來,他越來越發覺人類的法術博大精深。 「人類往往練習一種人類獨有的,他們叫做內息或者內力的法術,這和他們修煉的事半功倍有很大關係。」留哥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也這麼認為,可惜人類修煉和我們不一樣,不是族人之間無私相傳,而是師徒相授或者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他們彼此之間藏私小氣,我們異族想從他們那裡學東西太難了。」 「啊,先生沒有學過人類的法術?」留哥這才意識到素辛為什麼從來沒有在課堂上向學生們傳授過明明很有價值的人類的法術——因為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留哥兒,聽你的意思,難道你懂得人類的法術?」素辛停西了腳步,急切的望著留哥。 「嗯。」留哥點頭,「我學了十年,多少也悟到點兒東西了。」 素辛一把抓住留哥的肩:「你真的會?教教先生吧——不,你教我,我叫你先生!」 「先生!」留哥嚇了一跳,「您別開玩笑了!」 「不,留哥兒,你不知道,我想學人類的法術想了一百年了,如今有了機會我萬萬不能錯過,即使叫我按人類的方式行拜師禮都可以。」素辛臉上的熱情和哪個古板嚴厲的教書先生完全不同, 完全沉浸在對知識的渴望在紅,令留哥不由生出一種知己的感覺。 「先生,我哪兒有資格教您......不過.....不過我想我外公,不,我的老師可以教您的。」 「你的老師?」 留哥舔舔嘴唇,一五一十地把任商長久以來一直在指點自己人類的法術的事說了出來,雖然外公囑咐過不要說出他的事,可是先生應該不要緊,先生和爹,娘,外公一樣,是最關心自己、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自己這邊的人。 「先生,明天我去說,我想外公他一定不會拒絕的。」 「人類的修道者......」 「真的,先生,我想他一定會答應的。我明天帶回信給年。」留哥看看家門已經在眼前,向素辛行禮告辭,又叮囑一句,「先生,您別說出去啊,外公不讓我說他的事。」說完高興地向家門跑去。 「人類......」素辛神情複雜地看著留哥的背景,喃喃自語...... 「行嗎?外公,素辛先生他真的很想跟您學法術啊。」留哥拽著任商的胳膊央求。 「什麼!」聽完留哥的央求,任商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你把我的事和族人說了?」 「沒,我只跟先生一個人說過,您放心,他會保密的!」留哥慌忙解釋。 「你這孩子!」任商十分生氣,「忘了答應過我什麼了嗎?」 「外公......」留哥半央求半撒嬌地叫道,「我很想讓您和我的佳人認識一下啊,我爹、娘還有先生一定都會很歡迎您的。」 「唉......」任商暗暗歎息。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責備留哥,而且他本來就打算今天與留哥告別,遠走他鄉,就算留哥把他的事告訴了別人,也沒什麼相干了。 「外公,您坐下。」留哥慇勤地為任杉篙內搬凳子,又擺出茶具,「我去打水為您烹茶。」 任杉篙內看著留哥忙活著,直到他把一杯香茶雙手捧到任商面前,這才招手讓他來到自己面前,握著他的手臂說:「留哥兒,其實外公今天是來跟你辭行的。」 「什麼?」留哥不快地叫起來,「您又要一走那?久不回來?」 任商搖頭。 「那?這次很快就回來?」 任商搖著頭說:「我這次走了,就不回來了。」 「為什麼?」留哥雙手抓住任商的肩,著急地問,「您要去哪裡?為什麼不回來?」 「我要去人間界,以後就住在那裡,再也不回青丘之國了。」任商有些愴然地說。 「那......那......」留哥喃喃地咕噥著,事情這麼突然,他一時不知道怎麼才能留哥任商,「如果您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您了.......」 「聚散離合,世事從來如此,有緣的話將來還會見面的。」任商忍著心中的不捨,安慰留哥。 「人間界那?遠......」留哥兒眼眶一紅,淚水滾落下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不太可能去人間界那?遠的地方,如果任商真的再也不回來了,那今天這一別就真的再無相見之日了,「外公, 如果您是因為我對先生說了您的事才生氣要走的,我......」 「傻孩子。」任商打斷了他,「外公怎麼會為這麼點兒小事而離開自己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故鄉?實在是不走不行啊......其實我早已在人間界住了一些日子了,這次回來,只是為了向你辭行。 我怕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勞你牽掛。」 留哥只是流淚,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也不希望你將來去人間界看我,所以就不告訴你我在人間界的住址了——地狼是不會輕易離開大地、離開故鄉的,我希望留哥兒將來向一個普通地狼一樣,過平平凡凡、快快樂樂的日子。」 他慈愛地撫摸著留哥:「你已經長大了,比我剛見你的時候長高了,也壯了。好好地過日子,外公也就放心了。」 「外公.......」留哥泣不成聲。 「男子漢大丈夫,別哭哭啼啼的,來,陪外公喝杯茶。」 留哥抹抹淚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端起茶杯獻給任商,又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以前的留哥連茶都不敢喝,現在已經能泡一手好茶了。」任杉篙內笑著感歎,把杯子舉在唇邊,輕嘗了一口。 噹啷!任商手中的杯子落地,摔了個粉碎。 「你在茶裡放了什麼?」任商抓住留哥的手腕厲聲問。 「什麼?」留哥不解地眨著眼 不等留哥說完話,任商手一鬆,身體緩緩癱倒下去。留哥一把抱住他,焦急地叫:「外公,外公!你怎麼了?」 任商雙眼緊閉,牙關緊咬,已經昏迷過去。 「外公,外公!」留哥完全慌了手腳,連連呼喚著,任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茶水?」留哥想到任商昏倒前的話,連忙抓過茶壺來,裡面還有大半壺茶水,水是他煮的,茶葉也是他放的,看不出有任何異樣。留哥把茶水送到鼻子邊聞聞,又伸舌頭去舔。 啪!有人一掌打掉了茶壺。 「素辛先生?」留哥看到素辛站在自己的身後,他顧不上多想,拉著素辛說,「先生,你快看看,我外公他......」 「水裡的毒是我下的。」 「什麼?!」 素辛伸手去抓留哥抱著的任商,卻被留哥伸臂格開。留哥睜大了雙眼看著素辛:「先生,你要幹什麼?快點把解藥給我!」 「你叫他外公?」素辛皺著眉頭問。 「是!」 「哼,原本以為你是完全蒙在鼓裡的,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了,你、你竟然如此狡猾!」 「你到底在說什麼!快給我解藥救我外公!」留哥有些急了,怒氣沖沖地說。 「拿下!」素辛不再跟他多說,一揮手,七、八個地狼從洞外進來圍住了留哥和任商,素辛吩咐說,「把這個無傷和留哥兒一起帶回去!」 「你在說什麼!我外公是人類!」留哥利爪一揮,那幾個地狼都後退了數步。 「人類?」素辛一揚眉毛,「你自己看看他是什麼!」 留哥低下頭看向懷裡的任商,看到的是一個和他記憶中的任商完全不一樣的老者:淡紫的頭髮、淡黑的皮膚、手背上生著鱗甲...... 「無傷!」留哥驚叫一聲跳起來,把任商重重地扔在地上,「我外公呢?我外公呢?怎麼這個無傷會在著裡?」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無傷?」素辛瞇著眼問。 「為什麼?為什麼他是無傷?我外公......」留哥不知如何是好。 「留哥兒......」任商低聲叫道。雖然他喝下的毒藥藥性很強,但憑著他高深的法力,僅僅這麼一會兒他已經醒來了。 留哥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到他面前:「你,你......」 「留哥兒,外公對不起你......」在這短短一瞬間裡,任商已經看出並不是留哥給他下的毒,臉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外公, 不該回來青丘之國的......」不等他說完,一名地狼用劍柄在他頭上重重一敲,他便又昏了過去。 「帶他走!」素辛果斷地擺手。 留哥看著地狼們拖走任商,茫然地伸出手想要阻止,但還是什麼也沒說出口,回過頭來求助地看著素辛:「先生,這是,這是......」 「唉......看來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素辛長歎一聲,「你和他來往多久了?」 「十幾年了。」 「一直認為他是人類?」 留哥用力的點著頭。 素辛長歎一聲:「昨天我聽你說了之後,便偷偷上地面來看過,他當然不是一名人類,而是一個無傷,你真的分辨不出來嗎?」 留哥想要搖頭,卻又想起了那一次自己遇見的人類,他們的氣味和外公完全不同。 「我以為,我以為......」 「這個無傷法力高強,要不是事先把毒下在泉眼中由你騙他喝下去,憑我們幾個還真捉不住他。他這樣可以和你接近,是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留哥頭昏眼花,有種無法思考的感覺,茫然地說。 素辛又歎口氣,搖頭道:「回去吧,回去再說。」說著拍拍留哥的肩,自己先鑽進了地底。 「無傷.......外公是無傷......」留哥反覆地叨念著,臉上、手心全是汗水,「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忽然,一個記憶中的片段閃過他的心頭:那次狩獵地鼠,他在路上遇上了一個無傷......經過了這麼多年,他都已經把這件事忘記了, 可是現在一切又浮上了他的腦海,就是他,那就是任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大聲喊叫,「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 「爹!」留哥看到靜石站在自己身後,「這是怎麼了?爹,你告訴我這是怎麼了啊?」說著撲在父親懷裡哭了起來。 靜石拍打著他的背,兩行濁淚無聲地滑落。 「留哥兒真是太了不起了!」朋友們圍在留哥身邊稱讚他。 留哥呆呆地坐著,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因為素辛對族人說,那名無傷是由於留哥出了大力才能活捉的,所以留哥一下紫成了族人心目中的英雄。 要知道殺死無傷容易,活捉他們卻很難,這個種族往往都是寧死不屈的。 「留哥兒出手,無傷當然手到擒來了!」予深以自己的朋友為傲。 「手到擒來......」留哥苦笑一下,把下了毒的茶奉給一點兒都沒有防範的任商喝,當然手到擒來。 「留哥兒,無傷是你捉住的,你去求求先生和長輩們,請他們讓我親手砍下他的頭來祭我爹行不行?」糕兒向留哥請求。 「可是你爹不是他殺的!」留哥忍不住為任商分辨。 「無傷都一樣,哪個不該死!」糕兒餓狠狠地說道,「真想挖出他的心來!」 留哥打個寒顫,低下了頭。 「留哥兒,你的神色很難看。」細心的沈珠關切地問。 「沒事。」留哥勉強笑笑。 「你沒生病吧?」 「是不是吃壞了肚子?」 「留哥兒,你上次的傷痊癒了嗎?」 「留哥兒......」 朋友們立刻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 「我真的沒事。」朋友們的關心從來沒有這樣令留哥為難過。 「還說沒事,你自己照照鏡子。」 「是啊,去找大夫看看吧?」 「讓我給你把把脈。」 「別,小心讓他給治死!」 「我好好的啊,你們多心了。」留哥招架著想聽L去看病的朋友們。 「留哥兒!」 靜石的聲音打斷了少年們的嬉鬧。 「靜石叔。」 「大叔好。」 「靜石叔,您回來了。」 靜石臉色沉重,勉強笑著和少年們打了個招呼,對留哥說:「留哥兒,你進來,我有話對你說。」隨後又對少年們說, 「你們坐著,別客氣。」 「不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是啊,我們要走了。」 「靜石叔,我們告辭了,下次來找我爹喝酒。」 少年們見他們父子有話要說,紛紛站起來告辭。目送朋友們走出門,留哥轉向父親:「爹,你有什麼事?」 「我去看過他。」靜石說。 「誰?」 靜石看著他。 「外......不,那個無傷嗎?」留哥低下頭不看父親。 「他讓你叫他外公嗎?」 「不,是我自己要這麼叫值得。」即使知道了對方是無傷。留哥依舊不願意說謊來演示自己和他之間曾經親密關係。 留哥靜靜地等著父親說下去,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去找任商,也不知道任商會跟他說些什麼,其實從任商被捉住的 那一刻起,他就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著...... 「留哥兒。」 「是,爹。」 「他......真的是你的外公啊......」靜石用盡了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 留哥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等他自己感到臉俠上的濡濕時,淚水已經不知不覺地掉在地上了。 「去看看他吧。」靜石這麼說,然後搖著頭走了出來。 留哥的信一下子收緊了,他好像聽出了父親的言外之意,父親是要自己抓緊時間,再去見任商最後一面。 因為知道這名中毒又被捆綁的無傷根本不可能逃走,所以看守牢房的都是些地狼少年,下午被換上的少年中, 剛好有留哥的好朋友沈珠。當留哥提出要進去時,沈珠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牢房中,任商被捆在住子上,身上貼了好幾張咒符,遍體都是被鞭打的傷痕。他垂著頭,雙目緊閉, 一直到腳步聲到了面前,才微微掃了一眼。 「留哥兒......」任商一下子酈_頭來。 留哥有些恍惚地看著任商身上的傷,他知道任商的本事有多大,如果不是中了毒,根本不可能這樣任人宰割——而 他中的毒,恰恰是自己親手捧給他的。 「他們問我無傷族的事......」任商看他在打量自己的傷,苦笑著說,「可是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已經許多年沒 有回去過了——字從帶你母親離開那裡之後,再也沒回去過。」 「你真的是我親外公?」留哥站在任商面前問。 任商凝視著留哥,片刻後才說:「如果我說是,孩子,你信不信?」 留哥吸了口氣問:「為什麼要可以地接近我?你想對地狼族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做,我只想看看你——我唯一的親人,我唯一的骨肉,我那可憐的女兒唯一的孩子...... 我早就不是無傷族的一員了,我很就以前就厭倦了那些毫無理由的爭鬥,帶著女兒離開了無傷族,後來遇見了你的父親, 他和我一樣厭倦這些恩恩怨怨...... 」現在我的孩子們都不在了,我唯一的親人就是你了。留哥兒,雖然地狼族說你死了,可是我有種預感,我覺得你 還好好地活著。我在附近徘徊了四十年才看到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孫子,因為你和我女兒長得一模一樣...... 「留哥兒,外公知道給你惹了禍,可是外公真的忍不住想來看你......我聽胡兄的話,本來已經去了人間界,可是我想你 ......留哥兒,外公想看你啊,你現在怪外公吧,我要是不回來就好了......」 「你為什麼要來?我生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來!」留哥大聲叫起來,「我的外公在家裡,你根本不是我外公!你說,你是在撒謊!」 任商微微搖著頭,雙眼定定地看著他。 留哥一揚手,打到任商的面前時卻又停住了,咬著牙說:「快說,你是在撒謊!」 「我會說的......」任商把目光移開,「我會跟你的族人說,我是想利用你打探地狼的秘密,你只是被我利用了,毫不知青......如果他們還不相信, 你就去找胡兄,他曾經答應過我要照顧你的,有九尾狐出面,估計你的族人不會難為你的。」 「我不是要你說這些,我想聽真話!」 任商又看著他苦笑著問:「孩子啊,你要聽什麼真話呢?」 「你!」留哥再次舉起手,卻又一次無奈地放下去,轉身向外走去。 「留哥兒,別忘了我教給你的東西,別忘了凡事要有自己的看法,別忘了,以後有什麼事去找胡兄!」任商在後面大聲叮囑,他知道這很可能是自己最 後一次看見這個孩子了。 留哥霍地轉過身來,猛地一揮手,把束縛住任商的咒符都撕了下來。沒有了咒符的束縛,任商雙手輕輕一分就掙斷了繩子,站起來向留哥張開雙手: 「留哥兒......」 「別過來!」留哥後退了幾步大聲喊,「我不會承認你是我外公。但是你沒有害過我,我不能看著你死,你快走吧,先生他們回來就來不及了!」 「你放我走了,他們一樣不會放過你!」 「他們是我的族人,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任商搖搖頭,他知道事情不會像留哥想的那?簡單,淡淡一笑說:「不,我不能走,我走了,你就要遭殃了!」 「叫你走你就走!」留哥急了,抓住任商的手,拖著他向牆壁走去,打算穿牆而上,到地面上去——他堅信自己的族人不會把自己怎樣,最多挨幾個扳子, 自己咬牙受著就是了。 當他們走到牆邊,卻一下子被彈開來。 「留哥兒,你果然來救他了!」 隨著話音,素辛、沈珠和幾名地狼從另一先的牆壁中走出來。 「留哥兒,你竟然為了救這個無傷而騙我!」沈珠直盯著留哥,狠狠地說,「虧我還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 「不是的,沈珠,你聽我說!」留哥驚慌地說,「先生,你們聽我說!」 「留哥兒,我一直以為你既然是我族撫養大的,自然也該像我們地狼一樣是非分明,沒想到你竟然......我不允許執圭兄弟說出你的身世,為的是憐惜你身世坎坷, 位的是愛惜你的才華,為的是相信你不會叛族!看來我錯了,我還是太天真了!」 素辛痛心疾首地說:「我竟然天真到把一個無傷的雜種當成兒子一樣看待!如果不是今天我多了個心眼,你現在已經和這個無傷雙雙投奔他們去了吧!」 「不,先生,您沒錯,我還是留哥兒,我不會叛族的!」 素辛冷冷地看著他說:「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一劍殺了這個無傷,今日之事就當作沒有發生!」說完拔劍遞向留哥。 留哥看看任商,又看看面前的劍,搖了搖頭。 素辛踏上一步,又把劍向前遞去。 「不!」留哥搖著頭,「我下不了手!」 「我來!」沈珠雖然弄不明白原委,但是看得出來關鍵在這個無傷身上,他有意為留哥解圍,抽劍向任商刺去,想代留哥殺了他,也算是給素辛一個交代。 當!沈珠的劍被留哥伸臂擋開。 「留哥兒,你瘋了!」 「不行!不行!」留哥擋在任商面前,張開雙臂護著他,「他真是我外公,我不能害死他!」 「他是無傷!」 「我是他孫子,我是他女兒的孩子!」留哥自己喊出了實情。 「什麼......」沈珠和在場的其他地狼一起看向素辛。 「我是若石和無傷的兒子!他按時我親外公,毒茶是我給他喝的!」留哥下定了決心,大聲說,「地狼也有壞人、小人,無傷也一樣,也有好人啊,他離開無傷族很久了, 不應該再算我們的敵人啊!我們再恨無傷,也不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先生,您就放過他吧!」 「你真要護著這名無傷?」 「先生,他是我外公啊......」 「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枉我地狼族養了你幾十年,果然還是個無傷雜種!」素辛毫不留情地下令,「殺!」 「別,先生,聽我說,別殺他,他已經離開無傷族很久了!」 任商拉住留哥的衣襟一帶,躲過了一名地狼的攻擊,喝道:「他們要殺的是你!」 「為什麼?慶伯伯,山空叔叔,我是留哥兒啊!你們為什麼......」又是一爪抓過,留哥的手臂抓破了一條血口,留哥看過去,出手的卻是沈珠。 「沈珠,你也......」 「你為什麼要背叛!」沈珠毫不留情,又一招攻過來。 「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我族的事!」 「你明明在和無傷交往!」 「我沒有背叛,我沒有!」留哥還手一掌,把沈珠打翻在地,厲聲喊,「誰都可以懷疑我,你不許!連你也不相信我嗎!你不知道我的為人嗎?沈珠!我向你發過誓, 永不背叛地狼族!你忘了嗎?」 沈珠看著留哥憤恨的樣子,不由停下了手。 「你是我的朋友,你都不相信我?」 「我......」沈珠一時憂鬱了。 「如果有一個人,對你非常非常好,為了餓你明知道有危險還從人間界千里迢迢地回來,即使他是個無傷,你能下得了手殺他嗎?你能眼睜睜地看他死嗎?何況他還 是早已經背離了無傷族的,難道只是和他關係親密就算是背叛了我族嗎?」 留哥一邊保護自己和任商,一邊聲嘶力竭地喊。 沈珠看著這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手中的攻擊漸漸慢下來,最後退出了戰團。他咬著牙想了半天,扔下一句:「我去叫靜石叔來!」轉身跑了出去。 留哥的話打動了沈珠,卻絲毫動搖不了素辛他們的殺機,他本領雖高,卻也不可能既保護任商又抵擋這麼多對手,而且他在打鬥中生怕傷到族人,族人們卻是招招毫不留情。 不一會兒,留哥身上便添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 任商又心疼又焦急,偏偏自己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只好壓低聲音對留哥說:「幻術。」 反應過來的留哥抱住任商的身體,兩人一起不見了。 「是幻術!」 「追!」 「別讓他們跑了!」 「慢!」素辛阻止了大家,「他們只有去地面,我們慢無目的正好中他們的計,大家召集人手去地面!」他沈呤一下,「叫上靜石吧......」 留哥抱著任商留在原地,緊張地看著大家離去。 「我們走!」任商抓住他的手,「趕快逃離這裡!」 「去哪兒?」留哥六神無主。 「去胡兄家裡,諒你的族人也不敢到他那裡去。」 「我想想先回家,我娘會為我擔心的。」留哥收回了法術,拉著任商想往家跑。 一個地狼從門外走進來攔住他們。 「爹!」留哥看清對方後,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我沒做壞事,可先生他們......」 「別說了,快走!」靜石拉著留哥和任商,向地面上飛奔而去。 三個人到了地面,正好出現在任商居住的山洞附近。 靜石鬆開任商,向他拱拱手:「從這裡去九尾狐族的居所並不遠,我不再遠送了,你去那裡暫避,就誰也奈何不了你了。」 「多謝。」任商向靜石拱拱手,又看向留哥。 留哥站在父親背後,表情複雜地看著任商,半晌才說:「保重。」 「留哥兒......」任商剛要說什麼,卻被靜石伸手制止了。 靜石明白任商想說什麼,不等他開口就說:「留哥兒是我的兒子,不管到什麼時候他都是一名地狼,你就放心地走吧,我這做父親的不會讓他手一丁點兒委屈的。」 任商長歎一聲,又戀戀不捨地看了留哥兒一眼,這才向靜石拱拱手,轉身向密林深處走去。 留哥一直看著他那一襲青衫隱沒在樹叢中,才移開了視線,他充滿依戀地看看自己來往了十餘年的這片山林,這條小溪,那棵青松和松下的青石,那個任商居住的山洞。 他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這一切了,因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像一名普通的地狼一樣過日子,再也不隨便到地面上來了。 留哥收回目光,對父親說:「我們回去吧。」 「好,回去。」靜石拍拍他的肩,「怕不怕?」 留哥一搖頭:「不怕。」 「好,不愧是我的兒子!走,回去!就算地塌下來,有你爹給你扛著!」 父子二人相視而笑,挽著手臂向回走去。即使明知道回去後有一場風暴在等著自己,可是有父親在自己身邊,留哥就什麼都不怕。 「留哥兒!靜石叔!」不等他們父子沒入地下,就聽見沈珠的叫聲。沈珠氣喘吁吁地從地下鑽出來,後面還跟著庚娘。 「留哥兒,靜石叔,你們果然在這裡。」沈珠喘著氣,「不好了,執圭兄弟到處去說留哥兒是無傷的雜種,素辛先生又說是留哥兒放走了無傷俘虜,族裡吵翻了天, 正商量著要來抓留哥兒回去呢。你們快回去解釋清楚吧。那個無傷呢?」他東張西望。 「我們讓他走了。」留哥平靜地說。 「讓他走了?」沈珠著急地說,「這樣一來,你要怎麼解釋清楚呢?」 「我沒做壞事,怕什麼!對不對,娘?」留哥向庚娘笑著說。 庚娘過來摸摸他的臉,笑著點點頭。 留哥一手挽住父親,一手挽住母親,邁步向回走去。 任商在林間跌跌撞撞地走著,身體裡未清楚的毒素和身上的傷令他四肢麻木。要到達九尾狐族的住處還要翻過一座山嶺,對於山林中的野獸、妖物們而言,現在的任商無疑是個很好的襲擊目標。 「任商。」 任商酈_頭,面前出現了幾名無傷。 「你也有今天。」無傷們冷冷地說。 任商停下腳步,靠在一棵樹上。 他知道從自己離開無傷族後,族人就一直將自己視為叛徒,並且從來也沒有放棄過追殺自己的打算。 以前任商獨來獨往,行蹤飄乎不定,不傷們很難找到他,但這十餘年來為了教導留哥,任商長久地停留在一個地方,終於被無傷們摸請了行蹤。 現在任商身上負傷,對無傷而言,正是除掉他的最好時機。 「想不到沒有死在地狼手中,最後竟然要死在族人手中。」任商看著步步逼近的無傷們,苦笑一下。就讓留哥以為自己去了人間界吧。妻子、女兒、女婿......都不在了,自己孤身一人去遙 遠的人間界做什麼呢?只有留哥......再也見不到那個孩子了...... 「啊......」 一聲慘叫,任商面前那個無傷的一條手臂飛了出去。 「外公。」留哥從樹叢中跳出來,他身後跟著靜石和庚娘,「爹說聞到了大批無傷的氣味,所以我們過來看看。」 靜石和庚娘亮開了架式,準備對付無傷。 「留哥兒,你不該來的!」任商跺跺腳,「你是個地狼,不要來管無傷之間的事。」 「可你是我外公啊......」 「留哥兒別說閒話了!」靜石厲聲說:「敵菃盚銵A小心了!」 對方有二十幾名無傷,而他們這邊只有靜石和留哥可以戰鬥,庚娘也許勉強可以自保,任商卻連站都快站不住了。無疑是凶多吉少了,留哥和父母都這麼想,但是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起,有什麼可怕的。 「任商,你果然和地狼勾結。」無傷的首領斷言,「今天一定要除掉你這個叛徒!」 「該死的無傷,誰怕你們!」靜石抽出長劍,把妻子護在身後。 「無傷!」 「這裡有無傷!」 「大家小心!」 「傳令,戒備!」 「小心!」 隨後遭雜的腳步聲,一隊地狼的人馬出現在樹林中,他們一看見這群無傷,立刻劍拔弩張,全面戒備。 留哥鬆了口氣,卻沒有注意到靜石和任商兩人的神情越發凝重了。 「留哥兒,你果然在和無傷來往!」站在隊伍中的糕兒叫道。 「沒有,他們是敵人啊,大家來得正好,一起對付他們!」 「那?他呢?」糕兒一指任商。 「他......」留哥一時語塞,「他不是......他早就叛離無傷族了。他,他是我外公。」 「果然,執圭說的是真的,你是無傷的雜種!」糕兒憤怒地大聲叫,「你一直在和無傷來往,我爹的死也是你出賣的吧?」 「什麼......」留哥茫然地睜大眼,「我?那時候我壓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怎麼可能......就算我知道了,我也還是個 地狼啊!糕兒,我怎麼可能害你!你是我的朋友啊。」 唰!糕兒抽出劍,割下自己的衣襟丟在地上。與他同時,予等幾名少年做了同樣的舉動。 「糕兒,予......你們誤會了......」 「靜石先生......」任商低聲說。 靜石看看眼前族人憤怒的臉,再看看留哥,最後看向任商。 任商說:「這個孩子在這裡活不下去了,讓我帶他走吧......」 「留哥兒......」靜石舉手似乎想摸撫留哥的頭,卻咬著牙狠狠地把留哥向任商的方向一推,「滾!你這個忘恩負義的雜種!」 「爹!」留哥向前踉蹌一步,難以置信地看向父親。 「滾!再也別讓我看見你!」靜石激動地斥纂A「枉我養了你五十年,卻還是吃裡扒外!滾到你的無傷窩裡去,別讓我看見你!」 留該像被雷擊一樣,身體一晃,差點兒摔倒。 「留哥兒。」任商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跟我走。」 「不!」留哥回過頭來,一揚手甩開他,向父親奔去,「爹,你不能趕我走!我沒有做過壞事!爹,讓我跟你回去, 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他的手剛一觸及靜石,變被對方一記耳光重重打在臉上。 「畜生!還不快滾!」留哥剛剛看清楚父親眼中的淚光,就被靜石勾住衣服摔了出去。留哥在空中翻了個跟頭,正好落在任商面前。 靜石用的力道恰到好處,看起來力道沉重,其實留哥毫髮無傷。 任商急忙拉住留哥,防止他再衝過去。留哥似乎明白了什麼,並沒有再試圖向前衝。 「拿下!」 帶領著地狼前來的素辛一揮手,地狼們向前逼來,執圭、執珂、糕兒等少年一馬當先。 「走!留哥兒,快跟我走。」任商用力拉著留哥。 「爹、娘......」留哥不由流下淚來,向靜石和庚娘伸出手,希望父母能和自己在一起。 「留哥兒,快跟娘回去!你是娘的親生骨肉,不要被人家騙了啊!」庚娘聲嘶力竭地叫著留哥,一邊又攔著族人們叫,「他是我的兒子,不是無傷的雜種!你們要相信我啊!」 「娘......」留哥眼眶紅了,向她走了幾步。 「別過來!你這個小雜種!」靜石大喝一聲,「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留哥一下子停住了腳,喃喃地說:「爹......」 「相公,你怎麼也這麼說,留哥兒他是我們的兒子啊!」庚娘拉住丈夫的衣領用力晃動著。 「他不是我們的兒子,是無傷的雜種!他不念我們的養育之恩,還和無傷來往,我們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我們族中怎麼可能容得下這樣的孽種!」說著,他狠狠地瞪了留哥一眼。 「爹......」留哥已經完全聽懂父親的意思了——自己有一半無傷的血統的事現在已經舉族皆知,自己就算回到族裡去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與其讓自己回去之後死在族人手裡, 父親寧願自己跟他平生最恨的無傷走。但是留哥捨不得就這麼走,哀哀地叫著父母:「爹,娘......」 「走吧,走吧!」任商拉著留哥的胳膊。 「不能放他們走!」幾個地狼族的男子叫起來,「見到無傷殺無赦!」他們衝過來,把任商和留哥包圍在中間。 無傷族的那一邊也亮出了兵器,向任商和留哥包圍過來,兩個種族都無法容忍自己的族人和對方有來往,對於這種叛徒的處置,這兩個水火不容的種族到是一模一樣的。 靜石擋開了一明無傷的刀,庚娘則緊緊抱住離留哥最近的族人,不讓他再往前走。 「把這些無傷和叛徒一網打盡!」 「把這些地狼和叛徒一網打盡!」 兩個族的首領幾乎同時下了命令。 留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爹娘和外公陷在了在這場爭鬥的中心,雙方的兵器、爪牙都襲向他們,不一會兒他們身上就都帶了傷痕。 「不要傷我爹娘!」 留哥嘶吼起來,手臂一伸,利爪彈出皮膚,狠狠地將最近的地狼打翻在地。周圍的慘叫聲傳到他耳中,飛散的血花濺到他身上,他分不清自己傷的是什麼人:是親人、地狼、無傷,還是他自己......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沒有做錯事!我沒有傷害過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你們為什麼要殺我!留哥一邊搏鬥一邊在心裡?喊:乾脆你們都去死吧!不論是地狼還是無傷,你們都死掉好了! 當一條人影從上空落在留哥的面前時,他想也不想,一爪就抓下去。對方輕輕一側身,伸手在留哥臂上一拍,輕易地便把留哥制止了。 抓住留哥的是一名「人類」老者,他用沉穩的聲音喝道:「統統住手!」 「全都給我住手!」來人又大喝了一聲。 地狼和無傷們一起鰾Y看向這個單手便制服住留哥的老者。 「九尾天狐。」素辛認出了這名老者正是九尾狐胡理生。 「全部住手,聽見了沒有!」胡理生冷冷地向幾名依舊在搏鬥的地狼和無傷喝道。 全場頓時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胡理生身上,不知他為何而來。 「唉,早就勸過你,你為何不聽!」胡理生轉向任商,長歎一聲說。 任商垂頭無語。 「你們沒事吧?」胡理生上下打量他們一番後又說,「看來傷得不輕,不過應該沒有大礙。」 「天狐。」素辛看著胡理生問,「請問所為何來?」 胡理生冷哼一聲,一手拉任商,一手拉留哥,向樹林中走去。 「且慢!」素辛和無傷族的首領幾乎同時喊道,「把我族的叛徒留下!」 「你們想要攔我?」胡理生瞇著眼睛問。 「天狐明鑒,我們不敢阻攔您的大架,只求留下本族的叛徒。」素辛不卑不亢地說。 「如果我說不行呢?」 無傷們和地狼們一言不發,但誰也沒有讓開的意思。九尾狐雖然法力高強,但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帶走兩名叛徒。無傷和地狼兩族人多勢菕A胡理生也不能輕視他們。 無傷和地狼此時卻很有默契,步步想胡理生逼去。 嘩嘩幾聲,又從樹梢間躍下了幾條人影,落在了胡理生的周圍。來者全是神情精悍的青年男子,他們全是人類外表,但是身後都有九條雪白的尾巴,一落地便各自亮出手中的兵器,逼視著無傷和地狼, 臉上帶著不屑的神情。 這些九尾狐顯然屬於同一家族,很可能便是胡理生的子侄。 「菮狻P知,九尾狐族從不過問外事,但今天事關自己的朋友,我也不得不站出來說幾句話了。」胡理生揮揮手讓兩名九尾狐青年護住任商和留哥,自己負著手慢慢踱到了前面, 「不知道地狼和無傷族的各位肯不肯聽我一言呢?」 九尾狐族的生力軍一出現便控制了全場,他說的話又有誰敢不聽? 「地狼和無傷兩族爭鬥已久,這在青丘之國無人不知,本來你們兩族深居地下,有什麼恩怨和地面上的種族也沒有什麼相干,可是......」 他拖長了聲音,看看無傷,又看看地狼,「任商與我相交多年,我深知他的人品,也深知他早已厭倦了你們兩族紛爭,已經移居地面,不再插手你們兩族的事了,為什麼你們還要苦苦相逼?」 「這個無傷的事我們可以不管,但留哥兒是我族一員,他違犯了族規,要由我們帶回去處置。」素辛答道。對於地狼族而言,叛徒比敵人更可怕,也更不可原諒。 「留哥兒是我的學生!」胡理生喝道,「把他交給你們,我?面何存?」 「如果不處置他,我們地狼族以後如何管束族人?」素辛依舊不肯讓步。 「唉!」胡理生歎了口氣,轉向任商,「任老弟,看來我們要就此分別了。」 任商握住他的雙手,哽咽道:「胡兄......這輩子認識你是我之大辛!我一再給你添麻煩,只怕今生沒有機會報答了。」 「這一分手天地茫茫,你要保重。」 「珍重。」 兩位老者依依惜別,周圍的無傷和地狼都不明白他們的意思。 相對唏噓良久,胡理生拍拍任商的手臂:「去吧,我不遠送了。」 任商點頭,反手拉了留哥就走。 「站住!」地狼和無傷們同時喝止,就要衝上去阻攔,九尾狐青年們向他們逼上一步,雙方之間的氣氛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胡理生聲色俱厲地說:「他們會離開青丘之國去人間界,這輩子再不會回來了。如果你們還要阻攔,那就請你們來試試九尾狐的手段!」 「離開青丘之國?」無傷和地狼們中頓時響起了議論聲。 如果任商和留哥遠離青丘之國,再也不回來,和地狼無傷兩族再沒有任何牽扯,雖然兩族依舊為不能處置他們而遺憾,但也勉強可以接受,畢竟這樣可以避免和九尾狐之間結下恩怨。 無傷們討論了一會兒,先收起兵器,靜靜地撤走了。 「好,就是這樣!」地狼們商量了一陣子有說。「看在諸位天狐的份上,饒他們不死,但以後永遠別出現在青丘之國!」 「不!」留哥大叫一聲,「我不走!」他奮力想掙開抓住他的那名九尾狐,「爹,娘,我不走!我願意留下來受族規處治!別讓他們把我帶走,我要陪你們回家!放開我,放手......」 「留哥兒,留哥兒......」庚娘在靜石的阻攔下拚命伸出手,「留哥兒,娘跟你一起走......沒有你可叫娘怎麼活......」 「娘,娘......放開我......娘......」 「留哥兒......」 攔住留哥的九尾狐伸出手在他後頸一擊,留哥頓時昏了過去。當他天旋地轉倒下去的一瞬間,最後映入眼中的是母親傷心欲絕的面容和父親麻木的面孔上流下的兩行淚水,這幅畫將印在他 腦海中一輩子,也將折磨他一輩子...... 「帶他走!」胡理生果斷地一揮手。 一名九尾狐青年扛起留哥,一名帶著任商,另有兩名一前一後保護著他們,向青丘只國北面的朝陽谷駕雲飛去。他們將從那裡越過天梯將任商和留哥送到人間界。 「留哥兒......留哥兒......」 地狼們也向地下撤退,中間還夾雜著庚娘淒慘的哭聲。 「唉......」胡理生又長歎一聲,目送著任商的身影消失在天際,他知道自己今生再也見不到這位老朋友了...... 人間界。 初春,百花乍放,碧草如茵,山林中充滿了生機,不僅動物們雀躍,連妖怪們也呼朋引 伴,賞春踏青,使整座山林也一片熱鬧。 留哥無精打采地趴在他和任商居住的洞口,半睜半閉著眼睛,對眼前的美景視而不見。 他在昏迷中被帶到人間界,轉眼已經一個多月了,剛開始他哭鬧著想要回去,都被任商 阻攔下來,後來他想趁任商不注意時溜走,但是任商的耳目之靈,遠在他之上,每次他 的行動都在半路上被抓回來。身處完全陌生的異界,又住在陌生的地面上,離棄了家 族、父母和朋友,留哥心中的苦澀可想而知,而且他想破了頭,也想不通事情為什麼會 變成這樣,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自己明明什麼壞事也沒做,卻要被迫背井離 鄉。 『留哥兒。』任商從洞中走出來,蹲在他身邊溫和地說:『你餓了吧?進去吃飯吧。』 留哥把頭扭到一邊,閉上了眼。 『留哥兒,你要恨外公就恨吧,外公知道我對不起你。』 『讓我回去見我爹娘,我就不恨你。』留哥眼也不睜地說。 『我怎麼可能睜眼看著你回去送死……』 『他們是我的族人,不會真的殺我的,我寧願接受處罰,也想回族裡去!』 『天真的孩子。』任商撫摸著留哥的皮毛。留哥一抖身子,甩開他,向他露了露獠牙。 『傻孩子,你真的以為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世,還會承認你是族人嗎?』 『……』 『你爹,我是說若石,他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知道……』留哥想起生父若石之死,鼻子一酸。 『他也沒有做過對不起地狼的任何事,而且他還是一個純種的地狼,你的族人都不肯放 過他,難道會放過你嗎?』 『都是因為你!』留哥一下子跳了起來,張口往任商咬下去,『如果你不出現,我就可 以過安靜的日子,我就可以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都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來打亂我的 生活!我一點都不想見你!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 任商沒有閃避或還手,任憑他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留哥一用力,利齒陷入任商的皮肉, 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淌了下來。『留哥兒,外公對不起你……』 『外公……』留哥鬆開口,撲在任商懷裡哭起來,『外公,我想回家,我想我爹 娘……』任商緊緊抱住他,淚水也不自覺滴落,他知道遙遠的故鄉青丘之國,自己和留 哥都是再也回不去了。 『啊……』 隨著一聲嘎然而止的慘叫,那個猴妖的咽喉被地狼咬斷。留哥舔舔嘴唇上的血站了起 來,把猴妖的屍體扛在肩上往回走。幾隻受驚的野兔竄過他的腳邊,他連看都不看一 眼。 轉眼間,留哥和任商在人間界已經過了七年,留哥漸漸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也不再吵著 想要返回青丘之國了,而是潛心修煉,苦練武藝,也開始學習地狼們從來不去學的吸取 日月精華、采捕、煉丹製藥……總之,只要能增長道行的辦法,他都不遺餘力地去做。 所以這些年來,他進步神速,幾乎已經可以和任商打成平手了。也為他自己在這個山林 中打出了一片小小的天下。 枝葉窸窣作響,留哥看見頭上的樹枝間,另一隻猴精正在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 『拿去!』留哥懶得再跟其他妖怪爭鬥,撕下手中猴妖的一隻腿,往樹上一丟。樹上的 猴妖接過去,敏捷地跳到另外一棵樹的樹枝上狼吞虎嚥起來。 留哥搖搖頭,他至今也不能完全接受『吃同類』這種事。 人間界的妖怪和青丘之國的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們幾乎沒有同族這個概念,在青丘之國,不論妖怪、神民還是人類,都是以族為單位生存,同族在一起生活,彼此扶持,也同仇敵愾。但是人間界的妖怪們不同,他們有些也有家庭,但更多的是獨居於森林或混朁韝H類之中,大多獨來獨往,彼此沒有種族差異的觀念,同類相食和異類相親一樣常見;總之,就是合得來的貓鼠也可以做朋友,有了利害衝突同類也會血光相見。任商把這種生活稱為『獨立』和『自由』,並且告訴留哥,不論什麼生靈,都應該學會用自己的心去想問題、解決問題,而不是套在『種族』這麼一個框架裡去想。 留哥不懂。 『如果無傷和地狼們明白世間還可以這樣生存,或許他們就不會世代為仇了。』任商曾 經這樣說過。 雖然留哥不太明白他的話,但是他覺得來人間界生活以來,自己內心深處也有什麼變得 不同了。 『外公,我回來了。』留哥嚷嚷著回來。來到人間界後,只有他和任商兩個人,任商又 對他包容驕縱,不知不覺中,他也就把在族中教養出來的,對老幼尊卑的嚴格劃分和周 全的禮節全儘鴗F腦後。 一路往他們居住的山洞前的草地接近,留哥卻突然愣了一下,因為他看到有個『人』和 任商並肩坐在樹下品茶。 任商在山洞前開闢了小小的菜園,也種了四季的花木,七年下來已經花枝繁茂,此時, 任商正坐在青石上品嚐新茶,而他的對面端坐著一名青衣男子,和他對飲彈笑。 這是一名用人類外表看起來二十出頭的男子,眉目俊朗,氣質出塵。他看見留哥闖來, 全身血棷陷部A手中還拎著一具屍體,微微一皺眉,但嘴角的笑容依舊沒有消失,站起 來向任商拱拱手說:『失禮了。』袍袖一揮,飄然走進林間,才幾步便消失不見了。 留哥被他看著時,不由得畏縮了一下,直到他離去後才問:『外公,他是誰?』 『木聽濤。』任商放下茶盞回答,他看起來似乎也有些緊張,『他是這片山林中數一數 二的大妖怪,多虧有他准許,當年我才可以在這裡落腳;留哥兒,你可千萬不要惹了 他。』 『數一數二的……他是這裡的主人嗎?』留哥忍不住問。 『不是,不過也差不多。』任商一笑,『他可是有千年道行的樹妖,這裡的大小妖怪都 要聽他和另一名樹妖的號令,沒有誰敢違背他們的。』 『他有多厲害?』 『深不可測。』 『難道比胡先生還厲害?』留哥見過的妖怪當中,道行最厲害的就是九尾狐胡理生了。 『和胡兄相比,他應該還稍遜一籌吧。』任商想起遠在青丘之國不能相見的朋友,暗歎了一聲。 留哥沒有注意到他的傷感,看著木聽濤消失的方向,無限憧憬地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他一樣呢?』 任商擔心地看著留哥,留哥如此拚命地修煉,已經完全超出過去出於求知慾的修煉,任商可以猜到他的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但是既無法阻止,也無力幫助他,或許讓他這樣,總比看他消沉來得好吧。 自從見過木聽濤一次之後,留哥便對他懷著羨慕之心,只是像他這樣變化無常、行蹤飄忽的大妖怪,豈是容易遇到的,留哥以為自己想見他一面一定很難,卻沒有想到不出一個月,便有機會再次看見他了。 他們居住的山林中有一潭深水,位於密林深處,終年不見天日,妖怪們相傳其中有一條龍居住,而且常常會探爪到潭邊擄取生靈為食;因此,雖然誰也沒有看見這條螭龍,但是妖怪們都不敢輕易地到那個地方去。 留哥對於這個傳聞一向是不相信的,既然是龍,何不一飛沖天,蜷縮在這小小的水潭中幹什麼?他要取食的話,山林這麼大,生靈這麼多,又何必只限於潭邊? 然而這一天,留哥卻親眼看見了龍。 留哥當時正盤腿坐在山巔修煉,忽然山體晃動,地面微搖,一陣悶雷般的響聲傳進耳中。留哥一下躍在空中,遠遠看去,只見山林深處群鳥驚飛,無數妖怪也各自騰雲飛離,那片林子上空被一團黑氣壟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接著又是幾聲驚雷,空中烏雲密佈,整個天空都被籠罩了。而罩在那片林子上的黑氣更加濃厚,隱隱有腥味在風中傳遞著。留哥凝神細看,隱約看見黑氣中有什麼巨大的東西翻騰著,鱗爪隱現。 『龍?』留哥喃喃自語。 妖怪們都在紛紛逃離這個地方,留哥反而小心地靠上去。他遠遠便從空中落下來,躲躲閃閃地越走越近。越靠近那個水潭,妖氣越重,空氣又濕又黏,留哥從沒想到過世間有任何生物能這樣略一動彈就有如此氣勢,心裡怦怦直跳,但還是一步步走過去;將到潭邊時,留哥顯出犬形潛入地下,只留下一雙眼睛在地面上,偷偷查看。 正好看見一條牙張爪舞的黑龍身體猛縮,化身做一名中年男子,站在潭邊。 『哈哈,終於也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黑龍張開雙手向天狂笑,把樹的枝葉都震的瑟瑟發抖。 留哥一閉眼,覺得空氣震動,耳邊狂笑陣陣,使他有一種想逃走的感覺。 『今天我要大開殺戒,哈哈,葉靈,木聽濤,你們給我滾出來!我要用你們這兩塊木頭打打牙祭!』黑龍這麼叫著,聲音在山林間反覆迴盪,留哥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好大的口氣!』 隨著一聲長笑,木聽濤和另外一名妖怪從樹梢飛落在黑龍面前。木聽濤依舊是那一襲青衫,神態自若,臉帶微笑,而另外一個妖怪卻是名女子,她外表看起來和木聽濤相仿,穿了一襲雪白的長裙,臉頰、皮膚也白皙得出奇,五官精緻,身姿婉約,在這昏暗的林中彷彿身上蒙著一層光芒,站在木聽濤身邊,帶著一種懶洋洋的神情看著黑龍。 『這大概就是黑龍口中的葉靈。』留哥一看見這個女子,就有種驚為天人的感覺,心反而跳得更厲害了。 葉靈和木聽濤一來到,便有種淡淡的松香和一股槐花的甜美在林間瀰漫,衝去了那種噁心的腥氣。 黑龍看見他們,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葉靈,你困住老子已經五百年了,想不到還會有和老子面對面的這一天吧!今天不吃了你,我誓不為人!』 『你本來就不是人啊!』木聽濤吃吃笑起來,『在潭下住了五百年,把腦子住傻了?』 『嗚……喔--』黑龍大聲咆哮著,伸手指點葉靈,『老子不和你們做口舌之爭,說,你上還是你的姘頭上?』 葉靈本來一直用一種懶懶的、淡淡的神態看著這一切,聽了他這句話,一下子沉下臉,眉毛一揚說:『殺了他!』說完便輕抖衣袖,走到樹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雙眼怒視著黑龍。木聽濤一合手掌,向黑龍走過去。 『靈兒一向不喜歡殺生的,你運氣不好,』木聽濤邊走邊說,『可憐你偏偏在今天惹她生氣--她心愛的蘭花死了,正煩惱著呢。』 『聽濤!』葉靈皺起眉嗔惱。 『好,不說了,不說了。』木聽濤擺著手說,『最多只要再困你五百年的,今天卻要取你性命了,你要恨就恨今天早上踩了那株蘭花一腳的妖怪吧。』 留哥聽到這哩,不由得縮縮脖子,他清楚記得自己今天早上上山時把山澗裡的一株蘭花一腳踩扁了,難道…… 黑龍一晃身子,頓時風雷大作;閃電舞動中,他化出原形,向木聽濤張牙舞爪地撲上去。木聽濤雙袖一揮,被疾風捲落的樹葉從地面吸起,隨著他的手勢,聚集成一條綠色的長龍,鱗爪皆全,在空中翻捲飛騰,對抗黑龍;而木聽濤只是站在原地,背負雙手,笑著觀看而已。 一真一假的兩條龍相鬥良久,山林中風雲變色,兩條龍所到之處樹林摧折,巖滾沙飛,留哥看得心驚膽寒,抱膝而坐的葉靈卻伸手彈掉掛在鬢邊的一片落葉,掩口打了個哈欠。 木聽濤看到她的厭倦,知道她已經懶得在呆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便微微一笑說:『不逗你玩了,現在就送你上路!』 『誰上路還不一定呢!』黑龍吼叫。 『咄!』木聽濤伸手一點,綠龍頓時解體,恢復成萬餘片葉子,片片都像利刃一樣向黑龍射去,黑龍極力閃躲,但還是有不少射中了他的身體,全身鮮血淋淋,從空中墜了下來。木聽濤騰空而起,手點他的額頭喝道:『疾!』只聽得黑龍慘叫一聲,頭部一下爆裂開來,木聽濤怕血肉腦將沾到他身上,向後飛去,落在一棵樹梢上,笑盈瑩看著葉靈說:『哼,連我都打不過,還敢向靈兒挑戰,靈兒,這下心情好些了嗎?』 葉靈拍拍灰塵,站起來問:『我要去看看瀑布邊的杜鵑花,你來嗎?』 『來,當然來。』木聽濤從樹上跳下來,攤開手,黑龍的血肉殘骸中飛出一棵閃閃發亮的珠子落在他的手心中,留哥知道這一定是那條黑龍的內丹。果然,見木聽濤他在手心中掂了幾下,吞了進去。 『小狗兒,你看夠了沒有?』木聽濤忽然往留哥的方向問,一邊又對葉靈說:『這個小傢伙膽子很大啊。』 『哼。』葉靈用意不明地哼了一聲,看來,她的心情一點也沒有因為黑龍的死而好轉。 留哥從地下鑽出來,訕訕地站在旁邊,原來葉靈和木聽濤早就發現他了。 『這個時候還敢來山上看的,這山上也只有你了。』木聽濤向他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說:『看不出來一個地狼有這麼大的膽量。』 『我……』留哥聽出他話中的輕視,想說點什麼反駁他,又想不出要說什麼。 木聽濤靠近他後吸口氣,俯在他耳邊說:『你腳上有蘭花的味道?』 留哥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緊張地看著他。 木聽濤把一根手指豎在嘴邊,跟他擠擠眼,然後又拍拍他的肩說:『你運氣不錯,吃了那條龍屍也能增加個百十年修為,送給你了。』說完,便走回葉靈身邊,相攜往林中走去。 只聽葉靈的聲音傳來,依稀在嗔怪木聽濤:『為什麼和那只髒兮兮的小狗說話?』 『你不覺得他挺有趣的嗎?看到黑螭和我們也不害怕。』 『我看他是嚇得走不動了,我可不喜歡這個種族。』 『我對他挺感興趣的。』 『你敢跟他交往,我三天不跟你說話……』 『哈哈……不至於吧……』 『……』 隨著他們漸行漸遠,聲音也終於聽不見了。留哥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又看看腳邊的龍屍,用力一扭頭,但空氣中木聽濤和葉靈留下的植物清新氣味,卻又令他停下了步子,一個人對著水潭發起呆來。 『你居然沒有吃那條龍?』 留哥正像平日一樣盤膝打坐,木聽濤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坐下來問。 『我為什麼要吃?』 『呵呵,好倔的口氣!』木聽濤問:『我說的話得罪你了?』 留哥奇怪地看著他。 『這麼用心修煉卻不受嗟來之食,不錯,很像我年輕的時候。』 『年輕的時候?你很老了嗎?』 『哈哈……』木聽濤不知為什麼大笑起來,半天才止住笑說:『連說的話都像我當年和葉靈說的一樣,葉靈撿到我的時候,便對我說我很像她年輕的時候,我也是對她說了那句話。』 留哥一直看著他。 『不喜歡我?』 『不喜歡。』 『真坦白,我倒挺喜歡你的。』木聽濤像對小孩子一樣,拍拍他的頭,『我聽任商說過你的事,怎麼樣,人間界住的習慣嗎?』 『……』 『為什麼要苦苦修煉呢?我最近一直在看著你,你的行為已經超過了努力的範圍,應該叫作在拚命了。』 『為了回家!』 『回青丘之國?哈哈,你認為法力高強就回得去嗎?』 『當然!』 木聽濤一捂耳朵:『我又沒有聾,你不用這麼大聲。喂,小狗,要不要我來教你?』 『你、你為什麼肯教我?』留哥懷疑地問。 『因為喜歡你啊,不是說你挺像我以前嗎,不過你可別讓葉靈知道,她不喜歡地狼、無傷這類的妖怪,因為她本體的根曾被其中某一種咬傷過,大概就是這樣吧。她很小心眼,很計仇的。』一說到葉靈,他臉上的笑容就變得很溫柔,『要是讓她知道是你踩了她喜歡的蘭花,你就慘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留哥小聲咕噥。 『你以為她會管這些啊,說不定立刻把你當肥料拿去餵花。』 『你是不是真的要教我?』 『我為什麼要騙你?最近挺無聊的,教個徒弟來玩玩。』 『那……那就多謝你……』留哥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起來向他行禮致謝,可是木聽濤伸長手腳躺在石上,一點為人師表的架子都沒有。 他忽然問:『那條龍還在那裡,我說過要送給你,別的妖怪都不敢去動,你還要不要吃他?』頓一頓又說,『不過已經臭了。』然後笑了起來。留哥看著他,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 『木聽濤。』周影重複著這個名字,『聽起來他好像有點像你。』 『是我像他。』說到木聽濤,留地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跟著他那?久,不知不覺就像他了。』 『後來他就教你法術了?』 『對,教了很多年,他是個好老師,也是個好兄長……』劉地的目光又黯淡下來,『他不僅教我法術,還帶我上天入地,開闊眼界,直到那一年,我外公……』 木聽濤走進洞裡,俯身對留哥說:『我來守著任老,你去休息吧,都幾天沒合眼了。』 一團光影中,那顆青色的珠子從他的體內升出來,投向洞外,倚樹而站的木聽濤張開 嘴,珠子直接飛進了他的口中;此時,洞中已經傳來了留哥淒切的哭聲。 『哎……』木聽濤歎息著,靠著樹緩緩坐下。雖然只是片刻,但是用內丹來支援任商已經支離破碎的元神,還是令木聽濤元氣大傷。 『你還是在和那隻小狗來往。』柔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木聽濤沒有回頭,只是向身後伸出了手。 『讓我看看。』葉靈繞到他前面,雙手捧住他的臉,皺起眉頭說,『弄得自己臉色這麼難看。』她張開口,吐出一道白氣,注入了木聽濤的眉心。 木聽濤衝她一笑,但是留哥的哭聲一聲聲傳來,木聽濤收斂起笑容,憂慮地看著山洞。 葉靈在他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肩上;他們相互依偎著,陪伴留哥一起度過這個肝腸寸斷的日子。 按照無傷的習慣,死者的遺體都回歸大地,並沒有留下墳墓,但留哥還是每天在任商生前住的山洞裡披麻帶孝,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他不吃不睡,一天天憔悴下去。身邊有外公在,即使身在他鄉,也是有個家;外公去世後,留哥越發覺得自己像無根的浮萍,不知道命運要把自己推向何處。 『要愛惜自己,任老才能安息啊。』木聽濤走來,拍拍他的肩。木聽濤不論年齡還是道行,都比任商要高,但是他和留哥以平輩論交,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對任商執晚輩禮,他去世後也以晚輩的身份為他守靈。更重要的是,要一直規勸、安慰留哥,哄他休息、吃些東西。 『我很好。』 『去河邊照照自己什麼樣子吧,別睜眼說瞎話。』木聽濤毫不留情地說。 留哥垂下頭不再說話,半天才突然說:『木大哥,我想回青丘之國一趟。』 『青丘之國……』木聽濤沉吟。他從來沒有去過人間界以外的地方,對於青丘之國的所知全部來自書本,他在腦子裡組合著對那裡的知識,片刻之後才說:『留哥兒,其實任老生前曾經悄悄叮囑過我,他說他一但去世,你一定會想回青丘之國,所以要我……』 『是嗎?我只是說說而已,算了。』留哥以為任商曾囑托木聽濤阻止自己,便馬上改口。 其實任商是曾經托付木聽濤,在留哥執意要回青丘之國並且無法阻止他時,陪他一起回去,不過,木聽濤對於留哥的過去和地狼、無傷兩族的恩怨不是十分瞭解,更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留哥不說,他也就不問了,又開始勸留哥去休息。事隔多年以後,留哥和木聽濤各自回憶起那段往事時,都曾悔恨不已,如果他們當時再各自多說一句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青丘之國。 任商教導留哥時居住過的山洞。 經歷了二十餘年的風霜,洞裡洞外的景象早已面目全非,任商當年常常做在其下飲茶的松樹,不知何年遭受了雷擊,只剩下半截枯木還站在那裡,旁邊卻斜斜生長出一株小樹。洞外不遠處原本有條小溪,現在也改變了流向,在半路轉向南方,順著山坡流下去,露出的河床已經長滿了青草,不仔細看都看不出痕暀F。洞中不知有什麼野獸住過,還淩亂散落著幾根吃剩的殘骨,當年他們使用過的器皿早已破碎的一件不剩,而青石的石床上堆積了泥土,生出幾簇野草在招搖著。 『哎……』 他長歎一聲,沿著草地走了幾步,沒入了地下 庚娘手中拿著件衣服有一下沒一下地縫著,略一走神,針在手指上紮了一下。她把手指放進口中吮吸,不由發起呆來。 一雙手悄悄蒙住了她的眼睛。 庚娘身體一陣僵硬,難以置信地顫抖起來。那雙手鬆開她,一個人影從床後面的牆裡跳出來。 「留哥兒......」庚娘雙手摀住嘴,眼淚嘩嘩地掉下來。 「娘,我回來了。」留哥雙膝跪倒在更娘面前,「兒子不孝,讓娘擔心了。」 「我的兒子!」庚娘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擰了幾下,終於明白不是在做夢,一把將他摟住,緊緊地抱了一陣子,防開後又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撫摸著他的面頰, 喃喃道:「兒子長大了,變得連娘都快認不出來了。」 留哥離開青丘之國時只有五十三歲,還是個青澀的地狼少年,如今在人間界經歷了二十餘年風霜,樣貌有了很大的變化,原本圓圓的臉龐變得削間,五官的輪廓也褪去少年人柔和的線條,有了青年男子剛毅的氣質, 不再是那個高瘦的少年摸樣了。 他的身高沒有再增加,但是肩膀變得更寬,手臂和雙腿也更粗壯有力。這二十年來他的修為突然突飛猛進,氣魄自然而然地更加收斂,身上若有若無地籠罩了一層光華。他此時的修為已經遠遠超過了地狼所能達 到的極限,言談舉止中自然地流露出無比的自信。 「我的兒子......」庚娘悲喜交加,想要痛苦一揚,又怕隔強有耳,被別人聽到留哥回來的事。她哽咽一陣子,忽然身子一軟,昏了過去。 「娘,娘!」留哥也不敢高聲呼喚,從懷裡掏出木聽濤煉治的一顆丹藥塞進庚娘嘴裡,搖晃著她的身體低聲呼喚著。 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女子的聲音問:「婆婆,你怎麼了?」 「我沒事!」庚娘剛好醒來,聽到門外的問話忙提高聲音說,「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門外的人徘徊幾步,腳步聲便漸漸遠了。 「是誰在我們家?還叫您『婆婆』?」留哥詫異地問。 庚娘歎了口氣:「因為我和爹沒有孩子,所以十年前族裡的長老們做主,讓我們過繼了大伯的兒子為後......」她知道留哥的脾氣,邊說邊擔心地看著他。 果然,留哥一聽臉就沉了下來,攥著拳頭問:「誰?執圭還是執珂?」 「是執珂,剛才就是他的妻子在說話。」 「是他!」留哥咬著牙,握著拳,渾身發抖,「他對你們怎麼樣?」 庚娘低頭不語,留哥又追問了一遍,她才遲疑說:「執珂的性子你也知道,就是那個樣子,也手不上什麼好不好。好在媳婦還算賢良,知道孝順長輩。」 留哥一直咬著牙齒發出聲音來:「我不會放過他的!」 在人間界的這些年,留哥不知道殺了多少妖怪,跟著木聽濤也見過不少大場面,身上淩厲的殺氣一散發出來,讓庚娘看地發抖,連忙安撫他:「留哥兒,別這樣......你早知道了,他是你親哥哥,他是你親哥哥。」 「我才沒有那樣的兄弟!」留哥忍住氣,問母親,「我爹呢?這些年他好不好?」 「對了,你爹看到你回來不知道會有多高興!我這就去找他回來!」庚娘對著鏡子理理頭髮,又擔心地說:「你看看我,竟然高興成這個樣子,這麼紅的臉會不會讓人看出來?」 留哥笑著搖頭。 庚娘叮囑幾句出門去了,留哥在屋子裡轉了幾圈,躺在父母的床上。他早習慣了天為被地為床的生活,地狼族狹窄的房屋讓他頗感拘謹。 留哥想:但是這裡有爹娘在。如果族人能接受我回來,讓我一輩子住在地底不見天日也沒有關係...... 直到這時候,他依舊認為自己沒有做壞事。經過了二十多年,族人應該已經冷靜下來,應該可以接受自己才對。 庚娘拖著半醉的靜石回來,把他推進了屋裡,醉眼朦朧的靜石本來還在嘟噥著「只喝杯酒而已」什麼的,目光觸及床上的留哥立刻愣在門口,腳下一踉蹌差點兒摔倒,伸手抓住庚娘才算站住。他揉揉眼,摸摸自己 的頭,接著啪啪打了自己兩個耳光。 「爹。」留哥連忙跑過去,拉住他的手。 「不是做夢......」靜石握著留哥的手,想用力握住兒子,手卻偏偏不聽話地一直發抖,「留哥兒真的回來了?不是我喝醉了?不是我在做夢?」 「爹,我回來了,這不是夢啊。」留哥抱住父親的肩,「你看看我,真的是您的兒子回來了!」 「兒子,兒子啊!」靜石緊緊摟住他,跺著腳哭起來。 留哥和父親相擁而泣。他這才發覺,父親這二十年來竟有這麼大的變化,他原本一直將身體挺得筆直,現在卻總是微微弓著腰,這使他看起來矮了不少,原本半白的頭發現在全白了,在擁抱的時候, 留哥明顯感覺到靜石那一身結實的肌肉已經鬆弛下來了,不知道是由於他一直沒有再練武,還是飲酒過多的緣故。 「爹......」留哥一手抱著父親,一手抱著母親,「我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留哥兒......你怎麼會回來?你外公呢?」靜石終於收起了淚水,開始詢問留哥這些年來的生活。 「外公去世了......」留哥淒然道,「我想你們想得快瘋了,所以就自己回來了。」 留哥絮絮叨叨地訴說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說到人間界與青丘之國的不同,說到那裡的各種妖怪,說到木聽濤和葉靈,說到自己怎麼和別的妖怪搏鬥,說到自己日常的飲食起居......時間漸漸過去,直到實在是口乾舌燥了,留哥才收住話頭, 喝著庚娘端來的水。一時間一家三口誰也不說話,就這麼互相看著,微笑著。 「公公,婆婆。」執珂的妻子又開始敲門,只是這次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什麼事?」靜石沉聲問。剛才他們三人激動得有些忘乎所以,說話聲音太大,很可能被她聽到了。 「我送晚飯進來。」 留哥站起走到角落,向父親點點頭,一舉袖子,整個人便不見了。 靜石打開門,一名地浪女子手中端著盛滿食物的托盤走了進來,她始終低著頭,雙眼四處亂瞄,直到把托盤放在桌上,向靜石和庚娘行了個禮後,才鰾Y看了屋裡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靜石關上門,擔憂地說:「她聽見了。」 留哥在門邊出現,沈呤說:「爹,你看族人會不會接受我回來?」 「你要留下來?」庚娘驚喜地問,「不去地面了嗎?不去人間界了嗎?」 「對,我要留在爹娘身邊。」留哥斷然地說。 「可是......」靜石想得比他們母子倆要遠得多。當年若石的事還歷歷在目,靜石對族人可以接受留哥回來並沒有抱多大希望。 「我也知道這可能很難,可是至少要試試看吧,我實在不想再和爹娘分開了。」 「傻孩子,萬一他們又要來對付你,這次可沒有九尾天狐在你身邊!」庚娘急得流下淚來。 「現在憑他們對付不了我!」留哥自信地說,「大不了我就再逃走!」話一出口,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失去了對地狼族的依戀之情。他朝夕思念父母,思念朋友,可是他對於地狼族的歸屬感,對於自己身為一個地狼的自豪, 竟然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消失殆盡了。 靜石和庚娘對視一眼,都無奈地點點頭——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庚娘收拾一下碗筷,招呼留哥先吃點東西,留哥卻伸手從發間拔出銀簪,連飯帶湯全都試探了一下,仔細觀察沒有異樣才說:「小心點好。」 素辛曾經利用他讓任商喝下毒藥,可以手他與父母分離,遠走異鄉,一連串的折磨全都起源於此,所以他不得不對這樣的事加倍小心。 「爹,娘,吃飯。」留哥站在桌邊,先雙手端著飯碗捧給父母,自己才坐下來拿起筷子。這是他在家中時每天都做的事,現在時隔二十年才再有侍奉父母的機會。吃飯的時候,一家三口的眼中都含著淚水,臉上卻帶著笑容。 不等他們放下碗筷,門外又傳來拍門聲。 打開門,這次門外站的卻是執珂,雖然時隔多年,他的樣貌已有了很多變化,可是留哥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來——燒成灰我也認識他的骨頭!留哥這麼想。 「族長和素辛先生請您去。」執珂禮也不行,冷冷地對靜石說。 「我馬上去。」靜石向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出去。 執珂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此時的靜石腰板挺得筆直,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不由被靜石的氣勢壓倒了,原本理直氣壯的話也說不出來,匆匆行禮之後出去了。 「我去跟他們說說。」靜石想庚娘和留哥說。 「我跟爹去。」留哥不放心讓他獨自去。 「不,你陪你能留下。」靜石搖頭,「庚娘你簡單收拾一下衣物,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實在逼不得已,我們就跟留哥兒走,一家三口去人間界過日子。」 「人間界?」庚娘一驚,不過馬上明白過來,點點頭。 「一起去人間界!」留哥也為父親的提議震驚,看著父母臉上堅定的神情,他的心中生出一股狂喜。 一起去人間界生活,這對此刻的他來說反而比留在地狼族更好,但是轉念一想,父母生在地狼族,住在地狼族,跟已經漂泊慣了的自己不一樣,他們的親朋好友全部在這裡,怎麼能輕易讓他們陪自己凝a捨業,去完全陌生的環境呢?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做這樣的打算吧。 族長、族中的幾名老者和素辛並排坐在屋子正中,素辛說:「留哥,你出來吧,不用怕。」 怕?留哥心中苦笑一下。這二十年來他曾跟著木聽濤這個好事之徒下海斬蛟,也曾上靈山盜藥,下九泉追魂,大風大浪不知經歷了多少,現在回頭看看地狼族的生活,不禁有一種井底之蛙的感歎。只不過是幾個地狼在面前,怎麼可能會讓他害怕? 「留哥給各位長輩請安。」留哥出現在大家面前,按照族裡的規矩給他們磕了幾個頭,然後站在父親身後。 「你還是回來了......」不知誰這樣感歎了一聲。 留哥沒有說話。 族長沉默良久後說:「回來了就先留下吧。」 留哥答應:「是。」然後行禮送這些長輩們出去。 「他變了。」 「有了像地面上大妖怪一樣的氣魄。」 「我第一眼看到他,不由想到了當年看到過的九尾天狐。」 「看起來他的修為增長了不少啊。」 「他曾經是我們族中第一的天才少年,你們別忘了,他從來就沒有學不會的東西。」 「太危險了......」 「是啊,太危險了!」 「我們回去商議一下怎麼安置他吧。」 族人們議論著走在地狼的城鎮裡,隨著他們的腳步,留哥回來了的消息也傳遍了每一個地狼家庭。 不能私自出門,不能私自接觸任何人,不能私自使用法術,不能...... 留哥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 不管是不是在遵守族裡給他定的規矩,留哥這幾天確實沒有踏出過房門,也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不出門是他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而且也沒有哪個族人會來和他接觸,特別是執珂的妻子每次看見他都是一副快要嚇昏過去的樣子, 留哥心想如果不是族長讓她看著自己的話,她恐怕早逃回娘家去了。 留哥心裡曾經期待親戚們和過去的朋友們會來看他。但自從他回來之後,就沒有任何人來過。自己真的要在這裡過一輩子嗎?他心理有些猶豫,可是回歸故鄉,依偎父母膝下是他多年來的心願,為了這個心願,他什麼都可以忍受。 也許用一些時間讓族人們去瞭解自己,讓他們知道自己並沒有出賣地狼族的念頭,他們可能會慢慢地接受自己吧?但即使如此,自己真的還能融入到那種生活中去嗎? 「留哥兒,來試試。」庚娘拎著一件剛剛縫好的衣服進來。雖然庚娘將留哥以前的衣服全都好好地留著,但他現在已經穿不下了,又不能讓他整天穿人間界樣式的衣服,所以庚娘這幾天一直在盡力敢制,這已經是第三次叫留哥試新衣服了。 其實留哥只要施一個小小的法術,就可以把衣服的樣式變過來,但他更想穿母親為他縫的衣服,而且他知道,母親也無比願意親手為他製衣納鞋。 庚娘拽拽留哥的衣襟,在不合適的地方做上記號,一邊忙一邊問:「天天呆在屋子裡悶得慌吧?」 「沒有。」 「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明明是一刻也閒不住的。」 「難得回到家,我才不想出去呢。」 留哥手指一劃,面前出現了一面鏡子似的光,他轉動身體看自己的新衣服。 「哎呀,族長他們不讓你用法術!」庚娘有點擔心的看著門外。 「管得了我不出門,管不了我不見人,還管得了我用法術?」留哥撇撇嘴。他發現自己對那些沒有任何道理的約束越來越反感了。 「留哥兒......」庚娘遲疑了一下問,「你是不是不慣這裡的日子了?」 「沒有,我挺好的。」 「別在娘面前撒謊,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的。」 「......只是一時還不太習慣,過些日子就好了。」 「你呀,娘知道你這些年自由慣了,再讓你受這些約束太難為你了,而且......唉,而且族裡這樣,你往後的日子......」庚娘打開門向外望瞭望,關上門又說,「我和你爹商量過了,我們跟你去人間界。」 留哥一下子停下了動作,看向母親。 庚娘微笑著說:「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了,有機會跟兒子出去開開眼界也好。」 「娘,你和爹要為了我......」 庚娘忙擺手要他小聲些:「這些日子處處有人看著我們。恐怕是走不了的,過些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就去你住的地方,見見你說的木大哥,也為你外公上拄香。」 「娘......」留哥抱住母親,像小時候一樣撒著嬌。 「不!」靜石斷然拒絕。 圍著他的地狼們一起露出了怒色。 靜石重重地把獵物往地上一鴃C留哥隨任商去了人間界後,他就沉浸在悲痛之中,天天以酒澆愁,武藝早就荒廢殆盡,現在留哥的歸來令他又打起精神,不管是留下還是去人間界, 他都想再和兒子一起並肩狩獵,所以又開始了習武修煉。雖然鬆弛下來的肌肉和因為飲酒過多而抖動的手很難在短時間內復原,但是啊今天還是獨自獵到了一隻地鼠, 準備回去做給兒子吃。 「你們竟然叫我去害我自己的兒子!」靜石看著地狼們,一字一句地說。 「這不是毒藥,只是讓他暫時昏迷。」一個地狼解釋著。 「他昏迷之後呢?」靜石瞇眼問。 留哥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回來變得十分謹慎,現在想再對他用下毒這一招實在太難了,除非是靜石或庚娘才有辦法做到。 「我不會這麼做的,你們實在容不下他,我馬上就帶兒子走!」靜石怒吼。他本來以為族人最多也就是無法接受留哥,逼他再次遠走,沒想到他們會有這麼可怕的計劃。 「靜石,族重還是家種?你是堂堂地狼男兒,為何不能為全族的利益大義滅親!」 「留哥兒做錯了什麼?」 「他錯在不該生到這個世上!」 靜石和這名地狼彼此怒視著。 「我不會讓你們動我兒子一根毫毛的。」靜石再次開口,聲音平靜地出奇,「是我錯了,二十年前我就該跟他一起走,免得害他又回到這個地方來!」 「他這次走不了的!」 「哈哈哈,你們明白他的修為到了社?程度,我的兒子比你們任何一個都強大,憑你們攔不住他!」 「他再強大也沒用,因為有你在......」 地狼們慢慢圍上來,靜石明白他們真正的目的了。他掃視著菑H,緩緩拔出了劍...... 留哥跟在磊峰後面走過長長的地下通道,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發出了迴響,他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他以前從未發覺,地下的通道竟然這麼低矮潮濕,大地之下竟然這麼寂靜。 「磊峰,你究竟帶我去哪裡?長老們不許我隨便出門的!」 「留哥兒還怕長老的規矩?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嗎?」磊峰低笑著說,「我看你真的是離開太久,連路都不認得了。」 留哥聽他這麼說,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搶在磊峰前面,走進了前面一個天然的石窟。 石窟四壁擺放放著兵器駕、茶几和酒炊l,一切都沒有太大變化,和留哥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靜石叔不來這裡以後,一切都是我大理的。」磊峰邊說邊從兵器架上抽出了兩桿銀槍,把其中一桿扔給留哥,「來,讓我看看你這些年有沒有長進。」 「想和我比試?」留哥接過銀搶上下看看,隨手插在地上,「我可從來不用兵器。」說著甩掉外衣,亮出一個架式,向磊峰招招手。 磊峰也把槍丟一邊,一探手向留哥攻過去。 在木聽濤身邊的這些年,留哥修煉的重點又回到了法術上。現在和磊峰交手,讓他不由得回憶起當年一起刻苦習武的情景。也許留在地狼族,每天和父親、磊峰打獵, 回家後侍奉母親也是不錯的生活吧...... 磊峰現在的功夫越發精湛,招式淩厲,而留哥這些年也算身經百戰,見過各種對手,實戰經驗更加豐富,連各個人打了個旗鼓相當。一直打到雙方都大汗淋漓,才一起坐在地上大笑起來。 「來!」磊峰提起一罈酒扔給留哥,「看來你跑出去這麼多年,功夫倒是沒扔下。」 「你這些年也沒偷懶啊!」留哥舉起炊l就喝,酒水淋了一身。 「剛才你沒有使用法術,如果用的話,我一定會輸吧?大家都說我是繼靜石叔之後的族中第一高手,其實如果你沒有離開,地狼族的第一高手肯定是你。」 留哥笑著搖搖頭。這幾年他的見識多了,早就沒有了那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輕狂,他深知自己現在比起木聽濤來還差得遠,更別說實力還在木聽濤之上的葉靈, 還有各界之中那些不知名的大妖怪們......這一輩子,他是不敢再以『第一』這個字眼自詡了。 「留哥兒,真想再和你並肩打獵,一起練功啊......」磊峰感慨地說。 「我這次回來,也許不走了。」留哥拍拍他的肩。 「不,你要走!讓靜石叔和庚娘跟你一起走吧!」磊峰忽然大聲叫。 「什麼?」 「走吧!相信我,留哥兒,你不能再留下來了。我是你朋友,我不會害你的!」磊峰說完,站起來快步離去,臨出洞時又回頭看了留哥一眼,「如果我不是有了老婆孩子, 真想跟你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留哥看著磊峰的身影消失,心中思忖:「磊峰說他不會害我,那?......有誰要害我嗎?」 留哥匆匆趕回家中,見母親還是在縫補衣裳,父親依舊外出未歸,和他先前出門時並無不同,可是他的心裡卻生出了不安。他伸手取過茶具,先倒杯茶讓自己冷靜一下。 「留哥,出來。」 一群地狼一擁而入,留哥放下杯子站起來,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族長要見你,跟我們去!」 「好,」留哥邁步就走。 「且慢。」領頭的地狼攔住他,舉起一個杯子,「喝了它再去。」 「不,我剛剛喝了茶,謝了。」留哥瞇起了眼。 「靜石兄在族張那裡。」那名地狼看著他說,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對留哥來說,這一句已經足夠了。 「你們......我爹......」留哥握緊了拳。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曾經引以為豪的族人們竟然會幹出這種事來。 「快些喝了,我們走。」 「哈哈哈哈哈......」留哥放聲大笑,「我竟然能讓全族上下如臨大敵,也算值得了!拿來,我喝!」 那名地狼把杯子遞給他,看著他舉到嘴邊,暗暗鬆了口氣,其實什麼族長在等,什麼喝了就走都是為了讓留哥精神鬆懈,那杯水中的毒只要沾到唇齒,就足夠他送命了。 留哥舉著杯子往嘴裡送去。 「留哥兒。」 「娘。」留哥沒有回頭,「我去見族長和爹,您等我們回來,然後咱們一起走,去人間界。」 「你爹在哪裡?」庚娘走過來問。 「靜石兄在族長那裡,正等留哥去呢。」 「是嗎?」庚娘臉色蒼白,凝視留哥片刻,伸手拿走了他手中杯子,「他們用你爹來威脅你喝毒藥?」 「是......」 「你們竟然會做出這種事,簡直丟盡了地狼的臉!」她一轉身指著那些地狼怒纂A「你們這些齷齪的小人,不分是非地為難一個孩子!你太小看我們一家人了, 靜石他是個大丈夫,他會不惜一切保護兒子的,所以他根本不在族長那裡......」 她一仰頭,一滴淚水滾出了眼圈:「你們一開口我就知道,他已經死了,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 「不會的!娘!爹不會死的!」 「看看他們的臉,看看就知道!是他們逼死你爹的,他們爪子上還沾著你爹的血呢!」庚娘伸手指著地狼們。 地狼們有的低下了頭,有的移開目光,有的後退著,把手縮了起來。 看著他們的動作,留哥的心一下子涼透了:「你們殺了我爹......他是和你們一樣的地狼啊,你們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竟然殺了他......」 「拿下!」領頭的地狼一揮手,菑H向留哥包圍過來。 「留哥兒,娘不能再陪你去人間界了......」 「娘!」留哥猛回頭,看見庚娘已經把毒藥喝進口中,驚慌之下大叫起來,「娘!你幹什麼!」他急忙伸手把杯子擊落,可是庚娘已把杯子裡的毒藥喝了一大半。 「娘,你怎麼樣?」留哥抱住母親,取出丹藥往他嘴裡塞。 「不用了,我跟你爹約好了,生同寢,死同穴,我們......留哥兒,快走吧,別讓我們拖累了你......去人間界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地狼族已經不是你的家了......」 「娘,爹一定還活著,我帶您去找他!」 「我知道他不在了......我知道他......走,你走吧......」庚娘的嘴角露出一抹淒楚的笑意,伸手拂拂留哥的臉。 留哥硬往她嘴裡塞了幾顆丹藥,抱起她向門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庚娘頭一軟,在留哥懷裡停止了呼吸。 「娘,娘!」留哥嘶叫著,怒視著眼前的地狼,「我爹呢?我爹在哪裡?」 「殺!」地狼們各執兵器包圍上來。 「你們害死了我爹娘。」留哥殺機蓋過了怒氣,反而冷靜了下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你們的族人,我要你們給我爹娘償命。」 當留哥的利爪插入第一個地狼的胸口時,地狼們發出一片經呼,他們雖然想除掉留哥,卻從沒想過留哥會殺害族人。可對此時的留哥而言,殺戮是他宣洩悲痛的唯一手段了。 一個,兩個...... 血、肉、殘肢...... 留哥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族人,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幹什麼,只是一個勁兒向前衝去著,沿路殺死任何一個人敢阻攔自己的生物。他期待在下一刻, 靜石持著長劍的身影出現在前方。 一個地狼揮斜刺過來,留哥側身閃過,想也不想地揮爪過去,利爪將抓到對方臉上時,他看清了對方的臉。 「糕兒......」 留哥一撤身體,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改變了自己的攻擊方向,饒了這個以前的好友一命,接著就感到腹部一陣巨痛,竟然是糕兒趁著他手下留情的機會,挺劍刺進了他的小腹。 「糕兒!」留哥暴喝一聲,舉爪抓下去,糕兒根本來不及閃躲,卻毫無懼色看著他等死。他敢上前阻擊留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惡!」留哥半途又收回手,轉身向另一個方向拚殺,卻覺得手臂一麻,竟把母親的屍體脫手掉在地上,他附身去抱,腿一軟險些摔倒。 「劍上有毒!」留哥心中一驚。 一個高大的背影擋住了他的去路,留哥酈_頭,看見執劍而立的,正是磊峰。 「磊峰,他中毒了,快殺了他!」四周都傳來呼叫聲,留哥甚至分辨不出是誰在喊。磊峰舉劍劈下,留哥聾滮@格,就見磊峰的劍反彈回去插入了自己的骨頭。 磊峰踉蹌一下,在留哥耳邊低聲催促:「快走!」然後退了下去。 看到連磊峰也受了傷,地狼們一時不敢再向前衝。 毒在留哥全身漸漸散開,他晃晃頭,看著黑鴉鴉圍上來的地狼和母親正被拖走的屍體,一咬牙,手在空中虛劃,大喝:「雷!」 一團巨雷向地狼們滾過去,在地下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雷聲電光過後,留哥早已不見了蹤影。 地下巖洞中,留哥綣在一角,他身上的毒性和傷勢超過了自己的想像。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天,雖然留哥吃了木聽濤的丹藥,傷勢卻依然有加重的趨勢,傷口甚至開始發出惡臭。 地狼們一定在四處搜捕他,留哥明白自己應該盡快逃離這裡。但父母的遺體還在族人手中,他怎麼能一走了之? 「你果然在這裡。」 留哥一下子跳起來,全神戒備。 「這裡是當年靜石教你練武的地方,大家都去地面上找你了,但我認為你一定在這裡。」 「沈珠......」 沈珠手中握著一些瓶瓶罐罐,帶著複雜的表情走向留哥。 「你要來殺我嗎?」留哥口中泛起一絲苦澀。 「我怎麼能殺自己的朋友?」 「沈珠......」留哥心頭一熱,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握住他的手。 「不怕我趁機給你一刀?」 「那我也認了。」 「為什麼啊?留哥兒,為什麼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沒有做過壞事,是他們苦苦相逼!為什麼非要把我逼上絕路,沈珠,我從來沒有出賣過地狼族!」 沈珠回握住留哥的手,苦笑著說:「就算所有人都懷疑你,我也相信你。我相信自己看朋友的眼光。」 「朋友......」留哥沒有想到過還能從地狼口中聽到這個詞,眼睛裡湧出了淚水。 「這是我偷來的,不一定解得了素辛師父下的毒,可是......你拿去用吧。」沈珠把手中的藥塞給留哥。 木聽濤的丹藥都解不開留哥身上的毒,更何況是沈珠拿來的這些尋常藥物?可留哥還是任由沈珠幫他包紮傷口。 沈珠一直沉默著,直到幫留哥處理完所有傷口,才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說:「走吧,再不走你也死在這裡的。不要試圖去向九尾狐求救,去那邊的路已經被族人看守住了。」 「沈珠......」 「留哥兒,你要保重,這是我最後一次把你當做朋友了。」沈珠後退了幾步,掰開了留哥的手。 「不,沈珠,你是我一輩子的朋友,永遠......」 「不行。」沈珠含著淚搖搖頭,「你昨天殺害的族人中,有我妻子的弟弟。」 留哥一下字愣住了。 「我回去後就會告訴族人你的下落,也會出現在下一批追殺你的族人中,所以你趕快走吧。」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叮囑,「留哥兒, 千萬不要死在我的手裡,好好地活著,到人間界去吧。」 「沈珠!」 沈珠再沒有回頭,消失在了茫茫大地中。 「沈珠......」留哥向他消失的方向追了幾步,又被兩個地狼攔住,他們已經在旁邊站了很久,只是在等著沈珠離開。 「舅舅,外公......」留哥看著眼前被攙扶著的地狼老人和那個熟悉的中年面孔,喃喃地叫。他和任商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幾乎忘了這位元雖然沒有血緣關係, 卻曾同樣疼愛過他的『外公』了。 老人一下子掙脫了攙扶,衝過來狠狠給了留哥一記耳光:「你這個小畜生!你還感回來,你外婆已經為你哭瞎了眼,你還敢回來害你爹娘......」說著號啕大哭起來。 「外公......我對不起您,對不起我爹娘......」留哥跪在面前,雙手摟住老人的腿,放聲痛哭,「外公,您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苦命的女兒啊......我苦命的留哥兒......」老人抱住留哥,祖孫二人哭成一團。 旁邊的舅舅也抹著眼淚,但他總算還撐得住,讓祖孫二人哭了一會兒後,把他們拉起來:「爹,別哭了,該讓留哥上路了。」他從袋子裡拿了一個炊l遞給留哥, 「這是二姐和姐夫的骨灰,你帶走吧。」 「爹,娘......」留哥用頭碰著炊l,哭得死去活來,「我不走,我和爹娘死在一塊算了......」 「你還敢說這種話!你爹娘是為什麼死的,你還不給我滾!」老人揮動枴杖,一仗仗向留哥打了過去,留哥任憑他一下一下打著,不住地磕頭,卻就是不走。 「留哥兒,你非得把我也急死嗎?」老人捶胸大喝道。 「留哥兒,走吧。只要人生在世,也許還有能見面的日子。」舅父也流著淚勸留哥快走。 留哥思忖片刻,終於轉身衝進了茫茫大地...... 留哥跌跌撞撞地來到他和任商在人間界的『家』門口,再有支援不住,摔倒在地。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多達百餘處,很多被帶毒兵器造成的傷口中流出的黑血都結成了硬痂,最初也是最重的那道劍傷已經開始化膿、腐爛, 使他整個身體都散發著死亡的味道。 腳步聲快速接近,留哥知道是地狼們追上來了。為了除掉這個『叛徒』,他們竟一直從地下追到地上,從青丘之國一直追到了人間界。 留哥一手緊緊抱住父母的骨灰,向埋葬任商的地方爬去。死,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外公死了,爹娘死了,他早就不想活了,但是,他至少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在這裡,找到他了!」 「殺!」 「千刀萬剮!」 留哥掙扎著向前移動,一名地狼踩住了他的背。 「希望不是沈珠......」這是留哥唯一的想法。 「不要殺他,帶他回去處置!」素辛的聲音傳來。 「是,先生,我只砍斷他的手腳,免得再生變故。」這是執珂的聲音。 要死就死在這裡!留哥猛一挺身,想反抗幾招,讓他們在這裡殺了自己。 看留哥突然動了,地狼們紛紛戒備起來, 「你們在幹什麼?誰讓你們到這裡來的?」一個聲音在地狼們頭上響起。地狼們鰾Y去尋找聲音的主人,但是注意力依舊在留哥身上。 「原來是一群地狼,我不喜歡......」葉靈從樹上跳下來,「我問你們話沒有聽到嗎?」 「請問這位前輩,是不是我們有什麼冒犯之處?」領頭的地狼向她行禮。地狼們看得出她是個法力高強的妖怪,雖然現在滿心的殺機,但還是必恭必敬地回答她的問話。 「你說呢?」葉靈眉毛微微一揚,「誰讓你們來我的山裡的?」 原來這裡是她的地盤。 地狼們恍然大捂,對於稱霸一方的妖怪來說,外來的妖怪侵犯自己的地盤確實是件很令人惱火的事,難怪葉靈這麼不友善。 領頭的地狼忙向葉靈賠禮:「我們來自青丘之國,不知道這裡的規矩,您千萬不要見怪,我們這就離開。」他使個眼色,一名地狼伸手去拖已經無力抵抗的留哥。 「等一下。」葉靈這才發現地上還有一個地狼,她制止地狼們,提著裙子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血晲咧麈d哥身邊,「這個黑色的小狗好眼熟,好像聽濤養的那只啊......」 她嘟囔著,一揮手,整個山林的樹木開始發出陣陣共鳴,如同林濤一樣蕩漾開去。 一道綠光從山林中飛出,落在葉靈身邊,化成了一名男子。 「靈兒,你叫我?」 「這個小狗......」葉靈用腳尖點點留哥。 「留哥兒......」木聽濤驚訝地俯下身,「你怎麼了?怎麼會傷成這樣?」 「木大哥......」留哥兒昏昏沉沈的,依稀認出了木聽濤。 「別怕,我馬上救你!」木聽濤連忙給他把脈。 「這位前輩,他是我族的叛徒,請您准許我們把他帶回去處置。」 「他是我的兄弟,什麼時候成了你們的人!」看到留哥的傷勢沉重,木聽濤怒火中燒,「是誰傷他的?自己站出來,我饒其他人不死!」 「木大哥......他們是......我的.......族人......」不管有多少恩怨,留哥還是不願意看到族人們死在,木聽濤手上。 「那就快滾!」木聽濤擺擺手,「別讓我在人間界再看到你們。」 「交出我族的叛徒,我們立刻就走!」地狼們千里迢迢追來,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滾!」木聽濤本本不想再和他們說話,袍袖一揮,無以記數的松針從他袖中飛出,像鋼針一樣向地狼們射去。 地狼們抱頭鼠竄,飛快地逃走了——強者為尊,強大者什麼都是對的,這是每個妖怪都明白的道理。 「木大哥,我爹娘......我爹娘......」留哥抓住木聽濤的衣襟,說了幾個字,身體一軟昏了過去。 木聽濤手忙腳亂地救治著留哥,葉靈在旁邊托著腮看了一陣子,伸手拽拽留哥毛茸茸的耳朵說:「你想養就養吧,看起來好像也很可愛。」說完便站起來走開了。 就這樣,留哥離開了故土,失去了親人,開始了他和葉靈、木聽濤一起生活的歲月...... 天色已經濛濛亮了,太陽的光芒從地平線下面透出來。 劉地捏熄最後一枝煙,把煙蒂從樓上丟了下去,回頭看著木立在身後的周影問:「在想什麼?」 「幾點了?」 「六點,問這個幹嗎?」劉地看看天色說。 「我們沒有回去吃晚飯,早飯再不回去吃的話,瑰兒會生氣。」周影說出自己的想法。 劉地差點兒從樓上掉下去,睜大眼說:「這就完了?我呱唧呱唧說了一晚上,你就這麼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麼,劉地。」周影把手搭在劉地肩上,看著他的眼睛說,「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裡,真的。」 「不知道多少美女求著我去她們家住呢,我幹嗎住你家?」劉地敲了敲周影的腦袋一下。 「可是那不是家。」周影認真地說,「什麼時候都行,我的們一直為你開著。」 「我又不走門!」劉地又打了周影一下,恢復了那種吊兒鋃鐺的笑容,拍著手說:「回去吃飯了,不知道瑰兒早飯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 「誰問你了,我才沒指望你知道呢!」 劉地和周影並肩向樓下走去,清晨的陽光正好照在他們的背上,為他們拉長了像人類一樣的影子...... 死者的舞蹈(好像沒有,我貼了。) 江榕再次確定,自己已經死了。 其實幾分鐘前,當她飄浮在病房天花板上的電燈旁,眼看著那些一下子慌亂起來的醫護人員時,心裡就有了這種預感。現在,這個生著雪白雙翼,頭上圍繞著光環的俊美男子(也許是女子?)飛到她面前,預感也就變成了肯定。 「小姐,請允許我帶領你離開塵世,去向你該歸去的天國吧。」這個男子向她行了個禮,用音樂般的聲音說。 「天國?」江榕閉上眼睛搖搖頭,不過,自己在那場車禍中受了那麼重的傷,死亡好像也是預料中的事,「那麼你是天使嗎?」 「當然。」天使又向她行了個禮。 「基本上,我認為自己會下地獄……」江榕頗有自知之明地自言自語。 「地獄!」天使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你竟然會想去那種被詛咒的、可怕的、邪惡的、殘酷的……(省略一千字)地方,願我主保佑你!請擦亮你的眼睛吧!只有天國才是所有善良靈魂們最後的歸宿……」 江榕張大眼睛點著頭,雖然「死了」不是什麼好事,但是知道自己還算是一個「善良」的靈魂,仍然令她頗為欣慰。因此當她看到那個天使還在那也苦口婆心地解說天堂和地獄的區別、詳細分析著兩個地方的種種,連忙阻止說:「我明白了,能去天國有誰還想去地獄呢,不過我聽說天使可以幫人實現願望,是不是真的?」 「願望?」 天使偷偷抹抹汗,心想現在的人類真是貪婪啊,開口就要人家幫忙實現願望,不像以前,對於那些淳樸的百姓來說,死後能升上天國就已經很滿是了。不過他還是面帶笑容,溫柔地問:「那麼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呢?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助你。」 江榕馬上雙眼泛著淚光,可憐兮兮地把雙手交握在胸前乞求:「能不能讓我復活;我才十八歲,我還不想死。如果你能做到,我保證等我將來活到九十歲老死了,一定跟你去天國。」 「呵呵,這個嘛……」天使努力維持著笑容,克制著踢她一腳的衝動,盡量耐心地解釋:「其實人類的壽命都是已經被注定了的,就在出生的那一刻,會在世界上存在多久,健康或者是疾病,這一切……」 江榕收起乞求的表惰,失望地搖搖頭:「直接說不行就是了嘛,基本上我是個無神論者,你解釋那一大串我也聽不懂的。」 「總之,先領你去天國吧,你的未了心願,也許我父可以幫你實現——只要你誠心地祈禱,我父會聽見的。」 「我都說我是無神論者了——再說,我才不相信亞當的肋骨之類的東西呢,我寧願相信女蝸用泥造人,男人是用土做的身子,女人是用水做的骨肉……掰掰啦……」說著,她向天使揮揮手,準備飄走。 「你要去哪兒?」 「我決定了,我要做個美艷迷人的女鬼,不去什麼天國了,掰掰。」 「等一下……」 天使一下子攔在江榕面前,「你不能在世間遊蕩,這太危險了!快跟我去天國!」 「我不信天主、基督什麼的,不去!」江榕轉動著眼珠,心想看他這麼負責地想引導自己去天堂,或許可以跟他討價還價一番。 就當兩個人正僵持時,江榕身後忽然傳來了鐵鏈的抖動聲,接著是一聲大唱:「閻王要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 江榕慌忙地扭過頭去看,只見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站著兩個人(應該是人吧?),其中一個人全身穿白,另一個全身穿黑,長而寬大的袍子一直垂到地面,頭上卻又戴著足足有半米高的帽子。而他們的臉色也和他們各自穿著的衣服顏色一樣,一個白得像塗了二十層粉底霜,男一個則黑得像鍋底灰;他們嘴裡拖著長長的紅舌頭,一直垂到胸口,手中持著鎖鏈和鐵牌;這樣一副別具特色的打扮,任誰一看都會立刻叫出他們的身份。 「變態!」 江榕發出一聲尖叫,一下子跳了開來,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一邊興奮地向天使說:「看到嗎?有人扮成黑白無常在街上走呢——話說回來,上次我還看見有人扮成櫻木花道、酷拉皮卡什麼的在廣場上拍照。聽說這個叫的COSPLAY,現在很流行的,要不是我已經死了,我也想去試一試呢;我這麼美麗可愛,扮成小嘰最合適。」 「女子江榕,立新市人氏,陽壽已盡,十一月二十三日當歸地府銷案,速速跟我等前往。」 白無常大喝著,重重抖了一下手中的鎖鏈,發出經經匡匡的響聲。 「呀,我都死了你們還能看見我——這、還不會是真的黑白無常吧?看到他們詭異的樣子,心裡有點發毛,不由得向天使的身後躲去。 「別怕,我會帶你去天國,絕不讓任何人把你帶走!」天使頗有男子氣概地發著她,這讓江榕十分感動,不愧是純潔善良的天使啊。 「又是你這個非法入境的人口販子!」黑無常對天使憤怒地大叫,「你又想騙這個女鬼!我們兄弟絕對不能坐視!」 白無常則和善地向江榕頻頻招手:「小姑娘快些過來!別上了這個外國拐子的當!年輕女孩子看人要格外當心才對,像這種小白臉更不能隨便相信,(江榕:你的臉比他還白呢!)你差一點就要被拐到外國去了,你知不知道!」 「騙子?拐賣人口(自己現在是不是應該叫『鬼口』)?」江榕歪著脖子看那個天使——外表看不出來啊。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自己現在又已經死了,誰知道死了之後的世道什麼樣?誰也沒規定人口販子不能扮成天使吧?心裡這麼想著,於是她一點一點地指著小步,離開了天使背後。 天使沉下臉來惡狠狠地說:「又是你們來和我搶案子!」 「這麼好的女孩子當然應該去天國,怎麼能讓你們像押解犯人一樣押走。」天使義正辭嚴地說。 「生死輪迴,天道循環,這是千古正理,我中華民族的文化博大精深,豈是你這種外來人能懂的。」白無常的大舌頭甩來甩去,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 黑無常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江榕身邊,心有餘悸地說:「姑娘啊,如果我們晚來一步,你可就被拐到天國去了。」 「被拐到……天國?」江榕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走,快跟我們去地府。」黑無常拉住她說。 「地府?天國?」江榕完全糊塗了,想甩開手,但黑無常卻握得很緊。她用力拉扯著,面對著這樣的黑白無常以及那個天使,心裡忽然害怕起來,就算死了,也不應該遇見這麼怪的事吧?難道……鬼中也有變態?也對,鬼是人變的,有什麼人就有什麼鬼。想到這裡,江榕渾身發抖。 這時天使忽然大喝一聲,從翅膀下抽出劍,向黑白無常撲了過來。 黑白無常也不含糊,雙雙挽起袖子,拖著鐵錘、打在了一起。 江榕見一時沒人注意到她,轉身就跑。 ※癒癒癒癒 江榕鑽進小巷,一陣猛跑,直到了一條繁華熱鬧的街上,才停下來喘口氣——我都是鬼了,為什麼還要喘氣?她一邊拍著胸口胡思亂想,一邊東張西望著。 這條街一如平時的熱鬧,來往的人群不停穿梭,但沒有人把目光投向江榕;當她伸出手,想去撿一下身邊行人的衣服時,手卻穿過了對方的身體。自己果然是死了。 當時那輛車夾著尖銳的剎車聲衝向自己時,不是清楚地聽到自己的骨頭所發出的聲響嗎?自己飄在病房裡時,不是也聽見醫生親口說搶救無效,請通知親屬嗎? 江榕歎了口氣。 她試著向欄杆上靠了一下,似乎可以靠在上面,於是就這麼靠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發呆。 這麼年輕就死去,她當然是十分不情願的,可是死都已經死了;再不甘心也沒什麼用。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往後應該怎麼辦?江榕一向對怪力亂神的東西沒有興趣,她喜歡看鬼片,但並不代表她相信那些。與其說她是個無神論者,不如說是因為她太年輕了,年輕到根本沒時間在享受生命的快樂之餘,考慮死亡和其它東西。所以現在江榕苦苦地思考著,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辦。唉,自己的腦子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現在要想這麼複雜的問題,也太難為自己了。 江榕仔細檢視自己的全身上下,現在的自己除了是個鬼魂之外,似乎也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不缺胳膊不缺腿。記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出車禍時應該是沾滿了血跡,現在卻又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平時戴的戒指、項鏈都不見了。雖然心愛的項鏈沒了,不過她還是故作瀟灑地甩甩頭:「只是身外之物而已。」她呆了好久,腦子裡卻亂哄哄地,什麼也想不出來,最後終於被商圈的熱鬧所吸引,不知不覺,同最近的一家店舖晃過去。 江榕無聊地在街上閒晃,每家店舖都進去看看,卻拿不走任何一樣商品,不一會兒也就興味索然了。這時路過一間唱片行,聽到裡面正播放熱烈的舞曲,江榕開始扭動身體,就在大街上、飛馳的車輛之間跳起街舞來。死了也好,不管怎麼任性舞動,也不會引來奇怪的目光,不用去管人來人往,也不用去管車水馬龍,只要隨著音樂盡情擺動身體就好…… 那個男子順著人流走來時,正沉醉於舞蹈中的江榕並沒有注意到他。江榕放縱著舞步越過人行道,隨意,向這個應該是她會喜歡的英俊時發男子做了一個瀟灑的甩頭動作。 男子輕快地走著,一副心情十分不錯的樣子,見到江榕的舞姿時,便開朗地打個招呼:「嗨,美女,跳得不錯,有空一起吃個飯。」 江榕一下子楞在了那裡,保持著劈叉的姿勢,站不起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子走了過去,見他在路邊買了一瓶飲料,一邊喝著一邊點起了煙,又加快了腳步,追上一個單身女子,跟對方搭訕。江榕呆呆地看著,這個男子是什麼人?他能抽煙、喝酒、買東西,又能和活人說話,他不是鬼魂,可是剛才他卻看見我了,還跟我說話——他剛才是在跟我說話吧?江榕跳起來,準備追上去問個清楚。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一個洪亮的聲音在江榕身邊響了起來。 江榕回過頭,看見一個和尚站在自己背後。和尚慈眉善目,頭上肩後寶光四射,正對著江榕合十行禮:「施主,紅塵種種,終究是一場虛幻,這就跟我去往西方極樂世界吧。」 「西天……」江榕聳聳肩,「我又不是唐僧,別攔著我,我還有事。」她急著去追那個男子,所以繞過和尚就跑。 「施主,俗世間煩惱重重,為何不放下一切,四大皆空……」 江榕本來還因為他一臉慈悲憐憫而對他有不錯的印象呢,沒想到他這麼囉嗦。眼看著那個男子已經消失在前面的人流中了,江榕慌忙地從他頭上飄過去,誰知道和尚的動作更快,一下子又出現在江榕面前:「我佛慈悲,普渡眾生……」不停地說起來。 突然一團黑影破空而來,「鏘」地一聲正中目標,接著那個和尚便抱著頭,後退了好幾步。 黑白無常和天使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追了過來,剛才就是白無常把手裡的追魂牌擲過來,正好打中了和尚的頭。 「先見先得!」 「理所應當歸我們地府……」 「一切皆空,死者應重生極樂……」 三方人士各說各話,越吵越厲害,終於又打成了一圈。那個和尚一副萬物皆空的模樣,拳腳上卻半點也不含糊,幾乎招招不「空」,面對手中有武器的天使和無常,一點也不落下風。不一會兒,他們便開始不甘於只使用武力,各自又加上了魔法或法術,一時電閃雷鳴,火花四漲,場面更加熱鬧。 江榕先是看著一個法術打過來,接著又是一劍劈過去,鎖鏈、鐵牌四處飛舞……越看越害怕,連逃跑都沒力了。 這時有隻手伸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嚇得她一聲尖叫。 「別出聲,跟我走,他們糾纏上來就麻煩了。」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著,並且牽著她的手,帶她悄悄離開。 「你、你是……」江榕被對方拉著穿過了街道,七拐八拐,當他們遠離了剛才的地方之後,她才抬頭看清楚對方正是剛才向她打招呼的那個男子。看來他不僅能看見自己,還打算幫助自己,不管他是不是鬼,他總是江榕死後見到最正常的人。「請問,我是死了,對吧?」她懷著億分之一的希望又問了一次。 男子聳聳肩:「廢話,不然那些傢伙怎麼會纏上你。」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天使、黑白無常、西天侍者……你不會連這些都不認識吧?」現在的孩子真沒常識,男子暗暗歎息著。 「可是他們為什麼糾纏我,我、我不想認識他們啊……」 「……」男子倒是很能跟得上時下少男少女的思維,咧了一下嘴之後馬上說:「你死了,他們來帶你去死後的世界。你活著的時候沒有什麼宗教信仰吧?」 江榕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沒有。」 「那就對了,如果你有信仰,一死就會被所信仰的神界給接走,就是因為沒有信仰才成了搶手貨啊。」男子感歎著,「說起來也是,最近像你這麼優質的鬼魂已經越來越少見了,難怪他們要搶到打起來!」 江榕困惑地捲著頭:「我聽不懂。」 因為江榕是美女,所以男子就很有耐心地解釋著:「世界上有很多神,知道吧?實際上神比人類知道的要多得多,不過有些神對人間叫作泌興恤——加比州州油f恤們的例界和秩序,而這些秩序中也包括了死後的世界。既然建立了死後的世界,總得到加以利用啊,於是就有那些什麼天使、無常的四處收集靈魂。你也不用怕他們,他們沒有惡意,就只是想把你帶回去而已——聽說他們的工資都是按件計酬的。」 「哦,我明,日了,他們是來帶死者去輪迴轉世的地方的服務生。」江榕這麼理解。 「你想輪迴轉世?那就別跟天使走,跟他去希望不大,跟那黑白無常去吧,雖然要接受審判什麼的,但幾乎都能轉世。如果你跟去了西天也有戲唱,不過可能要多等幾年。」那男子攤手說:「沒辦法,各處的規矩都不一樣。反正不論你要選哪一家,最好都先問清楚,你現在是搶手貨,他們會知無不言的。」 江榕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又問:「可是世界上人口這麼多,每天死那麼多人,他們有必要搶成那樣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產品的品質也很重要啊,如果帶像你這麼優質的鬼魂回去,我猜他們不但這個月的工資有保障,說不定還可以拿到獎金。」 「優質的鬼魂?」聽了這種形容詞,江榕也不知道該傷心還是高興。 男子伸手向旁邊指著:「看那個,那個,還有那個……」江榕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四周飄浮著一團一團煙霧似的東西,濃一些的像煙囪中的煙氣,淡一些的幾乎像透明的霧水一樣,他們隨風飄動著,有的眼看著就要從有到無地消失不見了。一旦開始留意就會發現,那樣的東西還真不少。 「這是什麼呀?」汪榕摸了摸其中一個,感覺就像一團冷冰冰的棉花糖。 「鬼魂啊,你的同類,大部分人死了之後都不會留下什麼思維,魂魄就會變成那樣的形狀,如果沒有那些鬼差神使來收走,風吹日曬之下,一、兩個月就消失掉了。」 江榕叫起來:「那他們不全都一樣,分不清男女老幼,誰是誰啊!」她可不願意變成這樣。 「如果被那些鬼差什麼的收去,用一些特殊的法術,他們應該可以記起自己是什麼人?做過什麼好事、壞事的,還有審判之類的關口呢!」 江榕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不會吧!人死了就變成這樣?至少像鬼片裡那樣也好啊!」 「鬼片?那還不如這個呢,至少無害,也不污染環境,反正百分之五十的人死了之後會變成這樣。」 「那其它的呢?」江榕滿懷希望地問。 「那邊。」 江榕這次看到了一個中年婦女正呆站在路邊,臉上、身上全是血跡,一條腿的肌肉翻出,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臉上也淌滿了血,一顆眼珠不見了,流露出極為痛苦的神情;她正面,向著江榕這邊,直伸著雙手,發出一連串低沉卻令人毛骨棟然的呻吟聲。江榕雖然膽大,卻也不由得抓緊了男子的衣袖,牙縫裡吐出一個字來:「鬼……」 「不用怕,別怕,你自己也是鬼。」男子馬上趁機擁住她的肩安慰,「那只是個被車撞死的鬼魂而已。」 江榕驚慌地說:「這麼可怕……我、我也是車禍死的……」 「那是一種會記住自己一生中最強烈感受的鬼魂,一般是記住死的那一瞬間,也沒什麼害處,只是呆在那裡等著被鬼差們弄去,再不然過個十年八載也就消失了。」 「那我……等一下也會變成那樣……」 「那種鬼魂只佔不到百分之十五,你不屬於那一種。」男子東張西望,最後放棄地歎口氣說:「還有一種死人神志比較清楚,他們會牢牢記住自己是怎麼死的,自己生前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愛過什麼人,恨過什麼人。如果再真的身負什麼深仇大恨或者不是正常死亡的話,他們更會把別人的這些不好牢牢記住,執著於報仇;也有的會固執地守著自己生前的財寶,或是生前喜歡的人什麼的,幾十年也不會消失。天長日久吸收日月精華,或者運氣好再遇上一次帝流漿什麼的,他們也就擁有了一些法力和靈氣,然後……嘿嘿嘿嘿,鬼片裡的情節也不見得就不會發生……」他陰森森地講著,故意擺出一副嚇人的面孔,誰知江榕卻頗讓他失望地若有所思了起來,並沒有驚慌地撲進他懷裡,沉吟著說:「就是啊,這樣才比較像鬼魂嘛!哪裡有?找個來,我看看和電視上的一不一樣。」 男子又東張西望看了半天,無奈地聳聳肩說:「沒辦法,這種鬼魂只有百分之四、五,而且他們自己會到處去,一旦被那些鬼使神差發現了又是奇貨可居,馬上拖走,太難找了,恐怕沒法給你看看。」 「那麼……我就是這一種鬼魂了……」江榕喃喃自語著,「把生前的事記得一清二楚,又可以到處去,在鬼差們那裡還奇貨可居……我就說我沒那麼容易上天堂嘛,果然是要變成貞子、咒怨、紅衣女鬼、白衣題屍了……不過,法力……」 男子斜眼看著她:「你像嗎?你這樣也想上電視?」 「你!」江榕瞪著眼看他,忽然抱住臉嗚咽起來,「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都死了,嗚嗚嗚……都要變成那樣子了,你還取笑我,嗚嗚嗚,你這個人有沒有同情心,嗚嗚嗚……」她哭得十分傷心,雙手搭著臉在街上蹲了下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知道自己死了都沒掉一滴淚的人會為這麼一句話哭。」男子用手推推她,一下子就揭穿了她的把戲。 江榕站起來,無趣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厲鬼,小心我纏上你!」 「你當然不是……」男子慢悠悠地說:「你是鬼當中最稀有、能領最多獎金的一種,一萬個死者也不一定會有一個,比熊貓、金絲猴還珍稀,一般只有人類的修道者什麼的才會成為這樣的鬼!」 「真的,我有那麼了不起?」江榕上下看看自己,除了長得特別漂亮、身材特別好、氣質特別優雅迷人、衣著品味特別高……之外,也沒有多少與眾不同的地方啊,最主要的是,自己沒改變什麼啊。 「當然是真的,你想想你現在和活著的時候有什麼區別?」 「區別?我、我死了啊……」江榕又哭了起來。 「我是指在思維上、心靈上,你有什麼不同嗎?」 「別傻了,我只是死了,又沒變成另外一個人。」 「所以提你是很特別的,和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的靈魂是很少見的,也是修行的好材料,你若想成為鬼仙,可比一般的鬼魂還容易一千倍。」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江榕,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死的時候,能不能像這個女孩子一樣,承受住死的考驗,完全地擁有自我。 聽了男子的話,江榕大為高興,眼睛閃著光說:「鬼仙?是不是說我可以飛,可以用法術,可以上天入地,還能要什麼變什麼?」 「你想得太美了吧!」 「書裡的鬼都可以做這麼多事。」 男子湊近她說:「你知不知道,一個妖怪想通過修煉得到你剛才說的那些能力,需要多久時間?」 「不知道,因為世界上根本沒有妖怪!」無神論者江榕堅定的回答。 男子向她齜了一下雪白的牙齒:「我就是妖怪!」 「證據呢?」 男子伸出一隻手,那隻手在江榕面前生出了利爪和絨毛。 「……」江榕後退了半步,半晌才說,「你該剪指甲了……」 男子聳聳肩繼續說:「飛行,使用法術,上天入地,想要變什麼就變什麼,我們妖怪要修煉至少一百年才能達到那種程度,而你們人類只要死了變成鬼就可以做到?」 「對啊,書裡、電視裡都是這樣的。」 「少在那裡『大人類主義』了!」男子忿忿地說,「明明是一樣的東西,我們叫『妖怪』,你們就是『鬼仙』,哼,鬼還加上仙」。扔下江榕搖著頭走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吃晚飯。」男子頭也不回地說。 「那我怎麼辦?」 「去選一個天使、無常什麼的跟他走吧,你會很搶手的。」 「我不去,我要做鬼仙!」江榕大聲叫。 「隨便,隨便。我只是看到美女就順手揀了,忘了鬼魂反正也不能用來做情人,你對我沒有什麼用,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男子油腔滑調地哼著小曲走了。 原本以為他是好心幫自己,誰知竟然不懷好意!江榕一向最討厭這種色狼,氣呼呼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處境,急忙又叫了起來:「你別走,告訴我怎麼才能變成鬼仙。」但那男子早走遠了,根本沒聽見。 「他剛才說自己是妖怪,妖怪……」 江榕想到了什麼,於是跟著那個男子進了一座公寓中。 這座公寓一棟有六層樓十二戶人家,江榕來來去去地走了好幾遍。她不知道那個男子進了哪一家,做人時的習慣又束縛著她,讓她不敢隨便走進人家家裡。可是一直這樣在走廊上飄來飄去也不是辦法吧?江榕看著那些結束了一天工作各自回家的人們,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他們都要回家吃飯、休息了,而她卻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裡,該做什麼都不知道,鼻子不由得開始發酸…… 不管了,不管了,現在哭有什麼用。江榕用力甩著頭,至少做鬼也要做個江榕式的鬼。 她下定了決心,跟著一個剛剛走上來的婦女往她家中飄去。 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湧來,江榕便被拋到了對面人家的門上,呻吟著爬不起來。 「你是誰?居然往我家裡闖?活膩了吧?想要我讓你魂飛魄散,鬼都做不成嗎?」 一個稚嫩的聲音說著冰冷的話語;江榕抬頭,看見一個男孩正抱著臂站在她身邊,目露凶光。 「我、我在找人。」江榕不知道為什麼,被他的目光看得很害怕。 「找誰?」男孩瞇起眼。 「一個男人,二十多歲,很英俊,很高……他說自己是妖怪……」江榕邊說,邊擔心地看著對方。 「劉地?」男孩一皺眉,「拈花惹草到這種程度,連鬼都不放過……」他咕嚷著,臉上的凶色倒是消失了。這時,屋裡傳來了女人的叫聲:「小睿,吃飯了。」 「好,我馬上來。」 男孩瞬間換上了天真可愛的笑臉,甜甜地回答,然後一回頭又拉下臉對江榕說:「你找錯了,他在樓上。」然後手指一彈,喚來了五個小鬼魂,對鬼魂們吩咐說:「送她去樓上找劉地,別讓她亂跑,嚇到我媽媽怎麼辦。」說完便大聲應著:「媽,我來擺菜。」然後跑回家去了。他不像鬼魂,難道也是妖怪?江榕呆呆地看著他的家門。 「喂,阿姨走吧,我們送你上樓。」一個小鬼魂用腳賜踢她說。 「阿姨!」江榕大怒,自己才十八歲而已;這幾個鬼魂都是天真小孩的模樣,說話怎麼這麼不可愛。 「討厭,叫錯了啦。」一個小女孩鬼埋怨著同伴的沒禮貌,「應該叫大嬸才對。」 「你這個鄉下小妞懂什麼!」 「誰是鄉下小妞!」 「說誰呢?」 「找死!」 兩個小鬼幾乎扭打在一起,其它幾個連忙勸架。江榕被他們吵得頭腦發暈,她平常就討厭小孩子吵鬧,沒想到小鬼比活的孩子還吵。反正已經知道了目的地,於是她自己往樓上飄去。 江榕來到六樓那扇普普通通的門前,因為不能敲門而正在猶豫是否該穿牆而入時,那五個小鬼魂又趕了上來。他們一來到六樓那戶人家的門口,竟然就老實了下來,你推我讓,最後把其中一個看起來最大的弄到了前面,小心翼翼地敲了幾下門。 「誰呀?」門裡響起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小鬼們一聽到這個聲音,似乎都鬆了口氣,又一連敲了幾下。「來了,來了,誰……咦,這不是狐狸的鬼使們嗎?你們有事?」門開了,一個年輕女子一手提著菜刀,一手提著一口鍋子,一副剛從廚房的慌亂中出來的樣子。 「劉地在嗎?」小鬼們往屋裡探頭探腦地問。 「在啊,你們找他。」 「不是,不是。這是他的女朋友。」小鬼們把江榕往前一推,「我們還要幫主人寫作業,告辭了。」說著便像逃跑似地溜走了。 「劉地交女朋友的範圍又擴大了,連鬼都有!不,不是……我什麼也沒說……」那個女子脫口叫起來之後,便又及時改口,熱情地招呼江榕,「來,請進來,別客氣!劉地,你女朋友!」 「誰呀?」隨著懶洋洋的聲音,江榕在找的那個男子從沙發上欠起身來,看了江榕一眼,「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我長得是很帥,但你也不用這樣啊,瑰兒會吃醋的。」 碰!那個女子手中的鍋子擊中了劉地的臉。 江榕坐在這間和一般人家沒有多大差別的房子裡,打量著裡面的一切。 在廚房中忙碌的女子叫瑰兒,自稱是山鬼。而那個長手長腳地躺在沙發上,幾乎獨佔了整個沙發,一邊啃蘋果、一邊看電視的男子劉地,據說是地狼,瑰兒說他也是來混飯吃的客人。而這屋子的主人是那個正坐在窗下的夕陽中閉目盤膝,一動也不動,長相平凡的青年男子,瑰兒說他叫周影,是個影魅——總之,這一屋子加上江榕自己,沒有一個是人。而江榕剛才看見的男孩叫林睿,是個九尾狐;那五個小鬼叫鬼使,是種介於鬼魂與妖怪之間的一種東西。 江榕在死後才發現,自己住在一個多麼可怕的城市裡,四周潛伏著多少危險生物。 屋主周影一直在「修煉」,而劉地則看著無聊的情境喜劇,根本不理她;瑰兒倒是既和氣又愛說話,可是她一直在廚房裡忙著。既然沒有人趕自己,江榕打定主意賴了下來;她坐在一邊,無聊地四處張望。 臥室中一陣呼嚕聲把她給吸引了過去。 從虛掩的門縫裡,江榕看見床上睡著一隻可愛得不得了的寵物,那是一隻紅色的鳥,胖乎乎、毛茸茸的,正仰面朝天打著呼嚕,似乎睡得十分滿足。 真可愛,江榕最喜歡小動物了。仔細看看這隻鳥,竟只有一隻腳爪,是受過傷嗎? 真可憐啊,現在不疼了吧?她忍不住伸手,向他摸去。 啪!周影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平靜地說:「火兒是靈獸,你一摸他,立刻就會魂飛魄散,化為虛無。」 「啊、啊……你弄痛我了!」江榕掙脫開他的手,回到客廳,然後聽見周影正在輕輕叫著那隻鳥:「火兒,吃飯了。」 「飯!做好了嗎?做好了嗎?」聲音還沒落,一條紅色的影子就出現在江榕面前。 他上上下下地把江榕看了一遍,又大聲叫起來:「我抗議!我反對晚餐吃鬼魂!至少要有妖怪肉、牛扒、糖酷魚或人類吧!瑰兒、影,你們虐待我!我拒吃!」他在屋頂上飛來飛去,身上噴發出火焰,小火苗從他身上不停地飄落下來。 「今天吃紅燒妖肉和炸裡肌——那個是劉地的女朋友,不許吃!」瑰兒在廚房裡叫,「你要是再燒了沙發和窗簾,我就把菜倒掉!」 「哇,我餓死了!快拿來!」火鳥撲進廚房,不一會兒就托著幾個盤子出來,一腳把劉地從沙發上踢下去,搶過遙控器,轉到卡通頻道,邊吃邊看了起來。 這個根本不是寵物,而是家裡的小霸王……江榕咧開了嘴。 劉地從地上爬起來,抓起一個坐墊往火兒打下去,火兒也立刻把桌子上的煙灰缸扔回去,然後劉地顯露出利爪就是一爪,而火兒則全身翻騰著火焰,毫不示弱地一翅膀拍過來;他們就這麼乒乒乓乓地打在了一起。瑰兒邊威脅:「火兒、叫咧地,你們小心吃做了嗎!」邊衝過去擋架,卻一點效果都沒有,於是就揮舞著鍋子亂拍。 江榕躲在牆角,目瞪口呆。「你離火兒的火焰遠一點,就沒事了。」周影在旁邊平靜地說。 江榕看著那亂飛的碎棉團(從撕破的靠墊裡飛出來的)、起火的沙發、破裂的矮櫃、打破的茶几、冒煙的電視,發現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並不在自己這邊。 兩天下來,多虧瑰兒的熱情講解,江榕總算對這一屋子的妖怪有了初步的瞭解。劉地是個流氓、下三濫、惡劣花心的妖怪(火兒說的),天天來周影家裡混吃白住。 火兒是只很厲害的靈獸,每天吃喝玩樂外加欺負弱小,江榕最初對他的「可愛」印象早已幻滅,心裡不停慶幸這只火鳥對鬼魂沒興趣。 瑰兒怎麼看也不像妖怪,她一邊經營花店,一邊打理家務,反而更像一個快樂的人類主婦。不過她跟周影的關係倒是教人猜不透,說是情人又不像,說是朋友吧,又過於親近了些。周影是個出租車司機,只出夜車,經常在工作之後帶「獵物」回來——這太可怕了,坐到他車上的人就好像坐上了核彈一樣吧?不過他白天從不出門,整天坐在太陽下修煉。今天周影又一如往常地坐在窗下的陽光中,而江榕則不停地繞著他打轉,小心認真地盯著他。 這裡唯一符合江榕心目中的妖怪印象的,就只有周影了:晚上在城市裡遊蕩,抓人來吃,白天就專心修煉,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看來自己想要成為鬼仙的關鍵就在他身上。這幾天,江榕又好幾次看見那些天使、和尚們在窗外打轉,不過他們也好像守著什麼規矩似地,並沒有走進屋裡。而江榕當然是嚇得一步也不敢出去,她可不願意莫名其妙地就被騙到什麼天國或地府去。 周影那種閉目盤膝的姿勢可以維持一整天,江榕於是索性在他面前蹲下來,托著臉耐心看。 而瑰兒也在悄悄地盯著江榕。 本來以為這個女鬼是劉地勾搭上的新情人,誰知道劉地根本不管她,而她也不再去追著劉地,反而圍著周影打起轉來。瑰兒猜不透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看她現在竟然離周影越來越近,都快趴到周影臉上了。 「瑰兒,影長得很帥吧?那個女鬼一直盯著他呢。」連火兒都察覺到不對勁,趴在瑰兒耳邊悄悄說。在他的心目中,周影理所當然是比劉地帥上一百倍的。 瑰兒再也忍不住了。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他呢?」瑰兒靠近江榕,盡量用若無其事的口氣問。 江榕等得太全神貫注了,隨口就說出了真心話:「都等了好幾天了,他怎麼還沒把內丹吐出來呢?」 瑰兒皺眉:「什麼?內丹?」 「沒有……哈哈哈哈。」江榕一不小心說溜了嘴,連忙打著哈哈掩飾自己的目的。 「沒有!當然沒有!」江榕大聲否認。 「我記得古人很多筆記小說裡都有那樣的情節,一個鬼魂趁著狐狸專心修煉的時候搶走他的內丹,一口吞下去,就可以擁有法力,成為鬼仙,你一定也是看過那些故事吧?」 瑰兒抓住了對方的小辮子,洋洋得意地說。 「沒有,別誣陷我。」江榕心想自己打死也不能承認,否則一定會被趕走。 「不過呢,你找錯對象了,周影的修煉與眾不同,他沒有內丹。」瑰兒重重地給了她一瓢冷水。 「沒有,怎麼會!那,那……我怎麼辦?」江榕一下子急了。 瑰兒聳聳肩:「你別看我,我也沒練出內丹來。還有火兒,他不需要修煉內丹。再說,就算有,我們也沒道理給你啊。」 「我又沒打算要你們的,只是借用一下就還給你們。」江榕委屈地嘟起了嘴。 「那你不如去找劉地,不然樓下的狐狸也行。」瑰兒指點她。 「他們有內丹?」江榕眼睛發亮。 火兒一下子竄到她面前,惡狠狠地看著她:「你如果敢打狐狸東西的主意,小心我燒死你!不過去偷劉地的話,我支持你——也許你會被他吃掉,那也好,難吃的東西就讓他吃好了。」他似乎還想拍江榕幾下以示鼓勵,但是一想到鬼魂這東西一拍就會變成飛煙,又忍住了。 江榕坐在月光中,有種舒服的感覺;她以前似乎從沒這樣真實地面對過月色。從窗戶看出去,城市的霓虹燈光以及車水馬龍,似乎都那麼遙遠,只有這一地的月光才像是真的。 周影帶著火兒出去工作了,江榕不敢想像今天又會有什麼獵物落在他們手裡。劉地這幾天一直沒出現,而瑰兒的家在隔壁,她打理完這邊的家務之後,就跑回自己家裡洗床單了。平時總是熱鬧的「妖宅」,現在竟空蕩蕩地只剩下江榕這個鬼。這兩天下來,喜歡熱鬧的江榕已經喜歡上了這個由非人生物所組成,卻總是快快樂樂的小家庭,然而現在被一個人留在這黑暗中,所有的快樂似乎都離她遠去了。 不管怎麼說,自己都已經死了,雖然以前也有過「這樣活著不如死了」的念頭,可是並不願意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死了啊,自己為什麼非要在十八歲的時候死掉不可…… 我才不會為了這點事哭呢! 江榕立時站了起來。 死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反正活著的時候也不見得比現在好很多;不就是死了而己,我江榕在乎過什麼?現在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也沒人管,沒人來囉嘿,更沒人總想著利用自己,這有什麼不好。 雖然沒有音樂,江榕卻大幅度地搖擺肢體,跳起她喜歡的舞來。她喜歡這樣熱烈地擺動身體,熱烈地舞蹈,可以讓她忘記一切的舞蹈…… 不知道獨自跳了多久,不知是身體還是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疲倦來;江榕頹然坐了下來,雙臂抱膝,把臉埋在其中……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我不想死……為什麼是我死了,世界上有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為什麼不開燈,在看夜景嗎?」瑰兒的聲音在屋裡響起,接著燈亮了起來。江榕慌忙把頭扭向窗外,沒好氣地說:「你教我怎麼開燈?我又摸不到那裡。」 「對喔,你是個鬼魂。不過,如果你肯像周影那樣用心修煉,不用十年就可以觸摸東西了。」瑰兒拿了一大包零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而且再過三十年左右,就連想吃東西都行。」對於十八歲的江榕來說,十年、幾年後的事太遙遠了:「十年?三十年?說得倒輕鬆,你幾歲了?」「五十六歲。」瑰兒馬上回答,「以我的年齡,其實更適合變成十五、六歲的少女,可是……算了,未成年人要受的約束太多。」 「五十六……」這個數字讓江榕想起了奶奶,「原來你這麼大年紀了。」 「大?我們的年紀可不能用人類的方法計算,火兒都三百多歲了,還是個小孩子呢,他要過一千年才能長大,可以活好幾萬年,你也可以活個幾千年啊,現在開始修煉就行。」 「我不會,我最討厭學習了。」 「那就等有帝流漿的晚上。」 「帝流漿?」「一種吃了馬上增進修行的東西,下一次是從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亮中流下來的……。」 「庚申年……我不懂陰曆,直接告訴我是公元哪一年?」 瑰兒算了算:「……唔,唔……下一次是二O四0年。」 江榕頓時把頭垂了下來,看來自己是沒希望了。 「你那麼希望成為鬼仙啊,那也得循序漸進才行——雖然以我的道行也沒資格說別人啦。」瑰兒忽然看見什麼,輕聲問:「你、你哭了?」 江榕用力擦擦臉上的淚痕:「沒有!我都死了,還有什麼可哭的。」 瑰兒愕然地看著她,眼睛裡閃出了淚花:「我都沒想到……我真笨,竟然沒有留意到,你還那麼年輕就……我真笨……我真笨……」 江榕把目光投向窗外,盡量忍住眼淚。 瑰兒越說越傷心,眼淚流了下來:「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嗚嗚嗚,那麼年輕、那麼幸福的時候,卻要死掉,嗚嗚嗚,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嗚嗚嗚,都怪我沒有好好修煉,不然我願意把內丹給你用,嗚嗚嗚……」 「你……你非要把我弄哭才甘心嗎!」江榕強忍著眼淚抱怨。 「可是,可是……嗚嗚嗚……」瑰兒趴在江榕肩上大哭。 「你別哭了,死的人是我,難道要我反過來安慰你?」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 「唉……」江榕走向窗邊,看著遠處,忽然苦笑起來:「想不到我死了以後,唯一為我哭的竟然不是人類。」 「怎麼會!你的親人、朋友現在一定哭得很傷心……」 「不會的,沒人會為我哭的!這麼說起來,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江榕故作灑脫地聳聳扁。 「你爸爸、媽媽,他們……」 「離婚了。」江榕看見瑰兒意外的表情,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我爸幾年前做生意發了大財,就養了小老婆,後來我媽知道了,她倒也很乾脆,向爸爸要了一大筆錢,在增加,私生子也有了好幾個,我都大半年沒見過他人了……你明白了吧,也許我的屍體還躺在停屍間裡,一直沒有人去認領呢……」江榕伸手在遠方的一片燈火中輕輕畫了個圓圈。瑰兒一下子站了起來,用力擦擦眼淚:「我們馬上去醫院!如果是這樣,我來做你的親人,我來為你舉行葬禮!相信我,這樣的事對我們妖怪來說很簡單。」 「葬禮?不用了?我都死了,不用那麼麻煩了,參加自己的葬禮怪怪的。」 「不要,連葬禮都沒有,一直讓屍體躺在冰冷的停屍間裡,我不要,嗚嗚嗚……」 瑰兒又哭了起來。 「好了,我聽你的就是,別哭了……」江榕看著瑰兒苦笑。 江榕開始對妖怪的行動方式充滿好奇:飛行?在大廈間跳躍?瞬間移動?她設想了一大堆,卻發現自己被瑰兒拉著坐進了出租車。 江榕詭異地問瑰兒:「你不會飛嗎?」 「會啊。」瑰兒洋洋得意,飛行可是她會的少數幾個法術之一。 「那你為什麼花錢搭出租車?妖怪們都很有錢嗎?」 「我會飛,可是我不會隱身術啊。」瑰兒說得理直氣壯。 江榕無話可說。 「你的屍體是在醫院吧?你知不知道他們的停屍間在哪裡?沒關係,我們到了再慢慢打聽。」 江榕想到要親眼看見自己的屍體,有幾分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看著車窗外不斷飛逝的車水馬龍,江榕想想,自己竟然也已經死了三天,一切就好像做了一場夢,一點都不真實。什麼天使、無常、西天、地府的,還有住在城市裡的妖怪,還有一個妖怪竟然這麼熱心……她想到這裡,看了瑰兒一眼,如果以前有人說自己在妖怪的家裡待了好幾天,又和妖怪一起搭出租車到醫院找自己的屍體,自己肯定會認為是精神病院的圍牆倒了…… 可是現在…… 車子到達醫院之後,江榕看著前面的司機錢也不都要,匆匆離開,念頭恍然而生,也不生氣;那司機聽見瑰兒在車上自言自語,又是飛行,又是隱身術、醫院、屍體的,大概以為自己遇見了神經病吧?而瑰兒還在那裡得意洋洋:「省下了一百塊錢,賺到了。」 她真的是個妖怪嗎? 「停屍間?」雖然一個年輕女子打聽停屍間在哪裡很奇怪,可是護士還是告訴了瑰兒,」「地下室最東邊那頭。」 走到地下室門口,瑰兒卻猶豫了起來,徘徊了半天才對江榕說:「你自己先下去找找,找到了再來叫我。」 江榕叫起來:「我去找?」 「我……不敢去那裡啊。」 「你不是吃人的妖怪嗎?怎麼會怕屍體!」 瑰兒嘟起嘴:「食物和屍體是兩回事……而且,萬一有鬼跑出來怎麼辦?」 「我不就是鬼!」 「所以你去最合適了,快去吧,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瑰兒用手推著江榕。 江榕簡直快被她氣瘋了,但是看她那副樣子,似乎是絕對不肯下去的,只好冷哼一聲,自己向下飄去。地下室雖然亮著足夠的燈光,卻依舊沉悶鬱暗,也許是停屍間在這裡的關係,四處飄動的鬼魂比別處更多,也有一團團霧氣狀的,也有人形卻慘不忍睹的,也有口中一直在明念著什麼的,也有雙目直勾勾瞪著前方的…… 江榕小心繞過他們,走到寫著「停屍間」三個大字的門前,正想飄進去時,忽然一條手臂從門中伸出來,按著是一個變了形的頭,突出在外的眼球掛在沒有皮肉的臉上,口中喃喃說著:「我不甘心,我要報仇……」向江榕飄近。 「啊……」江榕慘叫一聲,轉身就跑,一頭撲到了瑰兒身後。 瑰兒看著那個鬼魂從身邊經過,也不由得牙齒打顫,強撐著說:「他們和你一樣,都是鬼啊,你怕什麼?」 「你不是也不敢去。」 「你去……」 瑰兒和江榕相互抱怨著,但是誰也不肯再往下一步了。 「瑰兒,你在這裡幹什麼?」 「南羽,你不是市立醫院的醫生嗎?怎麼在這裡?」瑰兒高興地迎過去。 「我們來這裡會診,你在幹什麼?這位是……」南羽微笑地問。 江榕發現她可以看見自己,難道她也是妖怪?醫生妖怪,躲在醫院裡吃病人……停屍間裡的響聲,綠牙齒……哇……她胡思亂想著,瑰兒卻已經把所有的事一股腦兒地都跟南羽說了一遍,最後拉著她乞求:「南羽,你幫我們去找她的屍體吧?你是醫生,不會怕對吧?」 南羽搖頭笑了起來:「不用這麼麻煩,我先去幫你們查查她在幾號,有沒有家屬來認領吧。」她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拿著一張紙說:「昨天下午她父親就把她接走了。」 「你看,你爸爸來接你了!他沒有忘了你啊!」瑰兒高興地跳了起來,」「我馬上再陪你回家看看。」她拉著江榕就跑,一遴選向南羽叫,「南羽,改天來我家玩。」 南羽看著她們的背影,笑著歎口氣。她伸手攔住正想追過去的黑白無常說:「別追了,這醫院裡鬼魂多著呢。」 黑無常重重地抖了一下手裡的鐵鏈,氣呼呼地說:「哼,好不容易把那兩家搶生意的打跑,卻連你也來跟我們搗亂,我們可是跟了她好幾天了!」 「追上了她也不會跟你們去的,她還有心願沒了結呢,下次若再遇上這樣的鬼魂,我幫忙勸他去你們那裡就是了。」南羽輕輕歎口氣,這樣的鬼魂可不常見,「都認識幾百年了,這點面子也不給我嗎?」 「算了,看在你這麼多年幫了不少忙的份上,不管她了!」黑白無常爽快地一擺手,「幹完今天,我們哥倆就要休假去了,一個月後才回來,有好鬼你可要給咱們留著,我們也會帶禮物給你的。」反正他們這半年的業績也達成了,不如送南羽一個順水人情。 「那是一定的。」南羽笑著對他們點點頭。 「這麼豪華的房子,這麼高級的傢俱……江榕,你家真有錢啊!」瑰兒目瞪口呆地在屋子裡讚歎。 「哼!」江榕冷笑一聲。 房子雖然很大,卻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所以瑰兒才會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在二樓的廳房正中央擺著江榕的遺照,放了幾盤水果、幾支香燭做供品。瑰兒走過去點支香,恭敬地對著靈位拜了幾拜。 「你幹什麼呀?我在你後面呢!」江榕尖聲地叫。 瑰兒回過頭去,捏著香,向她拜了拜,才把香插上,氣得江榕直踩腳。 房子裡上上下下都空空蕩蕩的,只有遺照中的江榕嘴角騰著笑,看著靜靜的房子。 江榕向瑰兒解釋:「我爸爸從來不回家,雇的傭人只管白天打掃和三餐,晚上一向都只有我一個人在——現在是一個鬼了。你吃不吃零食?櫃子裡有。如果想喝酒的話,樓下酒櫃裡有;不知道有沒有水果?你自己找吧,不是我不招呼你,而是我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也沒辦法做。」說完便往墊子上一躺。 瑰兒小心地在屋裡轉了幾圈,蹲在江榕面前說:「也許他正在你的葬禮上傷心呢?也許他正為你處理後事呢?也許……」 「別開玩笑了,他會做這些……」江榕擺擺手。 「可是,哪裡有失去子女而不傷心的父母……哪裡有這樣的父母……不是這樣的……」瑰兒括著嘴,強忍住哽咽。 「世界大了當然什麼人都有,像城市大了,裡面都會長出妖怪來呢!」江榕習慣性地去拿酒杯,但一想起自己現在的狀況,就又縮了回去。 門口傳來開門聲,然後是重重的關門聲,接著聽到什麼東西被碰倒的聲音,一個男人扯著喉嚨嚷嚷著:「誰把花盆放在樓梯邊!夠了!王八蛋!一群烏龜王八蛋!」接著又是一串含糊不清的咕噢,想必也不是什麼好話。 「我爸爸。」江榕不等見到人,就大方地向瑰兒介紹。 「也許他因為、因為失去了你,所以,所以心情特別不好……」瑰兒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解釋。 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和一串串不明意義的咕嚷二個男子順著樓梯搖晃著走了上來,斜眼瞄了瑰兒一眼:「你、你是誰、誰呀?怎麼來我的房子裡……你、你怎麼進來的?」 他一邊大著舌頭說話,一邊跟搶地向瑰兒走來,帶來了撲鼻的酒氣,臉上還沾著口紅印,看來絕不是從葬禮回來的。 「我來祭拜江榕,用她放在門口的鑰匙進來的。」瑰兒心裡湧動著怒火,直視著這個身體發褔、醉眼惺忪的男人,一手指向江榕的遺照。 「呵呵呵,原來是榕榕的朋友。來,坐,坐,跟叔叔喝一杯,小女孩,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啊?長得真清秀!」男人一邊笑著,一邊伸手要搭瑰兒的肩。 「你也配做父親!」瑰兒怒吼一聲,揮起一拳,擊中男人的左眼,把他打得捂著眼睛蹲了下去,接著連環兩腿,把他踢得唉唉直叫;最後以一個水果盤砸在對方頭上做為一套動作的終結,然後踏著重重的步子衝下樓去,又重重甩上了門。 「你真是活該!」江榕看著那個正在呻吟掙扎著要爬起來的男人說,「我要是能動手,現在已經把你扔到窗戶外面去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鬼仙,我第一個就來吃你!」 男人努力爬上了沙發,坐下來,歎了一口氣,然後打著嗝,噴出一圈酒氣。 「你知不知道瑰兒是個妖怪,她最擅長做全人大餐,你剛才運氣算不錯呢。」江榕在他身邊坐下來,托著腮,繼續對他說,「你現在肥成這樣,我想那個火兒一定很樂意吃你才對。」 男人一連打了幾個充滿酒氣和惡臭的嗝。 江榕連忙跳起來,遠離開他,用手攜著鼻子:「幸虧我死了,想想有你這樣的老爸,我還不如死了好,你說對不對。」 「對……」男子忽然壓著嗓子說。 「你還敢說對!你……」江榕指著男人,渾身發抖,卻發現對方是透過自己正在呆看著前方。江榕回過頭,看見的是正對著自己經笑的自己的遺照。 「對,對……榕榕死了……」男人忽然坐倒在地上,雙手搭著臉,發出了一聲嗚咽,「榕榕死了,我家榕榕死了……她怎麼會死了呀,嗚嗚嗚……榕榕……」 江榕看看他,再看看遺照,呆呆地站了片刻,頹然地坐到他身邊。 「榕榕……嗚嗚嗚……榕榕啊……」男人的嗚咽變成了號啕,不一會兒又衝進了廁所,大聲嘔吐起來。 「死了……我死了……」江榕抓著頭髮,死死地咬住嘴唇,廁所中傳來了男人狼嚎一樣的大哭聲。 江榕從家裡出來時,天已經朦朦亮,她意外地發現瑰兒還守在門外等著她。 「我以為你走了。」 「我以為你要住下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說,然後相對笑了起來。 「他哭了。」江榕向瑰兒解釋為什麼一直待在裡面。 「被我打的嗎?」瑰兒明知故問。 江榕聳聳肩。 沉默了一會兒,瑰兒拍拍她的肩:「回去吧,待會兒太陽出來,對你可不太好。」 「對啊,鬼應該是怕太陽的。」江榕剛剛想起還有這麼一件事,「可我已經見過幾次了,也沒什麼事啊。」 「因為剛死的時候身上還有陽氣,所以沒關係,現在可不行了,更何況你這幾天又一直和我們這些妖怪在一起……」 「原來是你們這些壞妖怪害我的!」江榕大叫著,張開手向瑰兒撲過去搔她,兩人嘻嘻哈哈地鬧成一圈。 天空陰沉沉的,積滿了烏雲,因為太陽一直沒有出來,所以江榕和瑰兒也就一直在街上閒逛著。 瑰兒仰著頭看看:「也許要下雨了?」 「下吧,下吧,反正淋不著我。」江榕發現鬼魂有鬼魂的便利之處,不會冷,不會熱,也不用怕風吹雨打。在回家一趟之後,她心中己放鬆了不少,蹦蹦跳跳地飄飛著。 一路上偶爾遇上的妖怪,都用訝異的目光打量這個看起來心情不錯的鬼魂;死了還能保持好心情,真是難得!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江榕搖搖頭:「還沒想。」 「你真的不想跟那些無常、天使走嗎?其實以你的情況,去他們哪一邊待遇都會不錯的。而且不論你想修煉還是轉世,都可以跟他們討價還價一番。」瑰兒熱心地建議。 「不去!我是個無神論者,去那種地方會讓我不舒服。」江榕信仰堅定地說。 「那你要自己修煉?」 「像周影那樣嗎?那太辛苦了,我可沒有那樣的毅力!」 瑰兒歎口氣:「你還在想著弄別人的內丹啊,沒那麼容易的。」 「弄不到就算了啊,我又沒有一定要弄到那種東西。」 「那麼……你要不要借屍還魂?」瑰兒用力合了一下手掌,興奮地說:「幫你找個合適的身體,周影和劉地絕對沒有問題的!」 「再活過來……」江榕停住腳步,低頭看著地面,「那又怎樣?我本來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活著時也是每天無所事事不知幹什麼好,現在難得成了一個萬中選一的優質鬼魂,反而是我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我想也不必再活過來了……」 「可是你不想和家人團聚嗎?你才十八歲,還有很多事可以做,還有未來……」 江榕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麼樣呢?」瑰兒深深為她的將來擔心,畢竟做為一個鬼魂有太多的不便,也要面對太多的危險。 「我不是說了嗎,我還沒想好!」江榕往四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不說這些了,我的學校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瑰兒點點頭。 她知道對於江榕來說,如此年輕就因意外死亡,心中所留下的遺憾,以及未了的心願,絕不僅是回家看看而已。十八歲的女孩子,她的學校、朋友,甚至男朋友,會在她的生命中佔據多大的位置啊。瑰兒希望江榕能趁現在好好看看那些她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我的教室在三樓,不對,是二樓……不對……」江榕帶著瑰兒上上下下跑了幾層,最後才一攤手說,「太久沒來,忘了。」 瑰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你平時不來上課嗎?」 「來,開學的時候來過。」 「現在都快放寒假了!」瑰兒責怪她,「你一個學期都沒來上過課!」 「誰說的,期間我也來過幾次!」 「才幾次……你怎麼沒被退學?」 「我爸爸給他們錢啊。」江榕理所當然地說,「上課有什麼意思,不就是聽幾個老不死的千篇一律地囉嗦,還時不時地要考試,不如在外面玩自在。」 「那你平時都幹些什麼……」 「逛街、賽車、在公園裡跳跳舞、打打群架什麼的,比上學有趣多了。」江榕向瑰兒推薦說,「我最喜歡街舞,你會不會?」 瑰兒覺得自己錯了,這個江榕或許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敏感、多愁、善感…… 「找到了,原來搬到這裡來了。」江榕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班級,高興地叫了一聲。 教室裡正在上課,從窗戶看進去,裡面有四十多個座位,只有角落空著一個位子,那應該就是江榕的座位。一般來說,像江榕這樣身材嬌小的女生,總會被安排在教室的前排;然而現在看來,對於這裡的老師來說,一個從來不上課的學生似乎比較適合安排在角落。 「看那個女的……」江榕隔著窗戶,指著一個女生說,「以為自己是班長就了不起的傢伙,竟然敢說我是花錢買來的學籍,我在開學那天打了她一耳光,她才不敢再那麼狂了。還有那邊那兩個,曾經大模大樣地來教訓我,結果被我一手按著頭髮踹了幾腳,看,現在都剪短髮了。」 「喔……」不僅逃課,還是暴力分子,瑰兒更加覺得自己看錯了人,而江榕接下來的一句話,則給了她更大的打擊,「可惜我沒有瑰兒那樣好的身手,不然更要讓她們知道厲害。看你打我爸爸時,帥啊!真是厲害啊……你有練過吧?」 瑰兒的心情一下子蕩到了谷底..自己也是暴力分子嗎?像自己這麼有教養、溫柔、傳統,擁有這麼多美德的人,竟然也和她一樣…… 江榕拉著瑰兒在學校裡繞了幾圈,可是除了幾個和她動手打過架的人(也就是被她打過的人),以及幾個用來打架的場所之外,她對這個學校似乎並不比瑰兒熟悉多少。 而她自己也漸漸發現了這個事實,走出校門時還有點悻悻然。 「你都沒有其它朋友嗎?」瑰兒反問。 「怎麼沒有!」江榕尖叫,「你以為只有學校裡那些書獃子可以做朋友啊。」 瑰兒歎口氣。「那他們現在一定很傷心。」 「也許吧……」對於這一點,江榕真的不太確定,畢竟那些傢伙……她看著前面的路,忽然覺得應該拉著瑰兒繞過去。 「再往前走就快到魄蔭廣場了,我的花店就在旁邊,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平時喜歡什麼花?我送給你!」瑰兒邊往前走邊介紹。 江榕張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江榕……對了,我可不可以叫你榕榕?」瑰兒側著頭,帶著天真的神情問。 「隨便。」江榕不當一回事地說。 「榕榕,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們是朋友,我真的會幫你的。」 「沒有,像我這樣的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麼心願,只是因為這麼早死而不甘心罷了。」江榕撇著嘴,「想想真不公平啊,你們妖怪隨便就可以活個幾百上千年的,我們人類卻要幾十歲就死掉,太不公平了。」 「其實人類修道比我們容易啊,不過是你們人類自己拋棄了那種生活而已,怎麼可以反過來怪我們。若你若真的想修行,現在開始也不遲,我可以做你的老師……不,還是找周影或南羽做你的老師好了,嘻嘻嘻嘻……」瑰兒想到自己的道行,訕笑起來。 「我才不希罕變成妖怪。」 「那你為什麼這麼留戀世間,如果你心裡沒有可留戀的,根本不可能躲過那些鬼使神差,他們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你。」 「我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就是不想跟他們走。」江榕大聲說。 江榕嘴裡說得大聲,、心裡卻泛起一陣迷惘。若要她說在世上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她還真的說不出來……父親本就不親近,而且彼此有自己的生活,根本連面都很少見;朋友這個名詞對江榕來說等於是玩伴,雖然大家平時總把「義氣」這個詞掛在嘴邊,可是江榕可以想像在他們得知自己死訊之後的反應;戀人……這個詞只會讓她苦笑,她從十四、五歲開始就和不少男孩交往過,甚至有過親密關係,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卻從來沒有戀愛的感覺。現在與其說她會想起哪個戀人,不如說她會因為不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而有些遺憾。 所以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夢想、家庭、朋友、愛情,甚至未來,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曾擁有,死了就死了吧…… 江榕這麼想著,心口卻抽搐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刺刺入一樣。 「到了,我的花店,進來吧。」瑰兒打開店門,讓江榕進去。 店面不大,裡面除了一個大冰櫃外,水桶、花瓶、花籃等東西就把三面架子給擺得滿滿的。瑰兒從不賣紙花,店裡清一色是水靈靈開著的鮮花,真不愧是由山鬼打理的店面;瑰兒對此也頗為自豪,向江榕誇耀說:「怎麼樣,我的店不錯吧?你喜歡什麼花?我送你。」然而當她一回頭,卻發現江榕並沒有在她身後。不過一眨眼工夫,就被鬼差抓走了嗎?瑰兒慌忙地四處尋找:「江榕……榕榕……你在哪?」她往廣場上張望,遠遠看見江榕就站在一群人當中。 「榕榕……」瑰兒跑過去,「你別離開我太遠,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自己現在還應付不了。」不等走近,瑰兒就聽到從那群人當中響起的震耳音樂聲;於是瑰兒一邊讓著耳朵一邊叫,不過江榕顯然沒聽見,還是背對著她。 那群人全是些少男少女,瑰兒時常在廣場附近看見他們。這些打扮時鬢古怪的年輕人,平時喜歡聚在一起跳跳舞,有時也打架,或騎著摩托車相互追逐什麼的。總之,這樣不上學、不工作,整天惹是生非的年輕人,並不受附近店家歡迎,廣場的警衛們也老盯著他們不放。不過瑰兒倒不討厭他們,因為她也喜歡時尚的東西,喜歡看他們那樣熱力十足的舞蹈。 隨著音樂響起,那群年輕人果然跳了起來,隨著節奏扭動肢體,相互靠攏又分開,還不時傳出陣陣笑聲,以及尖叫聲。 瑰兒看見江榕先是站在他們旁邊看著,忽然跑到他們中間,也舞了起來。 瑰兒不得不承認,江榕的舞姿確實精彩,比起周圍那些年輕人高強許多,甚至比起瑰兒從電視上看到的也毫不遜色。瑰兒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也隨著節奏晃動身體,打起拍子來。 天上的烏雲漸漸散開,幾縷陽光從雲隙中透了下來,瑰兒忙叫:「江榕,江榕,快回來。」 江榕正陶醉在舞蹈中,根本沒聽到她的聲音。 「江榕……」瑰兒見她在一大群人中間,設法想過去拉她。 一隻手忽然搭上了瑰兒的肩。 瑰兒回過頭,只見一個嘴裡嚼著口香糖的少女,正斜眼看著自己,冷冷地問:「你剛才在叫誰?江榕?」 「我叫誰你管得著嗎?」瑰兒推開她的手;哼,擺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樣給誰看啊。 「你剛才叫江榕!」那個女孩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 「我叫了,怎麼樣?」瑰兒見江榕已經停止舞蹈,正看著這邊,於是懶得跟她再糾纏下去,繞過她向江榕走去。 但那個女孩卻氣勢洶洶地衝著瑰兒叫:「這裡的人不准提她!誰也不許提『江榕』這兩個字!」 「你自己不就在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瑰兒向江榕擺擺手,又四下看看,「奇怪了,這個廣場這麼大,有這麼多人,某人卻說得好像是她家的一樣,也不知道是有妄想症還是吃錯藥了!」瑰兒的脾氣於向很平和,可是她和江榕相處了幾天,心裡已經把她當成朋友,見這個女孩明明認識江榕,卻在她死後這麼說,不由得生出怒氣來。 那些少男少女本來就是些叛逆任性的孩子,對方一聽瑰兒這麼說,立刻,向瑰兒橫眉豎目地逼過來。 「哦……」江榕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了瑰兒身邊,盯著那個女孩說,「我還以為她對我的死一點都不當回事呃,原來也會良心不安啊。」 「什麼意思?」江榕趴在瑰兒肩上說:「就是她在街上推我,我才被車撞死的啊。」 「什麼!她是兇手!」瑰兒叫了起來。 「也不算啦,當時我們在打架——真可惜,本來我差一點就要打敗她了。」江榕挺遺憾地歎了口氣。 瑰兒揮著手叫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殺了你!至少是間接殺了你!報警,對了,我去報警!」 「這麼說你死了以後,不但撞死你的人還逍遙法外,當時推你、讓你挨撞的人也沒有受到追究,這太過分了!」瑰兒氣憤不已,「我明白了,你留戀的就是要報仇,找那個司機和這個女孩報仇!你想怎麼做?用車把他們撞死?吃了他們?嚇死他們?把他們扔進河裡淹死?還是乾脆找火兒燒烤……」瑰兒說著說著,一抬頭,只見江榕已經躲到了十幾米外,正張大了眼,用手指著她:「太、太過分了,這麼殘忍的手段也想得出來,不愧是吃人的妖怪……」 「那是殺你的人!我是在計劃幫你報仇!」 「可我不想報什麼仇啊。」 瑰兒不解地問:「你這麼年輕就死了,又死得那麼慘,而且兇手還沒受到任何懲罰,你為什麼不想報仇呢?我真的可以幫你!」 「那個司機我又沒見過,對不認識的人我恨不起來,至於她……她和我打架也是應該的,因為我搶了她的男朋友,就因為我比她有錢,那個男人就甩掉她跟我好了,嘻嘻……」江榕不好意思地摸著頭笑。 瑰兒看著這個女孩,真不知她心裡在想什麼。 「喂,大姐我在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瑰兒在和江榕無聲地交談,早把那些少男少女的存在忘乾淨了,那個女孩見瑰兒對她視而不見,氣得一把拽住瑰兒的胳膊推了她一下。 瑰兒毫無防備,「哎呀」一聲退了好幾步才站穩,她一下子皺起了眉頭。瑰兒以前受過人類的欺騙,那件事給了她很大打擊,所以從那時起她就發誓以後絕不再受人類欺負,眼前這個女孩竟然這麼不知天高地厚……非讓她知道知道妖怪的厲害不可! 「快滾,別再讓大姐我看見你!」那個女孩見瑰兒沉默下來,以為她害怕,氣焰更囂張了,又推了她一把。 正在拚命記憶法術的瑰兒差點被她推倒。 「可惡,真到了用的時候,偏偏一個法術也記不起來」 「快滾,聽見沒?不然讓你好看!」 瑰兒索性不想了她雙手抱在胸前冷笑一聲「為什麼怕人提起江榕啊?是不是某人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心裡明白吧。」瑰兒高高抬起下巴。 那個女孩有點惱羞成怒,伸手向瑰兒的頭髮抓來。 瑰兒每天揮鍋舞鏟對付的不是火兒就是劉地,所謂熟能生巧,她的身手也頗為不錯,如果不是走神怎麼可能被人類打中。不等女孩抓過來,瑰兒抬腳重重踩在了對方腳上,讓那女孩抱著腳跳了起來。 其他的少男少女雖然不太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為了朋友和自己的面子,還是圍住了瑰兒。 「瑰兒好厲害啊,不愧是妖怪,連不良少年也不怕,我真崇拜你!」江榕事不關己地拍手稱讚說。 聽到自己和不良少年相提並論,瑰兒純潔的心靈再次受到傷害。 「不許再提江榕這個名字!聽見了沒有?不許提,不然我就用刀子在你臉上劃幾道!」那個女孩還是瞪著瑰兒大聲叫。 其他的少男少女一起對瑰兒推推搡搡,附合著那個女孩:「對,我們這裡不准提江榕這個人!敢和倩姐作對,你活膩了啊!」 「我看她是皮癢了,咱們給她撓撓怎麼樣!」 「給美女抓癢我最善長了,小妞想先從哪兒撓啊,哥哥幫你……」 瑰兒怒火中燒地看著他們,準備了一個不一定有效的法術,打算給周影打電話。 江榕走過來,看著那些人:「你們居然全幫著她!」 「豆豆你這條項鏈還是我送的呢現在就站她那一邊了」 「楊白勞,你上次賭輸了誰幫你還的債啊,忘恩負義!」 「東北虎,你哪一次泡姐不是跟我要錢的!」 「胖QQ,上個月你被人打,誰幫你找人報仇的!」 江榕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不時指著其中一個少男或少女說上幾句,她顯然對這些好朋友一下子站到了那個女孩那邊有些耿耿於懷。聽她的話,那些少男少女們平時都沒有少接受過江榕的幫助,也都曾和江榕十分要好,可現在他們不但沒有對江榕之死顯出一絲悲傷,而且對那個女孩「不准提江榕名字」的命令也沒有表示反對,反而一致支持。 「哪有這樣的朋友!」瑰兒義憤填膺。 江榕心裡也很難受,她雖然沒怎麼指望這些人中有真正的朋友,可是總應該有幾個人為自己難過吧?至少那幾個平時和那個女孩關係不好的人應該說點兒什麼吧?可是現在那個女孩歇斯底里地叫著:「不准再提那個狐狸精!那個婊子!聽見沒有!」大家卻誰都不敢不表示贊同。 江榕不願在瑰兒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傷心,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有什麼了不起,他們死了的話我也一樣啊!」 「你們真的是朋友嗎?」瑰兒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對,自己怎麼會這麼想?難道自己老了不成!她馬上搖著頭,把這個怪念頭趕出腦海。 「反正不關我的事了,走吧。」江榕說,本來看看朋友們和那個人也是她的心願之一,可是現在她也沒什麼話可說了。 「這樣就走了?」瑰兒有點不甘心。 「走吧,看著他們就煩。」江榕撇撇嘴。 「好吧……」為了江榕和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瑰兒決定放過這群少男少女。 「別讓我再見到你!你給我記著!」那個女孩還在那裡叫嚷。 「記住了,放心吧,下次再看見你,我會把你介紹給火兒的。」瑰兒咕噥著準備走開。 那個女孩對江榕的事也很心虛,所以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眼看一場人類與妖怪的衝突就要這樣平息了。 一輛摩托車載著兩人呼嘯著衝進了廣場,令廣場上的行人紛紛躲避。車輛直駛向這邊,和瑰兒擦肩而過,險些把她撞倒。 駕車的是個男子,他的年齡應該不大,卻留了一大把鬍子,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紀。他那副打扮和氣勢洶洶的樣子,讓人一看就會聯想到「不是好人」這幾個字。現在他幾步衝進了人群,一把揪住剛才和瑰兒吵鬧的女孩大聲問:「你說,江榕是不是被你推到車下去的!」他的吼聲和問題一下子令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震耳的音樂聲還在響。 江榕和瑰兒也不由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誰說的,別誣陷我!」女孩推開對方,裝出一副氣憤委屈的樣子來。 「誰說的?!」男子又吼了一聲,沖坐在摩托車後座上一直沒下來的男子招手,「你過來跟她再說一遍!」 車上那個男子只有十八九歲,還只是個少年,雖然長相很英俊,卻一副猥瑣的神情,看起來實在不能令人產生什麼好感。他聽到男子的招呼後雖然馬上下了車,但是遲疑著不肯走過來。 「叫你過來,聽見沒!」男子跨過去拉住他的衣領往前一推,「說,把跟我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少年嚇得不輕,結結巴巴地說:「峰哥,我,我沒說什麼啊……」 「你欠揍是吧!」峰哥重重地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 少年驚惶地看了看周圍的人,用蚊鳴般的聲音說:「是孫倩倩把江榕推到馬路上的。」 「你胡說!」孫倩倩大叫起來。 「我親眼看見的,當時她們在打架,我看見她推倒了江榕,然後那輛車正好開過來……」少年支支吾吾,但還是說出了實情。 峰哥沒好氣地問:「那時候你在幹什麼?」 「我,我開始想勸架……可是她們兩個不聽,後來……後來我就和孫倩倩一起跑了。」 峰哥盯著孫倩倩:「你還有什麼活說!?」 「是她先動手打我的!那個爛婊子,仗著有幾個臭錢就什麼都跟我搶,她死了活該!」孫倩倩把頭一甩,索性認了。 峰哥冷笑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對,她死了,你活該!」說著重重地扇了孫倩倩一個耳光,「給我去自首!給我想起那個車牌號碼來!」 孫倩倩捂著半邊臉,惡狠狠地看著對方:「憑什麼!」 「憑你殺了人!」峰哥十分激動,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你拿證據出來啊!你以為這個吃軟飯的窩囊廢有臉去做證說我推了她?」孫倩倩冷笑著,「誰不知道你和那個賤貨勾勾搭搭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她死了你心疼啊?心疼怎麼不跟她去死!」 峰哥點著頭:「好,你不去是不是?我去!」他一下子從外套裡抽出一把砍刀指著孫倩倩,「我一刀砍了你,然後我去自首!」 孫倩倩本來料定他不敢真對自己動手才針鋒相對,沒想到對方竟亮出刀來,一時嚇壞了,被逼得一步步向後退。 「好酷哦……」瑰兒看著眼前這一幕,忍不住讚歎起來,「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吧?特意來為你報仇,好浪漫,好感人啊……」 「他不是。」 「不是?」 「另一個才是。」江榕的語氣淡淡的。 「另一個……」瑰兒看了一圈,指著那個一直縮在後面的「小白臉」驚訝地叫起來,「不會是他吧?!」 「就是他。」 「這一個?」瑰兒誇張地叫了一聲,「不會吧,你這是什麼眼光啊,這個人根本就像個軟件動物,你看上他什麼啊?換這邊這一個吧,這個多帥!多有男子氣概!」她賣力地慫恿著江榕。 江榕輕輕地說:「我誰也不能選,我已經死了。」 「榕榕……」江榕甩甩頭,向前走了幾步,認真地看著李峰。這個人對她來說,只是平時的玩伴,而且江榕一向不喜歡他那種火爆脾氣,他也向來瞧不起江榕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 江榕對他絕對沒有多少印象,可以說只要他不在面前出現,江榕就可以完全當作沒這個人。所謂的玩伴就是這樣,江榕也同樣認為他不會記得自己太多才對。 可是為什麼自己死了,最激動的人竟然是他? 「你為什麼這樣做?」江榕低低地問。 「對,我喜歡她!怎麼樣!」李峰面對著孫倩倩歇斯底里的撒潑模樣,毫不掩飾地說。他瞇起眼,惡狠狠地看著對方,「所以你明白吧,如果你不去自首,不給我想起那輛車的車牌來的後果會是怎樣!誰都知道,我李『瘋』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瑰兒低聲說:「榕榕,他說他喜歡你。」 「那又怎樣,」江榕親耳聽見別人表白對自己的愛意,反而不如瑰兒那麼激動,依舊用事不關己的口氣說,「反正我都死了,反正我不喜歡他這樣的男人。」 「喔。」瑰兒悻悻地咕嚷一句,「根本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有問題。」 「喜歡周影那樣的男人,眼光也沒好到哪裡去。」江榕馬上反擊。 「周影怎麼了……誰、誰喜歡他了!」瑰兒一下子漲紅了臉,不管平時她是不是整天待在周影家裡,真有人當面說起她和周影怎樣怎樣的,她還是會扭捏不安。 江榕並沒有和她爭辯下去。她甚至沒有把注意力放在瑰兒身上。 這時李峰終於把孫倩倩弄走了,而那群少男少女,包括江榕那個「男朋友」在內,也一哄而散,轉眼就走得乾乾淨淨。瑰兒眺望著李峰他們離去的方向催促說:「我們追上去看看!」 江榕並沒有動,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榕榕?」 看到李峰的舉動,江榕說不上有多麼感動或者感歎,反而心中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她並不喜歡李峰這樣的男性,即使她現在還活著,當面親耳聽見、看見這一幕,她的情感也不會因此改變什麼,她知道自己絕不會愛上李峰。可是現在她已經死了。 本來以為自己是從來沒有被愛過的。 本來以為自己是什麼都沒有的人。 所以自己沒愛過什麼人,沒做過什麼有用的事,也是理所當然;死了就死了,像自己這樣的人,這輩子活到十八歲或八十歲,本來就沒什麼區別。 可是現在她知道了李峰是愛著自己的,也就是說自己並不是沒有人愛的,並不是一無所有的;一無是處的不是自己一生得到什麼,而是自己本身。 怎麼會覺得自己越來越討厭、沒用,還是死了的好…… 江榕仰起頭,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有寒雨夾雜著雪粒飄落下來,靜靜地穿過她的身體。 「榕榕,下雨了。」瑰兒一隻手遮著頭叫她,「我們回去吧。」 「我想再待一會兒。」 「可是……」 「叫你別管我,我現在怎麼樣都沒有區別,就讓我待在這裡好了。」江榕仰頭望著天,淚水滑落下來。下雨也好,下雪也好,對自己都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不是嗎?站在街上也好,站在妖怪的屋子裡也好,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 「榕榕,你別哭,有什麼事說出來啊。」瑰兒看見她的淚水,更加地擔心起來。 江榕搖著頭,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去想,為什麼瑰兒還要在一邊不停地說話…… 雨雪交加之中,風也越吹越猛,江榕迎風站了一會兒,雖然風並不能吹到她,但還是讓她有種快窒息的感覺,終於忍不住蹲了下去,把臉埋進了雙手和膝蓋之間。 「榕榕……」 瑰兒有點明白了,眼淚忍不住滑落了下來;她半跪在江榕身邊,伸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肩…… 「四十九度。」周影看了一眼體溫計之後宣佈。 「怎麼可能!那不早就燒死了!」瑰兒整個人埋在床上的厚棉被中,只露出一張小臉;聽了周影的話,皺著鼻子抗議起來。她在雪雨天裡陪江榕在廣場上站了大半天,直到周影去找她,才把她給弄回家來,結果當晚就發起了燒。山鬼這樣的妖怪生病可不多見,周影和火兒自然是忙得雞飛狗跳,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四十九度。」周影把體溫計遞給趕來幫瑰兒看病的南羽。 南羽看了看,不禁皺起了眉頭:「火兒,是你在那裡吧?出來。」 火兒從瑰兒的枕頭後面探出了頭,委屈地辯解說:「我是好心在幫她取暖!」 「難怪我覺得頭快要裂開了,原來是你在搗鬼!」瑰兒一把抱過火兒,丟了出去,然後又苦著臉呻吟,重新把自己埋回被子裡。 周影看她十分痛苦的樣子,擔心地望著南羽,等她出主意。他一發覺瑰兒不舒服,就想配草藥給她喝,誰知被瑰兒堅定地拒絕,並且一直縮在床上喊難受。周影對自己的醫術本來就沒有多少信心,被她這麼一來,就更加慌了手腳,趕忙把劉地和南羽找來。 可劉地一進瑰兒的臥室,就被瑰兒尖叫著用枕頭打了出去,現在也只能指望南羽了。 南羽再看看一邊叫著難受、一邊偷偷用眼角瞄自己的瑰兒,輕輕笑了起來,在床沿上坐下問:「瑰兒,你只是感冒了,我有兩個辦法治,一個是用法術幫你立刻退燒,不過感冒的症狀還會持續一天;一個是我再多配一帖草藥給你喝,喝了之後睡一覺,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用法術!快用法術!」瑰兒一下子坐了起來,緊緊抓住南羽的手,停了停,又多餘地呻吟著解釋說:「我現在頭好疼啊,我要馬上退燒。」 南羽明暸地笑著,把手按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念了幾句什麼。一道,日光微微一閃,瑰兒的表情立刻舒展下來,她吸吸鼻子,重新躺了下去,南羽體貼地為她蓋好被子。 「只是感冒?」周影不明白自己的判斷明明是對的,為什麼瑰兒就是不許自己幫她治病?「只是重感冒而已,你不用擔心。」善解人意的南羽特別在「感冒」上加了個「重」字,一面對瑰兒擠擠眼。 周影點點頭,馬上接受了這個診斷,但火兒卻一點也不客氣地說:「什麼重感冒,我看她是像上次狐狸生病一樣,害怕吃藥太苦,又故意找理由不替我做飯,才……」 瑰兒被揭穿了那點小心眼,臉一下子紅了,連忙鑽到被子裡去。南羽借口要讓她好好休息,把火兒和周影都推了出去,關上了門。 江榕孤伶伶地坐在屋角。她一直沒和周影他們開口說話,所以大家也都沒有去注意她。 直到其它人都走了出去,她才輕輕走到瑰兒床前。瑰兒已經睡著了,臉頰還有點泛紅,沉沉地呼吸著。 「瑰兒,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才害你感冒的。」江榕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道歉的話了,可是瑰兒確實是因為她才淋得生病的。雖然周影他們——包括那個最任性、脾氣最壞的火兒,都沒有因此責怪她,可是江榕從他們的神情中感覺得出來,他們添麻煩的角色,甚至在他們走出去要瑰兒好好休息時,也都壓根兒遺忘了她還在房間裡。這些妖怪們是如此地驕傲,目中無「人」的他們,又怎麼會把一個鬼當成比塵埃更重要的東西?只有瑰兒是他們之中的怪胎吧。 江榕想不通瑰兒為什麼要這麼關心自己,甚至不惜把自己淋病(她是個妖怪,也會因為淋雨而生病,還真是一件怪事),不過看著瑰兒,江榕心裡有種溫暖的感覺。 「打擾了你這麼久,那我走了?」江榕輕輕向瑰兒告別。她心裡有一絲盼望,希望瑰兒會挽留自己,不過瑰兒睡得很沉,什麼反應也沒有,江榕苦笑了一下,從窗戶飄了出去。 客廳裡,火兒忽然停止了和劉地搶食物的動作,說:「那個鬼怎麼跑出去了?」 劉地趁機把一大塊肉塞進嘴裡,含糊地說:「關我們什麼事?」 「也是。」火兒一腳把劉地踢開,撲向了盤子——那裡是瑰兒做的最後一盤干炸裡脊,在她顯然不能下廚的一天一夜裡,這是很珍貴的食物。 南羽和周影一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對看了一眼。 江榕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繼續糾纏瑰兒,於是離開了那座妖宅,但是她對自己該幹什麼,卻一點也沒有打算。 她先回到家裡待了兩天;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就連那個臨時傭人也不上門打掃了,只有她一個人對著漸漸蒙上灰塵的自己的遺照,這種怪異的感覺實在難以忍受。 又在街上閒逛了一天,可是既不能購買任何東西,又要閃躲對她來說極為致命的陽光,也就讓逛街成了一件苦事。 她也去看過那些舊日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們依舊每天跳舞、打架、鬼混,雖然其中少了江榕和孫倩倩,但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同。李峰脾氣更火爆了一些,動不動就對看不順眼的人拳打腳踢,而瑰兒口中的「軟件動物」'則已經和男一個女孩打得火熱了。江榕隨著他們跳了一支舞,便無趣地離開了。 在這幾天當中,她又遇見過那個天使幾次,不過不用江榕躲他,那個天使根本就不理江榕,匆匆忙忙地,不知在忙碌些什麼,江榕跟他打招呼,他卻不睬。江榕也生過一瞬「乾脆去天堂」算了的念頭,不過想想自己的外語水準,還是打消了。 她遇見過幾個能看見她的「人」,其中有幾人居然沒有尖叫或昏倒。百般無聊的江榕想和這幾個不怕鬼的人說幾句話,卻不是被他們用奇怪的手勢、咒文、護身符逼退,就是看見對方露出尖牙或尾巴——這城裡妖怪還真多啊。 江榕認真地考慮過做為一個鬼魂應該幹什麼:報仇?但她壓根兒不知道仇人是誰,就連孫倩倩有沒有去自首,她都不知道,也沒有地方可以打聽;嚇唬人?她根本沒有辦法讓人看見自己,而偶爾能看見她的,不是「不是人類」就是不怕她;修煉?不會!江榕一點也不懂,她連這兩個字該寫成「修煉」還是「修練」都不知道。 於是她還是過著如以往般的生活,逛街、跳舞、無聊……連做鬼都沒有目標、沒有才能,現在看來一無是處,這四個字是最適合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了——如果自己有墓碑的話。 天應該黑了,江榕從電影院裡晃出來,看了整整一天的《駭客任務》頭都漲得發疼 。正在胡亂盤算著今天晚上要去哪兒逛時,卻看見一道紅影撲到自己面前,接著是周影的叫聲:「火兒別碰她!你 一碰她就沒了!」 氣勢洶洶地飛到江榕面前的,正是火兒,只見他渾身冒著火星,用翅膀點著江榕,怒氣沖沖地叫:「都是因為要找你!瑰兒不停支使我!還不好好給我做飯!瑰兒,找到了這個鬼了!你領回去吧!」 「榕榕……」瑰兒帶著哭臉,從周影車上跑下來,一把抱住了江榕:「你怎麼突然自己就跑了呢!外面對你來說很危險的!如果你有什麼意外,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嗚嗚嗚……嗚嗚嗚……」她看到江榕時長鬆了一口氣,索性哭了起來。 江榕有點手足無措:「我沒什麼事啊……你別哭了。你幹嘛來找我?」 「你不見了,我當然要找你。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欺負?」瑰兒把江榕仔細看了一遍,確定她完好無缺,才鬆了口氣,「我們回去吧。」 江榕用力地搖搖頭。 「你怎麼了?」 江榕咬著嘴唇說:「我已經害你生病,不能再去打擾你了。」 「我們是朋友啊,怎麼會說打擾呢!我幫你是應該的。」瑰兒摟住她的肩說。(火兒:她就是打擾了!就是打擾了!你都少做了好幾頓飯了!把她趕走!) 「朋友……」聽到這個詞,江榕紅了眼眶,硬嚥著說:「瑰兒,你為什麼要和我做朋友,像我這種無所事事、除了惹麻煩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人,根本是多餘的,不配有朋友。」江榕死了之後,才發覺自己一生從來沒做過一點對別人、對自己有用的事,甚至說不出自己活了些什麼來。如果還活著,她才十八歲,還有時間去彌補和改變,但不是有句成語叫什麼「蓋棺論定」嗎?死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不管再想什麼,都太遲了。 「朋友就是朋友!說什麼配不配!」瑰兒激動地叫,「你看劉地那副德性,周影還不是把他當成好朋友。」江榕翻了翻白眼:「你這樣比喻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刺激我啊?」 瑰兒見她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握住她的手說:「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誰?」 「去了就知道了——我為了找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呢!」瑰兒笑咪咪地拉她上車,對周影說:「我們去南羽那裡,她在等我呢。」周影什麼都沒說就馬上開車,但火兒卻又在咕嚷什麼南羽好久沒給他提供妖怪吃了之類的話,總之,他就是要抱怨一下才高興。江榕坐在車裡,一路聽著火兒和瑰兒吱吱喳喳個不停,一邊想著瑰兒究竟要帶她去見誰?父親?李峰?孫倩倩?兇手?還是那個好幾年沒見過的母親?不過對於這些人,江榕都不是很想見,她在心裡告訴自己,自己之所以去,只是為了不辜負瑰兒的好意,並不是想見什麼親人、朋友。 車在醫院門口停下來,令江榕有點吃驚。 也不知道妖怪是用什麼法子彼此聯繫的,南羽已經站在台階上等他們,遠遠地招手說:「幸虧你們早到了一步,現在剛剛好。」 瑰兒興奮地跑過去:「馬上可以看見他嗎?」 南羽點點頭,牽住了江榕的手,笑著說:「來吧,你一定要見見他。」江榕茫然。 瑰兒一路跑在前面,還不停地回頭催促她們快一點,江榕走過一間間病房,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強烈,終於忍不住問:「我們要去哪裡?去見誰?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不過馬上就認識了。」瑰兒故作玄虛。 南羽也溫柔地說:「來看看吧,你最有資格看這一幕了。」 她們在一間病房外停下腳步,南羽輕輕地用手指一點,病房的門和牆壁就變得像玻璃一樣透明,讓她們得以清楚地看見裡面的一切。 裡面的病人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他坐在床上,眼睛上纏著白色紗布。床邊圍滿了關切的人,一個醫生正在幫他拆紗布。男孩十分緊張,雙手死死地抓著床單,而他身邊一位母親模樣的人,更是緊張得快昏過去。 「沒關係,沒關係,一切都很順利,你馬上就可以看見爸爸、媽媽了。」那位醫生溫和慈祥地說著,雙手依然有條不紊地操作著。 江榕先是不明所以,驀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緊張起來,抓住南羽問:「怎麼樣?他能好嗎!能嗎?」 「能!」南羽肯定地點著頭。 江榕急促地呼吸著,死死盯著裡面,簡直比病房裡的人還要緊張。 醫生熟練地把繃帶拆完,說:「好,你可以睜開眼睛了。」並且後退了半步,把孩子的父母推到了前面。 「媽媽……爸爸……」 繼孩子顫抖的聲音之後,病房裡按著響起了悲喜交集的歡呼聲與抽泣聲。病房外,江榕也長長地鬆了口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瑰兒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榕榕,多虧了你!」 醫生仔細檢查,宣佈手術十分成功,又叮囑了一大堆注意事項之後便離開,病房裡只剩下一家人又哭又笑,激動不已。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一個陌生女子走了進來。 「這個世界很美,是嗎?能看到這一切真好,對嗎!」她來到男孩面前含笑說。 男孩張了張眼看著她,點點頭。 女子向男孩的家人說:「我知道按照規定,患者不能知道捐獻者的情況,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們一點她的事,你們有興趣聽嗎?」 「當然!」男孩和父母一起叫了起來,並且圍住了這個女子。雖然他們明白永遠沒有機會見到這位恩人,但還是希望滿心的激動和感謝可以找到表達的對象,「您認識他嗎?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怎麼……」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個善良、單純,還有好多美夢沒實現、好多事情沒去做、好多努力沒來得及付出的,只有十八歲的女孩。她很希望能告訴你,要生活得快樂,要學會付出努力,學會不要讓自己後悔……」她說著,搭住了自己的嘴,輕輕哭了起來。 「瑰兒真是多管閒事……我早忘了自己簽過捐贈眼角膜的同意書了……我根本沒想幫他……」病房外,江榕趴在南羽懷裡大哭了起來,「可是我真的……真的……為什麼我錯過了那麼多東西,為什麼我連夢想都沒來得及實現……」 幾個少男、少女在廣場上抽著煙胡扯,其中幾個隨著音樂噴泉的燈火和樂曲扭動著身體,讓夜間在這裡散步的人們微微側目,而他們就對著多看一眼的人吐口水咒罵。 「要不要找點事做?」一個男子故作神秘地問,並且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袋晃了一下,有幾個少年當時就向他伸出了手。 「那可是毒品喔。」女孩的聲音在旁邊傳來。一個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大家身邊,雖然不記得她叫什麼,可是她的衣著、外貌很像這些少男、少女的同類,誰也沒介意她是從哪裡來的,只是那個兜售藥物的男人低咒一句,向她嚷說:「關你屁事!你不要別妨礙別人!」 「上癮了就戒不掉喔!」女孩揚揚眉毛說。 「這只是搖頭丸!」 「還不是一樣。而且這種生活上癮了,也會戒不掉,然後死了就會後悔,你們知不知道?」女孩側著頭說。 「媽的,你跟誰在那裡死啊死的!」一個少年怒氣沖沖地站起來。 「那我全要了。」女孩話鋒一轉,向那個男人伸出手。 「全要?先給錢!」女孩毫不遲疑地取出了幾張鈔票扔在腳邊。 男人看看地上的大額現金,終於把藥丸倒入女孩的手中。誰知那些藥丸並沒有落入女孩手心,卻穿過她的手掌,在腳下的地面上跳動起來。 那一群人一時都沒法反應,呆呆地看著她,女孩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留下一句:「真的,死了會後悔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消失在空氣中,而地上的那些鈔票也被風一吹,化成了黑色的紙灰,打著轉飄走了。 「鬼啊……」人群中不知誰先喊了一聲,然後所有人都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江榕,你這鬼做得挺合格的,學會嚇人了。」一名英俊的男子遠遠地站在噴泉邊,向這裡擠擠眼。 那個女孩其實一直坐在那裡沒移動過,聽他這麼說,咯咯笑了起來:「我現在最多只是讓普通人看見我而已啊,我可沒有故意嚇他們。」 「你還在幫瑰兒看店?不如和我約會去。」男人不懷好意地搭訕。 「不,我住在花店裡,睡在花瓣裡喔,你這種人不會瞭解這種浪漫的。」 男子聳聳肩,不再理她,逕自往一個獨行女子走去。 那些年輕人遺留下來的收音機,還在播放著動感的音樂,江榕自在地隨著音樂獨自跳起舞來。 死了還可以努力……還可以跳舞,真好…… 火兒日記摘略 作者:可蕊點擊:54175投票:199 九月一日 今天狐狸好不容易放假了,不用每天去上學,可以痛痛快快地玩。我約他去捕人吃,他卻說要寫作業,老師要他記日記。我很生氣,因為他說好孩子都寫日記。我決定了,我也要寫,因為我才是最好的孩子。 去商店挑了半天,本子種類太多了,我的眼睛都挑花了,最後只好把唯一沒燒掉的一本拿回來。好了,我要寫日記了。 狐狸說,日記就是記每天發生的事情,那麼今天是這樣:今天早飯吃的肉粥,肉少了一點,還不到米的一半,我向瑰兒抗議了。 中午吃的是炸全雞、妖怪肉炒竹筍、紅燒肉、烤全豬,以及一大堆不好吃的素菜。我昨天晚上獵來的人沒上桌,瑰兒說晚上吃人肉包子時才用。 晚上吃的人肉包子,劉地吃得比我還多;可惡,打他的時候竟敢還手,害得我燒掉了電視機,只好去賣場看動畫片最後一集。 宵夜少了點,只有一鍋糖醋裡肌加一桶冰淇淋,狐狸吃去了一半,不過我心胸寬大,不心疼,真的。 今天日記記完了。 九月二日晴了一會兒又陰了,然後又晴 給狐狸看我的日記,他居然嘲笑我只會寫吃的!今天不寫吃的了。 早上起得太早,所以影修煉的時候,在他頭上曬太陽,曬著睡著了,午飯耽誤了三十分鐘,肚子都癟了,所以多吃了一點。下午沒睡覺,吃撐了想活動活動,於是瑰兒說生活在於運動,所以叫我幫她搬東西。我搬了一座山那麼多的東西,然後看見她向那個人類要錢——我覺得自己上當了。 今天晚上不跟影去工作,我要把覺睡回來。趕快把日記寫完,我要睡覺去了。 九月三日下大雨 心情不好,因為狐狸居然說我寫的日記除了吃就是睡,決定去打狗出氣。劉地卻和影在一起,我跟他們一起去了郊外,他們打架時,我吃了三個妖怪——我還是覺得自己烤著吃最香,但是這句話絕不能讓瑰兒知道。但是影受了傷,所以心情還是不好,都是那隻狗不好,再次想打他的時候,他卻溜得不見了。心情不好!氣死我了!寫完日記,我要上街去打第一個看見的妖怪。 今天的日記完了。 補充:出門第一個遇見了買菜回來的瑰兒,第二個遇見了來看周影的南羽,第三個遇見了狐狸……計畫改變了,我把日記也改過來。 九月四日還在下討厭的雨 我要去把雨停住,可是影不許,瑰兒又支使我去烤乾她洗的衣服,所以我決定離家出走。幸虧南羽最好了,幫我留了個妖怪吃,還為我講故事——下雨天的她,氣味格外好聞,所以在她家玩了一天。 晚上回來,發現狐狸今天去了他外婆家。他沒來看我寫的日記,所以我偷偷去看了他寫的日記。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明明他都是叫鬼使寫作業,他卻在日記裡寫他自己認真寫作業,明明是他叫瑰兒幫他洗的床單,他卻寫是他幫媽媽做家事。原來他的好孩子日記是騙人的,我要到他外婆家去取笑他。 九月六日半晴不陰 狐狸跟我吵架,說偷看別人日記是侵犯別人的隱私權,是犯法,要我向他陪禮道歉。 我不理他,可是他一直吵,所以我勉為其難地向他道了個歉,我覺得自己真是寬容、講義氣。不過他被我抓住了尾巴,他若不答應請我一百隻雞吃的話,我就要到處去說他寫日記騙人。 狐狸偷了雞來讓我烤著吃,本來是他給我的東西,可是他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我自己吃不下去,於是請他一起吃——結果他吃得比我多兩隻雞爪子,狐狸是饞貓! 九月七日晴 天終於晴了,曬太陽真舒服,在公園睡了一天。 九月八日晴 今天和狐狸去郊外玩,他一直在追野兔,不肯陪我去看劉狗說的那只九嬰,我真想看看九個頭的大長蟲好不好吃啊。不過,既然野兔大多數都是我吃了,我就原諒他了。 回家看見影在看我的日記。他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我要抗議!我要極力反抗這種對子女不尊重的大家長主義,為了我自己的健康成長,我決不能讓這種事重演。經過我的努力,影同意買給我十套動畫片、二十本故事書、三十張遊戲光碟,作為我的精神賠償。 晚上看DVD,不跟影去工作了。 九月十日晴 遊戲正玩到關鍵時刻,瑰兒忽然問我今天為什麼沒寫日記,害我被PK回重生點了。 日記寫完了,我要去報仇! 九月十一日沒出門不知道 我在玩遊戲,另外特意把日記本放在影常坐的地方,他居然沒看,瑰兒竟然也沒碰,氣死我了,我本來想要他們替我買點數卡呢! 九月十二日晴 早上玩遊戲,中午吃飯,晚上玩遊戲…… 九月十四日隨便 早上玩遊戲,中午吃飯,晚上玩遊戲…… 九月十五日隨便 早上玩遊戲,中午吃飯,晚上玩遊戲…… 九月十六日隨便 早上玩遊戲,中午吃飯,晚上玩遊戲…… 日記之外瑰兒:『火兒,這幾天怎麼沒見你寫日記啊?我就說你是三分鐘熱度吧!』 『誰說的,我的日記都寫到下個月了!』 『吃飯別吃那麼快,一說話就會噴得到處都是!日記哪有先寫好的!』 『反正都一樣,做了再記和預先計畫了再做,有什麼不一樣!我吃飽了,完成日記裡寫的事去羅!』 註:九嬰,傳說中后羿所除的六害之一,是種九頭蛇身的怪物,可以吐水噴火,危害很大。 霜鍾余響(木魚和尚) 作者:可蕊點擊:54176投票:199 老僧站在小廟前,看著山腳下的山村裡裊裊升起的炊煙。山林間那條行人踩出的狹窄小路上,一位少年跳躍奔跑著的身影忽而隱沒在樹叢後,忽而又冒了出來,揚起手裡的柳枝愉快地向老僧揮著手。老僧露出笑容,看到少年正快速走過一段險坡,揮著雙手向前迎了幾步高聲叫:「山娃子小心些,別跳,別跳!」 名叫山娃的少年聽到了他的喊聲,反而跳躍得更起勁了,不過幾分鐘就來到了小廟前。他把一個藍布包袱遞給老僧,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汗,一口氣說道:「大師,眼看就要入秋了,我媽媽給您做了件裌衣,您試試合身不?她還叫我量量您的床,說要幫您做床新褥子。」說完自己徑直跑到屋裡,抓起瓢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別喝生水,小心鬧肚子,暖瓶裡有燒開的……」老僧沒有看包裡的衣服,但是這一家人的情誼還是令他心裡很溫暖,跟在少年後面嘮嘮叨叨地叮嚀著。 「沒事沒事,我在家一向喝生水。」少年滿不在乎地甩甩頭。 老僧又絮叨了幾句,見少年反正也是不聽,就自己進了裡屋,不一會兒拿了一盒子藥材出來遞給少年,一一指著開始囑咐:「這是給你奶奶的止咳藥,她的咳嗽天一冷就犯;這是給你徐大伯的腰疼藥,上次那個他說貼了發癢,這次我調了方子,讓他試試看怎麼樣;這些是給你趙媽的胃疼藥;這些是給你家的感冒藥,存著備用;這些是……」 山娃嘟著嘴耐著性子聽,大師總是這麼熱心又慈祥,幾乎包辦了村民們一年四季的所有醫藥問題,有時間還教導村裡的孩子讀書、打拳,村子裡每一家都把他看成自己的親人一樣。但只有一個囉嗦的毛病,看來他是沒治了。 山娃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大師,是因為自己在山裡亂跑摔壞了腿,拖著傷腿在山裡爬,眼看著天黑下來,本以為自己一定要喂狼了,卻正好看見這座小廟。當時被敲門聲驚動而來的大師明明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一直到送山娃下山回家都沒說上幾個字,可看他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人上了年紀會變得嘮叨這個說法是很有道理的了。 好不容易老僧的嘮叨告一段落,山娃趕忙插嘴說:「大師,天快黑了,我還要回去幫我爹幹活呢,我這就要走了。」 老僧還是一臉慈祥地嘮叨著:「真是好孩子,現在的孩子像你這麼知道孝敬老人的不多見了。父母撫養孩子長大不容易,如果不知道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 「是,是,大師,我保證會好好孝敬爹娘的。」山娃一邊敷衍一邊瞄著廟門準備溜走。 「百善孝為先,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可見是個好孩子,將來一定會有出息,如果將來你能有一番作為,你爹娘為你吃的苦才算有了回報啊。記得你娘說過,當初生你的時候是難產……」 「大師,我真得走了。您放心,等到咱們這裡開發成了風景區、度假村,人多了,掙錢的機會也多了,我一定去找個好工作,掙很多錢孝敬爹娘。」山娃拍著胸脯保證。 老僧一下子停止了嘮叨直視著他:「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您放一百個心,我會好好孝敬我爹娘的。」 「不是這個,剛才你說哪裡要開發成風景區?」 「就咱們這裡啊。」說到這個話題,山娃有些興奮,「聽說是城裡的大公司看中了咱們這個地方,想把這一片的山區全部包下來,有的地方開發成風景區,有的地方開發成度假村,有的地方建成別墅,賣給城裡那些大老闆們住。聽他們說,到時候我們村裡的人都可以到那兒工作,願意在家裡種地的也算是幫他們『保持了鄉村風情』什麼的,他們公司每年還會給補貼,而且我們還可以把各家改成小旅館,讓客人們住農家院,吃農家飯……」山娃把他懂的不懂的從大人那裡聽來的議論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不住激動地揮著手臂,「到時候我們這裡就會富裕起來,我要到他們那裡去工作,掙錢孝敬爹娘,也要供妹妹上學,讓她去大城市上大學,過和我們不一樣的日子!」 老僧似乎一時接受不了這麼多信息,喃喃地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也就是這十幾天的事,縣裡的領導陪著那個大老闆來看了幾次環境,好像還請了什麼規劃師在研究,又說是價錢還沒談攏……總之我們村長現在整天盡在忙這些事呢。」他充滿憧憬地說,「要是能快點定下來就好了,我們就可以快點過上好日子,這裡就不會再這麼窮了。大師,到時候全國各地的遊客都會到咱們這裡玩,說不定還會有外國人呢!我們這裡也就成了風景名勝了,嘻嘻!」 老僧望著少年,什麼也沒有說,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天快黑了,路不好走,你趁著亮趕緊下山去吧。」 「哦,已經這麼晚了,那我走了!咦,大師您要幹什麼?」山娃看見老僧走向廟前一棵古樹,正伸手扯樹上的鍾繩,忙問。 老僧手拽鍾繩微微仰著頭,口中似乎在喃喃自語著什麼,直到山娃又問了一遍,他才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敲鐘。」 那棵老樹上懸掛著一口銅鐘,黑漆漆地佈滿了灰塵,不知道多久沒動過了。山娃從來也沒見過老僧敲鐘,沒有聽過這口鍾發出一點聲響,他本來還以為這口鍾只是廟裡的擺設呢。「這口鍾還能敲嗎?」山娃有些懷疑地問。 「能,這口鍾一旦敲響了,整個山林、整個立新市都聽得見。」 「有這麼厲害?我就住在山腳下,從來都沒聽見過它響。」山娃半點都不信,「還是我來幫您敲吧,您別不小心閃了腰。」 「這口鍾只有我能敲。」老僧用力一拽鍾繩,沉默多年的銅鐘發出了綿長洪亮的鐘聲。 山娃在夕陽的餘暉中向山下跑去,身後的鐘聲在山間迴盪,但是當他轉過山腰後鐘聲已經和低低的風聲混合在一起了:「嘻嘻,大師還吹牛說連整個立新市都能聽見。」少年偷偷笑起來。 這時,幾個人沿著山路向上走來,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邊走邊議論著什麼,和少年擦身而過。 「從這山上除了小廟上沒有別的住家了啊,這些人這麼晚了要去哪裡?而且他們也不是這附近的居民吧?我怎麼從沒見過他們?」山娃邊想邊走,但等他走到村口,已經把這幾個陌生人和小廟的鐘聲都忘到腦後了。 山林間,鐘聲還在一聲接一聲地迴盪著,蕩漾在山林間,響徹了整個立新市…… 山中一間殘破的寺院,院中兩棵老樹,樹上一口舊鐘,院內滿地衰草,寺內除了正中供奉的佛像前的布幔乾乾淨淨外,其他無處不古舊漆黑,頭上瓦片間的空隙甚至透進月光來。一隻肥大的老鼠趴在供桌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著桌上的供品,半點也不怕寺內眾人。小廟中一盞油燈影影憧憧,幾個身影或坐或站聚在佛像下,聲調或高或低地爭執著。 一個青年正指手劃腳,口沫橫飛地說:「……這件事我的立場很複雜,我內心深處認為人家是對的。你們想想,開發成風景區後,會有多少美女到這裡來遊玩啊,到時候來和尚這裡坐坐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聊了。而且遊客多了,少上一兩個也不會有人注意,吃飯問題也就自然解決了,不用老吃和尚做的那些難以下嚥的素菜素飯……不過和尚你放心,我的承諾還是算數的,你說要做什麼我還是要幫你的。雖然幫你違背了我的本意,但諾言就是諾言……」他渾然不顧周圍憤怒的眼神,一直說了大半個鐘頭才收尾,「和尚你說吧,有什麼打算?」 「大師,咱們還等什麼,是他們先欺負到咱們頭上來的,以牙還眼,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厲害!難道咱們還怕了這些人類不成?」不等和尚開口,一個一直暴躁地走動著的大漢就吼起來。 「還『以牙還眼』呢!不懂成語就別亂說。」青年譏笑道,盤腿坐在地上,卻不停把身體晃來晃去,「別開口就打打殺殺,他們『人』多,你打得完嗎。」 「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另一個大漢揮著手氣勢洶洶地助陣。 青年張著雙手向天高呼起來:「天啊,頭腦發達和四肢發達真的不能並存嗎?那你為什麼生得我既英俊健美,又聰明睿智啊,難道是為了讓我曲高寡和,難以和人民大眾溝通嗎!高人一等是何等痛苦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意思,我沒意思。」 「你找打!」跟青年鬥嘴的兩個大漢看起來是兄弟,擼起袖子圍了過來。 青年斜著眼看著他們:「所以說四肢發達頭腦就……嘖嘖,你們打得過我嗎?來,打呀,打呀!」 兩個大漢這才意識到,即使哥倆加起來也不是人家對手,尷尬地指著他叫:「劉地!你別欺人太甚……」 「對,這隻狗太欺負人了!我來幫你們打他!」說著一個蒲團飛來,正好打中劉地的頭,接著那條紅色的飛影俯衝下來,在劉地頭上亂抓亂撓。 「周影你過來。」劉地把蒲團扔開,向身邊的朋友勾勾手指。 「什麼事?」周影老老實實地靠了過來。 劉地一把揪住他,用力扭著他的脖子向下壓,嘴裡還嘟嘟囔囔地說:「敢拿東西打我,看我怎麼報復你!」 「火兒拿東西打你,你幹嗎報復我?」周影不解地抗議,卻不知道自己可以反抗。 「子債父還沒聽說過嗎?你的問題就在於沒教育好他!」 「劉地你這只死狗敢欺負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烤你個七成熟!」 「沒家教的孩子,就這麼跟長輩說話!」 「死狗,你活膩了?」 「怎麼樣,想讓我這個做叔叔的教訓教訓你?」 「燒死你!燒死你!」 劉地和火兒扭打在一起,頓時火花四濺、利爪橫飛,場面一團混亂。周圍的人紛紛躲避,有的乾脆逃到了院子裡。周影努力想要制止火兒和劉地之間的毆鬥,結果先是被劉地一拳打中,接著又被火兒一翅膀掃出了殿門。小廟四處都冒起了火苗,牆壁柱子也在搖晃,彷彿隨時都會倒塌下來一樣。 「行了,行了,你們靜一靜,我叫你們來是談正事的。」一直盤膝坐著沉思的和尚終於聽不下去了,出來打圓場。劉地這才勉主動退出了戰局,火兒被周影抓在懷裡後還在叫著:「死狗,我要燒死你!」 好不容易大伙都重新坐下,再次開始討論後意見還是極度不統一。 「依我看,把他們殺光雖然不必,殺一儆百嚇嚇他們倒是應該的。」 「人類起了疑心怎麼辦?萬一招幾個道士和尚什麼的來……」 「你就是膽小怕事,道士和尚有什麼可怕,該吃照吃!」 「……」 眾人議論紛紛,主意各異,手段不同,終於因為差距太大難以達成共識而再次大打出手。和尚著急地一再阻止,可是事到如今,誰也聽不進去,只見刀光劍影,牙爪齊飛,閃電游動,火花四濺,大半個小時之後,終於分出了高下,只見劉地手裡拿著周影的影刀,正把與他分歧最大的對手踩在腳下得意地狂笑:「哈哈哈哈,想和我做對,下輩子吧!哈哈哈哈……」 經過了這一場武力爭鬥,終於決定一切由「勝利者」作主。劉地舔著嘴唇,抓著下巴想了半天才說道:「誰知道現在需要搬家的一共有多少戶?」 「少說也有十七八家。有一些人家雖然沒在開發的範圍之內,可是離得近了一些,所以也打算搬走了。」 「那誓死不搬的有幾戶?」 「也有十七八戶吧。」 青年伸出一根手指搖搖:「好,你們去告訴那些需要搬家的,有什麼要求都向我提出來。另外都有誰不願意搬,給我他們的地址,我去找他們談。」 「幹什麼,用武力逼人搬家嗎?就算大家都搬了,大師怎麼辦?他可沒法搬走!」那個虯鬚大漢還是不服氣。 青年向門外走去,一隻腳踏出門才說:「我不就是為了和尚來的嗎?你們放心,我絕不會讓人動和尚這裡一草一木的,可是其他人……還是搬走得好,人類太多了,大家都攪進來和他們硬爭沒什麼意思。」說完走出門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和尚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眾人,低頭念了聲「阿彌陀佛」,盤膝閉目不語。 從山崗上向下俯視,只見遠處青山層層,近處是翠綠的山谷,寧靜的小村。村邊流淌著明亮的小溪,群鳥飛翔,野花盛放……一切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朱恩流看著這一切,頻頻點頭:「真是好地方啊。」他看看手中的圖紙,再對照眼前的地形,集旅遊、觀光、休閒、住宿為一體的山莊規劃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了,讓他在心裡對自己做出在這裡開發建設的決定再次大加滿意。 「朱董,朱董……」一個職員氣喘吁吁地跑上山,打斷了他的思緒,「工地出事了!」 「什麼!」 「工地上一個民工被石頭砸斷了腿,現在送到醫院去了。」 朱恩流鬆了口氣:「還以為是工程出了什麼差錯,原來只是一個民工受傷罷了。」他向跟在身邊的一個職員吩咐,「你代表公司去醫院看看,盡量提供治療,所有的費用由公司出。」職員答應著去了。朱恩流又回過頭,對著眼前的風景深吸一口氣,帶著一大群職員向山下走去。 「大師,大師!救命啊!」山娃大叫著衝進小廟,一把拉起正在閉目盤坐的和尚就要走。 和尚問:「你這孩子,老這麼慌慌張張的,又發生什麼事了?」 「我爹昏倒了!」山娃的眼淚淌了下來。 「你爹?他的身子骨一向很好啊,怎麼會突然昏倒?」 「是我大哥被砸斷了腿!」 和尚著急地說:「你這孩子怎麼說得顛三倒四的,到底是你爹昏倒了還是你哥受傷了啊!」 「是我哥在工地上幹活出了事,我爹一聽說就昏倒了!」 和尚也著急了:「這樣的急病要去大醫院看啊,我這點醫術……」 「別說這些了,大師快跟我走吧!」山娃又拉起和尚來。兩人快步走到廟門口,和尚忽然腳下一絆跌倒在地,捂著腳站不起來了。 山娃急得哇一聲哭了起來:哥哥受傷、父親病倒,母親和妹妹急得只會哭,自己想出的惟一主意就是來找大師去看病,現在大師也摔傷了。怎麼辦?自己家真的就這麼倒霉嗎? 「山娃子你別哭,你出來找我沒跟大人們商量,是嗎?」 山娃抹著淚點點頭。 和尚扶著牆站起來說:「你快回去,現在大人們一定把你爹送到大醫院去了。我這裡有包藥,你回去給你爹吃──別讓家裡大人知道,這種時候,他們不會相信我這野郎中的。如果你爹再有什麼事你再來找我,放心好了,你爹他不會怎麼樣的。」 山娃邊走邊回頭:「大師,我還是只相信您的醫術,您腳好了之後能去看看我爹嗎?」 「放心,到時候你爹一定已經好了。」 山娃匆匆走了,和尚動動剛才摔傷的腿,歎口氣。他又何嘗不想去為山娃的父親看病呢,可是…… 「唉……」和尚在漆黑的院落中長歎一聲,仰頭望著寒月,良久不動。 早上,朱恩流一進公司,秘書就迎了上來:「董事長,您有客人……」 「哦,誰啊?」 「他說他是您叔叔……」秘書小心地看著他,怕他發火,「他……他自己跑到您辦公室裡去了,我攔不住他……而且他看起來……」 邊說邊走,朱恩流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和裡面的人打了個照面,這個男人應該已經年過五十了,一身道袍,一雙布鞋,頭上繫條繡著陰陽八卦的帶子,活脫一個擺攤算命的江湖騙子。秘書心想自己竟然讓這樣的人自己跑到董事長的辦公室裡去,看來是幹不下去了。只是剛才自己使盡了吃奶的力氣怎麼就愣沒拉住這個人呢? 秘書正在胡思亂想,只見朱董事長搶上幾步,撲通跪下向那個「江湖騙子」磕了幾個頭:「二叔!您老人家怎麼來了,這幾年您到哪去了?可想死我了!小四兒給您老請安!」 「你小子倒是越來越有錢了。行,不務正業也算不務出點樣子來了。」那個「江湖騙子」大模大樣地坐在了董事長的寶座上。 朱恩流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二叔這些年在忙什麼啊?我給家裡人開的賬戶裡,只有您的錢從沒動過。小王去給我二叔倒杯茶──要最好的茶葉!另外,把今天的所有安排取消。」說完不管驚詫的秘書關上了門。 朱恩流本來是想好好與多年不見的叔叔談談心,但工作還是打斷了他們。 一個職員匆匆敲門進來,吃驚地看了道士一眼後在朱恩流耳邊小聲說:「朱董,工地那邊又出事了。」 「什麼?又出事了!」朱恩流叫起來,「這次怎麼了?」 「修環山路的時候,一塊石頭炸飛出去打中了山下行駛的一輛車,車裡的乘客三人輕傷一人骨折……更重要的是,其中一個人是記者。」說著,職員小心地看了朱恩流一眼。 「這是第幾次了?三番五次叫你們施工時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們偏當耳旁風!事故接二連三,你們也不接受教訓!上周是民工砸斷了腿,前天是運原料的車出車禍,今天是飛石傷人!明天呢?明天你們又要跟我報告什麼?」朱恩流拍著桌子大發雷霆。 這時,另一個職員來到門口偷偷一探頭,見朱恩流正在發火,忙又縮了回去,但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敲門進來:「朱董……」 「幹什麼!不是說今天不辦公嗎!」 「朱董,上次跟××公司的那個合同出問題了。」 「什麼問題!那麼有名的大公司還能捲了我們的款跑了不成!」 「朱董,事實確實如此……」 「什麼?卷款跑了!怎麼可能!」 「那公司是真的,可是合同以及簽合同的人、打過款去的賬戶都不存在!對方公司根本不知道。」 「我們不是找他們確認過?」 「那……那他們也不知道……」 朱恩流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齒地說:「你的意思是說,三百萬訂金打出去卻不知打給了誰,就這麼沒了?」 「朱董,不如我們報警吧!」 「把所有參與這項合同的人全給我叫來開會,另外……報警!」朱恩流高高揚起的手重重垂了下去,有點洩氣。最近諸事不順,讓他實在有點沮喪。 「且慢。」那個一直優哉游哉地坐在董事長位子上喝茶的道士忽然開口阻止,「小四啊,讓他們出去,我有話對你說。」 職員們全部退出去之後,道士問朱恩流:「難道,你以為只是被騙嗎?只是工程事故嗎?」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朱恩流。 「難道……」朱恩流喃喃自語著坐了下去。 山娃走進廟裡時嚇了一跳,雖然他常來這裡,知道這裡一向又舊又破,可是大師向來都把四處收拾得乾乾淨淨,從沒這麼亂過,不知從哪裡來的各種雜物堆滿了廟堂,和尚正和兩個陌生人在雜物堆裡翻檢。 「山娃子來了,你爹和你哥怎麼樣?好點了嗎?」看到他,和尚關切地問著,帶著山娃走向院子,並且順手把殿門關上。 「我爹已經出院回家了,我哥哥還要休養些日子,我擔心大師的腳,所以來看看。」山娃面容很疲倦,一個五口之家一下子倒下兩頂樑柱,他就成了惟一的男子漢,可是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要承擔這一切實在還太早了些。 「我的腳沒事。你把我給的藥讓你爹吃了嗎?」和尚問。 「本來爹一直在住院,是我偷偷給他吃了您給的藥之後才一天天見好的。大師,還是您醫術高。」山娃對和尚的醫術一向頗為信任,現在說起來也是洋洋得意。 「沒事了就好,我再配副藥你帶給你哥哥服用。」 「謝謝大師。」山娃低下頭,拿出一包點心,「大師,這是我在城裡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吃。以後我不能經常來看您了,您年紀也越來越大了,自己一個人住,平時打水、掃地什麼的小心點,一旦傷到都沒人知道。」 「怎麼,你們要搬家?還是你要去城裡上學?」 「都不是。我爹和我哥病的病傷的傷,家裡不能沒人掙錢,我要退學去工地打工了,所以恐怕不能常來您這裡了……」 「你才十五啊!就不上學去打工?」和尚有點急了,「這怎麼行,你自己的將來怎麼辦?」 山娃搖搖頭:「我家裡人也要吃飯,眼下的日子就難過,實在沒辦法。」他有些消沉,又問了一句:「大師,您最近是不是也有煩心事?」 「啊?哦,沒有沒有,你怎麼這麼問?」 「平時一見了面,您總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今天你都不愛說話了。」山娃頑皮地吐著舌頭說,「您要有事儘管叫我幫忙,千萬別客氣!」 和尚無言地站了一會兒,當山娃要走的時候卻又叫住了他:「山娃子,如果有了錢你就不用退學去打工了吧?」 山娃點點頭:「那當然。」 「我能幫你想辦法。」 「您有錢?」山娃不相信地瞇起眼笑,「大師您連自己的吃飯穿衣都顧不過來呢!您別擔心我,我壯著呢,出去打工沒問題!」 這時殿門開了條縫,一個人伸出頭叫:「和尚,我找到點東西,你來看看。」和尚答應著,忙對山娃說,「這樣吧,你去廟後的那個山谷裡,那裡正在發放賑災款。你去跟發放賑災款的那個青年說一聲,就說是我叫你去的,叫他給你兩萬塊錢。」 「兩萬塊!」山娃驚叫起來,「那麼多錢,人家肯給嗎?」 「當然肯,你只要說是我說的就行了,但是有一點,除了那個發放賑災款的青年外,你不能和任何人說話,不然你不但拿不到錢,還可能會……總之你必須牢牢記住,除了他你不能跟別人說一個字!」和尚一臉鄭重,很嚴肅地說。 「我不會跟人說話的,我保證。」 和尚還想說什麼,殿裡的人又催了他一次,他只好再三叮囑山娃:「不許和別人說話,別人問你話也不許回答,記住了!」這才讓他去了。 山娃按照和尚的指點,將信將疑地繞過小廟,走下山坡,轉過山腳,走進那個隱蔽的小山谷中。 這裡平時連人影都看不見,怎麼可能有人在這裡賑災呢?山娃這樣想著,分開樹叢後卻真的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大約排了三四十個人,都在隨著隊伍慢慢前行。 隊伍的最前方是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個刷了白油漆的木牌,上書「賑災處」三個大字。桌後坐著兩個青年男子,一個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一個個或一家家走過去的「災民」們交談著,說上幾句就手一揮說出一個數字,然後那位災民就會到旁邊那個沉默的青年那裡。那個青年從一個大紙箱裡取出一疊鈔票,數一下,遞給他們。 山娃從來沒有聽說過附近哪裡有人來賑災,更不知道這裡年年風調雨順,算是遭了什麼災?但他心裡牢牢記得大師的話,既不和人說話也不東張西望,老老實實地排在隊伍裡,隨著大家慢慢向前移動。 山娃前面排的似乎是一大家人:一對五十歲上下的夫婦扶著一位白髮老人,一對十七八歲的孿生少女站在他們身邊,一直嘰嘰喳喳不停地說著話。不過在山娃看來,那個老人手指上的玉扳指,中年婦人的鑽戒、寶石耳環,少女時髦的打扮,男主人的名牌手錶——這樣的人家真的需要救濟嗎?看看周圍的人群,基本上都和這一家人一樣,穿著打扮就透露著「富裕」這兩個字,賑災不都是救濟貧苦人嗎?山娃滿腹狐疑。 只聽那對少女正在不停地說著:「太好,我早就想到城裡去住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這樣的機會,爺爺還賴在山裡不走呢,這次真得感謝那些人。」 「就是啊,搬到城裡之後我要去讀貴族學校。」 「你笨死了,貴族學校多不自在啊,要上就去公立學校。最好是藝術學校,那種地方帥哥才多啊。」 「對啊對啊,也許我們也可以去做歌星。」 「對了,羅天啊!那個人是羅天!就是剛才站在那邊幫忙搬東西的那個!他是羅天啊!天啊,我怎麼這麼笨,連自己的偶像都沒認出來!今天晚上要後悔得睡不著了!」 「你怎麼不早說!太可惜了,我竟沒找他要個簽名!」 「沒關係,等我們去了城裡還有的是機會認識他。」 「沒錯沒錯,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太好了,我們這次能去城裡太幸運了!」 「你們這對不肖之子!」白髮老人再也聽不下去了,向她們扭過頭來大吼一聲,「我們平白遭此『人災』,不得不離鄉背井,這已經叫人難以忍受了,你們這對孽障還敢幸災樂禍!真是想氣死我!看我不打死你們!」老人揮舞著枴杖追著兩個女孩,兩個女孩東躲西藏,在隊伍中引起一陣混亂,周圍的人紛紛指責,勸解,好不容易才讓他們回到隊伍中。 老人依舊氣鼓鼓的,轉而責備自己的兒子、媳婦不會教育孩子,喋喋不休,滔滔不絕。兩個少女也不敢再說話,低頭相互嘻笑著。 山娃剛才被那個老人掄起的枴杖掃到了肩膀,但是他牢記大師的囑咐,還是不敢說話,自己吸著涼氣偷偷揉著,心想這位看起來年紀那麼大的老人不但追打那兩個少女時步伐靈活身姿矯健,連力氣都這麼大,如果自己的父親也能像他這樣健康該有多好 「我爺爺打到你了,你疼嗎?」前面的一個女孩悄悄回過頭來向山娃問。 山娃慌忙搖頭,並且努力把臉低下去,他要遵照大師的交代,不和任何人說話,不然用來救父親命的賑災款就會拿不到。 女孩卻好像是因為排隊悶得難受,所以沒話找話:「我爺爺的枴杖可是他修煉了半輩子的寶貝,打人的時候可疼了,如果我現出原形,你就可以看到我肩膀上有一塊毛是血紅色的,那就是小時候被爺爺打得變不回來了呢!」 「別騙人了,你天生就是那樣,媽媽說小時候就靠那塊毛分辨咱們倆呢!」另一個女孩也不甘寂寞地過來插嘴。 先前那個女孩打量著山娃問:「喂,你叫什麼名字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她的姐妹也瞇起眼睛笑著說:「我叫桃兒,她是我妹妹杏兒。你叫什麼名字啊?你也是要搬到城裡去住的吧?以後我們可以做朋友。」 兩個漂亮開朗、笑靨如花的少女一左一右地圍著自己說話,這是山娃從來也沒經歷過的,他面紅耳赤,把頭垂得更低,但是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兩個女孩。 「你看他臉紅了呢。」 「呵呵,真的啊,和女孩子說話還會臉紅,你很少出門,也很少和大家玩吧?所以我們從來沒見過你。」 「你這麼害羞,將來到了城裡怎麼辦啊?聽說那裡的人類都很瞧不起畏畏縮縮的鄉下人,你這樣一定會被他們欺負的。」 山娃想告訴她們,自己並不想搬到城裡去住,但是又不能開口,只好用力地搖頭。 杏兒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別怕,有我們呢!到時候我們來保護你!誰叫咱們是老鄉呢?」 桃兒也拍著胸口保證:「碰到事別怕,有我們呢!咱們是朋友對吧?」 一瞬間,山娃真希望自己確實是要搬到城裡去,那樣就可以和這對姐妹成為朋友了。 在少女們的嘰喳聲中,隊伍漸漸縮短,終於輪到了女孩他們一家。女孩子們的爺爺似乎和賑災處的那兩個青年認識,嘮嘮叨叨地對現狀抱怨著,特別是對要搬家這件事,他簡直是痛心疾首,說得老淚橫流。最後,那個一直掛著笑容的青年似乎實在受不了了,拎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提到了另一個青年面前。 那戶人家領了錢,臨走之前兩個女孩還向山娃揮手告別。 現在,山娃排在了隊伍的最前面,他看著面前這位笑嘻嘻的青年,卻不知怎麼辦才好。自己又不是「災民」,直接開口就要錢,人家會給嗎? 正在猶豫間,那個青年問:「你是哪家的?準備搬到哪去啊?」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目光炯炯地盯著山娃,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嗨,周影,看這裡!」 旁邊那個被稱作周影的青年看向山娃,臉上露出看到了怪物的表情。 山娃被他們看得渾身不自在,喏喏地說:「大師,大師讓我來……」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四周無比寂靜,剛才隊伍中那些說笑聲全不見了,只有夜風在這小山谷中作響。山娃向身後一看,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且眼神都是那麼奇怪,他有點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 「剛才你說是誰讓你來的?」那個青年開口問。 「是……是大師,那廟裡的……」山娃結結巴巴地說。 「這個石頭和尚,老是給我出難題。」那個青年揉著自己的眉頭,誇張地歎息著,「說吧,他叫你來幹什麼?」這時四周的聲音一下子又爆發出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像開了鍋一樣翻騰著。 山娃怯怯生生地說:「大師叫我來拿兩萬元錢。」 「多少?」 「兩萬。」山娃使勁低著頭,覺得自己在幹一件十分可笑的事。人家憑什麼把錢給自己啊,而且還不是一筆小數目。 青年伸長手臂,從裝錢的箱子裡抓出了幾扎扔給山娃:「喏,給你三萬夠了吧?」接著向山娃身後的人群揮揮手,「大伙都聽到了,這孩子是和尚派來的,大家讓他走吧!」後面那些人慢慢讓出一條道。 山娃雖然十分不解,但能拿到錢還是讓他興奮不已,高高興興地雀躍而去,渾然不覺身後的目光一直跟了他很久。 「好重的妖氣!」朱深茗站在山崗上藉著月光向四方眺望,驚歎不已,「小四啊,好歹你也修道多年,難道一點也沒察覺?」 朱恩流苦笑:「二叔您還不知道我嗎?我是咱們家最不成器的一個,從小就沒學多少法術,又經商這麼年……」 「不務正業!」朱深茗一甩道袍,又去觀察這片山野。 朱恩流出身於一個世代修道的家族,但他本人天資不夠,小時候跟長輩們修行幾年後沒有什麼長進,於是就放棄了祖祖輩輩一直沿襲的生活方式,自己到城裡上學打工,成立公司。沒想到他在經商方面倒頗有本事,沒幾年就發了大財。發財後的朱恩流忙於事業,幼時學的東西早就扔得乾乾淨淨,這次要不是出外雲遊多年的叔父來看望他,雖然身邊發生了種種奇怪的事情,他也不會想到那方面去。 「妖怪……」朱恩流喃喃自語著,長這麼大,他還從沒見過妖怪呢。妖怪為什麼要來和自己搗亂?難道自己動工時燒的香祭的貢品不合他們的意?他在那裡胡思亂想著,忽然聽朱深茗大喝一聲:「妖孽受死!」手中木劍凌空飛起,化作一道火光衝向了山林。 山娃邊走邊偷偷去摸貼身衣袋裡藏著的那厚厚一疊錢。三萬元啊!他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得到三萬元呢?他想去向大師道謝,可是小廟大門緊閉。他叫了幾聲沒有回應,想到這麼晚了,大師也應該休息了,於是決定先回家去報告這個好消息,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摸錢,然後情不自禁地傻笑。 深夜中的山路崎嶇難行,而且山風淒淒,夜鳥啼鳴,黑漆漆的林海透出一股令人畏懼的神秘感。山娃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對於這樣的山中夜行早已習以為常,所以腳步一點也不因夜色而變慢。 突然空中劃過一道光亮,山娃詫異地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他吃驚地看到兩團光球和一道火光在空中相互追逐,時而掠過樹梢,時而飛上半空,時而沒入林中。山娃自幼在山裡進出,卻從沒見過這種怪事,仰著頭張著嘴看呆了。 看了一會兒,山娃漸漸有點明白了,那兩團光球是在逃竄,而那道火光是在緊緊追趕。火光不時地撞擊一下光球,把光球撞得四下翻滾。那兩個光球越飛越低,可以逃竄的範圍越來越小,已經飛得低於林梢了,山娃甚至可以聽到它們發出啾啾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可憐。山娃躲在一棵樹後偷看,因為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不敢出半點聲音。 兩個光球終於無路可逃,被火光追到了林中,繞著一棵樹盤旋。 嗖的一聲響破空而來,又是一道火光撞向了先前那道火光,兩道光交纏碰撞,又鬥上了半空。山娃偷偷看著,那兩團光球在火光離開後跌了下來,就落在離山娃不遠的草叢中。 山娃又躲了很久,看著天空中那糾纏在一起的火光慢慢遠去,才敢走出來。他實在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一步步挪近了那兩個光球跌落的地方,分開草叢去看。 兩雙亮晶晶的眼睛和他的視線對到一起。 山娃脫口叫出來:「是你們!」草叢中蜷伏著的兩個女孩正是他不久前才見過的桃兒和杏兒兩姐妹。 「你們怎麼在這裡?受傷了嗎?」 「人類,別過來!不然我咬你哦!」其中一個女孩一看見山娃就尖叫起來,同時把傷勢重一些的姐姐緊緊護在懷裡。 「是我啊,剛才賑災的時候站在你們後面。」 「原來你是人類!騙子!」女孩憤怒到了極點,大聲斥責山娃。 「難道你們不是人……」山娃說了一半就停下了,因為他已經看見其中一個女孩的身後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刻尖叫起來,「你們是妖怪!狐……狐狸精!」 「誰是狐狸!」女孩又一次被激怒了,「我們才不是狐狸呢!我們……」 這時另一個一直昏沉沉的女孩睜開眼:「杏兒快逃,那個道士一定還會回來的!」杏兒白了山娃一眼,努力抱起姐姐向林子走去。 「我來幫你吧!你這樣天亮都走不出這林子!」山娃跟了過去。 「走開,走開!」杏兒用尾巴掃來掃去,「你們人類總是不安好心!」 「我媽從小就告訴我,咱們這山裡的妖怪從不害人,有時候還會幫助去山裡的人,所以我們要與他們和平相處。」山娃跟在她們後面不肯走。 「我才不相信你呢!」杏兒抱著姐姐拖拖拉拉地根本走不快,把氣都撒在山娃身上,「滾開滾開!你擋著我了!」 「我在你後面怎麼會擋著你!」 遠處山頭傳來一聲低沉的爆炸,桃兒一下子又睜開眼:「糟了,薛大哥被打敗了!快逃,那個道士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 山娃跑過去一手扶住杏兒,另一隻手去抱桃兒:「讓我幫你吧!」 「不用!死人類!大騙子!」杏兒用力甩開他,逞強地要自己帶姐姐走,可她懷中的桃兒再也支撐不住了,呻吟一聲後全身的衣物脫褪下來,顯出原形──一隻像貓那麼大的松鼠。 「姐姐!姐姐!」杏兒知道這樣被打回原形對妖怪的傷害有多大,嚇得叫起來,自己也跌倒在地上站不起來。 山娃衝過去抱起松鼠,背起杏兒就向林子深處跑去,並且問:「你們要逃到哪裡去?我送你們!快說啊,不然他又回來抓你們了!」 「翻過前面的山頭有片松樹林……」 朱深茗雙目緊閉,手掐劍訣,口中唸唸有詞,驅使著飛劍追逐妖怪。朱恩流緊張地看著叔叔,他道行太淺,看不透空中的戰鬥到了什麼地步。朱深茗的身體忽然猛晃起來,前俯後仰,幅度越來越大,最後連退了幾大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啞著嗓子叫道:「好厲害的妖怪!」 朱恩流馬上扶住他問:「怎麼樣?叔叔可把妖怪降伏了?」 朱深茗搖搖頭:「妖怪太多了。我先擊傷了兩隻松鼠,卻被一隻蛇妖救走,剛剛把蛇妖制住,卻又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妖怪把他救走了,唉,這最後一個妖怪可厲害得很,我連他是什麼都沒弄清就已被他得手了。」 朱恩流大驚:「松鼠、蛇,還有不知名的……這裡竟然有這麼多妖怪!這可怎麼辦?二叔,你看這麼多妖怪要怎樣才能降伏?」 朱深茗深思良久,長歎一聲:「我道行低微,實在無能為力,回去向族裡救助吧,族人之中總有能人可以制伏這些畜牲。」 「族人……」朱恩流咧了咧嘴,沒說下去,跟著朱深茗匆匆離去。 和尚妥善地為薛子雲把傷口處理好,等他沉沉睡去後替他蓋上被子,自己掩上房門來到正殿。 劉地坐在和尚的一大堆雜物中把玩著一把木劍,看他進來後問:「那小子怎麼樣了?」 「還好傷得不重,睡上一覺應該就無大礙了。」 「嘖嘖,好小子,明知道自己鬥不過那道士還是要去英雄救美,了不起!」劉地對薛子雲這種行為十分欣賞,顯然也是為此才去救他的。 「唉,那道士到底哪來的,二話不說上來就打傷了三個孩子,這下可好,韓家和薛家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也不知道韓家那兩個丫頭怎麼樣了,但願沒有傷得太重。」 「王大個子去薛家送信,我叫他順便去韓家看看,估計馬上就該有消息來了。」 話音未落,幾個人在院子裡落下來。除了去報信的王十八以外,薛子雲的幾個長輩和韓家的老爺子都在其中。 薛家的人擁進廂房去看孩子的傷勢,韓老頭兒卻一屁股坐下開始控訴:「哪裡來的野道士,為什麼無端端地打我孫女?兩個小女孩哪裡招惹他了,竟然這樣苦苦相逼!可憐桃兒被打回了原形,沒有三五個月難恢復元氣!要不是那個人類小子心腸好送她們回家,說不定已經在山裡餵了狼了!和尚你說說,我們能善罷干休嗎?能嗎?」 薛家的人沉著臉從屋裡走出來,氣沖沖地看著劉地:「都是因為相信你,我們任那些人類亂七八糟地『開挖』,我們這些住了幾輩子的老住戶反而要搬走!那也就罷了,既然住在人間界,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搬就搬吧!可現在,我們退讓了人家卻還步步緊逼,我兒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這口氣我可嚥不下去!你說要怎麼辦吧?」 劉地聳聳肩:「我知道那個道士為什麼這麼做。最近工地上接連出事,人類總是疑神疑鬼的,他們一定是因為事故太多,懷疑有怪力亂神什麼的,所以找來了道士。」 「他們工程出事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又沒去搗過亂!」韓老頭叫起來,薛家的家長卻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韓老頭察覺到了什麼,踏前一步問:「難道是你們幹了什麼,才把我孫女給害成這樣?」 「你孫女的事你去找人類,別賴到我們頭上!何況我兒子可是為了救你孫女才受傷的!」 「禍事既然是你們惹來的,那麼你兒子是活該,我孫女才是無辜受害者!」 「什麼,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老東西,我兒子捨命救你家丫頭,你竟然這麼說話!」 「禍是你兒子惹來,然後才牽扯到我孫女的吧,你這個顛倒黑白的傢伙!」 雙方唇槍舌劍,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地吵了起來,原來他們共同針對的劉地反而被扔在了一邊。最後話越來越不投機,兩家人不約而同地扔下一句:「等著瞧!」各自拂袖而去。 和尚擔心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道:「怎麼辦可好,這種時候他們自己再鬥起來,可不要天下大亂了嗎?」 劉地信心十足地說:「放心,這種時候他們或許會鬧一鬧,不過鐵定打不起來。倒是那些人類要倒霉嘍,薛家那一窩子長蟲七代單傳,薛子雲可是全家的命根子,竟然把他給打了。嘖嘖,那道士真不長眼!」 和尚皺著眉問:「你不是一直想讓事情和平過去嗎?怎麼現在反而不緊不慢的,這事情……這事情可就要鬧大了啊!」 「和平過去?這麼大事怎麼可能太太平平地過了就算。」劉地趴在一個木箱子上磕著下巴,「我那麼說只是表明我的立場,讓他們安分些,鬧也別鬧得太離譜,一來讓那些想息事寧人的先好好地搬走,二來只要不出大事,我們就還有時間找到你的原身。」 「阿彌陀佛……」和尚誦唸一聲,垂頭不語。 劉地站起來向外走去,邊走邊說:「你放心,勸他們搬走是不想牽扯太多人,剩下的事我來解決!如果找不到你的真身,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人類動這間廟一塊瓦的!」 「劉地……」和尚又叫住了他,「你也想想辦法,別讓他們真的傷了那些人類,人類也不容易。」 「你真是,自身都難保了還顧得上想人類的事……」劉地搖著頭揚長而去。 熱火朝天的工地上埋藏著不祥的種子,靜謐安詳的山林中孕育著爭鬥的暗流……為了各自的利益,雙方各出奇招,明爭暗鬥,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切越來越明顯。 在這座小山峰上,無數人類聚集在一起,不大的山頂空地瀰漫著怪異的氣氛。 人群中心站的正是朱恩流,他看著周圍的一切,按著額頭向身邊的秘書有氣無力地吩咐:「我頭痛,去買止痛片來。」秘書正張著大嘴四周觀望,半天才反應過來,答應一聲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朱恩流一屁股在石頭上坐下,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最愚蠢的決定。 放眼四周,這塊由於開發而整理出的空地上現在熱鬧非凡。近處,一名道士手持木劍,步走龍蛇舞動不休;那邊一位中年女子腰懸銅鈴,手持銅鼓,口中唸唸有詞,仔細聽卻是:「天靈靈,地靈靈,玉皇大帝快顯靈……」再往前方看去,一個面如鍋底的大漢掄著一把巨斧,東砍一斧西劈一下,猛地將斧柄往地上一頓,大喝一聲:「咿——呀——」聲震四野,把離他不遠的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袍子裡的女人嚇了一跳,手一抖把一個水晶球拋了出去。 在空地的最外圍,還有兩個中年男子在繞圈疾走,這兩個男子年齡相仿,外貌打扮也相似,所不同的是其中一個手持一副羅庚,另一個卻拿著兩根彎曲的金屬棒,他們走的方向相反,一個順時針,一個逆時針,不免時常迎面相遇,這個時候他們就會相互怒視,之後再擦肩而過。 朱深茗難以置信地問:「他們……他們這是幹什麼?」 「別問我,我不知道。」朱恩流呻吟一聲,用力揉著額頭。 這時那個揮斧的大漢率先大喝一聲:「有妖氣!哇呀呀呀……妖孽哪裡走!本大爺來也!」說完拖著斧頭向樹林中奔去,隨後其他人也吆喝連連,各自舉著法器向樹林中衝去,不等朱恩流阻止,他們已經一個個興奮異常地消失在樹林深處。 不多一會兒,原本寧靜的山林中便宿鳥驚飛,群獸奔逃地熱鬧起來。又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幾道妖氣被追逐著在山林上空盤旋,於是那些人大呼小叫得更來勁了。 朱恩流心裡充滿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把家族裡的這些「神棍」們搬來當救兵呢?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從自己發了財,家族成員們早已過慣了養尊處優的舒服日子,道行和朱恩流一樣有減無增,到現在恐怕十成裡剩不下兩成,這種時候把他們找來,幫不上忙扯後腿也就罷了,萬一再有誰受到傷害,朱恩流可是萬萬無法原諒自己的。 「二叔,他們就這麼衝進林子裡去,不要緊吧?」朱恩流緊緊拉住朱深茗的衣角,現在這位一直遠離塵囂潛心修行的二叔是惟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不等朱深茗回答,遠遠的山林中便傳來了一聲呼叫:「好厲害的妖怪啊!快來救命……」朱深茗急忙拔劍提袍向那邊趕了過去。朱恩流張大了嘴看著這裡一道電光,那裡一聲霹靂的山林,完全呆了。 山娃吃力地扛著兩個大包裹在山林中行走,包裹裡全是母親塞進去的食物和衣物,這是給大師的謝禮。 那天,山娃拿回那三萬元錢後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父母解釋那場全是妖怪的賑災,於是只好說這錢是大師借給他的。對和尚感激涕零之餘,父母一面叮囑孩子們將來一定要努力掙錢還大師一輩子的積蓄,一面準備了謝禮叫山娃去送給和尚。 山娃走在熟悉的山路上,不停地東張西望。親眼見過那些妖怪之後,他每走一步都覺得後面躲著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誰知道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當他走到離小廟不遠的山腳下時,頭頂一棵大樹枝葉間發出瑟瑟的聲音,一個人伸下頭來:「嗨!」 山娃嚇了一跳,等看清那個人後又嚇了一跳:「是你?你……你是……」 女孩知道他一定分不出自己和姐姐來,靈巧地從樹上跳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杏兒,我是杏兒,姐姐的傷還沒全好,等她好了會來謝你的。」她向山娃伸出手,「來,我幫你拿。」 山娃用力搖頭,他可不能讓女孩子幫自己拿東西。 「來吧,別客氣,我應該報答你的。」 「不用,不用。」 「不行,人類的恩情一定要報答才行。」 「不用,我不要報答。」 「那可不行。」杏兒認真地伸出一隻纖長的手指搖著,「人類又小氣又愛騙人,所以一定不能欠他們恩情——長輩們都是這麼說的。」 「我才不小氣,也不愛騙人。」山娃覺得自己受到了污蔑,生氣地叫。 「誰說的,你騙了我們的賑災款。」杏兒背著手倒退著走在山娃前面,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 山娃漲紅了臉說:「我……我會還的。」 杏兒吃吃地笑著:「誰要你還啊,聽說那些錢全是劉老騙子騙回來的。如果誰家需要錢再找他去要就行了。」 山娃小聲咕噥著:「還說人類是騙子。」 「那是因為人類先跑到我們這裡搞開發。」 兩人邊走邊聊,山娃驚詫地發現,自己鄉親們中充滿希望和期待的開發,在杏兒他們眼中竟是無恥的侵略、破壞和霸佔。 「大家都不得不搬家!像我爺爺那樣的老古板簡直是痛心疾首,而且他們還胡亂打人!我和姐姐平白無故這麼被欺負!哼哼,我不會善罷干休的。」杏兒本來很支持搬家,現在因為自己和姐姐被打了,她恨不得去和人類大幹一場。 「我們村子很窮,隔壁村也是,我哥為了供我和妹妹讀書,自己才念到高中就不念了,到處打工掙錢,弄得他自己到現在連媳婦都娶不上。我爹和我媽辛辛苦苦一輩子,可到現在連生活都成問題,生了病都不敢去醫院……如果開發之後這裡富裕了,大家就都能過上好日子了。」 「用你們人類的話說,那是破壞自然!」 「人家開發商的口號就是『保持自然原貌』!」 「你們人類懂什麼,你知道他們幹的事對這山裡的動物、植物還有我們影響多大嗎?哼,這裡的水喝起來都沒有以前那麼甜了。」 「沒水喝也比沒錢吃飯、上學、看病好。」 「等山上連樹、動物都沒有了,你們就算有了錢又怎麼活!」 「沒有錢我們很多人家現在就活不下去!」 「人類,沒遠見!」 「不用你們妖怪管!」 兩個人越說越擰,乾脆誰也不理誰。這時他們也已經走到廟前,山娃快走幾步搶到杏兒前面想早一步去推門,誰知他的手剛碰到門上,裡面就有一個人衝了出來,把他一頭撞到了地上。 杏兒捂著嘴嘲笑他,但是看清撞山娃的那個人後,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杏兒妹妹啊,最近這麼不安全,你怎麼還敢一個人在外面晃啊?來,大哥送你回家吧。」青年男子笑嘻嘻地湊了上來。 杏兒一把將被男子踩在腳底下的山娃拎起來擺在自己身前:「不用了劉叔叔,我和他一起來的,他會送我回去。」 男子上下打量著山娃:「這小子我好像見過……對了,上次來騙錢的那個人類吧!杏兒,找男朋友可得有點眼光,人類的男人不可靠,花心,你聽大哥跟你說……」 「不用了,不用了。」杏兒勉強笑著,「我男朋友不喜歡我和別的男人說話。」說完拉了山娃就跑。 山娃莫名其妙:「誰是你男朋友啊?」 杏兒把他拉到一棵大樹後躲起來,鬼頭鬼腦地察看著,直到那個青年不見了才回過頭來,對山娃嚴肅地說:「你知道嗎?剛才那個男的是立新市中最最最最最危險的妖怪,我爺爺說就連跟他說話都很危險,特別是單身的女孩子,如果落到他手中……哇哇哇哇……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杏兒用手指戳著山娃說,「我寧願用你這種人冒充男朋友,也絕不和他多說一句話!」 「真有那麼可怕嗎?他當時多給了我一萬元錢,我還以為他是大好人。」山娃將信將疑地問。 「你們人類啊,就只會看錢,告訴你,一不小心你會被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聽說像你這樣的小男孩味道很好吃哦!」杏兒故意齜著牙裝出一副嚇人的樣子。 山娃雖然對於愛情還只有朦朦朧朧的感覺,可是杏兒「寧願」用他冒充男朋友的說法還是令他不高興,現在又被說成小男孩,這讓他更加不快,他決定不理杏兒,抱著包裹徑直走進廟裡。 和尚的心情十分低落,跟山娃說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全然沒有了平時的那種絮絮叨叨。這種反常令山娃很是擔心,反覆追問:「大師,我求求你,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吧,看你這個樣子我回去一定睡不著覺。」 「我沒事。」和尚勉強笑著,「只是這座廟要被拆了,我心裡有點不好受……」 「這裡也拆?那大師以後去哪裡?」山娃完全沒想到這座小廟也在拆除之列。 「我啊,一個出家人,哪裡不能容身。」和尚說話時扭過頭,不讓山娃看見他眼中深深的悲哀。 山娃馬上又開心起來:「大師,乾脆你住到我們村裡去吧,我們大家都很歡迎你,對了,就住我家好了,您可以住我的屋,我去和哥哥一起住。」 和尚呵呵笑著摸摸他的頭,直到山娃告辭離去,他臉上的笑容才消失。劉地不知什麼時候又從他身後冒出來,拍拍他的肩:「看來你挺喜愛那個孩子的。」 「山娃是個好孩子,多虧了他,我才不再那麼討厭人類了。」 「不只你喜歡他,剛才韓家那二丫頭還大模大樣地宣稱他是她男朋友呢,現在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早熟……薛家那小子好像對那丫頭有點意思,這下又要天下大亂咯,嘿嘿嘿嘿……」他抓著下巴奸笑,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和尚對他這種秉性無奈地搖頭,岔開話題問:「外面還那麼亂嗎?」 「別提了,那個公司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幫神棍,天天在山裡追雞趕狗的。昨天和林家大打了一場,今天又抓走了馮家一個小女兒,馮家剛剛糾結大批人手救援去了,明天還不知鬧成什麼樣呢!薛家挑著頭天天去找人類的碴,昨天推倒了一台大吊車,今天又撞了兩輛車,明天據說打算請火兒帶頭去放火,後天……反正是天下大亂了,估計再用不了幾天就要從山裡打到城裡去了。」 「唉,阿彌陀佛……」和尚沉默了半晌才說,「別傷害了無辜的村人,阿彌陀佛……」 山娃從廟裡出來,發現杏兒還在外面,正在和一個與他們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親密地說話。 山娃心裡嘀咕著:「這多半也是一個妖怪吧?」他還沒忘了杏兒說過過他這樣的男孩子在妖怪眼中是很可口的,他知道松鼠不吃肉,可萬一那個男孩是只大灰狼,自己小命可就難保了。想到這裡,他決定悄悄溜走。 「喂,人類!給我站住!」怕什麼來什麼,山娃剛走了幾步,那個少年就大吼一聲向他衝過來。 山娃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就被對方一把拎住了衣領。那個少年用力搖晃著他大吼:「小子,你竟敢對杏兒……你竟敢跟我搶杏兒!你竟敢跟我搶杏兒!我要吃了你!」說話間,他頭部漸漸變形,嘴部向前突起並且向腮後裂開,皮膚上出現了斑斑的鱗片,長長的紅舌分著岔吐出來,已經舔到了山娃臉上。 「救……救……救命啊,妖怪要吃人了……」山娃幾乎不假思索便閉著眼叫了起來。 啪!杏兒將手中的石頭投過來打在那個少年頭上,叉著腰大叫:「薛子雲你幹什麼!他是我和姐姐的恩人!」 「他算什麼恩人!明明是我拼了命去救你,他只是碰巧送你們回家而已。我這麼對你,你卻跟這種『人』好,我……我非吃了他不可!」 「誰和他好了,我是為了騙那個劉地順口說的!你快放開他!」 「真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杏兒,我……我,一直都對你……你知道的對吧?」 「什麼我知道不知道啊?」 「我是說認真的,搬到城裡之後我要去人類的學校,到時候你也來,咱們做同學吧?」 「好啊。」 山娃聽他們的交談漸漸平和下來,而且對方抓緊自己手也放鬆了,輕輕縮身離開薛子雲。現在他眼前的場景是:一個蛇頭人身的男子臉頰微紅,搓著雙手,雙眼閃著激動的綠光,紅信吞吞吐吐,正和身邊一隻穿著衣服的大松鼠說話,松鼠正在低著頭擺弄衣角,毛茸茸的尾巴搖動著,似乎非常可愛,可是那雙突出唇外的大門牙在陽光下寒光閃閃,顯得鋒利無比…… 「救命啊,妖怪吃人了!」山娃慘叫著連滾帶爬地向遠處跑去。他的目標是和尚的小廟——妖怪再厲害總該怕菩薩吧? 「可惡!」被山娃打斷了談情說愛的薛子雲大怒,向他直撲過去。山娃跑得再快怎麼可能比得過妖怪,不等他跑到廟前就被追上了。 杏兒追上來,緊緊抓住薛子雲要打下來的手。 「放開我,我要打死他!」 「你不能打他!」 「你竟然偏向這個人類……」 「他是我的恩人!」 山娃可不管他們又吵在一起,趁機趕快逃走了,這次那兩個妖怪都沒有再理會他,好不容易跑下山坡,山娃鬆了口氣放慢腳步。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山娃嚇得差點摔倒。 「剛才是不是你在叫救命?」抓住他的人既著急又興奮地問。 這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一身道袍,拿了把木劍,正雙目炯炯地看著山娃,無比興奮地問:「是你在叫救命!你遇見了妖怪!在哪裡?在哪裡?」 山娃心裡暗暗叫苦,心想自己不是又遇見妖怪了吧? 「表哥,這裡果然有妖氣。」樹林中走出一個女子,她全身連頭帶腳都包在一件黑色長袍中,只露出兩隻眼睛,正在認真觀察著手中托的一個水晶球,「妖怪不只一隻,我看見很強的妖氣在旋轉。」 「你們,你們是什麼妖怪?我沒幹什麼,別吃我!」山娃真沒想到自己從小生活的山林裡竟有這麼多妖怪,實在嚇壞了。 「我們是來降妖除魔的!你別怕,趕快說出妖怪在哪裡,我們一定讓它死無葬身之地!」那個男人興沖沖地耍著劍說得口沫橫飛。 山娃覺得杏兒他們變成人時,絕對比這兩個自稱人類的人更像人類,那兩個人雖然一再追問,但是山娃還是拿定了主意什麼也不說。 「這人多半被妖怪嚇傻了,別管他了,這裡妖氣這麼重,一定可以找出妖怪的。」那個女人不耐煩地拉著道士扔下山娃走了。 山娃剛微微鬆了口氣,就看見杏兒從樹上跳了下來:「小子,我剛才從薛大爆仗那裡救了你,我們之間可就相抵了哦。」 「他要吃我還不是因為你!」山娃想起這大半天的經歷就有氣。 杏兒氣呼呼地說:「你竟然這麼說!人類真是忘恩負義!」 山娃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低著頭轉身就走,準備回家蒙頭大睡一覺,把這些妖怪、道士、巫婆什麼的全都忘乾淨。杏兒卻跟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內容全是人類這裡不好,那裡不對,山娃幾乎想把耳朵塞起來。 「妖怪!受死吧!」隨著一聲大喝,道士和女巫一前一後地跳出來攔在路上。 山娃第一時間幾乎以為遇見了劫道的,差點拔腿就跑,杏兒嬌叱一聲丟出幾團光球打向兩人之後,他才明白過來。 山娃對法術和妖術一無所知,但在他看來,這些妖怪和道士很有可能是私藏軍火者,因為他們的打鬥總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和火光。他本想偷偷溜走,但是看到杏兒以一敵二,明顯地處在下風,又不忍心扔下她。眼看著道士一劍,巫婆一拳,杏兒應付得頗為吃力,心裡又開始為她擔心起來。 當杏兒腳底下一絆跌倒在地上後,山娃抓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砰的一聲,正好砸在那個道士頭上。 「原來你和妖怪是一夥的!」道士頭上頂著大包,大怒地揮著木劍向山娃撲來。山娃拉著杏兒就往山上逃,道士和巫婆大呼小叫地在後面追。 山娃的頭腦一片混亂,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什麼,也不知道發生的這一連串事情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帶著一個妖怪在山林中逃避道士、巫婆的追殺,這樣的夢境也太荒唐了。杏兒在旁邊說著什麼,可他根本沒聽進去。 道士和巫婆一前一後擋住他們:「小伙子,你被妖怪迷惑了,我這就來救你!」道士揮著木劍的樣子哪裡是在救人,倒像要殺人一樣。 「我剛才就說往後山上逃,你偏偏拉著我到這裡來!」杏兒報怨著。 「我沒聽見。」 「你沒聽見?我叫得那麼大聲!」 「我就是沒聽見!」 那個道士一劍劈下來,打斷了他們的爭執。山娃下意識地一推杏兒,那一劍就砍在了他肩膀上,雖然是木劍,但道士的力氣很是不小,痛得山娃「啊」的叫出聲來。 山娃馬上還擊,迎面一拳打去,卻被道士扣住了手腕。道士把劍架在了他脖子上:「身為人類,竟然做妖怪的幫兇,看本道爺怎麼教訓你!」 「杏兒快跑!」山娃大叫著用力掙扎,一把木頭劍還唬不住他,他怎麼可能乖乖地不動。 杏兒撲上來露出大牙一口咬在道士手臂上,使他鬆開了山娃。山娃抬腿一腳把道士踢倒,和杏兒正要逃跑,那個巫婆卻擋住了他們的退路。那個道士也爬起來,嘴裡含糊不清地大罵著,怒氣衝天地撲了上來,這次他可不管山娃是不是人類了,決定先揍這小子一頓再說。 山娃和杏兒腹背受敵,只能圍著一棵樹打轉,再也無路可逃了。 「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從沒被人追殺過!」 「不然你把我放下自己跑吧,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你沒看見那個道士的腿還瘸著呢,他現在一定想揍我多於想抓你。」山娃理智地分析著現狀。 「那怎麼辦?我們會不會一起被殺掉?」 「他們不至於敢殺人吧?」 「可我不是人啊!」 「……」 在他們討論時,道士已經到了面前,獰笑著舉起了劍,手臂上的兩個大牙印子還在湧著血…… 「喲,這不是杏兒妹妹嗎?怎麼悄悄在這裡和小男朋友約會啊?」隨著這油腔滑調的聲音,一個人從天而降,正好取代那個道士的位置站在了山娃與杏兒面前。此人面目英俊卻滿臉奸笑,身材高大卻偏偏塌著肩膀歪著腰,正是那個怎麼看怎麼不像個好人的劉地。他向杏兒伸出狼爪咬著舌頭說:「杏兒妹妹,叫聲劉哥哥我就不告訴韓老頭子你早戀的事。」 山娃看見那個道士正在劉地腳下苦苦掙扎,忍不住提醒:「你……你腳下面……」 「呵呵呵,小傢伙眼光不錯,手段也挺高明嘛,韓家的丫頭可是出了名的小美女啊,薜家那小子花了半輩子獻慇勤也沒得手,你居然兩天就搞定了,有前途……有空和哥哥交流交流怎麼樣?」劉地笑得露出白牙,一轉身把目標轉向了山娃。 那個道士剛拚命把地上的劍抓在手中,卻被劉地的大皮鞋在身上一碾,又怪叫著丟開了手。 山娃指著劉地腳下:「他,他……」 「哎呀,杏兒妹妹啊,你和這小子在這裡幽會,不怕薜子雲醋性大發吞了他啊,叫聲哥哥我幫你保護他怎麼樣?」劉地以腳尖為重心一個轉身,道士翻著白眼快昏過去了。 女巫再也看不下去了,舉著水晶球衝過來:「你這妖怪,快放了我哥哥!」 「哥哥?這裡哪有什麼哥哥呀?」劉地故意東張西望,同時腳下搓來搓去,那個道士終於呻吟一聲人事不醒了。劉地這才向那個女巫湊過去:「聽聲音是個美女啊,來,把這黑東西扔了,美麗應該讓大家欣賞才好……你別躲啊,咱們交個朋友怎麼樣?」 杏兒拽拽山娃:「快,趁他纏上別人,咱們快逃!」 山娃雖然對道士和女巫也頗為同情,但畢竟自保要緊,這個關頭也顧不上別人了,他和杏兒手拉著手一步步向後蹭,直到蹭出幾百米覺得安全了才拔腿飛奔,而這時劉地正把胳膊撐在樹上正做瀟灑狀,調戲著那個又氣又恨又怒又怕的女巫:「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電話、住址、婚姻狀況和三圍嘛,我們認識也有好一會兒了,別這麼見外呀……」 小山谷中,參天的古樹枝葉伸展,完全遮住了天日,無數叫不出名目的籐蔓在樹木的上上下下繞來繞去,把枝葉間那僅剩的空間也填得滿滿的,一直垂掛到行人的頭頂上。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中,那些灌木和雜草卻依舊有辦法冒出頭來,不知它們是如何獲得陽光與養份,生長得如此繁茂,執著地阻礙著每個人經過的人。 隨著「唉呀」一聲驚呼,有個人腳下一絆,撲通一聲栽在地上,早上未干的露水沾著泥土毫不客氣地弄髒了他的名牌西裝,身邊的同伴連忙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這一行八九人早上本來個個穿著筆挺的西裝和光可鑒人的皮鞋,氣宇軒昂地出門。可是現在,身上、臉上沾滿了泥土的人反倒不算是狼狽的,還有好幾個被帶刺的灌木「暗算」,衣服被撕破了,腿上也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還有一個瘸著腿的,十分狼狽。 像他們這種在大公司工作的高層精英,平時別說根本沒時間到山裡來閒逛,就算有閒情逸志來登山,也是帶著最好的登山裝備,盡情享受山林之間的樂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跌跌撞撞地匆忙趕路。 大家雖然口中不敢說,心裡都不免埋怨起步履輕鬆地獨自走在最前面的老闆來。 今天早上,老闆一聲令下,要大家陪他去求見一位關係到公司生死存亡的大人物,他們覺得事情重大,便都穿上了各自最莊重、最名貴的西裝,準備參加一次重大的會議或者商業談判,誰知道老闆直接帶他們進了山,而且看他自己的打扮,好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老闆今天穿了一件杏黃色、繡著古怪文符和圖案的寬大道袍,本來不長的頭髮勉強挽了一個髻,用一枝木簪子別著,背後背著一把木劍,飄著長長的紅劍穗,腳下穿了一雙布鞋,從外表看起來哪裡還像一個大公司的總裁,倒像電視裡那種除妖驅魔的嶗山道士。只是這件寬大的道袍也無法掩住他那凸出的啤酒肚,使人看了之後覺得好笑——好在身邊全是他的僱員,大家要笑也是在心裡笑,誰也不敢表露出來。 但樣子滑稽是一回事,畢竟寬鬆的道袍和輕便的布鞋在這種雨後樹木密佈的山林中比起西裝革履更加靈便,而這位老闆身強體壯,雖然年紀不輕身形肥大,可是依舊健步如飛,其他人只好一邊氣喘吁吁地拚命追趕,一邊在心裡咒罵不已。 大家跟著老闆好不容易鑽出了樹叢,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潺潺的小溪。兩岸綠草如茵,繁花點點,溪水更是清澈得連水底卵石間躲藏的小魚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幾隻梅花鹿,幾隻野鶴,或在水中佇立,或在岸邊行臥。大家剛剛「爬」過陰暗的原始森林,眼前的光景就像換了一番天地似的,一時都呆在了原地。 「我看到了!我終於看到了!大師出關了!大師出關了!老天有眼,老天助我!」老闆看著眼前的美景,口中忽然發出了一連串亂七八糟的歡呼聲,然後竟然就那麼踩著水,連蹦帶跳地跑過小溪向前衝去,一邊跑口中還一邊叫,「大師救命!木魚大師,救弟子一救!」 大家這才發現,小溪的對岸是一片開闊的山谷,垂柳蒼松之間有兩間小小的茅屋依樹而建,屋前房側有幾畦菜地,幾架葡萄,還擺了石几石凳,老闆就瘋瘋癲癲地向那裡躥了過去。其他人只好緊緊跟隨,捨棄對腳上高級皮鞋的憐惜,也踩著水奔跑過去。 接近茅屋之後,老闆的聲音低下來,縮起一向腆得高高的肚子,低下頭,畢恭畢敬地對著那間茅屋呼喚:「木魚大師,在下朱恩流叩見大師,求大師大發慈悲,出手相助,降妖伏魔。」口中說著「叩見」,竟然真的撲通跪了下去,伏在茅屋門口開始磕頭。 那些隨從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怎麼辦好,這時朱恩流回頭狠狠白了他們一眼,隨從們雖然極度不情願,也只好一個個跪了下去,心裡都不免在思忖著:最近公司運營不正常,現在老闆的狀態又不正常,看起來他的神經似乎也不很正常了……大家都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換工作了。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叩見。」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叩見。」 「大師,木魚大師,弟子朱恩流……」 一大群人跪著,朱恩流對著茅屋不時念叨一遍這句話磕上幾個頭,除此之外山谷中一片寂靜,像是時間已經停止了一樣。 茅屋正中席地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僧,他是那麼蒼老,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他彷彿已經在那裡坐了許久,幾莖從茅屋地面上生出來的青草甚至已經刺穿了他那件斑斑駁駁東一條西一片的僧袍向上生長著。但是這佈滿灰塵的茅屋、地上的雜草、破爛不堪的僧衣,都不能掩蓋這位僧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莊嚴和祥和的氣息,他端坐於地,雙目微閉,彷彿與天地宇宙融為了一體,身外的事物完全不能進入他的世界。 「木魚大師,木魚大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朱恩流的呼喚也越來越急切,他身後的那些隨從們更是狼狽不堪。他們膝蓋生疼、腰背發酸,一個個都快要倒在地上了。他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分子,進入大企業任職以後每天進行的也是各種現代的商務活動,要他們下跪已經是平生第一次,而且還是這種近似武俠小說中求高人出山一樣的情形,在僻靜的山谷中,跪對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和尚,雖然心裡是極度不情願,不過老闆就跪在前面,態度又是如此虔誠認真,他們總不能搶在老闆前面站起來吧? 朱恩流心中的焦急一點也不少於那些已經把他當成了精神失常者的部下們。 當他的族人和那些莫名其妙的對手過了幾次招之後,他們便發現,這些妖怪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妖怪們輕而易舉地就把那些族人打得抱頭鼠竄。也不知道是這些妖怪確實厲害,還是因為那些道門弟子們太平日子過久了,能力已經大為退步,總之他們這一方敗下了陣來。 這次交手,朱恩流這邊雖然並沒有人死傷,但是大概因為受了刺激,原本表面上還算低調的妖怪們忽然開始進行「瘋狂」的報復,種種惡作劇花樣百出,無法形容,大家被戲弄得狼狽不堪,紛紛落荒而逃,朱恩流這個大老闆更是一天安穩覺都沒能睡過。終於,請來的幫手紛紛逃走了,但是朱恩流可沒法逃走。正當他一籌莫展,以為自己只有破產一條路可以走時,一位長輩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據說就在立新市郊區的深山中,有一位隱居的高僧。這位法號「木魚」的大師法力高超德高望重,如果有他出馬,再厲害的妖魔諒也難逃天網。 本來這位大師早在幾十年前就開始閉關修煉,不問世事,想請他出山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偏偏朱家上幾代中有一個人曾經和這位高人相識,據說還是至交,那位大師曾經對朱家的人說過有什麼事儘管開口,他一定會出手幫忙。雖然已經隔了這麼多代,也不知道這位木魚大師的承諾對朋友的子孫後代是否有效,可是事到如今只好試試這最後一個辦法了。想來這位大師即使不理那句老掉牙的承諾,以他的慈悲心懷,也不會看著妖孽為禍人間不管的。 朱恩流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數次來尋找打探木魚大師。可是每次來到那個據說是大師隱居修行的山谷,都只能看見雲霧茫茫,橫崖斷壁,使人再也無法向前走一步。據家族中有見識的長輩說,那是一種法術屏障,為的是修行期間不受到外界打擾,修行者一天不出關,這個法術就不會被解除的。 傳說木魚大師已經閉關幾十年,這次閉關還要持續上多久當然誰也說不上來,聽說高人閉關常有幾百年都紋絲不動的,眼下這位大師也不用再過幾十年,他再有半年不出現,朱恩流的公司也就只好宣告破產了。 朱恩流天天派人來這裡察看,天天禱告木魚大師早一天出關,總算他運氣不錯,今天他的一個堂弟告訴他,那個小山谷已經從濃霧中顯現出來,這個消息令他興奮無比,立刻帶了幾個職員趕來,恭敬地跪求木魚大師出山──他會帶外人來也是經過幾番考慮,想來這位大師如果真像長輩們口中那樣悲天憫人,看見自己的公司是那麼多人的衣食父母,一定不會忍心看著公司破產的。 木魚大師盤膝閉目,宛如一尊佛像。 朱恩流心裡明白,想請出這樣的高人是必須經過一些考驗的,他身體雖然已經發福,可是幼年時訓練打的底子畢竟還留了一些,自忖再撐上一天一夜應該沒什麼問題,只是自己身後這些大城市長大的年青人恐怕誰也沒吃過這份苦,叫他們回去吧,又怕木魚大師不快,不叫他們回去吧,怕是到不了天黑就得昏倒幾個了。 「你們……」朱恩流苦笑著回過頭,想打發部下先回去,誰知不等他開口,其中幾個部下已經站了起來,氣沖沖地向他吼:「老子自己辭職不幹了!受不了和你一起在這裡發神經!」說完紛紛怒視朱恩流幾眼,沿著來時的路走了。 朱恩流瞠目結舌,但也只是苦笑,對還剩下的那幾個人說:「你們也回去吧,天快黑了,走這種樹林人多也好有個伴兒,相互照應。」 「朱董,您自己……」 「唉,我在這裡等大師出關。」 那幾個人相互看看,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陪您一起等。」 「你們……唉,這種事我也知道難以置信,可這位大師是我最後的希望了……反正你們不會明白的,不如……」 「我們也不想讓自己付出過那麼多心血的公司破產,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心裡信不信,我們相信您的決定,我們跟著您。」這幾個人確實對公司感情深厚,有一線生機就不肯輕易放棄,寧願自己受些委屈。 朱恩流點點頭,整整衣裳,又端端正正跪好。 太陽終於沒入了山林後面,朱恩流他們全都筋疲力盡,誰都沒有去欣賞黃昏山林的美景,因為他們的肚子都在不知不覺中咕咕地叫了起來。 這時,茅屋後面的林子中升起了裊裊炊煙,一股烤制肉類的香味隨風而來,鑽進了大家的鼻子。 好幾個跪在地上的職員都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向那邊張望著,就連朱恩流也忍不住偷偷吞吞口水,不過當他想到這股烤肉香傳進木魚大師這樣嚴守戒律的出家人鼻子裡會有什麼後果時,心立刻提了起來,急忙偷眼看看木魚大師,只見大師還是不聞不動,什麼反應也沒有。 煙氣、香味還在一個勁地傳來。 過了一會兒,一群歸鳥投向那片林子,還在空中盤旋之際,林子中忽然飛出一塊石頭,正中其中一隻,就見群鳥飛散,被打中的那一隻翻滾著落了下去,片刻之後,林中傳來的肉香更濃了。 很冒險,不知道是什麼人正在那林子中打獵燒烤。 太陽終於隱沒在了山後,林中只剩下朦朦朧朧的光線,大多人開始擔心是不是要在這裡跪到明天時,後面林子中的煙氣消失了。不一會兒,樹枝搖動,一個人從那裡走了出來。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這個人看見了朱恩流他們,嗡聲嗡氣地問著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用衣袖抹著嘴。他走近了大家才看清,這也是一個和尚。 這個和尚的身材十分魁梧,只怕有兩米上下,體壯如牛,與職業籃球運動員相比也不遜色,他頭上光光地露著戒疤,頸下卻是一篷大鬍子,僧衣飄飄,衣袖上油跡斑斑。朱恩流他們一看到他,心裡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花和尚魯智深。 和尚大步走到了朱恩流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幹什麼啊?」 那和尚一篷絡腮鬍還是黑的,五官也不顯蒼老,看起來最多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但他是一個和尚,又是在這隱密的山谷中,也許是木魚大師的徒子徒孫之類。朱恩流不敢怠慢,連忙回答:「在下朱恩流,是來叩見木魚大師的。」說著為了表示恭敬,一連向茅屋裡的木魚大師磕了好幾個頭。 眼前的中年和尚咂咂嘴,似乎還回味著剛才的美餐,漫不經心地問:「找我有什麼事啊?」 朱恩流困惑不解地眨了半天眼,才結結巴巴地問:「請……請問大師法號是……」 「木魚啊,你不說找我嗎?」和尚隨手從茅屋內抱出一張蒲團,就地一坐問,「什麼事?說吧。」 「您……您就是木魚大師?」朱恩流一下子跳起來,指著茅屋內的和尚問,「那……那……」 「那個是蒲團,我徒弟,你到底找我還是是找他?找他的話再等半年他才出關,你等吧,我去睡覺了。」木魚和尚說完,打著哈欠站起來。 「不,不,大師,我找您!我找您!」朱恩流忙伸手牽住木魚和尚的衣袖,他跪了大半天,腿早就麻了,現在急著站起來,一邁步馬上就要跌倒,就順勢又跪了下去,「大師,我是來求您救命的。」然後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起自己的悲慘遭遇來。 木魚大師不知是真的困了還是對他的話沒興趣,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還打個哈欠。朱恩流覺得自己絕對算得上言辭懇切、情節感人、聲淚俱下了,對方卻完全沒有半點同情的意思。 「大師啊,我們家也有祖訓,他們不傷人害命,我們是不會主動與他們為敵的,但是我們公司上上下下上千口人,都是靠著公司吃飯的,他們這樣鬧下去,是要把我們推上絕路才罷休啊。您就可憐可憐我們上有老,下有小……而且他們現在得寸進尺,已經開始有傷人的行為了。上次我的表妹追蹤其中一個,就被他橫加調戲,差一點遭到侮辱啊……」 「哦!」木魚和尚忽然來了興趣,「真的嗎?」 「真的!」 「你可知道那個對手是什麼?」 朱恩流羞愧地說:「弟子愚昧無知,認不出他是什麼東西,不過這裡有從他身上扯下來的事物。」一邊說一邊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向木魚和尚遞過去。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惟一的戰利品,所以被珍重地包了數層,上面還貼了好幾道符咒。打開之後,露出了兩根黑色的長毛,在潔白的布上黑得發亮。 在朱恩流的部下們看來,那不過是兩根獸毛,可是木魚和尚的神色卻一下子凝重起來,嘴角蠕動似乎在自語什麼,想伸手去拿,卻又燙手似的縮了回去,他捏著手指發出卡卡的聲音,說:「講,把經過全都再給我詳細講一遍!」 和尚看著劉地正鄭重地向周影和南羽囑托:「最近他們鬧得太厲害了,我想人類的忍受程度已經到了極限,我非得在人類真正開始反擊之前把和尚的身子找回來不可!唉,花了這麼多功夫,竟然半點線索都沒有,和尚,你的身子也太不值錢了!也不知道我得去多久,總之回來之前從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裡,不能讓人類拆了,不然和尚就完蛋了!你們明白吧?」 周影和南羽都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和尚輕輕歎氣說:「都是為了我,現在外面一片大亂,不論是人是妖再有傷亡都是我的罪……算了吧,算了吧……涅磐生死,出家人該看開了……」 「你算什麼出家人啊!不就是變個光頭自稱和尚!」劉地對和尚的話嗤之以鼻,「人類忙著捉妖,妖怪忙著報復人類,這你和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使這裡的妖怪一多半欠你的情,你也不至於因此就認為他們會聽你的吧?連我這麼深得人心,德高望重(火兒:呸呸呸!)還不敢這麼想呢!總之現在的局面沒誰控制得了,不過我無論如何也得救了你再說!你別再給我廢話,等著我回來是正經!」說完揚長而去。 這座小廟建於北宋年間,那時這裡比現在更加安寧,方圓數百里都沒有人煙,只有一位一手建起這座小廟的僧人獨對古佛青燈唸經修行。廟中佛像前立有一盞長明燈,燈是僧人親手用岩石刻成的。 多年之後,這位僧人成佛西去,小廟於是荒涼下來,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那佛前的燈台有了自己的意識,開始日日重複著過去的事情——為佛燃燈,守燈。小廟中的燈火又孤獨地亮了許多年,石頭燈台終於成了妖怪,並且化身為一個和尚,自認是出家人的他燃燈、灑掃、供佛、唸經,日復一日這樣生活著。多年的修行給了他一顆慈悲之心,只要是被他看見,無論是妖怪、動物還是植物有困難他都會全力相助,逐漸在這附近的妖怪中建立了極高的威信。 深山空寂,歲月無聲,隨著人類的腳步漸漸走入大山,和尚第一次看見了人。他依舊過著老日子,也遠遠地觀察著人類,想瞭解一下這些自己不認識的生靈。 可是有一天人類卻做了一件令他難以承受的事情,當他不在廟中時,幾個人類偷走了那尊古董佛像,還順手牽羊地把那古色古香的石燈台也取走了。丟失了自己供養了無數歲月的佛像已經讓和尚難以忍受,而原身被竊更使他原氣大傷,他發現自己代替燈台成了廟宇的一部分,再也無法走出廟門一步。 如果小廟被拆掉的話,和尚也注定會魂飛魄散。 曾經受過他恩惠的妖怪們聽說人類要拆掉小廟,紛紛站出來表示願意為和尚出力。可是當妖怪們真的與人類發生了激烈衝突之後,和尚開始為此深深不安起來。 既然山娃他們都認為這山林開發才更好,也許他們是對的吧。 和尚茫然地看著空空的佛座,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妖怪大叫著遠遠飛來,撲到周影身邊說,「人類不知從那裡請來了個大和尚,實在厲害!只要敢攔他的全被打傷了,他已經往這裡來了,我們實在攔不住!」 火兒正睡覺,被吵醒後不耐煩地說:「和尚在廟裡,沒出來啊?」 「是另一個和尚……我,我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先走了……」說完,那個報信的妖怪匆匆飛走。 火兒不快地說:「我討厭禿頭,為了這個禿頭都耽誤了我半個月的動畫片了,現在又來一個。影,咱們什麼時候回家啊?」 周影沒有回答,手指一點,他腳下的影子化為單刀落在了手中。 木魚和尚大步前進,一路上妖怪們不等他走近便已經飛逃而去,那些逞強的就被他一把拎住,然後頭也不回地揚手扔出去,被抓住的妖怪就會在慘叫聲中劃出一個巨大的弧形消失在林梢之後。 木魚和尚越向前走,敢出現在他眼前的妖怪就越少,當他來到小廟前面時,只剩下周影手執單刀站在那裡。 「阿彌陀佛!」木魚和尚大聲誦念佛號,同時邁步向周影逼去。 感到木魚和尚身軀上發出的威勢迎面撲來,周影不由後退了半步,但是眼看著木魚和尚伸手抓來時,周影不但沒有躲閃反而舉刀格擋。與此同時,一道光影凌空撲下,當頭向著木魚和尚就是一口。木魚和尚微微偏頭,張口大喝:「咄!」 火兒被他吵得一陣頭昏,低掠而過飛到周影肩上:「死禿頭,叫得比驢聲音還大!」 「真少見啊,人間界還有這玩藝兒。」木魚和尚瞪著眼睛看火兒。 火兒張口吐出一團火球向木魚和尚射去,木魚和尚伸指彈去,火球波的一聲炸開。此時周影已經潛至他身邊,刀帶著風聲削向木魚和尚的手腕。木魚和尚被他們兩個的默契配合弄了個手忙腳亂,連退出了好幾步。周影沒有追擊,拎著刀依舊守在廟門口。火兒在周影頭上蹦蹦跳跳地叫:「禿頭,有種過來啊!過來啊!」 木魚和尚口誦經文,手指向火兒一點,一朵蓮花半開半合旋轉著罩向火兒,火兒揮翅拍落,蓮花被他擊偏,可是他自己也在空中折了個跟頭落回了周影頭上,蓮花將要落地之時,旁邊伸來一隻玉手,輕輕將其拈住。南羽手持蓮花,一言不發地立在周影身邊。 「怪事哪兒都有,沒有這裡多啊,這地方還真是什麼都有。」木魚和尚看著南羽讚歎,「喂,你也是個修道之人,在這裡摻和什麼啊?」 南羽微微一笑,說:「你也是個修道之人,在這裡摻和什麼啊?」 木魚和尚不再說話,圍著小廟打起轉來。他走周影和南羽也隨他移動,他停周影他們也停下來,只有火兒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不時地丟個火球過去,嘴裡更是禿頭長禿頭短地罵個不停。 木魚和尚轉了幾圈後又回到了正門,向周影他們問:「身為異類卻與人爭地,何苦呢?」 周影面無表情地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關你這禿頭什麼事!禿頭!禿頭!禿頭!」火兒每叫一聲「禿頭」,木魚和尚的眉頭就皺一下,火兒看他那副樣子十分好玩,便一聲接一聲地叫個不停。 木魚和尚不去理他,盤膝在周影對面坐下,擺出一個木魚輕輕敲擊著,閉目念起佛來。 廟裡的和尚坐在殿堂上,身體陡然一震,忙站起來快步向廟門口走去,卻發現整座小廟彷彿被某種力量圍困住,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把門打開。仰頭看去,天空也變成了灰茫茫的一片,彷彿被罩上了什麼東西。 「終於還是……」和尚無力地坐在了地上。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木魚和尚與周影、南羽和火兒都沒有移動過分毫,一直那樣對峙著,幾個人的形容都漸漸憔悴,就連火兒看起來也不及平時光鮮了。朱恩流悄悄地躲在不遠處向這面觀望,在他身邊不遠處一起觀望的卻是許多妖怪。他們能夠和平地呆在那裡,無非是因為誰也不敢驚動了這邊正在進行的對決。 對於朱恩流來說,這位大師果然是道行高深,他不但一下子就找到了妖怪們的老巢(妖怪居然敢住在廟裡,菩薩怎麼不懲罰他們?),而且隨便出手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可是正當朱恩流準備歡慶勝利的時候,廟前的這兩個妖怪和一隻妖鳥居然擋住了大師。這半個月來他一直偷偷看著他們,心裡怕得要死——萬一大師輸了,這些妖怪鐵定會更加猖狂,到時候自己要怎麼辦才好?難道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要這樣毀在妖怪手中…… 木魚和尚忽然睜開眼說:「也差不多了吧?你們真要熬到燈枯油盡嗎?退開!」 「死禿頭,誰怕你啊!」火兒不等周影和南羽開口就先叫起來。 周影說:「不能退,我答應了朋友要守住這裡。」 「我倒看看你守不守得住!」木魚和尚霍地站了起來,大步向前逼進。 周影他們面對著木魚和尚已經苦苦支撐了半個多月,現在確實像跟木魚和尚說的那樣,已經快要燈枯油盡了。木魚和尚的進逼讓他們越來越難以承受,周影渾身的骨骼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卻依舊不肯後退。 木魚和尚又進一步,大喝一聲:「退開!」周影一個趔趄險些跌倒,但他馬上站穩,還是不肯讓開。 和尚猛地推開門:「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周施主,就讓他們拆吧……」 「和尚你回去!」火兒一翅把他推了回去,可和尚馬上又回來:「為了我再有傷亡,我的罪孽就更大了,出家人應該看透生死,就讓人類拆了這座廟吧!」 木魚和尚大喝一聲:「看透生死,說得好聽,你真的看透了嗎!」 和尚聽了如雷貫頂,呆立在那裡不言不語。 木魚和尚忽然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推開周影,一肩頂開南羽,抬手把木魚塞進火兒懷裡。火兒只覺得那木魚重若千斤,怪叫一聲被壓在了地上。 木魚到了和尚面前,揪住他打雷般地呵責:「沒有了原身就走不出這個破廟!四大皆空都不懂還敢在這裡給我裝和尚!你給我出來!不知道渡眾生,只會唸經的和尚還不如買台收音機……喂,你!(他指著一直躲在遠處看的朱恩流)那玩藝是叫收音機對吧?」 朱恩流小心翼翼地說:「是錄音機。」 「是錄音機!只會唸經搬台錄音機不是比你念得更字正腔圓。」 「大師,可是我……」 「你給我出來!」木魚和尚一用力,竟把和尚從廟里拉了出來。 和尚大驚,以為自己一定要魂飛魄散了,誰知等了一會兒什麼事也沒發生。 木魚和尚拍著手哈哈大笑著:「丟開臭皮囊,看見月明星朗了吧!」和尚仰頭看著藍天如洗,明月當空,心中忽然大悟,仰首向天,滿懷喜悅。 周圍一片寂靜,大家看木魚和尚的眼神中不覺都增加了敬佩,就連周影也看著木魚和尚在心裡感歎:果然是有道高僧啊。 這時,一陣快速飛行摩擦空氣的聲音傳來,劉地匆匆從空中落下來,大喝一聲:「誰敢動這裡一磚一瓦!」他看到和尚站在廟外時大感驚詫,難以置信地問,「你……你……你找到了?我在外面上天入地忙活,你自己卻找到了!」他一身風塵,面容也有些憔悴,但是卻掩不住看到和尚站在這裡的歡喜。 「多謝這位大師使我大徹大悟。」和尚向木魚和尚躬身行禮。 「大師?」劉地回頭上下打量木魚和尚。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有何指教?」木魚和尚甕聲甕氣地向劉地說。 劉地瞇起眼睛,抓著下巴,圍著木魚和尚一圈一圈地轉起來,一邊上下打量著他,一邊還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怎麼這麼像呢?不過不可能啊,那個傢伙應該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才對啊……雖然很像,可是那種禍害不可能還活著啊,一定是我最近太累眼花了吧……那個混蛋就算活著應該也不敢出現在我面前啊……」 「我憑什麼就不敢出現在你面前!」木魚和尚被他左一個「禍害」右一個「混蛋」惹毛了。 「果然是你!還在那裡給我裝和尚!還給我阿彌陀佛!」劉地一下子跳了出來,指著木魚和尚,「我就知道是你這禿驢跟我作對!死禿頭,你還不上西天賴在人間幹什麼!」 「你這只死狗,你都還沒入土老子憑什麼上西天!」木魚和尚一擺袖子,「本和尚今天就是來施展法力,除掉你這只禍害人間的妖怪的!」 「我禍害人間,那你算什麼!你這酒肉和尚!」 「你懂什麼!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 劉地一把拖過和尚,說:「告訴你,做和尚最少要做成人家這樣吧!你看看你,一身匪氣,哪裡像和尚?」 「就憑你也知道什麼是和尚!老子就是和尚的典範,怎麼樣,你不服氣啊!」 「那我跟你有什麼區別,剃個光頭不也成了有道高僧?」 「你剃來看看啊!」 …… 兩個人的爭執離題越來越遠,最後乾脆開始互揭老底,從「你一百年前偷吃狗肉」到「你兩百年前調戲尼姑」之類芝麻綠豆大的糗事滔滔不絕地湧了出來。周圍本來以為就要有一場決戰的看客們聽了半天才明白,這兩個人不但早已相識,而且彼此還相當瞭解,連對方早上不刷牙的歷史都瞭如指掌。他們相互指著鼻子罵了一陣覺得不過癮,終於各自挽起袖子,你一拳我一腳地打在了一起。 「今天老子替天行道,除掉你這個罪孽深重的妖怪!」 「我今天才要為菩薩們幹件好事,滅了你這個假和尚呢!」 他們也沒有用法術,只是像人類一樣地進行肉搏,直打得塵土飛揚,氣喘如牛。劉地使出絕招,一口咬在木魚和尚肩膀上,木魚和尚食指一翻插入劉地的鼻孔用力掀著,兩個人都咬著牙,就是不肯先放開。 「從來沒見過這麼噁心的決鬥……」火兒最先看不下去了,搖著頭準備離開,「影,我回家看動畫片去了。」他一開了頭,其他妖怪們也紛紛搖著頭離開,就連周影也收起刀跟在南羽後面走了,小廟前只剩下了朱恩流和和尚呆呆地看著這場戰鬥。 劉地和木魚和尚依舊保持著那個姿態,雙方都疼得淚都出來了,可還是不放手。 朱恩流小心地靠近和尚說:「這位大師,不然您去把他們分開吧?」 和尚一直仰視著天空,除去了多年的積鬱,他的胸中一片坦蕩,對於身邊的事情根本沒有察覺,直到朱恩流推他,這才看見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劉老弟怎麼和大師打起來了!別打了,別打了!」 「你別只在邊上喊啊,過去阻止他們吧。」 「阿彌陀佛,貧僧道行低微,怎麼有那個本事?」 「你好歹也是個妖怪吧!」 「阿彌陀佛,劉老弟、大師,別打了,別打了……」 和尚坐在大殿中,身影看起來頗為落寞。 由於木魚和尚與劉地是「舊交」,有了他們兩個從中安排,妖怪們的代表與朱恩流公司的代表昨天坐下來進行了一次談判。經過整整二十多個小時的唇槍舌劍、討價還價之後,雙方終於初步達成了共識:妖怪們不再給朱恩流的工程搗亂,但是朱恩流必須付出一筆精神補償費,並且要為決定搬到城裡的妖怪提供住所、工作等方面的幫助。妖怪們則答應幫朱恩流在度假村裡弄個特殊的房間,時不時地讓那裡出現點紅衣女妖、哭泣的小孩子等等怪異卻不恐怖的靈異現象,來滿足遊客的好奇心。 可以預見,這個度假村將來必定會成為觀光勝地,財源滾滾。朱恩流甚至打算要在小廟的原址上建一座恢宏的新廟,連受到驚嚇後的遊客收驚、買護身符、算命、拜佛的錢也賺下。 其實雙方只要坐下來談談,還是可以達到雙贏的——朱恩流從談判地點(小廟)走出去時滿意地想著。雖然要比預算多花好幾百萬,但是一旦工程完工,大把的鈔票就在眼前啊。而且跟妖怪們搞好了關係絕對不會有壞處,他都忍不住想聘請幾個神通廣大的妖怪來公司任職了,保鏢啊、宣傳員啊之類的職位實在很適合他們。 「喂,豬啊,我有點事找你幫忙。」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美夢。劉地冒出來搭著他的肩膀笑瞇瞇地說,「咱們也算是朋友了吧?」 朱恩流大喜,能和這個大妖怪攀上交情絕對不吃虧:「當然,是朋友,是朋友!」 「那我最近想去旅遊,手頭有點緊,你能不能贊助個十萬二十萬的啊?」 朱恩流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劉地熟絡地自己動手從他口袋裡拿走了支票簿,大筆一揮就模仿朱恩流的字跡寫上了二十萬,然後彈著支票說:「謝了啊,我會帶禮物給你的。」朱恩流心疼不已,剛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劉地早就不見了蹤影。 朱恩流開始覺得和妖怪們過於接近也許不好了。 這時火兒飛了過來,沖朱恩流大模大樣地叫:「喂,那個什麼豬過來替我辦點事。」 通過這些天與妖怪們的接觸,朱恩流也知道這只妖鳥十分不好惹,小心地過去問:「您有什麼事?」 「這單子上的東西是瑰兒讓我去搶的,聽說你開百貨公司,去給我配齊了送到家裡來。不許讓影知道,他不願意我搶東西!」 朱恩流看著那張單子:電視機一台、窗簾一套、沙發一套、高壓鍋……耳邊火兒還在說:「你是不是還開了大酒店啊,今天晚上我就和朋友去試吃,給我準備最好的飯菜。好吃的話以後我們常去,不好吃的話一把火燒了你的破飯店!」 朱恩流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周影不知何時到了他的身後,問:「你還有事嗎?劉地說他沒空帶你飛回去,不過你可以坐我的車回去。」朱恩流來時沒叫司機開車送他,而是讓劉地拎著飛來的,他還頗享受了一翻騰雲駕霧的滋味。 「不用了!我走回去!我走回去!」朱恩流連滾帶爬地躲開周影,他現在只想離這些妖怪越遠越好。 和尚看著人也好妖也好都紛紛離去,不由長歎了一聲。這裡終於要被拆掉了,自己都說不清楚已經在這裡住了多少年,現在一旦要離開,真不知要何去何從。自己下一步到哪裡去好呢?出家人四海為家,走到哪裡不行?可是這座小廟啊…… 和尚正在感慨,木魚和尚大步走了進來。他四下打量,口中喃喃自語,轉了幾圈後一腳把和尚踢開,在和尚的蒲團上坐了下去:「這小廟還真不賴,歸我了,喂,石頭和尚,去給老子拿個木魚來,老子要唸經了。」 「大師……」和尚木訥地看著他。 「我說話你沒聽見啊,另外把這裡打掃打掃,到處是蛛網灰土成什麼樣子,把老鼠抓抓趕趕,再買點糧食、鮮肉、好酒什麼的,我剛才看你的廚房裡半粒米都沒有,你叫老子吃風喝水過日子嗎?還有,把最大的廂房收拾好了給我住,再收拾一間給我徒弟蒲團,你給我搬到小屋子裡去。」 「大師……您要在這裡住下?」和尚這時才回過味來。 「我不是說這裡歸我了嗎,以後這裡就叫木魚寺,我們師徒就在這裡修行了。」木魚一點也不臉紅地說。 「可是這裡就要被拆了。」 「拆?誰說的?」木魚和尚一揚眉。 「剛才……」 木魚揮揮手:「我跟那個豬什麼說了,叫他蓋新廟的時候索性蓋得大一點,把咱們這個小廟包在裡面,又安靜又多了好些假和尚使喚。以後吃喝用度全歸他們出,咱們就在這兒修行就是了。」 和尚難以相信地顫聲問:「這是真的麼!」 「老子是有道高僧,還能說謊騙你不成!快去買酒買肉!」 和尚樂顛顛地向門外跑去,忽然又停了下來:「大師,我一直有件事想不通,求大師指點。」 「說吧。」 「人類前來開山,有無數人受益,又有無數生靈受難,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木魚和尚沉默片刻,一言不發地取出木魚逕自敲了起來。 和尚又站了良久,向他合掌行禮,退了出去…… 遠處的山間谷底,開發的工程正轟轟烈烈地進行著,再遠一點,空中飛著一些背著大包裹小包袱的妖怪,與他們在一起的是一群正在遷徙的飛鳥。和尚牽動鍾繩,鐘聲在整個山間蕩漾開來…… 此身到處是家鄉 作者:可蕊點擊:54176投票:199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斑斑駁駁地照在身上,把他雪白的毛皮曬得熱呼呼的,草地上星星盛開著各色花朵,蜜蜂忙碌地來回穿梭著,如果用爪子去抓他們的話,它們就會很生氣地嗡嗡地叫或者飛出憤怒的舞蹈,那氣勢洶洶的樣子逗得他哈哈大笑。玩了一陣子,他終於厭倦了這個遊戲,回到大樹下懶洋洋地把玩早上收到的禮物——一大堆玩具,並且心裡開始盤算著母親什麼時候會來叫自己吃飯,早上剛買的肥雞烤一隻燉一隻……就在他的心思開始轉到午餐吃什?上去的時,遠遠看見母親的身影正向自己跑來,於是快樂地跳躍著迎了上去。 「快走……快逃啊……快逃……」 淒厲的叫聲,飛濺的血花,與樹影交疊著倒下的身影…… 「媽媽……媽媽……不要……媽媽……」林睿雙手抓著被角猛地坐起來,大口地喘著氣,驚恐地四處亂看,終於弄明白了自己正躺在臥室的床上,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他從床上跳下來,拉開窗簾讓陽光灑滿了屋子,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今天是週六,母親卻還要上班,一大早便出門去了,只剩下林睿自己在家裡睡懶覺。他慢條斯理地疊被,洗臉,然後自己煎了兩個荷包蛋,一邊吃一邊盤算著等會兒約火兒去哪裡玩,努力把夢中的情形拋在腦後。 砰砰砰。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林睿的早餐。 「請問是林老師家嗎?」門外傳來了一個女人溫和的聲音。 「我媽媽上班去了。」林睿嘴裡含著食物,含糊不清地說。 「門外的女人依舊很溫和地說:「我是林老師班上王童童的母親,有點事想和林老師談談。」 「都說了我媽媽上班去了!」林睿不耐煩地拉開門,看到門外那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女子時,他不由愣了一下,瞇起眼打量對方,「你是……」 中年女子也在觀察林睿,有些吃驚地說:「我見過林老師,她是個普通人類沒錯啊,怎?……啊,你也和我家童童一樣是人妖混血兒吧。」她溫柔地摸摸林睿的頭,「我可以進來等林老師嗎?」 林睿警惕地盯著她,看她徑直走進屋去,嘴裡咕噥著:「真是太大意了,媽媽的班裡竟然有妖怪,不,大概是個半妖怪。我竟然讓媽媽和半妖怪相處了那麼久,太危險了,以後要更注意媽媽身邊的人才行……」 中年婦女坐在沙發上打量著屋子:「真沒想到林老師的先生也不是人類,小弟弟,令尊是……」 林睿氣沖沖地打斷她:「別提什麼令尊令卑的,我家的事與你無關!我警告你,離我媽媽遠一些!對了,最好讓你的女兒趕快轉學,離我媽媽越遠越好!如果再讓我看見你們出現在我媽媽周圍,我就不客氣了!」 「小小年紀怎麼說話這麼沖。」中年女子依舊溫柔地說,「我和童童都很喜歡林老師,絕不會對她不利的。」 「我才不管!只要敢再靠近我媽媽,我就不放過你們……」林睿不自覺地露出了利爪和尖牙,低聲咆哮著。 「原來是九尾狐啊,少見少見!」中年女子看見林睿的尾巴後驚歎,「大家也算是同類,別這?大驚小怪好不好。」 「誰和你是同類,你這野狐狸!」林睿雖然不像大多數九尾狐狸一樣自視高,把野狐成精的妖怪看成低「狐」一等,但自幼所見的大狐狸們的言行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想也沒想就說了出來。 一直表現得溫柔高雅的中年女子一下子就變了臉色,騰地站了起來,沉著臉說:「小孩子家這麼沒禮貌,林老師是位好老師,怎麼偏偏沒有管教好自己的孩子!」 林睿最聽不得這樣的話,馬上跳過桌子向對方撲去。中年女子一甩外套也露出了妖狐的面目,冷笑道:「別以為九尾狐有什麼了不起,你這樣的小孩還不是我的對手。」 林睿一口咬了下去。兩個妖怪一開始交手便分出了高下。林睿雖然身d九尾狐,但是年紀幼小,又缺乏長輩的教導,一直法力平平,對方卻是有五百年道行的妖狐,經驗,法力比林睿高出不止一籌,即使林睿喚出了鬼使幫忙,很快也被對方控制住了。林睿向鬼使們使個眼色,當中年女人抓住林睿將他按在沙發上的時候,鬼使們一哄而散。中年女人連施法術,卻只抓回了四隻,還有一隻穿牆而出飛快地逃走了。 林睿咬著牙,狠狠地看著對方。他很少吃這麼大虧,心中無比惱火。 「你幹嗎非得這樣對待我呢?」中年女子理理頭髮坐下來,又恢復了原來溫和的樣子,「我真的只是想和林老師談談孩子的事。我的女兒最近在學校有點麻煩,我不知道怎麼處理,心裡很亂,所以才跟你動手的,沒傷到你吧?」 林睿用鼻子「哼」了一聲。 「唉,你也應該明白吧,你們這樣的孩子在人類的學校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女人幽幽地歎著氣,「如果不是為了我的女兒,我真的不會來麻煩你們。」 「哼,她又不是人類,能有什麼了不起的麻煩。」林睿心想這個女人的孩子一定笨得可以,居然連幾個人類都應付不了,還要媽媽幫她出頭。 「你還小,一定以為只要學習好就可以了,其實在人類中生活並不是那麼簡單。我的女兒小學時也和你一樣,聰明好學,成績一流,老師同學都很喜歡她……」說起自己的女兒,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滿足的微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學校什麼樣。」 「你是林老師的驕傲,她時常會說起你。說起你的時候,她的表情總是那麼幸福。 」 林睿雖然努力板著臉,但是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連身後的尾巴都翹了起來。 「可是童童上了初中之後,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女人的話題又轉回到自己孩子身上,「那些男孩子開始只是傳情書,後來乾脆在教室外面等她下課,往家裡打電話,給她送禮物……而且這樣做的男孩子越來越多。」 林睿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中年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些男孩子說他們喜歡童童,想追求她。童童開始還只是覺得厭煩,可是後來開始有關於她的流言蜚語,說她早戀,說她生活不檢點,勾引男孩子什麼的,就連老師們也有些相信了,經常對童童冷言冷語。童童和同學們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差,經常發生衝突……」這麼說的時候,她的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和那些笨人類相處不好有什麼關係,我就不屑於和他們交往。」林睿的鼻子翹得高高的。 中年女子說:「如果能和自己情況相似的孩子們交朋友當然最好,可是童童是個半人類啊。 咱們這裡又能有多少妖怪的孩子願意和她玩兒?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如果沒有朋友日子可怎麼過?」 林睿雖然還是嘟著嘴,卻也不由點頭:他也曾經有過一段十分孤獨的日子,雖然嘴裡不承認,心裡卻很清楚自己當時有多麼渴望朋友。現在他有火兒,有沈艾翔既有妖怪朋友也有人類朋友,所以他更清楚一個朋友也沒有是什麼滋味。 「童童還小,她根本不懂戀愛的事情,可是咱們狐族的魅力實在……唉,偏偏現在這些人類的孩子啊,他們怎麼就那麼早熟呢?」 「那你乾脆帶她回妖怪們那裡躲躲,等孩子們長大了不就沒這方面的問題了?」林睿把剛才的不愉快拋到了腦後,開始認真的幫對方出起主意來。 「像她這種在城市裡長大的孩子,回到山林裡去可怎麼活。」中年女子苦笑著搖搖頭。 林睿瞭解地點著頭,他從火兒那裡知道,曾經發誓要回山林中修煉的瑰兒就是因d山裡沒有浴室,時裝,劉德華……才跑回城裡來的。如果現在要林睿自己去山裡過日子,他也一定用不了多久就逃回來:「那你找我媽媽幹什麼?」 「我希望林老師能在學校裡幫幫童童,林老師是最能理解孩子的老師,學校的事我也只能拜託她了。」「以你的法力這點事還解決不了?」 中年女子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是個母親,何嘗不希望孩子時刻在自己的保護下。 用法術控制一個學校讓女兒過得開心,我也不是做不到,可是我更知道應該讓自己的孩子多與別人接觸,學會自己應付一切事情,這樣將來才能幸福,所以我一直希望我的孩子和人類的孩子一樣長大。」 林睿舔舔嘴唇:「看來你為你女兒真是費心費力。」 「林老師不也一樣嗎?為了讓你過得好,她拚命加班,兼課,當家教。為了你,她也是什麼都能付出啊。」 兩個人相對無言,卻覺得彼此熟悉了不少。坐了一會,林睿站起來:「我去給你倒杯水喝吧,我媽媽要十一點才能回來呢。」 這時隨著一聲大叫:「狐狸,我來救你了!」火兒像炮彈一樣衝進來。只見它上下翻飛,弄得火花四濺,大喊大叫著:「是誰敢打我的朋友,給我站出來受烤!」那個逃走的鬼使從火兒身後悄悄溜進來,帶著邀功神情跑到林睿身邊。剛才它見林睿吃了虧,立即去搬火兒這個救兵來了。 火兒的目光落在中年女子身上,馬上瞇著眼睛笑起來,咂著嘴說:「狐狸,這就是你要請我吃的點心嗎?不錯,很好吃的樣子,你真講義氣,好東西總是給我留著。」他的思路在看到「食物」後已經迅速從「救朋友」變成吃東西了。 那個中年女子一看見必方,連忙跳起來企圖衝出窗口,卻被火兒一翅膀打回了沙發上。 「別吵,我還沒想好怎麼吃呢!」 林睿衝到兩人之間,張開手攔住火兒:「火兒,你不能吃她,她是我媽媽的客人! 」 火兒氣呼呼地大叫:「可是我餓了!」 「餓了?」林睿一翻白眼,「冰箱裡有白菜豆腐你去吃個夠吧!」 「你叫我吃白菜豆腐!」火兒怪叫起來,「這裡明明有美味,你卻叫我去吃白菜豆腐!你就這麼招待朋友!」 「你就知道吃!」 「你竟敢說我只知道吃?豬才只知道吃呢!立刻向我道歉!」 「我哪裡說錯了?你不是進門之後就嚷著吃,吃,吃!」 「我來救你,你竟然這麼說我!可惡!快向我道歉,不然咱們就絕交!」 「憑什麼我要道歉!」 「沒義氣的傢伙,絕交!」 「絕交就絕交!」 火兒跳著腳大叫:「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除非你向我道歉,否則我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徑直飛走。 林睿在他身後大叫:「你本來就是貪吃鬼!我就不道歉,絕交就絕交,我再也不理你!」 林睿與火兒的爭吵是家常便飯,基本上他倆每天都要吵一架,三兩天就會絕交一次,但是一般絕交不了三天就會和好如初。這次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冷戰一直持續了一周,還沒有任何和解的跡象。現在他們兩個看見對方誰也不說話,哼一聲就轉頭,看樣子還打算繼續「絕交」下去。 今天放學回來的林睿剛踏上樓梯就看見周影正在下樓,火兒站在周影的肩膀上。林睿和火兒對視著,最後林睿先哼了一聲,繞過周影故意用力砰砰的跺著腳上樓去,耳朵裡聽到周影在說:「火兒,你干麻不理他?」 「我憑什麼先理他!是他不對,應該他向我道歉!」火兒大聲叫著,聲音漸漸遠去。 「我偏不!」林睿一甩頭繼續上樓,過去每次吵架幾乎每次都是他先原諒火兒,這次他偏要火兒先開口不可。 林睿知道這個時間母親還在上班,所以不等到門口就先掏出了鑰匙,可是一打開門,卻看見客廳裡坐著兩個陌生人。 正端著兩杯茶從廚房出來的林青萍看見兒子,馬上笑著說:「小睿快過來,看看誰來了?」 那兩個陌生人激動地站起來,張開手迎向林睿,摟住他又摸雙親。 林睿習慣性地露出好孩子天真又可愛的笑臉,向那兩位又六十歲左右的老人問候道:「老爺爺,老奶奶好。」 「小睿啊,想死奶奶了,都是那個壞女人不安好心!她害死了你爸爸還不夠,還想害死我啊!小睿啊,奶奶想死你了……奶奶的心肝寶貝啊,奶奶沒有你可怎麼活……」那個老婦人摟著林睿大哭起來,那個老頭也哽咽著,看起來十分傷心。只是他們口中的話卻令林睿聽得十分不開心,他板著臉鰾Y看去,看見林青萍尷尬而悲傷的臉龐,忍不住問道:「媽,他們到底是誰?」 還不等林青萍回答,老頭就搶著說:「小睿,我們是你爺爺奶奶啊!」老婦人哭著嘮叨起來:「都是這個缺德的女人啊,不讓我們見面,弄得孫子都不認得爺爺奶奶了……你這殺千刀的賤貨,不得好死啊……」 「媽!」林睿心裡極度不快,向母親大叫起來。 「小睿,快叫爺爺奶奶啊。」林青萍臉色蒼白,但還是強笑著勸林睿。 林睿強忍著氣,勉強叫了一聲:「爺爺,奶奶……」 「你看小睿長得多像他爸爸,這眉眼,這鼻子……」 「那當然了,他是咱們林家的根啊!」 「這孩子一定像他爸爸一樣聰明。」 「是啊,咱家將來全靠他光宗耀祖呢!」 林青萍掛著笑臉,把茶杯先放在桌上:「爸,媽,先喝杯水。」 「誰是你媽!」老婦人一聾漇K打翻了杯子。老頭也說:「不用你獻慇勤,我們今天只是來接孫子的,馬上就帶著小睿走!」說著抱起林睿就向外走。 「爸、媽你們這是幹什麼!」林青萍忙攔住他們。 老頭冷著臉說:「小睿是我們林家的後代,當然要由我們撫養,如果讓他一直在你身邊,遲早會被你帶壞!」 「對,像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有什麼資格撫養我們林家的孩子!」 林青萍臉色蒼白地說:「我是小睿的媽媽啊,我為什麼不能撫養小睿?而且比起跟你們去鄉下,他在城裡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環境。」 「你就是不能撫養他!因為你是個不要臉的女人,會把孩子教壞!更好的生活環境?當然了,我兒子的遺產你全吞了,自然過得比我們這些窮老百姓好!告訴你,這們這次不僅要帶走小睿,還要讓你把私吞的財產交出來!」 「爸,我要怎麼說你們才會相信,他留下的只有債務,真的沒有錢。」 「那他生前的財產呢?他借的錢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借錢幹了什麼!」 「放屁!你這個賤女人,如果當初我兒子不娶你,也不會早死!現在你還要霸佔他的財產,還要把我們林家唯一的根奪走!像你這樣的女人早該天打雷劈,早死早乾淨!」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打斷了老婦人口中不斷吐出的惡毒語言。 林睿因為被老頭抱著,所以伸出手剛好夠到老婦人的臉。他冷冷地看著對方吃驚的雙眼說:「不准說我媽的壞話!」 老婦人用顫抖的手指著林青萍:「你們看看,她已經把孩子教成這樣了!這個女人好惡毒……」 林睿甩手又一耳光打過去,卻被老頭抓住了手,他毫不猶豫地低下頭一口咬在老頭的手上,老頭發出一聲慘叫。 林睿從他懷裡跳下地,指著老頭和老婦人叫:「滾,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滾出我家!」林睿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看到母親傷心,如果不是母親就在現場,他早就用法力給這兩個老人好看了。 在場的三個大人全被這個小孩子的表現嚇呆了,屋裡一片寂靜。 「小睿,我們是你爺爺奶奶,是你最親的人,你一定是被這個壞女人教了些不好的東西,我們……」 「你們是最親的人?那些討債的天天上門打罵時你們在哪?我在醫院病得快死時你們在哪?現在來裝什麼親人!我看你們是爭所謂的『遺產』才對吧!你們是不是想把我當成搖錢樹,用來敲詐我媽媽?再不然……」因為與火兒吵架,林睿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好,現在眼看著母親受氣,他已經臨近爆發了。既然在母親面前不能使用法術,他索性用同樣惡毒的言辭開始還擊。以他的口才,不出幾分鐘便把兩位老人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心臟病發作了。 「小睿住嘴!不許這麼跟爺爺奶奶說話!」林青萍又氣又急地叫起來。 「他們算什麼爺爺奶奶,我才不認識這樣的爺爺奶奶!」 「小睿,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林青萍一把拉過林睿讓他面對著老夫婦,「向爺爺奶奶說聲對不起。」 「除非他們先向媽媽道歉!」 「小睿!」林青萍看看被林睿氣得坐在那裡發抖的老人們,著急地蹲下來看著林睿的眼睛說,「他們是你的爺爺奶奶,他們怎麼對待媽媽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他們和媽媽一樣關心你啊,你不應該這樣對待他們。」 「他們想把我帶走也行嗎?」 林青萍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向孩子解釋這件事,只好說:「小睿,他們是你的爺爺奶奶,有空時候你去跟他們住幾天也是應該的。」 林睿沉著臉看著三位大人,忽然大喊一聲:「不,我死也不跟他們走!」說完直接衝出門去,重重摔上了門。接著樓道裡傳來了他砰砰的下樓聲。 三個大人都愣了一下,林青萍先反應過來,追出去大聲叫著:「小睿快回來!小睿,你去哪兒啊!小睿……」她心裡又氣又急,腳下一絆跌倒在了樓梯上,腳腕上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心裡的委屈,氣惱和悲傷一下子爆發出來,捂著嘴哭了出來。 「林大姐……」瑰兒從樓梯上方伸出頭,「你這是怎麼了?」她聽到吵鬧聲出來看看,沒想到會看到林睿的媽媽在那裡哭,忙跑下來扶起她,「這是怎麼了?是討債公司的人又來了嗎?」她心中盤算,林睿回來看到媽媽受傷一定會發飆,待會得趕緊把家裡怕摔的東西保護好。 「小睿跑出去了,我得去找他!他自己跑到街上去了……」林青萍不讓瑰兒扶她進屋,掙扎著還要追下去,可是剛掙脫瑰兒的手,就因為傷疼得蹲了下去。 「林睿惹你生氣,還自己跑出去了?」聽到這消息,瑰兒的震驚不亞於火兒改吃素或者劉地戒了酒色。一向最聽話最想做好孩子的林睿會和他媽媽吵架,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 「他自己跑出去會有危險的,我要去找他!」 「沒事兒,沒事兒,他不會有什麼危險,不去找別人出氣就算好了……不,不, 我是說我打電話叫周影去找,他開著車找得快,你受傷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瑰兒把林青萍扶回家,迎面就看到一對老頭老太太氣勢洶洶地衝出來指著林睿叫纂G「你這個黑心爛肺的,把孫子給我們弄哪兒去了,還不去給我們找回來!要是孫子丟了,我就跟你拚命!」 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號哭起來:「我上輩子作了什麼孽啊,這輩子碰上這個禍害,害死我兒子不說,還不讓孫子認我們,現在又把孫子給我弄沒了……我的命好苦啊……我的天啊……你怎麼還不打雷劈死這個賤貨啊……」 林青萍蜷縮在沙發裡低聲抽泣著。 「這,這都是幹什麼的啊?」瑰兒莫名其妙,皺著眉頭問。 林青萍哽咽了半天才說:「他們是小睿的爺爺奶奶。」 林睿的爺爺奶奶?成年九尾狐!大妖怪!瑰兒嚇得差點跳起來,但是轉念一想就鬆了一口氣——原來是林青萍的公婆,那個已經死了的人類孩子林睿的爺爺奶奶啊。 瑰兒對於林青萍夫婦的事情也有過耳聞,現在恍然大悟,看到這兩個老人的樣子, 用膝蓋都可以想出林睿是為什麼和母親衝突了——他們這麼侮辱林青萍,林睿一定是忍不住給他們苦頭吃了。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把林睿找回來吧,他家的事還得他來解決。 瑰兒剛走到電話邊,那個老婦人還在扯著嗓子號哭:「我的命好苦啊……孫子找不回來我也不活了……都是你這個下流貨啊……害得我們一家好苦啊……」老頭走過去推搡林青萍: 「你去給我把孫子找回來啊!裝出一副可憐樣就沒事了嗎?如果找不到孩子,我就跟你拚命!」 「夠了,別吵了!」瑰兒手裡拿著電話,忍不住叫起來,「你們著急就自己去找啊,別在家裡鬧個不停,看不見她受傷了嗎?」 老婦人正找不到出氣的物件,對著瑰兒叫起來:「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來管,你是這賤貨的朋友,當然幫著他說話,一看就一副破鞋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的命好苦啊,你們看我們是農村人就合著伙欺負我們,害死我兒子,霸佔了財產,現在又要奪走我孫子……你們這些強盜……我和你們拼了……」說著脫下鞋子就衝上去要打瑰兒。 瑰兒從來也沒有見過這種潑婦的架式,被她嚇得連連後退。那個老婦人步步紫逼, 跳著腳哭罵,老頭子大吼大叫地助陣,林青萍痛哭不止,屋裡越來越亂。 「匡啷」一聲巨響,打斷了屋裡的嘈雜。 纖弱小巧的瑰兒在三個人面前一掌把一張木質茶几打成了兩段,然後掃了他們一眼:「都別吵了,我在打電話。」接下來的一刻鐘,屋裡再沒有誰敢發出半點聲響。 瑰兒理了理頭髮,然後在一片寂靜中對著電話平靜地說:「周影,是我。對,是夠亂的,不,不是劉地在鬧,我是在林睿家,他跟他媽媽吵了一架跑出去了。現在他媽媽受了傷,還有兩個據說是他爺爺奶奶的人在大吵大鬧,就快把樓吵塌了。總之,你快把林睿找回來吧!」 周影放下手機,拍拍自己的口袋:「火兒,林睿從家裡跑了,瑰兒叫我們去找他。 」 火兒從周影口袋裡伸出頭來,惡狠狠地大叫:「我和他已經絕交了!不許再和我說他的事!」 說完又縮回火柴盒裡睡覺去了。 周影並不擔心林睿獨自從家裡跑出去,這隻狐狸不去欺負別人就算好了,可是如果找不到他,瑰兒恐怕應付不了家裡的混亂。周影歎口氣,關上了「空車」的指示燈,駕車向林睿常去的地方駛去。 林睿獨自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溜躂,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比起那對老夫婦對母親的辱纂A母親的一味忍讓更使他生氣。他一直認d媽媽是最愛自己,決不會讓自己離開他的,沒想到媽媽居然會同意讓他去那對「老騙子」家裡去住。 他懷著一肚子氣在街上閒逛,痛打了兩個搶錢的小流氓、三個醉漢和一個人販子, 但還是覺得有氣沒處撒。 當林睿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巷中時,忽然發現迎面有幾個人正並排著向他走來,他停下來向身後看看,發現另有兩個人從後面走過來,已經形成了包圍之勢。他觀察四周,發現敵人最少有十個以上,自己已經完全被他們圍住了。而且這些妖怪們即使刻意隱藏了力量,那法力所形成的壓力還是令林睿感到心悸。 誰會這麼大張旗鼓地來對付自己呢?自己最近得罪了什麼人了嗎?是上次被火兒吃掉的那只朱厭?還是上上次那個……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林睿思考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 中年人已經來到了他面前,伸手向他肩頭搭來。 林睿早有準備,向後一閃,但對方的手依舊搭上了他的肩頭,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同時 另一隻手一揮,把向五個不同方向飛逃的鬼使全抓了回來拎在手中,笑著對林睿說:「小弟弟,我們聊聊好不好?」 林睿聳聳肩,推開肩膀上的手,冷冷道:「幹嗎?」這時四周的人已經全圍了上來,把林睿困在當中。 「這裡人太多,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那人說著一揮手,一大群人與林睿一起憑空消失了。 「火兒……」瑰兒叫住正在從吊燈上向沙發進行「垂直下跳」的火兒,「你幹嗎不去看林睿,他不是好幾天沒有消息了嗎?」 火兒一下子衝到他面前大叫起來:「不准提他,我和他已經絕交了!」 「什麼絕交,小孩子吵架而罷了!他不見了,你真的不著急?快去找他吧,別在這裡搞破壞!」 「絕交就是絕交,我立場堅定,才不再跟他說話!」火兒瞪著眼,大聲宣佈自己的決心。 「既然這樣就幫我幹點活——去把這些垃圾扔掉。」 「使用童工是違法的!」火兒對於瑰兒這種不把人類神聖法律放在眼中的行d深惡痛絕,大聲抗議著。 瑰兒板著臉說:「那就不要搗亂!」這一次他總算達到了目的,火兒為了不受他的支使,躺到沙發上翻著故事書,稍微安靜了些。 瑰兒忙忙碌碌地幹著家務,火兒則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盤算著找點什麼事情來解悶,忽然發現遠處有樣東西搖搖晃晃地向窗口飛過來,他立刻趴到窗台上去看。 那東西忽然從空中摔落在窗台上,又掙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起來,穿過玻璃鑽進屋裡。 看清楚進來的是林睿的鬼使,火兒哼了一聲,扭頭飛到吊燈上去,閉上眼裝作睡著的樣子,偷偷把一隻眼張開一條縫,期待著那個鬼使是林睿派來道歉的,誰知過了半天對方還沒有動靜。 「竟敢耍我!」火兒因為期待落空而勃然大怒,一下子跳了起來,準備把這個鬼使打一頓來出氣,卻發現那個鬼使伏在窗戶底下一動也不動,樣子也變成了一團若有若無的煙氣。 「喂!你不是死了吧!」火兒用翅膀拍拍鬼使。 鬼使勉強張開眼,斷斷續續地說:「救,救……主人,他,他被抓……被抓走了… …」它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身體的形態也變得更加虛無。 「喂,喂,你給我說明白,狐狸怎麼了?他在哪裡?誰敢抓他?誰這麼大膽!」火兒著急地拎起鬼使亂晃。被他這一折騰,本來就奄奄一息的鬼使無疑是雪上加霜,縮成了拳頭大小的一團煙氣,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沒用的傢伙!」火兒怒氣沖沖地把它丟在地上,大叫著衝出了窗戶,「狐狸,我來救你了!你可別死!」 劉地半躺在沙發上,一手端著杯子,一隻手摟著位妖艷女子,瞇著眼睛隨著音樂搖晃身體。 忽然包廂外傳來一聲驚叫:「著火了!」接著便是一片混亂。劉地懷中的女友驚恐地跳起來向外跑去,再也沒有看身後這們英俊的男友一眼。 劉地把杯子中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此時濃煙已經鑽進了屋裡。 「死狗給我滾出來!再不出來我就放火熏你出來!」火兒的叫嚷聲忽遠忽近,顯然是在酒吧裡到處亂竄。 劉地咕噥著:「你不已經放火了嗎!」他拎起一瓶桌上沒喝完的酒,拉開了包廂的門。 半秒鐘之後,火兒出現在劉地面前,撲到他臉上又抓:「你把狐狸怎麼樣了?給我交出來!不然燒死你!」 「狐狸?林睿嗎?他怎麼了?劉地雙手擋著眼問。 「狐狸不見了,是不是你幹的?給我老實交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和我作對沒有好下場!」火兒對著劉地時髦的髮型亂抓亂刨,劉地的頭髮一根根地焦捲了起來。 「我沒事抓他幹什麼?他又不是『狐狸精』。」 「你瞎了?誰說他不是狐狸!」 「我說他不是……小孩子不會明白的,你說林睿不見了,你們不是絕交了,還管他幹什麼?他跟他媽吵架跑出去了,過幾天就會回來的。」 「他被抓走了!他的鬼使逃回來一個,說他被抓了!」 「真的?那個鬼使說是我幹的了?」劉地把這件事當作了林睿的小手段,為了和火兒和好耍的花槍——居然把自己當成「工具」,這隻狐狸真是太可惡了! 火兒大叫:「那個鬼使都被打得變成一團陰氣,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他只說狐狸被抓走了,根本沒來得及說出是誰幹的。你說,咱們這裡除了你還有誰有本事把狐狸打得那麼慘!」 「還有周影了,南羽了,羅天了,孟蜀了……」劉地隨口數著,他已經意識到這件事不是林睿的花招了。林睿對待這幾個鬼使像一個哥哥對自己的弟妹一樣,雖然大模大樣地支使命令,但卻十分愛護,決不會讓他們受到傷害。難道林睿真出事了?在立新市誰有這?大的膽子敢招惹這隻狐狸,不知道他有「火兒」這個「大惡魔」撐腰嗎?口中和火兒胡扯著,劉地快速地分析著立新市的一個個妖怪。 「他們怎麼可能那樣對狐狸!」火兒對他列的名單十分氣憤。 「他們不會就懷疑我!像我這麼純潔的人你都懷疑!」 「我不管,除非你把狐狸給我找出來,不然我就唯你是問!」火兒不講理地賴上了劉地,其實他心裡也明白,要在立新市找人找妖,眼前的這只「地狗」比自己強得多,找林睿的事非靠他不可。 「哼哼……」劉地用手指彈彈燒焦落在肩膀上的頭髮,翹著二郎腿,抱著手臂在著火的沙發上坐下來,「現在有事想我來了,是誰整天沒事就欺負我,跟我作對啊?」 「可惡!」火兒看著劉地張狂的樣子,真想衝上去打他一頓,但是想想林睿下落不明,只好咬咬牙忍了,「你快去給我找狐狸!不許在坐在那裡玩!」 「哈哈哈,現在的孩子真是沒大沒小,需要長輩做事,連個請字都不會說嗎?」劉地把下巴翹得高高得,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火兒大怒,用力揮了幾下翅膀,本來面目就在熊熊燃燒的酒吧頓時被火焰吞沒:「你自己在那裡『請』吧!」說完氣沖沖地揚長而去。 劉地抓著下巴自言自語:「不但沒有禮貌,還隨便破壞公物,現在的孩子一定要加強素質教育才行啊!」這時屋頂發斷裂的聲音,劉地歎了口氣,「可憐的公司……」在那塊水泥板砸下來之前消失了蹤影…… 瑰兒正在收拾屋子,劉地突然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邊東張西望,一邊亂掀瑰兒剛整理好的沙發靠墊,連地毯,窗簾也揭開來看看,彷彿在尋找什?東西。 「火兒那個搗蛋鬼剛走,你又來了!」瑰兒生氣地尖叫起來。 劉地對他的叫喊置若罔聞,繼續翻找著,最後歡呼一聲:「找到了!」從沙發底下掏出了一樣東西,也不跟瑰兒打招呼便穿牆而去。 這個「妖怪屋」裡永遠不會缺少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干什?用的東西,當然也總會莫名其妙地少些東西,瑰兒對此早習慣了,她才不關心劉地拿走了什?,只是亂糟糟的屋子要重新收拾了。 林睿坐在窗邊看著遠處夜空中那團閃動的光芒,他身邊的那個男子也在看著同一個方向:「這就是那個必方了吧?看起來靈力還不強,不過也難怪,他和你一樣還是個小孩子。不知道他找不找得到這裡?」 「火兒一定會找到這裡,然後把你臭揍一頓!」林睿氣沖沖地叫。 「哈哈哈哈,我倒也想看看他有多厲害。」男子笑起來,又看了看窗外,「可惜它又找錯方向了,這個小傢伙簡直就像無頭蒼蠅一樣,照這樣下去,到了明天他也找不到你。這樣吧,七弟,你去把他引來。」 另一個男子答應一聲去了。 「可惡的傢伙,非烤了你不可!」火兒身上的火焰已經變成了明黃色,氣急敗壞地看著那個向自己挑釁的妖怪。 這個傢伙三番五次來暗算火兒,接著立即逃走,只要火兒一轉頭,他就又回來繼續騷擾火兒。 要不是在急著找林睿,火兒早就把對方大卸八塊了。誰知那個傢伙竟然得了便宜賣乖,還在糾纏不休。當那個傢伙又從背後扔來一輛汽車後,火兒終於怒髮衝冠,不顧一切地向他撲了過去。見了火兒撲了過來,那傢伙轉身就逃。他跑得不快不慢,還不時回頭向火兒扮鬼臉。火兒被氣昏了頭,不顧一切地追逐著對方。 男子看在窗前看到空中那道火線漸漸逼近,雙掌一拍對林睿說:「來了,我倒要看看這個必方的厲害。兄弟們,準備迎接我們的小客人吧。」周圍的漢子們紛紛答應著,開始在四周佈置起來。 林睿冷笑著說:「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你們也不臉紅,有本事你跟火兒單挑啊! 」 「雖然還是小孩子,但是和他單打獨鬥也是很不明智的。那樣即使能取勝也要付出 一定的代價。小傢伙,你要記住,逞能不是我們應該用的辦法,遇事應該思考怎樣才能輕易地取勝才對。」他邊說邊摸了摸林睿的頭。 林睿生氣地哼了一聲,用力甩過頭。 火兒的速度很快,說話間就已經出現在了視野之內,那個負責去引他的男子閃回屋裡,抹著汗說:「好傢伙,差一點真被他烤了。這個小傢伙不賴,那身手一看就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林睿又哼了一聲,這次是為火兒驕傲。 中年男子又摸了摸他的頭:「別在那裡哼哼了,別忘了我們的賭約。「 「哼!」 「怎麼,想反悔了?」 「誰想反悔了!你等著瞧,火兒一定會把你們全部烤掉的!」 「是嗎,你那麼希望我被你的朋友烤了嗎?」中年男子露出苦澀的笑容,「你那?討厭我,可是我也沒辦法啊。」 火兒懸停在空中撲動著翅膀,火星不停從他身上撒向四方,飄飄揚揚的很是美麗。 他盯著腳下的廢棄廠房叫道:「出來,不然我放火烤你!」 那個一路把引到這裡的男子冒出頭來,向他勾著手指叫:「來呀,來呀。」火兒二話不說,呼的一聲撲了下去。 「敢戲弄我,這下看你往哪裡跑!」火兒衝進遍地是磚塊和沙土的廢廠房裡,向那個男子步步逼近。那個男子不停後退,同時廠房裡的溫度不斷升高。 火兒忽然猛地上升,急速轉身揮動翅膀,把一個想從後方偷襲他的人拍出了十幾米遠。 那人口吐鮮血,在地上翻滾著,顯然傷得不輕。 火兒得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想引我入圈套,你以d我連這樣的詭計都不知道嗎?一共有多少人,全出來吧!我一次全烤了你們!」 那個男子「啪啪啪」拍著手走了出來,冷笑著說:「不錯,你這小傢伙還真是那?厲害,那?我就讓你見個人吧。」話音剛落,另外一個男子推著林睿走了出來。 「狐狸!你在這裡!你沒事吧?沒被他們咬幾口吧!」火兒幾乎立刻就想衝過去,可是眼角瞄瞄周圍冒出來的人影,他還是沒有動。找到了林睿,他已經鬆了口氣,對手雖然多一些,但他一樣不放在眼裡。 林睿看著周圍:「火兒小心點,他們早就準備好了對付你——如果你輸了,他們會把我帶走的!」 火兒拍著胸脯保證:「放心,我晚上就請你吃他們中的一個當宵夜。」 「在人間界長大的孩子見的世面少,口氣就是狂妄。」那個男子搖著頭走向火兒, 「如果在我們那裡,別說是小小孩子家,就算是成年的必方也不會這樣和我們說話。畢竟,人間界可以做必方對手的妖怪太少了。」 「你又是什麼玩藝兒!就連影都沒這麼大模大樣的教訓我。」火兒的自大是自幼養成的,當然受不了別人這麼教訓,「你敢抓我的朋友,我要好好教訓你!」 男子不再說話,揮手讓那些漢子們撲了上來。他們之間配合默契,火兒一開始應付得有些狼狽,可是當他耐下性子不去救林睿之後,就逐漸開始佔了上風。 那男子看到自己這邊的人落了下風,也不著急,反而不停向林睿指點著火兒這裡動作不對,那裡變著太慢,應該怎樣才更有效,對那些男子的動作更是詳加解說,告訴林睿其中的關鍵和奧秘。「這些東西也許你現在還學不會,可是一定要牢牢記著,將來會用得上的。」 「記住又有什?用,不是一樣要輸給火兒。」 「也許吧,哈哈。」那個男子打著哈哈,舉步向火兒那邊走去。 「火兒,這一個可比那些厲害!」林睿大叫著提醒火兒。 「沒關係,沒關係,我也覺得他看起來比較好吃。」火兒正打到興頭上,再來什?樣的敵人也不在乎。 林睿見那個中年男子離開了他身邊,便開始不安份了起來,一會兒向前走幾步,彷彿十分關心戰局,一會又彷彿在閃躲火兒的火焰,向後連連退卻。那個負責看守他的男子一直跟著他進退,手一直沒離開過他的手臂。 林睿被一道火光嚇得大叫了一聲,向下一伏身,突然揮手向那個男子臉上打去,誰知那個男子伸出另一隻手準確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淡淡地說:「我早就料到你會這樣了,真是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 林睿皺皺鼻子,轉頭又去看戰鬥。 那個負責看守的男子站在林睿背後,雙手搭在他肩上,把他牢牢控制在自己手底。 忽然一把利刃無聲無息地抵上了他的背心:「放開他,不然就殺了你。」 男子依言高舉雙手,側移半步離開林睿,接著側目向身後看去,想看看這個半點聲息也沒發出的對手,卻聽到林睿大叫起來:「周影,你怎?現在才來。」 一個看起來平凡無奇的青年男子手持單刀站在那裡。 「火兒快回來!」林睿站在周影身邊叫。 火兒發覺這個新加入的對手果然比剛才那些厲害,正在興奮的對付,頭也不回地說:「等等,宵夜還沒有著落呢!」 林睿又向那個中年男子喊:「住手吧,周影救到我了,你已經輸了!」 中年男子回頭一笑說:「那可不一定。」 火兒正想趁他分心攻擊,那些原本已經退到旁邊觀戰的男子們忽然一起上前幾步,開始念誦咒語。一張金光織成的巨網忽然出現在空中,把火兒困在了當中。 那個中年男子口中開始唸唸有詞,巨網隨著他的咒語逐漸收縮,火兒百般掙扎竟然無法脫身。中年男子此時還有空閒扭頭對林睿說:「這種陣法是專門對付火靈獸的,由我們十八人來運行,即使是成年必方也不一定掙脫得開。」 「放手!」周影大喝一聲,揮刀衝了上去,旁邊兩個閒著手的男子迎了上來,雙方打在一起。 那網子越來越緊,眼看就要完全把火兒網住。 「火兒!」林睿大叫著衝上來,想去救自己的朋友。 那個中年男子手指一點,一條金色的光線分出來把林睿困在了原地:「記住我們的賭約,如果他們救不了你,你可得跟我走!」 周影明白這個陣法只要破掉一個角就沒什?用了,所以他迅速擺脫了對手,撲向其中一個念著咒文的男子。 那個中年男子如法炮製,手指彈出一條金色光線向周影射去。周影用刀削擋,那金色光線卻像陽光透過玻璃一樣透過刀身,繼續向周影身上纏去。周影手一抖,手中的單刀碎成無樓的影子,不知有幾百幾千片,星星點點地打在那條金線上,頓時把那條金線擊碎。 周影趁機搶上前幾步,影刀重新凝聚在他手中,一刀向其中一個男子劈了下去。那個男子不得不向後疾退,那張巨網頓時出現了一個空洞。 火兒大叫了一聲,使盡全身的力氣從那裡衝了出去,一頭撲進了周影懷裡。他畢竟還是小孩子,受了這樣的驚嚇,第一反應就是先躲進父親懷裡。 周影橫刀胸前,冷冷地看著那個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讓那些漢子們重新佈陣,再次向他們圍過來。 周影推推火兒:「你去找劉地和南羽來。」他覺得自己和火兒對付不了這些對手, 所以想讓火兒先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火兒正要展翅飛走,想想不對又回過頭,豎起羽手氣勢洶洶地對著那些男子:「你 先走,我來對付他們——別忘了帶上狐狸!」 「火兒聽話!」 「不聽話!」 「火兒……」 「不聽話!」火兒還在一個勁地搖著頭。 「準備動手。」周影沒有勉強火兒離去。一直以來,他們無論面對什麼事都是上陣父子兵的。 在周影和火兒說話的功夫,那張巨網已經重新出現,當頭向他們罩了下來。 周影對付一條光線還可以,真正被網在其中,他的力量遠不如火兒,掙扎間已經被縛住四肢。那個中年男子手一扯,把周影抓在手中,網中再次剩下火兒獨自支撐。 看到周影被抓去,火兒更加著急了,它用盡全力向那張巨網攻擊著,可是巨網收縮的速度一點也沒有變慢,終於把它網在裡面。 中年男子手一點,喝到:「收。「大網收縮成網兜大小,將火兒捆得結結實實。中年男子把火兒拎在手中,向林睿笑著說:「你這個靠山可沒救成你,那麼你還想等誰?這個劉地還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周影像一抹輕煙一樣擺脫了束縛,揮刀就向他砍去,雙方的距離既近,中年男子又沒有任何防備,這一刀正中他的前胸。 中年男子捂著前胸連連後退,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下來。而周影也已耗盡了法力,單腿跪在地上無力追擊。其他大漢們圍了上來,周影知道自己已經無力把火兒搶回來了。 「你真是個影魅?」那個中年男子傷得不輕,卻還能笑得出來,難以置信地問周影。 周影用刀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他:「放了火兒。」 「真是位好父親,為了火兒這麼拚命。」中年男子點著頭稱讚道。 「放開火兒!」周影企圖再次出手,離他最近的兩個大漢上前去把他按在了地上。 林睿臉色鐵青,看看被死死按住的周影,再看看連嘴也被纏住只剩下一雙眼珠還能轉動的火兒,吸了一口氣喊:「行了,別再欺負火兒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好!」中年男子十分高興,「你這孩子雖然十分狡猾,任性,自大,自私又愛撒謊,可是至少還有一樣好處——講義氣。不錯!」 「不用你廢話!放了火兒!」林睿氣鼓鼓地喊。 「你真的捨得離開這裡嗎?」 「哼,就算我跟你走,終有一天你也會關不住我,我總會再回來的。」 「好,有志氣,好小子!你的那個母親那裡我會安排一下,讓她認為自己的孩子早已死了,行吧?」 林睿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強忍著眼淚說:「隨便。」 「不准……欺負狐狸……不准打影!我要燒死你……」火兒眼中的怒氣越來越熾烈,不知什?時候竟然把嘴掙脫了出來。 中年男子沒想到他竟還能動彈,運起法力向他頭上按下去。 火兒身上的火焰忽然變成了熾烈的青白色,強烈的光線讓周圍的人都睜不開眼來。 噗噗幾聲,彷彿牛皮繩被崩斷的聲音之後,那個中年男子被扔出幾十米,重重地撞在牆上又跌落在地。還不等周圍那些男子從驚訝中反應過來,一團白光迅速地繞場一圈,把他們一一打翻在地。 火兒居高臨下地看他們,目光冷酷得嚇人。 「火兒!」 「火兒!」 周影和林睿雙雙撲了上來。 林睿一把推開跑在前面的周影,搶先抱住火兒歡呼:「還是火兒最厲害!火兒了不起!」 火兒歪著頭看著他,目光馬上柔和下來。 當周影過來摸著他的頭時,火兒才好像剛剛回過神來,看著倒了一地的大漢:「咦 ,他們怎麼都倒了?」 「火兒你太厲害了,不愧是立新市第一高手,你真了不起!」 「哈哈哈哈,那是當然了!」火兒洋洋得意地大笑起來,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林睿的誇獎,「哼哼哼哼,你們竟敢抓我的朋友,打影,還敢用網子網我……」他奸笑著向那些爬不起來的男子們逼了過去,不停摩擦著雙翅弄出串串火星。顯然他並沒有不打沒有反抗能力對手的好品德。 林睿嘴張了張,終於沒能在火兒下手之前開口。只見火兒爪抓,翅掃,嘴啄,把那一堆大漢打得滿地亂滾。 最後,火兒「嘿嘿」笑著向那個主謀飛去。 「要怎麼處置你這個首犯呢?」火兒見那個中年男子還倔強地靠牆站著,不懷好意地湊過去,「反正我也餓了,先燒一半墊墊底,剩下的再帶回去做紅燒肉!狐狸你不吃狐狸是吧?那就全是我的,我要吃了!」 好個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根本沒有看火兒,目光落在林睿身上。 「火,火兒……」火兒滴著口水正要下手的時候,林睿結結巴巴地阻止了他。 「幹嗎?你又想吃了?地上的那一堆你隨便選,這個不行,他竟敢打影,像我這?孝順的好孩子一定要親口為父報仇!」眼前的這個看起來最好吃了,可不能讓狐狸分了去,我這可不是不講義氣,我都送給他一大堆別的了。聞聞,嗯,真是好吃的氣味。 「火兒,你不能吃他!」林睿臉色蒼白。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不吃他行不行?」 「狐狸,你老是阻止我吃東西,不是生了什麼怪病吧?難道是看見別人吃飯就生氣的怪病?那你還是快點找南羽去看看吧,她很會治病的。」 林睿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火兒就算我求你,你不吃他行嗎?」 火兒戀戀不捨地看著那頓美餐:「你不讓我吃那麼好吃的東西,總和有個理由吧?」 林睿不說話,只是瞪大眼睛看著火兒。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你老是這樣!影,狐狸欺負我……」火兒撲到周影懷裡撒嬌。 周影手中握著單刀,心想這樣厲害的敵人,下次再遇見未必能贏得了,既然如此, 為了免除後患應該殺了他們才對。 火兒還在叫囂著:「你也認為我應該吃掉對不對,對不對?乾脆我們來個投票,少數服從多數。我同意吃,影也同意(他拽起周影的一隻手讓他舉著)……好了,兩票對一票,我要吃了!「 「火兒,如果你吃了他,狐狸會恨你一輩子的。」劉地忽然從地下冒了出來,看見周影一身的傷皺起了眉頭,「連你也打,這些外來戶太過分了!乾脆還是讓火兒吃了他們。」 「不行!」林睿尖叫了一聲。 劉地與自己意見一致而林睿投了反對票,這對於火兒來說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睜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弄不明白這是怎?回事。 「小狐狸呀,乖,別咬我……」劉地躲過林睿的利牙,用手拍著他的頭,「你真的不告訴火兒真相嗎?」 林睿「呼呼」地喘著粗氣,看著劉地的手指頭不停地磨著牙。 劉地回頭一指向那個中年男子:「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這隻小狐狸的父親吧?千里迢迢來找兒子,不容易啊。」 「哪裡哪裡,從沒盡過當父親的責任,真是慚愧。」那個中年男子毫不猶豫的承認了。 火兒怪叫起來:「這怎?可能,你是狐狸的爸爸?你們明明一點也不像!我來看看,九條尾巴、白毛、黑耳朵、紅眼睛……狐狸,他其實跟你挺像的。」回頭發現林睿正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劉地張開手攔住他:「別走,別走,這個還給你。」說著從口袋中掏出那個鬼使扔給了林睿,「我從周影家沙發底下找出來的,已經治好了,如果不是它老實交待,我還不知道你們父子倆在這裡玩花樣呢!」 「誰跟他是父子倆!」林睿怒沖沖地回頭喊,「我最恨這些不知道從哪裡跑來認親的人了。」 「這也是。」劉地轉過頭來看著那個男子,「讓孩子一個人孤身在外這麼多年,你這父親也當得太……你知道你這個兒子有多難教育嗎?我為了管教他花費了多少心血啊,我是苦口婆心,以身作則,循序漸進……」 「我和他母親在一起的時候,沒告訴她我已經有了妻子;所以我們分開的時候,她也沒告訴我她有了孩子。」中年男子的神色有些黯然。 「哦……那是你不對。」 「我知道有這孩子的時候,他母親已經遇害了。我一直在到處找他,卻沒想到他會來到人間界。我本想帶他回去,畢竟我們九尾狐一向族居,人間界並不適合他的成長。」 「你休想!」林睿尖叫起來,「別忘了我們的賭約,火兒已經打贏了你們了,快滾回你們的狐狸洞去吧!」 「這個孩子脾氣真壞,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哈哈哈……」中年男子看起來還是洋洋自得。 林睿甩頭便走,劉地又攔住了他:「這裡的事還沒完呢,別這樣走啊。」 「我好幾天沒回家了,媽媽一定急死了,快讓開!」 「當初是誰自己離家出走的!」 「我才沒離家出走,是他們綁架了我,我才回不去的!」 「你知不知道,你那對『爺爺奶奶』還在家裡等著你?」 「我會收拾他們的!」 劉地歎了口氣:「你認為我多管閒事也行,不過如果你一直抱著這種態度和人類一起生活的話,遲早要栽跟頭的,倒不如現在見好就收,回去正正經經當個妖怪呢——如果你的願望不過是想要親人,要個家,那麼就跟他們回去吧,那裡有一個大家族可以接納你。」 「我已經有媽媽了,才不需要他們!」 「是啊,可是你想過你這個媽媽想要什麼嗎?你能做得了他想要的孩子嗎?」 「怎麼不能!我一直是個好孩子!」 「一個人類母親,她想要的孩子是一個能健康成長的平凡孩子,將來上初中、高中、大學然後工作、娶妻生子……而不是總瞧不起人類,總是使生活中發生難以解釋的事,甚至除了母親其他人全部不要,不去考慮其他人感覺的孩子。如果你一直這樣的話,將來總有一天她會發覺你不是她的孩子,不是人!到時候怎麼辦?」 林睿盯著他一言不發。 「和人類一起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順心,即使是多麼強大的妖怪也必需學會忍耐、忍讓和忍受,不然就永遠無法在人類中生活。」劉地很少這麼嚴肅的說話。 林睿聽著,雖然臉上還是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嘴裡卻什麼也沒再說。 劉地又恢復了那副老模樣,拍了林睿的頭一下:「我的話說完了,你要留下還是要走,自己再想想。喂,老狐狸,立新市難得來這?一大群九尾狐,一起去喝一杯,歡迎你們一下怎麼樣?」 中年男子聳聳肩:「不了,我和這個小傢伙打賭輸了,必須馬上離開這裡才行。」 「你不帶他走?」 「呵呵,認賭服輸,我總不能跟兒子耍賴皮吧!」 「那這隻小狐狸仔就不管了?」 「不是還有你嗎?」 劉地皺起眉頭,抱著手臂往周影身上一靠:「什麼意思,想讓我給你當保姆?」 「呵呵,這話太見外了。留哥兒,咱們也算是老交情了,別這麼說話嘛。」 「你是……」 「當年送你離開青丘之國的人中有我媽媽的哥哥的大舅子。」中年男子笑瞇瞇地說。 「哈……」劉地按著額頭苦笑,「你把我打聽和挺透徹啊。」 「哪裡哪裡,以後這個不肖子就麻煩你了,哈……」男子一副吃定了劉地的樣子。 劉地 歪著嘴唇按著頭,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中年男子問林睿:「小傢伙,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走還是留?」 林睿沒有再大叫大嚷,低著頭小聲說:「我不走,我有媽媽。」 「好,夠執著,也像我!那留哥啊,這孩子以後就麻煩你了,還有這個小傢伙,嘖嘖,真是厲害得嚇人——你真的是只必方嗎?」 火兒翹著尾巴霾菑U巴:「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如果你敢再來欺負狐狸,我就再打你一頓!」 「真是講義氣的小傢伙!」中年男子走過來向周影伸出手,「以後就請你們多多照顧那孩子了。」 周影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回應。劉地在一邊「哈哈」起來:「兒子被人欺負了,就連周影也會生氣啊!哈哈哈哈,一旦他討厭某個人就不會很容易忘了,你以後見了他小心點吧!」 「做父親的都這樣,我瞭解,我瞭解。」中年男子打著哈哈,給自己找台階下。 林睿一直低著頭在想什?,忽然說:「我不走,我到了這裡,這裡有我的媽媽,有火兒,有我的學校和好多朋友,這裡就是我的家鄉,我寧願以後讓著人類也不走!」 劉地率先鼓起了掌:「難得你這個嘴硬的傢伙也會說句真心話。」 林睿有點臉紅,轉身走出門去。 「喂,你知道怎麼應付你家裡的老頭老太太嗎?用不用我教你?」 林睿沒理他,走了幾步後,頭也不回地對中年男子說:「市立醫院有個殭屍醫生醫術不錯,想治傷的話就去找她吧。」 林睿坐在中間,身邊圍了一大堆親戚。女人們都在邊抹眼淚邊數落他,男人們則義正辭嚴地跟他講道理。 「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真的知道錯了,媽媽你別哭了。」林睿可憐兮兮地扯著母親的衣袖。 「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林青萍哭著把他緊緊抱住。 「我只是不想離開媽媽,不是要故意氣爺爺奶奶的……」林睿哭得稀里嘩啦,「爺爺奶奶,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們別生我的氣……」 兩位老人的眼淚頓時也被他騙了下來。 火兒邊往嘴裡塞東西邊問:「後來怎麼樣了?那對假爺爺奶奶走了嗎?」今天林青萍又不在家,林睿準備了一大堆食物請火兒來吃。火兒非常關心那兩個想把林睿帶走的人類的事情,一個勁地追問著。 「後來那兩個老傢伙就讓步了,母親說只讓我放假後才去住幾天,他們也同意了。 我看是因為我姥姥家的人都在,他們才不敢那麼囂張了。哼,我還不一定喜歡去呢!」 林睿躺在沙發上抱著頭。今天那些九尾狐們應該已經走了吧?聽南羽說他們還是去治傷了。自己的心腸真是好,他們給自己添了這麼多麻煩,自己還幫他們推薦大夫。 「反正就是假爺爺奶奶和假爸爸都走了,天下太平了,對吧?」火兒含糊不清地說著。 林睿沒再說話,他在想著遙遠的故土,隔了那麼久,那裡的一切他都快記不清楚了,過了好半天才回答火兒說:「我不管,這裡才是我的家!不管是誰來,不管劉地說什麼,不管他們要我做什麼,我都不怕!」 「對,對,還有我呢!你別怕,他們再來,我幫你吃了他們!」自從打敗了一大群九尾狐後,火兒的信心膨脹到了極點。 「不行,不能吃他們。」 「為什麼?你最近真奇怪。」火兒大吃大喝著說。 「因d……因d他們……」林睿酈_頭笑一下,「他們是我的親人,雖然這裡是我的家,可是……總之就是這樣……」因為是火兒他才會這麼說,面對別人他是死也不會承認的。 「你的話好奇怪啊,我聽不懂……乾脆我們去打獵吧?」 「好啊,我也想活動活動筋骨了。」 兩個人正在為打什麼獵物爭論的時候,門被輕輕敲響了。 「誰呀?」林睿不耐煩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他曾經見過的那位中年婦女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小弟弟,林老師在不在家啊?」 「我媽媽要到四點才回來。」 「那我們可以進去等她嗎?」女子見林睿沒有讓開的意思,溫和地問,「這個是我女兒童童,你們認識一下吧。」 少女瞇起眼睛,沖林睿笑了笑。 林睿用眼角瞄瞄正在大吃的火兒苦笑著說:「你們還是不要進來了。」 母女倆明白他說的意思後臉色大變,母親拉起女兒就要走。 「狐狸你還準備了什麼請我吃啊?我聞到好吃的味道了。」火兒已經抽著鼻子飛了過來,看見母女倆大喜地叫起來,「上次跑掉的點心,還買一贈一!」說著摩拳擦掌地湊了上去。 林睿連忙阻止:「不行,火兒你不能吃她們。」 「為什麼不能吃?」 「她們是我媽媽的客人。」 「那更要消滅掉,你不是最討厭妖怪接近你媽媽麼,我來幫你解決好了!」 「不行!」 「狐狸你一定得了看不得別人吃東西的病了,找南羽看看去吧。」 「你才有病呢!」 「我關心你,你竟然說我有病!」 「是你先說我的!」 「我那是關心你!」 「你才不是」 「氣死我了,你這不講義氣的傢伙!」 「你竟然這麼說我,絕交!」 「絕交就絕交,我再也不跟你說話!」 爭吵聲中,母女二人匆匆逃走了。 瑰兒在樓上豎起耳朵問:「我好像聽到奇怪的聲音,你們聽到沒?」 劉地伸了個懶腰:「還不是火兒和狐狸又絕交了……瑰兒啊,今天晚上吃什麼?我餓死了……」 在路上 作者:可蕊點擊:54180投票:199 夜色已深,這條偏僻的街道上,已經沒有幾個行人;幾個刑警從路邊的酒館裡走出,勾肩搭背地唱著歌,個個都喝得醉醺醺的。他們為了監控埋伏,已經幾天幾夜沒合,卻在案件了結後沒有馬上回去休息,而是一同來喝酒慶祝幾個人左一杯又一瓶的,直到酒店老闆以營業時間結束為由,把他們都趕了出來為止。 「有生意居然不做,這樣的店早晚得關門!我們找下一家,我就不相信這條街上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酒店!」一個警員大聲宣佈他的決定,立刻得到大多數同事的認同。 「我知道路口有一家不錯。」 「還是去咱們常去的那家,反正也不遠,再走兩條街就到了。」 「兩條街還不遠!」 「你就當前面有個被通緝的殺人犯在跑,你追啊追的,保證一下子就到了。」 「胡扯,前面有被通緝的殺人犯,我可能讓他跑出兩條街才追上嗎!」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胡扯著,還是向著距離兩條街的那家酒店前進。一陣初冬的夜風吹來,其中一個人突然腦子清醒了起來,咕噥著:「我要回家了……上次老婆就下了命令,以後辦完案子不許和你們喝酒。」 「孫劍,你不是沒結婚嗎?哪來的老婆?」 「笨蛋,他說的是他女朋友!未來的老婆!」 「現在就別老婆老婆地叫了,這也未免提前太多了吧!」 「你怎麼知道人家沒提前……」 「我說小孫啊,你這就不對了,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被女人管住呢。男人,想喝酒就喝酒!想晚回家就晚回家!女人算什麼!我們才是一家之主!你看看我!我就從來不怕我家裡那隻母老虎!」 「就是就是,孫劍你看看人家老齊,那才是男人的氣魄!」 「你小子是男人,就別管他說什麼,留下來繼續喝!」 「你看我們都不怕晚回去,就你這麼膽小,太丟人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對孫劍「怕老婆」的行為進行抨擊,但是孫劍全然不為所動,扔下一句:「你們都結婚了,當然不怕,我這邊可還沒搞定呢。」之後便搖搖晃晃地走向停在路邊的機車。不一會兒,那輛重型機車就呼嘯著衝了出去。 「你酒後駕車還敢開那麼快!待會被交警弄去,可別找我們替你說情!」同事們在他身後一起嚷嚷著。 孫劍駕著摩托車,在黑夜的道路上風馳電摯,雖然車子走著七歪八斜的路線,但是他的自我感覺卻好極了。能夠親手抓住那個殺人犯(並且把對方打了個半死)的激動留在他的身上沒有褪去,帶給了他勇往直前的動力,在公路上飛馳著…… 「唉唷……」孫劍趴在地上,怪聲怪氣地叫個半天都沒爬來。 他自己都不記得怎麼摔倒的了,等他回過神來,人已趴在地上,摩托車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只覺得天旋地轉,四肢無力,一時站不起來。 「你不要緊吧?」旁邊伸過來一隻友好的手。 孫劍握住對方的手借力掙扎著站起來:「謝了啊!真倒霉,好好的竟然會摔車!」 對方覺得他夠幸運了,剛才他親眼看見孫劍騎著車飛駛而來,就在離他不到十公尺的地方,為了躲避一隻流浪貓而緊急煞車,然後就翻滾著演出了驚人的一幕:摩托車連連旋轉著往前衝,並把騎士扔了出去,最後在這位閉起眼睛、不忍再看的目擊者身邊兩公尺處撞上護欄,多處「骨折」榮退了。而那位在地上滑了十幾公尺、並且是頭部先著地的騎士,現在恐怕…… 在這個路段看多了事故的他,歎著氣往孫劍走去,結果看到孫劍正在掙扎著起來,居然一點事也沒有。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著孫劍,這個物體真的是人類嗎? 孫劍不停嘟嚷著:「怎麼又遇見流浪貓?這個城市裡的流浪貓、流浪狗越來越多了。人類怎麼會變的這麼冷酷無情,要嘛就別養,養了就別隨意地拋棄它們,動物也是有感情的!在這麼下去……」 「其實……」目擊著聞著他身上的酒氣,打斷了孫劍繼續把事故歸罪給社會問題的企圖,果斷地指出他摔跤的關鍵:「你是酒後駕車吧?」 「不就是喝了半斤白酒嘛,我跟你說,喝酒一點也不影響我駕駛,上次我喝了一斤多,不是照樣開著越野車……」孫劍邊說邊抬頭,等他醉眼朦朧地看到身邊站的是什麼人時,一下子停住了口。 這個人見孫劍看著他,連忙後退;他看見孫劍出車禍,忍不住過來查看,卻忘記了平時別人看到自己後都會是什麼反應,他緊張地等待孫劍尖叫逃竄。 孫劍抬起頭看見眼前站的是個身穿制服的交通警察時嚇了一跳,自己這不是送到人家門上了嗎?他連忙擺出笑臉套交情:「我是市刑隊的,這不也是為了工作、是為了工作……老兄哪個隊上的?我看你很眼熟,咱們是不是什麼時候見過?大家都是同行,當然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了,哈哈哈哈……」 對方連連搖頭。 「哈哈哈哈,咱們這不就是認識了嗎?」孫劍想到之後可能引起的駕照被扣、罰款、被同事取笑、被女朋友禁駕等等一連串嚴重後果,越發賣力和對方拉關係,摸著口袋說:「來抽根煙。」 等他找到煙時,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旁邊的人連忙扶住他,幫他在路邊坐好——這樣的車禍雖然沒給孫劍造成多大的傷害,但是輕微的腦震盪還是免不了的。 「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呢?這樣酒後駕駛,對你、對社會、對他人都沒有好處啊。」對方因為孫劍看見他沒有像其它人一樣的表現而很是感動,於是準備好心地給他一些規勸,他可不希望第一個主動跟他說話,跟他稱兄道弟的人將來有一天死於酒後駕駛。 看對方好像沒有要查扣駕照的意思,讓孫劍鬆了口氣,但是他接下來的善意規勸卻又讓孫劍受不了——這位交警對孫劍酒後駕駛行為做了深刻的分析和用心良苦的規勸,他至少把交通法規背誦了七遍,並且對其中的部份適用條款反覆引用,還舉出大量酒後駕駛引起的悲劇實俐,深入淺出,痛心疾首地對孫劍這樣不重視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的舉動進行批評教育。 孫劍頭昏腦脹的聽著,心理懷疑這個人是不是交通隊的指導員,不過他確定如果用這樣的方式對付肇事駕駛,很多肇事駕駛以後肯定都不會再犯了。 說了大約一個半小時,那個人終於住了嘴,關心的看著孫劍:「你現在好點了嗎?」 孫劍連連點頭:「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違反交通規則了!」說著,就想站起來逃走。 「你的摩托車已經不能騎了,而且這個地方,這種時候也沒有出租車……」那人有點替他擔心。 孫劍想想也是,自己總不能走回去吧:「那你現在要幹什麼……」他開始打起讓眼前這位同行送他回去的主意。 對方見孫劍想讓自己幫忙,馬上斬釘截鐵地說:「我在執勤!」如果可能的話,他很想幫助孫劍的,可是…… 幾次試圖站起來的孫劍,發現自己還是無法順利的回去,乾脆靠著馬路中間的護欄,和對方聊了起來——即使他不想聊,對方也不會放過他;這個人就好像幾輩子沒說過話一樣,一開口就滔滔不絕,洋洋灑灑。努力了好幾次後,孫劍好不容易得到一個說話的機會,他問:「老兄,你怎麼現在還在這裡執勤啊?我們刑警老是熬夜是沒辦法的事,你們交警怎麼也這樣了?」 「沒辦法,這裡事故太多了。」雖然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臉色,但是聽得出聲音中的無奈,「就在昨天,還有一輛車撞倒了一對母女後逃逸,那對母女……搶救不及,死了……還有上個月也是一次事故,一車死了三個,肇事者企圖逃離現場,結果又撞倒一個路人,對方白白送上一條命……就連我自己也被車撞過好幾回……」 孫劍不信地說:「連警察都敢撞?」 「唉,他們說早就想撞個警察玩玩了,就因為我是警察,他們才撞的。」 「這不是造反了!」孫劍喝酒之後的正義熱血開始沸騰,揮著手臂高喊,「我要把那個肇事警察抓回來吊死!」 那個人被他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可是警察!殺人犯法的!再說交通肇事總不至於判死刑。」 孫劍白了他一眼,這人怎麼連這樣的玩笑都不會開:「故意撞交通警察的事都敢幹,難保這些傢伙不造反,還有那些肇事後逃跑的,那不就等於謀殺嗎?謀殺本來就是死刑!現在把他們處理掉,也是替天行道、為民消災、為國出力、保護環境、淨化地球……」 他仗著酒力信口胡說,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酒力上湧,頭腦又有些發昏,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咳咳……咳咳咳咳……」孫健裹著大衣縮在車座上,一邊不停的咳嗽,一邊不住地抱怨:「我明明請了病假,三更半夜的還叫我去上班,咳咳咳……這根本就違反勞動基準法,咳咳咳……工作工作,也不管我的死活,我要抗議!」 周影仔細觀察後,覺得孫劍的病情根本沒有他努力表現出來的那麼嚴重,可是他又確實咳個不停,這讓周影實在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得有些為他擔心。 倒是火兒,斜著眼掃了孫劍一眼,就在周影頭頂上踱著步毫不客氣地說:「哼哼,根本是在裝病——狐狸偷懶不去上學時,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 孫劍一下跳起來,頭差點撞上車頂:「我裝病!你看看我這個樣子,又咳嗽又發燒又流鼻涕,像在裝嗎?」 「像。」周影永遠是這麼誠實。 「老周啊,你知不知道我為了追犯人出了車禍,在像現在的這種溫度下,在路邊躺了一個晚上啊,這樣還能不感冒嗎?你說我們做刑警的容易嗎?為了廣大市民的安全,我做出了多少犧牲啊!」 「我聽說你是酒後駕駛出的車禍。」周影又誠實了一次。 孫劍怒髮衝冠:「誰這麼多嘴!」 「你女朋友。」 孫劍一下沒話說了洩了氣,縮回車座位上,繼續吭吭唧唧地裝病。 為了這次車禍,孫劍被女朋友整整教訓了三天,而且當時的情形在酒醒後再回想起來,他自己也覺得害怕,不由得聽話了許多,難得老老實實地接受了批評。 他雖然身強體壯得像頭駱駝,可是輕微的腦震盪和肺炎,還是讓他進了醫院一個多禮拜,出院後女朋友逼他多休息些日子,正好孫劍也害怕被同事嘲弄,於是藉著感冒症狀沒有完全消除,躲在家裡養起病來。他平時忙得一蹋糊塗,這難得的清閒時光,正好用來和女朋友培養感情;誰知道出院歇了沒有兩天,刑警分隊就打來電話,要他立刻回去辦案。 孫劍其實是個閒不住的人,一聽有案子,心早就飛回到分對上了,但是在女朋友面前免不了要裝模作樣地抱怨一番,並且毫不客氣打電話招來了專車——周影。他萬萬沒想到,女朋友已在他出門前跟周影做了溝通:無非是數落一頓孫劍的不是,要這個孫劍的好朋友平時多替她看著孫劍之類的。周影自然把孫劍真正的車禍原因知道得清清楚楚。 孫劍摸著頭,又開始找別的理由抱怨:「我記得我出事後,有個人在旁邊看著我,還跟我聊了大半夜的;這人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就把我扔在那裡受凍不管了呢!真是世風日下啊!要是讓我再見到他,哼哼!」 火兒也同時感慨,「真是好人啊!要是讓我見到他,我一定會誇獎他的——你說怎麼就沒有把這個討厭鬼凍死呢!」 隨著孫劍和周影的交情越來越好,火兒對孫劍的厭惡也與日俱增,倒不是孫劍本身怎麼招惹了他,而是這個普通的人類居然有著難以想像的好運氣,火兒平時若想捉弄誰的話,就算是劉地,也逃不過他的手掌心,偏偏這個人類就是每次都能剛好躲過,火兒至今都沒得手一次,這讓火兒的鬱悶一直在以幾何方式累加,發展到現在,變成了只要看到孫劍倒霉,他就高興得不得了。 周影把車直接停在了大門上掛著「出租車禁止入內」牌子的刑警隊前庭,他平時接送孫劍的次數多了,這裡的人幾乎都記住了孫劍的這輛專車,連平時責任心極重的看門老頭都沒出來干涉他。 倒是前庭裡另外停的一輛車引人注意:那是一輛中型貨車,車上載著大包的貨物,但是車身卻出現了幾個大窟窿,車輪不見了一隻,最奇怪的是車的前擋風玻璃完好無缺,後車窗玻璃卻全碎了。若在交警的院子裡看見這麼一輛事故車倒不奇怪,停在這裡就未免讓人多看幾眼了。 周影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孫劍下車後他開車就走,倒是火兒飛過去聞聞,很快地搖著頭回來,評論說:「一股難吃的味道。」 房間內只亮著一盞昏暗的檯燈,燈影中幾個面容模糊、氣勢凶悍的警員,嚴肅地盯著眼前的人,其中最為魁梧的那個,雙手按在桌子上,向對方傾著身子,惡狠狠地問:「說,你招是不招!難道真的要我們用刑!」 孫劍被他們龐大的身軀逼在椅子上,蜷著身體威脅說:「我要告你們非法拘禁!」 「碰!」桌子被狠狠敲擊了一下,幾個警員同時喊道:「再不說就真動刑了!」 「我要控訴!你們這是藐視我的人權!藐視憲法!身為一個警察,我絕不屈服於你們的暴力,打死我也不說!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孫劍正氣凜然地高喊。 「還好意思說你是警察!說,最近到底幹了什麼好事了,你真以為我們不知道?給你機會自首,不然就準備自己值一個月夜班!」在審問犯人的實踐中鍛煉出來的炯炯目光,彷彿要看透一切;被這樣目光盯著的人,誰都會心虛,何況是真的做過虧心事的傢伙。 「老趙,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的摩托車弄壞的。」孫劍終於投降了。 「什麼,果然是你幹的?你這死小子,害得我差點出車禍——這件事以後再跟你算帳——說重點!」孫劍的後腦勺狠狠挨了一下。 「什麼,不是這件!早知道就不承認。小宋,你計算機的病毒跟我的盜版遊戲光盤無關!」 「此地無銀三百兩!不過也不是這個,再招!」 ………… 孫劍把自己能想起來的、最近幹過的那些「好事」,全都如實交代了,但還是沒能令同事們滿意,他哭喪著臉問:「你們到底想問什麼啊,沒再幹什麼了。」 「這幾天你都在幹嘛?」 「在家養病啊!你們這些沒義氣的,不探望我也就算了,還要我帶病來受你們訊問。」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 一張紙條扔在孫劍面前,上面潦草的字跡寫著: 交給孫劍,吊死他。 孫劍不解地眨眨眼:「這是什麼?」 他翻來覆去地看那張紙條,但是除了那幾個字,再也看不出什麼別的來:「我不認識這個筆跡,這麼難看的字,不像我認識的人寫的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案子?」他一說起案子,眼睛立刻開始放光。 刑警們一但開始談及案件,就都收起剛才的嬉笑,認真地為他解釋起來:「來的時候看見外面的車了嗎?」 「看見了,那是事故車嗎?怎麼送到咱們這來了?」 「那輛車是今天早上出現在門口的,這張紙條就貼在擋風玻璃上,車裡的駕駛被打的鼻青臉腫,要不是搶救及時,差一點就嗚呼哀哉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孫劍感到驚訝地問:「怎麼有這種事!嫌疑犯捉到了沒?」 「要是捉到了還找你來幹什麼?」 聽了同事們的詳細描述,孫劍才明白:今天早上,分隊的守衛張老頭一大早起來打掃前庭,卻發現這輛事故車和它倒霉的駕駛正堵在分隊的大門口,他和分隊裡連夜加班的警員們竟然都不知道這輛車是怎麼來的。 這位十餘年來忠於職守,號稱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耳目的老頭,說起這件事就痛心疾首,深恨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此毀於一輛破車。車裡的駕駛多處骨折,已經奄奄一息,被立刻送進醫院搶救。因為他是酒後駕駛,所以救醒了之後,對自己是怎麼出的事、身上那些毆打痕跡是誰幹的,以及他是怎麼到刑警分隊門口的,竟然都一無所知。 車輛經過鑒定後,確定是因為酒後駕駛所導致,車故現場在外環道路上——經調查,在那裡被撞壞的護欄上有這輛車的漆片和碎玻璃。 可是問題在於,出了這麼嚴重事故的車輛,是怎麼從外環道路開到市區,並且停在刑警隊的門口的?是誰這麼殘忍地在他出了事故之後又暴打他一頓?還有那張奇怪的字條又是什麼意思?警察百思不解,不得不把正請病假在家裡休息的孫劍找回來;字條上既然出現了他的名字,他當然有義務要提出解釋。 孫劍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看著那張字跡比自己還醜陋的字條,抓著頭推測:「是不是有一位遵紀守法的好市民,發現這個傢伙酒後駕駛還損壞公物,一時義憤填膺,於是把他教訓一頓,並且扭送歸案啊。至於寫上我的名字,大概是因為我這個人平時為人正直,深入人心,使廣大市民把我當成了正義的化身,所以……」 他還要繼續說下去,結果旁邊同事冷冷甩來一句:「要是像這上邊寫的那樣,酒後駕駛就該吊死,那麼恐怕某人的追悼會都已經開過不知多少次了。」這就讓孫劍訕訕地住了嘴。 「……是啊,我還在出車……專門襲擊司機的犯人?又是搶車嗎?……是,我會小心的……不要去外環,可是我現在就在外環啊……是,我知道,我會注意的,我看到犯人的話就告訴你……你不用我告訴你犯人的事,要我不要去外環就是了?可是我在工作,客人要求去那裡怎麼辦?還有,如果我看到犯人,真的不用告訴你嗎?……孫劍,你最近說話聲音怎麼這麼大,會把喉嚨喊壞的……我沒故意氣你啊……好,我知道了,我會小心注意,盡量不去外環,好好,我知道……」 周影好不容易在孫劍的叮囑中關上手機,看著車廂裡火兒氣勢洶洶、火花四濺的樣子,忍不住提醒一句,「火兒,座位是瑰兒剛剛洗過的,如果燒壞了,她會生氣。」 火兒滿不在乎地揮著翅膀,弄的車廂裡到處飄撒著火星,他充滿自信的說:「你放心,我保證會只把這個宵夜烤得剛剛好,不會傷到座套的。」 火兒一邊說,一邊死死盯著眼前這個妖怪,口裡不由得喃喃地盤算:「是烤全熟,還是烤半生不熟沾醬吃呢?要不要留根腿帶回去讓瑰兒炸著吃呢?」 那個被火兒盯住的妖怪,蜷縮在座位上,嚇的瑟瑟發抖;他本來是一時性起,想在坐出租車的時候順口弄頓點心嘗嘗,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司機竟然不是人類,而且他的車上竟然還有火兒這樣一個「惡魔」存在。如果早知道會這樣,他寧願剛才痛快地付了車錢,總好過要為幾十塊車錢賠上性命。不過他可不甘心就這樣被吃掉,就算對方是畢方,他也要拼一下。 前面路口正好遇到紅燈,雖然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整條街道除了周影的桑塔納別無其它車輛,但一向遵守交通規則的周影,還是在路口停下了車;那個妖怪趁這個時候忽然猛撲上來,直取周影的咽喉——在他看來,周影比火兒要好對付得多,所以想要一舉制住周影來要挾火兒,以飽自己性命。 周影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座套在經過火兒這一折騰之後會變成什麼樣,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向自己撲來,反應稍微一慢,對方的利爪已經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傷口,而另一隻手也同時死死扣住周影的脖子,向火兒嚎叫,「不許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 周影幻化成一團虛無,輕易地就從對方手中脫身,正準備還手,火兒卻大叫著撲了上來:「影,你受傷了!」 他一腳踢開那個妖怪,抓住周影的衣領,不停的晃著大叫:影,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你可不能受傷!不然瑰兒會用你受傷需要靜養作理由,不許我在家裡打狗(註:指劉地)、放火、玩遊戲(不時伴隨著一百分貝以上的尖叫和怒吼)、睡懶覺(在周影身上睡)和吃零食(瑰兒要照顧受傷的周影,沒空幫火兒備餐)!你可千萬別受傷!」 周影好不容易從火兒身下掙脫開來,喘著氣說:「我沒事……」 那個妖怪早已經趁機打開車門跳出去,在黑夜的馬路上拔腿奔逃。 「宵夜你給我站住!打了影就想跑,沒那麼容易!看我為父報仇!」火兒立刻衝出車窗,追了過去。 等周影在綠燈亮起後開車跟上去時,火兒已經抓住那個妖怪,拎在空中直摔下來。那個妖怪正好落在車前,周影煞車不及,紅色的桑塔納一邊發出緊急煞車的尖銳聲,一邊往他的身上輾了過去。 出車禍了?周影走下車來看看沾滿鮮血的輪胎,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 「扁了!壓扁了啊!不好吃了!」火兒一回過神來,就開始大叫。 周影看看火兒,再看看屍體,半天才說:「看來待會兒要洗輪胎了。」 火兒又看了那具屍體幾眼,猶豫著是不是要放棄,終於還是決定:「算了,還是帶回去讓瑰兒處理吧,這個樣子讓我怎麼烤啊。」說完,背起屍體並扔給周影一句:「我回去吃宵夜。」然後獨自飛走了。 周影又發了一會呆,才準備開車離開。誰知他剛剛發動了車子,一個人影便忽然出現在他的車前:「你交通肇事後企圖逃逸,我現在要帶你去警局。」 周影瞇起眼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警察,管我幹什麼。」 對方毫不客氣地伸手就拉車門:「把駕照、行照、身份證交出來!」 周影皺皺眉,走下車來,伸手扳開了對方向自己衣領抓過來的手:「你在向我挑釁嗎?」 「我要逮捕你!」 一陣寒風吹過路口,冷冷地見證著眼前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一個青年男子手持單刀,利落地把向他撲上來的對手劈成了十七、八塊。 周影收回刀,看著腳邊那堆碎塊搖搖頭:這個傢伙真奇怪,明知道不是對手,竟然還來挑釁,砍斷他的手腳還拚命撲上來,直到現在,即使被大卸了八塊,那張嘴也還在那裡嘟嚷著呢:「你交通肇事,我要帶你去警局,你跑不了的,自首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法律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放過一個壞人的……」 周影用腳把對方臉部那塊碎片給反了過來,讓它朝向地面,那嗡嗡的嘮叨聲才終於小了下來。但他剛回到車裡準備離開,那塊臉部碎片竟然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一下子跳上了車頭上,把嘴貼在玻璃上大叫:「我一定會抓住你的,快自首吧!我會抓到你的!到時候就罪加一等……」 周影立刻開動雨刷,把它打下去,然後匆忙發車離去。 即使車已經駛出了老遠,那個聲音仍然在耳邊縈繞:「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會抓住你的……」 周影的腦子裡開始盤算著別的事情:瑰兒又把這個月的生活費在十號前就花完了啊;劉地拋棄的前女友,天天堵在自己家門口討公道啊;火兒「不小心」點著了一座大樓阿…… 所以他沒聽見那張嘴巴正在叫:「你等著!等我抓住你,讓孫劍把你吊死……我不會放過你的……」 孫劍已經順著這條街走了來回兩趟,在冷風中縮著脖子、踱著腳,不住地用眼睛掃向不遠處的路口,但是路上冷冷清清的,偶爾有幾輛卡車呼嘯而過,除了揚起的塵土不時會撒他一頭一臉外,不見任何異常。 由於襲擊駕駛的事件還在不斷發生,而警方除了每輛出事的車上都找到一張「交給孫劍吊死他」的紙條之外,什麼線索都沒有發現,就連那些受到襲擊的駕駛本人,也都是在沒有看清對方是什麼樣子的情況下被打暈,孫劍自然就成了唯一的線索。 雖然警方已經盡力封鎖這些事件的消息,但終究還是傳了出去,在民眾之間引起了相當的恐慌,特別是一些需要夜間行車的運輸業者,更是人人自危;一時之間,種種猜測、流言此起彼落,令警方很頭痛。 對於犯案者留下的紙條中出現「孫劍」這名字更是難以解釋。說是同名同姓吧,隊上的人都知道「抓住他把他吊死!」是孫劍的口頭禪;說孫劍是犯人的同黨吧,大家又都明白孫劍的為人;所以大部分都猜想可能是孫劍這個人個性耿直,辦案時總是衝鋒陷陣,多半是無意中得罪了什麼人,故意要陷害他的。 但是既然案子擺在了這裡,孫劍就不能不說個清楚,對於目前社會上的種種猜測,即使孫劍長了三十張嘴,恐怕也說不清楚,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破案之後讓犯人來招認。 為了避嫌,孫劍沒有被允許參與這個案子的調查,而是被安排去偵辦另一個機車搶劫集團。孫劍可不是個甘心就這樣被冤枉的人,他在偵查手頭案子的同時,也悄悄地開始著手調查這起事件來。 他分析了這一系列案子的共同點,除了案發時間都是晚上,作案的地點也有共同之,都是發生在立新市幾條外環道路的事故多發地帶。於是他就用了一個笨方法:每天夜裡在這些地段輪流蹲點,守株待兔,而他已經這樣做了三天,但卻什麼線索也沒找到。 今天,孫劍來到北外環的環海路,遠處的海面黑沉沉的,海風吹來格外寒冷;孫劍也知道這種守株待兔的方法不能著急,因此把脖子縮在衣領裡,耐著性子在這條路上來回踱著。 腳下忽然被什麼碰了一下。 「屍塊!」孫劍低頭看時,誇張地叫了起來——在他腳下的當然不是什麼殘忍分屍案件的受害者,而是交通大隊為了治理這條經常出事的「亂路」而擺放的一個塑料警察。 這個塑料大玩具做得栩栩如生,是一個舉手敬禮的著裝交警形象;黑暗中放在這裡,常常令人誤以為是真人,對於夜間行駛過此處的車輛、行人來說,頗具震撼力,對這條路的安全也發揮了些許作用。只是現在它卻躺在地上,而且不知道被什麼人用力氣砍成了十餘塊,頭一處、腳一處地亂扔著,看起來十分可憐。 「這是誰下手這麼狠啊。」孫劍搖著頭歎息。他跑回自己的車上,拿了一大卷膠帶回來,把那塑料警察一塊塊撿回來拼好,用膠帶一圈一圈地纏了起來。 忙碌了半天之後,孫劍把塑料警察豎起來看看效果,然後自己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被他用膠帶這麼一拼湊,塑料警察除了那條敬禮的手臂還有點彆扭之外,整體看起來已經很像樣了。孫劍孫劍努力把他搬回原來的底座擺好,拍拍對方,歎口氣:「老兄,辛苦了,咱們這行不容易啊……」 在他眼中看來,這個塑料大玩具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半個同事,於是點上一根煙,對著它胡扯起來。最近這個案子給他的壓力不小,他又不是個習慣向人訴苦的人,所以一直積壓在心裡,現在夜深人靜,面對這麼「半個」同事,他倒是找到了傾吐的對象,便雜七雜八的說了起來:從自己這個法律界的菁英被騙到警隊成了警察的原因,到為人太正直結果遭到太多人報復;從自己是多麼富有正義感、兢兢業業地工作,到工作怎樣也做不完,卻沒有獎金……真的、假的、胡吹的都有,胡說八道一番。 直到說得口乾舌燥,才拍了一下對方:「不打擾老兄您執勤了,我還在辦案子呢。」然後一身輕鬆地往路口走去。 周影看著時間慢慢過去,二十二點、二十三點、午夜……凌晨一點、兩點……心情不由得越來越輕鬆,那個糾纏不休的傢伙今夜被砍了一次之後,就一直沒再出現,大概是他終於厭倦了吧。 想想自從那天被那個奇怪的傢伙盯上之後,就每天晚上被他跟著,還堅持不懈地宣稱要將周影繩之以法,就算周影把他砍成十七、八塊,不用多大工夫就又追了上來,整個晚上就這樣來回折騰不休,就算是周影這樣脾氣的人,也會覺得受不了了。今天晚上被周影砍碎一次之後,居然一直沒出現,周影心裡慶幸著終於擺脫它了。 當他收好車錢,目送一位顧客下車之後,就看見遠遠的路邊出現了一位蹣跚的身影,渾身上下一片慘白,拖著步子向這邊走來…… 孫劍轉過路的拐角,路上依舊空蕩蕩的,只有一輛自行車向這邊駛來。 騎自行車的人看起來像是一個剛下夜班的女性,車子騎的挺快,人不時前後左右看著,似乎也對這條路的安全狀況十分擔心,但是她卻沒看見一輛摩托車正從岔路拐出來,並迅速向她靠近。 孫劍在路邊看得清清楚楚,那摩拖車上有兩名男子,都戴了安全帽,他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果然,那輛摩托車接近自行車後便猛地攔住對方,然後後座上的那個男子伸出手,拽住女人肩上的背包帶子,一把就奪了過去,不等那個女人反應過來,他們就又朝著反方向疾駛而去。 孫劍從路邊跳出車時,那輛摩托車正好從他身邊掠過,險些把他撞倒;可是也因為孫劍的出現,摩托車騎士一時沒掌握住方向,車子一歪,不得不停住了。 孫劍一個箭步衝過去:「幹什麼的!」 摩托車上兩個人都沒搭理他,重新駕車直衝過來,迎面撞向孫劍;孫劍敏捷地一閃身,躲了過去,但是那輛摩托車依舊不肯放過他,一個轉頭又折回來,車後座的那個人抽出一條鐵棍,對著孫劍當頭打了下去。孫劍就地一滾,又躲了過去,順手掏出手槍大暍一聲:「站住!不然開槍了!」 摩托車上的人沒想到他會掏出槍來,轉過車頭就跑;孫劍用槍比劃了半天,終於沒有開槍射擊,眼看摩托車加足油門,揚長而去。 孫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飛馳而去,他收起槍,撿起被對方扔掉的女用皮包,跑回來查看那個被搶的女子。對方已經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只受了些擦傷,但是受到的驚嚇不小,戰戰兢兢的在那裡發抖,連孫劍遞過來的皮包都不敢接。直到孫劍出示了證件,那個女子才放心下來,卻又拉著孫劍不放,直到孫劍同意送她回家。 周影訝異地看著那個蹣跚而來的怪物,腦子裡拚命回憶劉地和火兒談起過的一種國外妖怪的身影;全身纏滿白色布條,行動蹣跚緩慢,向前伸出一隻手,嘴裡發出「嗚嗚」的奇怪叫聲…… 「你,你是木是伊?」(原來周影突然見到這種海外特產的怪物,不由得吃驚,倉促之間把「乃」字想成「是」字了。) 根據劉地的說法,這樣的怪物中土甚少出現,就連劉地,也只在百餘年前於一個路過的外國人行李中見過——只是不知道這個人千里迢迢把這種怪物運回家做什麼用?這種怪物慣用什麼法術?有什麼特長?周影是一無所知,如果可能,他是萬萬不想和對方起什麼衝突的,可是從對方氣勢洶洶地逼近看來,這個「木是伊」卻沒有與周影同樣的打算。 周影看著對方一步步挪近,心裡開始感到奇怪:這個「木是伊」到現在為止,一點法術也沒有表現出來,而且它的行動如此之慢,只要對手跑得比烏龜快上一點、半點,它必然追不上,這樣要怎麼跟別人爭鬥?難道它還有什麼利害的手段沒有使出來?周影生性謹慎,即使對方全身上下全是破綻,也不急著出手,全身戒備著,靜靜等待對方接近。 「嗚嗚嗚嗚……喔喔喔喔……」那個「木是伊」好不容易到周影身邊,卻沒有什麼進攻的舉動,而是幾乎把同樣用白布包著的嘴貼到了周影臉上,「嗚嗚嗡嗡」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這種怪物的進攻方式?雖然有些噁心,可是卻沒有什麼殺傷力。周影這麼想著,搖著頭,準備回車上去;只要不是真惹火他,他也不想隨意就出手殺了對方。 周影選擇了後退,那個「木是伊」卻步步緊逼,張開雙臂趴在車頭上,嘴裡還是嗚嗚個不休。周影索性駕後退一段,然後掉頭而去。那個「木是伊」眼睜睜地看周影逃走,氣得在原地直跳。他現在行動極度不便,嗚嗚地氣惱了一陣以後,只好又用那種緩慢的步伐追了上去。 由於無意間遇見了機車搶劫集團,孫劍晚上私自巡邏的熱情便更高了,今天乾脆不等天黑,一下班就跑到外環路上來。當他漫無目的地的遊蕩到那個塑料警察附近時,卻沒看到那個大玩偶,只看到一個交警正在工作著。 孫劍湊過去,見那個塑料警察又被切割成了碎塊,就跟他那天晚上見過的差不多模樣,那個交警也氣呼呼的嘟嚷著:「這些人太過份了!」同時用力把那些碎塊一塊一塊地扔進旁邊一輛車的後車廂。 收拾完地上的碎片之後,他把另一個全新的塑料警察抱出車廂,重新豎在那個地方。孫劍也向前幫忙,兩個人用力一推,那個塑料警察就立了起來。 「這個月這是第幾個了!」那個機警拍打拍打衣服,接過孫劍遞過來的煙點上,還是氣呼呼地,「幸虧當初贊助單位依共做了二十個,不然現在做新的都趕不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孫劍從車裡拿了塊抹布,幫那個塑料警察清理身上的灰塵,「前天晚上我在這附近執行任務時還看見它被大卸八塊,是我用膠帶把它修好的。」 「……」交警看了孫劍一眼,「原來是你幹的,我和同事們還在想誰那麼缺德,把它分屍不說,還把它纏成木乃伊的樣子。」 孫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本來也想用透明膠帶的,可是手邊只有白膠布。」和交警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孫劍才知道這條路上的這個塑料警察有多難「干」,從一上崗就開始三天兩頭有人在它身上亂寫亂撞,或者用小刀刻字留念。再後來發展到在它身上打洞,點火或者弄壞一隻眼睛。到了最近變本加厲,成了徹底的破壞。 「干咱們這行不容易啊……」孫劍拍著它長歎。 那個交通警察處理完塑料警察的事之後,跟孫劍打個招呼走了,不一會兒過了下班尖峰時間,路上的車輛開始減少,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孫劍來回溜躂了一陣,決定到他今天借來的車上拿根煙來提神。還沒等他走近停車的地方,就被一陣喧笑聲吸引住。 拐了彎,他看到一群打扮古怪的年輕人,正為著那個剛剛擺出來,嶄新的塑料警察,在它身上亂畫亂寫取樂。當孫劍走過去時,他的臉上已經多出了兩個大黑眼圈和一簇鬍子,上身左右對稱地寫了有如兩句對聯般的下流文字,現在那些街頭藝術家們正準備在它的腿上繼續他的創作。 孫劍皺著眉頭,吆暍一聲:「你們幹什麼!」 那些「街頭藝術家」只是回頭很不屑地瞄了孫劍一眼,其中一個還向他豎了一下中指,就回頭繼續他們的創作了。 「跟你們說話聽見沒!」孫劍過去用手敲敲馬路護欄。 其中一個藝術家吼道:「別管閒事,你找死啊!給我滾遠點!」 「匡啷!」孫劍當著他們的面,把不袗的護欄一拳打出一處彎曲來,「破壞公物還這麼囂張?你們欠揍啊!」 那幾個藝術家的臉色立刻蒼白了起來,看孫劍比他們還張狂的樣子,丟下一句「你等著。」便灰溜溜地走。 「真是沒公德心!我最看不得人家破壞公共設施了!」孫劍靠著剛剛被他自己打壞的護欄嘟噥著,掏出手帕,開始賣力地擦拭那個塑料警察上的圖文。等收拾好了這個塑料警察的儀容,孫劍哼著歌,往他停車的角落走去。不等他走近,玻璃破碎聲、鐵器敲打聲、摩托車的轟鳴聲……就紛紛傳到他的耳朵裡來。 孫劍帶著不好的預感,快速奔跑過去,只見幾輛摩托車來回飛駛,每輛車上都騎著兩個人,前面的人駕車,後面的乘客手中都拿著鐵棍、鐵鏈之類的東西,一下一下地砸在他借來的車上還不住地發出大笑聲。孫劍又氣又急,大聲叫嚷著衝過去阻止。那些人顯然絲毫不把他這個車主放在眼裡,不等孫劍跑到近前,只聽「嘩啦」一聲巨響,前車玻璃也被砸的粉碎,那個帶頭的車手向孫劍豎起中指比劃著,嘴裡還在咒罵著。 等跑過去後,孫劍發現自己已經被那幾輛摩托車圍在中間,騎士們揮動著手中的傢伙,向他不懷好意的笑著。 「我是警察!」孫劍一手亮證件,一手指著那個帶頭的,「知不知道襲警是什麼罪名!」那幫傢伙一下都收起了笑意。他們本來是因為傍晚的事,想要報復孫劍這個多管閒事的小子,又仗著夜深人靜,己方人多勢眾,以為孫劍必然是阽板上的魚肉,由他們處置了,卻沒想到孫劍會是個警察。他們相互看著,後來不知誰先帶頭,幾輛摩托車呼嘯著一哄而散。 孫劍也顧不得去追趕他們,先向前檢查自己借來的車:車上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破,車身上也有不少凹陷與刮痕,再仔細看,四個輪胎被捅破了三個,還少了一個後視鏡,另外連孫劍放在車座上,準備用來當宵夜的點心、礦泉水也都不見了。 孫劍氣的直跺腳,這雖然是輛二手車,可也是他那位同事的心肝寶貝,今天他還是趁對方晚上加班,搶了鑰匙開出來的,如果讓對方知道他剛把車開走不到半天,就讓車成了這副模樣,他簡直不敢想像後果。 「看來只能先開到修車廠再說了……」他捧著腦袋在路邊蹲了半天才決定,於是拿起電話:「周影,給我介紹一家收費便宜、修得好,而且動作快的修車廠吧……什麼,你不知道這樣的修車廠……那你和哪家熟到可以讓他們打折啊?對,我是「撞」車了,現在就去修,你待會兒到你說得那家修車廠門口接我……」 孫劍從修車廠出來時,周影已經等在那裡了。兩人本來就都有心事,看起宅來都是無精打采的。 孫劍一屁股坐進車裡:「送我回警局。」周影點點頭開動車子,臉色難得地有些黯然。兩個人一時默默無語,車廂裡一片沉悶。 而火兒端坐在周影頭上,抱著雙翅、挺著胸,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我就不信有那麼難纏的東西,影你放心,今天我跟著你,我倒要看看他好不好吃!」 到達目的地,周影和孫劍幾乎同時關心對方地說了一句: 「你沒事吧?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你沒事吧?怎麼垂頭喪氣的?」 然後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各自都搖搖頭。周影總不能說最近被一個莫名奇妙的傢伙纏住了,只要開車出門,那個傢伙保證不出十分鐘就會出現,開始威脅周影去自首,不然就緝捕他歸案吧?孫劍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莫名奇妙地成了「名人」,名字正被犯罪份子隨意使用中。而且,現在對他來說,最要緊的就是怎麼去向同事解釋車的事情,不知道對方看到愛車的慘狀後,會不會用同樣的暴力來對付自己,想到這些,孫劍就膽寒。 兩個人誰也沒說什麼,大眼瞪小眼地過了片刻之後,孫劍垂頭喪氣地下了車,去接受同事的懲罰了。 他一走,火兒馬上催促起他來:「快!咱們去找那個傢伙!我來讓他看看「厲害」兩個字怎麼寫!竟然敢招惹你!他不知道火兒是誰嗎!」 「不用去找,過一會兒他就會來找我。」周影肯定的回答。 火兒越想越氣,嗷嗷地直叫:「氣死我了!我才幾天沒跟你一起出來,就有人敢欺負你!是誰敢欺負到我的頭上來!給我出來!給我出來!」他是在妖怪頭上作威作福慣了的,現在周影竟然被糾纏;糾纏父親也就是沒有把他這個兒子放在眼裡,這樣的氣他怎麼忍得下! 車子在火兒的吵鬧聲中繼續前行,過了沒多久,周影就從後照鏡裡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周影把車子停在暗處,下車來靜靜看著那個正追著車子狂奔而來的傢伙,直到對方來到了眼前,才靜靜的問:「你到底想怎麼樣?為什麼天天糾纏我?」 不等對方回答,火兒就一下子躍到周影頭上,大聲叫:「就是你每天纏著影嗎?告訴你,欺負影就是欺負我,欺負我火兒會有什麼下場,你不會不知道吧!」他大模大樣的宣佈著,滿心以為對方一看見自己,就該狼狽逃竄或是跪地求饒,而這時他就衝過去給對方一個八分熟,讓他知道得罪火兒父子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誰知道對方不但不逃,反而一個箭步衝了過來,隔過火兒對周影大叫:「你肇事逃逸、襲警,我要逮捕你歸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對方還是這句台詞,張開雙手就向周影撲來,彷彿眼前熊熊燃燒著的火兒是透明的一樣。 火兒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這麼不放在眼裡,怒火中燒,身上的火焰「轟」地一聲變成了金黃色,一口咬下去,對方立刻變成了一團火球。火兒依舊不依不饒地撲上去,又抓又燒了一氣,口中大叫著:「氣死我了!敢不把我放在眼裡!可惡!我最討厭警察!」 他越想越氣,但對方早已經變成了灰燼沒處發洩,不由得遷怒於人,「我要去把警察局全部燒掉!」 周影慌忙上前阻止將要發生的大規模恐怖襲擊,並且終於在許諾了幾百頓美食、幾百部動畫片之後,成功了拯救了這個城市。 夜色中,最肆無忌憚的恐怖份子與默默無聞的「城市英雄」一起駕車,駛向了寬敞的大路,駛向了一位正在路邊招手的顧客。 在他們身後只留下數點灰燼,當夜風吹過,也消失於夜色中。 孫劍今天晚上出來的目的,已不再是找那個襲擊司機的兇手,而是要教訓昨天砸他車的那幫小混混,昨天回到隊上向同事道歉,同事看到愛車的慘狀後,對他一頓暴打,他的脖子現在還在隱隱作痛,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那幫小混混晚上時常出現在這附近,孫劍決定守株待兔,然而現在他已經躲在樹叢中超過了兩個小時,卻連根「兔」毛都沒看見。他透過樹葉看到那個塑料警察一直不動地站在那裡,心裡不由得佩服:你看人家,多麼有耐性,多認真,多堅定……正在胡思亂想,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躲在這裡幹什麼啊?」 孫劍一驚,自己已夠謹慎的了,怎麼會讓人來到身後而沒發覺,以往這樣的是只發生在周影身上的啊?不過周影那傢伙一向走路像隻貓,半點聲音也沒有,不能算數才對。他訕訕笑著,回過頭解釋:「我是警察,在執行任務。不是可疑人士。呵呵……」自己這樣躲在黑影裡,對方一定把自己當成什麼存心不良的人了。 對方剛好站在一大叢冬青後面,他沒有接孫劍遞過來的證件,反而後退了半步;這樣一來,他就被冬青擋得嚴嚴實實,孫劍一點也看不見他的樣子。他還是問:「你在辦什麼案子?找什麼嗎?我幫不幫得上忙?」 「我在等老在這一帶出現的一幫小混混,他們老騎著摩托車飆車的,你今天晚上見過嗎?」孫劍兩眼還是盯著道路。 那個人思索著:「是不是喜歡超速行駛,還老是騎車搶包包、用鐵鏈、棍子什麼打人的那一幫人?他們今天……」不等他說完,孫劍已經「嗖」地一聲衝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著問:「你說什麼?他們就是騎車搶包的那些人?你怎麼知道的!他們現在在哪?」 對方本來不想讓孫劍看見自己,沒想到他的動作那麼快,躲都沒來得及躲就被他衝了過來。被孫劍抓住後,他心想孫劍的驚叫聲馬上就要響起了吧?唉,難得有一個同行稱自己為「兄弟」的,這下完了,看到自己的樣子,很少有人會不逃走的。 「呵呵呵,原來是位同行,你知道那些傢伙的事?快告訴我,快告訴我!」誰知孫劍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只知道他們今天不在這裡。」對方驚訝之餘,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他們會去哪兒呢?」孫劍喃喃自語,「騎車搶包的人真的是他們嗎?和我們調查嫌犯不太一啊?」 對方隨口說:「我知道,他們平時打扮的很古怪,搶劫時卻會換衣服,裝扮的很平常,我剛才倒是有見到他們。」 「在哪兒?在哪兒?」孫劍連聲地問。 「在……我也說不上那是什麼地方,不過……」 「你認得路是吧?帶我去!」孫劍拖了對方就走。對方原本不是很想為他帶路,但等他反應過來,孫劍已經把他連拉帶拽地弄到了摩托車上,當他說出:「我不能去,我……」的時候,車子已經呼嘯著飛了出去。 「我叫孫劍,市刑隊的。老兄你貴姓啊?」摩托車呼嘯的風聲中,孫劍大聲問。 「我叫馬路。」 「馬路……這名字真有意思……」孫劍忍不住想笑,大概他的父母有先見之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將來要做交警吧。 孫劍駕車的速度絕不會輸給飆車族,他在公路上風馳電摯,馬路則在他身後不停地說:「你超速了!你沒戴安全帽!你路口超車!你闖紅燈了……」孫劍一邊裝作聽不見,一邊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讓一個交警上自己的車了。 孫劍的車飛馳過公路,引來了不少人側目,一輛車中的小孩無意中看見這輛擦車而過的摩托車後, 叫了起來,「爸爸,爸爸,那個叔叔帶著一個怪東西!」可是等他父親扭頭看去時,那輛飛車早就沒影了。而另一輛車上一位社會責任感極重的司機則正忙著撥打一一0:「喂,我要報警!我看見有人偷了公物,還帶在摩托車上招搖過市!什麼車號?我沒看清楚,他開太快了!對了!他還超速!沒戴安全帽!違規超車……」 周影這時正駕車駛向客人指定的目的地,在路口等紅燈時,一輛熟悉的摩托車從他的車邊掠過,周影目光一跳:「孫劍?他車上那是……」當下一分鐘綠燈亮起時,他向乘客說:「我有點急事,請你下車。」乘客還沒來得及生氣,一張百元鈔票已經塞在了他的手中,同時被周影推下車。那乘客看著手中的錢,莫名奇妙的說:「不載了,你也不用給我錢啊」時,出租車已經衝向了另一個方向。 孫劍遠遠就看見了那幾個小混混,他們還是兩人一部車,在一個住宅區中耀武揚威地比賽飛車,不過今天沒有砸孫劍車子時那麼多人,也就只有三輛車,五、六個人。孫劍自己估計一下,憑自己的身手再加上馬路這個幫手,對付他們應該不成問題。他向身後問:「馬老弟,你也學過搏擊吧?待會兒幫我一把怎麼樣?」 半天沒有回答,孫劍回頭一看,馬路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車不見了。孫劍不由得搖著頭:這個人的動作居然比周影還輕,真是受不了。 火兒抓著馬路,把他從空中狠狠扔到地上,氣呼呼地叫:「居然叫我來幫他!居然叫我來救這個黑皮警察!氣死我了!都是你這個傢伙不好,我要把你送去垃圾回收站。」說著便撲上去撕打,把馬路當做了發洩的對象,可惜馬路實在不經打,沒幾下,便在他的翅下化作了一縷輕煙。 火兒的怒氣無處發洩,四處亂瞄著,搜尋出氣的對象,周影歉意地看著他帶著熊熊的烈焰飛向了城市另一邊,料想目標直指他慣來發洩的對象--劉地而去。 這時孫劍正以一敵六地打得熱火朝天,遠遠看見周影,也不去細想他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就叫:「老周,快幫忙!」 憑孫劍的身手,本來就和這幾個小混混打得不相上下,再加上一個周影,那幾個本來還自以為人多勢眾的小混混立刻被打得唉唉叫。 當孫劍利落地用手銬把兩個小混混銬在一起後,另外幾個立刻一哄而散,分別向幾個不同的方向逃竄而去。孫劍和周影很有默契的各追一個。孫劍一邊制伏對手,心裡一邊在想:抓住這個後,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去追最後那一個?誰知當他抬起頭來時,卻看到那個人雖然已經逃到馬路的另一邊,但是周影已經追到了他的身後。在尋找一下周影最初去追趕的那個人,對方倒在地上呻吟著,也不知道周影用了什麼手段,反正看起來對方不但沒法逃跑,恐怕就連走路都有問題了。 當孫劍穿過馬路、躍過護欄,趕過來幫忙時,周影已經把最後那個人按在地上。他看著對方,心裡正在暗暗可惜:如果孫劍不在這裡就好了,這個人看起來火兒有可能會喜歡吃呢。 孫劍拍拍周影說:「行啊,還不承認自己練過,這身手多利落啊!有空咱們哥倆比劃比劃,怎麼樣?」 周影老老實實地說:「不行,會打傷你的。」 「你這死周影,口氣竟敢這麼狂!」孫劍大叫著撲過來,「吃我惡虎掏心!」 馬路白天一直盡忠職守地站在路上,天黑下來之後,路上人車稀少,他趁著沒人注意,剛準備伸展一下身體去進行晚上的工作,就看見一隊摩托車呼嘯而來,在離馬路不遠處停了下來。 馬路對這幫人倒是挺熟悉的,他們天天在入夜之後出現在路上,飛車、搶包、打架、砸車,還多次向自己大打出手,或者在自己的身上亂漆亂畫,而且昨天孫劍要找的也是這群人。想到孫劍,馬路心裡一陣溫暖:他叫自己兄弟,還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與眾不同。馬路決定在這裡多待一會兒,聽聽這些孫劍想抓的人的事。 「大哥,那個警察一下抓了我們六個兄弟,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頭會不會把我們供出來,下一步咱們怎麼辦才好?」 「是啊,趙老大,我們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你說警察會不會……」 這些人討論著應付警察的對策,看來這些外表無法無天的傢伙,對於警方也不是不害怕。他們彼此商議著準備分頭離開立新市,等風聲過了再說。他們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案子,警方大概不會花大力氣跨區追捕。他們本來商議要逃到什麼地方之類的話題,卻漸漸轉移到了本來逍遙快活的日子,現在全毀在那個警察手上;你一言我一語,對那個警察的仇恨越說越深,最後不知誰先提議,就是逃跑也一定要好好教訓那個警察一頓。決定之後,他們便駕著車又呼嘯而去。 「那個警察?不會是說孫劍吧?」馬路心裡開始擔心,不管是不是指孫劍,他都決定去看看孫劍在幹什麼。對於立新市的道路,沒有誰比他更熟悉了,他想了一下,便抄一條更近的小路,往刑警分隊奔去。 馬路在路上撒開腿飛奔的速度,不亞於一輛全速行駛的汽車,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出現過一輛他追不上的車,可是今天他跑了沒多遠,身邊卻出現了另一條人影,那個人的速度比他還要快,幾步便超過他,然後一轉身,攔住了他的去路。 周影攔住了馬路,冷冷地看著他,周影線在心裡很是氣憤,這個莫名奇妙纏上自己的傢伙,奈何不了自己,竟然想去向自己的朋友下手,而且還單單選上孫劍這個凡人!他怎麼不去找火兒,找劉地,或者南羽?在這之前,周影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孫劍做朋友有可能會連累他,如果昨天晚上不是自己及時趕到,他想把孫劍怎麼樣?會不會被他啃著吃了?等自己找到的時候,大概就只能給孫劍收拾屍骨了。 周影一想到這些,就更加地不安;今天他主動來找馬路,就是要一勞永逸的把事情解決掉。然而與平時不同的是,今天的馬路卻不想理他,左轉右轉想要繞過他離開。周影隨著馬路移動步子,總是攔在他的前面。 馬路被周影攔住,怎麼也擺脫不了,他估計著時間,那些人可能快要到達孫劍那裡了,不知為什麼,一想到這些,他的心裡就很著急,雖然他也很想把周影這個他追蹤已久的犯人捉拿歸案,但是孫劍的事情更令他牽掛。偏偏眼前這個犯人不但不像平時那樣躲避自己,反而攔著自己不放。 「你快讓開,我有急事!」馬路向周影咆哮。 周影冷漠地看著他說:「今天是我來找你的,不把事情解決,你哪裡都別想去。」 「可是我真的有急事!你,你這個慣犯,不但拒捕、襲警,還想耽誤我的事嗎!你這種行為自己不覺得過份嗎!」馬路一直都是為了工作在生活、在努力,今天還是他第一次想去做點自己的事情,這個傢伙居然一直攔著他,難道他不知道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的道理嗎!難道警察就得二十四小時為了工作的事忙碌嗎!太過分了! 周影沒有再說話,手指一彈,腳下的影子化作單刀落在手裡:「說,為什麼要糾纏我!為什麼還要找上我的朋友!」 馬路轉過身,想從另一邊走,可是他引以為豪的速度在周影面前竟然不值一提,沒等他跑出幾步,眼前人影一閃,周影又擋在他的面前。馬路左繞右繞,始終難以擺脫,忽然抬起手,一拳往周影身上打過去。依照他以往的經驗,自己一拳至少可以把一輛車的玻璃打得粉碎,打在人身上的次數不多,但結果都是對方倒地不起,而這次被周影逼急了,這一拳更是使盡了全力。 「碰!」周影迎面挨了這一拳,但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說:「你就只有這一點本事嗎?」 和周影周旋中,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馬路真的等不下去了;他對於在道路上發生的事情有種奇特的感知能力,心裡知道現在的孫劍已經被二十幾個小混混圍在一條少有人跡的路上。對方都是有備而來,帶的不是刀就是棍,孫劍卻赤手空拳。 「快點讓我過去!」馬路聲嘶力竭地對周影喊。周影豈能如此簡單讓他走,刀一揮,就又把他逼了回去。 其實周影想要收拾馬路十分容易,難的是這傢伙總是很快再次活蹦亂跳地出現,就連被火兒的火焰燒燬後都還能出現,這種妖怪,周影倒是第一次看見,所以在弄不明白對方的底細之前,周影不會再輕易地出手毀掉對方,因為根據前幾天發生的事看來,那樣等於就是把對方放走一樣。看了這麼久,還是沒看出馬路的奇特之處到底在哪裡,周影心裡有點後悔沒有找劉地來幫忙,劉地見多識廣,也許可以知道眼前這種塑料妖怪的秘密。 孫劍帶著滿心的鬱悶從隊上出來。在周影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抓住了六個混混,審問了一個晚上,卻什麼也沒能從他們嘴裡掏出來,看來這些小子是打定主意要和警方耗下去了。更生氣的是,孫劍抓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直接證據,所以即使誰都知道他們就是罪犯,這些傢伙依舊吵吵嚷嚷的,又要找律師又要找檢察官的,還威脅要告孫劍「警察打人」。 「我看你們嘴硬到什麼時候!」孫劍和同事換了班出來,打算回家去吃點東西,洗個澡,再回來奮戰。 當他嘟嘟嚷嚷的駕著摩托車往回家路上走時,並沒發現有一輛摩托車正悄悄跟在他的身後。隨著他越來越駛離大路,彙集過來的摩托車也越來越多。當他行使到一條人跡很少的小道上時,那些本來遠遠跟著他的摩托車突然加速,一下全湧到他身邊,把他包圍起來 面對周影的阻攔,馬路已經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第一次發現被人纏住實在是件痛苦的事。 「你到底要怎樣才讓我走!我要去幫我的兄弟!」 「兄弟?」周影的腦海裡立刻浮現一大堆馬路這樣的怪物,不由得更往前逼近了一步,周影可不希望以後天天糾纏他的不是一個而是一大幫。 「放我過去!」 周影沉默的看著他剛才他已經向劉地發出了求助,周影決定等他來看看這個塑料玩具到底是什麼。 「我要過去!」 周影橫跨一步,繼續阻擋著他,依舊不說話。 馬路焦急地敲著自己的頭,這時一輛大貨車從遠處駛來,馬路看著這輛明顯超載的重量級大車,心裡忽然有了主意。當卡車駛到近前,馬路趁周影沒有防備,忽然縱身一躍,跳到了車前;「碰」的一聲,馬路整個被卡車撞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跌的七零八落。 周影連忙過去查看,果然地上只剩下了塑料碎片,那個傢伙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了。 卡車司機叫喊著,從車上衝下來:「你是怎麼回事?怎麼把這種東西扔到我車子前面!萬一出車禍怎麼辦?哎呀,這裡凹了一大塊!你別走,說說怎麼賠償!」 周影伸指在他額上一點,這個司機頓時神情呆滯地轉身回到了車裡,老老實實地駕車離開了。周影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最後搖搖頭,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十幾輛摩托車往來穿梭地圍著孫劍,不時有一輛衝過來,騎乘者高高揚起手中的武器,用力就往他打下來;孫劍左擋右撐,十分狼狽。就算他的身手再好,這種情況下也只能挨打,心裡深深後悔自己今天沒有佩槍出來。那些混混見孫劍已是占板上的魚肉,倒也不急著收拾他,來來回回戲弄著,玩起了貓捉耗子的遊戲。 一條鐵鏈掃過,孫劍急忙低頭,卻沒有防備到背後打來的一棍。棍子打在他背上,一聲悶響,把他打得撲出好幾步,險些撞上迎面地過來的匕首上。孫劍就這樣在摩扥車圍起的圈子裡跌跌撞撞,周圍那些混混則不時地怪叫、歡呼,「打死他!」「打死他!」的聲音不絕於耳。沒出幾分鐘,孫劍「哎呀」一聲,肩膀又挨了一下。 這樣邊躲閃邊挨揍地持續了好久,當孫劍心裡的怒火累積到快要爆發的地步時,對方的耐心也用盡了。那個帶頭的向其中一輛摩托車上的人努努嘴,那兩個小子心領神會,舉起了手上的棒球棍,準備對孫劍下毒手。 球棒伴著風聲,狠狠地當頭砸下來。孫劍早有準備,他迅速倒下,就地一滾;雖然在包圍圈中空間狹小,但是剛剛好躲過了那致命的一擊。可是這麼一來,孫劍正好滾到了一輛摩托車的輪子邊,再也沒有地方可以閃躲了,不但那根緊跟著打下來的棒球棍難以招架,就連緊挨著的這輛摩托車踢過來的那只穿著大皮靴的腳,也都很難躲開。 但這次孫劍不但沒有躲開,反而大吼一聲,向那隻腳迎上去。他雙手抱住那隻腳用力一掀,腳的主人帶著一聲驚叫飛了出去,砸倒了另一輛摩托車。孫劍借勢跳起來,一拳把車後座的那個人也打了下來,自己跨到了車上。 這一連串的搶車動作順利完成,可是他卻沒辦法再閃過身後砸來的那一棍了。雖然沒有打中頭上的要害,可是棒球棍在他的肩上發出了「啪」的一聲,孫劍頓時覺得半邊身子都一陣劇痛,可是現在逃命要緊,他咬著牙,用幾乎動不了的手臂發動了摩托車。 被孫劍搶了一輛車的混混們怎麼甘心,立刻在後面大呼小叫地追趕上來。 孫劍本來想駕車逃走,只要能衝到人多的大路上,擺脫他們的機會就大得多。可是這條小道又窄又黑,孫劍渾身都是傷,手臂更是痛的握不住手把,而後面追上來的混混又不停的把車往他身上撞;孫劍終於在駛出了幾百公尺後撞到了牆上,整個人摔了下來。那些混混們也紛紛棄車,不等孫劍再爬上車,已經一擁而上,棍棒相加,拳打腳踢。 如果沒有受傷,孫劍對付這些混混還能應付一下,可是現在的他沒有招架幾下便被吞沒在人群中,護著要害在地上翻滾。這時,那個趙老大手提棍棒、口叼煙卷地大步而來,其它混混立刻識趣地為他讓開,把孫劍露在他面前。 「警察了不起,敢來管老子的閒事!」趙老大把煙蒂吐在孫劍身上,便罵邊一棍打下去。孫劍勉強用手護擋,痛得低叫了一聲。 「讓你知道老子的厲害!」又是一棍。 「惹上老子,是你自己找死!」 「警察不是很威風嗎,拿那副嘴臉來讓老子看看啊!」 ………… 趙老大左一棍右一棍地打下來,孫劍傷痕纍纍,雙手抱頭,蜷在地上幾乎不動了。趙老大卻依舊不肯罷休,扔掉棍子。抬腳往孫劍一腳一腳地踩下去。孫劍忽然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揪住他的腳,用力拖倒;不等趙老大反應過來,他已經壓到趙老大的身上,揮拳狠狠地打下來。趙老大發出一陣嚎叫,他的手下們急忙衝上來,企圖拖開孫劍,搶救老大,但是孫劍像發了瘋似地毆打對方,好幾個人都拉不開。 「打死我了,快救命啊……你們這些白癡站著幹什麼!救命啊!別打了!救命……」趙老大在雨點般的拳頭下大呼救命,他的一個小弟情急之下,竟然抓起棍棒,當頭向孫劍打去。手起棍落,孫劍一下撲倒在地,一動也不動,眼看著血從他的頭上淌了下來。 「打死人了……」 「那個警察死了……」 「死了……」 混混中立刻瀰漫著恐慌,要不是趙老大還沒有下命令,其中不少人早就想拔腿就跑了。鼻青臉腫的趙老大,還沒從被孫劍暴打的憤怒中回過神來,衝過去踢打著孫劍,斷了牙的嘴裡透風撒氣地亂罵。 「孫劍!你、你們把他怎麼了!」一聲尖叫傳來。混混們先是被嚇了一跳,但是看清對方只有一個人後,又放鬆下來。兩個混混很囂張地過去推著說:「不想挨打就滾到一邊去!」 隨著兩聲整齊劃一的慘叫,那兩個小混混雙雙飛了出去。其它的人還沒等衝上去報復,在看清楚對方的樣子之後,就都慘叫起來:「妖怪!妖怪啊!」 馬路急著衝向孫劍,眼前擋路的物體不論是人還是摩托車,一律抓起來遠遠的扔開,直到眼前只剩趙老大。趙老大步步後退,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東西——難道那個警察真的死了?這麼快就變成鬼來找自己算帳了?馬路再走近一步,他竟然兩眼翻白昏了過去。馬路根本不管他,急著把孫劍翻過來亂晃:「孫劍,孫劍!你還活著嗎?」 「唉……」過了一會兒,孫劍發出一聲長歎,咬著牙睜開了眼。 「孫劍你怎麼樣?如果我早來一步就好了!你、你可別死……」 「是老馬啊……」孫劍終於認出了這個正在雪上加霜地搖晃自己的人,他想推開馬路的手,但是頭痛的厲害,只好把頭倚靠在旁邊的牆上,呻吟的說:「你想把我搖死……」他頭上的血還在淌著,衣服都染了一大塊。 馬路顧不得說話,手忙腳亂地幫孫劍按著頭上的那道傷口,但是血還是不停地冒出來,他越來越慌亂,不住地問:「怎麼辦?怎麼辦?你要死了嗎?」 孫劍問:「你打電話叫一一九了嗎?」 「一一九?」馬路不解地反問。 「你是不是想謀殺我啊?」孫劍又是一陣頭暈,他知道自己失血太多了。想到馬路竟然到現在還沒叫救護車,心裡一陣發冷。他摸出自己的手機想撥打一一九,但是手臂發抖,幾次都不能正確地撥號,他心裡著急,猛地想坐起來,但是牽動傷口一陣劇痛,竟昏了過去。 「喂!喂!你不是死了吧?」馬路用手拍打著孫劍的臉。 一隻手握住了馬路的手腕,周影出現在他們身邊,有些氣憤地說:「他都這樣了,你還打他!」他把孫劍抱起來想要救治,馬路卻撲了上來:「你想幹什麼!你對付我好了!放開孫劍!」 「我要救他!」馬路卻怎麼也不相信周影這個犯罪份子會救警察,開始和他爭奪孫劍。在他們兩個人的拉扯中,孫劍又醒了過來,低聲問:「周影?」 「嗯。」 「那些打我的人別讓他們跑了,還有送我去醫院……你來了,太好了……」孫劍聽到周影的聲音,鬆了口氣,再度陷入昏迷。 周影忙著用法術為他治療,一抬頭發現馬路還站在那裡發呆,便向他說:「別讓那些人跑了,孫劍想抓他們……還有,我不知道你是來救孫劍的,對不起。」 馬路本來正陷在周影和孫劍是好朋友地震驚中,聽到周影說「孫劍要捉這些人」時,便馬上撲上去採用自己最常用的方法阻止他們逃走——把他們通通打到骨折,自然想跑也跑不了了。等他幹完這些,才想到周影似乎在跟自己道歉,當他想說點什麼時,發現周影已經抱著孫劍開車走了,他失聲叫:「你是肇事逃逸者,怎麼可以開車上路!快把孫劍放下!」拔腿追了上去…… 孫劍在醫院已經躺了五天,他覺得自己整個都快要僵硬了,可是只要一提起出院的,女朋友就開始掉眼淚,只好一天天地住下來。今天周影來看他,可讓他逮著了說話的對象,機哩瓜啦地開始吹噓起前幾天的經歷有多麼驚險,自己有多麼臨危不亂、英勇不屈了。 周影靜靜地聽著他說話,心裡充滿著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多心,攔住馬路不放的話,孫劍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真沒想到那個叫馬路的妖怪,原來也是孫劍的朋友。 「對了,你來救我的時候有個交警也在吧?這個人真不夠意思,我住院這麼多天了,也不來看我!孫劍一邊大嚼周影帶來的水果,一邊抱怨。 「大概他忙吧。」周影只到馬路可真是忙得很,白天老老實實地站在路上,晚上就到處亂跑「維持交通秩序」。周影知道他天天追著自己,真的是為了看到自己撞死那個妖怪的事之後,真的吃了一驚。 「可是我撞的是個妖怪啊。」 「是個妖怪?」 「是啊,他不是人啊,你怎麼能說我撞死人後逃逸呢?」 「這……妖怪不是人,不受法律保護,撞死妖怪是不是應該和撞死貓狗一樣呢?」馬路沉思了好久,認為周影撞死妖怪沒有觸犯法律,就從此不在出現在他面前。 周影想到這,不由得苦笑:自己思考了那麼久馬路總是可以快速重生的原因,可是那個原因竟然簡單的可憐——不過是一條生產線做了四十多個身體,可是他們只生出一個靈魂罷了。 「……所以我就說我是不死之身嘛……喂,周影,你在發什麼呆有沒有聽我說話?」孫劍拿著一顆梨子在周影面前揮舞著。 「我在聽,在聽……」 「這麼大的飛車集團被我一舉破獲了吧!誰還敢懷疑我是罪犯的同夥!」孫劍邊吃邊說,口沫橫飛,「可惡的是那個夜間砸車魔竟然留下一張「孫劍是無辜的,是我想陷害他」的紙條,就不再出來作案了!他這不是等於在我臉上寫上「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他這就是想讓我更被懷疑!我一定要抓到他,把他吊死……」 周影:「……」 留下了那張「等於在孫劍臉上寫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紙條後,那個深夜襲車魔居然在也沒有出現過。半個月後,孫劍才順利出院,這時,這件事已經成了警局裡一件待查的案子——殺人越貨的大案子還辦不過來,這種沒造成太大嚴重後果的事件在社會輿論的壓力減輕後,警方也就不會放太多精力在上面了。只有被犯罪份子隨意使用了名字的孫劍對此仍然耿耿於懷,每當沒事,就會到原本經常出事的路段溜躂,幾乎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今天下班後閒來無事,孫劍又偷來同事的車鑰匙,開著車來到了外環路。遠遠的,他就看見那個塑料交警那裡,有一個真的交警在工作著,心想多半是那個塑料大玩具又被惡意破壞了,於是湊過去,卻見那個交警不僅在搬那塑料警察,而且連底座也往車上搬去,便一邊過去幫忙,一邊問:「老兄搬他幹什麼?」 「唉,這個東西放在這裡老損壞,我們隊上決定以後在這裡加個流動崗,把這東西收回去算了。」 「啊?這麼快就要退休了!」孫劍拍拍那個塑料警察,最近因為工作關係老在這條路上來來去去的,看到這「半」個同行,心裡總有些親切,聽到它就要這麼「報廢」了,心裡倒有點捨不得,「那它以後會怎樣?不會被賣給垃圾回收站吧?」孫劍設想著他可能的悲慘下場。 「這麼貴的東西哪能阿,等東邊那條新路修好了,就擺那兒去。」交警把東西全塞進車廂,重重地關上了車門。 孫劍趴在車窗上,向塑料警察揮揮手說:「老兄,可以放長假了,羨慕你啊……」 說完,竟然似乎看到那個塑料警察對他擠擠眼。孫劍連忙揉揉眼再看,分明還是一個塑料玩具老實地躺在車廂裡,他搖頭,笑著整整衣服,開始在路上溜躂起來…… 假如生活騙了你 作者:可蕊點擊:54181投票:199 「我等的就是你啊!」 周影剛在加油站邊停車,路旁的一個和尚就衝過來緊緊握住了他的雙手。 周影一驚,連忙後退半步全神貫注地看著他,難道這個僧人發現自己不是人類,專門來對付自己的?周影有點後悔今天出來沒帶著火兒。他微微分開雙腳站著,只等這個和尚一開始唸經文,就馬上亮出影刀攻擊。 「施主真是有緣人,看施主天庭飽滿,面帶紅光,這是大富大貴的面相,施主,讓我來替您說幾句,說得準我們結個善緣,說得不准您轉身就走。我看施主目光如炬,定是宅心仁厚、樂善好施之人,菩薩會保佑施主的。依我看來,施主從下月開始有十個月的大運,事業生活將一帆風順無往不利,只是我在這裡要送施主幾句話……」不等周影做出什麼反應,這個和尚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周影被這一連串的話說得頭昏腦脹,完全摸不著頭腦。 「……施主做事一定要記住三個字:快、準、狠,一定不要前怕狼後怕虎……」和尚還在不停地說著,最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金晃晃的刻著佛像的小牌子,「既然有緣相見,我就贈施主一個護身符,施主戴在身上,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周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人家這是要送他東西,他歉意地一笑說:「對不起,我不信佛教。」周影所學所修的法術比較接近道教,因為這個緣故,周影對於道教的神靈還比較尊重,對於其他教派就理所當然地敬而遠之了。如果讓他在身上掛佛教的護身符,恐怕不僅劉地、火兒他們看了會狂笑,他自己想想那副情形也不禁莞爾。 「施主,這護身符是家師XX寺XX大師在佛前開了光的,一定可以保佑您逢凶化吉,大吉大利、一切妖魔不能近身……」 一切妖魔不能近身?那自己以後不是回不了家了?周影更是連連搖頭。 「施主,只要您帶上這個護身符,保證事業一帆風順,家庭幸福美滿,您看,戴在身上多般配。」和尚不分由說就把那個符掛在周影脖子上,然後又說,「施主,貧僧千里迢迢來到此地,因為生了一場大病,盤纏不夠,既然與施主如此有緣,不知施主可否相助,不在多少,只為結個善緣。」說完,他面帶微笑地看著周影。 周影搖搖頭,他可不想跟和尚結善緣,那違背了妖怪的基本生存宗旨。 「佈施不在多少,施主,主要是看您的心,多給菩薩會看見的,少給菩薩也不會計較。」和尚拉著周影不讓他走。 周影可不想讓「菩薩」看見自己,他看見前面的車加滿油開走了,準備把自己的車開過去加油,但和尚一直在他面前攔著非要他佈施一點。周影是堅決不會向佛教佈施的,所以左右為難地想繞過去。他不記得佛教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強人所難的習慣,很不高興地皺著眉。周圍的人似乎覺得有趣,紛紛指指點點地談論著。 這時一個加油站的職工幾步衝了過來問:「怎麼了?還加不加油?」周影無奈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個一直在要求「佈施」一點的和尚。 那工人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上前從周影身上扯下那個護身符丟還給和尚,揮著手吼:「滾,滾,快滾!別在這裡裝神弄鬼地騙人!不然把你扭到派出所去!「那個和尚本來還想再糾纏一下,但看那工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只好咕噥幾句怏怏地走了。 周影也被嚇了一跳,他平時老來這裡加油認得這個工人,記得他一向是笑臉迎人的,沒想到他也會發這麼大火。 「到處都是這種騙子!什麼佛門弟子,什麼善緣,還不全是為了錢!」工人回過頭來,還在生氣地嘟嘟囔囔。 周影贊同地點頭,他也不相信剛才那個「和尚」真的是和尚,他看起來一點道行都沒有。 「世界上根本沒有神佛存在!」那個工人繼續發表著自己的觀點。 無神論者。周影點頭,一般來說,妖怪們特別喜歡這樣的人類,這些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會去尋找科學的解釋,可以給妖怪們省很多麻煩。 「創造世界的是宇宙,他才是真正無處不在的,其他的所謂神明全是人自己編造出來的,總有一天,大家會明白這個世界的真相的!」工人說得激動,有些神經質地晃動著身體。 「真相」不是指人類發生他們城市中住著妖怪吧?周影有點緊張。 「這個世界是在不停循環變化的,宇宙會給你這一生一個判決,從而決定你下一輩子成為什麼,所以人類應該醒悟過來,不要再破壞環境,傷害地球了……」 周影覺得他說得有點語無論次,一邊說世界上沒有神,一邊又在說些因果報應的話,一邊又扯上了環保,不過周影不是那種會去刨根問底的人,隨意點著頭把車開過去準備加油。 「對了,周哥信不信宗教?」那個工人平時總聽朱兵這麼稱呼周影,也跟著這麼叫他。 「不信。」周影搖搖頭。 「太好了,只有不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才能明白真相,周哥是好人,宇宙一定會保佑你的!」工人高興地說著,他從口袋時掏出一本小冊子塞給周影,才回去忙活著為車子加油了。 周影看看手中的冊子,皺了皺眉頭。 加完油,等了好久朱兵才遠遠跑來,周影取出車鑰匙準備和他交班。 「周哥,我今天有些事,能不能……向您請個假?」朱兵有些扭捏地問。 「哦,那你去吧。」周影一點都不遲疑地答應了。 「謝謝周哥。」朱兵高興地道了謝,一般來說,出租車主不太喜歡司機請假,因為那意味他自己不是要有經濟上的損失就是自己要加班了,周影本身倒不太在乎,不過是少修煉一天而已,反正自從他認識了劉地開始,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被打亂的生活。 「謝謝周哥。」朱影請了假,急匆匆地走了。周影把那本小冊子隨手放進了口袋,開著車繼續工作。 「宇宙派學說?好大的題目,看看說什麼的……呵,光這本宣傳材料的名字就夠水平——《科學地看待宇宙的存在及宗教對人類精神的迫害淺論》!」劉地躺在沙發上,伸手抓過了周影帶回的那本小冊子,不等打開看內容嘴裡就嘖嘖地稱讚起來。 「到底是說什麼的?」火兒一點也沒聽懂,又好奇,只好放下架子向劉地請教。 劉地很有學問地說:「就是說這本冊子講的是『科學地看待宇宙的存在及宗教對人類精神的迫害』的事啊」。 火兒還是沒聽懂,向周影看去,周影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你們真笨。」劉地揮著手中冊子說,「這很簡單,不就是說明只看名字也知道冊子裡的東西是唬人用的嗎。」他為周影和火兒的遲鈍深表遺憾。 「哦,難怪你一看就懂,跟你每天幹的事一樣。」林睿本來坐在旁邊認真地寫作業(其實是讓筆自己寫,他手中在忙著折紙鶴和幸運星,據說要送給母親),現在抬起頭來毫不留情地說。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麼,那叫語言的藝術。」劉地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向林睿擺手。 「叫騙人藝術更準確吧?」林睿冷笑。 「說起騙人,我倒知道有個傢伙水準很高啊,天天裝成一副好孩子的模樣,其實呢……嘖嘖嘖,他媽媽真可憐。」 「你說誰!」林睿一下子蹦起來。 「是啊,我說誰大家都清楚了,對吧?」劉地向聽眾們詢問。 林睿露出尖尖的牙齒看著他…… 周影歎了口氣,抓起外衣準備出車,他邊走邊向火兒看去。 「不去!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我受不了了!我要在家裡和狐狸玩。」火兒一下子蹦起來叫著。 「那我自己去了。」周影囑咐一聲準備出門。 林睿一下子攔在他面前生氣地叫:「你不能走!你不是答應我媽媽在她下夜班前照顧我嗎?萬一我媽媽回來看見你不在家怎麼辦?她以後就更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裡,說不定會讓我跟她去上夜班的,難道你想讓我白天在學校呆一天還不夠,晚上還要去那個鬼地方!」林睿對於周影的不負責任十分憤怒,大呼小叫地攔著不許他走。 「那……叫劉地看著你吧。」周影真不明白人類的孩子在家裡時,為什麼非得有個大人看著才行。 「他……」 「我……」 劉地和林睿發出了一模一樣的怪叫,相互指著對方異口同聲:「叫我和他在一起呆著,你不如殺了我算了!」 那怎麼辦?周影在腦海中思考解決的辦法:帶林睿出車?那樣他媽媽知道了多半會更生氣;自己留在家裡叫劉地幫忙出車?那樣自己的車也許會成為劉地載女朋友的專車,再也不是出租車了;自己不出車,休息一夜?可是車即使不用各種費用還是要交的。周影思前想後,實在沒有解決的良策。要是瑰兒在家裡就好了,可她又偏偏去了醫院,據說是為在她花店裡打工的一個外地女孩陪床去了。 「都怪你雇的那個司機不好!」火兒氣呼呼地宣佈,「最近一周要請三天假,影,快點換個司機吧,他太懶了。」 「他最近是挺忙的,我聽說他家出事了,好像他母親病了還是哥哥受傷了之類,人類也不容易……」周影感慨一番,「我看這樣,我畫一道符,等你媽媽回來就用它變成我的樣子給她看看吧。」說著,他畫了一道符給了林睿。 林睿甩甩那道符,勉強做出了讓步,回去繼續折他的幸運星。可是火兒不高興的情緒卻越來越強烈,這幾天瑰兒人在醫院裡,連飯都不能按時回來做,周影又天天出車,他既不願意整天呆在車裡,又不願意自己在家對著空屋子,覺得日子過得無聊極了,於是在周影的頭上飛來飛去,一個勁地嚷嚷著:「換司機,換司機,我強烈要求換司機!」 劉地看看周影的屋子,原本一絲不亂的房間現在到處胡亂丟著一些衣服和食品(火兒的零食袋子、盒子、乾肉片、妖怪腿什麼的),地上、家俱上到處都蒙了一層灰塵,玻璃上也斑斑點點的,看起來一片模糊。可以想像周影近來忙得連用法術收拾一下屋子的功夫都沒有, 劉地伸長手臂把那本剛才被他扔進垃圾桶的小冊子拾回來,自言自語著:「最近瑰兒不在家,可憐我連頓像樣的飯都吃不上了,不如自己找點樂子吧……這東西好像很有趣,宇宙派,聽這個名字就夠有吸引力了,今天乾脆就去吃西餐,甜點要個蘋果派吧。」 這時周影已經出門去了,屋子裡只剩下了劉地對著林睿和火兒,他們三個大眼對小眼地相互看了一會兒,在暴發習慣性的流血衝突之前,劉地很反常地主動站起來,口中嘟嘟噥噥地說著什麼自己走了。 一般來說,劉地和林睿、火兒相處時,常常是由一場流血衝突來為他們之間的交流劃上句號的,現在劉地的離去在火兒看來無異於逃跑,所以他氣憤地大叫了起來,林睿卻放下手中的折紙,抓著頭髮若有所思起來,但他想了一陣子還是搖頭道:「算了,反正劉地關心的也沒什麼好事,不摻和了,火兒,快來幫忙折啊。別玩了,我媽媽生日馬上到了!」因為他執意要用手工來折,所以速度慢得可以,加上火兒和五六個鬼使一起努力也不見有什麼大進展,反而是火兒一不小心弄著了紙張,大家還要忙著救火,很快就把其他的事丟到腦後了。 朱兵今天很難得地來上了班,可是依舊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周影也沒問他什麼,只是把車交給他時說:「你順便把車開去修理廠檢查一下,最近發動機聲音不太對。」並且留下了一些錢。 「周哥……」周影剛剛要走,朱兵卻又叫住了他,「能不能……能不能……」 周影靜靜等他說下去。 「沒……沒事,我去了……」朱兵什麼也沒說,匆匆開車走了。 周影搖搖頭,朱兵在他眼中一直是個充滿了活力,腳踏實地追求自己理想的人類,最近他卻日見低沉,也許他生活中真的遇到了什麼極不如意的事情吧。 人類的生活。 周影想著,又搖了搖頭。 因為把車交給了朱兵,周影不得不步行回去,他準備在路上採購一些食品和日常雜物,還有,瑰兒要他為那個住院的女孩買些營養品。而且有半個多月沒好好地收拾屋子了,今天下午乾脆來個大掃除。劉地和火兒是不能指望的,不知道林睿肯不肯借鬼使來幫點忙。周影一邊盤算著一邊走,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忽然攔在了他面前。 「先生請留步,我們只耽誤您一點時間,請問您想不想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想不想知道世間惟一的真理?」女學生誠懇地看著周影的眼睛問。 「惟一的真理……」周影搖了搖頭。 「先生,請您看一下這個吧,不會耽誤您很多時間的。」女學生還是擋住他,把一本小冊子發給他。 周影掃了一眼封面,《宇宙派與宗教的差異》,他依稀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看過類似的東西,不過還是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信奉宗教。」說著隨手把冊子遞了回去。 「先生,您誤會了,我們宇宙派不是宗教,而是一個科學的組織,我們的目的是幫助大家看清宇宙萬物的真相。您不覺得千百年來,各種宗教已經對人類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嗎?無數的悲劇甚至戰爭不正是由這些口口聲聲要為人類造福的宗教引起的嗎?所以我們應該團結起來,讓大家明白神是根本不存在的這個真理。先生不相信宗教,這正是和我們的宗旨相吻合,真心地希望您加入進來,和我們一起宣傳宇宙的真相。」 「宇宙的真相?你們知道嗎?」如果她真的知道,周影倒很想向她請教,但是馬上周影就發現自己剛才問了一句愚蠢的話。 「萬物都是由宇宙而生的,宇宙才是惟一絕對的存在……」女孩的口才很好,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宇宙如果沒有意識,怎麼會蘊育無數生命,所以宇宙本身才是這個宇宙的主宰。大家有沒有想過,世界的將來會怎麼樣,人類一直在肆無忌憚地破壞環境,浪費資源,損害地球,養育了萬物的宇宙看到這一切,會有多麼心痛……」 旁邊一個人插嘴:「就算真有宇宙這玩意,你們怎麼知道它心不心痛?它還會說話不成?」引起了一陣大笑。 「我們會長就可以和宇宙溝通。」女孩十分嚴肅地說,「他就是因為受到了宇宙的召喚才毅然決定建立這個組織,來向世人宣揚真理的。」 「哈哈哈,這不還是變相的教派嗎。」先前那個人大笑起來。 「先生您錯了,我們不是宗教,也不宣傳任何教義,更不支持偶像崇拜。我們只是要告訴大家一些真實的東西,讓大家明白千百年來各種宗教造成的惡果,並且請大家為我們這個世界貢獻一點力量……大家知道嗎,有多少物種因為人類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又有多少正在消失,所有的宗教都在宣揚人是萬物之靈,你們有沒有想過……」 周影轉過街角,還能聽見那群人的喧嘩聲,他把手中的冊子丟進垃圾筒,心想人類真是有趣。 「對,就像周影說的,那個什麼宇宙教最近很囂張,找了一大群美女滿大街地宣傳!」劉地氣呼呼地說著,重重地咬了一口手裡的蘋果,那個組織裡有很多美女這一點已經足以讓他生氣了。 周影在旁邊提醒他,人家叫「宇宙派」,而不是「宇宙教」。 「有什麼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劉地理直氣壯地叫,「有本事他們改名叫『蘋果派』,說不定我會多喜歡他們一點。」 桌子上一隻用草編的袋子,裡面盛著又大又紅的蘋果,看起來十分誘人,所以就連對水果向來不屑一顧的火兒也拿了一個,用翅膀在地上滾著玩,這是南羽送給瑰兒帶回來的。聽到劉地的話後,他思忖著說:「蘋果派?我比較喜歡吃漢堡。」 劉地點著頭:「這一點上我們倒是有共同語言。」 「瑰兒,午飯我要吃漢堡,十個就夠了,不用做劉地的,另外一份牛排,妖排,人排,羊排也行,不要豬排,我吃了半個月豬肉了。唉,兩份牛排吧,最好再來盤炸雞、薯條、可樂……蘋果派也要一個。」火兒像踩繡球一樣踩在那個蘋果上來回滾動,開始向廚房裡的瑰兒開菜單。難得今天瑰兒回來了,火兒要把這幾天虧下的全補回來。 「我沒空!我要去給王翠翠送雞湯,叫周影去給你買。」瑰兒在廚房裡叫。 「什麼?!又不做飯!」火兒嚷嚷起來,「你到底喜歡影還是那個女人類,居然為了她不給我做飯!」 「你有沒有同情心啊!她在立新市無親無故,又遇到這樣的不幸,我怎麼可以不管她!火兒是個壞心腸!」瑰兒嚴厲地指責道。 那個叫王翠翠的女孩是個外來的打工妹,她為了讓家裡擺脫貧困,也為了弟弟的學費,抱著憑自己的勞力謀生掙錢的希望來到了立新市。 幾個月前開始,王翠翠的男朋友忽然變得舉止古怪起來,不但把兩個人辛苦積攢的錢財拿出去揮霍一空,而且還向王翠翠扔下一句「我們並不合適,我要去追求更適合我的生活,你忘了我吧。」就消失了蹤影。王翠翠四處奔走都找不到他,在這樣的打擊下,她的精神日益恍惚,終於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撞上了行駛中的公交車。 心軟的瑰兒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不但扔下了花店的生意,也扔下了周影和火兒不管,日夜在醫院裡照顧著她。火兒一忍再忍,今天實在受不了了,打著滾耍賴:「你再不做飯我就去吃了她!我就去吃了她!我就去放火燒醫院!」 「哼!」瑰兒根本不理他,提上精心煮的雞湯和周影買來的補品匆匆出門去了。 「瑰兒欺負我……」火兒委屈地叫著撲進了周影懷裡。 「周哥,我打算不幹了。」朱兵今天把車交還給周影時忽然說。 周影看著他,朱兵一向希望攢夠了錢自己買一輛車做車主的,為什麼最近工作這麼怠倦?現在又忽然提出不幹了?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是不是因為你母親……」 「我媽已經出了院,好得差不多了……」朱兵好像滿腹的心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說,「周哥,你是個好人!這個世界上好人越來越少了,另外你找司機的時候要留心些,平時你什麼都不過問,如果人家有心佔你便宜很容易的。」他最後也沒說自己有什麼打算,默默地走了。 周影雖然不是個喜歡打聽別人私事的人,但是對於朱兵前段時間的遭遇還是知道一些——在周影看來,那只是人類之間的一些瑣事而已,以他現在對人類社會的瞭解,他還難以體會這樣的事對於人類來說是很難承受的。 朱兵自幼喪父,他的母親一個人把他和他哥哥撫養成人,哥哥現在在一家工廠做工人,朱兵則是一名出租車司機,兩兄弟平時很孝順母親,一家人過著雖然不富有,卻和和樂樂的日子。 幾個月前,朱兵的母親病倒了。朱兵兄弟千方百計地籌錢為母親治病,把所有的積蓄全都花完,又把房子抵押給了別人之後,母親的病情才逐漸穩定下來,這之後又要開始面臨漫長的,以藥物維持生命的日子。 周影知道發生在母親身上的這一切壓垮了朱兵,可是他不明白朱兵為什麼會在現在辭工。因為朱兵本身是個極不錯的司機,周影一直很想留住他,所以前幾天已經找上劉地和南羽,悄悄治好了他母親的病,他自己剛才也說母親好得差不多了,那為什麼還是要不幹了呢?周影看著朱兵的背影,困惑地撓了撓頭。 「宇宙派啊,最近老聽到這個名字。」劉地抓著下巴說。 「那你就快說,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你不是說這城裡的事你都知道嗎!」瑰兒握著拳頭叫著,「快告訴我!」 「就是個新興宗教啊,挺能蠱惑人心的。我記得周影曾經拿了一個宣傳手冊回來的,丟哪兒了?」劉地在沙發底下東找西翻。 周影問:「你在找那本《科學地看待宇宙的存在及宗教對人類精神的迫害淺論》嗎?」 「對啊,放哪了?」 「我覺得沒什麼用,大掃除的時候扔了,不過這裡有本《宇宙——萬物之源,萬物之母》,剛才我加油時他又給我的。」周影又掏出一本小冊子來。 瑰兒一把就搶了過去:「給我!我看看這個宇宙派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飛快地翻了幾頁就皺著眉頭丟開,嘟著嘴說:「大雜燴,看不懂。」 「讓人一下子看懂了他們不就沒咒念了,仔細看看,仔細看,直到從字縫裡看出字來……」劉地向瑰兒一字一字地說,「通篇都只寫兩個字——『吃人』!不,不對,是『騙人』!」 「騙人?新興宗教?」瑰兒似乎有點明白了。 「不對,他們說他們不是宗教,他們不信奉神明的。」周影說。這段時間他去加油,那個工人老為他講解宇宙派的事,所以他也記住了一些。 劉地不屑地冷笑一聲:「他們還說自己是科學的團體呢。」 「嗯,他們是這麼說。」 劉地抓著下巴問:「你要騙人時會不會告訴人家你是騙子?」 「我不想騙人。」 「只是打個比方……唉,算了。」反正和周影對話,最後總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劉地也習慣了,連忙改成更直接的表達方式,「比如說我想騙一個人,我絕不會告訴他我是個騙子,而且還是一個英俊、聰明、才華出眾的騙子的,我會向他保證、發誓、賭咒說我是一個老實誠實的人,對不對?」 周影連連點頭,劉地確實會那麼做的。 「所以那個什麼派也一樣,他們總不會大肆宣傳說我們是邪教,來加入吧,我們會把你坑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的!他們不可能這麼做,而是一定會千方百計把自己說成聖人、神仙、天使、皮卡丘,看起來要多好有多好,要多善良有多善良,要多可愛有多可愛,所以請更相信我們一些吧,冤大頭們!」劉地張著雙手,莊嚴肅穆,像傳教士一樣地說著。 「他們是邪教,是騙子!」瑰兒尖叫起來,雙手揪住劉地的衣服亂晃,「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沒問過我啊。怎麼了,你被騙了嗎?」劉地被她搖晃得呼吸困難。 「是翠翠的男朋友!翠翠跟我說他就是信上了那個宇宙派才會變得跟往常不一樣的,而且現在連人都失蹤了!你說,是不是邪魔妖物成立的宗教,把人都騙去吃了?是不是根本就是你幹的?!」瑰兒不依不饒地尖叫著。 劉地捂著脖子倒在沙發上呻吟說:「吃個人用得著費那麼大的力氣嗎,街上到處都是人。」 「那翠翠的男朋友會去哪兒?」瑰兒的眼中流動著淚水,「翠翠好可憐啊,好可憐啊……」 「如果他是宇宙派的成員,也許去了農場。」周影忽然說。 「農場?」 「我聽加油站那個人說的,說他們的一些會員為了不用忍受被污染的空氣和水,也為了不吃不乾淨的食物,不傷害其他生命,不製造任何污染,所以建了一個農場,成員自己在那裡耕種、食素,過一種返璞歸真的生活,拋棄塵世間的一切虛名和財富,據說是宇宙讓他們這麼生活的──那個人是這麼說的。」 「拋棄所有的財富?我明白翠翠辛辛苦苦掙的錢去哪兒了!快告訴我那個農場在哪,我要把那個男人找回來打一頓,讓他給翠翠道歉!」 「我不知道,加油站那個人只說他也很想去,可是還沒被選上。」周影如實回答。 「劉地,你去給我打聽!你不是說是城市的萬事通嗎!」瑰兒都有些歇斯底里了。 「還用我去打聽,周影不是認識個警察嗎,那個派折騰得這麼厲害,警方不可能不管的,他一定知道些內幕。」 「周影……」 「對,問問孫劍吧?我馬上給他打電話。」在瑰兒乞求的目光中,周影立刻抓起了電話。 「宇宙派?你什麼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孫劍趁機敲詐了周影一頓火鍋後,打著飽嗝說,「那個不歸我們管,我也不太清楚啊,不然我幫你打聽打聽?」 「嗯,我想知道那個農場的事。」 孫劍是個辦事利索的人,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一堆文件,裡面全是關於宇宙派的事。不但有關於那個農場的情況,還有這個組織的成員,性質等等,孫劍一邊翻看一邊叫著:「天啊,短短時間,他們發展了好幾萬人了,真厲害!」 「幾萬人?」周影覺得不多,立新市好幾百萬人口啊。 「可是這個組織出現了才三個多月啊,再這麼下去,大家不就都去信這個了!」 「什麼?大家都信這個?」周影驚訝地問。 「是啊,再這麼下去快了……」孫劍冷笑著說。 「人類,都信這個了……」周影顯然誤會了孫劍的意思,喃喃自語。 「還是周影厲害,一下子就找到那個農場在哪兒了!」瑰兒稱讚周影的同時也不忘了加上一句,「不像某人,平時總自稱無所不能,關鍵時刻只會躺在沙發上。」劉地在沙發上打個滾,裝沒聽見。 「火兒,準備出發。」瑰兒大聲叫。 火兒正在廚房裡偷吃,伸出頭來含糊不清地問:「去哪?吃飯嗎?」 瑰兒意氣風發地說:「不,我們殺到那個農場,把翠翠的男朋友和被騙的錢找回來!」 「唉……」火兒沒興趣地歎了口氣,「等我吃完這頭豬再說。」 「瑰兒,你告訴我那個男人什麼樣,我順便去吧。」周影說。 瑰兒用幻像把那個男人畫出來,又好奇地問:「順便去?你去幹什麼?」 「我剛剛加入了宇宙派,他們說明天帶我們去參觀農場。」 撲通!撲通!幾聲過後,屋裡出現了長達幾十分鐘的寂靜。還是法力高強的火兒率先從地上爬起來尖叫著問:「影,你說你加入了什麼?你要去哪?」 「我加入了宇宙派,明天去參觀農場。」周影一派平靜地說。 「怎麼可能!」 「周影,你吃錯藥了!」 「天啊,天啊,天啊……」 屋子裡的妖怪們一起叫了起來。 「孫劍說,人類全都去信那個宇宙派了。」周影解釋說。 「可那個是騙人的你知道吧!」劉地盯著他,「難道因為人類都受騙了,你為了像人類,也要去受騙……你不會是這麼想的吧?」 「是啊。」周影理所應當地點頭。 「該不會你已經被他們騙了錢,他們才會帶你去參觀什麼農場吧?」劉地再次假設。 「是啊,我給了他們錢。」 「你和瑰兒那點存款估計他們是看不上眼的,該不會……」劉地瞇起眼睛,握起了拳頭。 「是啊,我從上次你存錢的地方拿的。」周影說明錢的來歷。 「銀行那個保險櫃還是古墳裡那個棺材?」 「棺材。」 「你全給他們了?」 「嗯。」周影點點頭。 「十萬歐元,你全給他們了!那是我準備去意大利過萬聖節時用的!」劉地叫起來。 火兒馬上拍著周影的肩膀:「影,幹得好!」 「周影,我要和你絕交!」劉地還在那裡大喊大叫。 瑰兒偷偷拉拉周影的衣角:「告訴我,劉地的銀行保險櫃在哪裡?密碼是多少?」 「氣死我了,我要去想辦法把錢弄回來。」劉地不甘心地站起來。 「哦,對了劉地,我聽那個宇宙派的人說,參觀完農場好像還要錢,你再幫我準備點。」周影囑咐說。 「……周影,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 「不會,我是影魅,沒有上輩子。」周影一邊說一邊向外走,「我要去工作了,火兒你來不來?」 「不去,我約了狐狸去偷雞。」 周影一出門,劉地就自己在那裡嘀咕起來,雙眼閃著狡猾的目光,誰都看得出來他沒想什麼好事。 「劉地,你在打什麼主意?」瑰兒問。 「盤算一下怎麼弄錢,哈哈哈,我有好主意,好大一個邪教在眼前擺著,我怎麼早沒想到呢,金髮美女,我萬聖節一定到!」說著他站起來向外走去。 「邪教是什麼?」火兒問。 「就是周影去參加的那個派,總之就是……」劉地一時也想不出怎麼解釋,「反正就是一種比較好吃的人類組織了。」他根據自己的口味下了不負責任的定義後揚長而去,留下瑰兒在那裡苦苦思索。 火兒捅捅瑰兒:「你聽見了嗎?」 「什麼?」 「很好吃的人類組織啊……」火兒瞇起眼睛,「那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劉地弄了去,應該留給我享用才對……」 「瑰兒,你真的會開車嗎?」林睿不放心地又問一遍。 「當然,當然,你看,這是我的駕照。周影是司機我怎麼可能不會開車呢!」瑰兒信心百倍地亮出駕照。 火兒飛上去伸頭一看瑰兒手中的證件,回頭向林睿問:「狐狸,我怎麼記得這個本本是上次我帶你去那個什麼駕訓隊用電腦打出來的?」 林睿咧咧嘴:「我回家寫作業了,我不去。」轉身想走時卻被瑰兒拉住了:「別走,你得做我的副駕駛,負責拉手閘。」 「為什麼你是司機要我拉手閘?」 「我以前開車都是周影負責在旁邊拉手閘的。」瑰兒理所當然地說。 火兒立刻自告奮勇:「我來拉,我來拉,我會一直拉住不放的。」 「你拉會出車禍的,狐狸坐我旁邊。」瑰兒下命令了。 「你開還不是一樣出車禍。」林睿一邊下樓一邊計算自己母親今天上班的路線,幸虧不會和他們的路程重合。他鬆了口氣,至於其他的人和車輛,就由他們去碰運氣,看會不會遇見瑰兒開著的車吧。 今天一大早,周影就跟宇宙派的人參觀農場去了,瑰兒收拾完家務後突發奇想,她要親自去把翠翠的男朋友抓回來,為翠翠出口氣。於是她叫上火兒,拿上周影的車鑰匙準備出發,這時林睿又被要去做家教的母親送了上來,請瑰兒代為照顧,於是這支隊伍就這麼組成了,準備由瑰兒駕駛周影留下的車前去。 火兒一直牽掛著劉地說那個「派」很好吃的事,一邊飛一邊叫瑰兒他們放輕腳步免得劉地知道了跟來,會分走一份。可是當他們來到車邊,看見紅色出租車早已搖下了車窗,車廂裡放著音樂,劉地獨佔了整個後座,正躺在上面看雜誌。 火兒立刻叫起來:「你來幹什麼,我們不歡迎你!」 劉地慢悠悠地伸出頭來問:「你們確定不需要一個司機?我有五十年駕齡哦。」 周影一早就跟著幾個宇宙派的成員坐上了車出發,前往他們所說的農場。 那個農場位於立新市外三十公里的一座山中,據說是由一個小山村改建而成的。原本那裡要修水庫,遷走了所有居民,後來水庫沒修成,居民卻沒有再遷回這深山老林中來,小村莊成了一個無人村。宇宙派不知怎麼發現了這個地方,為了發揚他們崇尚自然的理論,便把一些狂熱的宇宙派分子弄到這裡,大家過起了與世隔絕的日子。 在那麼偏僻又沒人居住的地方,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走的路,開始的土路勉強還算平坦,後來車輛就乾脆在樹木草叢間穿行,再後來,組織代表人以汽車是污染空氣的最主要兇手,不能讓它去污染清潔的農場為理由讓大家全都下了車步行。不過以周影的專業眼光來看,後面的山嶺那輛吉普車是再也開不過來了。 大家走走停停,步行越過了兩座山坡,才看見那個小小的山村。 一走到村口,就有幾個大漢出來攔截,帶隊來的那個人上前低聲說了幾句,周影他們才被放了進去。 走近了看,這個小山村顯得更加破敗不堪,那些被村民們遺棄已久的房屋現在被拿來再利用,基本都只是稍微修繕了一下,有些地方牆上的裂縫都能看到屋子裡面了。村子裡到處都生滿了雜草,原本房前屋後的小菜園現在也多半都是草,只有少數幾個被收拾出來種了東西。在周影這個有六十餘年種地經驗的妖怪看來,實在沒有什麼收穫的可能──這些人根本不懂得種地。村子裡還有不少身著粗布衣服的人,有的在收拾房屋,有的在栽種菜地。宇宙派的人一邊和其中認識的人打招呼,一邊很得意地問周影他們:「怎麼樣,這裡很不錯吧?」 周影的目光越過村子,看看遠處山坡上的田地和果園,苦笑著搖頭:「你們當中,真的沒有人會種地嗎?連這個季節該種什麼蔬菜都弄錯了。」不過並沒有人注意他的話,和他一起來的「信徒」們都十分興奮地東張西望著,相互議論,似乎真的把這裡當成了他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 帶領他們來的宇宙派成員遠遠迎來了一個人,向周影他們介紹著:「這位是這裡的負責人張守信——老張,這幾位是咱們的熱心會員,周先生、許先生、馬先生、宋先生。」他第一個就介紹周影,並且迅速向那個叫張守信的男子遞了個眼色。 這個四十出頭的矮個子男人有一雙精明的眼睛,臉上掛著溫和的笑,身上穿了一件手工織的粗布衣服,倒真有一點世外高人的派頭,他和周影他們一一握手,對毫不起眼的周影更是特別重視,握他的手時格外用力。他熱情地招呼著大家說:「幾位加入了宇宙派,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來,我先領大家在咱們的農場裡轉轉。我們這裡沒什麼好,就是自然、乾淨,保證完全沒有公害。」他客氣地將周影他們往裡面讓。 這個村子裡大約有三十幾個宇宙派信徒,他們有的在田中勞作,有的在修繕房屋,各自忙碌著,臉上卻都掛著滿足的神情,和同周影一起來的那幾位先生表現出的熱情幾乎一模一樣。另外,還有幾個像張守信那樣的「管理人員」,據說是負責安排大家的生活,並且負責與外界聯絡,不時外出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的。不過除了張守信以外,那幾個「管理人」都是目含凶光的彪形大漢,他們那種「氣質」即使樸素的打扮也掩飾不了。 為了向大家介紹周影他們,張守信特意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了一起,當他一一做著介紹時,周影卻和人群中一個人的目光遇在了一起。 「周哥?」 「朱兵。」 車子在山間爬行,也幸虧是周影開慣了的「妖車」,又加上劉地力氣挺大,才總算連開帶扛地過了那兩個小山坡來到了村口,劉地把車子從肩上向地上一扔,大口氣喘著氣說:「早說咱們飛過來,累死了。」 「你幹嗎突然扔車!」 「是你自己說要做司機的!」 林睿和瑰兒一起從車窗裡伸出頭抗議。 「不管怎麼說,影在這村子裡,劉地,快把車開進去!」火兒大模大樣地吩咐著,「快點,好吃的還在等我呢!」 不等車停下,路邊就衝出兩個人來阻攔,其中一個敲敲車窗沒好氣地問:「你怎麼隨便就往裡開?快滾!」 「派來了……」火兒歡呼著飛出了車窗,挨個去聞那些人。 劉地動作比火兒還快,一揚眉毛迎上去:「你幹什麼的,大呼小叫我就怕你啊!」 「誰叫你們把車開到這裡來的!」走過來的這個男人高大魁梧,光著肩膀露出一身橫肉,一副很兇惡的樣子,和劉地的流里流氣一對照,倒是頗有些意思。 「不開車來你用八抬大轎抬我來啊,老子還不一定稀罕坐呢!」劉地顯然不辜負大家的期望,充分發揮演技,擺出一副流氓架式(火兒:他本來就是流氓,那不叫演技)。 「叫你們滾,聽見了嗎?」 「你先做個滾的樣子來參考參考。」 劉地和那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讓誰,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眼看一場黑社會火拚即將上演。 「劉地?瑰兒?你們怎麼來了?」周影驚奇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張守信正領著他四處參觀,走到外面他卻看見了劉地等人和自己的車。這時周影已經和其他人一樣,換上了一件並不合身的手工制粗布衣服,在火兒看來他似乎又回到了種地的那些歲月,但在劉地和瑰兒的眼中,卻有了極度的搞笑效果,兩個人一起拉著周影大笑起來。 「哈哈哈,哪裡好啊?周影,你不是說這裡有個度假村我才來的嗎?這裡根本就是個破山村嘛!上了你的當了!「劉地盡情地笑著,「吃飽了撐的來玩扮家家啊,還穿成這樣,你們多大啊?」 度假村?我沒這麼說啊。周影正要解釋,張守信走過來看著劉地和瑰兒詫異地問:「周先生,這幾位是你的朋友?」 「是啊,劉地,瑰兒,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們跟著來了。」 張守信仔細地看了瑰兒和劉地,分析過他們的衣著打扮和劉地手腕上的名牌金錶後,向那個大漢使個眼色:「即然來了就進來看看吧,我們和周影是一家人,他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劉地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說:「行了,行了,我們和周影才是一家人呢。你們這破地方有什麼住頭啊,一天一千元以下的房間我從來不住的。」 張守信的涵養倒還可以,不但沒被劉地惹火,反而耐心地向他講解起來:「劉先生,我們這兒是歸派裡統一經營,大家自種自收,回歸自然的地方,別說是度假村了,這裡連電都沒有呢。您不覺得人類現在過於依賴科技,而對大自然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嗎?如果人們都能仔細地想一想……」 「什麼自然啊,想自然的話還不如去天體營呢,周影,咱們回去吧。」 「劉地,進來看看吧,朱兵也在這兒。」周影開口說。 「朱兵?你那個司機?」壞了,有熟人,周影一定露餡了!想到接下來要上演的好戲,劉地馬上向村子裡走去。 瑰兒正想跟上去,卻發現林睿和火兒不見了,忙叫:「劉地,周影,林睿不見了。」 瑰兒一提林睿,周影就知道火兒一定也在:「他們也來了?」 「我剛才看見他跑到林子裡了。」劉地一副與我無關的態度。 「林睿!林睿!」瑰兒和周影四下叫起來。 劉地也不急著去找,邊走邊向村子裡四處張望著,自言自語地說:「看這樣子,今年不會有什麼收成了吧?」 「基本不會有,他們不懂種地。」周影說。 「他們都是從小生長在城市裡的人,要是真知道怎麼種地種菜、養雞養羊就見鬼了。」劉地嘴角掛著嘲弄的微笑,伸手將一隻正把一位女士嚇得亂叫的菜青蟲捉下來,扔給了一隻在地上亂跑的雞。 亂跑的雞? 劉地明白林睿跑哪兒去了──這裡養的雞估計也是純天然、無公害、很好吃的那一種吧。想到這裡,他抓住張守信問:「你們養雞的地方在哪?」 張守信正在安排人去找一個「十歲左右,看起來很聰明」的男孩,被劉地問得愣了一下,又問了別人才帶著周影和劉地找到了雞窩。 此時的雞窩前已經聚集起樹枝點了一大堆火,上面掛的兩隻雞正散發出陣陣香味,林睿坐在旁邊,手中抓著第三隻雞,正帶著可愛的笑容拔毛,周影抬頭,看見火兒正拖著一頭羊向火堆這邊飛來。 「你……你……你……」張守信看著滿地狼籍的雞毛和那十幾隻或死或傷的雞,氣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連本來悄悄跟在他們後面的其他人也難以置信地跑了過來。 林睿甜甜地向他們一笑:「叔叔,你們說得真對,這裡真的是個好地方。你們吃不吃?我給你們一條腿好嗎?」 不管張守信對林睿的行為多麼氣憤,他們還是不得不遵守宇宙派「對人要有禮、和氣」的教條(雖然有的是真的遵守,有的是在勉強自己裝做遵守),不能把他怎麼樣,甚至連劉地裝模作樣要賠錢時他們也只能推辭了。等林睿和火兒美美地吃飽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管張守信他們心裡多不願意,也只好把劉地他們一起留下來過夜了。 這個村子裡沒有電,沒有自來水,當然也不可能有林睿、火兒和劉地他們喜歡的電視、電腦和遊戲機了。晚飯吃的是村子裡宇宙派成員們自己種的東西,因為林睿把雞都吃了,菜素得連雞蛋都沒有一個。 林睿和火兒早就吃飽了,瑰兒氣呼呼地直說要減肥,周影平時吃的就和這些差不多,所以沒有什麼,只有劉地只吃了一口就扔了筷子,然後一直在那裡抱怨著,一會兒又開始用挑肥揀瘦的目光逐一打量吃飯的人,看來是打算通過不正常的途徑來填飽肚子了。 雖然劉地開來了他們認為是環境污染重要殺手的汽車,還不停地說著別人不愛聽的話,雖然林睿吃了他們的雞和羊(林睿:羊是火兒吃的!),雖然瑰兒因為晚飯質量和沒有浴室的問題一直嘟著嘴,但宇宙派的人還是讓他們住了下來。 他們給周影安排了間還算不漏雨不透風的房子(真要下雨的話就不能保證了)讓他們住下,雖然其他人都要遵守晚飯就熄燈的規定,卻還是給周影他們留下了一盞油燈。 朱兵拖了幾條毯子進來放在床上,他見到周影之後叫過他那一次算是打過招呼,從那時再也沒和周影說過話,吃飯時也坐得遠遠的,現在卻一直等著周影一起出門,據說是去參加夜間的學習,和大家一起研究宇宙派的理論。 瑰兒瑞起油燈進了裡屋,重重地把門關上之前惡狠狠地丟下一句:「劉地,林睿,你們要是敢進來,殺無赦!」便自己休息去了。劉地毫不客氣地霸佔了剩下兩張床中那張大的,呈「大」字型攤在上面開始打呼,林睿自己抱著好幾張毯子,捲成一個圓圓的被筒心滿意足地鑽了進去,不一會也傳出了輕微的鼾聲。 監視他們的人一直在屋外看著,他們三個都睡得很香甜,只有火兒把那些監視者打量了個夠後,覺得沒一個好吃的,自己飛去找周影了。 這裡原本是小村子的村委會,也是村裡最大的屋子,現在這村裡的三十多人全擠在裡面。張守信正站在一個講台樣的檯子上面,誇誇其談地講著環境保護的重要性,宇宙創造世界的偉大,破壞環境、肆意揮霍的人總會受到審判,宇宙可以洞察一切,愛護它所創造的地球、過它所喜歡的自然生活的人,就一定可以得到它的庇護、得到心想事成的來生……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被他東拉西扯地拼湊在一起,倒也說得頭頭是道,而台下的人,包括朱兵在內全部聽得全神貫注,眼睛裡閃動著狂熱的光芒。周影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一直靜靜地聽著,什麼表情都沒有。 「影,劉地騙我,這裡沒一個好吃的!」火兒委屈地叫著飛進來。 周影點點頭,大約因為只吃他們自己種出來的那點收成的關係,這裡的人個個看起來都營養不良,挑食的火兒是絕不會看上這種食物的。 「幸虧剛才吃了隻羊墊底,不然今天非餓死我不可!」火兒坐在周影頭上聽了一陣子演講,開始連連打哈欠,「我還是回去看看劉地是不是藏了什麼吃的東西。」說完飛走了。 火兒走了沒多久,長達三個鐘頭的「演講」也就結束了,但大多數人似乎還都意猶未盡,又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討論起來。周影倒很想學大多數人的樣子,可是一來他對這個宇宙派的教義實在沒怎麼弄懂,不知道可以和那些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的人說什麼;二來他也有點擔心,不知道劉地巴巴地跟來,心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也不知道火兒饞極了會幹什麼,又想到瑰兒來是要找人的,也不知道她找到了沒有。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去看看他們在幹什麼。他起身向外走時,只有廖廖幾個人離開了座位,朱兵見周影出去,也跟著站了起來。 山村中雖然沒有燈光,沒有人聲,聽不見雞鳴犬吠,但是繁星滿天,樹影田地沉浸在夜色中,這讓周影回憶起過去和火兒在鄉下種地的那段歲月,心裡不由開始計劃著,如果是自己的話這個季節要種什麼,園子裡種什麼蔬菜,地裡種什麼莊稼……他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地沿著惟一一條小路走到村子裡惟一亮著燈的屋子旁。 不等推門周影就知道,屋子裡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他四顧一下這個小山村,尋思著該去哪裡找那幾個傢伙。 「周哥。」朱兵從樹叢和籬笆後面走出來,他一直在跟著周影。 「原來你來了這裡,我還在想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你母親最近好嗎?」周影像人類一樣寒暄著,他今天一直沒機會和朱兵說話,現在關心地問他幾句。 「我是來……來……我母親已經全好了,她很好。」朱兵結結巴巴地說。 「可你來了這裡,誰照顧她呢?」 「那……沒事……沒事,有人照顧她。周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來參觀,明天就回去了。」 「參觀?你參加了宇宙派,而且給他們錢財了對不對?」朱兵有些焦急地問。 「不,不是我的錢。」朱兵明白自己的經濟狀況,周影也就如實地說。 「周哥,你相信他們那一套嗎?你相信他們的話嗎?你,你也要住到這裡來嗎?也要……」朱兵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不信,我不信。」周影笑著搖頭,「我不信宗教的。」 「那就好,周哥,明天你就走吧,千萬別再和他們這些人扯上關係了,千萬別相信他們那一套!」朱兵抓住他的手鄭重地說。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朱兵……」不等周影把話說完,朱兵已經匆匆走了,周影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一隻手搭上了周影的肩。 「劉地,瑰兒他們呢?」周影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只有劉地一個人。 劉地狠狠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開口就問瑰兒,你為什麼不問我在哪裡?有沒有被那個『派』抓去!你怎麼這麼重色輕友!」 周影回頭看了劉地一眼,他不就在自己身後嗎?他沒有理劉地的無理取鬧,又問:「他們去哪了?」 「瑰兒拉著狐狸去抓那個『負心人』了,火兒說去找你,沒見回來,大概找吃的去了吧?」 周影點點頭。他想了一下,決定先去把更容易闖禍的火兒找回來,至於瑰兒和林睿在一起,應該不用操心。火兒能去哪兒呢? 周影和劉地輕巧地越過竹籬,院子裡用鐵鏈拴著一條兇惡的大狼狗。劉地一瞪眼,它便縮著身子躲到了陰影中。 「廚房在哪裡?」劉地一邊哼著小曲,一邊用鼻子東聞西嗅地尋找。 周影看著相反方向說:「我記得廚房在另一邊。」 「那是廚房?那叫飼料廠!那種東西只有那些冤大頭才會去吃!我在找的是給我這樣的正常人吃的東西!」 劉地東尋西找,最後在村子最裡面的一間茅屋前停了下來,從窗縫往裡看著,惋惜地說「好像已經吃完了,真可惜,只好去吃個人填肚子了。」周影也站在他旁邊往裡看著,見張守信和幾個「管理人」圍在桌子邊正在抹嘴。桌子上杯盤狼籍,有雞,有肉,還有一股酒味,顯然剛剛吃完了一頓和那些信徒們截然不同的晚餐。對於周影而言,他更願意吃剛才那樣的飯菜,但劉地卻不這麼想,他有些憤怒地一直咕噥著:「什麼破地方,待會兒吃人時連酒都喝不上了!」 張守信他們酒足飯飽,正在討論事情:「你們說那個叫周影的到底是什麼人?」 「看起來也不像個闊佬。」 「可他不是一把就拿了十萬歐元出來嗎?」 張守信拍拍桌子:「行了,行了,別老圍他的錢打轉,大家想想,他的言行有沒什麼不對的地方,我今天一看見他就覺得他不對勁。」 「哪裡不對?挺呆的一個人罷了。」 「我看他倒沒什麼不對,不過他那個朋友……劉什麼的那個,一看就不像老實人。」 「那也是一個有錢的主,看看他那身行頭,那手錶,那戒指!」 張守信又拍了一下桌子:「別光顧他的錢!他不是那種人,他的錢我們那一套弄不來!想想他們的來頭,不是警察吧?」 「警察倒不像,哪有警察帶著孩子到處跑的?」 「反正防著他們點,現在外面已經有人開始盯咱們了,我看周影和朱兵認識,一會我去找朱兵摸摸他的底。」張守信說完,推椅子站了起來,一邊又指著幾個人說,「你們幾個今天晚上值班,也注意著點,尤其看著那輛車,沒車他們就跑不了。你說這滿山的樹和石頭,咱們的越野吉普都過不來,他們怎麼來的,真奇了怪了!」 瑰兒鍥而不捨地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檢查著,這會兒正趴在窗戶上往裡看。她雖然不像劉地、周影那樣那樣可以夜間視物,不過比人類還是要強一些。林睿和火兒無精打采地跟在她後面,各自打著哈欠。火兒嘴裡嘀嘀咕咕的,似乎在盤算呆會吃什麼做宵夜,一會兒又不耐煩地打擊瑰兒:「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咱們去找東西吃吧,我幫你們生火。」 林睿正在用法術給家裡打電話(這裡手機沒信號):「對,是和周叔叔在一起,我們在爬山啊,沒事,住在飯店呢。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叫周叔叔聽?好。周叔叔!我媽找你。」林睿一邊叫一邊裝模作樣地四下看看,「媽媽,周叔叔不在屋裡,瑰兒阿姨在,我叫她接。」說著用眼神示意瑰兒說得圓滿點。瑰兒順著林睿的話向林青萍做了半天保證,總算讓她放了心。 一打完電話,瑰兒對林睿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他拉著火兒歡天喜地地扔下瑰兒就走,大概是找那些倖存的雞去了,氣得瑰兒在後面直叫嚷。 「吃人了,吃人了,找個白白胖胖的人吃了,啦啦啦啦啦。」劉地在夜色中蹦蹦跳跳地走著,不時還仰起頭來嚎叫幾聲,十分舒心的樣子,「看來偶爾來山裡住幾天也不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惜就是伙食太差,走,去弄點吃的吧。」周影點點頭,心想他找到食物,自己也就找到火兒他們了。 「你說那些打手會不會正在弄你的車?」 「我的車?」 「就是啊。」劉地笑嘻嘻地說,「我們這些外來人既不是他們宇宙派的瘋子,又看了他們的農場,保不準會回去亂說啊,最好的辦法就是……」他一揚手,做個手起刀落的手勢。 「殺人滅口?」 「你怎麼和你們家的火兒一樣,動不動就用這種極端手段呢,上帝教導我們要仁慈,要厚愛世人,要……要怎麼樣?讀沒讀過《聖經》?」見周影搖頭,劉地接著說,「反正他們這樣的騙子只是騙騙錢財而已,不會輕易殺人的,多半會用把我們困在這裡的辦法吧?」 「弄壞車?」 「對,就是這樣,讓我們走不了,最直接簡潔了。」劉地揚揚手說,「我們現在就去守車待宵夜吧。」 周影的車上面有他和火兒有意無意施加的各種法術,如果有人想用外力破壞它的話,會得到什麼下場連周影都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周影明白了,劉地不但想吃掉那些人,而且還一點力氣都不想花,想用周影的車來打獵。 「萬一讓他們發現那是一輛『妖車』,你是個妖怪的事也就曝光了,嘿嘿嘿嘿,放心好了,我會幫你吃人滅口的,我早就發現那幾個人很可口了,一直留著肚子等他們呢,嘿嘿嘿嘿。」劉地一邊走一邊發出陰險的笑聲。 不等走到車邊,他們遠遠就看見了火光。走近一看,火兒正在生火,旁邊的林睿正在準備開始烤,主菜不是雞,也不是羊,而是劉地早就看好的「宵夜」。 「救命!救命!他們是妖怪!」「宵夜」一看到「人」就沒命地叫起來,「他們是妖怪,他們要吃我!」 劉地一個箭步衝過去大喊一聲:「你們在幹什麼!這是我先看到的!還給我!」劉地拽住「宵夜」一隻手。 「憑什麼,明明是火兒抓住的!」林睿寸步不讓。 「你們吃了那麼多雞羊還不滿足,別太貪心了!」 「這個人比那些東西肉多多了!」火兒大聲嚷嚷。 劉地和林睿一人抓住那「宵夜」一條手臂,誰也不讓步。「宵夜」這才明白,這兩個也是妖怪,眼白一翻,暈了過去。 「滾開,地狗,這是我的,最多分給你一條腿!」 等周影檢查完車回來,劉地他們還在吵個不停,腳下那個「宵夜」不知道嚇昏過去醒來然後再被嚇昏過去幾次了。 周影問火兒:「瑰兒呢?沒和你們在一起?」 劉地翻白眼:「找到了火兒,檢查完車才想起瑰兒來,等我呆會告訴她,看她和你鬧不鬧!」 「我已經知道了……」瑰兒陰森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瑰兒你聽見了,給你這個,打他,打他!」劉地把一條木棍塞給瑰兒,不懷好意地攛掇著。 瑰兒掄起木棍,一棍把火兒敲進了火堆。 「你幹嗎打我!」火兒從火堆中爬出來,指著周影說,「你應該打他才對!打他!」 「是誰答應幫我找人的?又是誰把我一個丟在黑燈瞎火的荒村裡的?又是誰答應請我吃宵夜的……」瑰兒拿著棍子,一步一步逼向火兒和林睿。 「瑰……瑰兒,我們……嘿嘿嘿嘿……」火兒和林睿一起訕笑著往周影身後躲。 「瑰兒,你沒找到那個男人嗎?」周影問。 「沒有,我每個屋子都看過了……」瑰兒嘟起嘴,「難道他不在這裡?」 「每個屋子?瑰兒,你去看男人睡覺的屋子……天啊!天啊!」劉地裝模作樣地叫了起來。 「你管我!」瑰兒臉微微一紅,一棍子向劉地砸下去。 瑰兒有些坐立不安,過了一陣,終於站起來說:「不行,我還要再去找一次。」一邊說一邊看著其他人。 大家相互一看,劉地、火兒、林睿一起指著周影:「他陪你去。」 周影和瑰兒又把整個村子細細地尋找了一遍,可是依舊沒有瑰兒要找的人的影子。瑰兒覺得有點沮喪,一直嘟著嘴:「他會去哪呢?翠翠還在等著他……。」 「也許他並不是加入了宇宙派,也許宇宙派有好幾個農場。」周影猜測,並且安慰她,「回去叫劉地幫忙,他找人最拿手。」 「只好這樣了。」瑰兒本來很想自己幫翠翠幹點什麼的。 夜色朦朧,小村寂靜,樹影婆娑,瑰兒走了一會兒,看看身邊的周影,忽然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她側著頭,想了一陣也沒想出自己在笑些什麼,只是跟周影這麼並肩走著,她的心情越來越好了。 周影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瑰兒。」 「干……幹什麼?」瑰兒低著頭問,不敢看周影的臉。 「看,朱兵。」 「看朱兵?」 瑰兒一時沒回過神來,她順著周影的目光,看見有兩個人鬼鬼崇崇地鑽進了小樹叢,她目力不如周影,看不清裡面有沒有朱兵。她想了想,一把抓住周影的手走向樹叢:「我們過去看看。」周影跟著她,躡手躡腳地走近了那個地方。 「你走,不許再胡說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雖然盡力壓低了嗓子,可依舊聽得出話裡的怒氣。接著是朱兵焦急的聲音:「哥,你來了這麼久怎麼還沒看明白,他們是騙人的!跟我回去吧!」 周影和瑰兒看清楚了與朱兵說話的那個人,他的五官長得跟朱兵很像,只是多了一些蒼老和憂鬱,應該就是朱兵的哥哥朱濤。 「哥,你沒看見他們在幹什麼嗎?叫咱們吃素吃草,他們大魚大肉,有誰敢指責他們,一定會招來報復,上次那個想要回去的人去了哪裡你想過沒有?他們一定……」 「他們一定回去了!」 「沒有!我親眼看見張守信拿著把那個人的行李丟進了山谷!」 「也許他不要行李了。」 「哥,你別執迷不悟了!他們只是想騙錢!世界上根本沒有神!」 「我不信神!宇宙才是惟一的存在!」朱濤鄭重地說。 「哥,我求求你,你醒醒吧,什麼宇宙派,那是邪教,是騙子團伙,這不過是他們設的一個圈套!你想想媽,她那麼大年紀了,身體又不好,還要天天為你擔心! 「媽的病怎麼好的?當時醫院都說沒希望的,是宇宙在獎勵我的虔誠!我有正確的信仰,連家人也得到保佑!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如果你真心想留下來,我們就是好兄弟,如果你回去照顧媽,我也很感激你,會一直為你祝福,願意把我來生的幸福分給你一半。可是如果你再說宇宙的壞話的話……」他向朱兵揮揮手,「快回去吧,你不配來這裡!」說完扔下朱兵獨自離開了。 「哥!哥!」朱兵在後面焦急地叫著,最後無奈地打了身邊的樹一拳。 「嗨,你也在這裡。」劉地從另一面的樹叢裡走出來,笑嘻嘻地向朱兵打招呼。 林睿和火兒(當然朱兵看不見他)也跟著衝過來,尖叫著:「還給我們,小偷!還來!」劉地剛才把自己吃不到的「食物」用法術送回了村子裡,心情十分愉快,熱情地拍著朱兵的肩:「在看夜色啊。不錯,風雅!」 朱兵擔心地看看劉地,無論如何,這個染著頭髮,流里流氣,經常厚著臉皮在周影車上看色情畫報的男人也不像正人君子,現在他不想和這個人糾纏,隨意點點頭就想走。 劉地一把拉住了他:「別走啊,這麼好的夜晚,大家一起聊聊多好,對不對,周影?」 周影和瑰兒只好也從樹叢中走了出來。 林睿和火兒又把倖存的那幾隻雞抓了來,生起了火,瑰兒一邊烤一邊在上邊抹著各種調味品,肉香四溢。劉地還弄了些啤酒,大家圍著火堆席地而坐,倒像在開篝火晚會。 朱兵的目光從劉地看向瑰兒,再到林睿,覺得這些人除了周影,沒一個正常的。他心事重重,也不和別人說話,低著頭猛喝酒。 「朱兵,剛才那個就是你哥哥?他也在這裡?」 「我就是來找他的,不然誰會到這種鬼地方來!」朱兵悶悶地說,「我媽生病時他就信上了這個教派,後來我媽的病突然好了,他就更信了,整個人都陷了進去,不但把家裡的積蓄全捐給了他們,還扔下家來了這種地方……」朱兵垂頭喪氣,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膽子還真大,敢為了你哥哥跑這裡來。」劉地又塞給他一罐啤酒。 「可他已經著迷了,根本不聽我的話!」朱兵咬牙切齒地說,「他們已經把我哥的錢全騙光了,為什麼還要把他騙到這裡來!他們撈的錢還少嗎?」 「可是他們還沒騙夠啊。」劉地坐在「宵夜」邊上,阻止火兒和林睿趁他不備下嘴,向大家說,「你看看,這裡才三十幾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夠,他們要騙更多的人才滿足,所以才把人弄到這兒,一來隔絕他們和外界的消息,讓他們更晚一點知道自己被騙了,二來給後來的受騙者做榜樣,讓他們更容易上當。」 周影認真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歎了口氣:「他們好像是經過精心策劃一樣,早就把騙人的每一步都想好了。」 「可是還是有人上當,還是有人看不透這麼明顯的騙局!」朱兵雙手摀住臉,為了他哥哥的事,他已經身心俱疲,無力再支撐下去了。 周影也皺起了眉頭,問劉地:「他們到這裡來過這種生活,為的到底是保護環境還是想修來世?」 劉地聳聳肩:「兩者都有吧?他們都和朱濤還有那個翠翠的男朋友一樣,一來在生活上受了打擊,難免就對原來的生活產生了逃避意識,二來他們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自然就幻想著來生能過上無憂無慮,豐衣足食,心想事成的生活了。」 「來生他們也想過這種種地的日子?他們現在不是已經過了嗎?」瑰兒不解。 劉地吃吃地笑起來:「當然不是,他們現在甘心吃這麼多苦,是為了來生過好日子,可不是再吃苦。」 周影想了想,還是不明白地搖搖頭。 「他們想在來生得到今生沒有得到的東西——財富、權力、自由、一份情感、夢想、事業……總之是他們現在缺少的東西,他們把希望寄托在了來生。」 「他們怎麼知道有沒有來生?又怎麼知道來生一定可以得到那些?」 「信這個宇宙派就可以得到──他們是這麼認為的。」劉地說著搖搖頭。 「今生都不好好過,卻說這一切是為了來生?來生和今生又有什麼關係?」周影難以置信地問。 「別問我,我不知道,去問那個宇宙派吧。」 「這樣就能弄到錢?那掙錢未免也太容易了吧?那回頭我也去組個宗教,就叫……就叫星河派好了。」瑰兒宣佈,「劉地,我任命你幫我裝神弄鬼騙人。」 「豈止這樣,他們大肆宣傳環保,這對於居住在城市裡的人來說是很得民心的,再加上宣稱自己不是宗教,不信神佛,只有宇宙是最高的存在……連最了不起的科學家也不能解釋宇宙的最後奧妙啊!一來二去,加上他們的人都有一張利嘴,會煽動人心,這個社會上有那麼多活得不如意的人,先哄他們熱心環保,把錢全捐出來,再誘惑他們為了來生的幸福過『自然』的生活,然後把他們弄來這裡。等到騙子們裝滿了口袋遠走高尺飛了,這些傻瓜恐怕還全在這裡過『自然』的生活呢。」 「我們也這麼宣傳!而且還要大力宣傳吃素,那樣肉價就會下降,以後火兒的伙食費也會大大地下降!」瑰兒興沖沖地說,她即使在計劃大規模的行騙計劃時,也改變不了小市民的思維模式。「對了,你在這裡有沒有見過這個人?」她正想用幻術變翠翠的男朋友出來給朱兵看,一想不對,就用手搖搖劉地,「照片在你那裡。」 「照片?」劉地馬上反應過來——這也是瑰兒找他不找周影的原因。他把手伸進空口袋,抽出來時已經多了一張照片,上面正是瑰兒給他們看過的那個男子。「其實我們和你一樣,也是來找人的,你見過這個人嗎?」 朱兵看了照片一眼,有些驚異地說:「是這個人?我剛來時見過,後來他好像明白過來上當了,於是一直要求離開,再後來他就不見了,我看見張守信拿了他的行李往山谷裡扔。你們要找他的話,恐怕……」朱兵遲疑了一下,沒敢直接說出心裡不祥的推測。 劉地把手中的煙帶扔進火堆中,一下子站起來,冷笑道:「我猜他們還沒有殺人的膽子,我再去找。」說完向村裡走去。瑰兒想了想,也跟了上去。火兒和林睿相互看著,忽然一起叫:「把我們的宵夜放下!」周影和朱兵這才發現,火兒烤的雞已經從三隻變成了一隻,林睿拎著最後一隻和火兒一起追了上去。 朱兵愣了半天才對周影苦笑一下:「你的朋友都很奇怪。」 「是嗎?」周影自己一點也不覺得,「對了,你明天和劉地他們一回去吧,我的車這幾天你先開著,我還沒另外找人,你要願意就回來接著干吧。」 「周哥,我哥他……」 「反正我還留在這裡,我幫你看著他吧。」周影承諾。 「你不回去?周哥,你不能住在這裡!」 「沒關係,我沒事。」周影加入宇宙派的目的還沒達到呢,他當然不能走(劉地:花了我那麼多錢!這麼走了可就虧了!)。 「對了,報警!我回去要報警!」朱兵一下子想起來,這麼大規模的詐騙集團,警察一定會管的! 「恐怕你們沒那個機會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張守信領著好幾個人,一下子把周影和朱兵包圍在中間,「我就覺得你們不是好東西!」 眼看著他們一步步惡狠狠地包圍過來,朱兵十分慌亂,四處尋找逃跑的路線,他越這樣,對方的臉上貓戲老鼠的笑容就越濃。周影什麼反應都沒有,還在向火堆裡加木柴。 「周影,周影,我們找到了!」偏偏這時候,劉地他們又亂上加亂地嚷嚷著跑來,背上還背著一個人。瑰兒跟在一邊憤怒地叫著:「他們居然把他困在一個坑洞裡,還餓了他很多天!這是謀殺!」 火兒和林睿還跟在後邊叫:「還我們宵夜!還我們宵夜!」 劉地不管他們,把背上的人向火堆邊一放說:「又加一個麻煩,明天車又沉了,還得我扛出去!」 瑰兒看了看周圍的一群人:「這不是你們的宵夜嗎?火兒,別嚷嚷了,把雞給他吃點,他快餓死了!」 張守信咬牙切齒:「把他們都抓起來!」周圍的大漢一擁而上,撲了過來。 火兒馬上大叫:「我們先說好,雞劉地已經吃了,其他的全歸我!」 「憑什麼?二一添作五!」劉地不服氣。 「還有我呢!」林睿的尖叫聲馬上蓋過了他們倆。 「你?你吃人肉嗎?你媽讓你吃嗎?」劉地聳著肩問。 「他那一份送給我吃你有意見嗎?」火兒盯著劉地問。 劉地突然顯出了原形,一把抓過張守信,衝他又是齜牙又是登眼,然後把嚇昏倒的張守信踏在地上,爽爽快快地宣佈:「算了,這些我不要了!」 其他人已經開始嚇得四散奔逃,火兒和林睿都沒有去追,他們不約而同地自言自語:「他明明說這個派很好吃,可眼前這些全是垃圾食品。」 「劉地一定在想什麼鬼主意,他剛才問了那個人什麼?讓他這麼高興。「 劉地卻遠遠地跑向了周影的車,一邊還在回頭問:「喂,回去了,你們走不走!」 「火兒,你確定你在跟蹤我嗎?」劉地實在忍不住了,回過頭來問。 「被你發現了?」火兒飛過來惡狠狠地盯著他。 「每隔五分鐘就在我頭上飛一圈,我瞎嗎?你這不叫跟隨蹤,叫恐嚇!」劉地真想不到幾天之內要對他們父子倆先後講解這個道理。 「恐嚇又怎麼樣!把那個派交出來,我要吃!」火兒的氣焰比黑社會囂張得多。 「蘋果派?菠蘿派?還是別的?我請。」 火兒一下把臉貼到劉地臉上:「你想挨打嗎?」 「我想打你!」 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陷入了火兒和劉地之間慣有的局面。他們鬥牛似的對峙了半天,最後還是劉地做出了讓步。 「二一添作五。」 「三七,帶狐狸一份。」 「他不吃人肉。」 「他的那份送給我吃你有意見嗎!」 「那分四份,周影那一份給我吃。」 「影的東西當然是我的!」 「他死了才能讓你繼承呢,那叫遺產!」 「你才會死!」 「一人一半,絕不讓步!」 「……好吧。」火兒勉強點頭。 劉地帶著火兒來到一座酒店,火兒終於看見尋找了好久的「派」坐在沙發上,一副白白胖胖很好吃的樣子。 「不錯。」火兒滿意地點著頭,開始考慮要不要把劉地打昏,自己毀約獨吞。 「別急,再等一下,馬上就三百萬了。」劉地在旁邊咕噥著。火兒回過頭,見他不知從哪兒拿了一個手提電腦,正在察看著什麼。 火兒最喜歡電腦遊戲了,馬上湊上去問:「在玩什麼?傳奇還是魔劍?」卻看見劉地在看一個奇怪的界面,上面儘是些讓人眼花的數字,「這是什麼遊戲?」 「銀行賬戶,是他們這個派騙來的錢。」 「你看這個幹什麼?快把遊戲給我找出來。」 「馬上就是我的了,我當然關心。」劉地隨手找出個撲克遊戲,把電腦給了火兒,長身躺在窗台上,「他們也該騙得差不多了,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你不是很有錢嗎?還稀罕他們的錢……你就只有這種小遊戲嗎?沒有網絡遊戲?」 「剛買的電腦,什麼都沒弄。我有錢?可那也是辛苦弄回來的啊,你以為我搶銀行搶回來的嗎?」 「你不是常搶嗎?」 「白癡才那麼做!你以為人類真的那麼笨嗎?開銀行讓妖怪去隨便搶!他們的賬目都有詳細的記錄,想修改又麻煩又需要專業知識,哪個妖怪會為了這個專門去學金融啊。」 「那你的錢都是怎麼來的?」火兒記得劉地花錢永遠是大手大腳的,「偷來的?」 「我聰明啊,有的是辦法,比如這個派……」劉地用手在那個人身上劃了個圈,「他騙了這麼多錢,一定會在警察來抓他之前逃走,而這時候呢,他一不小心被一隻妖怪吃掉了,那一大筆錢不能浪費啊,存在我的戶頭就好。對警察而言,他是拐了錢跑了──本來也應該是這樣的;對他的信徒來說他是修成正果功德圓滿,飛到宇宙中去了;對他自己來說也好,不用被人揭穿,不用坐牢。一舉四得,我多麼造福社會啊。」 「說白了就是你不只要吃的,還要把他的錢也吞掉。」火兒覺得平時自己只吃人不搶錢實在是太善良了。 「廢物利用,資源回收。」劉地一點也不臉紅,「多符合他的標準啊,他應該感激我才對。」 「那麼你又吃到人又發財,我卻只吃到二分之一個人,我不是虧大了?」火兒馬上找到了事情的重點,「人歸我吃,錢歸你。」 「錢本來就是我的!」 「誰說的?」火兒摩擦著翅膀問。 「有本事你在這裡動手,大家誰也吃不到,省事了。」劉地一點也不把火兒的威脅放在眼裡。 「你……」火兒看看四周,還真不願意因為在這裡打劉地而弄得房倒屋塌,火警四起。消防隊和警察一來,這個「派」一定會被帶走,關進監獄,到時候再吃就要劫獄,很麻煩啊,那樣還不如隨便上街抓個人來吃合算。 「不然錢給你,人歸我。」劉地又提出了更過份的建議。 「呼呼呼,氣死我了!」火兒吃了啞巴虧,氣憤地向無辜的手提電腦發洩。劉地加上一句:「乾脆那台電腦就送給你,扯平了。」 「啊…」火兒看著已經被燒得變形了的電腦張大了嘴。 不管眼前的派看起來怎麼好吃,火兒現在的心情還是非常不好,非常不好,非常…… 「喂,誰大白天打電話!找死啊!吃了你!……什麼,找影,等一等。」火兒拿著電話叫,「影,你的電話!」周影慌忙衝過去把電話接了過來。 「朱兵,你回來了!」周影聽到那邊的聲音,微微有些吃驚,「啊,剛才接電話的小孩!我鄰居,鄰居,哈哈哈……」周影心虛地說著謊,「你想回來,沒問題,我沒有另外找人,對,我一直在等你,你什麼時候上班?好,我等你來。」周影放下電話,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好像已經回來了。」 「別跟我再提那個派!」火兒衝過來卡住周影的脖子用力晃著,「我現在聽到它就生氣!」 那天,劉地和火兒耐心地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最後一筆錢匯進了那個「派」的戶頭,也就是匯入了劉地的戶頭。劉地點一下數目:「OK,三百萬剛剛好。」馬上按了確認鍵。 「可以開吃了嗎?」火兒立刻準備好火焰的強度,力求一次烤到適合的口味。 「說好是一人一半。」 「知道,知道。」火兒心裡打定主意,一旦烤好了自己扛起來就飛走,讓死地狼追去吧。 「派」依舊坐在沙發上,得意洋洋地數錢,精心地和同夥分配收入,計劃逃跑的路線,研究是去南半球還是去北半球,一點也沒發覺兩隻殘忍的妖怪正在他身邊計劃是全烤還是留一部分紅燒,或者乾脆加上土豆燉著吃。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英勇的警察衝了進來,把「派」重重保護,拉上警車帶走了。 「啊,我的派……」火兒發出了一聲慘叫,劉地在第一時間溜掉了,最後,火兒的午餐化為了報紙上一條簡短的新聞:特大詐騙團伙首要人物落網,拒捕時在酒店縱火,造成嚴重後果。 總之就是,劉地弄到了三百多萬,而火兒除了燒掉一座酒店外,什麼收穫也沒有,所以這幾天來他只要聽見「派」這個字就會發狂,連周影都不敢惹他。 不過也有好消息,就是朱兵回來了。朱兵帶著在囚禁中餓得奄奄一息的那個男人從山村中逃出來(其實是劉把他們弄回來的),使警方的行動提前展開。山村中的張守信一幫人全部被捕,被騙去的人也都被帶了回來。朱濤在看見自己的弟弟被襲擊和知道警方公佈的內幕後,終於清醒過來,回到了母親身邊。 他們兩兄弟接連經過了母親的病情和被騙,不但花盡了所有積蓄,還欠了一大筆債務,雖然警方宣佈一旦追回贓款就會還給受害者,可周影很明白,那些錢人類是找不回來了。現在周影正在考慮是不是加長朱兵的工作時間,好讓他多賺一點,而且最近自己的生活因為那個「派」而亂作一團,好久沒有專心修煉了,也該潛心苦煉一陣子。 周影把車交給朱兵,看著他開走。瑰兒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往回走。王翠翠和她的男朋友都出了院,現在已經和好如初,準備攜手一起面對並不輕鬆的明天,所以瑰兒也就交卸了責任,她今天買了一大堆火兒最愛吃的東西,準備好好安慰他一下。於是火兒的心情也好了起來,就連劉地忽然從旁邊冒出來也沒生氣。 他們沒走出幾步,路邊出來幾個年輕人攔住了他們:「先生,你們知道嗎?人類已經觸怒了神,世界就毀滅了!只有信奉真神,才可以成為被選中的人!我們自然……」 「知道,知道,別煩我們。」劉地趕蒼蠅似的揮著手,「周影,如果世界毀滅了,你準備搬哪兒去?」 「沒想過。」 「先生,人類不斷地犯下各種罪行,神將毀滅世界……」 「戰爭、污染、欺騙……是人在毀滅世界啊,幹嗎動不動就把責任給神往頭上推,神欠你們的啊……」劉地無奈地聳著肩。 「先生,信奉神吧,只有真神才能夠引導我們走上正確的人生道路。」 「我要去約會、喝酒、賭錢,不用神教我也會,周影,瑰兒,你們準備幹什麼?」 「給火兒做飯、收拾屋子、洗衣服,不用指點我也做得很好。」 火兒雖然沒有人問,也嚷嚷起來:「吃東西、吃人、吃妖怪!把虧了的全吃回來。」 劉地向那幾個人無奈地一攤手:「聽見了吧,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沒什麼慧根。」 「先生……」 大家加快腳步過了馬路。 「其實他們都不是壞人……雖然討厭了點。」瑰兒說,「騙他們的人才可惡。」 周影也若有所思地點著頭:「朱濤,還有那個翠翠的男朋友他們也不是壞人……」 「當然了──好人才容易上當啊,誰去騙壞人啊!」劉地理所當然地說。 火兒也點頭:「對,對,真理啊……影和瑰兒多好騙啊,誰騙騙這只地狗試試?」 「火兒,死鳥!」 「死狗!死狗!」 劉地和火兒在大街上就鬧了起來。 「我覺得我也被騙了……」周影皺著眉頭說,「我根本什麼都學到……也沒變得更像人……」他歎口氣,有些鬱悶。原本以為邪教也是教,總可以學點什麼吧,現在一無所獲,實在有些不開心。 瑰兒把頭伸向他,看著周影的臉問:「生氣了?」 「有點。」 「太好了,這就是進步!」瑰兒拍拍他的背,「人就是被騙了後會生氣啊!你進步了,加油!」 「啊……」周影張大了嘴,一時有點不知自己是生氣好還是高興好了。 一個道士從街邊幾步走過來,向周影行了個禮:「施主,貧道有禮,施主是有緣人啊……」 武俠屋首頁->總書庫->《都市妖奇談》簡->繁字體大小上一頁目錄下一頁正常版書籤 -------------------------------------------------------------------------------- 鬼地夜行 作者:可蕊點擊:54181投票:199 立新市東明區興陽路中段有一座小型農貿市場,本來是為方便附近居民區的住戶買菜而建立的,最繁榮的時候往往天不亮便有商戶從四面雲集而來。後來根據市裡的統一規劃,這裡的居民區紛紛拆遷,興陽路被開發成了一條繁華的商業街,這座農貿市場最初並不在拆遷範圍之內,但失去了大批客戶後的市場生意一落千丈,逐漸冷清下來。在商業區內有這樣一大塊閒地,當然頗令一些人心疼,於是經過一番規劃之後,這個地方也列入了拆除計劃。 拆遷日的前一天夜裡,天氣突變,雖然已近秋末,卻忽然狂風大作,雷聲隱隱,時近午夜,暴雨瓢潑而下。在這樣反常的天氣中,那座將要被拆除的農貿市場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在暴雨中一直燃燒了兩個小時才熄滅,這時市場的後半部分已經面目全非。 大火過後,不但可燃物品瓦礫全無,就連市場頂部的鋼樑都被燒成了一團團鐵疙瘩。而這片火場裡最完整的東西,竟然是一具燒焦了的男屍,這個倒霉的死者在大火裡當被燒成了一塊焦炭狀的物體,但是比起周圍熔化的地面,他已經完整得令人驚歎了。 警方對此事經行了長達數月的調查,最後既找不到縱火的痕跡,又查不出男屍的身份,更解釋不了火勢在大雨中還能這麼旺的原因——總之就是什麼都沒查清楚,最後不了了之了。 另一件奇事就是當時的火災僅燒燬了農貿市場的後半部分。市場原來是由一條小道分成前後兩部分的,道路另一邊的前半部分在這樣的大火中居然毫髮無損,連頂棚的遮雨塑膠都沒有烤糊一星半點。 發生了這麼離奇的事件之後,再也沒有開發商願意要這塊地皮了,於是經過整理,市場完好的前半部分依舊被當做市場使用,後半部分建成了一座停車場。這樣的地方難免會有一些怪力亂神的傳說,白天人來人往還沒什麼,到了晚上,市場和停車場都是空空蕩蕩的沒個人影,於是諸如有人夜裡經過聽見有男人在號哭死得冤枉了,有人看到空無一人的市場裡有火光閃動了,跑到停車場裡面過夜練膽的小青年再也沒有回來了……諸如此類的傳說便在立新市流傳開來,大人小孩都知道這裡有幽靈出沒,天黑之後幾乎沒人敢到這裡來。 今天從早晨起天空就一直陰沉沉的,異常濕熱的空氣好像變成了固體一樣,把人包裹在其中。在窒息的環境中度過了一天後,所有人都在期盼著能早點下場雨來緩解一下這壓抑的天氣,但是一直到傍晚,雖然天空中的黑雲越來越厚,卻依舊連一絲風、一滴雨都沒有出現。 在傳說中有幽靈出沒的市場裡響起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腳步聲只有一個人的,說話聲卻是兩個女人的…… 「瑰兒啊,這個地方看起來就陰森森的,會不會真的有幽靈啊,咱們回去吧。」 「那怎麼行,我們的全部家當都在那個錢包裡呢,丟了的話明天房東來收這個月房租我就交不起了。」 「你怎麼這麼大意,來進個貨反而丟了錢包!」 「誰都有大意的時候嘛……我記得這個攤子我也來過,榕榕,你再進去看看好不好?」 「不好,黑漆漆的,萬一真有幽靈跑出來怎麼辦……」 「你自己就是幽靈啊,遇見同類不要緊的……」 「你還是妖怪呢,不然你去。」 「嗚嗚嗚,我不去!我真的怕幽靈啊,榕榕,你就幫幫我嘛……」 「我們天天見面,怎麼沒見你怕過我?再說這麼大半天了,那個錢包一定被人撿走了,我們回去吧。」 「不會的,我的錢包別人撿不走的,上面有火兒和周影施的法術呢。」 「既然不怕丟,明天天亮再來找好了。」 「榕榕,劉地不是說過嗎,像你這樣漂亮聰明、善良大方、機智勇敢、樂於助人的幽靈就像大熊貓一樣稀有,而且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不找回來我今天晚上會睡不著覺的。」 「行了行了,說這麼多好聽的,還不是想讓我替你找東西。」 「你要怪就怪周影、火兒、劉地和狐狸他們好了,平時出出進進沒事也在我跟前亂晃,關鍵時刻卻一個都找不到,要我獨自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如果我有什麼三長兩短,變成幽靈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算了,我還是去吧,你咬牙切齒的樣子比幽靈還可怕……」 這深更半夜跑到這裡來的兩個「人」,正是瑰兒和住在她花店裡的幽靈少女江榕。 事情的起因要從這個市場建了一個花卉批發市場說起……不對,那就扯得太遠了,要從瑰兒的花店每天都要從這裡批發鮮花說起……其實就是白天瑰兒來進貨的時候弄丟了自己的錢包,而錢包裡裝著他們家這個月剩下的全部財產:一千元。如果不找回來,這個月剩下的五天他們無疑要在水深火熱中度過。無論是讓火兒去搶劫,還是向劉地借貸,都是瑰兒想到就會頭暈的事情,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到這個嚇人的地方來找東西了。 瑰兒雖是妖怪,卻十分怕幽靈,本來想讓周影和火兒來給自己壯膽,實在不行林睿也可以接受,沒想到不但周影的手機打不通、林睿跟母親出了門,就連平時一到晚飯時間就準時出現的劉地都沒看到蹤影。瑰兒實在沒辦法了,只好回花店喊上江榕出了門。 江榕自己就是幽靈,卻跟瑰兒一樣怕幽靈怕得要命,但是既然上了賊船也沒有辦法,於是兩個「人」硬著頭皮來到這個陰氣十足的地方。 「那我進去了,你在外面用手電筒給我好好照著亮啊。」反覆叮囑了瑰兒之後,江榕才穿過牆壁進了那家店舖,瑰兒就趴在窗台上用手電筒幫她照明。 天空中的烏雲堆積得更厚了,重重疊疊地翻滾著,透著一種猙獰的氣氛,凝固的空氣彷彿終於達到了極限,一個炸雷突然夾著閃電撕開了雲層。瑰兒嚇得尖叫一聲把手電筒扔了出去,江榕眼前突然暗下來,也嚇得跳起來發出了一聲尖叫。雷聲響過之後狂風驟起,碩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瑰兒抹著臉上的雨水,趕忙去追那個滾走的手電筒。 躲在一家店舖雨篷下的兩個男子交換了貨物與現金。那個瘦高個對這個地方總是感到不安,忽然巨雷一響,他數錢的手都抖了起來。這時他的交易對像已經驗完了貨,在那裡催促著:「你快點,這個地方陰森森的,我可不想多待。」 「知道這是陰氣十足,你還選在這裡交易!」 「這個地方沒人敢來,安全。」這個發了福的中年男人對自己挑的地方十分滿意,他在這裡進行過數次交易,都十分順利,可見這個地方絕不會引人注意,就算真有人半夜看見這裡有什麼動靜,也會認為是幽靈出現而嚇得抱頭鼠竄。 卡啦!卡啦!雨聲中夾雜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瘦高個被這個聲音嚇得四周亂看,顫聲問道:「王胖子,你……你聽見什麼動靜沒?」 一陣狂風吹得地上的雜物亂滾。王胖子聳聳肩:「下大雨又刮這麼大的風,回去的路可不好走,你手腳麻利點吧!」 瘦高個在風中縮縮脖子,又開始點錢。 瑰兒和江榕搜查了幾間鋪面後發現這樣效率太慢,於是決定分頭行動。看著江榕身影飄走,瑰兒忽然覺得有點羨慕——幽靈不怕風吹雨打,江榕依舊飄飄灑灑,自己卻早就被淋成了落湯雞。她趴在一間間店舖窗戶上用手電向裡照去,嘴裡不停地咕噥著:「幽靈啊,你可千萬別出來嚇我,江榕是你的同類,你嚇唬我,她會幫我報仇的——你也不想和同類交惡吧……」 點完最後一張鈔票,瘦高個鬆了口氣,抬頭剛想找點什麼,卻發現在雨幕的另一邊,有團黃光映在不遠處的窗上閃動著…… 他下意識地抓住身邊人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說:「看……看那個……」 王胖瞇著眼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開始也是一驚,但是仔細看了之後卻說:「我看像手電……是不是我們交易被人發現了?」 「不會吧?」 王胖子亮出一把匕首向瘦高個揚揚下巴,率先向前走去。瘦高個稍一猶豫,覺得還是兩個人在一起更安全,於是也拔出刀子跟了過去。 瓢潑大雨,狂風呼嘯,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瞬間將一切暴露出來—— 兩個手中執著明晃晃的刀子,一看就不是善類的男人…… 一個白衣飄飄,長髮齊腰,臉色蒼白的女子…… 「幽靈呀!」「強盜呀!」三聲慘叫同時響起。 「瑰兒!」江榕正在一間鋪子一間鋪子地搜查,聽到叫聲一下子跳了起來,「到底是遇見強盜還是遇見幽靈了啊?」要是瑰兒遇見幽靈,江榕或許還能衝上去幫她拚一拚,要是遇見賊的話她可就沒什麼用了——她根本碰不到人家。 「怎麼辦?怎麼辦?」江榕打著轉,「時間緊迫,不管了!瑰兒,我來救你了!」她叫著衝了出去。 江榕遠遠就看見瑰兒和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那兩個人都拿著明晃晃的刀子,瑰兒則在大叫著:「榕榕,救命啊,救命啊!」 搶劫!搶東西!他們在搶瑰兒的錢包!怎麼辦?江榕搓著手,對了,有辦法了!她飛快地弄亂自己的頭髮,把衣服扯破幾處,眼瞪圓,舌頭伸出來,深吸一口氣拖長了聲音尖著嗓子叫:「我死得冤枉啊……嗚嗚嗚……我好恨啊……嗚嗚嗚……」一邊叫著一邊用最輕忽詭異的姿態隨風蕩了出去。 瑰兒一見兩個男人手執匕首凶狠地看著自己,心中頓時慌亂,不知道對方是想劫財還是劫色,總之先下手為強,揚手把手電向那個矮胖子扔去,砰的一聲正中對方額頭。王胖子眼冒金星地晃了晃腦袋,一把拉住正欲逃走的瘦高個:「她不是幽靈,幽靈哪用得著拿東西打人!」瘦高個也發覺瑰兒是個「人」,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忽然一同撲向嬌怯怯的瑰兒。 不等他們到達面前,瑰兒已經用手掰下最近一間店舖的半扇鐵門向他們投了過來,然後是另外半扇,接著一把抓起矮胖子重重砸在瘦高個頭上,最後縱身跳到兩人身上用力踐踏,邊踏邊帶著哭聲叫:「榕榕,救命啊!有強盜……」 「我死得好冤枉啊……嗚……我好恨啊……嗚……」隨著尖利陰森的聲音,一個披頭散髮,吐舌瞪目的女子從地下冒了出來,張著雙手向他們逼來…… 「幽靈啊……」瑰兒驚叫一聲,從那兩個男人身上跳下來想跑,可是卻腿腳發軟一步也走不動。那兩個男人看著這個沒有影子、半透明、吐著舌頭、翻著白眼、飄在半空中的女子……是真的幽靈!在飽受了瑰兒的暴力對待之後,他們再也經不起這種驚嚇,雙雙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瑰兒嚇得閉著眼叫:「幽靈啊,榕榕快來救我!快來和你的同類談談!」 江榕一陣好笑,心想瑰兒居然沒認出自己來。她正想開口解釋,卻驚訝地看見瑰兒掀起一張平時擺放貨物的水泥檯子,然後高高舉起向自己砸來。 江榕嚇得轉身就跑——且不論妖怪扔出的「暗器」能不能打中她這個幽靈,只是瑰兒這「力拔山兮」的架勢就夠嚇人的了! 江榕逃到了「安全地帶」後趕緊整理外貌,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成原來的樣子,這才回去尋找瑰兒。 江榕本來還擔心瑰兒被嚇得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卻看見她正坐在那張水泥檯子上,頭頂著一塊不知從哪裡拆來的雨篷數鈔票,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 「你找到錢包了?」 「榕榕,你剛才跑到哪去了?嗚嗚嗚,這麼危險的地方你竟然扔下我自己,我碰到了兩個強盜和一個幽靈,差一點就被他們……」 江榕打斷她的訴苦:「那個幽靈就是我!我好心來救你,你居然想打我!還說是好朋友,竟然認不出我來!」 「原來是你啊,我剛才還在嘀咕那個幽靈看起來怎麼有點眼熟呢,呵呵……」瑰兒一邊說一邊還在不停數著那一大疊錢。 「你的包裡有這麼多錢啊?周影去搶劫了?」江榕知道周影和瑰兒收入都不高,她從沒見過瑰兒手裡超過兩千元錢。 「我的錢包還沒找到呢!這是剛才搶劫我的那兩個強盜的錢。」瑰兒用腳尖點點地上那兩個還在昏迷的男人。 江榕小聲咕噥:「原來不是周影去搶劫,而是你去搶劫了。」 「……五千九,六千!」瑰兒剛好數完最後一張,「三萬六千元,收入不錯!」一邊說一邊毫不客氣地將錢塞進手提包裡,同時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他們想搶我,反而被我搶——這很公平啊。這錢就算是對給我的精神補償好了。」 「好可憐啊,被打成這樣還被搶了錢。」江榕同情地看著那兩個受害者,忽然發現那個矮胖子口袋中掉出了幾包白色的粉末狀物品來。江榕一下子瞇起眼:「瑰兒,看看那是什麼?」 「是毒品吧,我剛才就看見了。那種東西帶回去沒用,我不要!」瑰兒還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 江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她最恨的就是毒品以及毒品販子,平時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在槐蔭廣場上嚇唬服用搖頭丸的小混混們,沒想到現在居然看見了兩個真正的毒販! 她的眼睛裡透出了濃濃的殺機。那兩個男人蠕動著身體睜開眼醒來,看到的是一張陰森的青白色臉龐和兩隻血紅的眼珠…… 「救命啊……幽靈啊……」他們同時發出一聲尖叫,又昏了過去。 「死吧,下地獄吧……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嗚……你們會不得好死的……」江榕圍著那兩個人轉來轉去,發出陰森森的聲音。那兩個男人在昏迷中呻吟著,可見江榕在他們的夢中正在變幻著種種可怖情景。如果說江榕這個幽靈除了嚇唬不良少年之外還有什麼本領的話,那就是托夢,現在她就在用這一招對付這兩個男人。 「真可憐。」瑰兒同情地看著那兩個男人,心想就算他們不是好人,這樣折磨也太過份了,於是她對江榕說,「榕榕,我們還是去找錢包吧?」 「你不是拿了他們好幾萬嗎,還去找錢包?」 「這是兩回事啊,我自己的錢包不能不要啊,裡面還有錢呢!」 江榕總算放過了那兩個受害者,又開始和瑰兒一間店舖一間店舖地去找。 這時雨小了一些,雷聲卻更密集了,江榕無意中一抬頭,馬上緊緊抓住了瑰兒的手臂:「瑰……瑰兒,那邊……」 透過一間店舖的窗戶,可以看見在另一邊的走道上有個孤獨的男人身影輕飄飄地移動著,肩頭附近還飄動著一團橘色的火光。 「這次……這次……真的……」兩個人的牙齒都在咯咯作響,「瑰兒,我們跑吧!你的錢包以後再找行不行?」 「好……好吧……我們趁著還沒被他看見逃走吧!」看著那個「幽靈」越來越近,瑰兒終於放棄了她的錢包,與江榕一起落荒而逃。 「影,我好像聽見了瑰兒的聲音!」火兒從周影肩上飛到空中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看見,「沒有……難道是我聽錯了?她發短信是說讓你來這裡嗎?」 周影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屏幕上顯示出這樣的內容:周影,快來興陽路市場找我,不然我變成幽靈也不放過你!瑰兒。 「是這裡啊。」周影真不明白瑰兒在搞什麼鬼,下午去進貨把錢包丟在了自己車上,拿錢包回家去還她時又不在家,接著又發了條奇怪的短信來,在短信上說的地點又找不到她…… 「真是的,不好好在家裡做給我做飯,居然出來亂跑,我要向她抗議!」火兒氣呼呼地說著,雨點不等打在他身上就蒸發成了水汽,使他看起來熱氣騰騰的,「不過這個地方看起來真眼熟啊……我想起來了!咱們剛到立新市不久的時候,有一次我抓了點心在這裡烤,結果烤焦了,焦得根本沒法吃,只好丟掉了,好可惜呢!那時候還不認識瑰兒,如果是由她來做一定好吃。」 第二天,瑰兒在客廳的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錢包。往裡塞了大量鈔票之後,她快樂地唱著歌下了廚房,過了一會突然伸出頭來問:「火兒,這兩個材料哪裡來的?我怎麼覺得好眼熟啊?」 火兒正在沙發上吃著冰淇淋看電視,隨口說:「昨天晚上撿到的。」 「撿來的東西你也吃,會拉肚子的,快拖出去丟掉!」 「不丟,好不容易弄回來的呢,而且看起來很好吃!」 「快丟掉!」 「不!」 …… 妖怪山林(婚約保衛戰) 作者:可蕊點擊:54181投票:199 陳扛山一邊在灶間燒水,一邊豎耳朵仔細聽正屋裡的動靜。只聽見緊張的父親正結結巴巴地和來客們寒暄著。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從沒在家裡接待過這麼有派頭的客人,嘴裡只會反覆說著"應該的,應該的""不用謝,不用謝"…… 陳扛山歎了口氣,又往灶裡添了一大把柴。他的腦子裡現在一片混亂,完全不知道怎麼應付這種狀況,臉上滾滾而下的汗水也不知道是熱出來的還是急出來的。 一個少女溜進灶間,在他身邊蹲下,用手扇著煙氣皺著眉頭說:「原來你們是這麼做飯燒水的啊,我第一次看到這麼麻煩的辦法。」說話間,灶下冒出一陣濃煙,把她熏得連連咳嗽著跑到院子裡。 陳扛山跟出來問她:「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們一家子都跑到我家裡來了?你們……不是想幹什麼壞事吧!」 少女眉毛一揚:「我們能幹什麼壞事?真是小人之心!因為你幫過我們姐妹倆,我爺爺和爸爸才特意來道謝的!」 陳扛山焦急地搓著手:「我不是跟你說過不用謝我的嗎?如果我爹知道你們是怪物,一定會被嚇死的!」 「你幾時和我說過?」少女睜大了眼。 他們頭上傳來了「咯咯」的笑聲:「笨蛋,你是跟我說的!」說著另一個少女從院裡的棗樹上跳下來。兩個少女從院裡的棗樹上跳下來。兩個少女看起來一模一樣,其中那個嘴裡塞著棗子的少女一邊把摘來的鮮棗裝到口袋裡一邊說:「我才是杏兒,這是我姐姐桃兒!你那些廢話是和我說的,嘻嘻……」 陳扛山著急地說:「我才不管你們誰是誰呢,你們趕快回去吧!」 杏兒搖搖頭:「我們也不想來啊,是爺爺逼我們來的,你有意見去跟他說吧!姐,快過來嘗嘗這棗子,很甜呢,我分一半給你!」 「開了,開了!」陳扛山慌忙跑回灶前舀水往暖水瓶裡裝,心急手亂之下,不小心把開水濺到了自己腳上,痛得他齜著牙亂跳。 院子裡的小姐妹被他滑稽的動作逗得大笑,杏兒正在往樹上爬,笑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桃兒也笑得彎了腰。她彎腰笑了一陣,見陳扛山實在是痛,便忍著笑走過去,取出一個小小的藥丸在他腳背上一按。 陳扛山頓時覺得傷處一陣清涼,他抬起腳來甩甩,試著走了幾步,竟然一點也不疼了。 桃兒在邊上一勺一勺地向暖瓶裡舀水,口中還在嘟囔:「這樣舀進來的水就涼了好多呀。不開的水泡茶不香,我爺爺一口也不會喝的。」 陳扛山愣了一下,說:「我家裡也沒有茶葉給他喝呀。」 陳扛山拎著水回到屋裡時,父親像見到救星似的一把抓住他,向對面坐著的那個老人說:「你看看這個孩子,連燒瓶水都要半天,能有什麼出息?憑什麼做人家女婿呀!」 陳扛山從父親的話中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詞,不解地眨眨眼,不過還是手腳麻利地去給客人倒水了。 兩個女孩的爺爺端著杯子笑呵呵的說:「這麼勤快的孩子,既知老又知少,又孝順懂事,連和尚大師都常常誇他呢!我看你們家中也不富裕,這樣吧,只要你答應了,這個孩子就跟我那個孫女一起去城裡唸書,費用由我家來承擔。」 陳父為難的說:「這……這……」 陳扛山聽到「去城裡讀書」這幾個字,眼睛裡一亮,抬頭看著韓老頭。 「小伙子,你想去城裡唸書,對吧?」 陳扛山的頭點得就像雞啄米一樣:「想去!想去!」 「那好辦,你就和桃兒,杏兒一起去吧。」 「真的?」陳扛山剛興奮了一下,突然又想到跟她們在一個學校裡,那該多危險啊!連忙又搖頭說:「我不去,我還要在家裡照顧父母和妹妹呢。」 「好孩子!這種時候還先想著家裡人。所以我說,這麼顧家的孩子現在不多見了。」這句話是韓老頭對他身後的中年人說的。陳扛山見過他,知道他是桃兒杏兒姊妹的父親。 這位父親面沉如水,顯然不太高興,但還是恭敬的回答:「爹您說的是。」 韓老頭又轉向陳父:「那麼這件事咱們就先訂下來了,好不好?」 陳父結結巴巴地說:「那怎麼行,那怎麼行!這個楞小子怎麼配得上您家的姑娘? 再說他們還這麼小,談婚麼小,談婚論嫁太早了。「 韓老頭說:「只是讓他們先訂下來,結婚的事情當然要等他們長大了再說。」 陳扛山越聽越不對勁,忍不住插嘴問:「爹,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父不安地說:「這位……這位韓先生說你救了他的孫女們,為了報恩,他要把孫女許配給你!」 「什麼!」陳扛山和在院子裡打棗的韓家姐妹同時叫了起來。 面對兒子的驚愕的目光,陳父按著額頭不停歎氣,他現在也是頭疼莫名。今天一大早,韓家三代就找上門來說是為了感謝自家的小兒子在山裡救了他家的女兒。陳父本來以為最多就是山娃子在山裡頭幫了人家的忙,對方來說聲謝謝也就算了,沒想到老人會提出把孫女許配給山娃。 桃兒,杏兒著急地問父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到底在幹什麼?什麼叫『許配』!」 韓老頭笑瞇瞇地對孫女們解釋說:「許配,就是說把你們兩個中的一個嫁給山娃子做老婆啊。」這句話立刻引起了兩個女孩子高分貝的尖叫,她們撲到韓老頭身上拉胳膊,搖脖子,連揉帶搓,非要他宣佈剛才的話是個玩笑不可。 看來隔代親的原則在妖怪們身上也是一樣通用,韓老頭對兩個孫女不像對兒子那樣嚴厲,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溺愛,所以桃兒和杏兒也不怎麼怕他,這會兒也不管是不是正在別人家裡做客,撒嬌使賴地要韓老頭收回剛才的話。但韓老頭咬定了這是為他們好,就是不改口。 這時,兩個女兒的父親鼓起勇氣對女兒的婚姻大事發表了一點意見:「爹,您看… …這件事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難得找到這麼好的孩子,還有什麼好商量的?」韓老頭說的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可是這麼大的事,就這樣訂下,未免太兒戲了吧?」在女兒們求助的目光中,這位父親也豁出去了,難得跟自己的父親爭執起來。 韓老頭哼了一聲,向兒子們憤怒地說:「什麼再商量一下?商量你就同意嗎?我知道你嘴上不說,其實心裡不同意這門婚事,對不對?你要我講究門當戶對,所以不願意把女兒嫁給鄉下人家,對不對?哼,我看你寧願把女兒嫁進薛家那個毒蛇窩子裡去!」 畏懼父親的兒子唯唯諾諾地不敢再開口。 桃兒和杏兒叫起來:「什麼嫁這家嫁那家的,爺爺,我們才不嫁!」「就是,我們不嫁!要是逼我嫁人,我就離家出走給你看!」兩個女孩嘰嘰喳喳地開始對韓老頭進行軟硬兼施的攻擊,「爺爺,不要逼我們嫁人嘛,我們要陪爺爺一輩子的……」「您真的捨得我們離家出走麼?您是不是不疼我們了……」「爺爺……」「爺爺……」 「女孩子長大了總要嫁出去,爺爺會給你們找最好的人家,你們乖乖聽話就行了!」 「爺爺!」桃兒,杏兒一起大叫起來,「這都是什麼年代了,我們不要包辦婚姻! 我們將來會自己找男朋友的!「 「什麼自己找男朋友,你們看上的是薛家的那個臭小子是不是!我早就說過,除非我死了,否則你們休想和那個長蟲窩有什麼來往!包辦婚姻有什麼不好?什麼力氣都不用花費,事事都有長輩給你們安排好。平白就撿到一個好丈夫,你們應該高興才對!再說我和你奶奶,你爹和你娘誰不是長輩辦的婚事?我們多麼和美的過了一輩子。你奶奶要是還活著啊,我也不用做人嫌狗憎的孤老頭子,幹點什麼事你們都不領情……」說著,韓老頭的眼圈開始發紅,抹了抹眼淚。 桃兒,杏兒都知道爺爺的脾氣,他只要一提到過世的老伴就會這樣抹著眼淚叨個不停,見他開始了這個話題,她們姊妹便不再說話了。 趁著韓家人在爭論,陳扛山悄悄把父親拉到了屋裡,皺著眉問:「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父指著外間的韓家人結結巴巴地說:「他們……他們說你救了那倆姑娘,是來報恩的。」 陳扛山問:「我是問『許配』的事!」 「韓家老爺子說他很喜歡你這樣善良樸實,勤勞孝順的孩子,要把孫女嫁給你。」 說起別人誇兒子的話,陳父眉飛色舞十分得意。 「爹,我才十五,你不是已經想讓我娶媳婦了吧?而且他們……他們……」情急之下,陳扛山差點脫口說出:「他們又不是人」 前些日子,陳扛山在山裡遇到被道士追趕的韓桃兒,韓杏兒,出於同情和一點英雄救美虛榮心,陳扛山幫了她們,結果卻知道了那姓韓的一家人都不是人類,而是一窩松鼠精。這件事像噩夢一樣糾纏在他的腦子裡,他從來沒敢對家人說起可是現在那些妖怪竟然找上門來了,還要自己跟他們訂親,這可怎麼辦才好? 「他們可是誠心實意的。剛才老頭子說了,只要咱家同意,他們不但出錢送你去城裡上貴族學校,還出錢供你妹妹上家,借錢給你哥哥做生意,娶媳婦。這樣的好事……」陳父喜滋滋地說著。 「爹,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陳扛山氣呼呼地打斷了父親的美夢,「人家憑什麼給咱們這麼多好處!」 「哦,對了,他們還提了一個條件。」陳父一拍大腿,「韓老爺子要求將來你們的第一個男孩得跟著母親姓韓!也難難怪老爺子著急,家裡只有兩個女孩,一旦出了嫁,這韓家的血脈可就斷了,不招個養老女婿怎麼辦。」 陳扛山又氣又急,他可不相信妖怪也講究父親那一套傳宗接代的老封建思想。「上門女婿」這個詞在他心裡就變成了「上門食物」——那一家子是不是因為自己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想把自己騙到家裡吃掉滅口?他急得臉上冒汗,不知道怎麼才能逃過這一劫。 「我們不同意!我們不同意!」 桃兒和杏兒的叫嚷聲一直傳到裡屋來,她們撕去了可憐兮兮的偽裝,開始她們的爺爺發脾氣:「我們就是不接受包辦婚姻,您怎麼說也沒用!既然您這麼喜歡他,自己去嫁給他好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輪不到你們自己做主!」 「我們偏不,偏不!我們不幹!」 兩個女孩大吵大鬧,老人怒氣沖沖,他們的談判顯然已經破裂了。聽到客人們在外屋鬧成了一團,主人只好趕出來勸止。 陳扛山好不容易把老人勸坐下來,而兩個女孩依舊氣鼓鼓地嘟著嘴巴,誰的話也不聽,還在那裡叫著:「我們就不!就不! 就不!「 陳扛山堵著耳朵靠近她們,小心翼翼地勸說:「你們也別叫了呀。」 「憑什麼不叫!我們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嫁給你的,你休想,休想!」兩個女孩都調轉槍口,對陳扛山叫了起來。 「我才不想娶你們這樣的媳婦呢!」陳扛山本來還把她們看作同一條戰線的,可是聽到她們這種瞧不起人的口氣,忍不住還嘴起來。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你們這樣的』,我們哪裡不好了?」 「你們自己說的話跟我說的有什麼不一樣!」 「許我們說你,不許你說我們!」 「這算什麼道理?」 「男人本來就應該讓著女人,這是天經地義的!」 「你們又不是……」陳扛山的「人」字還沒出口,八道帶著透骨殺氣的目光就一起射在他身上。 陳扛山打了個寒顫,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看著屋裡的四個妖怪,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了。 「山娃子啊,我知道你的顧慮,畢竟大家身份相差太多,你不願意也很正常。」韓老頭慈祥地招手叫陳扛山過去。 陳扛山向來尊敬老人,雖然明知道對方不是人,但還是恭敬地走到了他身邊。 韓老頭摸著他的頭說:「像你這麼有禮貌,孝敬老人,心地又好的孩子現在已經很少了。我知道你想得多了,其實我也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給自己的孫女找個人家。而且我這兩個孫女無論是模樣,脾氣還是女紅,家務都還過得去,陪嫁也不算少。說起來,你也不吃虧呀。」 陳扛山用力搖頭:「我不要娶媳婦!」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怎麼能說不要媳婦呢?」 「我才十五歲!」因為對方是長者,陳扛山強忍著怒氣,指出自己距離法定的結婚年齡還差得遠呢。 「這個我知道,現在只是讓你們先訂親,結婚那是將來的事了。」 「這是包辦婚姻,我不要!」 「也不完全是包辦,我不是有兩個孫女嗎?你可以從中選一個,這樣就是自主婚姻了吧?」 陳扛山可不認為二選一的方式就叫自主婚姻,他正要說什麼,兩個女孩已經一起叫了起來:「什麼叫『自己選一個』,憑什麼讓他挑我們?」 「那好,你們先選吧。桃兒,杏兒,你們誰願意嫁給他啊?」老人也不願意太勉強自己寵愛的孫女們。 兩個女孩氣沖沖地同聲大叫:「我們都不願意嫁給他!」 「那麼還是山娃選吧。山娃子啊,老大桃兒溫柔一點,老小杏兒和你熟悉一些,你看你喜歡哪一個?」 「我兩個都不喜歡——不是,我們不合適,再說現在談婚論嫁太早了。」陳扛山在兩個女孩的怒視連忙改口。 「你才十五,要你現在決定什麼樣的姑娘適合與你過一輩子,是太早了點……」老人點著頭。 陳扛山鬆了口氣,以為他終於理解自己的想法了,誰知道老人又接著說:「那這樣吧,現在先把她們兩個先訂給你,等你長大了幾歲,再自己選一個。」 陳扛山張著嘴發了半天呆,這才說:「我……我長大了也不一定會喜歡她們中的一個啊……您知道,我和她們不一樣。」 「那也沒關係,如果是我的孫女們拴不住你的心,我也不怪你。如果你長大了看上了別人,到那時候你們的婚約解除就是,我什麼時候話也多說一切工作句。只要你們訂了親,我們韓家就資助你妹妹上學,出錢讓你哥哥做生意和娶媳婦。就算這門親事成不了,這些錢我們也絕對不會要回來了,怎麼樣?」 陳父聽得眼睛發光,脫口而出:「還有這樣的好事!」要不是看到兒子面色不善,他早就開口替兒子答應下來了,「山娃子啊,你不是很想去城裡唸書嗎?你看這個機會……」 陳扛山瞅了他一眼,本來想打斷他的話,可是看到父親花白的頭髮,笑臉上深深的皺褶,他心裡忽然緊了一下,張張嘴沒發出聲音。 杏兒憤憤地叫起來:「你還擺譜,我們姐倆還不願意呢!你……」桃兒忽然拽拽她的衣服,向她使了個眼色。她們姐妹同心,彼此心裡想什麼,只要一個眼神就都明白了。 杏兒臉了上露出喜色,低下頭不說話了。 韓老頭點著頭問道:「這樣你們就沒問題了吧?」 出乎陳扛山的意料,桃兒,杏兒竟然馬上雙雙點頭:「沒問題,我們聽爺爺的。」 陳扛山滿以為她們一定會和自己一同反對到底的,沒想到她們會這麼快就投降,一時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韓老頭以為他是默許了,轉向陳父笑著說:「那咱們兩家的親事就訂下了?」 韓老頭那一串的「優惠」條件早就讓陳父心動了,此時見兒子沒有異議,他當然點了點頭:「我倒沒什麼意見,可是這樣的大事,我們家一向是由老婆子做主,所以要等她晚上回來商議商議,您看行不行?」 「哈哈哈,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儘管商議。那我回頭就請和尚大師來做媒了。哈哈,松兒叫上丫頭們,咱們回去了。」韓老爺子十分高興,顯然認為這樁親事已經談成了。等陳父送他們出門時,雙方已經「親家」長「親家」短地推讓起來了。 陳扛山急得團團轉,卻又插不上嘴。 兩姐妹出門之前,她們已經一左一右攙著爺爺走了。一直沒說幾句話的韓父出門後,用忽然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扛山一眼,那目光彷彿看到他心裡。陳扛山心頭一顫,忙躲到了門後,看著韓家四口揚長而去。 當天晚上,陳家開了一次家庭大會,會議的中心議題當然就是陳扛山的婚事問題。 在這件事上,除了小妹本著少女對自由戀愛的嚮往還有點同情心外,全家人都站在陳扛山的對立面。 父親認為,為了哥哥能娶上媳婦,妹妹能上家,陳扛山做出些犧牲也是應當的,更何況是天上掉下林妹妹這樣毫不吃虧的美事;母親認為像他們這樣的莊稼人,能娶到城裡的千金小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即使那個小姐脾氣怪一點,什麼家務也不會做,那也是應當的事情,陳扛山自己忍讓些,將來自己承包全部的家務,不就完了嗎?實在不行,自己這個母親年紀也不算大,還幹得動活,可以上門去做免費保姆;哥哥的發言簡短有力:「有那樣美人要跟我的話,我早就撲上去了,何況人家還帶著大筆的嫁妝上門,你傻了啊你!」只有妹妹從戀愛和婚姻應該自由的角度對陳扛山表示了同情,但最後還是婉轉地說,自己很想繼續上學。 在不敢說明自己怕的到底是什麼時候的情況下,陳扛山能夠用來反對的理由也無非是「人家和咱們身份不同」和「天上不會無端掉餡餅」這兩條。 可是家人已經被韓家開出的條件沖昏了頭腦,紛紛支持勸說要他同意——人家騙你幹什麼? 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還能吃了你嗎?(陳扛山:不小心真的會被吃掉啊……) 陳扛山因為沒法直接說韓家的真面目,所以敵不過這麼多張嘴的圍攻,最後乾脆消極抵抗,低著頭不說話。家裡人一直討論到午夜,才總算放他回去休息。 夜裡,陳扛山在床上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心裡想的全是要怎麼解決眼前這個難題。家人的話在他腦子裡來回打轉,心裡甚至開始覺得如果能讓妹妹上學,讓哥哥有份事業又能娶上媳婦,讓父母可以過上好日子,自己做出點犧牲也不是不可以。何況那兩姐妹雖然不是人,卻也並不可怕,在山村裡可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姑娘。陳扛山的思想防線剛一鬆動,杏兒變成妖怪時的樣子又浮現在腦海:那毛茸茸的尾巴,泛著幽光的眼睛,雪白尖利的大牙……陳扛山打個寒顫,用被子蒙住了頭。 天不亮,陳扛山就早早起床,開始喂雞,餵豬,掃院子……做完這些後,他去打開院門,看到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站在門口。 陳扛山驚喜地叫:「大師,您怎麼來了?」見自己最尊敬的和尚大師來了,陳扛山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什麼煩惱都忘了。 「山娃子啊,恭喜你了。」和尚笑著拍拍陳扛山的頭,「我是為了你的親事來的。 韓家的老頭子一向眼高於頂,沒想到這次居然看中了你。「 「大師,您,您是來……」陳扛山目瞪口呆。 「我是來替韓家做媒來的。」和尚笑著說,邁步就向院裡走,「你爹娘在不在家啊?」 陳扛山連忙拉住他的袖子:「大師,您等等!您剛才說什麼?來做媒?」陳扛山沒想到韓家下手這麼快,頓時慌了手腳,「他們這麼快,這麼快就……」 「韓老頭怕你這個孫女婿飛了,急著先訂下來。」和尚認為這是件好事情,十分樂意來當這個媒人。 認識這個和尚這麼多年來,陳扛山還是第一次見他出廟。平時就是千請萬請他都不肯到村裡來,這次倒好,為了韓家的事,他摸著黑就來了,陳扛山對他這份熱心真是無話可說。 「大師,您來一下……」陳扛山把和尚拉到角落裡,看看四周無人,這才小聲說,「大師,那姓韓的一家不是人啊!」 他本來不敢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可是到了「生死」關頭,對方又是自己最尊敬的大師,他便一咬牙全說了:「他們一家全是松鼠妖啊,我親眼看見過,這麼長的尾巴,這麼大的門牙… …「他一邊說,一邊連比帶劃形容著對方的樣子。 「阿彌陀佛!」和尚誦了句佛號,「人即是妖,妖即是人,有什麼區別!你這麼聰明的孩子,看人怎麼也流於表面?」 陳扛山沒想到和尚會這麼說,揮著手叫:「大師……可那是妖怪,那不是人!」 「唉,山娃子啊,如果我也是妖怪,你害不害怕?」 陳扛山搖頭:「當然不怕!」 和尚摸著他的頭,微笑著說:「山娃啊,我就是個妖怪。」 「哈哈哈哈……」山娃雖然心中焦急,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大師您真是的,為了做成個媒也不用說自己是妖怪啊。你就那麼喜歡給人做媒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真是妖怪。」 「那您變個尾巴讓我瞧瞧,再不然變個大牙來看看?」陳扛山圍著和尚轉,拉扯他的僧袍打趣著。 和尚一下子愣在那裡,他的原形是個燈台,這些東西他哪變得出來啊。 「哈哈哈哈,我就說嘛,大師您怎麼可能是妖怪!」 「我真的是妖怪。」 「哈哈哈哈……」 兩人就是不是妖怪這一個話題討論了大半個鐘頭,依舊沒有什麼結論。陳扛山堅持事實勝於雄辯,要求和尚想證明自己是妖怪就給他看原形:變出大尾巴或者爪子,就算是多出只眼睛什麼的也行,可是和尚最後卻無法滿足陳扛山的要求——因為他已經變不回原形了。 最後和尚為自己修為不夠,還必須屈服於一個臭皮囊而十分懊惱,陳扛山則以為他是因為謊話被揭穿而沮喪,笑著不住安慰他。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先去見你的父母吧。你的親事還應該是大人說了算。」和尚終於想來了正事。 陳扛山攔住他:「大師,我不願意訂這門親事,您就別去跟他們說了,行不?」 和尚吃驚地問:「你家人不是答應了嗎?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我家人答應了,我可沒答應!」 「唉,你這孩子,一家人都答應了,你鬧什麼彆扭,不是說少數應該服從多數嗎?」 「這種事還要講究少數服從多數?」陳扛山快氣哭了。他本來還以為大師是最瞭解他的人,一定是會支持他呢。 「大師來了,山娃子他娘快起來,大師來了!」剛起床的陳父從窗口看見了和尚,大聲吆喝著,光著腳就衝了出來,雙手用力握著和尚的手。因為他的聲音十分大,不但陳家的人,連左鄰右舍也被驚動了。 人聲喧嘩,整個村子都動了起來。 多年來,和尚用他醫術不知救過這個小村裡的多少人,大家都十分感激他。和尚初次光臨村子,當然成了一件大事,全村人都出來歡迎他。 村裡人一致認為陳家的小房窄屋不適合接待這位貴客,所以和尚簇擁到了村委會。 混亂中,村裡的各種瓜果梨桃都被擺上了和尚面前的桌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候和尚,向他表達感激之情,陳扛山這樣的小孩子早被遠遠擠到了外面。 當大家得知和尚的來意之後,在本人缺席的情況下,陳扛山的婚事就由村委會委員們全體舉手通過,並且在村頭的大喇叭裡宣佈了。 「山娃子,恭喜你結了這麼一門好親事,還是大師給你作媒,羨慕死人啊!」 「是啊,聽說那家還出錢讓和你沒過門的老婆一起去城裡上學對不對?」真不愧是城裡的有錢人家,出手大方死了山娃子,你這下可掉進福窩裡了!「」昨天他丈人一家來的時候我見過那兩個姑娘,嘖嘖,天仙一樣的人兒,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兒!山娃子,那兩個姑娘裡哪一個訂給你啊?」 「什麼哪一個,聽說是兩個都訂給他了!兩家說了,讓他長大了任選一個。」 「沒天理啊,山娃子癩蛤蟆吃到天鵝肉了。」 「陳家真是上一輩子積了陰德。」 「這事還是山娃子心腸好,在山裡救了那兩個姑娘,人家才要以身相許呢,聽說那姐妹倆為了搶山娃子搶得都打起來了……」 「這下陳家可要過上好日子了!」 自從「訂婚」之後,陳扛山在村裡走到什麼地方都會聽到這樣的話。僅僅過了半天,他就受不了地捂著耳朵跑進了山山裡。現在,他正拎著從父母屋裡偷出來的禮金,準備自己去退婚。 按著記憶中的路線,陳扛山走向那座村裡人很少去的山谷。轉過樹林走上山坡,他遠遠就看見一個身形高挑的少年大步流星地向這邊衝來,正是那個曾經跟韓杏兒在一起,名叫薛子雲,外號叫「薛大炮仗」的蛇妖。 陳扛山馬上躲到了一棵樹後,他已經猜到這個很可能是韓杏兒男朋友的妖怪正要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自己被對方捉住的話會是什麼下場。 儘管陳扛山希望薛子雲就這麼直衝過去,千萬不要發現自己,可是事情總是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薛子雲越來越接近陳扛山的藏身之處,步子也越來越慢,終於停了下來,站在陳扛山藏身的那棵樹旁邊。陳扛山已經清楚地聽見了他沉重的呼吸聲和牙齒摩擦發出的咯咯聲。 「出來。」 陳扛山沒敢動。 「出來!」 陳扛山還是沒有動。 「你還敢躲!」隨著這聲咆哮,薛子雲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 陳扛山繞著一棵樹打著轉躲避薛子雲,口中辯解著:「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自願的!」 薛子雲眼裡冒著火瞪著他,幾次沒抓住他之後,身體忽然盤到了樹上,繞過一圈正好把頭伸到陳扛山面前。 陳扛山看著那個伸長的脖頸,裂到腮後的大嘴,佈滿血絲的眼睛和分岔的的舌頭,嚇得大叫:「不關我的事!我是被迫的!」可是薛子雲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現在只想把這個情敵一口吞下去。 「我是要去退婚啊,我正要去退婚!」 這句話救了陳扛山的命。薛子雲的血盆大口本來已經含住了他的半個腦袋,聽到這句話後停了下來。眨眼間,那個恐怖的怪物又變成了英俊少年,不過他的眼神還是那麼可怕,湊近陳扛山的臉問:「真的?」 「真的,真的!」陳扛山拍著胸口保證,「我一點也不想娶妖怪,我正要去退婚呢……結果遇見了你……」 薛子雲似乎相信了他,鬆開手把他推到樹底下。自己在他身邊坐下歎口氣:「明明是膽子小得像兔子一樣的人類,韓老爺子怎麼會看上你?還誇得天花亂墜,到處宣揚自己找了一個多麼好的女婿。桃兒和杏兒根本看不上你!」 陳扛山心有餘悸地說:「我也一樣看不上她們啊!」 「你說什麼?她們哪裡配不上你!」薛子雲卡住陳扛山的脖子吼起來。 「我要她們你要吃我,我看不上她們你也生氣。」陳扛山掙扎著叫。 「杏兒是最好的姑娘,我不許你娶她,可也不許你說她壞話!」 陳扛山歎口氣:「我也不想說她們壞話,可是你們真的很嚇人啊,特別是那種半人不妖的樣子……」說到這裡,他打了個寒顫。 薛子雲忿然說:「是你自己膽子小!」陳扛山理智地沒有和他爭辯。 穿過一條深谷,他們已經到了陳扛山以前從未到過的深山,周圍的樹林越來越密。 就在剛才,不遠處還有一隻野豬賊頭賊腦地從他們兩個身邊鑽進了灌木叢。 陳扛山有點慶幸遇見了薛子雲,因為他現在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記得去韓家的路怎麼走了,就算他還記得,在這樣的深山裡能不能活著到達也是個問題。 薛子雲的臉色還是很難看,所以陳扛山也不敢跟他搭話,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走到後來,他們身邊已經全是原始森林。濃密的枝葉遮天蔽日,隨處都有鳥鳴聲和獸吼聲,靜謐中帶著些詭異,似乎處處都在表示著對人類的不歡迎。 陳扛山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哼著歌,可是被樹木擋著看不清楚。 「刺蝟老哥,你下工了。」薛子雲揚著手臂打了個招呼。 人影一閃,原本還在十幾米開外的那個「刺蝟」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看起來是個中年男子,原本應該很英氣的面孔,去滑稽地長了個酒糟鼻,手裡拎著個酒瓶子,渾身都是酒氣,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笑著說:「薛大兄弟啊,你這是去哪兒啊?」 「去韓老頭子家。」薛子雲雖然喜歡人家孫女,可是對韓老頭卻沒有半點尊重的意思。 「嗝……你去他們家幹什麼?嗝……小心韓老頭子把你打出來……嗝……忘了上次他追出你上百里地的事情了?」 薛子雲咬牙切齒地說:「哼,我怕他!要不是看在杏兒的面子上,我早就… …「 自打薛子雲開始和那漢子打招呼,陳扛山就躲到了一邊。在這種深山老林裡醉醺醺地遊蕩,又和薛子雲這麼熟,不用問就知道他不是人類。雖然陳扛山避之不及,可惜那妖怪早就看見了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問:「這個小人兒是誰啊?薛老弟的新朋友嗎?」 「我叫陳扛山,和他不是……」陳扛山急著想和薛子雲撇清關係,對方卻叫起來:「陳扛山啊,我知道,韓家的準女婿嘛。嗝……韓老頭竟然會選個人類作孫女婿,這幾天,嗝……我們沒事就聊這事呢。薛老弟,看來你和他挺要好的,我還和田老五打賭,說以你的脾氣一定會去吃了他呢,哈哈哈……」 陳扛山臉色煞白,薛子雲也拉下臉來,那個漢子卻還是滿嘴酒氣地自說自話:「有什麼關係,韓家不是有兩個女孩子麼?你們一人一個就得了!反正你們現在是朋友,將來再做連襟,多好。」 薛子雲的神色緩和了一些,陳扛山的臉色卻更難看了,咕噥著說:「我誰也不要……我這就去退婚!」 那漢子吃了一驚,張大嘴看著他,半天才歎息說:「人類啊,拿諾言根本不當一回事,真是沒有信用的種族……連孩子也這樣……」 陳扛山沒有想到,自己只是想反抗一次包辦婚姻罷了,居然就會給全人類抹了黑。「反正我是要去退婚的。」陳扛山下定決心似的提高了聲音。薛子雲鼓勵地拍拍他的肩。 陳扛山沒有想到,自己只是想反抗一次包辦婚姻罷了,居然就會給全人類抹了黑。「反正我是要去退婚的。」陳扛山下定決心似的提高了聲音。薛子雲鼓勵地拍拍他的肩。 那個漢子邁著不穩的步子,嘴裡還咕噥:「人類,啊,人類……」 「刺蝟老哥,你不是在人類那裡幹活嗎?怎麼今天卻好像突然跟人類有了仇似的?」薛子雲不解的問。 那漢子臉色陰沉地說:「哼,別提了……總之倒霉透了!」 陳扛山悄悄問薛子云:「他在人類那裡工作?他……不是妖怪嗎?」 「是啊。」薛子雲不以為然地回答,「他在那個什麼休閒山莊裡扮幽靈掙錢。」 陳扛山雖然害怕妖怪,聽到這裡也忍不住說:「扮幽靈!他怎麼可以這樣去搗亂?」 「什麼叫搗亂。」薛子雲生氣地說,「是那個叫朱恩流的老闆親自來請我們去那裡幫忙的。哼,不過大部分妖怪都懶得理他,只有幾個少數好事的妖怪才去那裡打工呢。」 「他們去找妖怪幹什麼?」陳扛山居然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敢雇妖怪的人類,萬一這些「雇工」鬧起來……想到這裡,陳扛山小心翼翼地問:「這位大叔,您在休閒山莊裡幹什麼啊?」 「扮幽靈!」 「可是,如果休閒山莊有幽靈的話,不就沒有敢去了嗎?朱老闆怎麼會出錢給你去破壞他的生意?」陳扛山實在很難理解這樣的事情。 「小孩子懂什麼,去那裡住宿的人可喜歡我了。我負責的那間房想住的人太多,搶都搶不上呢。」那漢子得意洋洋地說,「我變得白衣幽靈可漂亮呢,你們想不想看看?」說著身子一抖化成了一人白衣長髮的女子,只見白衣飄飄,長髮披面,身形婀娜,果然既詭異又淒美,既嚇人又讓人忍不住想去細看。 「我現在的名氣可比田老五變得那個拍皮球的小孩子大多了,連報紙上登新聞都只說<;>;,提都沒提田老五的事呢。」他充滿職業自豪感地說著:「這個活可以出名,而且收入也不錯,同事們也很好相處,可惜的是風險了也不少啊……」 薛子雲說:「我聽田老五說過,很多人既好奇又害怕,所以有時候會帶些奇怪的護身符來,你是不是又被整到了?」 薛子雲說:「我聽田老五說過,很多人既好奇又害怕,所以有時候會帶些奇怪的護身符來,你是不是又被整到了?」 「是被人類打了!」那個漢子變回中年男子的模樣,重重的葉著氣,不甘心的說,「昨天晚上那個房間隹進了一個會道法的人類,那個傢伙看了表演還不算,竟然想對付我。本來我看他是個孩子,只想嚇唬嚇唬他,沒想到他還挺厲害,我被他揍得好慘!幸虧我的同事們來得及時,給他扣了個破壞公物的帽子趕了出去!哼,活該!」 陳扛山聽明白了,這個漢子今天對人類不滿是因為昨夜「上班」 時遇見了一位捉妖的法師,並且因為技不如人而被對方修理了一頓。可是那位法師不但沒有得到應得的感激和榮譽,反而被那個山莊中與妖怪串通的員工們隨意捏造個理由趕了出去,真是令人歎息。 兩妖一人並肩走了一陣子,那個漢子嫌陳扛山走得太慢,逕自飛走了。薛子雲表示願意帶著陳扛山飛,陳扛山斷然拒絕了,心想還不知他會不會故意把自己從天上扔下去呢。於是,他們繼續在山林中步行前進。 當他們走下一個山谷時,遠遠看見在另一邊的山坡上有一個人影正在樹叢中穿行。 陳扛山縮縮脖子暗想:又遇上妖怪了。薛子雲卻皺眉自言自語:「人類真是無孔不入,連這樣的的深山也鑽進來了。」 那個少年在前面走,薛子雲拖著陳扛山消消跟在後面,小聲說:「哼,摸到這樣的山裡來,看他的樣子,說不定就是昨晚欺負刺蝟的那人呢,走,咱們去打他一頓給刺蝟出氣!」 陳扛山百般不願意,卻掙不過薛子雲,被他拖拽而去。那人是個十多歲的少年,穿了一身利落的運動服,身後卻背著把飄著紅纓的劍,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他雖然身手矯健,但顯然不習慣走山路,不時被樹枝掛一下衣服,被石頭絆一下腳。這個少年只是一心趕路,根本沒有注意身後有一人一妖跟上了他。 少年翻過一個小山頭,然後取出了一個羅庚辨別方向,似乎在尋找什麼。 薛子雲在後面評說:「鬼鬼祟祟,非奸即盜!」陳扛山心裡嘀咕,也不知是誰賊溜溜的跟著人家。 薛子雲皺起眉頭問:「你說他在找什麼?」 陳扛山:「我怎麼知道。」 「再往前走就是瘋子墳了,他去那裡做什麼?」薛子雲說。 「瘋子墳?」只聽這個地名就不對勁,陳扛山心裡嘀咕著。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沒出生呢。有個道士像瘋了一樣跑到山裡來,聲稱要斬妖除魔,攪得這裡天翻地覆。他見到妖怪就殺,特別是老弱婦孺不知被他傷了多少。對了,杏兒她奶奶就是被他殺死的。」 陳扛山聽到這裡,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杏兒的奶奶,就是韓家老爺子的妻子吧?韓老頭提到亡妻時的悲傷神態浮上陳扛山心頭,像他們那樣的妖怪害過人嗎?真的非殺了他們不可嗎?」 「還有我的一個堂兄,當時才三十歲,還是個小孩子,聽說死後還被剝了皮……」薛子雲沒有親眼見過這一切,可說起來還是氣憤不已,「那個瘋子法力高強,又狡猾無比。長輩們聯手捕他,他卻總能躲開,然後去偷襲藏在家裡的女人和孩子,而且手段十分凶殘,掏心挖眼,什麼狠招都有……」 聽著這些,陳扛山有種想嘔吐的感覺。即使是妖怪,殺了也就完了,為什麼要用這麼可怕的手段?看來那個道士真的是瘋了。 「幸虧後來大家把他引到了廟裡,和尚大師出手才把他降伏,可到了那時,這山裡已經是家家有哭聲了。後來大家把他壓在一座山下,那個地方就叫做『瘋子墳』。小時候長輩們總拿那個瘋道士嚇唬我們,當時我們這些小孩都不敢到這裡來呢。」 聽薛子雲說過這段住事,陳扛山默默無語。即使是妖怪對這件事的敘述有些偏頗,但不管怎麼說,那個道士做的事都極不光彩。 薛子雲一邊說,一邊緊盯著前面的那個少年。見他靠近一座光禿禿的小山頭,薛子雲失聲叫出來:「他果然是在找瘋子墳!他到底想幹什麼?」 陳扛山看見那個少年走近山壁,上上下下打量著,最後選定了一個地方,從背上拔出木劍,開始邊走邊舞,口中還唸唸有詞,驀地大喝一聲,劍尖上噴出一團火光撞在山壁上,發出轟然巨響,可是山壁上除了掉下一些碎石之外,什麼變化都沒有。 薛子雲冷笑一聲:「想破這裡的法,哪有這麼容易!」 陳扛山顫聲問:「他在幹什麼?」 「他想打破這裡的法術,把那瘋子放出來。」 「什麼?他要把那個殺人……殺妖狂放出來?」陳扛山渾身發冷,「你快阻止他啊!」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會站在妖怪這一邊。如果那個瘋子真的被放出來……他可不願意那場悲劇重演。 「不用擔心,這個小道士沒那個本事!再說那瘋子被封在裡面快七十年了,怕是骨頭都沒了!咱們就在這裡看著他白費力氣,等他累了再去揍他!」薛子雲不懷好意地說著,同時把拳頭捏得「卡卡」作響。看來,他已經把陳扛山當作自己的「同夥」了。 那個少年舞劍跳躍了一陣子,好像終於發現這麼做沒有用,便停了下來。他從背包裡取出一捆東西,在那處山壁下忙活了一會,然後取出了一個打火機點著了什麼,接著跳起來抱頭狂奔,衝進旁邊的山溝裡蜷在裡面。 陳扛山突然明白了:「是炸藥,快趴下!」同時不分由說地把薛子雲按倒在地上。 山下傳來了一聲巨響,連大地都顫了一顫。碎石,沙土,雜草落了陳扛山和薛子雲滿身滿頭。薛子雲用力晃著頭:「他在幹什麼?」 「他在用炸藥炸山!」陳扛山又好氣又好笑,道士怎麼可以幹這種事?簡直是破壞降妖英雄的形象。 可是事實證明,炸藥確實比法術更有效。山壁被炸塌了一半,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那個少年從溝裡爬上來,看到眼前的情景發出一聲歡呼,雀躍蹦了過去,賣力的向外扒著碎石。陳扛山擔心的問:「他會不會真的把那個人放出來?」 「他頂多給那瘋子收拾骨頭罷了。」薛子雲認定了那個瘋道士早在裡面爛掉了。 陳扛山還是覺得有些不安,緊緊盯著那個少年的一舉一動。 少年扒開碎石,從那個洞口爬進去,很久都沒有出來。 薛子雲忽發奇想,拍著陳扛山的肩說:「咱們現在下去,用石頭把他堵在裡面,好不好?」 「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有什麼關係,咱們把他關上個三五天再放出來,保證死不了。」 「那也夠人受的啊!對了,你幹嗎咱們咱們的,我和你可不算咱們。你要幹什麼別拉上我,我……」他邊說邊試圖反抗,卻還是被薛子雲拉著走了過去。 薛子雲先在門口聽了一下,然後在周圍的石塊中挑選著,拎起了一塊一米見方的石頭,嘿嘿笑著向洞口壘上去,並且用眼神也示意陳扛山也快點動手。陳扛山用力搖頭,表示自己堅決不幹這種助紂為虐的事情。 薛子雲手腳飛快,撿著那些大石塊向上堆,不一會兒已經把洞口埋了大半,眼看那個道士就要被活埋在裡面了。陳扛山著急的跺著腳,心想那個道士再不出來可真的要遭殃了。 就在薛子雲快要完成他的「工程」時,洞中忽然傳來一陣「辟辟啪啪」的響聲,像是爆開了一串小小的煙火,接著一股狂暴的氣流從洞中直衝而出,頓時把薛子雲和陳扛山掀飛。 他們兩人飛到空中,落到地上的卻是三個人。 和薛子雲,陳扛山滾成一團的正是那個少年道士。他一爬起來,額頭上還流著血,甚至沒看身邊的兩個人是誰就撲向那個洞口,興高采烈地跪在地上叫著:「道長,請您收我為徒吧!」 陳扛山的頭臉胳膊被飛石擦傷了好幾處,薛子雲當然沒受什麼傷,可是也滿身灰土十分狼狽。他爬起來就怒氣沖沖地撲向少年道士,一腳把他踹倒在地,揮拳就打。 那個小道士這才發覺身邊還有兩個「人」,招架著喝問:「你幹什麼?你……你不是人! 妖孽,竟敢傷人!「他馬上還擊,和薛子雲扭打在了一起。 陳扛山在一旁看著這場人妖大戰,卻絲毫體會不到道士捉妖的神勇,反而是覺得在學校中看同學打架。只是他們打得十分激烈,他想勸阻都插不上手。只聽「妖孽受死!」「蠢人看招!」之聲不絕,拳來腳往好不熱鬧。 「妖孽在哪裡?」突然一個像是呻吟,又像是磨牙,更像是指甲劃玻璃的尖銳嗓音響了起來。這個聲音刺激著陳扛山的耳膜,讓他打了個寒顫,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接著一團黑色的霧氣從那個洞口飄了出來,那個直刺人神經的聲音繼續在他們的耳邊迴響:「妖孽快出來受死!我要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道士興奮的一躍而起,大喊:「前輩快來助晚輩降伏這個妖怪!」薛子雲臉色煞白,低聲向陳扛山說:「怎麼可能?那個瘋子居然還活著!」 「不會吧?」陳扛山的聲音有些發顫,如果不是知道那個瘋子只對付妖怪,他現在一定拔腿就跑。 黑霧越聚越濃,卻一直沒出現什麼人影,反而是那種像劃玻璃,擦塑料泡沫,用鐵器刮地板……反正要多刺耳有多刺耳的聲音越靠越近了。 「大膽的妖孽,竟敢陷害道爺,人非把你們一隻隻剝皮抽筋點了天燈不可!」 少年道士不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裡,只能不停地轉著方向,有些自得地說:「在下吳潛峰,是特意趕來救前輩脫困的。在下別無所求,只求前輩能收我為徒,讓我以後可以隨前輩雲遊四海,斬妖除魔!」 「又一個死瘋子!」終於回過神來的薛子雲嘴裡咒罵著,一把拎起陳扛山轉身就跑。 陳扛山還在懵懵懂懂得問:「你不管這裡的事了嗎?」 「管個屁!你沒看見那個傢伙有多可怕嗎?咱倆給他填牙縫都不夠!」「你不說他早死了嗎?」 「你少說一句會變成啞巴嗎!」薛子雲被他揭了短,惱羞成怒地吼起來。陳扛山乖乖地閉上了嘴,跟他一起轉身逃跑。 那個少年道士見他們逃跑了,大聲叫起來:「前輩,那個妖怪跑了!」 黑霧中的聲音忽然拔高了一個八度:「妖孽哪裡走!受死!」 少年道士正想指出薛子雲他們逃跑的方向,卻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向自己撲來,他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就在天旋地轉中被狠狠地摔到地上,地面上幾塊尖銳的碎石插進了他的身體。 少年道士掙扎著坐了起來,張口噴出了一口血,看見黑霧正罩向自己,他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前輩,是我救您出來的啊!」 「妖孽!妖孽!」 尖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向少年道士包圍過來,他發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嚇得大叫:「前輩,您這是幹什麼?我真的不是妖孽啊!」可是對方根本不理睬他。在刺耳的呼嘯聲中,他的咽喉被無形的繩索死死勒住。 少年道士這才明白對方向自己下了殺手,再也顧不對方是自己認定的師父了,掙扎著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盒,揚手拋了出去。 盒子在半空中打開,撒出了無數粉末,一接觸到那黑色的霧氣,立刻變成了四處亂跳的花火,在霧氣中亂鑽著。幾朵火花落在少年道士身上,燒焦了一大片頭髮,但是這麼一來,束縛他的那股力量也暫時消失了,他立刻鑽進了樹林,沒命地奔逃起來。 「妖孽!妖孽!妖孽!」黑霧中傳出一聲比一聲高的尖叫,夾帶一種「呼呼」的奇怪聲音,黑霧開始擴散,向四面八方漫延開去。 陳扛山是山上長大的孩子,在山林中跑跑跳跳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所以現在逃起命來竟然一點不比薛子雲慢。 陳扛山邊跑邊喘著氣問:「那到底是人還是妖怪啊?」 薛子雲尖著嗓子叫:「當然是人!他哪裡像妖怪?」 陳扛山苦著臉說:「我看他哪裡都像妖怪!」 那個「人」從後面緊緊追了上來,那種古怪的聲音也越來越近,陳扛山甚至已經聽見霧中有聲音在嘀咕著:「妖怪……殺……妖怪……殺了他……」 薛子雲心裡緊張,卻又不敢飛上空中——失去了森林的的庇護,那個「人」要追上他們就更容易了。他心裡只是盤算著怎麼擺脫後面的那個傢伙,沒有發現身邊的陳扛山已經體力不支,慢慢落在了後邊,直到陳扛山撲通一聲跌倒,薛子雲才回頭跺著腳抱怨:「你也算是個大男人,怎麼才跑這麼幾步路就不行了!」他轉過頭去把陳扛山拉起來,伸手指向山坡另一邊,「咱們分頭行動,你往那邊跑!」 陳扛山茫然地問:「分頭行動?」 「對,你沒聽見嗎,那個傢伙嘴裡一直在念叨什麼殺妖怪殺妖怪,咱們分開跑他一定會來追我的,你快逃走吧!」 「你……」陳扛山聽說他要去引開那個怪物,好讓自己逃走,心中一陣感動。他早被這場妖怪們的爭鬥嚇壞了,恨不得馬上脫身。當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時,薛子雲還在後面喊:「別忘了,回去先退婚,不然我饒不了你!」 陳扛山跑了一陣,只聽得身後那古怪的聲音越來越低,看來那瘋子果然跟著薛子雲去了。 他鬆了口氣扶著樹大喘氣,扭頭去看,只見身後那片黑色霧簡直就像打翻了的墨汁一樣濃稠,把天空遮得嚴嚴實實,也不知薛子雲是不是和對方打起來了。 陳扛山歎了口氣,胡亂選了一個方向走去。反正到了這會兒早迷路了,往哪走都一樣。 他現在反而盼著能遇上一個半個的妖怪,至少比他自己像沒頭蒼蠅一樣瞎撞強得多。 陳扛山獨自在山裡走著,他本來以為那個瘋子去追薛子雲,自己已經遠離了危險,可是過了一陣子,周圍的光線漸漸暗了起來,他覺察到這不是天色漸暗,而是那黑色的霧氣又追上來,頓時嚇傻了,沒命地向前跑,但是那黑色的霧氣蔓延的速度遠比他跑得快。 陳扛山跑出了沒多遠,就已經聞到了腐敗的氣味,他眼看著身邊的植物由綠變黑,快速枯萎腐爛,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漸漸變了顏色,嚇得手腳亂抖,心想下一步腐爛的就是自己了吧?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一個人影從樹上跳下來,抬手把一張符咒拍在陳扛山背上。陳扛山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顏色突然恢復了正常,感覺就像溺水時被人拉上來了一樣。等他緩過勁來,才發現救自己的竟然是那個少年道士吳潛峰。 「你想幹什麼?」雖然對方救了自己,可是陳扛山還清楚記得是這個少年道士把那個瘋子放出來的,他抄起地上的一根樹幹指著對方,「別過來!別過來!」 吳潛峰對他的態度十分的惱火:「我要想傷你,剛才就不救你了!」 「你和那個瘋子一夥的,誰知道你是不是想害我!」陳扛山一邊後退一邊大叫,「你們把薛子雲怎麼樣了?他雖然是妖怪,可是也比你們強!」 「我和那個瘋子不是一夥的!」吳潛峰氣急敗壞地叫,「你沒看到我被打成這樣子了嗎?」 「是你把他放出來的,還管他叫師父!」陳扛山毫不猶豫地提出了證據。 「我是……唉,別提了,咱們快跑吧!那傢伙真是瘋子,他根本分不清人和妖怪了,我本來還以為他是前輩高人,想拜他為師呢!你就聽我的,快跑吧——你要出什麼事,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吳潛峰不由分說地拉起陳扛山就跑。 吳潛峰的外公是一名還俗的道士,他自幼隨外公外婆長大,從外公那裡學了不少的武藝和道術。且不說他平時在學校學習如何,在這方面倒算得上一個天才,當他十五六歲的時候,法術上的造詣便超過了外公,但是他成天沉迷於練武修道,平時的學習自然落下不少。父母為了拉回吳潛峰的心,決定沒收他平時裝神弄鬼的道具,並且準備送他去一所以管理嚴格聞名的寄宿學校讀書。 吳潛峰哪裡受得了這個,於是趁著父母不注意,收拾行李「飄然離家」,準備雲遊四海,巡訪名師,降妖除魔,逍遙自在去也。 他既然決定做個職業「捉妖道士」,自然到處找練手的地方,聽說這裡的山莊鬧鬼,他就特意趕了來。 夜間住宿時,吳潛峰發現那個所謂的白衣女鬼根本不是冤魂,而是一個妖怪變的。他果斷出手制服了妖怪,把對方痛打一頓正要下殺手時,山莊的工作人員衝了進來。不論吳潛峰怎麼解釋,他們都不相信他在除妖,反而認定他是在故意破壞。罰了吳潛峰一大筆錢後,山莊工作人員將這們除妖勇士掃地出門。又是沮喪又是氣惱的的吳潛峰不得不在樹底下睡了一晚,為了盡快提高自己的能力,他決定進入深山,尋找關著「絕世高手」的瘋子墳。 陳扛山搖著頭說:「你不知道那個瘋子是個殺人狂嗎?而且他還專門撿老弱婦孺下手!你竟然想拜這種人為師……」他對吳潛峰的人品實在不太信任。 吳潛峰聽出他對自己的藐視,心裡憋著的火氣不知不覺越來越大,大聲說:「我說過好幾遍了,我不知道!我只是聽昨天晚上那個刺蝟吹牛,說他多麼多麼厲害,曾經把一個厲害的道士封在山裡,而手上剛好有我外公的師父留下來的一件專門破除封印的法器,所以我就想大家同是道門中人,我應該來救他出去。」 「撒謊,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是誰,不然怎麼會口口聲聲叫他師父!」 「我到了那裡看到一塊石碑,上面記載著他在一年內殺了三十多隻妖怪,覺得他這樣的高手難得一見,不如救他出來後拜他為師,學一點真本事,好出人頭地,也不用總被媽媽嘮叨了。我怎麼知道裡面是個瘋子!」 「你都看到碑上寫著他半年就殺了三十多人,還說不知道!」 「那上面寫的是他半年殺了三十多個妖怪,不是『人』!」他特意在「人」字上加重了語氣。 陳扛山搖頭說:「那是些老人,孩子和女人,是人還是妖怪有什麼區別?不是殺人狂,怎麼會專門殺這樣的對象!」 「你到底是不是人類啊,怎麼處處為妖怪說話?」吳潛峰不解地問。 聽到這句話,陳扛山一下子愣住了。他自幼住在山中,聽慣了精怪們的故事,心裡無法把妖怪們都當成該的壞蛋。而且他認識的妖怪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是奇怪更合適。如果現在交談的對象不是吳潛峰,說妖怪壞話的多半是陳扛山自己,可是他實在受不了吳潛峰那種不把妖怪的命當命的態度,不自覺的就為妖怪鳴不平。被吳潛峰一問,他才發現自己身為人類的立場動搖了,臉上不由得有些發紅。陳扛山暗自慶幸薛子雲不在旁邊,如果他聽到自己那麼說……對了,薛子雲怎麼樣了? 吳潛峰說:「你快點走,再加把勁就到安全的地方了。走得動嗎?要不要我背你?」他被陳扛山說得有些心虛,現在說話頗有些討好的意思。 陳扛山一把抓住他:「你跑出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薛子雲?」 「誰?」 「和我一起的那個妖怪。」 「哦,那個長蟲精啊……」吳潛峰點點頭,「我看見他被打回原形了。我還是趁著他吸引了那個瘋子的注意力,才能逃出來呢。」 「打回原形,那不是很嚴重?」陳扛山見過桃兒被打回原形的樣子,當時她妹妹急得不行,可見這對妖怪來說是很嚴重的事情。 吳潛峰點頭說:「受了那麼重的傷,他多半逃不掉了。」陳扛山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的回頭看去。吳潛峰說:「你不是想回去救他吧? 別犯傻了,那樣只會把你也搭上。「 「他叫我先逃,自己去引開那個瘋子,我反而扔下他不管,這樣的話誰是『人』誰是『妖』?」 「妖怪也會捨己為人?」吳潛峰大吃一驚。 「不行,咱們得去救他!」陳扛山原本有些軟弱的性格因為吳潛峰的存在反而果斷了起來。 「什麼?咱們?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你別忘了,是你把那瘋子放出來的!」 「那我也沒義務救妖怪!」 「你有義務救我吧?反正我要去!」陳扛山轉身就走。 吳潛峰只好跟了上去——害死妖怪不要緊,害死人的話……不知會不會被判死刑? 薛子雲在草叢中快速游動著,突然身後又是一陣陰風襲來,他敏捷地盤到樹幹上,得用大樹替自己擋了一下,接著爬下樹來繼續逃命。他本來想逃回家中求救,但是又怕給家人招來災禍,畢竟這個傢伙太厲害了,所以他決定朝遠一些的寺廟逃去——和尚大師和木魚大師一定可以把這個瘋子收拾掉。 瘋子在這片山林肆虐的時候,薛子雲還沒出生,所以他只是從長輩們敘述中聽到過這個瘋子的事。當時山林可謂人心惶惶,男人們組成幾個小隊天天在外面搜尋,老弱婦孺則呆在家裡,一步也不敢出門。 當時薛子雲的堂兄也和現在的薛子雲年紀差不多,正是好動貪玩的時候,加是是大家庭中的獨子(那時薛子雲還沒有出生),自幼被妖慣壞了,從來也沒有遇見一件違逆他心意的事。 所以他對「不許獨自出門」的告誡根本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半點也沒留在腦子裡。 有一天他在家裡悶壞了,趁長輩們不注意,自己悄悄溜出了門。 他在山林裡玩得很高興,卻忘了保持警惕,結果一頭撞見了那個瘋子。他被瘋子追得走投無路,最後逃到了韓家門口。當時韓氏姐妹的母親還沒嫁過來,韓家父子都出門去搜尋瘋子了,只有韓老夫人獨自在家。當薛子雲的堂兄來敲門求救時,她雖然明知瘋子就在後面追趕,還是開門接納了他。誰知瘋子緊跟著薛子雲的堂兄,衝進了韓家大門。 韓老夫人上前與瘋子搏鬥,當時如果薛子雲的堂兄也出手的話,也許可以撐到救兵趕來,可是那個少年心生畏懼,竟然趁他們爭鬥時獨自從後門逃走了。等韓老爺子與兒子匆匆趕來時,韓老夫人已經慘遭殺害。 瘋子殺死韓老夫人之後,又去追殺薛子雲的堂兄。當其他找到薛子雲的堂兄時,他已經身負重傷,最終不治而亡。韓家與薛家也由此結怨,一方認為對方邊累了妻子,另一方面卻怨恨對方沒有及時追趕,對給瘋子機會追上薛子雲的堂兄。 回憶著往事,薛子雲歎了口氣。因為這些陳年舊事,他與韓氏姐妹的關係也不被兩家允許,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用,逃命才是最重要的。 薛子雲始終沒有看見那個瘋子的樣子,因為他總隱身在一團黑霧中。現在周圍的霧氣越來越濃,薛子雲已經完全感覺不出對手在哪裡,弄不好就會一頭撞到對方手裡,所以他的行動越來越小心,速度越來越慢。 吳潛峰和陳扛山手執木棍,棍頭貼著張符,符咒像一百瓦大燈泡一樣發出刺眼的強光,但是這麼強的光亮在霧氣中也僅僅照出三五步遠。 陳扛山每隔一會兒就問一句:「找到了嗎?」但吳潛峰總是搖頭。如果沒有吳潛峰的符,陳扛山在這種充滿瘴氣毒霧的霧中連氣都不能喘,更別說去找到薛子雲並且救他了。可是他又實在不能扔下薛子雲不管,所以現在他只有依靠吳潛峰這個業餘道士了。看來這個傢伙還有點本事,只要找到薛子雲,三個人一起總會有辦法逃走。 吳潛峰忽然停下腳步,一臉凝重地看著前方。 「是不是找到了?在哪邊?」陳扛山既興奮又緊張地問。 「陳扛山,我看你還是回去吧,那個人……唉,他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你要是受到傷害,我不會原諒自己的。」 「我怎麼能丟下薛子雲!」 「我去找他就行了!」吳潛峰下定了決心,「禍是我闖的,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你是普通人,就別摻和進來了。「 陳扛山沒想到他會那麼說,他對吳潛峰的印象十分不好,總是把他劃分到「瘋子」的同類中去,可是聽到吳潛峰這麼說,讓他的心裡有些感動。雖然陳扛山確實很想逃跑,可是丟下夥伴獨自逃跑有違他的良心,所以他拒絕了吳潛峰的好意:「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你都去救人了,我怎麼能扔下他?」 「夠義氣!」吳潛峰對於陳扛山的勇氣和義氣十分佩服,「那妖怪運氣不錯,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陳扛山本來想解釋他與薛子雲並不是朋友,可是覺得現在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蛇妖們都喜歡將自己褪下來的舊皮修煉成兵器,薛子雲也有這樣一條鞭子。他現在正將鞋子舞成一個圈護住自己,在黑霧中閉著眼往前直衝。 不久前,他終於看見了那個瘋子的模樣:他的身體早已經腐爛,所以大部分地方露著白骨,其實森森白骨還算是好看的,那些還掛著腐肉的地方才是噁心。他的脖子已經爛掉,掉下來的一隻頭被他用一隻手抱著,口中不住吐出黑色的霧氣。 薛子雲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其實他還是個生活在長輩羽翼下,從沒獨自應付過什麼變故的孩子,眼前的這個對手只憑外表就足以讓他畏縮了,更何況他還有那麼可怕的名聲。現在,薛子雲滿腦子想的就是怎麼逃走。 瘋子因為胸中殺機太盛,在被困的這段時間裡已經修進了魔道。他剛剛被放出來的時候其實只是一具活屍,沒多大能耐,就連薛子雲也可以解決他,可惜薛子雲卻因為畏懼瘋子的惡名而選擇逃跑,現在瘋子吞食了山林中無數生靈,力量快速增長,已經不是薛子雲可以對付的了。 一記重擊朝薛子雲當頭打下來,他一盤身體閃過了七寸要害,卻還是被打得飛了出去薛子雲邊打邊逃,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他幾乎有些絕望了。就在他力氣漸漸耗盡的時候,一陣說話聲傳進他的耳朵裡:「到了沒有啊!你不是說快找到了嗎?」 「快了快了。」 「你都說了快十次了!」 「本來就是快了,你看這裡瘴氣那麼重,離那瘋子一定很近了。」 「那薛子雲呢?他怎麼樣?有沒有死掉?」 「多半死了吧。我說我早說你別回來,我來幫你看看就行了。」 「原來你根本就沒打算救他!虧我還差一點相信你!」 「我要是撒手就走,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你……」 薛子雲聽出了陳扛山的聲音,儘管他看不起陳扛山這個老實巴交的人類,可是陳扛山能在這種生死關頭回來找他,這種勇氣不能不讓薛子雲感動。如果換成自己,會不會回來可不一定。 這時那個瘋子也注意到了陳扛山和吳潛峰,拖著一條少了半截腿骨的腿往他們那邊走去,薛子雲忙高聲喊:「他過去了,小心!」 「嘔……」陳扛山看到那瘋子的樣子,扶著一棵樹就吐了起來。也在瘋子沒有注意他,逕直向吳潛峰撲去。吳潛峰繞著樹打轉,拿出各種符咒一把一把地向那個瘋子拋去。這些符咒有的的可以阻止一下瘋子的腳步,有的甚至可以打斷他的一兩根骨頭,可是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效果。 「咯咯咯……」瘋子的牙齒相撞發出刺耳的聲音,似乎那是他的笑聲,「殺光妖怪……別想逃……殺光……」他的一隻白骨手掌齊腕飛出向吳潛峰抓來,手指上鋒利的指甲閃著幽光。 「啪!」薛子雲用鞭子將瘋子的手掌打偏方向。白骨手掌插入一棵樹,發出「卡嚓」的響聲,生生從樹上抓下一大塊木頭。吳潛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嚥了口唾沫。 薛子雲和吳潛峰的本事雖然都不如瘋子,但兩個湊在一塊兒卻也可以抵擋幾下。 就在他們三方糾纏之際,陳扛山終於吐光了肚子裡所有的東西,直起腰來,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幾個字:這東西決不是人! 陳扛山鼓足勇氣抬起頭來看時,正看見一條黑蛇被打飛起來,它敏捷地捲住上方一根橫枝,快速滑動才躲開了接下來的又一下重擊。過了一會兒陳扛山才反應過來這條蛇就是薛子雲。 吳潛峰手執木劍賊溜溜地從這棵樹後走到那棵樹後,漸漸接近瘋子,提劍從背後就是一劍,等瘋子回過頭來,他又早提著劍飛逃到遠處。瘋子待要追他,黑蛇從樹上垂下來,張口咬向他的頭頸。瘋子剛要應付,吳潛峰鬼鬼祟祟地又回來了。他們如此往復,竟把瘋子弄得有點狼狽。 陳扛山在一旁十分得意:果然人多力量大,自己堅持回來果然是對的。 陳扛山幫不上什麼忙,只能握拳咬牙地在邊上為薛子雲他們加油助威。他以為薛子雲和吳潛峰聯手可以很快把瘋子收拾掉,卻不知道他們兩個心裡正在叫苦。 瘋子的神智已經不清楚了,可是他瘋狂的力量依舊強大,憑著過去的道行,他對付這個小妖怪加業餘道士的組合絕對游刃有餘。 看著三個人游鬥了半天,陳扛山也覺察出了不對勁——薛子雲的動作不再那麼迅捷,吳潛峰也變成了和平共處瘋子近身搏鬥,沒機會在偷襲之後溜走。不一會兒,吳潛峰就被瘋子踩在腳下,薛子雲剛被抓住七寸拎了起來。 陳扛山再也不能在邊上看熱鬧了,他拖過剛才在路上找防身的木棍,大喊一聲衝過去,朝那瘋子的頭一棍掄過去。 瘋子的頭是被他自己托在手裡的,陳扛山的攻擊一下子把那顆頭打得凌空飛了出去。瘋子愣了愣,半是白骨半是腐肉的手朝空中虛抓一下,那顆頭又飛回到他手上。 陳扛山趁機輪起大棍重重地砸在瘋子另一隻手上。那只白骨手臂被砸得發出「卡嚓」的聲音,抖動著把薛子雲扔開去。 「嗚……嗚……」瘋子嘴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眼中射出憤怒的幽光。 陳扛山認為他下一步馬上就會撲向自己的,連忙轉身逃走,誰知瘋子卻是咆哮著張爪向腳下的吳潛峰當胸抓下去。陳扛山忙又回來,掄起木棍拚命向瘋子打去。他接連打了十幾棍,終於把瘋子從吳潛峰身上推開幾步,自己也耗盡了力氣,拄著棍子大口喘著氣。 瘋子口中發出更加憤怒的吼叫:「妖孽,我要撕碎你!」他的頭髮根根豎起,露出森白的牙齒,斷掉的脖子裡冒出的黑霧更多更濃了。 吳潛峰呻吟著叫:「快跑……」陳扛山省悟過來,轉身就跑。瘋子的骨架發出咯吱咯吱聲,伸著手向前撲去,追的卻不是陳扛山,而是不遠處的薛子雲而去。 陳扛山跑著跑著覺得不對,身後的腳步聲怎麼會越來越遠?他回過頭,見瘋子已經又和薛子雲打了起來,吳潛峰正掙扎起身過去幫忙。 陳扛山來不及多想,拎著棍子也衝了過去。在拚鬥中,吳潛峰和薛子雲很快都發現了異樣:不管陳扛山怎麼玩命地打,瘋子都對他視而不見,彷彿他是個透明人似的。 在陳扛山又一次掄棍狂打之後停下來喘息的時候,薛子雲終於忍不住問:「陳山娃,他是不是看不見你啊?」 「看不見我?這怎麼可能!」陳扛山喘著氣說。 這時,瘋子好像是要證明薛子雲的話似的,在陳扛山面前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身,去對付另一側的吳潛峰了。到了此時,陳扛山也開始懷疑這個瘋子是不是真的看不見自己了,於是嘗試著面對面地去毆打對方,那個瘋子卻依舊只追打薛子雲和吳潛峰,甚至有一次陳扛山因為用力過猛撞到了瘋子身上,瘋子也對他視而不見。 「他確實看不見你啊,太好了,去把這個貼到他身上!」吳潛峰也發現了陳扛山的「特性」,急忙塞給陳扛山一些符咒,讓他去對付瘋子。 陳扛山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可是用手接觸瘋子還是件可怕的事,他有些猶豫,支吾著說:「我……」 「他看不見你啊!去吧,放心,有我在這裡給你做後援!」 「你……」 吳潛峰鼓勵他說:「你想想這個瘋子要是跑到外面,你的妖怪朋友,你的村子,你的親人……統統都要玩兒完。你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吧?」 陳扛山打了個寒顫,咬著牙點了點頭。他真的很怕瘋子跑到村子中去。這瘋子用那麼殘酷的手段對付妖怪,會不會他本來就是心理變態,不敢去殺人才虐殺妖怪為樂?如果是那樣,他現在變成了妖怪(看他現在這副樣子,已經絕對不算是人類了),再見到人類必然也會毫不留情的。想到這裡,陳扛山咬緊牙關,用顫抖的手舉起那張符,小心翼翼地向瘋子背後走去。 吳潛峰和薛子雲使盡渾身解數吸引瘋子的注意力,他們滿以為利用陳扛山的隱身戰術,戰鬥很快就會結束,勝利就在眼前了。 誰知就在陳扛山離瘋子幾步遠的時候,瘋子托在掌上的頭忽然轉過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接著身子也轉了過來,一步步向他逼近:「原來還有一隻妖怪,我要把你一塊塊撕爛!」 陳扛山連連後退著,結結巴巴地說:「誰,誰是妖怪,你才是妖怪呢!別過來,你不是看不見我嗎?」 瘋子現在半點也不像看不見陳扛山,他的眼中滿是殺意,一爪向陳扛山抓下去。 正在後退的陳扛山嚇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尖叫著閉緊了眼。 薛子雲及時揮出長鞭,救了陳扛山一命。 陳扛山口中不停地尖叫著,雙手抱著頭在地上蜷成一團。他可不像薛子雲或者吳潛峰,被瘋子打中的話,就算不死估計也得丟半條命。 天啊,人妖殊途果然不假,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離妖怪越遠越好,再也不和他們有任何關係了。 陳扛山正在心裡盤算遺言時,瘋子再一次轉移目標衝向了薛子雲。他的神智不太清楚,腦子裡只有對妖怪的憎恨和對殺的渴望,他甚至沒思考眼前的對手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只是一門心思想先把離自己最近的生物殺了再說。 薛子雲手忙腳亂地應付著瘋子,大叫:「快給他貼上符!」聽到他的話,陳扛山才停下尖叫睜開眼,不解地看著正離他而去的瘋子的背影,眼淚不掙氣地流了下來。 「快趁現在去給他貼上!」吳潛峰完全不顧別人的現狀。 「他現在能看見我了!」陳扛山大聲抗議。 吳潛峰跺著腳叫:「可他又看不見了。」 「萬一他再看見怎麼辦?」 「到時候再說!」 陳扛山和吳潛峰忙著討論,薛子雲獨自在那裡和瘋子打鬥,應付得越來越吃力,終於忍不住吆喝起來。 陳扛山知道一旦沒了薛子雲擋在前面,瘋子多半也不會放過自己,他可不敢去指望吳潛峰。無奈之下,他只好爬起來,先遠遠試探瘋子是不是真看不見自己。確定他的確看不見自己後,陳扛山才四處尋找那張符,發現它在自己摔倒時被風吹走,正掛在一棵樹枝上飄搖著。 薛子雲又挨一下,發出呼疼聲。陳扛山來不及爬樹去拿那張符,便掄起自己一直使用的木棍衝上去對著瘋子瘋狂亂打,他的力量雖然微不足道,但還是讓瘋子停下攻擊東張西望起來,暫時減輕了薛子雲的壓力。吳潛峰一揚手,又一張符咒飛到陳扛山手中:「快,這次給他貼上!」 陳扛山一接符咒,就發現瘋子的雙眼正死死盯著自己,那只利爪也蠢蠢欲動。他急忙後撤,慌亂之中手裡的符咒再次被風捲走了,誰知符咒剛一離手,瘋子馬上又回頭去追薛子雲。 陳扛山拾起符咒,瘋子又轉回去。經過多次嘗試,陳扛山終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憤怒地向吳潛峰喊:「我一拿你的符他就看見我!」 「不可能!除非……你身上是不是有什麼護身符。」 「護身符?」陳扛山在身上亂摸著,最後從脖子上取出一條紅繩,「是不是這個?」紅繩上繫著一個核桃大小的圓形物體,黑漆漆的毫不顯眼。「這是大師送我的,我帶了好多年了,不知是不是護身符。」 吳潛峰遠遠看那個「核桃沒什麼特別,大聲說:」這麼大的東西掛脖子上你不難受啊?拿來,讓我看看!「 薛子雲的慘呼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的尾巴被踩住了,正痛得在地上翻滾扭動著。 陳扛山顧不上多想,揚手把那個「核桃」向薛子雲扔了過去。薛子雲張口把它銜住,瘋子立刻停止了對他的攻擊,舉著頭四處看了一下,接著向陳扛山撲過來。 眼看瘋子已到了陳扛山面前,薛子雲反應過來,一甩脖子把「核桃」扔了回去。 陳扛山接在手中,瘋子馬上又改變目標,衝向吳潛峰。 雖然薛子雲又是甩頭又是擺尾地示意陳扛山別管吳潛峰,可是陳扛山還是把核桃扔給了他。當瘋子又去抓薛子雲時,吳潛峰手拿核桃遲疑了好一會,直到瘋子的爪子離薛子雲只差一線時才拋了過去。然後,瘋子就開始在三個少年「拋核桃」的遊戲中疲於奔命。 發現這種輕鬆的方式後,三個少年就站成個三角形,邊拋「核桃」邊聊起了天。 「這東西的樣子雖然難看,想不到還挺好用的。」 「當然,這可是和尚大師給的護身符!陳山娃你為什麼現在才拿出來,我都被打得半死了!」 「我早忘了有這東西了!『」大師給的東西你也會忘?」 「他那麼囉嗦,我會忘有什麼奇怪!」「可惜這東西一旦和其它法術結合就失效了,不然這瘋子就是板上的雞鴨,要脫毛就脫毛,要紅燒就紅燒。」 「能保住命就不錯了,你還貪心!」 「我這還算貪心,不想法子解決掉他,難道咱們一直在這裡拋『核桃』玩?」 他們邊扔邊聊,看著瘋子狼狽的樣子不知不覺放鬆了警惕。吳潛峰拋給陳扛山時一失手,那「核桃」居然打到了瘋子頭上。瘋子一張嘴,「卡嚓」一聲把那「核桃」咬了個粉碎。三個少年頓時傻了眼。 「嗷嗷嗷……」瘋子發出了一聲狂吼,「妖孽們受死吧!」他的頭驀地跳到脖子上安頓下來,齜著牙伸著手向三個少年撲來。三個少年大叫一聲,狼狽地分頭逃竄。 三個人就數陳扛山跑得最慢,瘋子偏偏揀軟柿子來捏,在陳扛山背後步步緊逼。 等到薛子雲回過頭來想幫他時,陳扛山已經被打倒在地。 陳扛山這次連想遺言的功夫都沒有,只能呆呆等著那只爪子抓到自己頭上。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南無阿彌陀佛……」 陳扛山將信將疑地把眼睜開一條縫去看,看見和尚的背影擋在自己面前。 「大師……」陳扛山的眼淚淌了下來。 「阿彌陀佛,三十年前你苦苦哀求,一再說會痛改前非,我才不顧大伙反對饒了你的性命。沒想到你這些年來不但沒有痛改前非,反而修入魔道,變本加厲。這一次,我是不能再放過你了。」 和尚生得慈眉善目,瘋子卻不知為何怕他怕得要命。自打和尚一出現,他就在尋找退路,聽和尚這麼說,他突然縱身躍起向樹林中逃去,同時放出黑色煙霧,試圖阻攔和尚的視線。 和尚沒有移動,雙掌合十念誦經文,只是霧氣消散,草木再榮。空中的瘋子彷彿被什麼東西捆住一樣,再也無法動彈,繼而由實變虛,緩緩消失在空氣中,彷彿從未存在過似的。 陳扛山小心地問:「大師,他……」 「阿彌陀佛……」和尚迴避了這個問題,招手把三個少年叫到身邊,挨個為他們檢查身體,又幫他們處理外傷,還拿也好多藥刃給他們吃,嘴裡嘮叨著,「山娃子啊,我早就跟你說過,一旦遇到什麼危險就把那個護身符捏破,你怎麼傷成這樣才想起來呢?看看你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的……男孩子對什麼都好奇,這我能理解,但是也不能不知輕重的冒險啊,萬一有什麼閃失……還有你,子雲啊,你家是單傳,這一代就你這麼一個男丁,萬一有什麼事,你爹,你爺爺,你叔叔伯伯們還怎麼活……你們怎麼就敢去瘋子墳呢?」和尚短話長說,絮絮叨叨,從少年們家裡人的感受說到他們這種行為對這山林的危害……不多會兒,少年們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了。 薛子雲一挺身化作人形站起來,拉起陳扛山對和尚說:「大師,我們還有事,回頭再去聽您教導,我們先走了,先走了啊……」 「你們去哪兒?你們的傷……」 不等和尚再說什麼,陳扛山和薛子雲就撒腿飛奔而去,飛快地跑出了和尚的視線。 和尚歎口氣搖頭說:「這些小伙子啊……」他回頭看向吳潛峰。 吳潛峰心中一陣驚慌:歸根結底,大禍是自己闖的,這個和尚是不是要處罰自己?他法力這麼高強,自己可要倒大霉了……他正胡思亂想著,和尚走向前來,輕拍他的肩頭:「少年人有心修為是好事,可是修道與我們參禪一樣,是應該先修心的。」 吳潛峰心中一動,當他再抬頭時眼前已經沒有了和尚的身影。「大師!妖怪!陳扛山!」 他叫了幾聲,山間回聲往來,林濤陣陣,彷彿除了他再沒別的生靈。吳潛峰獨自站了良久,搖搖頭,尋找道路向山外走去。 薛子雲和陳扛山一起跑著,陳扛山忽然問:「你的傷不要緊吧?」 薛子雲瀟灑地一晃頭:「皮肉傷,沒事。」 「可我聽吳潛峰說你被打回了原形,那對你們妖怪是不是很嚴重的事嗎?」 「是誰被打回原形了?別咒我好不好。我是自己變回原形的,因為用蛇的樣子在林子裡跑得比較快。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你們都把瘋子說的那麼厲害,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啊。」 兩人都沉默下來,過了好一陣子,薛子雲才問:「扛山,你還會去韓家退婚,對吧?」 陳扛山點點頭,心想我不去你會放過我嗎? 薛子雲有點結巴地說:「我的意思是,你……你不去我也不會把你怎麼樣。我們……也算是朋友了,我以後會和你公平競爭的。」他低著頭,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主動和人類交朋友,如果被拒絕的話該是件多麼難堪的事。 陳扛山吃了一驚,沉默了半天才囁嚅說:「那我更應該去退婚啊。我,我也不能和自己朋友喜歡的女孩訂婚。」經過那場生死一線的歷險,兩個少年在心裡都覺得對方十分親近,現在得到了對方的回應,兩個人都很高興,並肩趕路,都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陳扛山才問:「你是怎麼會喜歡韓杏兒的?那個女孩那麼凶!」 薛子雲溫馨地回憶著,緩緩說:「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我們兩家大人的關係不好——其實到了現在也很糟——他們見了面不是吵鬧就是動手。我那時還小,大人們的話聽多了,就在心裡認定了韓家的人都是壞蛋,平時我見了他們家大人都是躲著走的。有一天,我看見韓家的一個女孩自己在林子裡玩,於是就想去欺負欺負好。」 「你竟然欺負女孩子……」陳扛山用輕蔑的眼神看著他。 薛子雲紅著臉辯解說:「那時候我還小,男孩子小時候誰沒欺負過女孩!」 「我就沒欺負過女孩!」陳扛山馬上回答。他小時候總是被女孩子欺負,說這話的時候自然理直氣壯。 「反正……反正就是……」薛子雲囁嚅著岔開話題,「當時本來是想突然跳出去戲弄她一下的,結果她早有準備,先下手為強把我打敗了。我本以為她要狠狠修理我,這下肯定要倒霉了,誰知她不但沒打我,反而還扔給我治傷藥。從那時候我就明白了,大人們的恩怨是他們自己的事,我們這些小孩子不該被他們影響,當時我很佩服她的灑脫,所以那時候就……」 陳扛山雖然沒有喜歡過什麼女孩,可還是覺得就這樣就對打自己的人的傾心實在有些怪異。 在薛子雲在帶領下,陳扛山這次順利到達了韓家。薛子雲遠遠地停下了步子,尷尬地說:「我就不過去了,韓家的老爺子見了我總喊打喊殺的。我在這裡等你回來。」 陳扛山鼓足勇氣,邁著堅定的步伐向韓家走去,誰知道一看見韓家姐妹的身影,他的勇氣就消散無蹤了。 韓家姐妹立刻發現了他,大叫起來:「陳山娃,別跑,我們正找你呢!」一邊說一邊跳躍著跑過來。 陳扛山嚇得躲在薛子雲身後只伸出拿錢的手揮動:「我也是被逼的!我這就把錢還給你們,咱們退婚好了。」薛子雲也在旁邊幫腔:「就是,他都願意退婚了,你們就別再嚇唬他了。」 「薛大炮仗,你讓開!是不是你去威脅他了?我可還沒答應做你的女朋友呢!陳山娃你別跑,誰說要你退婚的,我們找你商議事。」杏兒先跑了過來。陳扛山轉身想逃跑,卻被繞到身後的桃兒攔住了。 「子雲……」陳扛山可憐巴巴地向薛子雲求救。 薛子雲搖著頭說:「說清楚就沒事了,不會被吃的,別怕!」只是說這番話時,他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我退婚還不行嗎?我真有想娶你們啊!」陳扛山抱著頭叫。 杏兒在頭上重重一敲:「不准說不想娶,是我們不想嫁給你才對!」「那不是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許我們不嫁你,不許你不要我們!」兩個女孩異口同聲地說。 薛子雲在旁邊頻頻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陳扛山叫起來:「這不公平!」 杏兒抬手在陳扛山頭上狠狠敲了一下,惡狠狠地盯著他:「你還說!」 「行了,行了,別欺負他了。」桃兒忙把他們分開,「陳山娃,我們是來跟你談判的。」 「我叫陳扛山。」陳扛山小聲嘟噥。 「你小名不是叫山娃嗎,還不是一樣。」 「我不習慣外人叫我小名。」陳扛山還是小聲抱怨著。 「你……」 「姐,我們是來找他談正事的。」這次是杏兒阻止了桃兒。 「對,我們來說正事。」 兩姐妹雙雙逼視著陳扛山問:「和尚大師去過你家了吧,這樣婚事算不算正式訂下了?」 陳扛山小心地點點頭,試圖辯解說:「我正要去退婚啊,子雲他可以為我作證,他正要陪我去呢。子雲,快幫我說句話啊!」兩姐妹閃爍不定的眼神太嚇人了,薛子雲雖然說過她們從沒吃過人,可是不代表她們不會從現在開始嘗試啊。 薛子雲忙上來擋在陳扛山身前:「你們別這樣啊,欺負人家幹嘛!」看那姐妹倆一副馬上要發飆的模樣,不管怎麼說,薛子雲也不能看著自己的朋友被打。 「太好了,自由了!」出乎陳扛山和薛子雲的預料,兩姐妹卻高聲歡呼起來,還相互拍著手跳躍著,看起來非常高興。 陳扛山後退了幾步,心想她們不是受刺激太大不正常了吧?他正想向薛子雲詢問,回頭卻看見薛子雲鐵青著臉喃喃自語:「和他訂婚你就這麼高興嗎?」同時把手指的骨節攥得「卡卡」直想。陳扛山在心裡開始祈禱起來。 「陳山娃,太謝謝你了,這一下我們就自由了!」杏兒撲過來抱住陳扛山,接著桃兒也過來摟住他,兩姐妹夾著陳扛山蹦跳起來。 陳扛山被她們弄得頭昏腦脹,完全不明白她們是怎麼了。好不容易她們跳夠了,叫完了,陳扛山才透了口氣問:「你們……沒事吧?」 杏兒用手指戳著他的肩說:「我們可不是為了和你訂親而高興哦,你可得弄明白了!」 「我才沒那麼以為。」 「好了,和你說正經事,我們雖然訂了親,可是我們其實並不想嫁給你,你也不想和我們結婚,是吧?」 「對,對!所以我才想去退婚。」 「你真笨,那樣我們將來還是要被長輩們安排嫁這個嫁那個的!現在咱們已經訂了親,也就是說,他們就再也沒有理由安排我們嫁給別人了,對不對?」 「那眼前的樁怎麼辦?」 「這樁嗎……」桃兒故意拉長了聲音,「不是由你作主嗎?爺爺答應過你,等你長大了可以自由決定要誰。」 「這……」 「笨蛋!」杏兒又敲了一次陳扛山的頭,「你到時候就說看上了別人,不要我們不就行了! 那樣咱們三個不就都自由了?」 「可是……可是……」陳扛山囁嚅著,心中也在考慮著這個建議。 為了省錢,山村裡各家的女孩子上完初中就沒有機會再唸書了。陳扛山知道今年以優異成績初中畢業的妹妹心裡多麼想繼續讀書,但是由於上半年父親生病和哥哥受傷,家裡已經沒有錢來供兩個孩子同時上學了。理所當然的,陳扛山這個男孩子得到了讀書的機會,而妹妹卻要輟學。妹妹的少年時代也就很可能和村裡其他女孩一樣在務農和外出打工中消耗殆盡,看著妹妹每天默默地幹著農活,陳扛山心裡說不出的難受。還有如果可以讓妹妹繼續上學,和妖怪訂個婚又有什麼關係?還有最疼愛弟妹的大哥,當年為了供自己和小妹上學背著父母悄悄退學,現在又為了掙錢照顧家裡一再耽誤自己的婚事,自己難道不應該為他做些什麼嗎? 最多不就是讓妖怪們啃著吃了,乾脆豁出去了! 陳扛山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但看到身邊的薛子雲,他再次開始猶豫,為了自己的私心而和朋友心儀的女孩訂婚,他實在沒法做出這樣的事。 杏兒說:「可是什麼呀,這樣一來你的家人就可以得到資助工,你也可以去城裡上學,而且咱們還可以做朋友,不錯吧。」「不錯倒是不錯,可……」 「你還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一點也不爽快!」 「可那個……子雲……」 「誰?你女朋友嗎?告訴她別擔心,我們不和她搶。」 「我沒女朋友,我是指薛子雲!他對你一往事深,你卻帶著和別人婚約和他交往,太不考慮他的心情了吧!」陳扛山認真地為薛子雲著想。杏兒恍然大悟:「你說薛大炮仗啊……嗯,薛大炮仗,以他那個性子知道我們和你訂了親,他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然後一塊一塊地吃掉。」 被他們當成透明人的薛子雲在旁邊不高興地哼哼起來:「你們說誰呢?我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嗎?」 「奇怪啊……」姐妹倆又一次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她們打量著薛子雲和陳扛山不解地問,「你們兩個怎麼會搶著給對方說話啊?」 薛子雲和陳扛山相互看著,同時笑起來。兩個同齡人一起經歷過生死考驗,理所當然就成為好朋友了。 「我警告你們,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鬼鬼祟祟的了,你們最好把事情給我說清楚。」杏兒瞇著眼睛圍著他們兩個打轉。 「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兄弟。」 兩個少年同時說出了不太一樣的詞,又相互看著起來。 「所以我們不喜歡男孩子。」一頭霧水的姐妹倆味喃喃自語。 陳扛山小心地建議:「我們還是解除婚約的好,不然對子雲不公平。」 「有什麼公不公平的。」桃兒輕描淡寫地說,「那個傢伙可不是我們的男朋友。 哼,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們,卻到現在還分不清我們誰是誰,我才不喜歡這樣的人呢——喂,薛大炮仗,你說我是誰?」 薛子雲唯唯諾諾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半天沒有出聲。陳扛山小聲提醒他:「是姐姐,是姐姐!」薛子雲大喜,正要回答,杏兒已經嚷嚷起來:「看吧,這就是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傢伙,他根本不認得我!不過奇怪啊,山娃子,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姐姐的?」 薛子雲也奇怪地看著陳扛山。要認出這姐妹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自己和她們從小玩到大都做不到,陳扛山才見了姐妹倆幾次,怎麼知道剛才問話是姐姐桃兒? 「因為,因為……」陳扛山舔著嘴唇,琢磨著該用什麼詞,「因為姐姐的眼神比較溫和。」 杏兒咀嚼著這句話,眼神越來越「不溫和」起來:「姐姐的眼神溫和?也就是說因為我很兇惡,你才能分開我們倆吧!」她握著拳頭向陳扛山步步逼近,咬牙切齒地說,「我很兇惡嗎? 我哪裡兇惡了!「 「你明明哪裡都兇惡!」這句話就在陳扛山的舌尖上,他卻不敢說出來,急忙躲到薛子雲身後小聲說:「子雲,你看看,你就喜歡這樣的姑娘?」因為有薛子雲擋著,韓杏兒沒有聽到這句話,不然她多半會撲上來狠揍陳扛山一頓。 韓氏姐妹還是攔著路,決不允許陳扛山卻韓家退婚。 陳扛山見她們這樣,越發為薛子雲鳴不平,竟然把薛子雲自幼就喜歡韓杏兒的原因說了出來,最後說:「你們從小就這麼好,現在卻和別人訂婚,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都不太好吧?」 韓氏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問著:「有這事嗎?」 「你記得嗎?」 「那時候老是在外面欺負人玩,我怎麼記得打過誰啊,不是你幹得嗎?」 「你不記得我更不記得了。」 看起來這件決定了薛子雲愛慕之心的重大事件壓根沒在她們腦子裡留下印象。 薛子雲有點著急地說:「當時她自己說她是韓杏兒的。」 韓杏兒聳聳肩:「那時候我們在外面干了壞事,很多時候是留對方的名字的。」 自己愛慕了這麼多年,竟然很有可能是愛錯了對象,這讓薛子雲受到不小的打擊,接下來韓桃兒的話更讓他瞠目結舌:「我記得我們是認識你很久之後,才知道你是薛家的孩子,如果那時候就知道,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韓杏兒也頻頻點頭:「對啊,剛認識你們的時候,你沒說過自己是薛家的孩子啊。平時爺爺老是罵你們家斷子絕孫,我還以為薛家沒小孩呢。」 薛子雲受到的刺激太大,整個人陷入了恍惚的狀態。於是韓家姐妹的注意力又轉回到陳扛山身上,反覆威脅他不許退婚。 事到如今,陳扛山也失去反抗「命運」的勇氣了。既然薛子雲並沒有反對的意思,在韓家姐妹在一番遊說下,陳扛山也覺得這個婚約似乎還算不錯。三個人話題漸漸從婚事轉移到了一起去城裡讀什麼學校,需要買什麼東西,城裡人的性情怎麼樣之類的事情上。 當他們三個的談話告一段落時,薛子雲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你們決定要去哪所學校了嗎?記得報名的時候叫上我。」 韓家姐妹和陳扛山一起看著他。 「我跟你們一起去!」薛子雲下定決心大聲說,「你們去哪兒讀書我就去哪兒,反正我是要和你們在一起。」說完拉起陳扛山邁開大步就走,一邊還拍著胸脯,「有我在,保證你們不受城裡人欺負。」 「什麼!」韓家姐妹大叫起來,「你也去?那我爺爺肯定不許我們去了!你別走啊,你不能跟我們一起去……」她們快步追上去,在薛子雲耳邊嘰嘰喳喳反對著。 在他們的吵鬧聲中,陳扛山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要跟三個妖怪一起去城裡讀書了,一時間不知是悲是喜,只能任由薛子雲拖著,一路向村莊走去。 可曾記得愛 作者:可蕊點擊:54181投票:199 「請給我一束花。」 瑰兒把花束放在客人手裡時,對方即沒有挑撿也沒講價,掏出錢遞過來說聲「謝謝」便走了。 「又是去給老槐樹送花的吧?」張萌把一束瑰玫從冰櫃中取出來插進水桶裡後問。 「我看一定是,這個人這幾天常來,我認得他。」瑰兒回答著,拿起一些情人草來修剪,「這幾天來買花獻給老槐樹的人真多。」 「是啊,你沒去看看,老槐樹下面大半個廣場都被花鋪滿了呢。」張萌放下手中的活說,「瑰兒,我們也去給老槐樹送束花吧?」 「好啊,好啊。」 瑰兒和張萌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向花店的主人問:「葉姐,我們可以去嗎?花錢在我們工資裡出好嗎?」 葉靈正在想什麼,托著腮坐在一邊,直到她們又叫一次時才抬起頭來說:「可以啊,你們去吧。花隨便選,不用說錢。」 「萬歲!葉姐真好!」張萌歡呼著去選花了,瑰兒卻堅持說:「不,我一定要給錢,不然怎麼算我們誠心送的呢。」 葉靈側著頭微笑:「好吧,隨便。」瑰兒終於還是放下了錢才拿了一些花包好,和張萌一起捧著走了出去。 「你幹嗎辜負葉姐的好意啊。」張萌出來後埋怨瑰兒,「她不會在乎這幾枝花的,你這麼客氣說不定讓她不高興。」 「如果是送給我自己的,我一定不會客氣,可是這是送給老槐樹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花才有誠意,不然何必要去送呢。」瑰兒很認真地說。 「真死腦筋,」張萌推她一把。 葉靈坐在那裡看兩個女孩嬉鬧著走遠了,又開始托著下巴發呆,當兩個女學生模樣的客人進來選花時即然兩個僱員都不在,論理是她這個老闆該站起來迎接的,她卻偏偏不想動,依舊坐在那裡,任由客人自己到處看著。 「小姐,我們要白色的玫瑰和白色的菊花,配上滿天星。」 又是去送給老槐樹的?那棵樹明明還沒死呀,她們送的花怎麼像去掃墓一樣?葉靈心裡面嘀咕著,口中卻懶洋洋地說:「請自己拿好了。」 好在這兩位客人性情隨和,也不和這位極不負責任的花店主人計較,自己挑好了花,包上緞帶,到付錢的時候葉靈卻又說:「隨便。」客人用不解的目光看看她,善良的放下錢走了。 當初開花店是為瞭解悶,也是為了希望那個傢伙送女性花時選來選去會一不小心踏進來,可是現在怎麼覺得這麼無聊呢?也許是該離開這裡去散散心了吧? 周影停下車向「花」店裡張望卻沒看見瑰兒的人影,他看看表,自己沒有來晚啊,火兒躺在車裡已經開始撒嬌了:「我快餓死了,她怎麼還不下班回去做飯?」 瑰兒原本是專職做周影和火兒的家庭主婦,負責一日三餐,打掃收拾、洗衣花錢的,但是幾天前發奇想,認為家庭瑣事埋沒了自己的才華,現在女性應該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衝出廚房,衝出家庭──事後據劉地分析,她會這樣百分之九十九是因為剛剛看了一部名字就叫《一片天空》的、描敘女強人成長經歷的電視劇的關係──總之瑰兒就這樣衝出了家庭,在這家名字叫「花」店的花店裡找了一份工作。 這幾周下來,她的工作干的怎麼樣別人就不知道,就是知道周影又多了一份工作,每天晚接早送,而且還要自己動手做午飯了。周影每天傍晚他自己要去工作之前會先來接瑰兒下班,往日這個時候瑰兒都早早在等著他來了,今天不知為什麼卻沒有看見她的影子。 周影一直向花店裡看著,目光和葉靈遇在了一起葉靈迎著周影的目光,她這幾天雖然沒有和周影說過話,可是已經認得這個男子了。他是瑰兒的哥哥?情人?丈夫?她就這麼順著一個念頭往下胡思亂想著。 周影的目光和她一碰馬上就移開了,繼續在花店裡那些花束、花盆、花桶、花籃中尋覓瑰兒的身影。葉靈忽然站起來,順手從身邊抓了一大把花,用彩然緞帶一束,走到周影面前把手一伸:「送給你。」 五分鐘的沉默後,周影伸手接過了花。「謝謝,」 ──是不是應該這麼說?周影決定回去後向劉地請教一下收到別人送的花時應該怎麼回答。 不過葉靈已經轉身走回去了,好像打起了精神一樣開始整理花草,收拾東西,招呼客人,再也沒有去看周影。而周影就一直拿著那束紅色的玫瑰花站在車邊,直到瑰兒和另一個女孩有說有笑的回來。 「哇!」那個女孩先看見了周影,尖叫著,用力搖晃瑰兒的肩,「好浪漫!」 瑰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之後,眼睛立刻睜大了,下巴也向下垂去,一副快要脫臼的樣子,一分鐘後她一個箭步衝過來,指著這個捧著玫瑰花的「人」的鼻子大叫:「劉地,別以為你換了周影的樣子我就不認識你了!」 「……劉地?」周影開始四處找劉地。 「不是劉地?」瑰兒看見火兒從車窗裡飛出來落在周影頭上,確定了這個是周影本人,又急著叫起來:「周影你是不是病了?走火入魔了?頭部受傷了?」 「沒有。」周影認為自己沒生病,沒修煉時出岔子,也沒受傷「那……」瑰兒碰碰那束花確定的說:「這是妖怪,你們抓住了要帶回家做晚飯用?」 「不,這是別人送給影的。」火兒頗有點不耐煩的指著葉靈說,「是她送的,又不能吃。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回去做飯?」 瑰兒的下巴真的掉下來了。 葉靈自稱二十六歲,不過她給人的感覺是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到不是她的外貌年輕,而是她常有的那種散漫的神情使她比實際年齡年幼的多。看到過葉靈的人都會承認她是個美女,硬要說她哪裡美的話又沒有人能一口說上來,無論是五觀還是身材都沒有什麼過人之處的她有那樣一種綽約的風姿,是沒有人模仿的來的。這樣的葉靈引來了許多的愛慕者,瑰兒在她店裡打工才短短幾周,就見過超過十個不同的男子來獻慇勤了。但是葉靈根本沒有理過其中任何一個,好像對方追求的不是她,又好像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她突然送花給只見過幾次的周影,而且送的還是紅玫瑰,這種情況比周影手捧鮮花站在街上還驚人,以至於瑰兒回到家後還神情恍惚,直到把沒有加水的鍋子放到火上差點引起火災之後,她才一下子清醒過來。 「周影,周影,你在哪兒?」瑰兒滿屋子找他。 周影抱著一個花瓶從洗手間出來,那束花連緞帶都沒解開就被他塞進了瓶子裡。 對於周影說話不用拐彎抹角,不然反而會把事情越弄越糊塗,瑰兒直截了當地問:「葉靈為什麼送花給你呀?」 「葉靈?」 「就是……」瑰兒指指那束花。 原來她叫葉靈。 周影把花瓶放在桌子上,自己也覺得哪裡很彆扭,看起來和瑰兒以往弄的不一樣。「我也不知道,我不認識她。」他一邊如實回答,一邊把那束花拔出來再塞進去,再拔出來,再塞進去,可還是怎麼看都有點不對勁。瑰兒實在不忍心再看那束花受他折磨了,忙伸手接過去擺弄,又問了一句:「你知道紅玫瑰的花語嗎?」 「愛情啊。」周影用這個我知道的口氣說。 「碰!」瑰兒把花瓶弄到地上去了。 「送給你。」葉靈把花遞給周影。 「能夠得到這麼美的人贈給我花,我實在三生有幸,為了表示感謝我有這個榮幸,請您共進晚餐吧?」──這是劉地教的台詞,不過周影實在說不出來,他還是只擠出了「謝謝」兩個字。但葉靈依舊沒有聽,把花塞給周影后便轉身回去了。 「第一次是紅玫瑰,第二次是百合,第三次是一大把滿天星,昨天是康乃馨,今天成了白菊花……」瑰兒看著花對開車的周影說,「我找到規律了,她每次都是抓離她最近的花給你,根本不看是什麼花。」葉靈送花給周影已經是第五天了,她每天在周影來接瑰兒時都塞一束花給周影,但是不去和他說話,也不打算多理他。 「要不要打賭明天她送給影什麼花?」火兒向瑰兒建議。周影天天收到女性送的花不管怎麼說都很反常,所以連火兒都注意上了。 「賭什麼?」瑰兒接受挑戰。三天下來,她原本的不安早已隨著康乃馨和白菊花的出現變成好奇了。 「輸的抓一隻妖怪來給贏的吃。」火兒確信就算自己輸了瑰兒也會把她贏到的妖怪分給自己吃的,絕對不會吃虧。 「賭了!」反正自己不會抓妖怪,到時候就把周影這個妖怪輸給火兒,看它吃不吃。 周影開車經過一座廣場旁邊,各種色彩的鮮花,標語撲面而來,給還沒有脫下冬天灰朦朦色彩的城市抹下了濃重一筆,讓看到的人都不由眼睛一亮。車駛過時,一隊學生模樣的人正在掛起一條新的標語:「『殺害』老槐樹的原凶,××化工廠污染水源」,這條標語還沒有完全掛好就已經有不少人圍上去看了,那些學生趁機開始向大家派發打印好的詳細資料。 「我也去要一份,」瑰兒不等周影停車就推開門。 周影看著瑰兒勇敢地衝進人群,不解地搖搖頭,他真想不明白平時冷漠到那種程度的人類怎麼會突然為了這樣的事的這麼的熱情而激烈起來呢?他的目光轉向那棵聳立在廣場中央的老槐樹──既然這一切都是為了它,那麼它是應該懂得的吧。 老槐樹當然不會去回答他,依舊無語的站立在那裡。 初春的風中還是包含著冬天殘留的寒冷,廣場上還有幾個地方甚至可以看見殘雪的痕跡,最初冒著寒冷到這裡來的人只有三、四個,但是他們一天天堅持了下來,於是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們,大家一起努力和祈禱,為了眼前這個如此美好的生靈。 那是一棵已有二千三百多年樹齡的老槐樹。 曾經經歷了人類難以想像的漫長歲月的老樹原本生長在立新市的郊區,但是因為它剛好生長在一條高速公路計劃要通過的地方,所以政府方面在計算了高速路更改路線和移樹所需要的費用後,採用了把槐樹移走的方案。就這樣,老槐樹被移植到了市區,政府又花費了幾十萬元以這棵樹為中心修建了一個廣場,名字就叫做槐蔭廣場,立新市的大多數人就是從那時開始知道本市竟有這樣一棵古樹的。 槐蔭廣場總是聚集著很多散步、乘涼、甚至專門來看老槐樹人,「老槐樹」、「老祖宗」「樹爺爺」「樹老大」……人們親暱地為這棵樹起了各種名字來表達他們對這棵的喜愛之情。一切似乎就這麼完美的解決了:高速公路順利通車,老槐樹也保全了下來,市民們還多一了處休閒場所。然而好景不長,老槐樹被移種到這裡從春到秋不過三季的光景,卻開始枯萎起來。葉片一片片的干黃脫落,枝幹也完全失去了生機,一枝枝的乾枯逝落,風大一些的夜晚,甚至整根的大樹枝都會吹斷在地。園林部門的樹醫們全體出動,盡一切力量為它診治,但是老槐樹的情況一點都不見好轉,等到冬季來臨時很多人已經在心中擔憂,不知道春天再來時還能不能夠看到它發芽、開花了。 「原來老槐樹不是因為移栽,也不是因為生病,而是因為腳旁邊有一條『××』化工廠的排水管──那裡面流過的超標準的污水把它害成這樣的!」隨著那條標準的掛出,這條消息在關懷老槐樹的人們中傳遞著。 「『××』化工廠到底是哪一家廠?把話說明白,我們去要他們停產!」 「對,要他們停產!我們去告訴他們!」 「告他太便宜他們了!對付這種人一個字『扁』!」 「弄他們工廠流出來的廢水讓他們自己喝下去看看!」 「……到底是哪家廠?到底是哪家廠?」人們又開始提這個問題,人群中一些血氣方剛的年青人已經開始捲袖子了,瑰兒也在跟著他們叫嚷著。 周影抬頭看著那棵樹。 老槐樹枝幹嶙峋,似乎也在俯視著腳下的眾生。 好不容易把要跟著人類去找那家化工廠算帳的瑰兒拉回來,火兒監視著她進了廚房,周影又開始往花瓶裡塞花,這幾天下來家裡的大小花瓶,連原本裝醬菜的瓶子都用來裝了花,周影只好把花束分開,一枝一枝地往各個花瓶裡見縫插針。 「喲,瑰兒把打工的店裡的花都偷回來了。」劉地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大搖大擺地往沙發上一躺。他有時天天賴在周影家裡,有時卻也會像這次一樣,五、六天不見蹤影。 「不是,全是別人送給周影的。」瑰兒從廚房裡伸出頭向劉地宣佈這件難以置信的事。 「男人女人?」劉地先關心這個。 「當然是女的!」 「瞎子?」劉地假設。 「不是。」 「精神病?」假設之二。 「不是!」 「對了!是仇人吧?這叫先禮後兵!」劉地用拳頭砸一下自己手心,「讓你放鬆了警戒之心再動手對付你。」 「周影又不是你,怎麼可能有仇人!」瑰兒叫起來,「是我的老闆給他的。」 劉地一下子坐回沙發上,「我以為是什麼事呢,是人家賣不了剩下的啊。瑰兒,飯什麼時候好啊,我餓死了。」 「馬上好!」瑰兒一邊答應,一邊低聲嘀咕,「劉地不是病了吧?以往這種事他一定會刨根問底的,這次怎麼這麼容易就算了?」 周影好不容易把花都插完,回頭看見劉地仰面躺在沙發上,雙手托著後腦勺,正看著屋頂在發呆。周影低頭看看手中的花,也開始發起呆來。 今天去接瑰兒的路上,周影開車經過一家工廠門口,往日僻靜的小街上不知為什麼圍了很多人,正在吵嚷。周影不是那種會去停車看熱鬧的人,但他要開車經直過去時,幾個年青人卻攔住了他的車,把傳單塞過車窗裡來。 「又是關於那棵樹。」周影看看傳單和窗外的人群,不由停了下來。 最近幾天立新市最熱門的話題就是關於老槐樹的,電視、電台、報紙……各種媒體也充斥著關於它的消息。「人類,也有很可愛的一面。」妖怪們也只能這麼想。為了一棵樹在努力的人類的確可愛,周影看著那些扯著標語,叫喊著,激動著的人類,不由笑起來。 「我們廠的污水排放沒有超標,這裡有環境部門的化驗結果……對,對,排水管洩露是我們的錯,設備老化了,我們會負責維修的……盡快修,盡快修……」工廠方面的人隔著鐵門向記者訴說「詳情」,一再強調他們工廠排放的污水沒有超過「國家制定的標準」。 人類制定的標準……周影歎息一聲,人類總是用自己制定的標準去衡量大自然,他們或許永遠不會想到,即使不超過他們制定的標準,污水還是污水,還是足以殺死無權在人類世界中制定標準的一些生命的。 對人類有益的昆蟲叫益蟲,反之就是害蟲,對人類有益的植物叫農作物,反之就成了雜草,人類不會在乎昆蟲和植物是為什麼生存的,他們一廂情願的認為萬物的存在都是為了自己,所以理所當然地用自己的角度去制定標準。如果從其它生物的角度去分類,除了吃人的妖怪們,有幾種生命會把人類劃分為「益獸」,而又有多少會把人類劃分為「害獸」呢?周影這麼想著,繼續自己的路。 圍著工廠的人群越來越激動了,維持治安的警察們竭力阻攔他們衝進工廠的鐵門裡。人群中的一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人開始向工廠裡扔石頭和墨水瓶,並且推搡起警察來。 「你們這些警察到底是幹什麼吃的,為什麼不去逮捕他們?他們是害死老槐樹的罪魁禍首!」 「對就是他們的工廠排放的污水老祖宗才會變成那樣的。」 「抓起他們來!」 「應該判他們死刑!」 「你們不抓就讓開,讓我們收拾這些見利忘義的傢伙!」 「……」 在警察們當中,周影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類當中唯一可以稱的上周影「朋友」的人。 「孫劍?」周影有些奇怪,他覺得孫劍更像是那種會站在門外扔石頭的人,可現在他正身穿一身制服,板著臉在阻攔人群。只見他趁大家不備手臂一揮,手肘準確地撞上了工廠負責人的小腹,當對方痛的呲著牙蹲下去時,他腿一抬,又踩上了對方的腳,那個工廠負責人一聲怪叫跳了起來。「幹什麼!什麼時候了還大呼小叫的!還不快進去!出事誰負責!」孫劍義正辭嚴的訓斥那個人,重重地在對方肩上一推,「進去,進去!」那個人被他推出幾步,頭「砰」的撞在門邊一個鐵的紀律牌上。他抬起頭來,也不敢再和孫劍搭話,匆匆地逃回工廠裡去了,孫劍的一個同事暗暗向孫劍一豎大拇指。「後退!幹什麼,不准再往前了!」孫劍若無其事,向那些群眾吆喝起來。 果然…… 周影就知道他不會那麼老實地執行保護這個工廠的命令。 有的人毫無感覺的破壞自然,有的人又拚命地保護自然,也有的人平時那麼冷漠,一瞬間又會暴發出難以置信的熱情來……人類真是難以瞭解……不過,就連妖怪也……周影瞪大了眼看著前面一個熟悉的妖影。 瑰兒和另一個女孩正抬著一個大筐子遠遠跑來,一邊還喊:「我們帶彈藥來了!」她們把筐子往地上一放,周圍的人立刻從裡面掏出一個個西紅柿來,向工廠裡拚命扔去。周影清楚的看見,連孫劍頭上也被砸到了一個。 「呼!」瑰兒吐口氣說:「那個賣西紅柿的人說把壞掉的全給我們,我再去拿。」 「我們去幫忙。」人群中立刻跑出幾個小伙子,自告奮勇去運彈藥了。 「瑰兒……你在幹什麼……」周影小心翼翼地問。 「周影,你來了!」瑰兒看見周影,高興地撲了過來,「你來太好了!喂,我們有車了,不用去抬了!大家回來吧!」 「幹什麼?」一群人蜂擁上了他的車,周影虛弱的問話根本沒有被任何人聽見。 「去菜市場,快,快,大伙等著用呢!」瑰兒上上車就催促著。 周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往返於工廠和菜市場之間,成了專門為大家送「彈藥」的專車,菜市場上的菜販聽說他們是去對付害了老槐樹的原凶的,紛紛主動提供已經開始變質的西紅柿、開始腐爛的茄子等東西,有些人甚至把生意一扔,跟了車跑去聲援。周影來來回回,車上總是塞滿了將要有奇怪用途的蔬菜和奇怪的人,弄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喂,那輛車!」一個維護秩序中的警員終於盯上了這輛來來去去忙於製造混亂的車,大聲命令著,「喂,就是你!站住!」他一邊用手指著周影一邊快步向他走來。 周影老實地停下了車,走下車來等著他。 「白癡!」有人從後面一腳把周影踢進了車裡,告誡說:「快走,快走!」孫劍不知什麼時候從人群裡鑽了出來,站在車邊向周影擺著手,他迎上了走過來的那個警員,搭住對方的肩說:「我哥們,放他一馬吧。」 「叫他快走。」那個警員也不想多管這個閒事,扔下一句,裝作沒看見過去了。 瑰兒鑽進車裡,興奮地拍著儀表盤:「快,快,我們快逃走!警察來抓我們了!太有意思了!」 周影可感覺不出這樣的事有什麼意思。他開車離開時,圍攻那家工廠的人們也因為大批的警察的到來一哄而散。有幾個人也不管認識不認識,逕直就跳到了周影的車上來。聽他們在議論的,都是怎麼去告發那家工廠,怎麼去救助那棵老槐樹的事,所以周影也沒有問他們去什麼地方,直接把他們拉到了槐蔭廣場。 一到廣場上,便覺得氣氛和往日有些不同。那裡聚集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老槐樹身上,指指點點,聲音卻都很輕,彷彿怕驚動了什麼似的。 周影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到老槐樹上星星點點的,露出了幾個綠芽,一個個那麼幼小如果不全神貫注就看不見似的。在這個時節,其它的槐樹早已綠意滿枝,並且在孕育著花苞了,這棵老槐樹卻一直沒有發芽,根本看不見有什麼還活著的證據。今天它終於發出了綠芽,使關心它的人心中終於產生了一些希望。 「太好了!太好了!」人們開始歡呼起來,有幾個女孩子甚至開始抹眼淚。 周影下了車,靜靜看這一切,也看著那棵樹。 「這個送給你。」 周影回過頭,葉靈手裡拿著一束花站在他身後。 「給你。」她往前遞來。周影默默地接過來,葉靈轉身便走。 「你……」周影開口叫住她。葉靈靜靜地看著他時,他又什麼也問不出來,半天只說了一句:「我會帶回去的。」邊說邊舉舉手裡的花。 「嗯。」葉靈點點頭,走了。 「葉姐又送花給你了?」瑰兒從周影背後冒出來,「哈,果然是情人草(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老闆很懶,常常一坐半天不動,所以她今天很聰明的把情人草放在葉靈的身邊,葉靈果然拿了這個),我贏了!火兒,你服不服?咦,火兒呢?今天怎麼沒看見它?」 「它去找南羽了。」 「真是的,難得我贏了……」周影沒有去聽瑰兒的報怨,他看著那一束情人草中很突兀的插著的一枝潔白的槐花發起呆來。 劉地抱著枕頭在沙發上躺著,周影把剛剛收到的那束夾著槐花的情人草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周影……」劉地看著那瓶花叫住他。 「什麼?」 「擋住我看電視了。」 周影走回來拿起花瓶擺到窗台上去,忽然說:「劉地……」 「幹什麼?」劉地懶洋洋地問。 「沒,沒事……\\\" 他們兩個都不再說話,又是一個人看著屋頂,一個看著花瓶發起呆來。 葉靈還是每天送花給周影,只是從那一天之後,每束花中都夾上了一枝有著甜美氣味的槐花。時間一天天過去,周影家裡的花也一天天增多,當他買了第十二個花瓶之後,終於在這一天接過葉靈遞來的一束鶴望蘭後說:「你為什麼不直接給他?」 葉靈愣了一下,抿抿嘴說:「原來你知道啊?」 「知道一些。」 葉靈吁了口氣:「可以直接給他就好了……留哥兒他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葉靈舒心地笑著,又去整理花兒們了。 瑰兒一直不解地聽著他們說話,出來後再也忍不住地問周影:「你們在說什麼啊?留哥兒是誰?」 「劉地。」 「啊,劉地?他怎麼有這麼奇怪的名字?葉姐和你說的什麼『知道』『不知道』啊?和劉地又有什麼關係?」瑰兒一口氣地問。 周影看著手中的花束呆了半天才說:「我也不知道。」 「你不去見她嗎?」周影把花擺在劉地面前問他。 劉地搖搖頭。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劉地手一指,那個花瓶自己飛到櫃子上,「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了,過去過去吧。」 「劉地!」瑰兒衝過來,雙手卡著腰問:「你和葉姐認識是不是?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所以才躲著不敢見她?葉姐真可憐,竟然會被你這個大色狼騙了!」 劉地聳聳肩,站起來伸個懶腰說:「看來今天晚上不會有我的晚飯了,正好我有約會,走了啊。」 「劉地,」周影叫住他,「那棵樹已經……」 「她的事從來都是自己決定的。」劉地「嗤嗤」笑著,穿過牆壁不見了。 「可惡!」瑰兒氣得跺腳,拉住周影問:「葉姐送的花其實是給他看的吧?他竟然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太氣人了!太可惡了!花心色狼!下流!」她搜腸刮肚的找著罵人的話。 周影沉默片刻,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喔,劉地?對啊,他現在叫這個名字,我當然認識他啊。」葉靈點著頭。 「那你真的是送花給他看了?」瑰兒小心翼翼地問。 「是啊。」葉靈點頭。 「葉姐,你可要小心啊,那個傢伙是個花心鬼、色狼、變態、懶蟲、無賴……」瑰兒為了不讓葉靈掉入劉地的魔爪不遺餘力地說著他的壞話。 葉靈睜大了眼睛認真聽著,不時點頭:「喔,是這樣,他現在是這樣過日子的,我都知道呢。」 「葉姐,他一直就是這樣過日子的!你千萬別被他騙了!」 「以前不是啊,不過我也說不准了,五百多年沒有見過他了。」葉靈搖搖頭。 「五百年……」瑰兒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原來你認識他這麼久了。」該不會已經被他騙了吧? 「是啊,我剛撿到他時,他只有這麼大……」葉靈用手比量小哈吧狗的大小,想了想又說:「不對是這麼大……」又比量牧羊犬的大小,再想想說:「也不對,是這麼大……」她比量了一個大的離譜的大小(瑰兒吸口氣:照她最後這個標準那劉地不是越長越小了?),「也不對……」葉靈冥思苦想著:「我記不起來他原來什麼樣了,好像是聽濤先撿到他,後來我又撿到的……不,是我先撿到聽濤又撿到的……哎呀,太久了太久了,我都糊塗了!」 瑰兒聽的一頭霧水,覺得自己才糊塗了呢。她整理著聽來的內容問:「聽濤又是什麼人啊?」 「他不是人,是妖怪。」葉靈告訴她。 「對對,一定是妖怪。」瑰兒忙糾正自己的口誤,「他是什麼妖怪啊?是你和劉地的朋友嗎?」 「聽濤是……」葉靈陷入了沉思,想了半天說:「不知道……聽濤他現在算我們的什麼人呢?」她拍著頭,「我不知道……」 「劉地說木聽濤是他的好老師,好兄長。」周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來了,這麼說著。 「他這麼說嗎?」葉靈很高興地跳起來,「我還怕他們之間因為我有什麼不愉快。」 周影看著她說:「他還說木聽濤和你,是一對神仙伴侶。」他顯然為葉靈不知道怎麼形容木聽濤而奇怪。 「他這麼說嗎?」葉靈還是這麼一句,抿著嘴發呆。 「木聽濤現在在什麼地方?我聽劉地說起後,一直很想拜見他。」周影以過個對於劉地來說半師半友的妖怪一直很感興趣,他認為木聽濤理所當然是會和葉靈在一起的。 「聽濤走了很多年了,留哥兒沒有向你說起過嗎?」 「聽濤,聽濤,你陪我去……」葉靈叫著跑過來,結果看見木聽濤又在指點留哥練功,他們站在瀑布的流水之下,根本沒有聽見她的叫聲。「真是的……」葉靈嘟著嘴在山石上坐下來,「又在和那隻小狗玩。」她對木聽濤冷落自己去陪留哥微微不點不高興,不過當她聽著流瀑,看著碧水,數著巖松,折取數朵花枝時,已經把不愉快忘的乾乾淨淨了。 「靈兒,你在看什麼?」木聽濤落在她身邊時天色將暮,葉靈已經在看夕陽了,她側側頭說:「前山的杜鵑花期到了,你陪我去。」 「好,咱們走吧。」木聽濤拉起她。雖然對於他們來說騰雲駕霧都是小事,但在「自己」的山林中的地方,他們還是喜歡走著去。葉靈靠在木聽濤身上,邊走邊回頭望了一眼,見留哥還站在瀑布流水中定定地修煉著。「奇怪的小狗。」葉靈搖搖頭。 葉靈和木聽濤一直徘徊到杜鵑花開過才回來,一踏進他們平時居住的山谷,葉靈就看見留哥還盤膝坐在瀑布下的那個地方,她咧咧嘴:「他不是一直坐在哪裡吧?」 「留哥兒?也許吧?」木聽濤不太在意地說,「他就那樣的性子。」 葉靈撇著嘴看著留哥,遠遠繞了過去,她最受不了這種天天只會修煉的妖怪了。 不管葉靈怎麼受不了,因為留哥總是跟著木聽濤,所以免不了會常常和她碰面。 「聽濤,我總覺的那個小狗很古怪啊。」葉靈趁留哥聽不見向木聽濤壓低聲音說,「整天不說話,兩眼直直的老發呆,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留哥兒不是古怪,他是心裡難過。」木聽濤說,「他的外公和父母剛剛過世,任誰遇上這種事都受不了的。」 「喔……」葉靈點頭。植物對父母親人的概念淡薄,也不怎麼把木聽濤的話放在心上,心裡對「這隻小狗」還是不怎麼喜歡。「他如果像人類養的小狗一樣乖巧可愛,會撒撒嬌搖搖尾巴什麼的,說不定我還會更喜歡他一點……」葉靈這麼咕噥著去照顧她的花草了,很快就忘了身邊還有這麼一隻小狗存在。 「聽濤,幫我在那邊用一個覆土法。」葉靈為了了棵丁香忙的滿頭大汗向身後說,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回頭張望才發現葉聽濤沒有在自己身後。「對了,他替我去天山移花了。」葉靈想起來木聽濤的去處。「那怎麼辦……」她東張西望,看見留哥正在不遠處的山巖上打坐,「喂,小狗,小狗!過來!」 留哥睜開眼看著她。 「快過來!」葉靈吩咐,「在那裡施一個覆土法,你會不會?」 留哥走過來,依言在她指定的地方施了那個法術。 「幹的不錯,聽濤回來讓他誇獎你,乖乖小狗,到那邊去吧,別妨礙我幹活。」葉靈扶好那棵被雷擊過的丁香,笑瞇瞇地稱讚留哥。 「我不是狗!」留哥大喝了一聲。 葉靈沒防備他突然這麼大聲,嚇得一下子坐在地上,她氣呼呼地抬起頭,見留哥正握著拳瞪著眼看著自己,他反而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你幹嗎叫那麼大聲!嚇我一跳!」葉靈用白眼看他,「一點都不乖巧可愛。」 「我不是狗!」留哥又吼了一聲。 「你不是狗是什麼!」葉靈拍掉手上的泥土扯扯他的耳朵,「看看你的耳朵還有尾巴,摸起來毛茸茸的。」 留哥一把打開她的手:「我不是狗,我是地……是……」他瞪著眼睛咬著牙,卻說不出下面的話來,自己已經沒有家人,沒有種族了,這樣的自己算什麼?還算是一個地狼嗎?還是只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啊……」留哥狂叫一聲,一拳打在樹桿上,轉身狂奔而去。 「哎呀!」葉靈又被他嚇了一跳。她看著被留哥一拳打的直晃的樹,聽著山林中一波一波迴盪著的留哥的嚷叫聲撇撇嘴,「弄壞了我的樹話就不讓聽濤養你了。」 留哥這一跑進山森便好幾天沒有回來,開始幾天葉靈把他忘乾淨了,直到計算起木聽濤何時會回來時才想起這隻小狗的存在。「好多天沒回來了,不會被什麼東西吃了吧?還是餓死?迷路回不來了?」葉靈做著種種假設,不管哪一種這隻小狗都是凶多吉少,「萬一他死掉了的話聽濤會很難過……」為了避免木聽濤回來後難過,葉靈站起來準備去找狗,「唉,養了動物就是這麼麻煩,如果是種花種樹它們就不會到處亂跑。」 「小狗,小狗,乖狗狗……汪汪……虎子……不對……小黃……不對……」葉靈一邊走一邊叫,卻想不起那隻小狗叫什麼名字,「寶寶,不對,歡歡,不對,花花,不對……」她把能想出來的狗名字全叫了一遍,自己也還是覺的不對。 「有沒有看見聽濤養的狗?」 「你這幾天有沒有吃過狗肉?」 「站住!別跑,聽濤的狗是不是你們藏起來了?」 「去給我找那隻狗,找不到就把你變成狗給聽濤養!」 葉靈開始掘地三尺的找狗,整個山林頓時妖飛怪跳,一片惶恐。誰知一直到夕陽西下,葉靈還是沒有找到留哥的蹤影,她派出去找的妖怪也一個都沒有回來,估計是沒有找到而不敢來見她。 「唉,可憐的小狗,一定已經落在哪個妖怪的肚子裡了,雖然你一點也不可愛,可是如果我知道了是誰吃了你,一定會給你報仇的。」葉靈雙手合什向夕陽禱告幾句,安慰小狗的在天之靈。 「葉仙子,仙子……救……命……」一個掙扎著發出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哀悼。 「呀……」葉靈看著這個從樹叢中爬出來的,全身一片血污的妖怪,費了好大勁才認出是一個她常常見到的當扈,「你怎麼弄成這樣啊?」葉靈見他身上的羽毛禿了一半,一隻翅膀垂著,似乎是斷了,腿上血肉模糊,好像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不由很驚奇起來,這個妖怪的法力不弱啊,是什麼對手可以把他打成這樣。 「仙子……救命……」當扈向葉靈伸著手努力爬過去。 「我還有事呢。」他傷成這樣,治療他可要花不少時間,葉靈還急著去找狗。 「仙子,我是為您去辦事才弄成這樣的啊,您不能見死不救……」 「對了,」葉靈想起來了,自己剛才好像曾經吩咐過這個妖怪去為自己找狗,「你找到沒有啊?空著手回來了?是不是小狗被吃了,你也被打成這樣?」──她好像很盼望著留哥被吃掉似的。 「仙子,我就是被您那只……狗打成這樣的啊……嗚嗚嗚……我還算好的,育沛因為叫了他幾聲『狗』已經被他從山崖上扔下去了……」葉靈和木聽濤可怕就算了,反正滿山的妖怪都被他們欺負慣了,連他們養的狗都這麼可怕,以後真是沒法活了。 「你找到小狗了,為什麼不早說,越來越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在哪裡?」 「那邊的山谷……」當扈用顫抖的手指向自己終生難忘的地方。 葉靈繞過這個血淋淋的妖怪向那邊走去,當扈在她身後哀號著:「仙子,救命……救救我啊……嗚烏嗚……仙子……」她完全沒有聽見,腦子裡只想著:聽濤的狗怎麼這麼凶,難道長了瘋狗病?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留哥一直坐在埋葬父母和外公的山坡上,失去了他們之後,他完全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也不知道要怎麼生活下去。木聽濤在身邊還好一些,如果木聽濤像現在這樣出門去,他就連自己日常應該做點什麼也不知道了。 天風流雲,翠樹青山,鳥鳴獸走……對於他來說這一切都好像是死的一樣…… 他就坐在那裡,什麼也不去想,除了動手教訓了幾個在他耳邊聒噪的妖怪,他也不想動,任由時間在身邊一點點逝去。 「小狗,總算找到你了。」葉靈看見了坐在那裡的留哥終於鬆了一口氣,她過去拍拍留哥的頭教訓說:「竟然自己出來亂跑,是不是要我在聽濤回來之前用繩子把你綁起來你才聽話啊。」 「別碰我!」留哥怒喝一聲打開她的手,「葉靈,你別欺人太甚!別的妖怪怕你,我可不怕!」 「碰!」葉靈一拳打在他頭上把他打昏了過去。「這麼不聽話,聽濤到底怎麼教訓他的?」她張口輕輕一吹,留哥被一條繩子象棕子一樣綁了起來。「你,你,過來!」葉靈大聲吩咐兩個在旁邊探頭探腦的妖怪,「過來把他幫我扛走。」 「你吃果子呢?還是吃妖怪?」葉靈蹲在留哥面前溫柔地哄勸他,「乖,來張開口,我餵你喝水,連水都不喝你會變成狗肉乾的。」 留哥怒視著她,用力扭動身子,想掙開身上的繩子。 「你別自費力氣了,我不會讓你再跑了的,不然聽濤回來我怎麼跟他交待。」葉靈強行捏著他的鼻子把清水倒進去,留哥被水嗆著咳嗽起來。葉靈忙幫他拍著背,「你吃點東西好不好?來,這個蘋果很好吃。」她把各種水果擺在留哥面前。 留哥用力扭著頭,閉著眼,氣憤地喘著粗氣。 「再不然吃這個?來,吃草莓了,張嘴。」 「棗子吃不吃?」 「桃子?」 「杏?」 「……」 葉靈把手裡的水果全扔在地上,坐在留哥身邊抱膝歎氣,怎麼辦好呢?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萬一再餓死了聽濤會傷心的。對了,狗是吃肉的呢,我怎麼忘了,給他水果他當然不吃了,葉靈一拍掌,高興地站了起來,「小狗乖乖的,我去找妖怪來給你吃喔。」 葉靈的身影一消失,留哥立刻站起來,看看葉靈消失的方向,身體慢慢沉入了地下。 「哎……你太天真了,不知道植物的根系是長在土地中的嗎?我也可以潛地呀。這次要綁的更緊一點,可別再跑了。」葉靈又在剛被她提回來的留哥身上多綁了兩道繩子。然後拿出一個妖怪來說:「你生吃還是煮一煮?」 「葉靈……」 「幹什麼?」葉靈托著腮看他。 「你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 「你怎麼了啊,我為什麼要殺你?」葉靈不解地去摸撫留哥的耳朵,「我不是很努力地在照顧你嗎?所以你要聽話一點啊。我現在就弄妖怪給你吃。」葉靈捲起袖子,開始收拾那個倒霉的妖怪。她從來沒有這樣地接近血腥,平時需要動手不是由木聽濤出頭就是遠遠用法術來解決,現在卻要自己放血、剝皮、切塊……葉靈滿頭大汗,用手一擦卻險些被手上的血腥味醺昏過去。 「嗚嗚嗚……為什麼要養狗……臭聽濤……嗚嗚嗚……」她氣得邊哭邊把肉往火堆上扔,然手馬上跑到溪邊去拚命洗手。 留哥一直看著她,難以理解她的行為,她的法術那麼高,殺妖怪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但現在卻對著死妖怪哭起來,她從開始就一直在羞辱自己,「狗」「狗」的叫個不停,還把自己綁在這裡,脖子上也像狗一樣被繫了繩子,但她又在忙來忙去地為自己找吃的,甚至都哭了還在努力煮啊,烤啊的不停。 「喂,快吃!你再不吃的話我只好讓你餓死了!」葉靈不好容易止住了眼淚,擦擦臉,端著飯來到留哥面前,繼續餵他的努力。 「……」留哥緊閉著嘴,把頭別開。 「你還不吃!」葉靈覺得自己快被這隻狗氣哭了,「你再不吃的話……再不吃的話……」 「太燙了……」 「太燙了?啊,你說熱啊!」聽到留哥開了口,葉靈馬上高興起來,她對著一鍋子肉吹口氣,肉湯上立刻結了一層薄冰,「來,張嘴,啊……」她溫柔地把一塊肉送到留哥嘴邊。留哥看著她,終於還是張開了嘴…… 木聽濤帶著給葉靈找到的幾種奇花異草興沖沖地回來,葉靈果然十分高興,她把花草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說:「聽濤,你太好了!我能上能馬上去種──對了,你的狗我也幫你養的很好喔。」 「狗?」木聽濤沒來得及問仔細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木大哥……」角落裡傳來留哥委屈的聲音。 「留哥兒!你,你這是怎麼了?天呢!你沒事吧?」木聽濤衝過去為他鬆綁。留哥被捆成棕子已經四、五天,站起來都快不會走了,用力甩著手臂讓血液流動起來,又按摩自己完全沒有知覺了的腿。「你怎麼會被捆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誰幹的?」 「還能有誰?」留哥過了好幾天非妖的日子,受盡了葉靈的折磨:一會兒要他吃冰凍食品,一會兒用浸在水裡的方法給他洗澡,一會兒又在他身邊生上兩大堆火,美其名曰怕他冷……現在看到了木聽濤,一切委屈都湧上了心頭,眼圈都紅了。 「靈兒?」木聽濤張大了眼,「難怪剛才她說幫我把狗養的很好……不,不,我不是說你是狗……哈哈哈哈哈……」 「你還笑!」留哥怒視他。 「哈哈哈哈……」木聽濤怎麼也止不住,坐在地上大笑著,「原來她是這樣照顧你的,哈哈哈……不愧是靈兒……」 「她還不如一刀殺了我來的痛快!這樣折磨我!」 「留哥兒,你別生氣,靈兒她沒有惡意,她是真心想好好待你,把你照顧好的。不過她用的法子還是那麼……哈哈哈……你慶幸吧,這比我當年的待遇好太多了呢!」木聽濤按了留哥兒處穴位幫他舒筋活血,一邊還是笑。 「你也……」留哥難以想像葉靈也這樣對待過木聽濤。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是靈兒養大的。」 「好像……」他這麼一提留哥依稀記起來,他好像確實說過他小時候是葉靈照顧他長大的。 「那時候我剛剛成為妖怪,還是個幹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除了修煉就是修煉,可是進步卻非常小,我們植物妖怪又不像其他妖怪有家庭、種群可以依靠,總是被其他妖怪欺負。有一次有幾個妖怪為了好玩竟然要點火燒掉我的真身──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成形,真身一毀我就完了,可是也沒有辦法啊,只能在一邊哭叫……」木聽濤說著抬頭去看崖壁上斜生出的一株蒼松。這株大樹形如蜷龍,枝幹粗曠,翠葉如洗,根須深深紮在石隙中,張開的樹冠遮擋了半畝地大小,「那一刻怎麼也想不到還能長的這麼大。」木聽濤笑著回憶,「他們一邊說要把我燒成木炭一邊要動手時,靈兒突然出現了。她一向不喜歡多管閒事,可她也是一株樹啊,最恨聽見木柴、木炭、木材這一類的詞了,所以就站了出來。那些妖怪一見到她就逃的無蹤無影。你都不知道,那時淚眼朦朧的看著她的我心裡覺得自己是看見了仙子啊……她那麼美麗飄逸,一步步向我走過來……我這一輩子再也沒見過那麼美的景像……」木聽濤回憶著,嘴角淡淡的笑容越來越甜蜜,「那時她的師傅剛剛的成正果走了,她一個人覺得孤單就留了我,我就和她一起生活了。」 「她常常殺了妖怪要我去埋在我的根下面,說是可以當肥料,結果腐爛的肉味使我好幾年都沒睡過一次安穩覺;又帶我去火山口修煉,一站就站七、八天,說是要學會耐熱,以後就不怕火烤了;還在冬天往我身上潑冰水,說松樹的長處就是耐寒,要我把長處發揚廣大;還弄了一群猴子和我放在一起,說是訓練我心靜自然涼;還把我送到人類的私塾裡去讀書,說妖怪也得有學問,考不上狀元就別回來──我當時花了三十年時間去考啊考啊,好不容易考上了以後一上金鑾殿,差點就被皇帝身邊的天師抓了去……」木聽濤從下午講到天黑,全是以前葉靈對她的「照顧」,最後語重心長地拍著留哥的肩:「留哥兒,你遇見我是多麼幸運啊……」 「聽濤,來幫我。」葉靈的聲音隨著一片葉片飛至,木聽濤馬上跳起來向她的方向飛去。 留哥聽了木聽濤的遭遇,覺得被捆了幾天也不是很慘了。只是木大哥說著那麼慘的往事,為什麼還是帶著溫柔的笑容,一副很快樂的樣子呢?他也是個怪人啊,至於那個葉靈,以後還是盡量離她遠一點的好。 兩條人影纏鬥在一起,又攸地分開,長髮利爪的少年在空中一個翻身,穩穩地立在了一棵樹的樹梢,青年男子在地上連連後退,終於還是一條腿跪在了地上。 「好!留哥兒,只憑功夫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青年拍拍灰塵站了起來。 「是木大哥讓著我的。」留哥兒從樹上躍下,臉紅通通的說,但是嘴角的笑容還是掩飾不住。 「真難得看見你笑一次。」木聽濤吁口氣問「我和靈兒呆會去海邊,你去不去?」 留哥搖頭。 「又去修煉?你太認真了,偶爾也玩玩,放鬆一下。」 留哥還是搖頭。 「你們還沒完啊……」葉靈一直坐在樹枝上看著他們,忍不住催促,「整天練啊練啊,好沒意思。」 「那我們走了。」木聽濤攜著葉靈的手,向留哥笑笑後,他們一起飛走了。 留哥獨自又練了一陣子,至到累的倒在地上不能動後,才看著樹葉間透出來的點點斑斑天空自言自語:「沒意思……那什麼有意思呢……」他原來就是個沒有多少興趣愛好的孩子,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學習,可是那時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有「意思」:吃飯、睡覺、學習、和別人說話、泡茶、練功……可是現在,什麼又是有「意思」的呢? 「你不想活了嗎?」 一個妖怪以為留哥睡著了,躡手躡腳地走近他,卻看見他的雙眼一下子睜開,閃著寒光盯在自己身上冷冷地說。 先下手為強,這個妖怪這麼一轉念頭,也不和留哥搭話便舉起手中的劍向下刺去。 「啊……」 一聲慘叫劃破了樹林的寂靜。 留哥從那個妖怪胸口抽回去穿透對方身體的手,舔著指爪上的血,心想:「吃過飯就去山頭打坐吧。」 離他百米外的樹叢中,幾雙眼睛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相互竊竊私語。 「看見了嗎?出手比葉靈還狠毒。」 「得罪了葉靈十個中還有六個可以活下來,得罪了他,十個要死八個呢。」 「還不是木聽濤教出來的徒弟。」 「葉靈身邊有一個木聽濤已經夠可怕了,再加上這個地狼的話,大家永遠沒有出頭之日了。」 「所以今天我才叫你們來啊!你們有沒有膽量趁他羽毛未豐時幹掉他?」 「幹掉他?!」 「萬一木聽濤和葉靈知道了,我們幾條命都不夠賠!」 「你瘋了是不是?」 「你們別吵了!難道你們願意一輩子被葉靈騎在頭上嗎?她身邊有木聽濤,等到這個地狼長成一些,你們想我們還有機會嗎?不如趁葉靈和木聽濤不在,先除掉他,以後再找機會向葉靈下手。」 「可是……」 「可是什麼?山上這麼多妖怪,即使這個地狼死了,葉靈他們就一定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來嗎?此時不動手要等何時!」 「葉靈也許不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但她會大開殺戒。如果她不分青紅皂白亂殺起來,你能保證惡運一定不會落在咱們頭上?換句話說,還有木聽濤!他可是那麼好糊弄的,你能保證他猜不出真相?能保證這麼大的山林沒有一個妖怪看見咱們動手?你能保證他們會守口如瓶?」這個妖怪一口氣說完,向其他三個妖怪拱拱手,「我不管你們要做什麼,恕小弟不加入了。」說完化作一陣青煙不見了。 剩下的三個妖怪面面相覷。 「怎麼辦?」 「諒他也不會去向葉靈告密,我還是要動手的,你們跟不跟我一起幹?」 「我……」 「我提醒你們,葉靈和木聽濤一起離開的機會不多,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他和葉靈,木聽濤不一樣,他可是吃妖怪的!」他最後這一句起了關鍵作用,另外兩個妖怪下定決心,一起說:「好,我們跟你干了!」 三個妖怪邊說話問邊一直監視著留哥,見他一吃了一些被他殺掉的妖怪後卻沒有離開,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不動不語。領頭的妖怪使個眼色,三個妖怪各持兵器從樹叢中悄悄走出,一步步逼向留哥。 十步、七步、五步…… 當他們走到只距離留哥三步遠近的地方時,留哥卻睜開了雙眼,冷冷地看著他們。 三個妖怪全神防備,停在了原地。 「你們不是要殺我嗎?為什麼還不動手。」留哥淡淡地說。 三個妖怪交換一下目光,「殺!」揮動手中的兵刃撲了上去。 「仙子,木前輩,仙子,木前輩。」他雖然呼叫著葉靈和木聽濤的名字,但是卻沒敢近前,遠遠便站住了。 葉靈和木聽濤相互依偎,正沙灘上坐著看海,聽到他的叫聲,葉靈開始想裝作沒聽見,他卻偏偏一個勁在那裡叫,葉靈把手中的貝殼向腳邊一丟,皺起了眉頭。木聽濤一隻手擁了她的肩,站起來轉過身去,伸出一個手指頭向那個妖怪勾了勾。 那妖怪更加不敢過來了,躲在一塊礁石後(到不是礁石可以擋住木聽濤,而是實在看見他就怕,乾脆來個掩耳盜鈴,看不見算了)。他閉著眼喊:「不是我斗膽打撓二位,是,是咱們林子裡出事了。」──總算遠氣不錯,成功地在木聽濤出手之前把話說完了。 「出事?什麼事啊?」木聽濤懶洋洋地問。 「是他們,他們要去殺那個地狼。」 「留哥兒嗎!」木聽濤身形一晃到了這個妖怪面前,把他卡在手中間:「誰要去殺留哥兒?」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葉靈沒防到他會突然跑掉,一頭栽在了沙灘上,她拍著沙子站起來要抱怨,木聽濤又像一陣風似的刮了回來,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快回去!他們要時對留哥兒不利!」不等葉靈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被木聽濤拉著飛在空中了。 那個來通風報信的妖怪看著他們飛去,站直身體抹把汗,嘴角露出了一抹容。就讓那些不自量力的傢伙去觸怒這兩個樹妖吧,他早就明白了,憑自身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贏得了他們。自己利用這個機會應該使他們更信任自己一點了吧。要有耐心,要慢慢來。葉靈比較好騙一點吧,木聽濤就不同了,那個傢伙平時老是著笑容,可誰也不知道他倒底在想什麼,要想除葉靈,必須先除掉木聽濤。也許,那個地狼反而是個機會也說不定。 留哥躺在石頭上,頭上臉上身上全是血,周圍散佈著妖怪的殘肢、內臟、血污,他自己身上也大大小小有了十幾二十處傷口,所以他把手臂舉在嘴邊,輕輕舔著。 「留哥兒,你沒事吧?」木聽濤落在他身邊,雙手按著他的肩焦急地問。 「沒事,殺了幾個妖怪。」留哥站起來,試試自己的腿,雖然傷的不輕,但好像並沒有斷,還可以走路。他看到葉靈一臉不高興的跟在木聽濤身後,連忙說:「我會把這裡收拾乾淨的──不過等一下,我先去找幾味草藥。」他知道葉靈最討厭髒亂,所以搶在她生氣之前說,他盡量不想和她發生糾葛。 「我來收拾,不,我先來給你治傷。」木聽濤只看到留哥滿身血污,不知道他到底傷的怎麼樣,還是很擔心。 「木大哥……」留哥對於木聽濤父母和外公死後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十分感動,但是他就是無法從心裡的陰影中走出來,也就無法回報木聽濤的這份關切,一直感到很愧疚,「對不起,木大哥,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亂來了。」 「你沒事就好。」木聽濤知道留哥心結很深,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開的,安慰或開解他都沒用,只能等時間為他治好傷口。 葉靈從頭髮上往下摘著沙子,看見木聽濤只顧著在和留哥說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木聽濤伸手從她頭間取出一粒沙子,低聲問:「生氣了?」 「對。」 「我就知道,你的臉一點都不差的反映著你的情緒呢。我道歉行不行?」 「不行。」 「那我吻你一下?」木聽濤攬著她,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葉靈雖然還板著臉,眉頭卻舒展開了,留哥看他們這們,悄悄離開了這片樹林。 「靈兒,我知道你在氣我太關心留哥兒了,可是你能不能可憐可憐他這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孩子,就像當年你可憐我收留我一樣呢?」木聽濤雙手擁住葉靈的肩溫柔地說:「我早就告訴過自己了,對我來說你比我自己還重要,我永遠會把你所感所想的事物放在第一位,所以你根本不用在意我會不會冷落你,忽略你……靈兒,我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的。」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呀,」葉靈捧起木聽濤的臉,「我收留你,是因為覺得你很可愛。可是那個小狗一點也不聽話,不可愛!不過算了,我不管你喜歡養什麼了,只要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永遠……」 留哥依照習慣坐在山崖上,迎著初升的太陽打坐時,感覺輕微的腳步聲到了自己背後。他剛要有所反應,卻聽到背後傳來葉靈的聲音,他急忙想跳起來逃走可已經太遲了,葉靈的纖纖玉手搭上了他的肩頭,鶯啼燕語地聲音也在耳過響了起來:「乖小狗,你看看我給你弄了什麼?」 留哥勉強回過頭,看到葉靈手中拎著一條金鏈,鏈子中央還繫著一塊金牌,金牌上鑲有珠寶,上面鑄了兩個字,分明是「留哥」兩個字。 「這是什麼?」 「這是親王府的愛犬的金牌哦,我特地為你弄了來,還改上了你的名字,來,戴上看看吧。」 留哥現在十分懷念以前葉靈不喜歡他的日子。 自從和木聽濤談過之後,葉靈開始刻意地對留哥好起來,為他張羅吃喝,也為親自指點他法術,每次外出更是總忘不了給他帶些小禮物回來。留哥現在終於明白木聽濤當初的話了,他真寧願葉靈一直討厭自己。 「戴上啊……」葉靈不分由說,按著留哥的頭便把鏈子套了上去,然後滿意地點著頭說:「嗯,不錯,不錯,很適合你的黑毛。好了,可以回去吃早飯了,我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骨頭哦。」 留哥已經被迫吃了三個月各種骨頭,聽到「骨頭」就快要哭了。 「吃完飯我們就開始修練,今天我教給你新的法術。」 留哥覺得又腿象象灌了鉛一樣邁不動了,抱著一絲希望問:「木大哥呢?他說要教我……」 「他去崑崙採藥了,我要幫你煉一種可以把紅眼睛變掉顏色的藥──你的樣子還不錯,就是眼睛太嚇人。你說和你的皮毛一樣的黑色好看呢,還是弄成藍的、綠的、黃的、紫的好看?」葉靈一副讓你自己選的樣子。 難道自己上輩子欠她的?一向不信命的留哥這時也不由動搖了,不然為什麼明明是生死不怕的自己到了她手裡就什麼反抗都做不了,任由她擺佈了。 「你看看你,一大早就髒兮兮的,是不是沒有洗臉?」葉靈看他臉上一大塊污跡,伸手去替他擦。留哥抗拒了一下,但是當葉靈的手撫到了他臉上,他卻愣住了,葉靈溫暖的手指溫柔地幫他擦了臉,催促他說:「走吧,走吧,聽濤不在,我負責照顧你。」 留哥看著葉靈,逆光走著的她身影朦朧而飄渺,像隨時要隨風而去一般,一瞬間留哥喉頭蠕動,差點叫出那個山林裡的妖怪除了他和木聽濤外都對葉靈使用的稱呼:「仙子」。 只有這個詞才可以形容葉靈。 留哥雖然努力想把目光從葉靈身上轉移開,但是卻得不到自己的身體的響應。 她是如此美麗。 留哥平生第一次對異性在心裡使用了美麗這個詞。在地狼族,少男少女們都是早早便由父母安排成了親,但是留哥對那種事絲毫沒有興趣。他對異性也從來沒有特別的感覺:即不喜歡也不討厭,來往在身邊的同齡女孩對他來說只是一種麻煩,他的朋友雖然嘴裡說著女孩子膽子、嬌氣,其實都很喜歡和女孩們一起玩耍,留哥則寧願把那些時間用來修煉。至少他自己是認為自己的生活中永遠不必和異性有什麼牽扯的。 朝陽中葉靈的身姿會一輩子留在留哥心中。 「快點走,小狗,你餓的走不動了嗎?」葉靈呼叫他。 留哥為了「小狗」這個稱呼皺起了眉,腳步卻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而且越來越輕快,直到和葉靈並肩而行。 留哥把一棵樹扛在肩上,小心不讓封在根部的土抖落掉,他向飛行在身邊的木聽濤問:「木大哥,這兩種樹究竟哪一種是冬天開花的?我還是弄不清楚。」木聽濤嘴角泛著微笑若有所思,沒有留意到他的問話,留哥笑笑,沒有再去追問一遍,他知道木聽濤已經歸心似箭了。他們這次遠去元洲(元界)尋找幾種花木,一去就是數月,木聽濤口中不說,心裡一定全是葉靈了。不知道她這些日子在幹什麼?想著木聽濤之餘是不是偶爾也會想想自己?會不會又準備了什麼奇怪的事物在等自己回去?邊想著,留哥一邊不知不覺地飛到了木聽濤前面。 「辛苦你了,聽濤,累不累?」葉靈迎接著他們,依偎在木聽濤身邊。 「你喜歡就好,我幫你種下。種在雲蘭旁邊好不好?」 「嗯,等一下,這一棵種到芭蕉後面去比較好。」 「也好。」 他們商量著,留哥對於種花養草半點不懂,只是按他們說的搬著那兩棵樹。葉靈這才看到他,便摸著他的耳朵隨口誇獎了幾句:「乖乖,小狗你也幹的不錯。」 留哥一瞬間想哭。他寧願葉靈一直只看著木聽濤不注意到自己,也不願意她這樣開口「小狗乖乖」閉口「乖乖小狗」,他連忙低下頭,搬著樹快步走到葉靈選定的地方去。 「他已經學的很乖巧了,聽濤你養的不錯。」葉靈稱讚說。這幾年留哥心情開朗了一些,對葉靈的話也聽從的多了。木聽濤笑著點頭,看來留哥心中的陰影已經一點點的消失了。他對此深感心慰。 留哥看到葉靈和木聽濤嬉笑的鬧著開始種植樹木,便悄悄離開了這個山谷。 山中寒暑須臾,不知不覺間又到了深秋,山中蒼綠深黃,其間紅葉片片,比起留哥和木聽濤出門前似乎換了個天地。如果自己一直住在地下,一直是一個真正的地狼,也許永遠都看不到這番景象。 曾經留哥和任商住過的山坡是這座山林中紅葉最美的地方,留哥趴在地上,感受著季節變動時大地中的變化,也感受著這塊埋葬著父母、外公的地方和自己血脈的呼應。 「爹、娘、外公……」他把臉深深埋在草叢中,埋在土地上,漸漸進入了夢鄉。 「……昨夜星霜和月落,滿林紅葉趁煙飛……哎呀,」似乎是葉靈吟著詩走來,一低頭見到地下的留哥嚇了一跳。 留哥沒有抬頭,用草葉抹著臉上在睡夢中流下淚水,希望她快點走開。 「這麼好的秋色,你為什麼把頭埋在土裡?」葉靈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摸著他的耳朵溫柔的問,「黃葉天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你可是不忍心看麼?」 又來了……留哥的心裡呻吟,他實在聽不懂這些詩詞曲賦,葉靈和木聽濤卻天天掛在嘴邊上。只聽葉靈一邊撫摸著他的頭,一邊唱了起來:「秋深最好是楓樹葉,染透猩猩血。風釀楚天秋,霜浸吳江月。明日落紅多雲也。……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 葉靈聲音婉轉清脆,加上這次難得她口中的曲子沒有那些愁來愁去的內容(留哥就是不明白,她這樣的妖怪哪裡去找那麼多愁出來?),留哥不由也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地抬起來。 「哈哈……」葉靈一看他的臉卻咯咯地笑起來,「你怎麼弄了這麼個大花臉,快來擦擦。」留哥臉上又是淚痕,又是草汁和泥土,確實一塌糊塗。「你真是個長不大的小狗。」葉靈邊用手帕幫他擦邊愛憐地說。 留哥一把推開了她的手。 「我不是狗。」 他凝視著葉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留哥,不是狗。」 「……」葉靈眨著眼。 「看著我,我不是狗!」留哥提高了聲音,他在葉靈面前幻化成人影,又向葉靈逼近了一步,大聲說:「我不是狗!」 葉靈驚訝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良久,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原,原來你會變成人?我,我還想教你來著。」 留哥掌握了變人的法術之後,前後只變成過四次人類,他不喜歡用人類的形態出現,可是現在他變成了人類,張開雙臂讓葉靈看自己:身材、面容還是原來的留哥,但是華美的皮毛變成了小麥色的皮膚,紅色的眼睛變成了深邃的黑眸,不管是站在人類還是妖怪面前,他都是一個英俊的令人咋舌的少年。可他想要的,只是讓葉靈承認,自己不是狗。 「我的名字叫留哥,請你叫我的名字!我從來都不是狗。」 「原來你不是狗……」葉靈終於認識到了這個實事,「留哥兒……」她學著木聽濤的樣子稱呼了他一句,然後問:「你為什麼不早說?」 留哥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手中還拎著一罈子酒,他手臂上的血一直流進了罈子裡,他卻一點都不在意,舉起罈子向口中倒酒,把美酒摻著血嚥下去,大叫一聲:「好酒!」 「留哥兒這次太瘋狂了。」葉靈這麼評價說。他和木聽濤坐在樹下的石桌邊,一邊下棋,一邊用水晶的杯品著酒。 酒是留哥從皇宮中偷出來的。 人類的皇宮不知有多少法術,多少法師保護,他只是受了傷卻能活著回來確實是個奇跡。 「誰還要?」留哥晃著酒罈子問。 看到他的血還在不斷流進罈子裡,葉靈皺皺眉頭忙說:「不要了,不要了。」木聽濤卻說:「我再來一杯。」留哥又為他斟了一杯,把罈子扛在肩上,自己走了。 「他去哪裡?」 「去他父母和外公的墓地吧?他每次喝醉了都會去那裡大哭一場。」 「他這幾年變的真多啊,原本雖然也不太聽話,可是現在簡直變成瘋子了。」葉靈搖著頭說,「而且整天在外面跑,一個月能看見他一次就不少,哪一天死在外面回不來了,說不定我們也不知道。」葉靈的話語中不知不覺放進了更多牽掛。她性子散漫,不管什麼事一轉身就會忘掉,能讓她時時放在心裡的,向來只有一個木聽濤,只是這幾年漸漸的,她想到留哥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他就算死,也一定回這裡來死的。」木聽濤看著留哥的背影說。 「你怎麼說的這麼嚇人,好像留哥兒明天就會死似的。」 「你放心,留哥的法力武力都出類拔萃,想殺他可沒那麼容易──再過不了幾年他就會超過我了。」木聽濤笑著說,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自己親自調教出來的小兄弟的自豪。他微微舉起杯子說:「就讓留哥兒過點自由自在的日子吧。他過去一直被命運牽著鼻子走,從來都不能在想哭的時候哭,想笑的時候笑,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現在他終於可以了。希望他以後永遠這樣任性任意,天不能拘,地不能束,言行自在,無難無憂……」葉靈和他輕輕一碰酒杯,各自飲了這杯酒。 「外公,我為您煮的茶,爹,我從皇宮拿了酒,娘,您也一起喝一杯好不好?」留哥一手持著茶壺,一手執著酒罈,向這片草地潑撒著,「爹,從來沒有和您一起大醉一次,今天我陪您幹了這一壇。」說著舉壇過頭,向自己口中倒下,頭上身上淋漓的全是酒水。 「爹,娘,外公……嗚嗚嗚……」他已經醉了,在山坡上踉蹌而行,號啕大哭,「爹娘……外公……你們誰來看看我啊……」悲愴的聲音在山林間迴盪著,妖怪們都知道地狼又喝醉了,紛紛躲離了這裡。 「啊……嗚……嗚嗚……」留哥仰躺在地上,向著天空嚎叫,他用力抓著自己的胸膛,總覺得心口裡缺少了什麼東西,空蕩蕩地痛不可忍。 「早就說過喝醉了醒來會很難受,你就是不聽,怎麼樣?頭疼了吧。」留哥宿醉醒來,抱著頭靠在樹上呻吟,葉靈正在他身邊趁機向他灌輸「飲酒不醉為最高」的道理。 「木大哥……」留哥虛弱地向木聽濤求助,「你快點把她弄走,我的頭已經快裂開了,她還要拿槌子來敲。」 「靈兒是為你好。」木聽濤是那種一言一行、連頭髮梢上都刻著重色輕友的人。 「聽到了嗎,我是為你好!」葉靈看留哥的樣子確實痛苦,便伸手按向他的額,想用法術為他治療一下,留哥一下子跳起來,躲開了葉靈的手直衝到河邊,一頭栽進了初春還泛著冰屑的水中去。「你想投水自殺啊!」葉靈嚷嚷起來。木聽濤笑著搖頭:「別管他了,他狗刨還是會一點的,不至於會被淹死。」 留哥在水中浸了很久,濕淋淋地爬上岸來時葉靈和木聽濤已經走了。他彈一下手指,身上立刻恢復乾爽,頭腦也清醒也不少。仰躺在草地上開始看著天發呆。 這幾年來他經常在人間界四處遊蕩,一來是覺悟到自己不應該再那樣消沉下去,所以四海傲游,見見世面;二來是他想躲著葉靈。這一點或許連他自己也許都沒有發覺到,但在潛意識裡,已經這麼做了。 葉靈和木聽濤是一對情侶,在留哥認識他們以前就是這樣,以後也會繼續這樣下去,留哥很清楚這一點,然而有一段時候他卻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葉靈身上。他開始喜歡注視著葉靈的一舉一動,他開始和木聽濤搶著去幹葉靈吩咐的每一件事,也開始以猜測她的心意為樂,每當她眼波一轉,不管開口留哥就去為她達成心願,就是為了贏得她稱讚一句「你變的真乖」或者「真聰明」。 不能這樣下去了。 留哥在心裡不止一次的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一旦被某種事物吸引就無法輕易抽身:他幼年時沉迷法術,直到父親用武藝吸引他,他才分心出來,可是馬上又被武藝抓走了全部心神;後來為了變強拚命修煉,雖然外公,父母先後去世他已經失去了變強的理由,可是象慣性一樣,他還是一味地修煉,練武、修煉……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修煉外還有什麼事好做,而把他的心從修煉上拉走的是葉靈。 留哥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掙脫這種感覺,他只知道,憑木聽濤的細心和敏銳,不可能發現不了自己對葉靈的異樣。 「木大哥會怎麼想?」每當夜深人靜,留哥擺脫了對葉靈的關注,一想到這句話心就會像被刺了下,可是第二天一看見葉靈的身影,他又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他相信自己已經從木聽濤眼中看見詫異了。 還有一個辦法,走! 留哥咬著牙下定了決心,在一個夜裡獨自離開了這座山林,踏入十二界中唯一由人類主宰的世界。他第一次出走的時候什麼話也沒有給葉靈和木聽濤留下,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一定會回來,外公和父母的墳墓,葉靈和木聽濤,他所擁有的一切全在這裡,他還能去哪裡呢?就像他自己預料的一樣,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幼只居住在地下或山林中的留哥,三個月後他回到山林中時,神情和心態都已經判若兩人了。而木聽濤和葉靈什麼都沒有問他,好像他從來沒離開過一樣。 從那時開始,留哥開始習慣了遊蕩在外,偶爾回山的生活,他覺得也許本來最適合自己的就是這種日子才對。只是他對於葉靈的心情還是無法完全轉變,有幾次他匆匆回來甚至只是為了實在太思念她、太想見她一面了。不過時間總會解決一切的,至少留哥自己這麼認為。 留哥躺在草地上聽著鳥鳴,度過一個悠閒的中午,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喜歡熱鬧多一些還是喜歡獨處多一些,不過可以隨心過日子也很愜意。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頭貼著地的留哥聽的特別清楚,腳來那不是葉靈,也不是木聽濤,而這個小山谷是葉靈和木聽濤的起居之地,除了他們和自己,其他的妖怪根本沒有一個敢來的。誰這麼大膽?留哥這麼想著,身體已經保持著原來的姿態,沉入了泥土之中。 一個妖怪匆匆而來,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他看不見腳下的留哥,留哥隔著泥土可把他看的清清楚楚的。如果留哥願意他隨時可以取這個妖怪的性命,但是他很想看看這個妖怪究竟想幹什麼,所以在地下緩緩移動,始終保持在隨時可以一擊得手的有利位置盯著對方。 「仙子,木前輩……仙子……」妖怪這樣叫了起來。 原來是來找葉靈和木聽濤的,留哥放鬆下來,暗笑自己在外面呆的太久,習慣了繃緊神經了。葉靈和木聽濤稱霸這片山林,大多數妖怪都怕他們,但也有一些妖怪巧妙的把他們當在靠山,做為自己在這片山林中生存的籌碼。葉靈和木聽濤其實並不想要統治這裡,他們只要這裡的妖怪們都知道誰比較強大,知道不要輕易向強者挑釁而已,所以這裡妖怪的生活比起其他有某個大妖怪稱王的山林來已經好太多了,而且葉靈和木聽濤又吃素,除了格外不長眼和格外倒霉的,一年也沒有幾個妖怪會死在他們手中,而且他們的存在鎮壓了一些有野心的妖怪外來的侵入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妖怪都這麼認為。 留哥看著這個虎妖,記得他似乎是叫李嘯,常常在葉靈和木聽濤面前獻些慇勤,所以留哥認識他。 李嘯在這個小山谷裡轉悠了半天,他知道葉靈和木聽濤不在,但是他也知道留哥在──他就是知道留哥昨天回來了,才決定今天開始實行自己的計劃的。 李嘯就是不服葉靈和木聽濤的妖怪之一。 他在心裡對葉靈和木聽濤恨之入骨,原因很簡單,作為由百獸之王修煉而成的妖怪,他本來應該是這片山林的主人才對,可是卻被迫要向兩棵樹木低頭,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但是憑武力和法術,他不僅不是葉靈或木聽濤的對手,現在連後起之秀留哥他也不敢輕視了。所以幾百年來,他在葉靈和木聽濤面前服服帖帖,甚至不惜出賣其他妖怪來求得信任,為的就是尋找機會反抗。自從留哥出現,並且被葉靈和木聽濤接受以後,他感覺時機也許到了。果然留哥開始整天跟著葉靈,對葉靈表現的感情除了他自己連山腳下的樹樁都看的出來,於是他正要開始找機會推波助瀾時,留哥自己卻覺察到了自己的不正常,毅然開始四處遊蕩,很少回山,使李嘯計劃一大堆計謀付之了流水。 不過只要留哥已經對葉靈動了心,機會就有的是,只要自己稍稍施一下手段……哼哼…… 李嘯及時地收斂住了自己的笑容,還是裝出一副十分焦急的樣子叫著:「仙子,仙子,出大事了!您在哪裡?」他刻意在谷中轉悠幾圈,讓留哥注意自己。 「出什麼大事了?」留哥聽了他的話,一開始也充滿了好奇,想從地下跳出去問問他,但是看著他走動後,卻皺起了眉頭。他到底想幹什麼?如果他是真的來找葉靈或木聽濤的話應該很明白他們兩個的脾氣──別的妖怪不經他們允許踏進了這個山谷的話,他們早就跳出來了,如果來妖開口解釋自己的來意慢了一步的話,連命都會丟掉半條。如果他們沒有馬上出現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們不在這裡。這是山中的妖怪們都很清楚的事,李嘯時時在葉靈和木聽濤面前獻慇勤,當然不會不知道。那麼他還在這裡窮轉悠個什麼勁? 留哥多了個心,沒有動,縮在地下看著李嘯在自己頭上來來去去了好幾次,耐心地等著他的下一步舉動。 李嘯扯著脖子叫了十幾聲,見谷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便離開了這個小山谷。 留哥從地下悄悄跟了上去。 李嘯離開小山谷後也不叫了,鬼鬼祟祟,邊走邊東張西望,留哥看在眼裡更加覺得他可疑,便一直跟著他。李嘯先是在山林中漫無邊際地走了大半個時辰,又停下來和遇見的妖怪聊天,張家長李家短的閒扯了大半個時辰,又抓了一隻野豬來吃,然後在樹下小憩。留哥在地下耐心地看著他,直到傍晚,李嘯才一骨碌爬起來,向後山走去。 葉靈和木聽濤的勢力範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實憑他們的法力,完全可以控制更大的地方,但是他們都沒有那樣的野心,所以一直僅僅擁用對自己生長的地方的「霸權」。這片山林有七座山頭,現在李嘯卻翻過了最後一道山梁,現在他和在地下跟蹤他的留哥已經在葉靈和木聽濤的地盤之外了。 李嘯一直往前,留哥也一直跟著他。當他們這樣一前一後又翻過了幾道山頭後,就是留哥完全陌生的地方了。他這些年四海傲游,但是自己家園的附近反而從來沒有到過。當李嘯停下來之後,留哥打量四周的景色:因為是彼此相距不遠的山林,所以有的植物、動物甚至風光都相去不遠。但是因為這裡山勢更險,林木更密,不由讓人有種陰森的感覺。而且從一路走來的觀察來看,這裡的妖怪和動物無論警惕性還是反應力都比葉靈的山林中要高、要靈敏,根據留哥這些年的經驗,這裡應該有一個大妖怪存在,一個凶殘暴虐的大妖怪才能把山林中的群妖懾伏成這個樣子——比如說眼前這個犀渠。 一個犀渠龐大的身體臥在青石上,李嘯上前行禮,不知和他說了句什麼,他的眼一下子睜開了,精光帶人,沉聲問:「真的?」 李嘯忙不迭的點頭。 犀渠沒有變幻人形,青蒼色的身體巨大壯碩,兩支尖角雪亮,閃著幽光。他就是這一片山林中最強大的妖怪,統治著葉靈勢力範圍這外的這片山系其它的所有地方。自稱叫元竦。初次看見他的留哥只是警惕於他的強大,但李嘯和他打交道已久,知道他的生性多麼殘暴,一邊等他開口,一邊心口陪著十二分的小心。 「幫我對付葉靈?你會這麼好心?話應該反過來說,是你想讓我幫你對付她才對吧。」 「晚輩決沒有這個念頭。」李嘯忙表白自己的心意,「晚輩確是為了元爺您著想的。只要用晚輩想出的法子,保證一舉可以除掉葉靈和木聽濤。」他說著湊上去,在犀渠耳邊嘀咕著,地下的留哥雖然伸長了耳朵,還是什麼也沒有聽見。 李嘯一邊說一邊比劃,足說了兩刻鐘,聽完他的話,犀渠沉吟起來,半晌才說:「你想利用我對付葉靈不是一天了吧!」(留哥心中暗說:「果然如此!」)李嘯卻連忙否認:「元爺,您本就該是這方圓千里之主的啊!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個葉靈論哪一點比的上您?還偏偏要作威作福,時不時的出些莫名其妙的點子消遣大家,哪裡有一星半點的王者之風。我等到不服氣她已久,只是迫於她和木聽濤的淫威,不敢造次而已。如果元爺您能一舉除掉他們,不但可以把這座山系全部掌控在手中,我們這些弱小妖怪也是感恩戴德的。 「感恩戴德?哼……」犀渠冷笑一聲,「怕是想讓我們鬥個兩敗俱傷,某人好坐收漁利吧。」 留哥暗暗點頭,這個犀渠到不笨。 「元爺,我要是想坐收漁利,怎麼可能為您計劃這樣不是費力氣的辦法,不是應該挑唆您去跟葉靈死拼才對?我是實在受不了葉靈那個婆娘了,又十分仰慕您才這麼做的啊。」 犀渠心裡何嘗不明白李嘯想挑撥自己和葉靈鬥個你死我活他自己趁機稱霸這片山林的野心,但是他一向自視頗高,跟本不把李嘯的這點小小花招放在眼中,而且他心中也很想打敗葉靈,把她的勢力範圍,甚至她本人一齊據為己有,即然有這個機會的話…… 「李嘯,你說的就是這個地狼嗎?」 「糟了!」留哥一聽到這句話,直覺地暗叫不好,急書記向土地中奮力下潛,耳邊還依稀聽到李嘯在說:「這個小子狡猾多疑,把他引來可真不容易……」 「仙子,仙子,木前輩,二位在嗎?」李嘯小心翼翼地叫著靠過來,這次他可是真的小心翼翼,要騙過老謀深算的木聽濤可比引誘留哥上鉤難上一百倍。 「幹什麼?」木聽濤和葉靈正並肩坐在山崖上看落日,聽見李嘯咋呼著過來,木聽濤懶洋洋地問了一句,葉靈卻靠在木聽濤肩上,一直看著遠處,連頭都沒有回。 「二位,不得了了!」李嘯大口喘著氣,俯下身裝作擦汗,避開木聽濤的目光說:「留哥他出事了!」 「什麼!」木聽濤一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你再說一遍!」 李嘯的手腕一陣巨痛,不由呲牙裂嘴,但是心裡卻不由暗暗高興,這就是所謂的關心則亂啊,他面上還是誠惶誠恐地說著:「不好了,留哥他……他……」他有意結結巴巴地,偷眼看葉靈的反應。 果然,葉靈在聽到「留哥出事了「時已經回過了頭來,現在聽他一直在那裡「他……他……」的,伸手按在他頭上冷冷地說:「你再給我『他』一次試試看。」 「他被元竦抓走了!」李嘯馬上一口氣說完。 「元竦?」 葉靈和木聽濤對視,「我們和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啊。」 「留哥自己不小心走到他的地盤裡去了,所以……」 「不可能!」木聽濤冷冷地打斷他,「留哥一向是把『燈下黑』的理論運用到極致的,他從來不到離家那麼遠的地方遊蕩。」 李嘯被他的目光看的打個寒顫,連忙說:「是那邊過來了幾個妖怪,留哥跟著他們想看他們來幹什麼,結果就一直跟過去了……」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難道你……」葉靈盯著李嘯問。 「仙子饒命!」李嘯太熟悉葉靈這種目光了,這種時候的她可不一定會幹出什麼事來,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她不管想幹什麼都是會不加考慮,毫不猶豫的。所以他馬上先求著饒跪下去再說:「我確實跟在留哥後面來著……我沒用,我膽小,我,我一看留哥遇上元竦後嚇壞了,所以沒有上去幫他……我實在是怕啊,仙子,我這點彫蟲小技,上去也只會給留哥添亂啊……」 「行了,你不用再囉嗦了,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說一遍吧。」木聽濤開始的驚訝之後已經平靜下來,恢復了往常老是掛著淡淡笑容的神情,並且拉著葉靈又坐了下去。葉靈板著臉坐在他身邊,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她是個想到什麼就立刻去做的人,一向不太去考慮前因後果(這才是這裡的妖怪們特別怕她的真正原因,很多死在她手中的妖怪是正真做到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這一點的)。 「我,我跟著留哥到了那邊,遇上了元竦,我遠遠地沒敢上前,所以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看到他們說了一陣子後就動了手。然後……留哥輸了……元竦把他抓走……我,我就急著回來報信了。」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看著葉靈和木聽濤。 「果然還是有這麼一天,哼!」木聽濤冷笑著說,「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和那個犀渠鬥一場,也不差早這麼幾天。靈兒?」 「他抓了留哥兒,當然要去找他。」葉靈也這麼認為。 「李嘯。」木聽濤吩咐,「給我們帶路。」 「是。」努力掩飾住語氣中的幾分高興,李嘯轉身帶頭走去。 「也許他抓走留哥,就是為了引我們去吧?」 「那幾隻從那邊過來的妖怪,也許就是他派來專門要引留哥上鉤的也說不定。」 「是啊,他想向你下手不是一天了呢?\\\"「怕他不成!」 葉靈和木聽濤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跟著李嘯往前走,就快要走出屬於他們的勢力範圍時木聽濤停下腳步笑說:「即然他可能是有意引我們來,前面不知道設了什麼陰謀,什麼陷阱呢,李嘯,你先回去。\\\" 「是。」李嘯忙不迭的答應。即使木聽濤不這麼說他也會找機會溜走:好不容易元竦和葉靈、木聽濤要開始火拚,他怎麼可以夾在中間當作犧牲品。以前雖然元竦一直有吞併葉靈的領地的打算,但是他沒有把握同時對付葉靈和木聽濤兩個人,所以按捺至今,而葉靈和木聽濤向來沒有野心,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他們的衝突才一直沒有發生。李嘯早就計算過雙方的實力,覺得元竦比起葉靈和木聽濤兩個還稍遜一籌,所以他才一直忍耐著,甚至不惜為他們調解糾紛,為的就是等到今天這樣的機會。元竦早有準備,手裡又有留哥,剛好和葉靈加木聽濤扯平,李嘯要的就是他們兩改俱傷,自己好從中獲利。如果運氣好他們三個加上留哥同時於盡,這一片山林從此後就是自己的天下了,他越想越得意,不由臉上掛滿了笑容。 一陣巨痛從背心傳來,瞬間蔓延到了全身。 他低下頭,看見胸口透出一截木劍的劍尖來。 「木聽濤,你……」他來不及說完這句話,木聽濤一抖,收回了木劍,木劍一離開李嘯的身體便還原為一段樹技,被木聽濤隨手丟開,而李嘯的身體倒地,變成了一隻斑瀾猛虎,至死眼睛也沒有閉上。 「你真地以為我會相信你嗎?」木聽濤冷冷地說。 葉靈一直淡淡地看著這一切,催促說:「我們快點去救留哥兒吧。」說完急著先走,木聽濤看她竟然匆忙的走在了自己前面,笑著搖頭。 四周都是熊熊的火焰,葉靈幾次衝到裡面,但是終究還是無奈的退了回來。 她和木聽濤縱橫無拘慣了,當聽到留哥被元竦抓走後,他們不是沒有想到元竦會設下陷阱等他們,但是還是一點都不畏懼的前來向元竦正面挑戰,自信可以應付任何麻煩,沒有想到元竦表示要堂堂正正決鬥之後,把他們引進了這個山洞中。等葉靈和木聽濤發覺不對時,元竦在這裡佈置的陷阱已經啟動了。葉靈將木聽濤一掌打了出去,自己卻沒能及時脫身。 這是由人類的法術佈置的火焰陣法,是專門用來對付木精的,葉靈不知道元竦是自己去學了這樣的法術還是找了人類來幫他,但是她知道,人類的法術和妖怪們修煉的不同,他們雖然沒有妖怪們那麼長久的時間和天資,但是修煉的方法自成一派,有速成的功效,最重要的是,他們修煉的法術簡直就像是專門來對付妖怪們的,往往一個只有十幾二十年道行的人類就可以對付得了幾百年修行的妖怪。 而這樣一個火焰陣,憑著葉靈得道行修為竟然來回徘徊,走不出去。她每次選擇了一個方向,走不了多遠就會被火焰逼回來,她心裡很清楚這個地方並不大,但因為五行相剋,他們木精天生怕火,就是沒有辦法衝出去。 「唉……」葉靈歎口氣,盤膝坐在火焰陣中間,閉目凝神,不再浪費體力了。 「元竦,出來!」木聽濤被葉靈竦出陣外後一樣沒有辦法進去救援,只好先找出擺陣的人再說。「元竦,你不要和我一決高下嗎,臨陣脫逃算什麼好漢。」 「哼,木聽濤,你認為我會逃嗎,這可是除掉你和那個婆娘最好的時機。」元竦從樹叢中走出來,抖抖身體,化出了人形。 他一出來,木聽濤立刻發覺到這個陣法不是他的法力所設的,那麼是另有其人?那個人在哪裡?要解除法術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施法的人,不過在這之前,要先解決掉這個犀渠。 「你找不到的,」元竦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真是天師門徒親設,那個婆娘死定了。木聽濤,我倒是很欣賞你的才幹,以你的能力何苦要做女人的跟班,只要你來我這裡,什麼樣的女人弄不到手。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整天被個女子使來喚去,虧你還真有臉作人。」元竦說這樣的話只是要擾亂木聽濤的心神,他可不想拉攏木聽濤這樣有可能蓋過他的妖怪,也知道木聽濤絕對不會屈就於他。 木聽濤沒有說話,緩緩舉起一柄木劍,整個山林的樹木都跟著他的動作產生了共鳴。 元竦長嘯一聲,群山震盪。 狂風呼嘯中,兩條人影糾纏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留哥才慢慢醒過來。 當元竦想要抓他時,他自知不是對手,急速的向大地中沉下去,這個選擇果然是對的,作為元竦來說,不管他的法術多麼高強,也無法象地狼一樣在大地中來去自如,元竦的一抓落空,這時的留哥已經處身於地下近百米了。他正要轉頭從地下回去給葉靈和木聽濤報信,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土中生出來,向無形的巨蟒一樣捆住了他的身體。「控土咒?」留哥曾經跟隨他的外公任商學過一些似是而非的人類法術,知道這種法術是人類專門用來對付地狼、無傷等土中妖怪而發明,是他這樣種族天生能力的剋星。留哥顧不得多想是元竦會使用人類的法術還是他有人類的幫手,急忙按照外公曾經教過的辦法化解。他一邊用同樣時人類的法術來對抗,一邊急速升上地面,然後再火速潛下去,但是當他第二次使用這樣的辦法,浮出地面,控土咒的威力終於被化解了時,元竦已經掌握了他的動向追到了他身後,一掌擊中了留哥的背。留哥忍著疼痛在元竦抓住自己之前又落入大地,還好在元竦只是想抓住他來威脅葉靈、木聽濤沒有打算殺他,出手時留有餘地,所以他才能逃過元竦接連的攻擊,終於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在極深的地下,留哥心力一邊想著「要回去報信」,「要回去報信」,一邊還是支持不住昏迷過去。 「糟了,木大哥和葉靈會上當的。」留哥這樣自言自語著站起來,他在大地之中快速的穿行,來到了地面上。 「木大哥!」木聽濤和元竦的戰鬥正無比激烈,留哥一露出頭就覺察到了,「可是葉靈在哪裡?難道她已經……」留哥看到木聽濤和元竦的戰場後卻沒有找到葉靈的身影,他知道葉靈和木聽濤作戰時一向是形影不離,一個戰鬥一個觀戰的,現在葉靈沒有在這裡,會不會她……想到這裡他的心裡一陣難耐的疼痛,雖然明知道只是自己的設想,但設想中的事情竟然還是令他難以承受。 「木大哥,木大哥!」 和元竦纏鬥中的木聽濤聽見留哥的聲音精神一振,叫道:「去幫靈兒!去那個山洞裡!有火焰陣法!」留哥聽了二話不說,立刻向那裡跑去,木聽只是這樣分神說話就險些被元竦擊中,只好集中精神對付他,把葉靈那面的事暫時交給留哥去處理。 「果然是個人類。」留哥走進山洞裡,看到葉靈盤膝坐在一個用硃砂畫成,四周佈滿咒符的陣中,陣後又一個高台,一個人類的道士手中持著串著咒符的桃木劍正在唸唸有詞,忽然大喝一聲,口中噴出火焰點燃了那些咒符,那個陣中紅光閃現,葉靈的身體頓時連連顫抖。 「妖道!」留哥大喝一聲,躍在空中向道士撲去,道士把劍一點,一道紅光射向留哥。 留哥這些年在人間界四處遊蕩,但是他和大多數妖怪一樣,盡量避免和人類發生衝突,雖然也遇見過幾次人類的法師,他都是避開對方的鋒芒走為上著,所以這是他第一次和人類法師正面敵對,雖然心裡有些緊張,但是為了葉靈他什麼也顧不得了。 留哥揮爪擋開那道光芒,手指一劃,沙石亂飛,擊向道士,道士迅速扔出幾張咒符,他的法壇前出現了幾個金甲武士,手持長刀巨戟撲向留哥。留哥和這些武士戰鬥的同時,道士又開始唸唸有詞的推動陣法,對於這個地狼他不是很放在眼裡,他顧忌的是陣中困住的那個樹妖,這個妖怪道行高深,自己是先發制人才制住她,一旦被她掙脫出來自己可不一定能是她的對手。 留哥打倒了眼前的對手,道士手一揚就又出現十幾個,再打完了,道士馬上又做出來,怎麼也殺不完打不盡,他看著陣法中的葉靈,心裡急躁起來,就算不能打敗這個道士至少也要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讓葉靈有機會破陣,現在這樣怎麼行。眼看著道士燒掉一道道符咒,葉靈再陣中的深情越來越痛苦,留哥牙一咬,長嘯一聲,不顧金甲武士對自己的攻擊向道士全力攻去。 兩名金甲武士的刀、戟一先一後打中了留哥的肩背,但是道士沒有料到留哥會有這樣不顧死活的進攻,也沒能避開留哥這一擊,留哥一條手臂折了,口中吐出一口血來,他身強力壯,雖然受了重傷,搖搖晃晃的還是站住了,那個道士卻是擅長使用法術咒符,身體不堪一擊的人,被留哥打的飛出老遠,撞在石壁上,頓時委頓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施法者法力不續,陣法的力量就弱了下來,留哥縱身跳了進去。 「葉靈。」留哥伸手把葉靈扶起來,「我們快點走!」他知道自己只是暫時減弱了陣法的力量不是破了陣,那個道士也沒有死,火焰陣的威力隨時會重卷。 葉靈疲倦虛弱,扶著留哥的手站起來,驚訝地說:「留哥兒,你竟然沒有被他吃掉!」 「我當然沒有被吃掉。」留哥看著四周。葉靈為了對抗陣法消耗了很多的法力,如果直接傳過火焰她可能會受不了,留哥尋找火焰比較弱的地方。 「留哥兒,你的手怎麼斷了?你怎麼在吐血?」葉靈繼續大驚小怪著。 「我們先出去再說。」留哥打斷她。 「你跟著我。」葉靈舉步走向前,想護在留哥身前。 「你走後面。」留哥拉住她,「跟著我!」他選好了方向,準備衝出一條路讓葉靈通過。 「可是你受了傷!」葉靈還是想拉住他。 「叫你聽我的!」留哥受不了她的囉嗦,大吼了一聲,「那是個人類法師,難道你懂人類法術比我多!」從來沒有誰這樣用命令的口氣和葉靈說話,她反而被嚇住了,乖乖地跟在了留哥後面。留哥用單臂猛揮,疾風在火焰中捲開了一條路,他反手拉著葉靈往外衝去。他本來以為這個陣並不大,應該很快就可以躍到安全的地帶,沒有想到走了幾十步,他的力氣都快用盡了,火焰還是看不到盡頭。等留哥的氣力終於支持不住時,四面火焰一合,撲頭蓋臉的向他和葉靈席捲來。留哥顧不得許多,回頭一把抱住葉靈,把她緊緊護在自己懷裡。他的身材高大,嬌小的葉靈被他一抱,整個人都陷在他懷裡,留哥不再躲閃火焰,任由火舌舔著自己的身體,全力向外跑去。 「留哥,你在著火。」葉靈聽到火焰燒到了留哥的衣物、毛髮,極力想爭脫出來。 「我會救你出去的!」留哥大聲說,即使他自己燒成灰,他也要把葉靈安全的帶出去。 「馬上快放開我!」葉靈大聲命令。 「你給我別動!」留哥把手臂收的更緊了,他現在身上被火燒得很疼,原本受的內傷令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一樣,手臂又斷了,背上火辣辣的已經分不出是被火燒得疼還是傷口在疼了,有種自己隨時會倒下去再也起不來的感覺,偏偏葉靈還在耳邊不停的囉嗦,「你不會閉嘴安靜一會嗎!」他的口氣越來越不好聽。 「你……」葉靈被他氣地說不出話來。她和木聽濤一起行動時都是由她來指揮,即使她說的不對木聽濤都會聽她的,而這次她明明是為了留哥好,她的道行也確實比留哥高,由她在前面也更合理,對方卻完全不領情,還對她大呼小叫的。葉靈的師傅曾經是擁有這片山林的大妖怪,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唯獨寵愛這個徒弟,對葉靈千依百順,所以自從葉靈修煉成形來就被順從慣了,沒有什麼人敢對她這樣說話,只有這個留哥一直不把她放在眼裡,剛剛認識的時候就是這樣,從來不聽話,還敢對她下命令。 「燒死你好了!燒死你吧!」葉靈氣乎乎地嘟囔著,不再管他了。她索性把臉埋在留哥懷裡免得煙火熏到自己,就讓他去胡鬧算了。在她心目中留哥一直是小孩子,現在聽著他的心跳,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才明白他已經長大比木聽濤還要高大了。 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那時她一直認為木聽濤是由自己照顧的小孩子,直到有一天木聽濤緊緊的擁抱了她,她才意識到木聽濤長大了,是個反過來可以讓自己依靠的男子了……不對,自己在想什麼?怎麼可以用這麼曖昧的姿態和聽濤外的男子依靠在一起?葉靈忽然想到留哥也是個成年男子了,又用力掙扎起來。 「你再動我就咬你一口!」留哥不致什麼時候恢復了妖怪的形態,他張開嘴威脅著,明明自己都快要死了,葉靈竟然還在動來動去,他也氣的發瘋。 「你不能抱我,你又不是聽濤!」葉靈這次是認真的掙脫了他的摟抱。 留哥怔了一下,這時距離陣法的邊緣已經不遠了,但是火勢卻猛然又大了起來,留哥知道是那個道士已經醒來,又開始施法了,他一掌推在葉靈背上把她送了出去,自己卻因為用盡了力氣跪倒在地上,「我永遠也成不了木大哥,可是我一樣可以為你做任何事,可以為你死……」他苦笑了一下,看著陣型變化,火焰在他面前合攏,把他困在了陣的中心。 「留哥兒!」葉靈眼看著留哥落在了後面,開始是她用這樣的辦法把木聽濤送出陣外的,現在留哥又對她用了一樣的辦法。「妖道!受死!」葉靈向正在做法的道士撲去。道士對付她不敢象對付留哥一樣大意,跳出法壇,步踏七星,手持桃木劍,和葉靈打鬥起來。葉靈的法力在陣中已經消耗了大半,而道士並不擅長打鬥,雙方也算勢均力敵,但是當道士有做出那些武士來後,葉靈就有點疲於應付。 這個道士本來是天師的弟子,他學了一身好本事,但是人品卻很低下,終於有天利用法術做出了師門難容的行為,他知道自己會受到重罰,就逃離了道觀,從此後隱匿山林,和妖怪們為伍起來。元竦想要利用他來對付葉靈,他想利用元竦在山林中站住腳,一人一妖認識後一拍就合。這次他花了三個月時間擺下的陣法終於排上了用場,本來以為可以把這個木妖一舉擒來,沒想到因為留哥的一番搗亂她竟然脫身出來。如果這次連這個木妖都收拾不了以後怎麼在這裡立足?道士咬破舌尖,把一口硃砂和著血噴到一張咒符上,咒符燃燒後,一條舞動的火龍出現在葉靈面前。 「妖怪!看你那裡逃!」道士有一連扔出十幾個金甲武士,自己也提劍上來圍攻葉靈。 葉靈身體一轉,無數的樹葉憑空出現,環繞在她的身邊,她閉目而立,道士的武士和火龍卻不等攻到她的身前就被這些樹葉擋開。 「只守不攻看你能撐到幾時!」道士冷笑。 「疾!」葉靈猛然睜目大喝一聲,那些樹葉片片快如閃電向道士和他的火龍、武士射去。只見火龍和武士被無以計數的樹葉打中,頓時化作了烏有,道士也仰面倒地,不知道是死是活。葉靈捂著胸口吐出了一口血,向陣法走去:「留哥兒,你要不要緊?」雖然從外面看不到,但是道士倒下去後陣法中的火焰應該已經減弱了,葉靈連叫了兩聲,留哥卻沒有聲響。「留哥兒?留哥兒?」 「啊……哇哇哇哇……」陣中突然傳出一聲狂吼,只見留哥渾身著著火躍了出來,他直向前衝,竟然一把抱住了那個道士,那個道士被葉靈打倒後剛剛掙扎著站起來就被留哥帶著火焰抱住,嗷嗷怪叫起來。「這不是你自己放的火嗎,你叫什麼!」留哥說著,一口咬斷了對方的喉嚨。葉靈衝過來為他撲火,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動了。 「靈兒!留哥兒!」洞外傳來了木聽濤的聲音。木聽濤渾身是血,一道傷痕劃過了半張臉,一隻眼睛閉著,左腿上的傷口露出了骨頭,但是他的手裡卻拎著元竦的頭。要是平時他傷成這樣葉靈早就撲到他懷裡了,但是這次葉靈卻沒有那樣的關心他,哭著說:「留哥兒,留哥兒……」留哥躺在地上,渾身被火燒得一團焦黑,手臂斷了,口中還在一口一口的嘔著血。 「留哥兒……」木聽濤一下子撲倒在留哥身邊。這樣重的傷勢,他簡直不敢去想還有沒有辦法醫治。 「都怪我,我沒有看見他傷得這麼厲害……」葉靈看得出留哥受的最重的是燒傷,而那是他用身體保護自己時被燒得,自己在陣中時竟然沒有注意到他傷得這麼嚴重。 「木大哥……你沒事就好……」留哥在神志不清之前看見了木聽濤安然無恙鬆了口氣,「你們都是為了來救我,我……」他看著葉靈這句話沒有說完就昏迷過去。 「留哥兒!」「留哥兒!」葉靈和木聽濤連聲叫他,但是不管是用法力還是給他吃下丹藥,他都沒有醒過來。 「靈兒,」木聽濤把剛剛採來的一棵靈芝遞給葉靈,「留哥兒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葉靈哽咽著說。她把靈芝弄碎,喂到留哥的嘴裡,留哥雖然在昏迷之中,勉強還知道下嚥,就著水一口一口吞了下去。他這一個多月來一直是這樣的情況,雖然葉靈和木聽濤想了很多辦法,他的外傷略有好轉,但是受的內傷和被火焰陣燒到傷勢起色甚微。葉靈因為在他破陣救自己的時候還生過他的氣,總覺得問心有愧,一直在認真得照顧他,木聽濤沒有辦法勸她,就四處去為留哥尋找藥物。 「我去看看丹藥練得怎麼樣了。」木聽濤拂著葉靈的鬢髮說。 葉靈點著頭,聽著木聽濤走了出去,已經用了那麼多珍奇藥物,也用了各種法術,為什麼留哥兒還不醒過來,難道他就這樣……葉靈腦子裡盤旋著不祥的念頭,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葉靈……」昏迷中的留哥突然叫。 「啊!」葉靈一下子跳起來,「留哥兒醒了!聽濤!聽濤!」她歡呼著想出去找木聽濤。 「葉靈!」留哥猛地提高了聲音。 葉靈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原來留哥只是在昏迷中的囈語而已。他是個倔強的嚇人的傢伙,受了那麼重的傷,即使在昏迷中都沒有呻吟一句,但現在他卻在一聲聲的叫著葉靈的名字。葉靈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探著身子問:「留哥兒,你是不是醒了?」 「葉靈!葉靈!」留哥還是只叫她的名字。 「你叫我幹什麼啊?我給你水喝好不好?」葉靈拿著水杯去餵給他喝。 「葉靈!」留哥伸手亂抓,打翻了杯子,也抓住了葉靈的手,「葉靈,我也和木大哥一樣,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留哥明明是昏迷著,卻還能聲嘶力竭的吼叫,一下子把平時自己都不敢性、不敢承認的話全說了出來。 「啊……」葉靈尖叫著掙脫開手,捂著胸口喘氣,指著還在昏迷中的留哥說:「留哥兒,你瘋了!」她越想留哥的話越害怕,轉身想跑去找木聽濤。 「葉靈,其實我不想死……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我想到爹娘、外公身邊去,可是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爹,娘,外公……葉靈,葉靈……」留哥竟然哭了起來。 「你……」葉靈又走回來,伸出手指擦擦他的臉,「你竟然也會哭?」她只看見過留哥大醉後嚎叫狂哭,從來沒有看見他這樣靜靜地流眼淚。「葉靈……嗚嗚……」留哥哽咽的喘不上氣來。「我在這裡,在這裡。」葉靈只好給他摩挲胸口,留了下來,「我在這裡就是了,不過你不要再亂說話啊。」 留哥很聽話的閉上了嘴。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葉靈的警告,總之從那以後他在昏迷中再也沒有開過口,他的傷勢從那一天開始也一天天的好起來,又過了半個月,他終於睜開眼清醒了過來。葉靈和木聽濤自然高興的不得了,更加賣力的弄些藥物和滋補品來給他吃,葉靈最害怕得事也沒有發生——留哥清醒後一如往常,對她不冷不淡的,沒有再說出什麼嚇人的話或者有什麼出格的舉動——也許當時是他昏迷太久腦子迷糊了,葉靈這麼自欺欺人地想著,放下了心,整天哼著小曲起勁的照顧他。 「靈兒,你休息,我來吧。」木聽濤勸她。 「不用,我馬上就弄完了。」葉靈用力攪拌著鍋裡的妖怪蔬菜湯,「留哥兒最近雖然整天躺著不動,但是吃得越來越多,這一個恐怕晚上就吃上了,你有時間再去抓個什麼回來。」! 「好,我知道了。」木聽濤笑著說,「你也別讓自己太勞累啊,不然我會心疼的。」他為葉靈把垂到額前的頭髮整理一下,去執行她的命令了。 「留哥兒,吃飯。」葉靈端著一大鍋食物進來吆喝著,「小心別燙著啊。 「不是說你不用再煮妖怪給我吃了。」留哥還記得當年葉靈煮妖怪煮的她自己哭的事,不願意她做這些。 「這些比較滋補啊,來,嘗嘗。」葉靈認為自己的手藝絕對大有進步,喜滋滋的去餵他。 留哥避開她,自己伸手接過去。 「你的手臂還沒有全好啊。」 「沒事。」留哥低頭猛吃。雖然口口聲聲說不用葉靈做飯,但是不管葉靈做得怎麼樣,不管份量多少,他都會一點不剩的吃光。 「吃得滿頭大汗……」葉靈拿手怕給他擦汗。 「別碰我!」留哥猛地一把揮開了她的手。 「你幹什麼啊!」 「叫你別碰我你就別碰!」留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只好盡力的避免和她接觸。 「不碰你!不碰你你昏迷的時候怎麼照顧你啊!」葉靈對他的忘恩負義大為不滿,「你以為是我願意碰你的!也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抓著我不放。」 「噹啷」留哥手裡的鍋子掉在了地上,葉靈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雙手摀住嘴巴,他們兩個大眼對小眼的相互看了半天,終於葉靈撿起鍋子跑了出去,跑出了山洞後,她回頭看見昏暗的山洞裡留哥正把臉埋在手裡,一動不動。 留哥的體質極佳,一旦開始康復復原的速度便很快,等到稍稍能動之後他就用躺得快生蚺F為借口開始四處遊蕩,等他的法力恢復了幾成後,他更是不肯好好的呆在山上,開始了一種比過去還要狂放的生活。 木聽濤對於留哥一向放任,只要他的傷好了要做什麼都隨他的便,而且元竦死後他和葉靈的領地大了一倍有餘,各種事端、各種想趁著元竦死後弄些花樣的妖怪紛紛湧現出來,葉靈從來不耐煩這些事,所以木聽濤就每天在為這些忙碌,也沒有辦法過多的關心留哥了。 葉靈卻不由自主地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留哥身上。 她是個凡事都漫不經心的人,但是一旦開始注重什麼事又會鑽牛角尖,留哥真的喜歡自己嗎?他明明一直在和自己弄彆扭為什麼又說喜歡自己?難道他這種瘋瘋癲癲的行為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她順著這樣的念頭一個勁的想,想不通就去觀察留哥,捉摸留哥的想法,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已經放了很多心在留哥的身上了。 聽濤不在,我應該替他照顧留哥的,葉靈不斷的告訴自己這個理由。她坐在樹枝間,無所事事的看著大雨,心裡在想著雨下的這麼大,留哥跑到哪裡了? 大雨已經下了四天三夜還沒有絲毫要停止的跡象,山林中有個勝遇剛剛失去了孩子,悲傷的母親的眼淚招來了傾盆大雨,這是即使葉靈和木聽濤都阻止不了的事情,有再強大的法術也不能使她脫離悲痛,大家只好等待時間使她的情緒穩定下來。葉靈有些懊惱地看著自己的花圃:早知道自己早點除掉那個野豬精,現在都是他吃了那個小勝遇,才害的大家好幾天見不到太陽,自己的花都快淹死了。對,去抓他來給留哥吃掉。她正在那裡數著雨滴胡思亂想,一陣狂歌狂笑聲傳來,葉靈歎口氣,知道留哥又喝醉了。 「哈哈哈哈哈……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哈哈……」留哥在大雨中手舞足蹈,根本沒有用法術遮蔽自己,「你沒事笑人家孔丘幹什麼?人家死了幾千年了!」葉靈跑過去為他避雨,但他馬上推開,仰著頭讓雨打在臉上,一邊還是狂笑:「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所以終日醉……」 葉靈知道教壞留哥的人是誰了,開始就不應該讓他讀李白的詩。 留哥還要在雨裡撲騰,被葉靈死拉活拽的拖進了山洞裡,他渾身的泥水弄了葉靈一身一臉。「死李白,我要去刨你的墳!」向來愛乾淨的葉靈忿忿地擦著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留哥故意往她身上濺泥。 「留哥兒,再鬧我就要把你和李白去埋在一起!」葉靈氣乎乎的威脅。弄得這麼髒,還是去洗洗吧。 「葉靈……」留哥突然從背後抱住了她,「別走……」 「髒死了,放手……」這下子他可把泥全蹭到自己身上了,葉靈一揮手,留哥跌了個跟頭。 留哥坐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葉靈,我是怎麼了?葉靈……我究竟怎麼了啊……為什麼我的心裡全是你……」 「留哥兒……」葉靈明知道自己應該一走了之,可是看著留哥的樣子,她狠不下心來。走過去摸摸他的頭:「男子漢大丈夫,別哭,乖啊。」 留哥又用雙手去環繞她的肩頭,不知為什麼,這次葉靈沒有推開他。 「別動。」留哥低聲命令。他和溫柔容讓的木聽濤一點也不一樣,總用命令的口氣和葉靈說話,可是葉靈又總會身不由己的聽了他的。留哥冰冷的嘴唇觸上了葉靈的面頰,然後收緊了雙臂,葉靈靠到了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呼吸聲、心跳聲、甚至血液流動聲……葉靈掙扎了幾次,但是留哥摟著她不肯放手,他們就用那樣的姿態一直以為到了天亮,一直到陽光射入了山洞,一直到洞外傳來了腳步聲。 「啊。」 木聽濤輕輕地驚呼驚動了他們。 葉靈和留哥直到此時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在做什麼,彼此迅速分開來。 山洞中一片沉寂。 木聽濤站在洞口,葉靈坐在地上,留哥半跪在她身邊,誰也不動不語。「啊……」留哥忽然大叫著向外衝去,木聽濤沒有阻攔他,微微側身讓他從自己身邊跑了過去。 「木大哥,葉靈,我對不起你們。」留哥出去後跪倒在地上連連向洞裡的兩個人磕頭,「都是我的錯!是我該死!」他一連磕了無數的頭,直到額頭碰出了血來,才跌跌撞撞的躍過樹叢,消失在山林中。 「聽濤……是我的錯。」葉靈不知道自己究竟對留哥是什麼感覺,甚至對於眼前的木聽濤也茫然起來,也哭不出來,只是呆呆的坐著。木聽濤向她走了幾步,似乎張開手臂想擁抱她,但是在距離它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搖著頭苦笑起來。他又和葉靈這樣沉默了良久,才說:「我去找留哥兒。」 「聽濤……」葉靈虛弱的叫他。 「靈兒,你……」木聽濤沒有再問下去,其實他知道自己根本什麼都不用問,因為依照葉靈的個性,她不喜歡留哥的話,剛才的事就不會發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葉靈用力搖頭。 「我也……不知道……」木聽濤微微閉了一下眼,出去了。 木聽濤盤膝坐在山坡上。留哥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一直沒有露面,但是他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事留哥都會回到這裡來的,這裡有他的父母、外公和自己,他根本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木聽濤已經坐了兩天,他知道留哥今天一定會回來,問題只是他敢不敢來見自己而已。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哪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留哥搖搖晃晃,一身酒氣的走來,醉眼朦朧地一邊走一邊還在扯著嗓子念詞,「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搖來扶……」他經過木聽濤身邊時哈哈笑著伸手在木聽濤肩上推了一把,斜眼看著他說:「……以手推松曰:「去!』哈哈哈哈……」他張開雙臂仰天大笑,趔蹌著在原地打著轉,又晃著手裡的酒罈向前走去。 「留哥兒……」 「幹嗎?」留哥靠著樹回過頭,眼睛半睜半閉地說,「我還沒醉,不用管我……」 「留哥兒,」木聽濤看著他的眼睛說:「別在我面前裝醉,我有話跟你說。」 「呵……」留哥苦笑一聲,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雙手按著臉向著天,不敢去看木聽濤的臉。 木聽濤在靠著他下坐,卻什麼話都不說,沉默了良久才突然說:「留哥兒,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喝醉過?」 「什麼?」留哥終於抬起頭看著他。 「因為靈兒不喜歡別人喝酒,所以我從來不知道喝醉的滋味……」木聽濤用力一拍留哥的肩,「我們認識這麼久了,還沒有一起喝過一次,怎麼樣,今天要不要陪大哥喝個痛快!一醉方休!」 「好!不醉不歸!」留哥把手中的酒罈往石頭上一放,「今天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說完先舉起酒罈把酒往嘴裡倒去。木聽濤接過罈子,也一仰頭,將烈酒灌進了口中。他們你一口,我一口,不一會就把罈子裡原本有的半罈酒喝了個乾乾淨淨,留哥最後一次舉起罈子搖晃,但只有一滴酒滴了下來,他一揮手把空罈子丟了出去,在一塊岩石上摔的粉碎。留哥本來就已經喝了不少,而木聽濤實在沒有什麼酒量,喝下這半罈酒他們都真的醉了,留哥把手垂在膝蓋上,深埋著頭,木聽濤雙臂撐在身後,正向天吟詩,呼嘯不已。 「木大哥……」留哥低聲叫一句,他沒有抬頭,但是雙肩聳動,已經哭了起來,「木大哥……」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木聽濤用力揉揉他的頭髮。 「我……我……我對不起你……」留哥壓抑不住,泣不成聲,「我居然……」 「真是,這種時候還說誰對不起誰……你呀……什麼時候才長大。」木聽濤醉的頭暈眼花,拍著額頭說,「不是你的錯,別在那裡自責,我沒有怪你,真的沒有,不怪任何人。」 「木大哥,我是不該喜歡她,可是我發誓我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那天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也不是那種人。」 木聽濤搖著頭:「留哥兒別說了,你不明白……也許變心的人不是靈兒,是我也說不定……」他不停的搖頭,因為他自己也不明白。 「木大哥……」留哥驚訝地看著他。 「不用那樣看我,我不是為了安慰你才這樣說的……」木聽濤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我真的像我自己說地那樣把靈兒看的比我自己性命都重要,我就不應該會在這裡跟你喝酒,我就不會心裡一點都不怪你,也不會只有這麼少的傷心……也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根本沒有那麼深的愛……也許……我已經累了……已經累了……留哥兒,我一直是在為靈兒活著的,我心裡好羨慕你的活法啊,你知不知道……」他說著說著,眼淚也掉下來,「我們三個到底這是怎麼了啊……留哥兒,我們到底怎麼了……好好的日子怎麼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如果沒有我,你和她就不會……」 「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靈兒……老天爺才知道誰錯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木聽濤縱聲大笑著,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幾步,一下子頹然倒地,他本來就沒有什麼酒量,憑著一時的意氣縱情狂飲了一陣子,終究還是比不上以酒量稱雄的留哥,這樣的醉倒在地。 「木大哥……」留哥搖晃著要過去扶他,但是腳下一絆跌倒在他身邊,掙扎了一下沒有起來,接著也那樣睡去了——他的酒量再好,但自己已經借酒澆愁了大半天,又和木聽濤縱飲,再好的酒量也承受不了,和木聽濤相互依靠著進入了夢鄉。 葉靈從樹叢中走出來。 其實她已經來了一會,木聽濤和留哥沒有發覺,她也就沒有走出來。她來到他們身邊,看著這個,看看那個,把木聽濤枕在身下的手臂幫他抽出來,又拉拉留哥的耳朵——雖然留哥現在總是用人類的樣子出現,但是她還是沒有改掉喜歡拉他的耳朵的習慣。她那樣看著他們良久,歎口氣說:「唉,我不知道……」說完轉身走了。 葉靈手裡拎著一個小包袱從她和木聽濤住的山谷裡走出來,她自成妖以來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山林超過一個月,這次雖然下定了決心要遠遊,其實根本還沒有想好要去哪裡?反正自己應該離開,至於去那裡就離開以後再想吧。她在自己和木聽濤的本體前站了一會,拍拍兩棵鬱鬱蔥蔥的樹,雖然說這是自己的原型,但是經過了上千年的修煉,自己的肉身已經修煉到和這棵樹沒有什麼關係了,自己走了就不一定再回來,從此後它是它我是我,但願它能永遠長的好。不過留哥和聽濤一定會照顧它的,葉靈這樣想著,瞇起眼睛來笑了。 「走了!」她鼓勵著自己,再看一眼留哥和木聽濤喝醉的地方,忍住眼淚飛到了空中。 「葉靈!」留哥的聲音遠遠傳來,「葉靈!」 葉靈本來想藏起來,但是身在空中實在無處閃躲,留哥一眼就看見她了:「葉靈,你有沒有看見木大哥?」留哥衝過來問,「木大哥有沒有和你在一起?」 葉靈把手裡拎的包袱藏到身後,搖頭說:「沒有啊,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喝酒。」 「我醒來他就不見了。」留哥懊惱地歎息。其實是木聽濤從他身上拿走了他外公和父母的靈位,他本來打算今天一早就離開這裡,因為知道自己以後不能時時來親人的墓前祭掃了,所以想把他們的靈位帶走,沒想到今天早上醒來,放在懷裡的靈位竟然不見了。他知道一定是木聽濤拿走了,所以四處找他。 「他沒有回來啊。」葉靈說。 「也許……」留哥想到木聽濤如果是為了阻止自己離開而拿走了靈位的話,他也許會把靈位放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他想到這裡正要去看看,卻瞥見了葉靈背在身後的手裡拿的東西:「葉靈,你拿著什麼?」 「什麼也沒有。」葉靈迅速把包袱用法術變走,張開手給他看。 「剛才拿著什麼?」她這麼一來留哥更加疑心了,「你在收拾包袱?」 「沒有,我沒有拿著包袱。」 「唉!」留哥歎息著用拳重重一砸自己的頭:「你跟我來,我們去找木大哥。」他拉起葉靈就走。 「我……」 「走啊……」留哥氣急敗壞的硬拉她走,他覺得在這樣下去自己就快發瘋了。自己想要一走了之,葉靈看來也是這麼想的,那麼木大哥他會不會……留哥帶著這樣一種不祥的預感,拖著葉靈來到自己住的山洞前,看到外公和父母的靈位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中央,後面的石壁上刻著幾個字「天寬地闊,我欲一遊」。 「木大哥……」 「聽濤……」 留哥無奈的蹲在地上,葉靈的眼淚卻忍不住落下來,不停地啜泣著:「聽濤……聽濤……」他們三個遇到這樣讓他們不知所措的情感糾紛,竟然不約而同的想選擇一走了之,只是木聽濤比起他們兩個來行動快了一步。 「聽濤……嗚嗚嗚嗚……」明明她自己也是想要離開的,但是現在木聽濤走了,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她,葉靈哭了起來。自己走的話,也許要過浪跡天涯的生涯,但是至少是知道木聽濤和留哥在哪裡的,現在木聽濤走了,自己怎麼去知道他的下落?她越想越傷心,索性大哭起來。哭了一陣子,她站起來:「我要去找他。」 「我去。」 「我要自己去找他。」 「我說我去!」留哥吼道。 葉靈被他嚇了一跳,愕然的看著他。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從青丘之國到這裡來,如果我沒有認識你們,如果我沒有對你……總之,我去找木大哥。」留哥低著頭,葉靈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覺得他好像是哭了。 「可是……\\\"「這裡本來就是你們的家,就算走也應該是我走,我去把木大哥找回來。」 「……」葉靈知道留哥和木聽濤不一樣,他不會乖乖地聽自己的話的,沒有辦法阻止他,可是她也不想說讓他去。 「葉靈……我會把木大哥找回來的。」 葉靈伸手把留哥父母和外公的靈位抱在懷裡看著他。 「我會帶著木大哥一起回來的。」留哥向她伸出手。 葉靈不給他。 「給我!」 「除非你發誓。」葉靈深知留哥一諾九鼎的個性,只要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我發誓,我會和木大哥一起回來的。」 「可是……萬一,萬一你找不到聽濤怎麼辦?」葉靈咬著嘴唇問。 「找不到木大哥我就不回來。」 葉靈一下子又哭起來,她把靈位雙手遞給留哥,哽咽著說:「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你們也不能這樣,一下子都走了,只丟下我一個人……只丟下我自己……」 「葉靈,是我不好,你沒有錯。」留哥伸出手小心地把親人的靈位接過去,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說:「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記得要回來,你發了誓。」葉靈哭的淅瀝嘩啦的。 「我會的,我一定會找到木大哥的。」留哥轉身來到埋葬父母和外公的山坡前跪倒磕了幾個頭。他的目光一直躲著葉靈,可是當他站起來看到葉靈正站在自己身邊時,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了她:「葉靈,為什麼要讓我遇到你和木大哥!葉靈……」說著眼淚一滴滴落在葉靈的頭髮上,「葉靈,為什麼明明知道不對,我的心裡還是全是你……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葉靈也哭著。留哥得手臂勒的她幾乎不能呼吸,她此時可以清楚地聽到留哥的心跳,可是越聽就越覺得自責和難受。 留哥用力吻了她的頭髮,然後狠心推開了她:「我走了,葉靈,再見,保重。」說完飛到空中,用最快的速度飛向遠處的天空。 「留哥兒,聽濤……留哥兒……嗚嗚嗚嗚……聽濤……」葉靈跪倒在地上大哭起來,一直從清晨哭到了傍晚,那一天這片山林的妖怪們沒有一個敢走出家門…… 「就是這樣,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留哥兒了。」葉靈這樣對周影和瑰兒說。 「他沒有回來?不會啊,他不是一直在這裡遊蕩嗎。」瑰兒對於劉地的生活,準確地使用了「遊蕩」這個詞。 「他曾經說過,他幾百年來一直住在這裡。」周影也說。 「是啊,是啊,那你們怎麼會一直沒有再見面?難道你也離開了這裡?」瑰兒設想著。 「沒有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啊。」葉靈說。 「那是他沒有找到木聽濤沒有臉見你?」 「聽濤他回來過一陣子啊,不過後來又走了。」 「那是為什麼啊?她為什麼不來見你?我去幫你把他找來。」瑰兒自告奮勇。 葉靈若有所思的發了一陣子呆才說:「其實後來的事我全是聽聽濤說的……」 「他找到木聽濤了嗎?」 「當然找到了啊,不然他怎麼會回來?聽濤又怎麼會回來?」葉靈理所當然地說。 「好酒!」木聽濤提著酒罈子喝一口,大聲稱讚著。徐雲笙和徐雲錚姐弟坐在他身邊,每人提著一個酒罈和他對飲。徐雲錚順手把一條不知什麼妖怪的腿當作下酒菜遞過來,木聽濤搖搖頭拒絕了,他離開家鄉這些年來改變了很多,但是吃素的習慣一直沒有改。 「男人嘛,就應該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徐雲錚抓著那條腿啃了幾口,用力往地上一丟,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走了,去教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 「你最好別等我去給你收屍。」他的姐姐徐雲笙醉眼朦朧的揮著手說。 「怎麼了?徐兄要去跟什麼人打架麼?」木聽濤問。 「不是跟人打架,是有人向他挑戰。」 「向他挑戰?誰這麼不知死活?」木聽濤失笑。徐雲錚是個法術高強但性情豪爽暴躁,沒事都會去找別人碴的傢伙,這一帶的妖怪都對他怕得要死,竟然有人敢向他挑戰?」我倒要去看看是什麼角色。」木聽濤說著站起來。他當年一走就直接離開了人間界,以後就一直在各界漂泊,幾年前遇到了熊妖徐氏姐弟,大打了一場後卻成了朋友,就在他們的地盤上住了下來,他這些年來如果遇到性情相投的朋友也會停留幾年,但是在這裡已經住了快要十年,也很久了,最近他已經在想著告辭離開的事,徐氏姐弟也知道他的打算,但是也不去挽留他,只是每天陪著他喝酒打架而已。今天就再幫他們打上一架,然後去別處看看吧。他揮揮袍袖,跟在了徐雲錚身後,邊走邊問:「是什麼人這麼大膽?」 「不知道,是個外來的傢伙。」徐雲錚大咧咧的說,「他到處放話要這裡說了算的妖怪去見他,說是要憑實力分個高下。他輸了任憑處置,他贏了這裡的妖怪就要都聽從他的號令。我記得他自稱叫什麼……劉,劉什麼的……」 「劉地。」徐雲笙插嘴說。 「對,劉地,什麼破名字,我看是要留塊地等這給他埋棺材才對。」徐雲錚握著拳說。 「和你比試過後還要棺材?」木聽濤懷疑。 「就留我的肚子給他葬身好了!」徐雲錚一拍肚皮,木聽濤和他一起大笑起來。 「喂,老木,先說好你可不許跟我搶架打!」 「當然,當然。」 他們說說笑笑,來到一座山峰的平地上,那個挑戰者已經盤膝坐在了那裡,低頭閉目,冷冷地說:「只來了三個人嗎?」 「老子一個人就夠了,他們只是看熱鬧的!」徐雲錚咆哮,「亮出兵器,老子徐雲錚陪你玩玩!」 「好。」對方站了起來。這是個人類外表的妖怪,外表年齡不大,容貌英俊,但是神情冰冷,手臂一揮,利爪從皮膚裡彈出來,他向徐雲錚拱拱手:「劉地。我不用兵器,你請便。」 「那老子也不用!」徐雲錚把手裡的大刀一丟,用拳頭擊打手心啪啪作響,「來吧!」 劉地向前踏了一步,卻忽然凝視著前方呆滯不動。 「小子,你怕了嗎!來啊!」徐雲錚吼叫著。 劉地依然不動,緊緊地看著前面,一幅象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徐雲錚摸不著頭腦的順著他的眼光看想自己的身後,卻看到身後的木聽濤和他差不多的樣子。 「木大哥?」劉地難以置信的問。 「留哥兒?」木聽濤更加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衝上前幾步握住劉地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來找你……」劉地像在作夢一樣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才相信這是真的,「木大哥,我終於找到你了。」說著眼淚落下來。 「你竟然找到了炎洲來……」木聽濤仔細地看著「留哥」,見他這些年又長的高大了些,形容更加削瘦結實,但是風塵僕僕,儘是風霜之色,看起來自己是一路遊山玩水,他卻是在一路辛勞奔波。「這些年你還好嗎?靈兒還好嗎?」木聽濤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挺好。葉靈她……」劉地凝視著木聽濤,「我是和你同一天離開的,所以不知道她怎麼樣。」 「同一天……你找了我一百二十年……」木聽濤唏噓長歎。 「嗯,我把十二洲都走遍了,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劉地雖然有千言萬語要向木聽濤傾訴,可是見了面卻說不出一個字。 險山惡水,黑暗茂密的叢林,這一切在月光下反而有種異樣的美麗,徐氏姐弟知道他們兄弟重逢一定有很多話說,早就辭去了,只剩下木聽濤和劉地每人抱一罈酒坐在直擎青天,僅可容身的危險之巔,對月飲酒。 「你怎麼自稱叫劉地了?幸虧我一時多事跟去看看,不然就當面錯過了。」他們一百餘年不見,重逢之後反而在撿些不相干的話來說。 「留哥本來就是小名。我們族裡,男子長大成人之後才由父母或長輩起正式的名字的。我又不能一直用小名,也沒有人為我起了,只好自己隨便起一個叫著。」劉地喝了一口說:「好酒。我好久沒有坐下來喝過酒了。」 「你這些年一直在奔波?」 「嗯,開始我是自己瞎找,後來覺得那樣不行,就每到一個地方,先去收伏那裡的妖怪頭目,然後就吩咐他們去給我找。這一招果然有效,我是在生洲找到你的蹤跡的,然後一路跟到這裡來,終於還是找到你了。」 「你向徐兄弟挑戰也是為了這個?真是……你還真是沒有做不出來的事。」木聽濤以前就對劉地的大膽妄為深有體會,經過了這麼多年,本來以為自己夠不羈了,沒想到劉地卻也變本加厲了。「天下之大,藏龍臥虎,你沒受過傷?吃過虧吧?」木聽濤問他一個答案擺在眼前的問題。 「沒。」劉地毫不猶豫地說了謊。 「吹牛。」木聽濤一仰頭把自己手中的酒喝盡,揮手把酒罈丟下了懸崖。 一百多年,各自經歷了那麼多事,想一下子相互說盡那麼容易,到了最後他們乾脆面對青天明月,蒼茫山林縱聲長嘯,仰天大笑,盡情飲酒,不再說什麼了,眼看月輪偏西,曙光乍現,劉地忽然說:「木大哥,我們回去吧?」 木聽濤就知道他遲早會說這句話,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葉靈在等著你。」劉地看著他的雙眼。 木聽濤把目光移開,看著天空:「這些年我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難道回去就沒有自由了嗎?」 「……我的心不自由……」木聽濤按著自己的胸口,憂鬱地鎖起眉頭,「我不是說過了嗎,變心的是我,是我想過自由自在的日子才走的,和別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靈不會妨礙你自由生活的。」 「你不懂,你能即和她一起又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我不能,我的命和心,都是她給的……只要在她身邊,我就……」 「木大哥,我和葉靈什麼都沒有,你相信我!我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怎麼還不明白。也許我只是利用你從葉靈身邊逃走而已,也許葉靈……總知大家都有錯,就誰都沒錯,我們有的是時間,讓我們順其自然不好嗎?你為什麼非要讓生活回到過去的樣子呢?」 「一百年的時間還不算長嗎?你還沒有原諒我!」 「留哥兒,你對人對事太過於執著了。」 「我不管,我發過誓,找不到你就不回去。」 「你找到我了啊,可是也沒發誓說一定要把我帶回去吧?對嗎。」 「木大哥!」 「留哥兒,我真不想回去,放過我吧。」 「只要你肯回到葉靈身邊,我可以發誓,我發誓今生今世不再見葉靈!」劉地說出這句誓言,覺得胸口象被刀割一樣的疼痛。 「唉……」木聽濤長歎一聲,「你說了不該說的誓言,留哥兒,你會後悔的。」 「不!」劉地用力搖頭。 「不是已經哭了嗎,還說不。」木聽濤知道他的脾氣,話一出口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不由一陣後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自己一開始就痛痛快快跟他回去的好。他站起來,一時也想不出回轉的辦法,只好說:「走吧,我們回去吧。」 「那麼後來他們回來了那麼木聽濤呢?」瑰兒東張西望,「我在這裡打工這麼久還沒有見過他呢。」 「聽濤?他早就走了啊。」葉靈側著頭說,「他回來住了不到十年就又走了。 「那麼……」瑰兒覺得心中一陣淒涼:木聽濤走了,劉地避而不見,葉靈是自己孤孤單單地生活了這麼多年嗎?她是在等待木聽濤回來,還是在等劉地見上一面,嗚嗚嗚,好動人,好癡情,瑰兒都感動的哭了,嗚咽著說:「葉姐,你放心,周影一定可以把劉地給你找來的,他們最要好了,對不對周影?」 周影搖頭:「不行的,劉地從來不違背諾言的。」 「什麼諾言?木聽濤又沒有要他立誓,葉靈也不怪他,只是他自己在找麻煩而已!再說都這麼多年了,說不定他自己都忘了,你去跟他說說吧。」 「不行!」周影一直搖頭。 「你幫我還是幫劉地?」 「劉地。」一點不遲疑的回答。 瑰兒好在已經習慣了,不會再為這種話氣倒,而且她也明白,按照周影的思維方式只會就事論事,不會就人論事,這件事他站在劉地這邊,不代表劉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更重,沒什麼可不高興的。 「反正我不會讓他一直這麼躲著你的,葉姐,看我的,我叫火兒把他給你綁來。」瑰兒開始想用暴力解決問題。 「留哥兒很倔,綁他也不會來的。」葉靈不但不失望,反而一副很為此驕傲的樣子。她看著周影說:「周先生,留哥兒又天真又笨,你要多照顧他啊。」 「天真?笨?劉地?」瑰兒緊緊抓住周影的胳膊,要不是知道這座城市沒有第二隻地狼,她一定認為葉靈說的是自己不認識的某個妖怪。 「天真?笨?哪裡藏著這種東西呢?」瑰兒盯著劉地使勁看,想找出葉靈說的這些品質來。劉地雙腳搭在茶几上,和她大眼瞪小眼,終於忍不住問:「你總算看夠了周影了?找我換換口味?」 「乒乓」 他頭上理所當然的多了一張茶几。 「時間難道真的可以讓人產生這麼大變化?那周影幾百年後會變什麼樣?」瑰兒不由開始杞人憂天起來。她一邊做飯一邊在腦海中刻畫「劉地」狀的周影,打了個寒戰,差點把水倒進熱油裡去。 「我走了,」客廳裡傳來劉地向周影告辭的聲音,「開車送我。」──而且是捎著主人一起「告辭」。 「劉地!」瑰兒一下子從廚房裡跳出來。 「幹嗎?捨不得我?」 「你不……你不吃飯?」 「我有約會,很好吃的。」劉地向瑰兒擠擠眼,門都不開就出去了,周影跟在他後面。 想也知道他說的「好吃」是指什麼,瑰兒氣得跺腳,葉靈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傢伙?對了,是因為太多年不見,她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要揭穿他! 「花心、下流、狡猾、詭計多端、好吃懶做、游手好閒、欺負弱小、坑蒙拐騙……」瑰兒不遺餘力的向葉靈揭發著劉地的種種惡習。 葉靈邊聽邊點頭。 瑰兒把十根手指頭來回數了兩遍,才停下來喘口氣說:「他根本和你認識的留哥不一樣了。」 「我知道啊,雖然沒見過面,他的事我還是知道的,還有他的朋友,你們,九尾狐,殭屍……我都知道。」她是這裡最強大的妖怪,這片曾經屬於她所有的土地上的事,當然瞞不過她的耳目。 「你知道他的真面目還喜歡他?」瑰兒難以置信。 「喜歡他?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歡沒喜歡過他啊。」葉靈擰著眉頭苦想。 「原來你不是因為喜歡劉地才在這裡等的……」瑰兒十分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是……你這樣的人物本來就不該喜歡他的。我知道了,你是在等木聽濤回來對不對?」 「不是啊,聽濤的樹都在那年枯死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那你……」 「我沒有地方可去啊,我只會呆在這裡。」葉靈坦白的說。 這時幾個進來買花的人打斷了她們的交談,瑰兒連忙去招呼客人,葉靈還是對客人不加理睬,自己坐在水桶上托著腮發呆。這位客人還在挑選,門外又走進一個,他們好像認識,彼此寒暄起來,「咦,是您,今天也來看看老祖宗。」「是啊,你也是?」「對,買束花送去,這幾天習慣了,一天不去,心裡就像少了點什麼。」他們每人選了一束花結伴走了,一邊還在討論「恐怕是不行了……」 「那家工廠……」 「什麼?他們勝訟?有沒有天理……」 「唉……」 「人類真奇怪啊……」葉靈看著他們的背影說。 「葉姐,都怪那家工廠害了你,我們去教訓他們!」 「我早就不需要本體了,那只是一棵普通的樹而已,總會死的,沒什麼啊。」 「可那是生存了一千年的生命,人類怎麼可以傷害它!人不應該有這樣的權力的!」瑰兒握著拳叫。 葉靈側著頭笑著說:「瑰兒,你真像個人類,人類的想法你都知道。我就不行,這麼久了,還是不明白人類的行為。」她走到花店門外,遠遠看著廣場上的老樹和人群。「一千年來都沒怎麼注意過我啊,他們怎麼會一下子變的這麼喜歡這棵樹了呢?即然他們這一陣子送了那麼多花給我,讓咱們的生意這麼好,我就再開一次花給他們看好了。」 「葉姐,你這樣做的話會消耗很多法力。」瑰兒知道那棵樹其實早已該死了,全靠葉靈用法力維持著,這樣做十分消耗她的體力和精力,如果再讓那樣的樹開花,那她非原氣大傷不可。 「不要緊,反正是最後一次了。」葉靈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棵樹,忽然說:「瑰兒,我也要出去走了。」 「什麼?」 「到處去走走啊,像聽濤那樣。」她一口氣說著,看來打算了不是一天了。 「你要離開這裡?」 葉靈點頭說:「不過至少等開過花再說吧。」 「周影,你一定要想辦法,騙也好,說服好,暴力也好,一定要把劉地弄來見葉姐一面。她就要走了。」瑰兒今天一上了車就這麼嚷嚷,還開始抹眼淚,「她好可憐啊,獨自等待了這麼多年,最後還要自己走,你一定要讓劉地見見她啊……」 她要走?周影看了一眼葉靈剛才送給他的花,不知道劉地知不知這件事。 車路過槐蔭廣場,廣場上的人又增多了,而且氣氛也不再那麼沉重,人們臉上又泛出了希望,因為今天早上,大家突然發現老槐樹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花苞。大概憑藉著本身的生命力,這棵樹還能活過來,大家都認為老槐樹最難熬的難關已經過去了,爭相慶賀,奔走相告,周影和瑰兒甚至還聽到了鞭炮的聲音。 車廂一片沉默,半天,周影才說:「人類真奇怪。」 「開過花之後葉姐就要走了……周影,我求求你好不好……」 周影還是沒有答應她。他雖然不是象劉地那樣因為太重視諾言而不輕易許諾,但是他也實在無法答應自己明明辦不到的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槐樹確實看起來像恢復了生機一樣,樹葉一天比一天茂盛,含苞待放的一串串花枝也越來越多,不知內情的人現在來看,也許根本看不出它曾經歷了那麼一場浩劫。關心老槐樹的人的心一天天放下來,瑰兒的心卻一天天提起來,她沒有辦法勸葉靈改變心意留下,求周影去找劉地也沒有回應,眼看著日子過去,卻什麼進展都沒有,難道就任由葉靈這樣離去不成? 「葉姐,我陪你去找劉地吧?」 葉靈搖頭。 「那你能不能先不要走?我已經叫周影去勸他了。」 葉靈又搖頭。 門口一行人跑過去,「快,快去看,花全開了!」 「已經開了嗎?」 「開了,開了,快去看!」 「……」 一隊一隊人從門口過去,葉靈和瑰兒也走到了門口,遠處,槐樹的花感開著的無比燦爛,遮掩的綠葉都快看不見了,像蒙上了一層白色的紗帳,甜美的槐花香味一直隨風傳到這裡來。 「葉姐,木聽濤和劉地,你究竟更愛誰?」瑰兒站在葉靈身後,問了一個她早就想知道的問題。 「我不知道……不,我自己心裡一定知道,可是我說不出來……」 瑰兒又看向遠處的槐樹:「好美啊,我從來沒有想過槐樹開花這麼漂亮。」 「當然啊,那是我開的花……」 周影出門前看著沙發上劉地無所事事的背影,終於說:「她說開過花就要走了。」 「嗯。」 「你不去……」 「嗯。」 「跟她說句話吧,我去告訴她。」 劉地看著窗外極遠處的夕陽,半天才說:「告訴她,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她可曾記得嗎?」 周影點點頭,開門出去了,只剩下劉地一個坐在那裡,遠處的夕陽閃動幾下,沒入樓群的後面,房間裡一下子暗了下來。 「他這麼說呀。」葉靈歪歪頭,不過她沒有說別的,只是用手撫摸著樹幹。現在她和周影、瑰兒一起站在那棵樹下,仰望著樹冠。 「那我走了。」葉靈沉默一會後這麼說。 「葉姐……」瑰兒一下子哭起來。 「你別弄丟了花店的鑰匙呀,備用的已經被我弄丟了。」葉靈叮囑一句。 「嗚嗚嗚……我會把店管好的……」瑰兒拽著周影大哭。 葉靈看著周影,「告訴留哥兒,我也不會忘掉的。」她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化作一團綠氣的光茫,閃電般的升到空中,投入了雲層之中,轉瞬間不見了。 「她走了……」 「嗚嗚嗚,葉姐……死地狼,都怪他不好……」瑰兒趴在周影懷裡,盡情的哭著。 身邊的槐樹在一瞬間消失了全部的生氣,從葉片、花朵到樹幹,相繼枯萎起來。隨著夜風吹過,那些細小的、乾枯了的花瓣飛滿了天空,像雪一樣飄灑向四方。 「劉地。」 瑰兒聽了周影的話,一下子從他懷裡抬起頭來。 劉地正從廣場的另一邊走來,他一直走到樹下,伸手折下了一枝開著花的細枝。 在這一瞬間,槐樹的身軀發出了古怪的響聲,片刻之後,整棵樹竟然「轟」的一聲倒了下去,廣場上的人一片驚呼聲。樹倒下的一瞬間,樹上的花瓣沖天飛起,接著向四方飛散,簡直象下起了一場能遮蔽天地的大雪。周影和瑰兒在被花瓣遮住視線之前,只看見劉地一隻手插在口袋裡,一隻手拿著那唯一一枝還開放著的槐花轉身離去,瞬間被飛舞的花瓣擋住了的背影…… 最倒楣的罪犯之一縱火犯 作者:可蕊點擊:54182投票:199 不管報紙上的報導怎麼寫,錢名都自認自己不算是個壞人,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嗜好比較奇怪的人而已。這個世界上古怪的人很多:喜歡偷竊的、明明很有錢還喜歡偷竊的、喜歡喝過期飲料或者喜歡吃西瓜皮的……而錢名的怪癖不過是自幼就喜歡點火。一根小小的火柴棒,輕輕地摩擦,就會在一瞬間閃起一團跳躍的火焰。這樣的畫面使錢名無比著迷。也使他不論走到哪裡都帶著一盒火柴,一有時間就躲到無人的角落一根根劃著,反覆感受這種激動。為此,他從小不知道挨了多少次父母責打,可是卻從來沒有更改過這個愛好。 大部分人長大以後會遺忘幼年時的愛好,但錢名不是這樣的人。他終於長大成人之後,還為了自己可以盡情去點燃和享受那令人心醉的火焰而興奮不已。當他越是可以盡情與火焰相互親近,就越是對之迷戀不已,終於他發現,僅僅是一根火柴,一根蠟燭的火焰已經不能滿足自己的可望了。於是他開始用別的辦法來尋求滿足。 今晚,與自己渴望的輝煌分離了整整兩個月,錢名再也忍不住了,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它,不然心中的那股衝動會撕裂胸膛,會把血液烤乾。 於是,錢名帶著工具,匆匆出了門。 在立新市這樣的大都市中,穿梭在街道的人們,永遠也不會去留意身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在想些什麼,他們只是匆匆忙忙的奔向各自的渴望。錢明知道,自己也是這種人當中的一員,他不知道住在眼前這棟大樓的人們是誰,在做著什麼樣的美夢,可是今後,錢名將邀請他們參加這次盛宴。 錢名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卻依舊準確地劃亮了小小的火焰,然後在他面前,這團火焰迅速地膨脹起來,那火焰扭曲跳動,歡快地「啪啪」歡騰,彷彿當中有無數奇形怪狀的精靈在舉行一個盛大的舞會。 錢名瞇著眼,貪婪的看著這一切,也期待著高潮上演:樓中的居民應該馬上就會發覺窗外這場火焰舞台正在邀請他們加入吧--他們當然會加入的,尖叫、逃跑、呼救、跳樓或跌倒,囂鬧地撲救、飛濺的水花……想到這些,錢名的心臟快速跳動著,呼吸越來越急促。 「嘖,這火放的也太不專業了。」 突然在耳邊響起的嘮叨,讓錢名全身一震,他緊張地四處張望時肩頭一沉,肩膀上傳來被鳥類的腳爪緊緊抓住的微疼,而一隻鳥的輪廓也在他肩上浮現出來:那是一隻火焰凝結而成的鳥,他的每一片羽毛都閃著迷人的光芒,那麼地令人迷戀,彷彿要吸走人的靈魂,這正是錢名心中的夢想,是他夢中的精靈,是他的寄托…… 錢名迷戀地向那只火鳥伸出了手,那是他的,那是應該屬於他的,為了得到他,他可以付出一切…… 「你真是太笨了,放這樣的火,用最簡單的法術就可以撲滅了。火,應該這樣放!」說著,那鳥一揮翅膀,眼前的火焰猛然升騰,直到五層樓的高度。一片鬼哭神嚎般的呼叫聲與遠遠的警笛聲,把沉迷於火鳥魅力中的錢名驚醒過來,正當他猶豫著要帶這只火鳥往哪個方向逃跑時,火鳥又慢悠悠地說:「哎呀,影居然和那個黑皮員警一起來了,我本來還想幫你打那個討厭的傢伙一頓呢。」說完,他展翅飛向一輛正急駛而來的紅色桑塔納計程車。 錢名正想追過去帶這只夢中的精靈一起逃跑,但是火鳥已經飛進了計程車的車窗,那輛計程車在發出刺耳的煞車聲後,下來了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大喝一聲:「我是警察!」然後向錢名撲了過來。 錢名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對方已經越過腳下的障礙來到面前,一下子就把錢名撂倒在地。當錢名被按在地上的瞬間,他看見那只火鳥落在另一個男子頭上,用翅膀指著錢名,依稀聽見他在大叫:「是他,他幹的,不關我的事!」 錢名帶著極度的奮怒掙扎著,那只火鳥應該是他的,那是從他夢想中飛出來的精靈,那個男人憑什麼把他帶走。他要把他奪回來,那應該是他的,可是他怎麼可能掙脫眼前這位武藝高強,技巧嫻熟的警察;被對方幾下就銬住雙手,眼睜睜看著他的火鳥跟著那個男人上車走了。 錢名昏昏沉沉地靠著牆閉著眼,因為只有這樣,那火焰精靈的身影才能留在他的腦海中,他幾乎忘了自己已經身陷囹圄,只渴望著能再次見到那令人迷醉的火焰之鳥。 「喂,喂,縱火犯。」錢名還沒分辨出耳邊響起的聲音是夢是真,頭上已經被狠狠打了一下:「我叫你,你還敢睡覺!找死啊,給我起來!」 錢名睜開眼一看,立刻驚喜地跳了起來,那只令他魂縈夢牽的火鳥正拍動著翅膀,懸停在他正上方。「我的夢想,我的精靈……」錢名顫抖著向他伸出了手。 火鳥飛下來,一翅膀拍開他的手:「別動手動腳的。」他用僅有的一隻腳爪輕鬆地抓著錢名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大模大樣地說:「走,我來教教你怎麼放火--看見你這樣放火我就生氣,那點火連地瓜都烤不好,你還想烤人吃!」他咕咕噥噥的往牆壁直直飛撞過去,錢名嚇得閉上眼睛,以為這下子必然是頭破血流了。誰知等了半天還沒有撞牆的感覺,他睜開眼看時,發現已經身在拘留所的走廊上。那隻鳥拎著他正搖搖晃晃地從兩個警員之間飛過去,而那兩個警員依舊聊著天向前走,一副絲毫沒發覺越獄行動在他們鼻子底下進行的樣子。 錢名被帶著穿過大門,飛向天空,速度越來越快,高度越來越高,立新市的萬家燈火就在腳下,錢名在呼嘯的風中俯望大地,覺得心臟跳動得越來越急,終於失去了知覺。 就好像躺在飄蕩的小船上在波浪中輕輕搖晃,船下的大海發出輕柔的波濤聲,使人昏昏欲睡。一輪紅日躍出海平面,照得暖洋洋的。太陽沿著海浪的方向漂過來,越來越溫暖,越來越溫暖…… 「嗷嗷嗷嗷……」錢名慘叫著從地板彈起,他迅速的在地上打著滾,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火苗撲滅。火鳥正在他旁邊抱著翅膀等著看熱鬧,見他熄了火才冷笑著說:「我辛苦帶著你飛,你居然敢給我睡覺!」 「精靈!我的精靈!」錢名忘記了身上的疼痛,連滾帶爬地向火鳥撲過去,想把他緊緊抱在懷裡。「叫你別動手動腳,你沒記性啊!」火鳥舉起翅膀,劈頭蓋臉地就打。他的翅膀就像鐵鑄的一樣,力氣又非常大,一下一下地直打到錢名抱頭討饒才停下。這只火鳥的行為和錢名夢中的精靈相差甚遠,施暴之後還用一副寬宏大量的口吻說話:「你最好給我記住我的吩咐。以後若再忘了我說過的話,我可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喂,你叫什麼名字?」火鳥想起來還沒有彼此介紹,用翅膀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叫火兒。」 錢名正往四下張望,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郊外,不遠處是一大片麥田,在地平線的方向還可以看見立新市的燈火。難怪剛才在風中老是有種快窒息的感覺,原來這只火鳥飛這麼快,短短幾分鐘竟飛出這麼遠。 「砰!」錢名的頭上重重挨了一翅,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火兒身上火苗亂竄,怒沖沖地對他叫:「問你名字沒聽見啊!」 「錢名,我叫錢名。」錢名摸著頭趕忙回答。 「簽名?誰找你簽名了?連羅天的簽名我都不屑一顧。」火兒對這個人類的名字也十分不屑。「喂,我看你挺喜歡放火的,可是你那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啊。」 錢名唯唯諾諾,生怕說錯了話他又打過來。 火兒拍拍他的肩:「從今天開始,我來教你放火--說到放火,我可是天下第一,哈哈哈哈……」說完,一揮翅膀,就有一頭豬不知從哪裡落了下來,重重摔在錢名面前:「去把他烤成外焦內嫩的八分熟。」 錢名摸摸身上,卻沒有火柴也沒有打火機,為難地看著火兒。 「看我幹什麼?快動手!」火兒躺在一棵樹上吩咐,「記得把豬尾巴留下來,我要帶給狐狸吃。」 「我沒帶火柴!」 「笨蛋,放個火還要火柴,我怎麼從來都不用火柴?」他這句話提醒了錢名,他收集了一些柴草把豬堆起來,用一根干樹枝伸到火兒身上取了火,終於把豬烤了起來。皮肉被火炙烤時特有的臭味在柴火味中撲鼻而來,薰的錢名連連後退。火兒連眼也不睜就評論道:「什麼爛技術,外面都成炭了,裡面還沒熟,這樣算是立新市第一縱火狂嗎?」等到火熄滅之後,果然如他所說的,豬的外表已經燒成了炭狀,但是當錢名用樹枝一捅,裡面的內臟卻流了出來,看得錢名扶樹嘔吐起來。 「不及格,繼續努力!」火兒再次從樹上扔下了一頭豬。 錢名一頭接著一頭地烤著豬,煙熏火燎之下,弄得自己都變成了一個黑人;他很懷疑再繼續這麼烤灼下去,自己也會像那些豬一樣發出烤熟的味道。終於在第七頭豬時,火兒發出了進入沉睡的鼾聲。對錢名來說,這無疑是宣佈大赦的聲音。他扔掉手裡的樹枝,頹然坐在地上。遇見火兒之後,他第一次有時間認真思考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因為縱火被捕,然後又被一隻火鳥帶著越獄,然後又被逼在荒郊野外烤豬--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是不是自己的精神終於出了問題,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哪裡會有那麼容易的越獄?哪裡會有會說話的火鳥?對了,這一切都是出自於自己的臆想……看來自己真的快瘋了。 錢名認定自己完整的記憶和樹上那只火鳥都是幻想之後,決定先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覺。也許一覺醒來,自己就恢復正常了。他抬腳踢開眼前的灰燼,蹣跚地往遠遠的立新市走去。 過了好久,睡夢中的火兒流著口水醒來:「肚子餓扁了,喂,要簽名的,你的豬烤好了沒?」樹下沒動靜。火兒低頭一看,大怒:「竟敢趁我睡著時逃跑!」他展翅飛去,不一會兒就把錢名拎了回來,重重往地上一摔。火兒踩著錢名,把頭伸到他面前,兇惡地問:「豬烤好了嗎?」 錢名發現自己幻想中的事物竟然真實到可以一再毆打自己,他茫然搖頭,盯著火兒,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快就會消失在空氣中。 「沒烤好你就想走?你要上哪兒去啊?」火兒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貼著他的眼睛說話,使錢名有身在火爐邊的錯覺。 「我,我想回家。」 「誰准你回家了?」火兒咆哮著,「給我烤豬,我還等著吃呢!達不到要求,我就親自動手把你烤來吃!」 幸虧錢名不知道火兒的威脅變成事實的機率有多高,不然他不會有勇氣做接下來的事--他抓起那根木棍敲向火兒,企圖用自己的方式解決掉眼前的幻覺。火兒身上的火焰迅速變成了幾乎透明的白色,這代表他的忿怒已經到達了極限,接下來要出現的,是足以燒燬整個城市的火焰風暴……不等他的翅膀揮出,錢名已經感到自己身上冒出了火苗,那不僅是衣物在燃燒而已,而是從他的肌膚血液裡燒出來的火焰……自己要死了,要被火燒死了……錢名第一次覺得火焰這麼可怕,原來火竟然是一種可以把人燒成灰燼的力量……那根本不是火的精靈,那是火魔、魔鬼…… 當錢名在地上打滾嚎叫間,所有的火焰突然都消失了,一隻手按在他的身上,彷彿吸走了那些火:「火兒,果然是你幹的……」這個有些平板的聲音在錢名聽來卻無比美妙,他抱住對方的腿喊:「叫救護車!我快被燒死了!快幫我叫救護車!」 「我聽孫劍說縱火犯從看守所莫名奇妙不見了,就知道是你。」來人根本沒理錢名,撫摸著落在他肩上的火兒說,「你弄他出來幹嘛?」 「好玩啊,我喜歡縱火犯。」火兒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我好心教他放火,這傢伙不好好學,還敢打我,我要教訓他一下!」 「別領著他到處放火啊。還有,瑰兒做了一大桌子飯菜,問你怎麼不回去吃?不吃她就要倒掉了。」 火兒怪叫一聲:「糟了,我忘記回家吃飯了。都是你這個笨蛋害的,我是為了教你才忘掉時間的!」他雖然急著去吃飯,但是臨走前還沒忘了撲過來對錢名抓撲幾下,再次把錢名打的嗷嗷直叫。 「火兒,這個人怎麼辦?」火兒逕自飛走前,那個男子問。 火兒頭也不回地吩咐:「幫我存在鹿九那哩,咱們冰箱放不下了。」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變成了天空中的一個小紅點。 錢名好不容易掙扎起來,他現在才開始打量眼前這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錢名試探著問:「你……」 男子沒跟他搭話,一隻手抓住他的脖子拎起來,等錢名反應過來,已是又一次身在半空中。錢名掙扎著喊叫:「你要帶我去哪?你想幹什麼?」 「去養豬場裡放進冰箱裡。」即使在高空的風中,男子的聲音依舊沒什麼情感變化。 「養豬場……冰箱……」錢名從這些字眼中得到濃濃的不詳資訊,這時男子說的最後幾個字也悠悠傳進他的耳朵裡,「火兒喜歡把肉存著慢慢吃。」 「吃人了,妖怪啊,救命……」錢名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手刨腳蹬想掙脫這個男子,完全沒想到如果現在自己從他手中掉下去,命運也比進冰箱好不了多少。 也許是錢名的掙扎起了作用,男子忽然在空中停住。只見他慢慢的把手插進口袋,錢名驚恐的睜大了眼,不知道他會拿出什麼樣的凶器,誰知這男子最後居然拿出一隻手機來:「孫劍,你找我?……喔,你請客的事取消?好的,沒關係……是,我本來就沒指望你真請客……我沒取笑你,你說請客十次有五次是我付錢啊……你還在找那個越獄的縱火犯?丟也就丟了,不找不行嗎?……非得找到啊……」 切斷電話後,男子提著錢名,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你自己是想去冰箱呢?還是想去監獄?」他無法在朋友和兒子的不同要求中作出抉擇,只好民主地詢問錢名自己的意見。 「我去監獄,我自首……坦白從寬,我自首,不要吃我……」錢名聲嘶力竭地嚎叫著,然後昏了過去。 幾天後,孫劍實踐了他請客的諾言。拖著周影去了一家小餐館,邊吃邊誇誇其談:「你說奇怪不奇怪,那個縱火狂不知道是怎麼越的獄也就罷了,居然怎麼回來的也沒人知道,憑空就又出現在看守所裡了。」他揮舞著雞腿,加重語氣,「而且好好的一個縱火狂,就那麼得了火焰恐懼症,看到別人點個打火機,都會嚇得上竄下跳的,真是從沒見過的怪事。」 「那他現在……」周影問。 「送進精神病院了,十年八年出不來了……」孫劍惋歎著一代縱火狂人的結局。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是孫劍……什麼?死人!在哪?……我馬上到……對,我直接去……現場見……」他跳起來抓起外套:「有案子我得馬上走,回頭再聊。」說完就衝了出去。 周影又坐了良久,才醒悟到孫劍又沒有付這頓他請客的飯錢,只好慢慢的掏出錢包…… (完) 最倒楣的罪犯之二竊盜犯 作者:可蕊點擊:54183投票:199 公共汽車以它特有的節奏搖晃著,王富裕半閉著眼,被公車的晃動弄得昏昏欲睡。他打著哈欠,心裡對身邊的鹿九那過分小心的樣子很不以為然。看他把包包牢牢抱在懷裡,不時小心翼翼打量整個車廂的樣子,簡直就是把所有人都當成了小偷。如果不是他知道那個包包裝的是一些還沒有簽字的合約,看他這樣子,一定會以為裡面是裝滿了鈔票。王富裕又打了個哈欠,不想理會老闆鹿久的行為,繼續閉目養神。 就在王富裕迷迷糊糊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幕景象。「偷東西!」王富裕眼尖地看到前面一個男子把手插進了另一名乘客的褲袋裡,忍不住叫出聲來。坐在他身邊的鹿九眼明手快地摀住了他的嘴。可是他的那聲低叫還是引起了褲袋主人的注意,被偷的人迅速彽下頭來查看,使得那伸手的男人無功而返。他裝作抓癢的樣子,低著頭、咂著嘴,一道陰冷的視線在王富裕身上掃來掃去。被偷的男子在人群中擠到了遠離他的地方,居然沒有作聲。 那個扒竊失風的男子,在面對車廂裡無數厭惡、防範、譴責、鄙夷的目光時,竟絲毫沒有半點愧疚慌亂之意。反而哼著小曲,若無其事的環視著車廂,目光飄過鹿九和王富裕時,總帶著一種冷冷的氣息。鹿九被他看的很是不安,每當他的目光掠過,他總像是屁股下有針扎一樣,惶恐地扭動身體。王富裕頗看不起自己老闆的這種懦夫相--本來就是偷東西的人不對,揭發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沒道理見義勇為的好人反而怕小偷。如果世界上都是鹿九這樣的人,那這社會還得亂成什麼樣。王富裕心胸坦蕩,毫不畏懼地同樣盯著對方。 車到了站,鹿九和王富裕下車之後,那個小偷也跟著下了車。另外還有三個男人也同時下車,他們與那小偷交頭接耳,毫不掩飾地跟在鹿九他們後面。對此鹿九十分驚恐,拉著王富裕飛逃,幾乎是一路跑進了他們的目的地。 順利與豬肉加工場簽訂了供貨合約,走出門後,鹿九輕鬆不少,剛剛做成的「大生意」總算讓他一改小心翼翼的樣子,與王富裕有說有笑起來。誰知他們走出沒多遠,便被攔住了去路,七、八個男人擋住他們,其中一直都跟著他們的那個小偷,用半點也不把周圍行人放在眼裡的態度宣佈:「誰敢管老子們的閒事,活得不耐煩了吧!不教訓教訓你們,你們就不知道我們的厲害!」說完,便撲了上來,圍住鹿九和王富裕來上一頓拳打腳踢。 被打中的鹿九,早就就地一滾,蜷起身體、雙手抱頭,極有經驗地護住了要害,任由拳腳落在身上,而王富裕卻氣憤地想要還擊。這是大白天,而且就在大馬路上,路邊的行人那麼多,他們怎麼敢!難道他們不怕有人看見,不怕有人見義勇為!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啊! 沒有人見義勇為,甚至沒有人流露出看到這場鬥毆的樣子,大家都遠遠地繞開現場,就連應該管這事的執法人員也沒出現。招架得越來越勉強的王富裕,氣憤不解,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為什麼這麼冷漠。他雖然身強體壯,在鄉下時也是村子裡打架的好手,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不多會兒還是被打倒在地,和鹿九滾倒在一起。那些人氣焰囂張,邊打邊滿口穢語地叫罵,直打到心滿意足,才扔下幾句警告,吐下幾口口水,放過在地上呻吟的鹿九和王富裕,揚長而去。 王富裕渾身無處不痛,用手支撐著身體卻爬不起來;旁邊的鹿九挨的打似乎比他多,卻輕鬆地爬了起來,四下觀望確定那些人已經走光了,於是拍拍一直緊抱在懷裡的包包上的塵土,用力扶起王富裕說:「咱們快走,警察就要來了。」 「警察來正好,我報警抓他們!」王富裕擦著嘴角的血跡,恨恨地說。 「你在說什麼,不走我們會被抓……」鹿九的話還沒說完,警車已經呼嘯而至。王富裕掙開鹿九的手奔向警車,希望能讓警察們在那些人還沒走遠時追上他們。警車上跳下幾個英武的員警,在王富裕跑近時一把按住了他的脖子。 「幹什麼?我不是你們要抓的人,他們剛剛往那邊跑了!」王富裕邊掙扎邊解釋。可是根本沒人聽他說話,滿身是傷的他,被警員們輕鬆制服,戴上了手銬。同時看到鹿九也帶著手銬被推上了車。不過因為鹿九聰明地沒有反抗,倒是沒被警員們再給他增添新傷。 直到被用手銬銬進了派出所,王富裕才依稀明白了鹿九剛才說的話的含意。警員們一不問打他們的人是什麼人,二不問他們為什麼挨打,先給他們扣上了一項打架鬥毆、妨害社會治安的帽子,然後把他們扔在那裡不聞不問。直到過了大半天,才過來略略審問幾句,便要他們一人交一萬元罰款走人。 王富裕今年剛離鄉工作,而且前面兩份工作都被黑心老闆賴掉了工錢,直到來鹿九的養豬場,才過了幾個月他期待的努力工作、安心領錢的日子,掙的工資除了吃用之外,大半都寄回了家裡,要他一下子怎麼拿得出一萬元。他正想跳起來與警員理論,卻被鹿九及時制止。 吃了這麼多虧之後,王富裕終於覺得還是鹿九的人生態度正確,所以選擇了乖乖聽他的話。 鹿九在口袋裡摸找手機,卻不知道是被毆打時掉了,還是被那些人偷了,摸半天什麼也沒找到,只好低聲下氣地借警局的電話。不多時,便有一個自稱鹿九叔叔的老頭帶著錢匆匆趕來。這老頭一身名牌,氣度不凡,與一副農民模樣的鹿九沒有半點相似之處,就連員警都不自覺地客氣不少,加上錢已送到,便立即讓鹿九他們離去。 王富裕出派出所後越想越不甘心,嘴裡不免罵罵咧咧的,對這些警察打著執法旗幟坑人的行為十分憤慨,鹿九卻悶著頭不發一言,不知心裡在想什麼。那個老頭一直在絮絮叨叨的,不住地抱怨鹿九太老實、任「人」欺負,害得他破財,還得他來警察局這種不吉利的地方,並且不住慫恿鹿九去找那些人討回來。 鹿九歎著氣:「叔叔,你的錢我會還你的,求你別再嘮叨了,好嗎?我現在渾身都疼呢。」 王富裕聽到自己的罰款也是人家代繳的,正想說幾句一定會還的話,鹿九卻說出了一句讓他難以置信的話:「叔叔,你帶富裕去醫院看看傷,我找那些人有點事。」 「你終於想通了?就該這樣,被人欺負了一定要要回來,你自己去不成找劉地,他不是你的朋友嗎?有他在,立新市沒有你不能做的事……喂,別走啊,不找劉地沒關係,要不要我叫黑冰去幫你?」老頭在身後叫著,鹿九卻已經走遠了。 吳黑鐵在窄巷裡跟著幾個同夥瓜分贓物。失主們的錢包被他們順手扔掉,而裡面的現金、信用卡自然轉移進了他們的腰包。對於吳黑鐵而言,最初下海幹這一行也是迫不得已;離家出來打工想掙錢回故鄉蓋房子、娶媳婦,卻在大城市漂蕩了一年多,不但沒掙到錢,還被人騙走了身上的旅費。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才在一個同鄉的教導下幹起了偷錢的勾當。可是,當剛開始出手的膽怯與恐懼漸漸消失之後,他便喜歡上了這份報酬多又容易的「工作」。 分配好了戰利品,同夥們相繼離去之後,吳黑鐵點了根菸,半閉著眼在窄巷中踱步,心中對於今天的幾次「工作」情形反覆進行「檢討」。這幾次行動哪裡做得不夠完美?要怎樣改善?這些正是他明天「工作」中要作的事。吳黑鐵之所以能從一竅不通一躍而成為這一行裡的高手,除了他能舉一反三、對動作要求精益求精之外,他擅於總結經驗,知錯就改也很重要。 「請問……」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打斷了吳黑鐵的沉思。吳黑鐵睜開眼,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這個身影在半個小時前還在他的拳下、腳下呼號打滾,充分滿足了吳黑鐵發洩暴力的慾望。 現在看見這個年輕人他有些驚慌,不知道對方是報了警還是帶人來報復?自己已經和夥伴分開,孤身一人的可不希望再有任何事發生。 「您、您剛才拿了我的手機。」鹿九小心地說,「那裡面儲存了我全部的聯絡資料,請您……不,只還晶片卡給我,行嗎?那對我很重要。」 鹿九小心翼翼的態度消除了吳黑鐵心裡的不安,他惡狠狠地說:「小子,你受的教訓還不夠,是吧!想要我再給你鬆鬆筋骨嗎?」 鹿九慌忙後退:「我真的只要晶片卡就行了,手機我不要了。」 「你還敢囉嗦!」吳黑鐵大吼一聲,作勢要撲上去,嚇得鹿九轉身就跑。看著鹿九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巷子口,吳黑鐵哈哈大笑。就憑他那副窩囊樣被偷的東西還想要回去?作夢吧!不過他是怎麼找到自己的?多半是正好路過這裡看到的吧?還是快點離開這個地方比較好。 鹿九又探頭探腦地從巷子口溜回來時,吳黑鐵早已不在原地。鹿九歎口氣,閉上眼,搜尋這個小偷的下落。 吳黑鐵從公車上下來,口袋裡又裝了好幾個別人的錢包,那種鼓鼓囊囊的感覺帶來的滿足,使他不禁哼起歌來。今天的手氣似乎特別好,所以吳黑鐵決定打鐵趁熱,多幹上幾把,努努力,說不定夠到富麗華酒店瀟灑個十天半個月呢。可是還沒走出多遠,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就在身邊響起:「打擾一下……那個,我的晶片卡……」吳黑鐵一抬頭,鹿九緊張的搓著手,正站在他身邊。 「你跟著我幹什麼!」吳黑鐵怒吼。竟然沒發現這個傢伙一路跟著自己,這可是自己這一行的大忌。 「可以把我的晶片卡還給我嗎?」鹿九就這麼一個目的。 「你這小子,找死是吧!」吳黑鐵一把揪住鹿九。 鹿九嚇的說話都結巴起來,乞求地看著吳黑鐵:「我、我、我真的、只要、只、只要我的晶片、卡……」 「我看你是真的找死!」吳黑鐵劈頭蓋臉地打了下去。鹿九接連挨了幾拳後終於掙脫,抱著頭跑到馬路對面。到達安全距離後,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看,見吳黑鐵大有要追過來的架勢,於是又開始逃跑,直到離開了吳黑鐵的視線。 吳黑鐵狠狠地在地上吐口唾沫:「真是倒楣!」遇到這麼個活寶,原本的好心情全被破壞了。他放棄了繼續工作的打算,索性回去睡覺。 在大伙合租的民房中,吳黑鐵躺在床上數錢,另外兩個同夥則邊看電視邊閒聊。今天的戰利品不少,而吳黑鐵這種高手的收入更是他普通同夥的幾倍。大多數人在拿到錢之後,都找地方快活去了,吳黑鐵因為心情不佳,所以沒有出門,正在計算自己的收入。沒有幹這行時,還總想著將來賺了錢先寄回家去孝敬父母,真正幹了這個獲利快的行當之後,反而不管有多少錢,都被隨手揮霍掉,從來也沒有往家裡寄過一分錢。 門口忽然傳來了敲門聲。正在看電視的一個同夥以為是哪個同夥忘了帶鑰匙,不耐煩地應著,問都沒問,就打開了門。 門外站的是個陌生的男子,看他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就讓人忍不住想欺負,於是開門的人大喝一聲:「你幹什麼的?找誰?」 青年向屋內探頭探腦地問:「我找、我找白天偷我手機的那個……」 吳黑鐵聽到這話,衝到門口,果然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年輕人。他見到吳黑鐵,高興的說:「可找到你了,可以把我的手機,不,只還給我晶片卡就行了。可以嗎?再不然我給你錢,買、買回來……」 吳黑鐵怒吼一聲衝出門,抬手拎住鹿九的領口:「你到底是誰?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自從發現自己被跟蹤後,他已經加倍留意,特別是在回窩點時,更是特地在街上繞了好幾圈,這個看起來不怎麼精明、機靈的傢伙,是怎麼跟上自己的?自己那麼小心,怎麼會沒發現他? 鹿九掙扎著說:「我沒有跟蹤你……你就把晶片卡還給我吧,還給我,我就不跟著你了。」他也是被逼急了,結結巴巴地說出了威脅的話。 「你的膽子太大了!」吳黑鐵雖然覺得鹿九古怪,但是幾次的接觸下來,他已經知道鹿九是個好欺負的人;聽他說出自己不想聽的話,想都沒想,劈頭蓋臉地就打下去。 鹿九打定主意這次不逃,狼狽招架地說:「晶片卡又不值錢,手機你都拿走了,卡你就還給我吧。你,你要是不還,我,我可要請朋友幫忙來要了!」鹿九最後的這句話,不但使吳黑鐵火上加油,也激怒了吳黑鐵的同夥們,幾個人一起上前對鹿九拳打腳踢,一頓暴打之後,把他扔出了門外。 吳黑鐵對著他的背影吐了幾口唾沫,又躺回床上去數錢。在他的心目中,鹿九的威脅根本不算什麼,廢物的朋友當然也是廢物,還不是來一個打一個,不過住處被他知道了有點麻煩,等大家都回來之後再商量搬個點吧。 鹿九被打走後,過了大半個小時,門口再次傳來敲門聲,門被打開後,外面卻沒有人--一隻黑色的大貓正站在那裡舉著爪子作敲門狀。就在開門的人難以置信地揉眼睛時,那只黑貓向他點著頭客氣說:「麻煩您了。」然後在那個人「貓、貓……貓在說話啊……」的慘叫聲中,大大方方地走進了門。 吳黑鐵在半睡半醒間聽到同伴的慘叫聲,莫名奇妙地坐起來,便看見一隻油光水滑的大黑貓大搖大擺地來到自己面前,張嘴用人類的語言說:「就是你偷了九師兄的手機吧?請你把晶片卡給我行嗎?九師兄重要客戶的聯絡方式都儲存在裡面呢。」 吳黑鐵環顧屋裡,看著兩個同夥那蒼白驚訝的神情,知道自己不是在作夢,在看腳邊的貓,不由得也驚叫著:「貓在說話!」然後跳了起來。 「我是妖怪,請不要叫我貓。」黑貓彬彬有禮地說,「現在可以把晶片卡還給我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把當頭掄下來的椅子,黑貓敏捷地跳到了一邊。接著吳黑鐵和他的同夥們抓起屋子裡的各種物品,甚至抽出了匕首,向黑貓招呼過去。黑貓閃躲了一陣子之後生起氣來,施展爪牙向他們還擊,不一會兒,三個強壯囂張的男人就被一隻貓打倒在地。 吳黑鐵看著站在自己身上,眼中閃著妖異光芒的黑貓,不知道要怎樣收拾自己,嚇得閉上了眼。誰只那只黑貓看了他半響,居然垂著耳朵,喃喃自語著什麼:「我居然傷人了……我居然傷人……」然後什麼都沒做,夾著尾巴,垂頭喪氣的走了。吳黑鐵和同夥們相互看著,要不是有各自身上、臉上的爪痕、牙印為證,誰都難以相信剛才的事是真的。 同夥們追問吳黑鐵剛才是怎麼回事,畢竟那隻貓是來找他的。可是吳黑鐵怎麼說得清楚,難道要他說自己今天搶了一個窩囊廢的手機,那個窩囊廢一直跟蹤自己想把晶片卡要回去,被自己打了之後,就威脅要讓朋友來要,結果就真的來了一隻會說話的黑貓來幫他要晶片卡……這樣的事情說出口,自己都會覺得自己精神不正常。吳黑鐵推開圍著他問的同夥,滿腦子不解的出了門。也許自己是撞邪了,一但想到這點,從故鄉那個迷信鄉村出來的吳黑鐵就越是覺得是那麼回事。聽說齊家巷子裡有個小道觀賣的護身符挺有用,去買張來戴戴吧。 下定決心出門後攔了輛車,吳黑鐵無精打采地報出目的地:「齊家巷子。」 司機發動車子,卻沒有馬上開出去,吳黑鐵抬頭發現對方正在打量自己,他一揚眉頭,惡狠狠的罵:「看什麼看!討打啊!」 司機馬上開動車子,邊開邊說:「你把晶片卡還給鹿九吧,不然劉地要去找你了。」 「你說什麼!」吳黑鐵大叫起來,這個司機怎麼知道自己拿著那個人的手機,難道他們是一夥的?自己這次可真是上了賊船了。他不知道司機會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情急之下拿出匕首,抵在那個司機的脖子上:「停車!」 司機毫不反抗的把車子停在路邊。 「你們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要對付我?」吳黑鐵厲聲問。 「我是計程車司機,我不認識你,也不想對付你。」司機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 吳黑鐵重重把他一推,迅速拉開車門跳下了車。眼看那輛計程車載上了別的客人駛走,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今天的種種經歷都太不對勁了。是要繼續買護身符還是回窩點?吳黑鐵在路上徘徊幾步,覺得還是避避邪的好,於是又向路邊走去。 正當他正準備向一輛計程車招手示意時,有輛摩托車高速駛過,直向站在路邊的他撞來,幸虧摩托車騎士技術高超,在關鍵時刻奮力扭轉了方向,摩托車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後,在離吳黑鐵不遠處停下來。 還沒等驚魂未定的吳黑鐵出聲,那個騎士已經大罵起來:「你走路不帶眼睛啊!撞死你你就高興了,是不是!咦……」他看清楚吳黑鐵後驚呼了一聲,「原來是你啊,就是你偷了鹿九的手機吧?快還給他,不然劉地要去找你了。」說完還自言自語一句:「為了個晶片卡惹上劉地,值得嗎?……」說罷,駕車揚長而去。 難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搶了那個叫鹿九的人的手機了?吳黑鐵茫然地看著四周。那個劉地又是什麼人?為什麼說起他要來找自己時,那些人就用一種同情他的眼光看著自己? 陷入精神恍惚狀態的吳黑鐵,在街上走了一陣子,忽然想起自己是要去買護身符的,可是又覺得回窩點去人多一些比較安心。 「在這裡!找到了!找到了!」隨著一陣歡呼聲,吳黑鐵忽然發現自己被一群女人包圍,還沒等他對周圍這些一個比一個美艷的女子生出什麼妄想,其中一個性感火辣的女子已經扯著他的衣領問(嗚呼,本來都是吳黑鐵拎別人的領子啊):「劉地呢?他不是來找你了嗎?」 「劉地是誰?我不認識!」吳黑鐵生氣的甩開這女人。這麼漂亮的娘們,要用什麼法子來弄上玩玩呢?還有那個短頭髮的也很不錯,那個穿超短裙的胸圍有八十五吧?他正在沒邊際地胡思亂想。「啪!」的一聲,臉上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那個穿著低胸露背超短裙的女人冷冷的說:「看哪兒呢?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吳黑鐵哪裡受過這樣的氣,怒吼一聲:「騷娘們!」拔出匕首正想嚇唬她,另一個女人從旁邊抬手就奪走了匕首,往地上一扔說:「不想死就給我安分點,沒看見我們正忙著嗎?秦姐,你確定劉地要來找這個廢物嗎?」 最早抓住吳黑鐵的那個女人說:「我在酒吧裡親耳聽他向鹿久說的。他怪鹿久好久沒找他一起喝酒,鹿久說手機被偷了,丟了所有儲存的號碼。劉地自己拍著胸脯保證幫鹿九把手機找回去的。劉地可不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他既然答應了,鐵定會來找這個白癡的。」說著還不客氣地在吳黑鐵頭上拍了拍。 吳黑鐵一試圖反抗,旁邊不知哪個女人就是一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裡剛罵了一句:「婊子!」小腿骨就被狠狠踹了一腳。被女人們推來推去好一陣,吳黑鐵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這些女人的對手。這些女人不但力氣比男人還大,而且出手狠毒,吳黑鐵是個識時務的人,在幾次反抗換來了一身傷痕之後,就乖乖任由那些女人拉扯。路過的人不知情,看他和一大群美女湊在一起,說不定還羨慕不已呢。 吳黑鐵邊低著頭「裝死」,邊豎起耳朵聽她們的對話。女人們嘰嘰喳喳,說的內容總離不開那個劉地。聽起來這些女人竟然都是被那個叫劉地的男人始亂終棄的,而且她們被拋棄後居然依舊癡心不變,總盼著再與劉地重修舊好。劉地平常見到她們就躲,這些癡情女就努力尋找跟他見面的機會。直到得知劉地會來找吳黑鐵後,她們就先行一步找上了吳黑鐵這個倒楣蛋,準備用他來做誘餌,等劉地上勾。 吳黑鐵被女人們挾持到一間熱鬧的酒吧,在一間包廂裡等待著劉地到來,他雖然採用了不抵抗戰略,但是還經不住那些女人老把他當作出氣筒,這個踢一腳那個搗一拳的,弄得他身上無處不疼,來到包廂後,他就縮在一角,心裡無比盼望那個叫劉地的男人趕快出現,好讓這出荒唐的鬧劇趕快結束。他倒是曾誠心誠意的提出把手機交出來的意願,可惜這些女人的目的不在手機,只好跟她們一起耐心等待。 那些女人喝酒唱歌鬧的正歡,吳黑鐵卻心情一團糟,正在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把那個手機還掉算了時,一個女人輕輕拉拉他的衣角。吳黑鐵抬頭一看,坐在他身邊的一名女子正在全神貫注地唱著歌,吳黑鐵卻聽見她的聲音同時在自己耳邊說:「白癡別看我!讓她們看到就糟了,低下頭,如果想離開,就動動手指頭。」 吳黑鐵立刻低下頭,用力搖手指頭。 「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把那個手機交給我。同意的話,就再搖搖手指頭。」 吳黑鐵當然再次用力搖手指頭。 接著,那個女人唱完一首歌,站起來表示要去洗手間,不知怎麼的,吳黑鐵發現自己也跟著她出現在包廂門外。女人抓著他的手臂說:「手機呢?」 吳黑鐵被她抓得疼,忙說:「在我住的地方。」 「帶我去。」 看到吳黑鐵帶著這麼漂亮的女人回來,同夥們都衝著短髮女子吹起口哨說下流話,女子拿到手機後很是高興,居然沒有立刻大打出手。吳黑鐵不禁懷疑這個手機是不是什麼其他東西偽裝的--比如說重要的軍事情報什麼的。 女子把手機翻來覆去看了一陣之後,沉下臉問:「晶片卡呢?」 吳黑鐵每次偷到手機後干的第一件事便是關機,扔掉晶片卡,所以雖然現在手機拿得出來,但那張被扔進下水道的卡他怎麼找得回來呢?那女子見他拿不出晶片卡,剛剛平和下來的臉色又變得陰沉,十分不悅地說:「劉地要找的是晶片卡,我拿個手機幹什麼?」又擺弄了幾下手機後,歎了口氣:「算了,反正這裡面也有儲存電話號碼,拿回去應該還能用,我就拿它去給劉地吧。」說到這裡,一直冷若冰霜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紅暈。 吳黑鐵偷偷的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把這個瘟神打發走了。 誰知這時,他一個被女子容貌吸引的同夥,居然不長眼地湊了上來,故作瀟灑地一隻手搭在女子的肩上說:「美眉,你喜歡手機的話,我這裡還有比那個好一百倍的,陪哥哥玩一盤就歸你了,怎麼樣?」吳黑鐵絕望地閉上眼。 果然,下一秒便傳來一聲巨響,等他鼓起勇氣睜眼去看時,那個同夥已經被摔倒在地,抱著腿痛苦的翻滾著;看他腿部扭曲的樣子,骨頭多半已經斷了。短髮女子歪著頭喃喃自語:「要不要把這些人類全部殺人滅口呢?這件事萬一被她們知道就不好了。」 她說殺人滅口什麼意思?吳黑鐵心怦怦跳著,慢慢向後退去,她該不會想……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個女人抓住一個向她撲過去、企圖為同夥報仇的傢伙,奪過了他的匕首當胸就是一下。然後推開那具到死都不知道為什麼的屍體,向全部嚇住的男人們抱歉地說:「只能怪你們自己倒楣吧,誰叫你們不長眼去偷那個鹿九呢?其實想想,如果他不是找了劉地,而是去求了火兒和林睿幫他找手機的話,你們應該很高興才對。」說著,便向吳黑鐵逼去。 其中幾個同夥已發覺這個力大無比的女人很是詭異,他們可沒有什麼同伴互助的精神,趁著吳黑鐵吸引了那短髮女子的注意力,紛紛向門口逃去。那扇門卻自動在他們眼前合上,把所有人都關在了屋裡。 「只是偷竊,就算被抓住也判不了死刑,關個幾天出來後照舊可以接著干,你有什麼好怕的。」--吳黑鐵忽然想起當初帶自己入行的那位同鄉的話。「我真的沒想過會因為一隻手機死掉。」吳黑鐵看著女子手中的匕首越來越近,心中閃過的是故鄉父母的容顏,「我寧願在山裡種田也不再到城裡來了,我再也不到城裡來了……」就當他懷著這樣的念頭拚命大叫時,那把索命的匕首卻遲遲沒落到胸口。 最初看見時曾令吳黑鐵產生過種種幻想的那名火辣辣女子,不知怎地,已經站在吳黑鐵面前,抓著那個短髮女子的手,嬌滴滴地說:「看來大傢伙加起來也沒你一個聰明呀,居然能想到自己先拿到晶片卡去向劉地邀功。」 短髮女子一笑:「我這也是臨時想到的,只是還沒來得及跟大傢伙說嘛。」 「放心,我沒打算揭發你,把贓物上繳就行了。」火辣女子向對方伸出白皙的手掌。 短髮女子一笑:「我辛苦了一場,你卻來坐享其成。」 火辣女子嬌笑說:「不然我就告訴眾家姐妹你的詭計,看你還能不能在立新市混下去。」 短髮女子接著又說:「如果我給了你呢?你就會自己拿著去找劉地,自然也就不用去告訴那些笨女人了,對吧?」 「哎呀,我們還真是知心知意的好姐妹呢,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短髮女子取出手機往她的手掌中放去,可是瞬間卻手掌一翻,呈爪形向火辣女子的喉嚨扣下去,火辣女子早有準備,向後一仰身,飛起一腳向對方踢去。短髮女子及時收手後才閃避開。吳黑鐵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兩名絕色美女在他們的窩點裡腳來拳往展開搏鬥,那種原本只會出現在武俠小說中出現的招勢,一一呈現在眼前,帶起的風聲勁道更是讓人不禁往「內功」這個詞上想。這時,吳黑鐵眼見短髮女子的一爪被火辣女子躲過,但那一抓帶起的風勁打中火辣女子後方一名來不及閃避的同夥之後,居然使他發出一聲慘叫,粉碎破裂的衣服下,五道「爪痕」出現在皮開肉綻的軀體上。 兩個女人在這樣窄小的空間裡打鬥,竊盜集團的人受盡了池魚之殃,不多會兒便個個掛綵,呼痛呻吟聲不絕於耳。其中幾個為了保命,居然不顧自己的「職業」,抓起電話報起警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電話裡出現的只是「嘟嘟」的忙碌聲。 兩個女人打得不分上下,火辣女子在不小心挨了短髮女子一拳之後沉不住氣,尖厲地呼嘯化作一隻鷹隼,翅撲爪蹬地撲向短髮女子。短髮女子怒斥:「居然用這下流卑鄙的手段!在人類面前也敢現出原形!」 火辣女子變的鷹隼咯咯笑著說:「反正你待會兒也要把他們吃了,在他們面前現不現原形又有什麼關係。」 又打了片刻,短髮女子也變成了一隻猿猴。看著眼前這場妖怪大戰,吳黑鐵和其他幾名同夥終於承受不住,紛紛呼叫奔逃,實在找不到出路的他們最後一咬牙,竟然先後從窗戶跳了下去。 十幾分鐘後,警車趕到了現場,員警們沒有發現報警電話裡說的那兩個打瘋的女人,卻看見七、八個從四樓窗戶跳下來後受傷,正在地上翻滾的男子。然後又在這些人租住的房子搜出了大批贓物。經過查證,這確實是一個在立新市作案多起的竊盜集團。 至於這些人為什麼會從樓上跳下來,警方難以採信他們的供述--關於兩個妖怪女人為了一隻手機在他們屋子裡大打出手,直到把他們逼到跳樓的證詞--而以內哄為理由結案。 而那個因為一隻手機讓整個集團送進監獄的吳黑鐵,因為跳樓時骨折送進醫院,之後又因為在醫院中出現了精神分裂現象、看到手機就會狂喊:「我再也不偷手機了,我再也不丟晶片卡了。」還沒嘗到牢獄之災,就被親人保外就醫,倒成了集團中最「幸運」的一人。 鹿九被火辣女子和短髮女子夾在中間,已經在這間包廂坐了十幾個小時。鹿九求她們放他離開,都被她們斷然拒絕。理由是劉地還沒來拿那隻手機,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就還給他。鹿九心裡大呼倒楣,果然只要與劉地沾上邊的準沒好事,對於自己「請」劉地為自己討手機的事後悔不已。 昨天,為了手機的事挨了幾次打的鹿九,無奈之下只好拜託師弟黑冰去幫他要,想到自己因為懦弱,居然還不如一隻貓有用,頗為沮喪的他因為心神恍惚,一時反應慢了些,又落入劉地的「魔爪」。被劉地拖進酒吧灌了幾瓶酒之後,劉地對他痛加訓斥,聲討他故意不開手機,拒絕與劉地這個「朋友」聯絡的行為。雖然鹿九心裡無比清楚,這個傢伙若想找到自己,壓根兒就不必靠什麼手機,但是對他的逼問還是不敢反抗,交代了自己手機被偷的事。 接下來,他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劉地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別擔心,不就是只手機嗎?回頭我偷二十支給你用,來,來,再喝一瓶。」 「不用了,不用了。」鹿九可不敢收偷來的東西,連忙婉拒他的好意。 「怎麼,你看不起我?認為我弄不來那麼多手機!」劉地瞇著眼,惡狠狠地問。 鹿九連忙否認:「當然不是,不是,我怎麼敢瞧不起你,只不過我的客戶號碼全存在那隻手機裡……」他的這個借口再次讓自己後悔,因為劉地馬上說:「哈哈哈,你還想用原來那隻手機啊?簡單啦,來,再喝了這兩瓶,它被偷到北冰洋去我都幫你弄回來。」 「不,不,我只要卡就行了。」 「簡單啦,不就是個晶片卡嘛……來,再喝一瓶……」 結果是鹿九沒等到信誓旦旦要幫他找晶片卡的劉地,卻等來了兩個拿著他的手機準備向劉地邀功的女妖怪。他和他的手機一起成了誘餌,等著劉地這只地狼上勾,只是向來行動迅速的劉地也不知怎麼了,遲遲不肯露面。鹿九看著那兩個等得越來越煩躁,隨時可能爆發的女妖怪,縮在包廂一角,心裡不住禱告劉地能在自己和手機被當作發洩對像砸爛之前趕到。 另一邊,劉地伸著懶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周影家的浴缸裡,依稀記得自己和鹿九喝酒喝到把鹿九灌倒在桌子底下之後,又意猶未盡地想找周影繼續喝。來到周影家之後,才想到周影這個時間正在外面工作,於是把目標轉向了瑰兒,再以後…… 「死火兒,你居然敢偷襲我!」劉地怒吼著衝出浴室。把他打暈丟進浴室的火兒和林睿,正在享用瑰兒做的宵夜。劉地剛湊過去,對於不久前他的「調戲」行為依舊懷恨在心的瑰兒,便怒氣沖沖地說:「沒你的份!」 「別這麼無情嘛,唔,這雞爪真好吃。」劉地厚著臉皮用手抓東西吃著,腦子裡隱約記起好像答應過鹿九什麼事。是什麼事來著?不管了,想不起來就不是重要的事,吃飽了洗個澡、約個會之後,有空再去問他好了…… 最倒楣的罪犯之三挾持犯 作者:可蕊點擊:54183投票:199 苟老師雖然站在講台上講課,其實心裡比誰都盼望著下課鈴聲早點響起。在他看來,對下面這些學生講課根本是一件浪費口舌和時間的事。這個高一九班中什麼樣的學生都有,就是沒有一個認真讀書的。苟老師腦子裡在胡思亂想,講課的內容也就難免缺斤短兩,不過下面的學生也沒有幾個在聽課,睡覺的、聊天的、看閒書的、吵架的,甚至還有搬著筆記型電腦在上網玩遊戲的。誰都沒有把講台上的老師當成一回事。 就在時間一點點接近苟老師期盼的下課時間時,教室裡的廣播器忽然響了起來:「各班注意,各班注意,請全體師生在十分鐘之內到操場集合,請全體師生在十分鐘之內到操場集合,即將召開重要會議。」廣播突然這麼一響,倒是把講課時講到自己昏昏欲睡的苟老師嚇了一跳,但是他仍馬上如獲大赦般地收拾教材走出教室,把一班學生扔在身後不管了。班上只有七、八個學生跟著他走了出去,大多數學生動都不動,對那還在一遍一遍響著的廣播置若罔聞。陳扛山開始聽話地走到了教室門口,看看只有自己一個人,又回過頭來問:「子雲、桃兒、杏兒,你們不去嗎?」 他那兩個未婚妻不屑地撇著嘴,薛子雲揚揚手中的撲克:「先打完這把再說,你別走啊,咱們眼看就要贏她們了。」 陳扛山和他一向同進共退,聽他這麼說,又走了回來,進行他們那場十七勝十八負的牌局。更多學生連他這種猶豫都沒有,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對學校的廣播通知無動於衷。 二十分鐘後,一個又氣又急地老師推開了教室的門,指著教室裡剩下的不良學生們怒斥:「你們、你們這些混蛋,學校的廣播沒聽見嗎?為什麼不下去!王童童!趕快叫他們集合,你這個班長怎麼當的!」 身為班長的王童童揚起頭說:「我是很想去的,可是我答應過許主任(訓導主任)盡量不出現在那種大場合,聽老師的話可不是我的錯。」過分美貌的她,對異性有著過分的吸引力,有她參加的場合,周圍總是騷動個不停,有幾次竟有幾個男生在校長訓話時為了她打起來,所以訓導主任才對王童童說出那麼過分的話。現在王童童提出來,老師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反駁她。 那位老師再掃幾眼其他那些連個解釋都懶的給的學生,壓壓心頭的怒火--現在不是跟他們生氣的時候:「你們這些混蛋聽著,剛才廣播要全體師生集合,根本不是要開會,是因為二十分鐘前有個瘋子挾持了高一三班的學生,現在他正拿著炸彈跟校方、警方談條件!叫你們集合是為了保護你們,不想死的話就快點跟我走!」聽他說出實情,教室裡面那些頑劣的學生們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大部分人都匆匆奪門而出,跑的比領路的老師都快,只剩下寥寥幾個頑固份子依舊無動於衷。 王童童還在看著她的書,何欣然仍在織毛衣,而那邊的牌局依舊繼續著。 「扛山,你這牌出的不對啊,你這不是給她們搭橋嗎?」 「那,我換這張。」 「出了的牌怎麼能換!你沒聽過起手無回嗎?」 「那是下棋,我們這是打牌!」 「那也一樣!」 「……」 「你們幾個走不走!」老師咬牙切齒地問。 「走,走,等我們打完這一把就來。放心,那挾持犯是為了要錢,不至於這麼快引爆的。」 在老師三番五次的催促中,最後幾個學生好不容易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邊走還邊在討論「三班的傢伙們太倒楣了,這種事都能被他們遇到,不過我們學校不是號稱多麼、多麼安全的嗎?怎麼會讓那種人溜進來?」沒事總溜出校園逛街的兩姐妹之一,對於自己繳納了鉅額學費後,仍得不到足夠的安全而感到忿忿不平。 王童童聳聳肩:「這裡的學生非富即貴,哪一個不是大肥肉,那些歹徒不知眼紅多久了呢,這下那些學生的家長和學校要失血囉。」她好像並不認為自己也是富商的女兒,也有可能成為目標。 「不過也挺有趣的,這樣下節課就不用上了。」何欣然逃過了最討厭的英文課,語氣中儘是「欣然」之意,「下次上英文課時,他們也來劫劫我們班就好了。」 「你簡直唯恐天下不亂!」薛子雲義正詞嚴地指責她,「汪老師(英文老師)那麼老實,怎麼可以受那樣的驚嚇!要劫也應該是上政治課的時候來才對嘛!」 聽著他們那種若無其事的對白,都快氣炸的老師加快腳步,心想著離他們越遠自己犯心臟病的可能性就越低。若不是學校有義務保護每一個學生的安全,他真想扔下這幾個「不良」學生不管了,像這種人就該讓他們吃吃苦頭才有可能學乖。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下了樓,眼看大門就在前方,任務即將完成之際,最老實的陳扛山突然尖叫起來:「等一下,今天三班有生物課!林老師……林老師!老師,你剛才說有老師也被挾持了,是不是我們林老師?」 「是啊,是林青萍老師,綁匪的目標只是那班學生,他們本是要林老師去向校方轉達他們的要求,但是林青萍老師拒絕離開,選擇留下來和學生們在一起。劫持犯向學校提出每個學生一百萬的價格,如果學校在四個小時內不給他們滿意的答覆,他們就要開始殺人質,恐怕他們第一個就會對沒有利用價值的林青萍老師下手。林老師是個好老師啊……」這個老師歎息著,為林青萍老師的命運擔憂不已,一回頭卻發現身後那幾個學生停下了腳步。 王童童臉色發白,著急地問:「怎麼辦?林老師怎麼讓他們抓去了?不行,我要去救她!」 「胡說!」那位老師怒斥,「你說什麼瘋話,你去讓他們再多一個人質嗎!還不快到安全地帶集合,這裡的事交給警察就行了!」 王童童頭一揚,正要反駁,卻感覺身後有人在扯她的衣角;回頭看,何欣然正隨著MP3的音樂晃著身子,若無其事地看著前方,需子雲也一拍她肩:「走,咱們快離開這裡。」同時向她擠擠眼。於是這一行人便用跑百米的速度向校外的集合地點跑去。 那位被扔在後面的老師歎口氣。這幾個「特別班」的「特別學生」雖然頑劣無比,可是平時對他們的班導師林青萍卻十分敬重,誰知道現在聽林老師出了事,除了那個王童童,其他人居然個個面不改色,實在是無可救藥,無可救藥啊……林老師枉為他們費盡了心思。 那幾個乖乖湊到集合地點的頑劣學生,在老師面前露臉晃了晃之後,一眨眼就集體溜回了教學大樓,鑽進了一間無人的教室中。薛子雲回頭看見跟在身後的陳扛山,揮著手吩咐:「你跟來幹嘛?快找個安全地方躲起來,這裡交給我們了,放心,保證那些混蛋不得好死!」 陳扛山看著眼前這幾個因為林老師的安危而聯想到他們自己下場,因而個個青面獠牙、擦爪霍霍的同學們,對拍著胸脯下保證的薛子雲苦笑:「我就是擔心會這樣才來的。」 「你少在那裡假慈悲了。」朱黑黃不客氣地說,「如果那老太婆有什麼事,你也一樣得倒楣。」遇到這事,他是一肚子的不耐煩。對於林青萍,他當然一點好感也沒有,不過林青萍出意外的結果他很清楚,所以比誰都急著去解決問題。 「你剛才叫林老師什麼?」何欣然和朱黑黃是死對頭,這時也不放過機會跳出來,「你這麼叫林老師,你是嫌冷想」烤」烤火了吧?」 「好了,你們別吵了,林老師要是在學校出事,我們誰都逃不過這一烤!」薛子雲加重語氣。 「所以我說別磨蹭了,馬上去救人!」王童童大聲宣佈。她性子急躁,雖然身為班長,卻沒有什麼領導能力,向來是憑著暴力迫使別人聽話,但是這一次她一動身,大家都跟了上去。薛子雲邊走邊在她身邊說:「我本來想大家分好工再動手,別把事情搞弄太大了,讓人起疑心。」 「行了,你就別嘮叨了,咱們班沒有「團結」這回事兒。」杏兒嚷嚷著,先衝出了門。而桃兒在走之前總算還記得陳扛刪這個沒有自衛能力的人類,沒忘了叮囑一下:「你自己找個安全地方,我們回頭再來找你啊……」 「別下手太狠,得饒人處且饒人,至少別殺人……」陳扛山雖然明知他這些同學滿腹殺機,還是不死心地在後面跟著嘮叨,直到送他們出門。 林青萍臉色蒼白,雙手各摟著一個嚇得嚶嚶哭泣的女生,低聲安慰著她們,眼角的餘光卻一直盯著那三個綁匪,這三個人都是西裝革履、一身名牌,相貌堂堂的成功人士模樣。大概這樣才能混進這所管理嚴格的貴族學校吧。領頭的那個男人正在與校方通話,那邊的校方卻不知道用什麼答案回答。匪首那眉清目秀的面孔扭曲起來,吼叫幾句:「不然我就殺人質!你們最好照做!」然後重重的關上手機。 林青萍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幾個匪徒的精神會越來越緊張,自己和學生們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她的心中湧現難以抑制的悲傷,不禁想到自己的兒子,他現在應該坐在教室中安靜地上課吧?今天遇見這樣的災禍,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出什麼事?如果有個好歹,小睿怎麼辦?他已經失去了父親,萬一自己再……不行,現在不能想這些!林青萍努力把這種念頭從自己腦海中趕出去,這裡有三十個學生,他們每個家裡都有像自己這樣的父母在牽掛著、擔心著他們。自己身為教師,就算沒有什麼力量,也得竭力保護他們的安全。 「哭什麼,別哭了!再哭老子斃了你!」匪徒們已經開始焦躁,其中一個向哭泣著的女學生們吼叫,被他一嚇,幾個女孩子哭的更大聲了。林青萍連忙安撫她們,免得再刺激匪徒。 匪首李文有掃視著蜷縮在教室各處的學生,個個身上不是名表就是各種貴重首飾;他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唾沫:這些學生什麼都不是,卻憑著自己的老子有錢,就可以上這麼好的學校,吃好的、喝好的,穿名牌、玩手機,而自己勤勤奮奮半輩子,卻什麼也沒得到,這算什麼世道!反正欠了一屁股債,自己也沒什麼前途可言了,幹上一票,成就一輩子吃喝不愁,不成也要拉上十個八個人店唄。他重新堅定了決心,向一個竟敢稍稍直起腰的男生踹了幾腳,向一個手下吩咐:「把那個女老師拖出來,如果到了五點他們還不拿錢來,就先把她的頭剁下來扔下樓去!」 林青萍心中一顫,還不等她做什麼反應,那個匪徒已經向她下了手。當林青萍被扯著頭髮拖出去時,學生們一起發出驚叫,幾個男生伸手想拉住她,卻被匪徒連踢帶打地趕到一邊。林青萍尖叫:「你們想幹什麼?不許傷害孩子!」 李文友哼哼冷笑:「我們想要錢!錢!如果你們學校和他們的老子不給我們一大筆錢,我們就把你們一個個割下腦袋,丟出去給他們!而且就從你開始!」 林青萍掙扎著說:「你們只不過是要錢而已,只要不傷害孩子,他們的父母會答應條件的,如果你們殺了人,罪名就不是綁架那麼簡單了。那麼一來,警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你們,你們即使拿到了錢,又能逃到哪裡……」 「你他媽別給我講這些大道理!」李文友一腳把林青萍踹倒在地,他揮著手大吼:「我們反正都是窮瘋了的人,不幹這一票也沒活路了,左右都是死,我怕什麼!倒是你們這些千金小姐、大少爺們,你們不是一生下來就高人一等嗎?現在我要死的話,你們全得給我陪葬,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啊!」他面目猙獰地嘶吼著,嚇的學生們都不敢看他。 「嘻嘻嘻嘻。」教室的一個角落裡傳出一陣嬉笑聲,在一片靜寂中格外刺耳,李文友怒吼:「誰,不想活了!」學生們也以為是哪個女生嚇得精神失常了,紛紛偷眼向那個角落看去,但是那個地方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 李文友和另外兩個匪徒面面相覷,他使個眼色,其中一個匪徒往那個角落走去。他把桌椅板凳全翻了一遍,連只蒼蠅蚊子都沒看見。李文友把目標放回學生們身上,面目猙獰地咆哮:「老子是窮瘋了的人,什麼事都幹的出來!你們最好祈禱你們的老子會乖乖出錢,不然就陪老子一起死……哈哈哈哈……」 「明明買得起幾萬塊一枝的手槍,還說自己是窮人,那些沒飯吃的乞丐成了什麼?上次我想買還捨不得花錢呢。」這次聲音來自另一個角落,不過換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顯然對李文友那支槍充滿羨慕。 先前那個聲音馬上反駁:「你買個模型車玩具都幾千塊,人家買槍也算是生產工具,幾萬塊不算貴啊。你上次不是因為把錢全買了彩券才買不起槍的嗎?現在有什麼好眼紅的。」 「唉,五萬塊的彩券啊……」這個人發出一聲心疼的長歎。 先前那個聲音不肯放過地在他的傷口撒下一把鹽:「結果就中了兩百塊錢……」 「唉……」 李文友跟著聲音亂找,可是傳來語音的角落還是不見半個人影:「去看看是誰在胡說八道!」他吩咐一個手下。 「文哥,沒人說話啊。」那個匪徒不明白李文友所指何事,愣愣地說。 「剛剛是誰在說話!」李文友向學生們怒問。那些學生都被他嚇的縮成一團,看起來誰都不能說出剛才那麼囂張的話。這時那個聲音又響起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會叫的狗不咬人是不是?這個傢伙就會大呼小叫,沒什麼真本事吧?」這次說話的是個女孩子俏皮的聲音,接著她又說:「他本來就不可能咬人啊,你沒看見他拿著槍嗎?」 「拿著槍又怎麼樣?關鍵時刻槍有什麼用,我覺得還是咬人厲害啊。」 「以為他是你啊,連牛骨頭都能咬碎。我看他這樣子,核桃都咬不開。」 「……」 那個女孩子嘰嘰喳喳、自言自語的說著。這中間,李文友一直跟著那聲音在教室裡尋找,幾乎把每一個女學生都拉起來檢查了一遍,可是那個聲音依舊忽遠忽近的在耳邊說個不停。「誰,給我出來,不然老子斃了你!」他忍無可忍地揮舞著槍喊。 「嘻嘻,都不知道人家在哪裡就要斃了人家,這個人腦子有問題吧?」 「他當然腦子有問題。腦子沒問題誰會去擄人勒贖啊。」教室裡又出現了另一個女孩的聲音,加重了語氣宣稱,「會去搶劫的傢伙都是腦子有毛病的!」 另一個男聲冷冷的插進來:「姓何的,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我什麼意思你不明白嗎?這麼簡單的現代漢語都聽不懂,呵呵呵呵,會去搶劫的人腦子果然都是……」 「姓何的你找死!」 「幹嘛?想打我啊?我怕你不成!」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找個什麼時候再吵吧,正事都還沒辦呢。」最早出現的那個男聲不耐煩地說,「看看那個賊頭子,快被你們煩得發瘋了。」 「所以我說干綁匪的人本來就都……」 「好了,好了,你就少說一句話吧。」最初出現的那個女聲也加入勸說。 聽這些聲音,說話的最少有五個人:三個女的,兩個男的。而且年紀都很輕,也就跟這些當人質的孩子差不多。李文友跟著聲音在教室裡亂轉,一低頭,卻看到自己的同夥和那些人質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你們聽啊,那些小兔崽子在胡說什麼?你們聽不到嗎?聽不到嗎?」他邊說邊注視著眼前人的神情,而那些人臉上清清楚楚寫著她們什麼聲音都沒聽見,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李文友。 「嘻嘻,咱們再說下去,他就要神經病了。」 「挺可憐的,別欺負他了吧。」 「反正就要進監獄了,說不定去精神病院待遇還能好一點,我們這是為他好。」 「你們囉囉嗦嗦地說什麼呢,拖過來吃了算了,我還有事沒空磨蹭。」 「你可以走啊,到時候我們就說這件事你一點力都沒出,看看你會有什麼下場。」 「就是啊,又沒有人求你來,你想走就走,也沒人阻止你啊,走吧走吧,走好喔,呵呵呵呵……」 「你們到底是誰!」李文友大吼著,舉起手中的槍,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連開了數槍。所有的聲音一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教室裡的同夥和人質用驚訝的表情看著他。李文友揮舞著手槍,向同夥們叫:「再去打電話!他們要是還不肯出錢,就開始殺人!把他們通通殺光!」看著他口沫橫飛的樣子,包括他的同夥,心裡都生出「他瘋了嗎?」的念頭來。 「你慘了……」那個男聲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響起來的,把李文友嚇得跳起來老高。那少年帶著幸災樂禍的口吻說:「你要開槍也不瞄準點,這下好了,嘖嘖,等著看女孩子的憤怒吧!」李文友揮拳打向聲音傳來的地方,那個聲音還在耳邊嗤嗤地笑,他的手臂卻只是在空氣中劃過,沒有觸碰到任何實質的物體。接著「啊……」的一聲慘叫響起,這是那個嘰嘰喳喳的少女的聲音:「我剛買的手鐲啊!你竟然打壞我剛買的手鐲!」 「冷靜點啊,在這裡用法術,會把無辜的人捲進去的……」 接著一陣扭動聲,那個女孩在高叫著:「放開我,我要撕碎他,為我的手鐲報仇!」而其他人則連忙安慰她:「反正他死定了,撕不撕碎差別不大,你別嚇著林老師啊。」 林老師?李文友在聽到這個詞後,突然衝向前,一把揪起林青萍,用力搖晃著:「是不是你在搗鬼!是不是你這個女人在搗鬼!」 自從他開始胡亂開槍之後,林青萍的心便提到了喉頭。這個匪首看起來好像開始瘋狂了,他手裡的槍是多麼危險的武器啊,要怎麼樣才能不讓他傷害到學生們?眼看著李文友把槍抵到了自己的額頭上,林青萍驚恐地睜大了眼睛,腦海中閃過的全是兒子的身影。 「說著說著你膽子還不小!」怒氣沖沖的聲音在李文友耳邊響起,接著一隻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五指收緊間,李文友甚至能聽見自己的骨頭在發出「咯咯」聲。李文友奮力往回抽手,卻無法縮回分毫。接著那隻手拉著他那握槍的手,緩緩轉動方向,槍口從林青萍額頭抬高、轉向。 李文友看著槍口慢慢移動,最後定位在自己那個正拿著電話跟警方交涉的同夥身上,忽然明白了握著自己的「那隻手」的用意。在他驚懼地大叫「不要!」的同時,手機被扣下了板機。子彈正中那個同夥的太陽穴,他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沒反應過來,就命喪黃泉,屍體靠著牆慢慢滑倒在地。 「文哥?」另一個同夥顫聲問,「你、你這是幹什麼?」雖然選擇幹這一票時就有不能活著出去的打算,但是同伴血淋淋的屍體擺在眼前,還是令他膽顫心驚。他看到李文友一言不發,拿槍的手臂正轉向自己,更是大驚失色:「文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哪裡得罪你了?」 李文友現在是有苦說不出,不但他的手臂不聽指揮,就連想要同夥小心都難以開口,彷彿身體不屬於自己一樣,只聽見自己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反正是逃不掉了,不如大家一起死吧!哈哈哈哈……」說著便對這個同夥開了一槍。 那個匪徒早就覺得不妙,及時向一張桌子後面一滾,子彈在地上擦出一串火花,那個匪徒撿了條命。「李文友,你他媽瘋了不成!」那個匪徒破口大罵,接連在桌子後面閃躲,居然又逃過了李文友一連串的攻擊。 「你的準頭太差了,讓開給我打!」 「你幹什麼?別搶啊,我玩得正高興呢!」 「給我打吧你!」 李文友耳邊再次傳來那些少男少女的聲音,一番爭執之後,李文友聽到那個男聲「哎呀」一聲,接著換上了一隻「纖纖玉手」握著自己的手腕。這個女孩子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向著那個同夥的方向就是一連串射擊。只是她的準頭更差,子彈不是打飛就是打偏,差最遠的一槍居然打到了離那個女老師不遠的地方,引起了她的同伴們一片尖叫:「你差點打著林老師!」「不想活了,林老師你也敢打!」 事情果然和這個女老師有關,李文友再次從他們的交談中聽到了林老師這個名字,他看著那個依舊護在學生前面的女人,目光中透出殺機。就在這時,在那些少男少女的爭執聲中,那個抓著他手的力氣漸漸放鬆。李文友看準機會,猛的從對方那裡抽回了自己的手,緊接著抬手對林青萍連開三槍。 自從李文友開搶打死自己的同夥後,林青萍就更加害怕,看著眼前那句血淋淋的屍體,她一直在小聲告訴學生們不要慌亂,不要亂動,盡量把自己掩藏在桌椅後面等等。孩子們也都嚇傻了,就連那些膽小的女生也都停止了哭聲,盡力蜷縮起身體,生怕那個魔鬼注意到自己。林青萍則擋在幾個學生前面,心中祈禱著警方的救護早點到。看到李文友開始追殺另一個同夥,林青萍本來稍稍鬆了口氣:匪徒們自相殘殺總是好事。誰知道李文友忽然放棄了追殺那個同夥,猛的掉頭回來,衝著自己就是一槍,林青萍雙手抱頭,絕望地閉上了眼。 槍連響了三聲,認為自己在劫難逃的林青萍卻沒有任何被擊中的感覺。等了很久,她試探著睜開眼,卻看見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個匪首竟然把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一副想要自殺的模樣。但是他的雙眼圓睜,嘴大張著,臉上青筋暴現,卻是極度驚恐的表情。她手中的槍也是時而抵上腦袋,時而移開一些,就好像在死與不死之間猶豫不決一樣。雖然林青萍是個善良的人,這個時候也在心裡暗暗期盼他趕快開槍自殺算了。 李文友奮力掙扎著。那股控制他的力量是那麼強大,以至於他每次掙扎著把手挪移太陽穴,那股力量就立刻把他的手推回去。每這樣反覆一次,李文友都好像要用全身的力氣一般,但是他知道,自己放棄或者頂不住的話,等待自己的下場就會和那個躺在鮮血與腦漿中的同夥一樣,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掙扎求生,堅決不肯放棄。 「這個傢伙挺倔啊,就是不肯乖乖自殺。」 「少廢話,把他交給我,看我怎麼收拾他!」 「你就別鬧了,剛才若不是你,他怎麼會有機會開槍打林老師!」 「我不是擋下那些子彈了嗎?你怎麼沒完沒了的!」 「就算你擋下來了,可是……」 「行了行了,一人少說一句吧,我聽到警察上來了。」 「這麼快就來了?豬,去讓他們等等,我這邊還沒幹完呢。」 「你說誰是豬!」 「就是你!別人忙著,就你在旁邊看熱鬧!」 「姓何的你找打!」 「來呀來呀!打啊!」 「你們兩個!」一聲怒吼打斷了這場爭執。針對李文友的壓力本來放鬆了些,現在又一下子重重向他施加過來。他的手再一次不聽使喚地指向自己的要害。「趕快動手啊,就是現在,我看見對面樓上的狙擊手準備好了,正好讓他親眼看著這個匪首自殺,幫忙做個證!也省了他一發子彈,一舉兩得。」 李文友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狙擊手埋伏在哪裡,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擺脫這股控制自己的力量,不用警方的狙擊手出手,自己很快也會變成一句屍體。他竭力和那股力量對抗,忽然聽到對方輕輕「咦」了一聲,似乎在為什麼事吃驚,那股力量也放鬆了不少。李文友趁機奮力擺脫對方的控制,正想奪路而逃時,背後傳來一陣劇痛。他艱難地回過頭,以為可以看見那個要自己命的神秘人物,但看見的卻是那個本來躲在角落的同夥,對方拿著一把匕首正高高舉起,對著自己又是一下,嘴裡還狠狠咒罵著:「想殺老子,看看誰先死!」 李文友在對方的匕首捅進自己胸膛的一瞬間舉起槍,射出了槍裡最後一顆子彈。李文友最後的意識中,除了看見同夥額頭迸出的血花外,還聽到那些聲音在說:「賺到了,自相殘殺死光光,省了我動手了。」 警察在槍聲後不久衝進了教室,然而那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窗戶、通風管道、走廊殺入的全副武裝的警察們,看到的對手只是三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林青萍看著湧進來的警察,再看看地上的屍體,不知什麼時候臉上已經淌滿了眼淚:「小睿,媽媽很快就可以回家抱你了……」 最倒楣的罪犯之四炸彈客 作者:可蕊點擊:54183投票:199 「你好,這是一一ま為您服務,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 接線生公式化的聲音剛落,電話的那一端便傳來一陣被處裡過的語音:「我在一輛計程車上放了炸彈。」那個聲音陰森森的,重複著:「一顆定時炸彈。」 接線生一愣,腦海中飛快分析這又是一個惡作劇電話還是真實事件。對方接著又說: 「那是一輛紅色桑塔那計程車,車號是XX00544,車上的炸彈將在半個小時後爆炸——我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夠了嗎?」同樣的炸彈我在立新市放了十七個,不過不用擔心,其他的十六個暫時不會爆炸,至於將來炸不炸,就全靠你們了。我現在手頭緊,需要一千萬,匯到這個帳戶:XXXXXXXXXXXX。我看到錢,就告訴你們所有炸彈的位置。好了,我就說到這裡,不打擾你們去找那輛計程車了——他的運氣不太好,對吧。就這樣吧,我等著我的一千萬,掰掰……」 幾分鐘後,正要下班離去的刑警們被緊急招集在一起。葉小隊長向他們說明了情況,吩咐說:「趕快跟各大計程車行聯繫,趕緊找到這輛計程車!盡最大可能保證司機和乘客的安全!」 現在正值下班尖峰時間,正是街道最壅堵的時候,萬一那輛計程車真的被安裝炸彈,又正好在街頭爆炸,那後果實在是難以想像。而且立新市那麼大,要找一輛特定的計程車談何容易?葉小隊長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飛到街上去找。等他一抬頭,卻見警員們竟都站著沒動,不由得氣急得喝斥:「你們還不快去!」 員警們都圍著一個正在撥打電話的員警,那個員警拿著話筒小聲解釋道:「葉隊長,這不正在打電話給那輛車嗎。其實那輛車十分鐘前還在咱們停車場呢——那是孫劍一個哥兒們的車子,剛剛接孫劍走了。哦,電話通了……孫劍,你還在你朋友車上嗎?還在,好,你聽我說……」 孫劍一上車就攤在座位上喊累,又喋喋不休地宣稱自己為了這座城市的和平與繁榮耗費了多少心力,為了保護周影這樣的善良市民花費了多少心血,其目的也不過是想要周影出錢請吃晚飯而已。其實孫劍平常絕不是個囉嗦的人,只是周影這麼少言寡語,他和周影在一起時,總得多說幾句才能製造氣氛,不然車廂裡冷冰冰的多麼難受——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周影每當聽到這個論調都很苦惱:劉地平時也總是喋喋不休,難道也是因為自己話太少的緣故? 電話鈴聲打斷了孫劍的話,他邊咕噥著:「難道又要被抓回去加班?」邊拿起了電話。只聽了幾句,他原本散漫的神情就凝重了起來,不住「嗯」「嗯」的答應著,鬢角甚至流出了汗水。掛上電話之後,他沉聲向周影說:「周影停車。」 周影問:「你得回去嗎?」 「周影,聽我說,你千萬別慌,你的車上可能被人放了炸彈,現在你下車,把車交給我,我要把它開到沒人的地方。」孫劍看著接上的車流人潮,手心不由得冒汗。周影聽了他的話,只是眨眨眼,連半分孫劍想像中的驚慌之色都沒有,反而安慰孫劍似的說:「放心,這車上沒炸彈。」 「周影,你……」這種處變不驚的態度實在令人敬佩,可是關鍵時刻也十分氣人。 孫劍顧不得說明來龍去脈,趁著遇到紅燈停車時,他用力一推周影:「下車,我來開。」 孫劍的本意是想把周影推出車外,自己搶過車子來開走。沒想到周影肩膀一沉,就化解了攻 勢。孫劍一直知道周影的功夫不弱,這次是第一次意識到對方的功夫其實勝過自己。 周影歎氣:「車上真的沒炸彈。」那個炸彈早就被火兒拆去當玩具了。 可是孫劍不由分說地再次撲過去,這次他下手更狠,一腳把周影踹出了車門,周影只好趕在車子發動前,快速坐進了副駕駛的位子。孫劍搶到方向盤,發動車子後,也不管紅燈不紅燈,從車縫中東插西鑽,向一座已經被刑警們清空的停車場衝去。周影幾次想開口說自己的駕車技術更好,如果由自己來駕駛的話速度更快,可是孫劍的精神高度集中,根本聽不見他的話。周影無言的看著車外,看來孫劍真的很在意那個炸彈的事,是不是不該讓火兒拿去當玩具啊?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距離那個人威脅會爆炸的時間越來越近,孫劍著急又無奈地看著眼前壅堵的車道,不知道能不能在時限之內趕到無人的停車場。 火兒抓著「拎」來的炸彈,得意洋洋地飛著,他想要一件這樣的玩具好久了,可惜這種東西不多見,很難得才能發現一次。火兒很為自己的「慧眼」能在第一時間從車底下發現它而自豪。現在火兒正準備把這個「寶貝」帶去和林睿玩…… 五分鐘,四分五十九秒,四分五十七秒,四分三十秒…… 汗水從孫劍的額上滾落下來,他忽然把車快速停在路肩,不顧身後車輛憤怒的喇叭聲,猛的拉開車門,衝下去大叫:「我是警察,這輛車上有……」他正想驅散在場的民眾,卻被周影一把摀住他的嘴,在他耳邊說:「我今天一整天都沒離開過車,車上不可能有炸彈。」 孫劍身為刑警,自然以民眾的安危為第一位,即使是一通威脅電話,也只能寧可信其有了。引起現場短暫的驚慌總比真的有人傷亡好。可是周影的手臂力氣出奇的大,扣住他的雙肩,竟使他無法移動。 員警們從頭到尾,一顆螺絲都沒放過地把周影的車檢查了一遍,果然沒有所謂的炸彈。員警們對這種惡作劇的謊報電話十分氣憤。也不知道那些打電話進行「我在某某商場放了炸彈」「我在某某飯店的食物裡放了氰化鉀」之類的謊報者有什麼想法,總是害得大家勞師動眾,偏偏還算不上什麼大罪名,就算把他找出來,也判不了什麼刑。 孫劍看著正用「我早說了沒有吧」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周影,無奈地聳聳肩:「沒有不是更好。走吧,我請你喝一杯。」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一一0的接線生給葉小隊長又轉了那個要求和「大上司」通話的「恐嚇電話」。 「喂,我是葉建華。」葉小隊長鐵青著臉接電話,周圍的員警們都暗自驚恐,這種表情表示葉小隊長十分生氣,看來這次那個把警方當小孩戲弄的傢伙要倒楣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葉建華身上,只有周影伸出手迎接悻悻飛來的火兒。火兒一臉的不高興,一頭鑽進周影懷裡,準備睡一覺來調整心情。剛才那個炸彈,好端端地竟然在他爪下突然炸開了,害得他根本沒來得及玩,所以心情十分不好。 但是這時在接電話的葉小隊長的一句話引起了火兒的注意:「……別以為你沒有真的放炸彈就不犯法,恐嚇也是一條罪名!哼,那輛車上哪有什麼炸彈,什麼,你不相信車還沒炸?當然,車現在還好好的呢!」 對方似乎不相信這個答案,沉默了半響才說:「哼,我不管你們在搞什麼鬼,在漢興路的第二個電話亭裡還有一個炸彈,十分鐘後就會爆炸。我會再打電話來的。」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不等警察們做出反應,火兒已經歡呼一聲衝了出去:「還有一個!我要了!」 之後的大半天,在那個打電話的人、警察以及火兒之間,展開了一場追逐的遊戲。 那個人打電話威脅要炸哪裡,警察們當然馬上要趕去,而一直隱身埋伏在葉建華肩膀上支著耳朵偷聽電話的火兒則快馬加鞭,搶在員警前面去找到那個炸彈。可惜炸彈到手不出幾分鐘就會「轟」的爆炸,讓他空歡喜一場。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著,不但員警們疲於奔命,紛紛咒罵著那個耍弄警察的混蛋,火兒也恨恨不已,那傢伙竟敢和他作對,非吃了對方不可。 當火兒再次飛回葉小隊長肩頭,正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我明明放了炸彈,我放了十六個!明天,明天我再去放!我要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一名員警來到葉小隊長的耳邊悄聲說:「已經鎖定對方位置……」火兒瞇起眼,把頭伸了過去。 瑰兒在廚房裡忙碌了半天,端飯菜出來時發現桌邊坐了一個陌生男人,她不由得抱怨:「這是誰的客人啊?請客人來吃飯也不早說一聲,我沒準備多一個人的飯菜啊。」那個人聽到她的聲音後,竟像被針紮了一樣彈起來,用一個茶盤護在胸前,神色惶惶地看著她。 「不用給他飯吃,如果他做不出我要的東西,他就是今晚的宵夜。」火兒悠哉悠哉地站在吊燈上湯著鞦韆說。 那個男人聽了又跳起來尖叫:「什麼東西在說話?什麼東西!」他衝著瑰兒吼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為什麼綁架我?」並且氣勢洶洶地向瑰兒撲上來。瑰兒在他衝到跟前時,抬手把盛著熱菜的盤子扣在他的臉上,抬頭生氣地叫:「火兒,你怎麼帶這麼沒有禮貌的傢伙回來?浪費了我一盤菜!」 火兒「啪」的從燈上跳到那個男人頭上,把他整個人按趴在地板上,又狠狠啄了幾口:「笨蛋,浪費了我的菜!快點起來給我做炸彈!」 那個男人燙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用手拭著眼裡的油叫道:「到底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他的眼光四處尋找著,卻總是從張翅懸停在他眼前的火兒身上略過去,「你究竟想幹什麼?你是人還是鬼?」 火兒又是一翅膀把他打個跟頭:「叫你去給我做炸彈,你還不給我動手,在那裡鬼叫什麼!」 那個男人再次張惶地尋找,可就是對火兒視而不見。瑰兒皺起眉頭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火兒,這傢伙是不是瘋了?」 「當然不是,據他自己說還是個天才呢!專門做炸彈的!我特地抓他回來做炸彈玩,誰知道這傢伙居然裝做看不見我,一直不跟我說話!」火兒越說越氣,又打了那個男人幾下。 看不見火兒?這倒是件新鮮事。火兒平時使用了隱身術,人類是看不到的,但如果火兒想讓誰看到他,那他的外表可不容易被忽略:雄鷹般矯健的身姿(雖然略胖),光芒炯炯的雙眼,身體上覆蓋著升騰的火焰,宛如神話中的火鳥出現在人間一般。再加上他那動翅膀比動嘴還快的習慣,誰也無法在被他搧上幾翅之後還看不見他吧? 「火兒,你忘記對他施個法術好讓他看見你吧?」瑰兒大膽推測。 火兒的腦袋一下子貼到她的臉上:「你看我像是那種沒腦子的笨蛋嗎!」 「那他是怎麼回事……喂,你看的見我嗎?」瑰兒指著自己問那個男人。 那男人衝著瑰兒吼:「你到底想幹什麼?用了什麼妖術?」 瑰兒向火兒說:「他看的見我,不是瞎子。」 瑰兒有些同情地看著那個對自身處境還沒有完全瞭解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說:「抓你來的傢伙就在你頭頂上,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看不到他——其實看不到更好,省得你一下子就嚇死了。他說了,抓你來是為了讓你做炸彈給他玩,十二點前作完十個,不然就吃掉你……等等,做什麼?」瑰兒瞇起眼看著火兒問:「你抓他來要做什麼?」 「炸彈啊。」火兒大模大樣地說。 「你居然想在家裡做炸彈!」在瑰兒高分貝的叫聲中,火兒和那個男人一起被她掃地出門,「立刻給我扔了那個會做炸彈的傢伙,不然你就別想回家吃飯!」 火兒拎著那個會做炸彈的獵物在天上徘徊了好一會兒,在晚餐與炸彈之間激烈掙扎,對他來說,不吃飯是萬萬不行的,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可以保證以後有源源不斷的炸彈製造者,火兒更是捨不得放手。怎麼辦呢?他在天上轉了四五圈後,終於想出了辦法,哼著歌往郊外飛去。 鹿九端著飯菜走進豬舍,放在那個男人身邊,小聲的說:「趁火兒不在你快吃吧,等他回來你就吃不成了。」 火兒是本來命令只許給這個男人吃豬食,可是這種事情他實在做不出來,趁著火兒回去吃宵夜時,他還是準備了點東西拿來給這個倒楣的傢伙吃。那個男人坐在一個空的豬圈內,周圍豬圈的鄰居都是鹿九養的大肥豬。雖然鹿久為他特意收拾過這個豬圈,可是那黏糊糊的地面,那撲鼻薰腦的臭氣,還是令這人直想作嘔,怎麼可能吃的進東西。 他一把揪住鹿九怒吼:「你想幹什麼?為什麼綁架我!」 鹿九搖搖頭:「你最好還是快點把炸彈做出來吧,我是為你好。」 「用這種方式要我跟你們合作?不怕我做個你們拿到手上就爆炸的炸彈出來。哼,想利用我的技術可以,把你們老大叫出來跟我談。」他認為是哪個黑社會幫派看中了他的專業技術,態度自然強硬了起來。 「你……唉……」鹿九心裡對這個男人充滿同情,但膽子還是沒大到做出與火兒旨意相違背的行為,搖頭歎息著想要離去。那個男人猛的向他撲上來,自身後扣住鹿九的喉嚨,壓低聲音威脅:「放我出去,不然就擰斷你的喉嚨!」 鹿九抬手按住他的手臂:「你就別鬧了,都到這裡了,就認命吧。有機會我一定幫你說說話,盡量保住你的性命。」 男人沒想到被自己緊緊扣住喉嚨的鹿九還能一如平常的說話,驚訝之餘,手指再用上幾分力氣,惡狠狠地說:「你想死,想活!」 鹿九揮手在他的手臂上一切,那個男人頓時覺得彷彿被鐵棍砸了一樣,抱著手臂蹲在地上。鹿九又歎口氣:「時間已浪費不少,你還是快點動手做吧。要是需要什麼材料就叫我,我姓鹿。」他算著火兒可能就要回來了,於是把那男人一口未動的飯菜也端走了。 男人呆坐了半天,看著眼前堆著的火藥等物品,忽然腦子裡靈光一現:自己怎麼把這麼有利的事情忘了!這些人不是想利用自己製造炸藥的能力嗎?哼哼,就讓他們知道讓自己手中有這些工具是件多麼大的錯誤! 火兒回來檢查了幾次,每次都看到那個男人正在賣力工作。他對這種態度表示滿意,就沒有再換法子欺負對方,只向鹿九安排了一下對產量的要求,就回去找林睿炫耀自己今天的收穫了。 男人忙碌了許久,直到天空微微發白,他停下手邊的工作,伸展一下痠疼的手臂,他長長出了口氣。 「你做了幾個?」鹿九再次端著飯菜進來問。 「哼。」男人看著他冷笑了一聲。 鹿九不疑有他,繼續向前走。這個人一整夜沒吃沒喝的,萬一渴死了餓死了,火兒也不會放過自己。 看著鹿九一步步走進,男人忽然站起身來,把手裡的一個小型炸彈往他扔去。炸彈撞到鹿九身上,頓時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爆炸,鹿九應聲倒地,手裡的飯菜被炸的到處都是。 「敢綁架老子,這下知道厲害了吧!」男人縱聲狂笑。這種類似手榴彈的小炸彈他做了十幾個,應該足夠他從這裡衝出去了,還是幸虧這些人為他提供料充足啊。男人得意地向門外走去,手裡拿著一個炸彈,要是有人敢阻攔他,他立刻就會投過去。 「哎呀,嚇死我了……」鹿九費了好大力氣才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爬起來。他拍打著身上的菜葉飯湯問:「你的作品失敗了嗎?最好趁著火兒還沒有來驗收,另外作一個補上,不然……喂,你要到哪裡去?」他看見男人正在往外走,連忙上去阻攔。 鹿九突然站起來把那個男人嚇了一大跳:被炸彈正面擊中胸口,並且在那裡爆炸的人,居然能完好無損地站起來,還若無其事地說話。男人想都沒想,一揚手就把手裡拿著的那個炸彈又扔向了鹿九。這次鹿九沒有眼睜睜讓炸彈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在這個不明物體飛過去時一側身,炸彈掠過他,落在了他身後的豬圈裡。 又是一聲巨響過後,豬只們慘痛的嚎叫聲頓時響徹豬舍。一頭死豬的殘骸飛得到處都是,半條腸子連著不知什麼內臟掛在鹿九身上,弄得他一身血水。另外幾頭受傷的豬撲騰掙扎著,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救活。「我的豬……」鹿九發出一聲驚叫,「那是已經簽了約,明天要給xx酒店送去的貨啊……」 男人手裡拿著另一顆炸彈步步逼近,獰笑著:「下一個死的就是你!去跟你的豬作伴吧!」對著鹿九又拋了過來。 鹿九一伸手,把炸彈接在了手裡,劇烈的爆炸後,男人沒有看到預想中的屍體,卻看到鹿九正用驚訝的神情看著自己空空的手。 如果說第一次爆炸後鹿九的安然無恙,有可能是因為炸彈出了點問題的話,這一次男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爆炸的威力把頂棚都震出了裂縫,拿著炸彈的鹿九卻偏偏毫髮無損。「你不是人!你簡直是妖怪!」男人尖叫著,把手裡的炸彈一個接一個的扔過來。 鹿九嘟噥著:「我本來就是妖怪啊……咦,你幹什麼!」他衝上前,手忙腳亂地去接那些炸彈,但是還是有幾個沒來得及抓住,飛到了周圍的豬圈裡。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起,整個豬圈轉眼間就面目全非,肥豬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也紛紛衝出豬圈,試圖奪路而逃,鹿九隻能張大了嘴,連聲慘叫,卻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 男人扔完炸彈,也不管身後的狀況,就開始向外逃竄,等鹿九發現他的時候,他居然已經跑到養殖場的大院裡。由於他們這排豬舍是火兒用法術掩蔽過的,所以這裡面爆炸也好,豬嚎人叫也好,外面的工人都沒有察覺。依舊各自做著自己的工作。那個男人出現時,大家都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看他那副樣子,簡直像剛從豬圈裡爬出來一樣——其實就是剛從豬圈爬出來——可是在場的人誰也不認識他。一個工人慢慢靠過去問:「請問你……」男人一見他靠過來就大喊著:「妖怪啊!」轉身向另一個方向逃去。這個工人摸著頭,愣在當場。 養殖場的工人對男人圍追堵截,男人大呼小叫地逃竄,認定了出現在眼前的全是披著人皮的妖怪。求生的本能使他動作敏捷,力大無比,七八個工人居然都抓不住他。工人們看見鹿九出現,遠遠就叫起來:「老闆,有個瘋子跑到我們這來了,你看怎麼辦?」 現在的鹿九真的有些氣急敗壞,原定要交貨的豬死的死傷的傷不說,那個男人用光了材料做出來的炸彈,竟然全用在了自己身上,這樣叫他怎麼向火兒交代?依照火兒的性子,自己不死恐怕也得扒層皮!那個笨蛋更不用說了,肯定要「住」到周影的冰箱裡去了。自己這麼同情他,結果卻被他連累,人類真是不值得同情的生物!他衝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個男人,不顧工人們詫異的眼光,把他拖回了那一片狼籍的豬舍。 「你到底想怎麼樣?」鹿九愁眉苦臉的對男人說,「事情弄成這樣,你想怎麼收場?火兒回來你怎麼辦?」 男人雖曾利用炸彈威脅政府,但是他本身絕對不是一個膽大的人。比如說他看不見聽不見火兒,就是由於他內心的恐懼使他拒絕相信難以解釋的事物。有炸彈在手的時候,他囂張得不可一世,現在卻像醃了的茄子,縮著身子向鹿九哀求:「大哥,大仙,求您饒了我吧。我上有父母,下有兒女啊……嗚嗚嗚……」 鹿九急著拔著自己的頭髮說:「不是我想把你怎麼樣,是火兒……天啊,這下怎麼辦?待會兒火兒來了,你一定會吃掉!怎麼辦?怎麼辦?」他本來還在為這個男人連累了自己生氣,聽了對方的苦苦哀求,轉眼間就忘了自己將要面對的事情,一心一意的為對方擔心起來。 男人聽到「被吃掉」這句話,立刻癱在了地上。妖怪故事是自幼就聽長輩們講的,可是自己長大後要被妖怪吃掉,這可是怎麼也想不到的事。他淚眼濛濛地坐在地上,嘴裡只會叨念著:「我不想死,我不要被妖怪吃掉……我不想死……」 看他這麼可憐無助,鹿九的同情心受到極大的刺激,認真的幫他出主意起來:「火兒其實就是要炸彈當玩具,本來只要你老老實實幫他做炸彈就沒事了,可是你卻把炸彈都浪費掉了……」 「我還可以做啊……只要不吃我……我就可以做啊……嗚嗚嗚……嗷嗷嗷……」男人扯開喉嚨嚎哭起來。 「唉,不知道火兒什麼時候來收貨。」鹿九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火兒會突然衝進來檢查炸彈的生產進度,「如果能在他來之前先做出一個半個的,到時候我可以幫你說說情,就不知道這些材料還夠不夠……」 「夠,夠,再做兩個沒問題!」男人看見了一線生機,也不管手頭還剩多少材料,馬上答應下來再說。 鹿九鬆口氣,急忙催促:「那就快動手,但願火兒晚點來,但願他不知道作一個炸彈需要多少時間。」 男人奮力製造炸藥期間,火兒倒是來視察了一次,幸虧就像鹿九所預測的,火兒根本不知道作一個炸彈需要多少時間,所以雖然只得到一個成品,但是看那個男人在努力工作就表示了滿意,甚至還讚賞地拍了拍鹿九表示鼓勵。火兒帶走了那個炸彈,沒過多久又有幾個妖怪奉他的命令又送來了許多製造炸藥的材料。那個男人眼看離開了鬼門關,便越發賣力的工作起來,心裡盤算著就算火兒不會因為他炸彈做得好就放了他,但至少不會再吃掉他吧。 他始終看不見火兒的長相,不過從每當他來到這個屋子裡溫度就會直線上升,而鹿九這個連炸彈都不怕的妖怪就嚇得渾身發抖看來,這個火兒一定是個青面獠牙、魁梧高大,面目可怖,口中噴火,走一步地面都會晃動的大妖怪。夜深人靜,這個男人常常從夢中驚醒,每一次出現在他夢中的火兒,恐怖程度都有所上升,從八個爪子到六個頭,越來越可怕得難以形容。幸虧這個男人的想像力不佳,不然真不知道火兒會被他塑造成什麼離奇古怪的模樣。這種憑空的想像成了他工作的最大動力,,每當想像中的火兒出現在他腦海,就算是三更半夜,他也會跳起來拚命地組制炸彈。就算鹿九好心勸他歇歇,他也不聽。由於他這種忘我的工作熱情,製作出來的炸彈數量直線上升,在那個豬圈的一角已經堆滿了這種東西。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火兒卻沒有來收貨。 剛開始的時候,鹿九不時聽到關於哪裡哪裡發生不明爆炸的新聞就心驚肉跳,他不知道火兒會把那些炸彈用到什麼地方去,可是那畢竟是從他的養殖場量產出來的,無論什麼人因為炸彈受到傷害,他心裡都會覺得內疚,可是他又阻止不了火兒。到了最後,鹿九乾脆學習鴕鳥,一聽到炸彈的事情就關電視、關收音機,甚至打斷別人的閒聊。後來火兒不來拿炸彈了,他又開始擔心別的:是不是哪裡得罪火兒了?是不是他用炸彈闖了什麼大禍? 由於原料還是不停送來,做炸彈的工作就一點也不能停。鹿九曾經悄悄問過那兩個送炸彈材料的妖怪,結果他們也都很久沒有見過火兒了,只是按照火兒先前的吩咐,按時送原料過來而已。至於火兒來不來取炸彈,則不是他們關心的事。於是炸彈還要繼續做,火兒不來拿就堆在豬圈裡,眼看著越堆越多。鹿九常常看著那一百多個炸彈歎氣:如果發生爆炸的話,足以把自己這個養殖廠炸平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火兒還是沒有出現,算起來那個男人在豬圈已經住了三個多月了,他的樣子與剛來的時候判若兩人,面容憔悴,頭髮和鬍子都長得老長。鹿九對他的同情與日俱增,看著他每天埋頭苦幹,連話都越來越少的樣子,鹿九很想去找火兒為他求情,可是每次到了周影家門口,他又會不由自主的縮回去,想像一下火兒大發雷霆的樣子都令他膽寒,更說是由他親自去觸怒火兒了。 於是豬圈裡的炸彈依舊以每天四到五枚的速度增長,鹿九看著那些炸彈和那個越來越憔悴的男人,每天入睡前都會在心裡下著一定要去找火兒的決心,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看著火紅的太陽,聯想到火兒炙烈燦爛的雙翼,鹿九的這個念頭就會像夜裡的露水一樣,一點點地被太陽烤乾。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等到火兒再次來到養殖場的時候,已經是落葉繽紛的季節了。 「鹿九,先給我拿兩頭乳豬來!」火兒飛進辦公室後,一腳把鹿九踢下去,自己坐在椅背上,大模大樣的吩咐;鹿九連忙跳起來去滿足他的要求。兩頭乳豬下肚,火兒滿意的點點頭:「不錯,你最近工作的很努力,養的豬味道越來越好了。」 在火兒看來,這個養殖廠應該是屬於他的——鹿九在歷次的求助中逐漸把產權轉移給他了——鹿九現在就是在為他工作,對於能幹的員工,必要時還是要給予一點鼓勵的,火兒瞇著眼想著,自己真是個好老闆啊。 「那個……那個……」鹿九搓著手,小心翼翼的在火兒身邊說,「火兒老闆,您要不要去看看那些炸彈?」 「什麼炸彈?」火兒眼前一亮,「你弄到炸彈了?在哪裡?」 「就是那些……」鹿九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火兒一把提起來,「立刻把炸彈交出來,今年年終我就發給你獎金!不然的話……哼哼……」 鹿九哪裡敢指望什麼年終獎金,只要火兒不要在過年的時候把養殖廠的牲畜當作年禮大肆贈送,他就可以省下不少開支了。既然成功的讓火兒想起了那些炸彈,鹿九便興沖沖帶著他直奔豬圈。 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炸彈之後,火兒發出了一聲歡呼,他跳上炸彈興奮地打著滾:「這麼多炸彈,足夠把狐狸的學校炸掉了!」 聽到炸彈可能的爆炸地點,鹿九的臉色有點發白,但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加倍陪著小心地問:「那麼……那麼……怎那個人……怎麼辦?」 「什麼人啊?」火兒一邊忙著把一個個炸彈變成硬幣大小塞進他儲物的空間裡,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就是……那個做炸彈的人啊。」鹿九示意火兒去看那個坐在豬圈一角,還在奮力進行炸彈製作的可憐人。 「哇!」總算注意到豬圈除了豬還有別的生物的火兒,怪叫一聲,「又髒又臭,根本不好吃嘛!你養這種東西幹什麼?」 「這是你……你……」鹿九結巴了半天,還是沒膽勇敢指出其實是火兒吩咐自己把這個男人關在豬圈裡的,只好介紹:「就是他在做炸彈。」 「好人啊!直得表揚!」火兒讚歎著,為了給火兒做炸彈,不惜吃住在豬圈,數月如一日地辛苦工作,多麼好的員工啊。「鹿九,給他雙倍的工資外加獎金!」火兒吩咐著。他已經收拾好所有的炸彈,準備去向林睿炫耀了。 鹿九逮著機會趕著問:「那他可不可以回家?」 「他為什麼不回家啊?」火兒扔下了這句話,不見了蹤影。 「不就是因為你嘛……」看著那條火影在天際消失,鹿九終於用肉耳聽不到的聲音,勇敢的說出了心裡的話。 立新市繁華的市區,一個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男人步履蹣跚的走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惡臭成功的把路過的人流都阻擋在五公尺開外。在他的身後,十餘頭肥碩健壯的大豬邁著堅定的步伐,緊緊跟隨著他。男人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不時向路過的人們介紹身後的豬只們:「這是和我同一個宿舍的,呵呵呵呵。也是我的獎金和工資,你們要不要買啊……呵呵呵呵,比炸彈便宜很多的……」 而在遠方,城市郊外的鹿氏養殖場廠長辦公室裡,鹿九正在接受一番狂風暴雨的洗禮:「明明本來就是我的炸彈!你以為我想不起來嗎?我想不起來狐狸就不會提醒我嗎!你竟然敢趁著我忘了拿來敷衍我,騙我的年終獎金!今年沒有獎金、沒有休假、沒有工資、沒有……」 武俠屋首頁->總書庫->《都市妖奇談》簡->繁字體大小上一頁目錄下一頁正常版書籤 -------------------------------------------------------------------------------- 奇談二十二線上遊戲惹的禍 作者:可蕊點擊:54183投票:199 「爺爺,那我走了?」朱黑黃哭喪著臉,小聲對祖父說。 背對著他的老頭,像趕蒼蠅似地揮揮手,什麼也沒說。 朱黑黃又問了一句:「那我走了?」 祖父還是不回頭地對他擺著手。朱黑黃終於下定決心往門外走去,走到門檻邊時,回頭又問說:「爺爺,那,那我真的走了?」 老爺子猛然跳了起來,惡狠狠地向他撲過來:「你要滾就快滾,再給我囉唆試試看!」朱黑黃嚇得轉身就逃,連看都沒敢再多看這個他自幼長大的家一眼,幾乎是抱著腦袋滾下了山坡。 當然他也不會知道,在他離去之後,老人抬起頭來目送著他,眼中噙著淚水,自言自語:「孩子啊,我知道你對獨自一個人到人類的城市裡去很害怕,可是你也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這個老不死的,你總得自己過生活吧?爺爺幫你安排了一門很好的親事,那家的姑娘和你一樣是半人半妖,你以後會幸福的,去吧,孩子,過你的生活去吧。」 端坐在窗前陽光裡的周影,聽到敲門聲後站起來,卻發現林睿和火兒已經從屋裡跑了出來,笑咪咪地站在門口,等著他去開門。「外面是火兒認識的人嗎?」周影心裡這麼想著,打開了門。 門外是兩個陌生男子,腳邊放著幾個大盒子,其中一個一面核對著一張紙一面問:「請問這裡是周影先生家嗎?我們是XX電腦公司的,把您訂的電腦送來了。」 「我訂的電腦?」周影詫異地正要開口,林睿已經歡呼一聲衝了過去,同時還不忘對周影甜甜地說:「謝謝爸爸幫我買電腦。」趁著周影被「石化」之際,他喜孜孜地帶著那兩個人進屋去安裝了。 火兒跟在他身後叫嚷著:「只許你叫這一次喔!看在你送我電腦的份上,就這一次喔!」 林睿不耐煩地回答:「知道了,我才不希罕叫他呢!」火兒雖然對別人這麼親密地叫周影十分不快,但是電腦的吸引力更大,他叫嚷了一陣子之後,還是嘟嘟嚷嚷地跟了進去。 等到周影清醒過來,那兩個電腦公司的員工已經結束安裝工作,而他家的書房與臥室裡也就多出了兩部電腦,火兒與林睿正一人一台玩得高興。那兩個員工站在他面前,等待他填寫簽收單。周影決定等送他們出門之後再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對方出門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發票給他,便靜靜地等著他掏錢。 「五萬元……」周影看著那個數字,不禁喃喃地念了出來,這剛好是他開計程車兩個月的收入,現在手裡沒有這麼多錢啊。難道要找劉地借?周影急中生智:對,找劉地送錢來。還沒等周影拿起電話,林睿已經舉著一個皮包,跑過來塞在他手裡:「爸爸,你的錢包。」 錢包裡不多不少正好放了五萬元。周影連忙拿出來付了帳,把對方送出門之後回過頭來,見火兒正和林睿沒完沒了地吵鬧著:「說過你只能叫一次!你居然多叫了一次!賠我!賠我!」 「誰稀罕啊!我自己有媽媽呢!」 「那也不行!我吃虧了!」 「那回頭你也叫我媽媽幾聲好了。」 「那我不是更吃虧?」 「林睿,這是怎麼回事?」周影走過來把他們分開,火兒立刻跳上他的頭頂,用腳爪撕扯:「影,你居然沒有否認!賠我!賠我!」周影不明白他跟林睿又在玩什麼遊戲,而林睿則趁機說聲再見,溜出門跑了。 「火兒,電腦是你買的嗎?」周影打量著價值他兩個月收入的兩台電腦。 覺得自己吃了虧的火兒,不太高興地回答:「狐狸打賭輸給我的……」周影覺得家裡多兩台電腦也沒什麼不好,就沒有再說什麼。 鬱悶中的火兒卻一直到晚上瑰兒回來才恢復心情。瑰兒看到電腦就歡呼起來:「哇,我早就想買電腦了!周影,是你買的嗎?」 火兒馬上向前邀功:「是我弄來的!我還特意要狐狸買兩台!」於是他如願以償地聽到瑰兒說:「火兒,你真是太好了!你想吃什麼?想吃什麼我都做給你吃!」 看著四周,朱黑黃覺得自己降落時可能選錯了地方,因為這裡四周都是各種廢棄物,堆的像小山一樣,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哪裡像王叔叔口中的繁華熱鬧大都市?分明像個垃圾場嘛!」他嘴裡不滿的咕噥著。爬出那個大坑,看見三三兩兩的人正在這滿是垃圾的地方翻翻撿撿,也不知道在找什麼。朱黑黃一腳高一腳低地在垃圾堆裡艱難地行進著,真恨不得馬上飛走,心理對爺爺要求自己不到關鍵時刻不可在有人類的地方使用法術的事抱怨不已。 正在拾荒的人也發現了這個陌生少年,紛紛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朱黑黃一身鄉下打扮,給了控制這座垃圾場的「垃圾王」一種錯覺,以為他也是靠撿垃圾維生的外地打工者。其中一個人搖晃著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盯著朱黑黃問:「小子你新來的?知不知道這裡的規距?你帶了多少錢啊?在這裡工作要收錢的,你知道嗎?」 朱黑黃奇怪地問:「錢?什麼錢?」 「沒有錢,在這個城市裡連撿垃圾都不行,知道嗎!」周圍一些人也幫腔喝著:「沒錢幹什麼都不行,想在這裡工作,先和老大哥訂個規矩出來吧。」 「錢?」朱黑黃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真的沒帶多少錢,既然在這裡錢這麼重要的話……「你們把身上帶的錢全交出來!」他指著眼前的人喊。等對方聽懂了他的意思後,好幾個人嘴裡不乾不淨地喝罵著撲了上來。 朱黑黃二話不說,展開拳腳迎戰,按住那些人便是一頓痛打。那些人類哪是他的對手,不一會兒功夫,便被他打得滿地翻滾。朱黑黃也不客氣,上前一一搜身,拿走了他們所有的現金。不但那幾個和他發生衝突的被他洗劫,就連其他那些遠遠躲開的無辜者也沒逃過,被他搶走了所有金錢。看看手中那疊髒兮兮的錢,他皺皺鼻子,往剛才「打聽」到的立新市市區方向跑去。 朱黑黃照著手上的地址一路找來,幾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用來付了車費之後才到達目的地。他在這棟樓前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呼吸,用手扯平衣服,整理髮型,心臟緊張的怦怦直跳。上了樓後又在那家的門前徘徊了二十分鐘,覺得自己的手指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之後,才上前按響了門鈴。 「誰啊?」門鈴聲響過,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了出來。接著門被打開來,一位美艷的少婦出現在門口。她看到朱黑黃後,微微露出了驚異的神色,上下打量著他問:「你找誰呀?」 朱黑黃一看到她便像被電擊一樣,兩眼直盯著無法移動,心理各種念頭翻騰著:這一定是她媽媽,長的好美啊,不愧是狐狸精。那麼她一定也像岳母一樣美麗迷人了?為什麼岳父會說她長得不怎麼樣呢?不管這些了,反正我就要見到她了,我就要和這麼美的姑娘結婚了。他越想越美,兩眼直盯著未來的岳母,心中看到的卻是自己的新娘,對方說的話他根本沒聽見。直到少婦再三發問,他才回過神來,趕忙陪著笑說:「阿姨您好,我是朱黑黃,是來找王叔叔的。那件事……就是那件事,我想來訂下來。」他一邊說一邊悄悄地往門內張望,希望可以看見夢寐以求的倩影。 「找我先生的……」少婦再一次上下打量朱黑黃一番,「那件事是什麼事呀?他從沒跟我提過什麼。」 「就是前些日子王叔叔去登山,遇上暴雨迷路又受了傷,我爺爺把他救到我們家中養傷。其間王叔叔說起他的妻子也不是人類,是狐狸……是狐仙,他的女兒跟我一樣,是半人半妖,於是就……」儘管他有張厚臉皮,接下來的話也說不出口,訕訕地笑著等少婦自己明白過來。 少婦聽到這裡,目光跳動了一下,但是馬上就恢復平靜,熱情地請朱黑黃進屋裡:「原來是我家老王的恩人,快進來,快進來,我去幫你倒水。」 朱黑黃歡天喜地進了屋,他打量著這間寬敞整潔的房子,比起自己和爺爺在山裡的住處,簡直有天壤之別。屋裡的種種電器、種種擺設,更是他從沒見過的。他興致勃勃地四處打量,心裡盤算著自己擁有這一切後要怎麼住得過來啊? 少婦為他端來了茶和點心,看著朱黑黃狼吞虎嚥的吃相,她關切地問:「黑黃——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不介意,不介意!朱黑黃搖頭搖得嘴裡的食物渣子都掉出來了)你這次來城裡是有什麼事?是來求學?旅行?還是購物?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朱黑黃頓時被嘴裡的食物哽得說不出話來。他捶著胸,咳了好一陣才大聲說:「阿姨,我這次來是為了我和童童妹妹的婚事啊!王叔叔他在家嗎?他……」他的目光停在一張全家福上,聲音頓時低下去,喃喃自語著:「這就是童童妹子……天仙似的人兒啊!天仙……王叔叔還說她不漂亮……我的童童妹子……」說著,竟然伸手想去拿那張照片。照片上的一家三口中,最顯眼的就是中間那個少女。母親的血統給了她異樣的美麗,父親的血統給了她人類特有的活力,這兩者相加,使她像是個發光體,眩惑了朱黑黃的雙眼。 少婦不動聲色地擋在他面前問:「婚事?什麼婚事?我家童童才十五歲,說什麼婚事。」 「十五不小了,我們那裡有十二、三就出嫁的姑娘呢。」朱黑黃理所當然地說,「而且我爺爺說了,讓我成親後就住在這裡,那樣您和王叔叔就不用和童童妹子分開了。你們也就不用擔心她是不是太早出嫁了,不是嗎?」 少婦嫣然笑說:「黑黃阿,雖然我知道你不是說謊的孩子,可是你王叔叔確實沒對我說過這件事,你現在忽然上門來提親,我實在沒法答應你……這樣吧,你叔叔現在出差去了外地,你能不能等下周他回來時再來?有一家之主在,我們才好給你答覆啊。」 朱黑黃有點不甘心地問:「王叔叔真的完全沒有提過嗎?」 少婦搖搖頭。朱黑黃又拖延了一會兒,見少婦不大相信自己的樣子,只好極不情願地對著王童童的照片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他前腳剛出門,後面少婦就抓起了電話,用凌厲的聲音對著電話那頭的丈夫質詢:「王有道,今天有個蜘蛛精找上門來,說是你要把女兒嫁給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個當母親的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呀……別岔開話題,你現在不跟我說,等女兒放學回來,我看你怎麼跟她解釋……」 「老婆,你聽我解釋,你別不管我啊,童童回來會跟我斷絕父女關係的……」 朱黑黃從王家走出來,儘管有些沮喪,可是王童童出乎意料的美貌給他更多的期待。這麼美的女孩,就算在那些擅長變化的妖怪中也不多見啊,現在就要帶著大筆的嫁妝成為自己的妻子了,真像做夢一樣。 朱黑黃帶著種種的美好想像在街頭閒晃,等天色暗下來之後,才想到自己究竟要往哪裡去的問題。他原本以為只要來到城裡,找到王家之後就與王童童成親,並在王家住下來,將來繼承王有道口中豐厚的家產,有了這一切,在城裡過著舒服快活的日子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沒想到會遇到意外挫折,朱黑黃一時之間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肯定不行回山裡,爺爺若是聽到自己相親失敗,鐵定會大發雷霆,而且他也不願就此放棄這樁婚事,不僅因為王童童美麗的身影讓他心醉,王家的家業在他這個山中長大的少年眼中也是無比富足;只要把王童童娶到手,那一切就是他的了。要實現娶王童童的願望,看來只有在城裡住下等王叔叔回來。可是要住哪裡?他四處環顧並思索著,現在天色已漸暗,自己身上又沒有錢,要不要找個遮風的屋簷先杵一夜再說。 思考中的他,隨意逛進了一條行人稀少的巷子,第一個跳入眼簾的情景改變了他露宿街頭的打算:不遠處有兩個少年挾持著另外一個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在逼對方把錢交出來:「快點拿來!哥兒們還要去上網呢!不是叫你帶三百來嗎?怎麼才兩百,你當打發叫化子啊!」說著,耳光便煽了下去,那個被搶的少年掙扎著反駁了句什麼,招來了又一頓毒打。搶劫的兩個少年丟下幾句警告和下次帶來的數目後,放走了對方,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行為已經引起了一個旁觀者的注意。 「喂!把錢交出來!」朱黑黃走上前,二話不說就把那兩個少年按在牆上,誰想反抗,伸手就給一個耳光。當他把兩個少年打服貼之後,朱黑黃從他們身上翻出了兩百三十七元,看來他們搶來的錢就是他們大部分所有了。朱黑黃皺皺鼻子把錢收起來,學著少年們剛才的樣子吩咐:「明天帶五百來,一塊也不能少!記住了!」說完,依樣在他們身上踢幾腳,放他們走了。 找到了容易的取錢方法讓朱黑黃大為高興,他興致勃勃地洗劫著每一個經過這裡的人——此時正好是附近一所學校的放學時間,路過的幾乎全是少男少女;朱黑黃略一恐嚇,加上幾下拳腳,基本上都不會遇到什麼抵抗。當朱黑黃正為自己口袋裡逐漸增多的錢幣高興時,卻不知道遠處有一雙眼睛正冷冷看著他——如果他知道蘇綠茵此時的神情,也許不會因為搶來的金錢那麼興奮了。 朱黑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搶了多少人,只知道當他終於厭倦之後,所有口袋都已經塞滿了錢。對於自己這麼快就找到在城市賺錢的方法,他很為自己驕傲。既然有了錢,他開始打算下一步去幹什麼。對了,上網,剛才在好幾個少年少女口中聽到的詞。既然城裡的孩子有權享受,自己也應該見識一下才對。朱黑黃這麼想著,正好看到一塊XX網咖「寬頻上網,冷氣開放」的招牌,便走了進去。 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他前所未聞的新奇事物。 周影一如往常地坐在窗前陽光下修煉,身外的一切聲響他都置若罔聞。當劉地哼著歌晃進屋裡來喊餓時,周影才睜開眼說:「你等一下,我馬上去煮飯。」 「什麼?你做飯?」劉地怪聲怪氣地叫,「瑰兒呢?瑰兒為什麼不在家?她幹什麼去了?」 周影不解地問:「瑰兒在家,哪兒也沒去啊。」 劉地嘻皮笑臉地湊過來,攀著周影的肩頭問:「你們吵架了?嘿嘿嘿嘿,你這傢伙還真不解風情到極點了。我看還是我去安慰安慰她受傷的心靈吧!」 周影據實以報:「我們沒吵架。」 劉地收斂了幾分嘻皮笑臉問:「她生病了嗎?不嚴重吧?」 「沒有啊。」周影被他問得莫名奇妙,今天劉地怎麼這麼關心瑰兒,一會兒問她在不在家,一會兒又問她有沒生病,他指著書房說:「她在那哩,你有事自己去找她吧。」 「瑰兒在家,又沒有生病、也沒和你吵架,為什麼是你做飯?難道是火兒惹她生氣了,她要讓火兒憶苦思甜?」 「火兒和瑰兒……」周影剛說了幾個字,書房門豁地打開,只見瑰兒大步衝了出來,手中提著一本又厚又大的字典,氣勢洶洶地一掌推開臥室門撲了進去,嘴裡叫著:「火兒,你居然敢跟我PK!」然後舉起手中的字典,往房裡正在電腦前上網的火兒拍了下去。火兒挨了這麼一下,不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敢和我搶裝備,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瑰兒又氣又急地叫:「把我的戰甲還給我!把我的武器還給我!」 「爆出來的就是我的了,哈哈哈……」火兒張狂地大笑。 瑰兒圍著他團團轉,她的那點力氣對火兒根本毫無作用,火兒壓根兒不理她的抗議,自己又趴到電腦螢幕上去了。瑰兒白白叫嚷了一氣,自己也無奈地回了書房。劉地這時才看見書房裡也有一台電腦,螢幕上顯示的網路遊戲和火兒玩的正是同一款。瑰兒從走出書房門到再次投入遊戲中,自始至終都沒瞄劉地一眼,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來了。 劉地摸著下巴問:「這是怎麼了?」 「林睿買了兩台電腦來送給火兒和瑰兒之後就這樣了。」周影有時候也會用網路看新聞,也認為人類的這項發明很方便,但他還是不明白整天對著它有什麼意思。 「哦,迷上遊戲了啊。」劉地恍然大悟。他丟下周影往屋裡走去,湊到瑰兒身後問:「玩什麼遊戲?哦,我也在玩這個,你的ID是什麼啊?我在裡面叫情狼,可是七十多級的道士哦。」 接下來周影看到了令他都目瞪口呆的一幕:瑰兒丟下電腦,對她一向視之為麻煩的劉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雙手緊緊抓著劉地的手臂搖晃著叫:「給我ㄧ套好的裝備,帶我練功,給我錢,幫我PK!」 劉地抱著手臂,抬著下巴,用鼻子「嗯」了一聲。 這時火兒也從屋裡伸出頭來,半信半疑地問:「誰有七十多級?裡面級別最高的也才七十六級呢。」 「什麼?才陪女朋友兩天沒上,已經有人超過我一級了?」劉地摸摸頭,臉上卻沒有遺憾,反而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你真有七十五級?」 「哼!」劉地鼻孔朝天,用下巴對火兒說話。 火兒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劉地。周影不由得緊張起來,通常劉地用這種態度說話時,接下來就是他與火兒之間的戰爭了。不知道這次他們會破壞什麼?電視機?沙發?傢俱?還是電腦?但是更令他意外的事發生了,火兒居然沒有撲向劉地,反而急切地問:「那你有沒有好裝備啊?」 「哼哼哼……」劉地發出了一連串奸笑,「這個遊戲上的九件神器,有五件在我手上,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瑰兒的眼發出火花,緊緊握著劉地的手:「給我一件,給我一件!」 「給我!把最好的給我!」火兒也湊上去抓著劉地的頭髮叫嚷。 「哎呀,肚子餓了,真不想吃周影煮的豬食啊……」劉地伸著懶腰,滿臉都是小人得志的神情。 瑰兒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熱切的問:「你想吃什麼?我去做給你吃。」 「喔,隨便來十幾道菜就行。」 「好好,我馬上去做。」瑰兒答應著,跑進廚房去了。 火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劉地,也不知在盤算什麼,就那麼抱著翅膀坐在電腦上。劉地拍了他的頭一下:「不用打鬼主意了,乾脆讓你看看我的裝備好了。」 他在電腦前擺弄了一會兒,火兒忽然大叫一聲,從電腦頂上翻下去,雙翅拉著電腦螢幕,把自己貼在上面:「在你這哩,傳說中的神兵啊……難怪從來沒人見過誰使用它。你是個道士,拿著我們劍客的武器幹什麼?快把它給我!」 「哈哈哈哈,你才幾級,給你,你用得了嗎!」劉地用高高在上的口氣對火兒說。 「我都二十九級了,比瑰兒和狐狸都厲害!」 「那我多少級啊?」劉地翹著二郎腿悠然地問,火兒頓時啞口無言。看著螢幕上劉地那刺眼的級別、令人流口水的裝備,他終於忍不住大吼一聲,撲上去亂抓亂啄:「把你的帳號和密碼交出來,這個人物歸我了!給我交出來!交出來!」 劉地奮力掙扎,並大喊:「你想以後一上線就跟我PK嗎?想的話就來搶啊!」他的威脅讓火兒馬上鬆開了他。周影大張著嘴:劉地和火兒的爭鬥居然只用了不到五分鐘就結束了?這也太驚人了,他事先完全沒想到,手裡端著的一盆想要用來救火的水不知道要放在哪裡才好。 火兒繞著劉地飛了一圈又一圈,對他來說,奈何不了這隻狗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他在屋子裡亂飛亂撞,怎麼也想不出可以令劉地妥協的方法,最後索性飛到了周影懷中,撒起嬌來:「影,我想要他的帳號!」周影是那種從來不拒絕孩子無理要求的父親,他略一思索便報出了劉地的銀行帳號。火兒對這個平常隨時都存有幾十萬的帳號毫無興趣,繼續大叫大嚷:「我不要這個!我要另一個!」 「他其他的現金和財物通常都放在地底下,沒有別的帳號了。」周影對劉地的家當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不要這些!我不要這些!」火兒使勁地在周影的懷中打滾。 劉地「哼哼」地冷笑起來:「別以為周影什麼都知道,我可沒對他說過我網路上的帳號。」 「影,我要他的帳號!你去給我問出來!」火兒的吵鬧開始升級。而周影剛好是個孩子想吃人他都會馬上去殺的父親,他用詢問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好友,準備問出他的帳號後馬上告訴火兒。 劉地晃著椅子,搖著一隻手指:「你不用看我,朋友之間也應該有隱私權的。」 「只是個帳號而已,你告訴火兒,我以後還你錢。」 「你怎麼可以這樣溺愛孩子?這種教育方式是錯誤的,會給孩子帶來負面的影響,會讓他變成小皇帝,會……」 「不用你來教影怎麼教育我!」火兒憤怒地大叫。自己一直都是這樣長大的,不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看劉地自己那樣,還想教育別人!火兒最恨的就是別人說自己家教不好——因為這基本上是被公認的事情。他怒視著劉地,耐心很快就要被撲上去的慾望消磨光了。 「火兒,你怎麼下線了!」——周影家的大門屬於裝飾品,經常來這裡的客人從來不把它放在眼裡。林睿大吆小喝地從窗子裡爬了上來,抓住火兒就搖晃:「你說好幫我PK的,居然自己下線了!我的等級!我的裝備!我的……」他正喊叫著,一隻手指卻不停地對他的肩膀戳戳點點起來,「幹什麼?周影,我和火兒的事你少管!」——這種父親真是的,兒子有什麼事他都跑出來。那隻手還在繼續點他,林睿憤怒地抬頭:「周影……咦,劉地,你什麼時候來的?」 「憑我這麼英俊瀟灑、氣宇軒昂、神采出眾的形象,你居然看見周影沒看見我!」劉地在林睿頭上狠敲。不等林睿的忿怒爆發出來,他又扭著林睿的脖子把他推向電腦。 「哇,哇,哇!」林睿和火兒當時的動作差不多,幾乎整個人都貼到了電腦螢幕上,「這麼高的等級!這麼好的裝備!還有神器,我們法師用的神器……這是誰的帳號?這是誰的?」 劉地再次把鼻子翹高,哼哼著說:「你看這個屋裡,誰像是能有這本事的人啊?」 看著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林睿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帳號是他的了。只見林睿的臉孔在瞬間發生了驚人的變化,從厭煩不屑迅速轉化為甜甜的笑容:「不愧是劉叔叔,也只有您有這樣的實力了吧。」 「哈哈哈哈,還是小睿有眼光。」 「哪裡哪哩,我這不是跟劉叔叔您認識久了,稍稍學得一點皮毛嘛。」 「……」 聽著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滔滔不絕的肉麻話,鈽彈火兒受不了地用翅膀捂著頭,就連周影都皺起了眉頭,對他來說,今天發生的離奇事太多了。直到瑰兒端出晚飯,劉地和林睿的互相恭維才算告一段落。吃喝間由於對瑰兒的手藝和林睿的「乖巧」感到滿意,劉地答應到帶他們三個練功,將來等級高了就送他們裝唄。於是飯局結束,林睿、火兒、瑰兒立刻不見了蹤影,劉地也慢悠悠地晃出了門去。 周影看著一桌子的菜湯剩飯正在發呆,這時瑰兒有點不好意思地伸出頭:「我們忙著呢,今天就麻煩你收拾桌子、洗碗了。」說完,就關上房門。不一會兒,遊戲的音效從書房、臥室裡傳了出來。夜幕降臨,當萬家燈火逐漸點亮這城市後,周影家中依舊響著電腦螢幕上傳來的格鬥、呼叫、法術、爆炸等聲音;而在城市中的另一個家庭中,充斥在屋子裡的,卻是夫妻吵鬧、孩子尖叫的聲音。 「沒想到你這麼不負責任,你是怎麼做人家父親的!竟然為了自己保命耽誤女兒的終身!我真是看錯你了!」一向溫柔的家庭主婦,難得地表現出憤怒。她的丈夫自知理虧,小聲辯解:「我也不是只顧自己不為童童著想,朱家那個孩子真的不錯,心地善良,忠厚老實,而且和童童一樣是個半……」 「夠了!」雖然心裡不高興,可是一直沒有介入父母的爭執中,只是嘟著嘴坐在那裡的王童童忽然大喝一聲,跳起來對父親發威:「什麼像我一樣?什麼也是半個?半個什麼?你說明白啊!」 做父親的毫無尊嚴地討好著女兒:「沒什麼,童童知道爸爸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嫌我在學校裡的麻煩事還不夠多,再幫我找一點來對不對?什麼未婚夫,我不要!我討厭男生!我、我一輩子也不嫁人!」她一頭撲進母親懷裡哭起來:「媽,你看爸爸,他怎麼這樣……嗚嗚嗚,我不嫁人,我不要未婚夫……」 母親擁著女兒好聲安慰,用眼角冷冷看著那個不稱職的父親,直到他縮在沙發一角。見他也不是沒有悔悟之意,少婦終於說話:「自己說說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吧。」 王有道先生,事業有成的商業人士,酒色財氣樣樣不沾,唯獨愛好登山,如有一個月以上不到山上走走,渾身都會不自在。可是他的登山運卻很奇怪,別人登山遇到美景,遇到惡劣天氣,遇到危險甚至山難,他卻擅長在山裡遇到妖怪。小學時在山裡迷路,救他的是妖怪;中學時露營,差點被妖怪吃掉;上了大學在山上遇到志同道合喜歡登山的女朋友,結了婚才知道居然也是妖怪。 做了妖怪女婿的王有道,自此更加熱愛大山——因為不管遇到什麼危險,都有老婆在旁邊保駕護航。直到女兒童童出生,妻子蘇綠茵才為了在家裡照顧孩子,不再跟他出遊。王有道自從有了妖怪妻子之後,妖怪對他來說早已失去了神秘感,現在的他,即使在山裡遇到妖怪,不但不怕,反而會主動上前打招呼、攀交情。如此一來,那些想對他不利的妖怪摸不清他的底細,反倒是提高了他的安全指數。 前些日子,王有道又去登山,這次的經歷可以說是他登山經驗中最糟的一次:不但遇到了極惡劣的天氣,而且在和隊友們失散後摔斷了腿;想向老婆求救,結果發現手機沒信號,而蘇綠茵給的符咒又放在內衣的口袋裡,出門前換下來了…… 王有道真是欲哭無淚,躺在濕淋淋的泥地上,盼望著老婆洗衣服時能發現自己忘掉的東西。就在天空再一次聚集起烏雲,他以為自己又要被暴雨清洗一次時,有個小老頭溜溜躂達地從附近的山崖上走下來——看到他沿著筆直的山壁、頭部與地面平行的走法,任誰都可以看出他不是人類,更何況是見妖甚多的王有道。「老人家,老人家,幫幫忙……救救我……」王有道刻意裝得更虛弱來博取同情。 老人發現他之後,就從崖壁上一蕩,穩穩地落在了王有道的面前。他上下打量王有道一番,摸著鬍子問:「小伙子,你跑到這山裡來幹什麼啊?」 「我是來山裡旅遊的,不小心和同伴失散又受了傷,躺在這裡大半天了。您知道嗎,我的老婆也是妖怪,所以看到您,我真是倍感親切啊,遇到像您這麼慈祥的人,我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嗚嗚,本來以為自己要在這山裡喂野獸了……恩人啊,親人啊,我總算盼到您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假哭打動了老人,總之他如願以償的被老人救回了家中。 在老人家養傷的這段時間,王有道知道了老人的家事:老人是蜘蛛精(王有道:這種乾癟老頭子也是蜘蛛精?簡直給對蜘蛛精的印象停留在《西遊記》那些蜘蛛精們身上的人致命的打擊啊!)和一個孫子相依為命。他的這一個孫子有一半人類血統,因為當年老人的兒子愛上了一個人類女子,隱瞞了身份跟她結婚生子。誰知道孩子出生後,竟然會在睡覺時吐絲把自己包裹起來取暖。這個現象讓那位母親又驚又急,直到孩子的父親承認了實情,她才明白自己的婚姻竟是建立在一場騙局上。這個女人承受不了這麼巨大的打擊,最後竟然選擇了扔下孩子和丈夫一走了之。他的丈夫愛妻極深,也把孩子扔給老父親,自己天涯海角地去追妻子去了,這麼多年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老人說到這些就耿耿於懷,他不認為兒子騙婚有什麼錯,卻把那女人——他是不肯稱那女人做兒媳婦的——的拋夫棄子誇大了一百倍。其實從王有道的角度去看,那女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沒有精神錯亂已經不錯了。自己剛知道妻子是狐狸精時,也差點進了精神病院呢。老人並不能理解人類對妖怪打骨髓裡的恐懼,認定了人類女子都是水性楊花、沒心沒干的。他自己一手拉拔長大的孫子雖然有一半人類血統,但絕對不能再讓他和人類有什麼瓜葛了。 老人自從孫子蹣跚學步開始,就在認識的妖怪家族中為孫子尋找結婚對象。誰知道大部分妖怪們都瞧不起有一半人類血統的孩子,就算有不在乎的,聽到他父母那種不負責任的行徑,也害怕孩子會遺傳到父母的毛病,都婉拒了老人的提親。老人原本不想救王有道直到聽見他說自己的妻子也是妖怪時才動了念頭。他打聽出王有道夫婦有個女兒後,便拐著彎提出了結婚的要求。 老人的孫子朱黑黃相貌英俊,性格也很乖巧,王有道一想到自己那個同樣是半妖的女兒就忍不住歎氣。那個孩子不但性格叛逆,還有暴力傾向,動手永遠比動口快,連自己這個做爸爸的都沒少過她的打。她這個樣子,將來還嫁的出去嗎?就算嫁的出去,會不會落個打死親夫的下場?如果女婿是人類,這樣的設想很有可能變成現實,不如讓她嫁個「同類」……王有道辭別老人那天,被老人用珍藏的好酒灌的迷迷糊糊,不知不覺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好在他還保有最後的理智,在婚約後面加上一句但書,朱黑黃必須自己去得到王童童的認可。 朱黑黃自認相貌英俊、脾氣也不錯,平時山裡面的妖怪姑娘們頂著長輩的壓力仍對他暗送秋波的可也不少。他根本不認為那個脾氣不好、模樣也不怎麼樣的女孩——脾氣是王有道壓縮後的,模樣則是王有道謙虛後的產物——會看不上他,他滿腦子想的就是王有道口中所說的城市生活有多麼舒適、多麼繁華。而且只要娶到那個女孩,這一切不就都手到擒來了嗎?所以不顧祖父在旁邊殺雞抹脖子地使眼色,逕自就答應了王有道的要求。 聽王有道交代完事情的始末,母女倆人的臉色更加陰沉。 蘇綠茵冷冰冰地問:「你很想跟那家趁人之危逼婚的蜘蛛精結親嗎?我給你出個主意——我現在就帶女兒回娘家去,你另外找個聽話溫柔的好妻子,趕快生個女兒,到時候你想把她嫁給誰,都沒人敢管你,如何啊?」 王有道知道惹妻子生氣的後果有多嚴重,結結巴巴地說:「他們,雖然……可是,那個孩子還不錯,你倒是讓女兒看看再說啊。」 「還看什麼?」蘇綠茵說,「我親眼看見她從咱們家出去就在街上搶劫,還專門撿老弱婦孺來搶。這樣的孩子真是好人品啊!哼哼。」 王有道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怎麼會這樣?我在他家時,那個孩子挺好的啊。」 「人家要騙你的女兒,自然要擺出個好人的樣子給你看!」王童童怒氣沖沖地把桌子上的水果往父親身上砸,「哪裡有你這樣的父親!為了自己活命,就要把未成年的女兒嫁給那樣的人渣!我要告訴姥姥,我要告訴奶奶,我要……」 面對怒髮衝冠的女兒,王有道一邊躲避著她扔來的各種物品,一邊向妻子求救。可是同樣憤怒的妻子不但不肯伸出援手,反而把他獨自丟在女兒的怒火中,自己回到臥室去關上了門。 「童童,乖女兒,你聽爸爸解釋啊……爸爸沒想到那個孩子是這樣的人品啊……我要是知道……哎呀,你真打到我了……」 火兒最近幾天心情極為不佳,畢竟對他而言,處於弱小挨打的局面實在是罕見至極。自從周影把他從蛋裡孵出來至今,能和他打成平手的對手並不多見。可是現在,在虛擬的網路上,他卻被人追著打得狼狽逃竄、束手無策。 在火兒面前的螢幕上,「火臨天下」正被「流雲遮日」惡意PK。火兒翅膀與腳爪並用,奮力地敲擊著滑鼠與鍵盤,操縱著人物在地圖上閃躲,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到就兵來到。最近這幾天他已經被這個傢伙打了無數次,而且都是毫無緣由的攻擊。對於這種不由分說欺負人的行為,火兒平時是很喜歡的,不過那是在由他擔任欺負者角色的的情況下,他可不喜歡隨意被打。更令人生氣的是,對方是個五十多級的弓箭手,與三十級的火兒根本不在一個層級上,火兒既無反手之力,也無招架之功,除了閃躲與求助之外,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不一會兒,「大智不愚」和「山中少女」雙雙趕到,不過因為他們的等級比火兒還低,在這個實力代表一切的遊戲中,面對高手同樣無能為力,他們所能做的只是攪亂對方的攻擊,給火兒爭取喘口氣補血的機會而已。 當他們三個身上帶的藥品幾乎用完時,等待已久的救星終於出現了。只見這位救星前面驅使著凶悍的寵物,後面緊跟著三、四個女性玩家,大搖大擺地來到火臨天下面前一站;情狼「大俠」來到後,大喝一聲:「喂,小子,看看我的等級!」然後擺個瀟灑的姿勢,估計對方看清楚了自己的光輝形象之後,才用一連串的法術砸了過去。 對方也沒那麼簡單,他不但沒有害怕地逃走,反而倚仗著自己的高敏捷度向情狼衝去,大概想跟這個道士同歸於盡吧。情狼就這麼大咧咧地站著,等她靠近後,才猛然施展開了近身攻擊,一邊還在張狂的大笑:「你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大吧!哈哈哈,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來頭,下次你就不敢這麼狂妄了!哈哈哈……」在他一連串「哈哈哈哈」中,流雲遮日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地上留下幾件裝備和幾枚金幣,情狼把它們撿起來,分派給跟著他的女玩家們,引來了一堆歡呼和讚美聲。 火兒悶著氣站在旁邊,越想越不甘心,衝過去趕開那些女人,對情狼大喊:「快帶我去升級!我要報復!我要報仇!」 「憑你這等級,三、五個月之內別想了。不如叫我幾聲叔叔,我來做你的保鏢吧。」 「把你的帳號交出來!交出來!」即使在遊戲哩,火兒也無法忍受別人比自己厲害,任人欺負的感覺太糟糕了。 「火兒啊,」情狼大模大樣地教訓他,「實力呢,是要靠自己去獲取的。世界上沒有一蹴即成的好事,要腳踏實地,要扎扎實實,要一步一腳印,那種生下來就比別人厲害的小傢伙不是真厲害,總有一天會吃虧的!本事是練出來的,努力再努力才會有收穫。明白嗎?來,咱們練功去。」 說完,情狼丟下目瞪口呆的火兒,招呼著那一大幫女玩家揚長而去,頻道上還一再迴盪著他打出的「哈哈哈」字樣,可見得可以把火兒教訓得啞口無言讓他多麼得意。「……」朱黑黃看著控制的人物出現在重生點,氣得狠狠砸了幾下鍵盤。 他學會使用電腦之後,第一時間便喜歡上了線上遊戲。雖然玩得高興,可惜他是個什麼也不懂的新人,又不太會做人處事,在遊戲裡面自然處處碰壁、處處被欺負。後來遇見一個叫「火臨天下」的傢伙,更因為他說了幾句風涼話,便打得他回了重生點。跌跌撞撞受了不少氣後,朱黑黃忍不下去了,剛好在他上網的網咖中有個人擁有一個五時多級的人物,號稱這個網咖第一。朱黑黃趁那人上線時躲在他身後,看了他的帳號和密碼,便用這個偷來的人物上線去找那些得罪過他的人報復。這一次因為人物級別頗高,在他大展拳腳之下,果然把那些人打得屁滾尿流,心中大為過癮,終於在遊戲中找到了縱橫天下的感覺。沒想到最後找上「火臨天下」,眼看就要把他收拾掉時,對方竟然找出了更厲害的人物。朱黑黃看著自己的角色資料時,心理堆滿了氣:練這個帳號的傢伙還敢號稱這個人物打遍天下無敵手,還不是一樣被人送回重生點,吹牛不打草稿的騙子。 流雲蔽日氣呼呼地走出城,尋思去哪裡練級——那個火臨天下他暫時是不敢去惹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提高等級再弄幾件好裝備,將來才好去報仇。他正琢磨著,幾個人影把他圍在中間:「你這小子竟敢搶我們兄弟的帳號!把帳號交出來,不然把你砍回零級!」這些人物顯示著與流雲蔽日相同的公會,看來是流雲蔽日的朋友。 一個只有五級的新人衝在前面吼:「把我的帳號還來!你這個小偷!你這個強盜!」這個人就是流雲蔽日原來的主人。他辛辛苦苦練的人物,聯帶幾件極品裝備突然被人偷走,心裡的惱火可想而知。今天帶了幾個朋友來討公道,如果帳號要不回來,即是要把這個自己辛苦練起來的人物殺回十級,也不能便宜了這個小偷。 幾十個人把流雲蔽日圍住,同時公共頻道也在一遍一遍地傳著:「我xx幫副幫主流雲蔽日的帳號已被盜,從此他的所作所為與我們xx幫再無關聯,xx幫願支付一百金幣給提供他座標的人,我幫發誓要把他殺回十級。」 朱黑黃怎麼可能是這麼多人的對手,不一會兒就化作白光回到了重生點。 朱黑黃再次憤怒地砸著鍵盤:「可恨的東西,竟然都來欺負我!」——他卻不去想想,本來就是他盜別人的帳號在先。他在這裡一而再地拿電腦出氣,那邊的網咖老闆看不下了,走過來敲敲桌子:「喂,弄壞了是要賠的!」朱黑黃正有氣沒處發,騰地便站起來,網咖老闆看到螢幕上他那個站在重生點上的人物就明白了一切,笑著問:「被人PK了吧?現在等級是多少啊?」朱黑黃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要打,拳頭卻被老闆的下一句話給阻止了:「你想不想報仇?想不想得到個高等級的帳號?想不想在遊戲裡所向披靡?我可以幫你。」 「怎麼幫?」 「我手頭有幾個等級很高的帳號,各種職業都有,也有各種神器,你要的話我給你打九折,怎麼樣?」原來這個網咖老闆僱人專門二十四小時練這款時下最流行的線上遊戲,然後把裡面的金錢、裝備、道具甚至帳號以現金賣給那些玩家。他觀察朱黑黃好一陣子了,見他在遊戲裡受了挫折,便算準時機上前推銷。 朱黑黃眼睛一亮:「你有哪些職業?」 「戰士、弓箭手、道士、法師……都有六十級以上,不帶裝備七千一個帳號,裝備另外算錢。」 朱黑黃估算一下自己身上的錢——這幾天他除了上網以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打劫,所以手裡已經有了不少錢,把老闆剛才說的帳號都買下來還有剩。於是他把錢掏出來往老闆手上一放:「六十級的我每種職業要一個,另外再給我幾件好裝備。」 「肥羊啊……」老闆在心裡歡呼一聲,把朱黑黃帶到櫃檯裡面,打開電腦讓他自己挑選。 火臨天下獨自在重複無聊的打怪活動,打掉一隻怪物,得到XX點經驗,再殺掉一隻怪物,又得到XX點經驗……在不喜歡網路遊戲的人(比如說周影)看來,這實在是十分無聊的舉動,可是遊戲中的人卻玩得趣味十足。 「還差百分之七時就可以升級,再升兩級就可以去學新技能……」火兒邊敲滑鼠邊自言自語。他要努力把等級練高,那樣就不用老是看那只死狗的臉色了。他要成為第一高手,然後就可以在遊戲裡為所欲為了。 火臨天下殺掉眼前最後一隻怪物,正準備回頭去看看樹林那邊的怪物重生出來了沒有,一個火球毫無預警地砸在他身上,使他損失了兩百多的血。他抬頭察看時,正好看見不遠處的一個法師又砸來了一個火球。 「你打我幹什麼?」火臨天下剛提出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對方就接著施展了一連串更猛烈的火球術、爆焰術——在現實中大名鼎鼎的縱火狂火兒,在網路遊戲裡竟然被人用火球打回了重生點。 「氣死我了!」隨著火兒的狂吼,一股火浪從臥室裡破門而出,把客廳裡的所有物品以及正在修練的周影一起熏得焦黑。 周影慌忙跳起來,衝進臥室:「火兒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影……」火兒委屈地撲過來,「我被欺負了!那個渾蛋竟然敢欺負我!」 看著在懷裡撒嬌耍賴的火兒,周影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的這個寶貝兒子打從孵出蛋殼就飛揚跋扈慣了,從來都是他欺負別人,偶爾遇到和他實力相仿的對手,人家的境界當然也就高到了不屑於和這樣的小孩子計較。只有在開始上網玩遊戲之後,火兒才受到了平生最多的挫折。看到他被氣得亂蹦亂跳的樣子,周影真想勸他別玩算了,為了玩個遊戲受氣值得嗎? 「我要報仇!我要報仇!」火兒大聲宣佈著自己的決心。周影以為他下一秒就要衝出窗子去找他的報復對象了,誰知火兒卻回到電腦前繼續他的遊戲。 「火兒別玩了,我先給你弄點吃的吧?」——這是火兒開始玩遊戲後,周影第二擔心的問題,原本動不動就喊餓的他,居然經常忘記吃飯,只要周影不叫他吃,他就一直對著電腦不動。 「火兒吃點飯吧?」 火兒不耐煩地揮著翅膀:「待會兒再說,我要加緊練功,將來還要報仇呢!」 周影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操縱人物,半天不得要領,便歎口氣出去了。 朱黑黃輪流使用好幾個人物,用這些等級高又裝備著好道具的角色去報復以前那些仇人的感覺好極了。他大展雄風,把那些看不順眼的人一一送去復活,特別是那個曾經揚言要把他砍回十級的xx工會成員,他是見一個殺一個,連新人也不放過。朱黑黃得意地哼著歌,又是一道白光,眼前的對手也被他順利解決。難怪這麼多人喜歡遊戲,玩這個遊戲的時候,感覺果然痛快。 一個人物從不遠處一晃而過,朱黑黃眼尖地看到他的名字「火臨天下」。記得這個也是自己的仇人,不過自己是不是已經殺過他一次了?朱黑黃搖搖頭,他這幾天殺的人太多,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不過乾脆從現在開始再殺一次,直到把他們全部殺回十級好了。朱黑黃這麼想著,往火臨天下的方向跟了上去。 火臨天下消滅一隻怪物後,地上留下了幾枚金幣與一把不錯的劍,他正準備撿起來,旁邊突然衝過另一名劍士,對他當頭就是一劍。火臨天下以為是搶裝備的人,趕忙向旁邊一閃,舉劍還擊,這時他才看清楚對方竟是個六十多級的劍客。這麼高等級的人為什麼來這裡打低級怪物,為什麼和自己過不去?火臨天下這麼想著,決定惹不起躲得起,乾脆把地上的東西讓給對方,自己準備離開。誰知那個見客看都不看地上的裝備和錢,繼續又撲向火臨天下。 「你要幹什麼?」 「哈哈哈,我要把你砍回十級!」 「為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 「可是我認識你!哈哈哈,你永遠別想認得我,因為下次砍你的會是法師,再下次會是弓箭手,再再下次會是道士……哈哈哈,這就是得罪我的下場!」 「原來上次那法師也是你!你到底是誰?」 「哼哼,你還記得網中人嗎?哈哈哈,你殺我的時候,沒想到我會回來報復吧!」 「網中人?」火臨天下依稀記得有個和山中少女搶怪,並且說話不三不四的玩家網中人,當時被山中少女緊急召來的火臨天下,二話不說就把那個只有十七級的傢伙送回了重生點。弄清楚對方PK自己的原因也沒什麼用處,火臨天下見對方連續攻擊過來,轉身便逃。而這時,平時充當救火隊的情狼根本不在線上,「關鍵時刻不能指望的傢伙!」火臨天下一邊詛咒著情狼,一邊狂用補血藥瓶。 朱黑黃並不急於解決火臨天下,對他來說,貓戲老鼠也是一種很有趣的遊戲,是這個遊戲提供的樂趣的一部份。他更喜歡火臨天下的紅人狀態,那就意味著一但死亡,對方將會掉落大量的裝備與金錢。那個網咖老闆說過,就像可以從他那邊買裝備一樣,朱黑黃也可以把用不到的裝備賣給他。記得這個火臨天下有個七十級的朋友,身上有幾件小極品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有很多玩家從正在一個追一個逃的火臨天下與朱黑黃身邊經過,不過兩個紅人在PK,大部分人並不想蹚這場渾水。火臨天下一邊詛咒大家沒有正義感,一邊喝掉最後一瓶藥水時,卻忽然有個玩家跳到了他面前,幫他擋住了致命一擊。 這個叫坐山虎的戰士只有五十九級,比起朱黑黃的人物還差好幾級,卻一副不把朱黑黃放在眼裡的樣子:「我最討厭欺負弱者的人!(雖然他也算幫了大忙,可這句話讓火臨天下聽了不痛快,誰是弱者啊!)今天是我第四次看你隨意PK、隨意殺人了,我看得給你點教訓,讓你知道欺負人不是那麼有趣的事。」 又是一個自以為大俠的人!這樣的人這幾天朱黑黃遇見好幾個了,他真想讓這個坐山虎知道在他之前的每一個「大俠」的下場:「才五十九級就敢管我的閒事!」朱黑黃憑著這幾天的常勝紀錄,絲毫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坐山虎打出了「哼哼哼」一連串冷笑:「以為等級高就了不起?我可是從一級開始就越級打怪的,我看你的腦子也比那些怪物NPC聰明不了多少吧?」 「我現在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朱黑黃結束了戰前的對話,向對方撲去。 事實證明坐山虎並沒有說大話。他的等級雖然比不上朱黑黃的人物,但是他對人物的運用靈活巧妙,熟練地把各種招數結合,使他的攻擊險的更加有力並有效,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與他相反的是,朱黑黃平時老是輪流使用好幾種職業的人物,他對每種職業都瞭解,卻每種不精通。平時仗著自己的等級高欺負人沒什麼大問題,碰上PK三大高手之一的坐山虎,他原本的優勢便蕩然無存了。 在朱黑黃發覺不好時,不甘心地打出的「你給我等著瞧!」的字眼還沒消失前,坐山虎已經三兩下就把他收拾掉了。他拾起朱黑黃掉落的物品看看:「這把劍不錯,可惜我有更好的了。給你吧,五十級就可以裝備。」他自己留下了金幣和一個戒指,把一隻不錯的劍給了火臨天下。 「你要給我?」好武器不容易弄到手,火臨天下糾纏情狼好久才拿到的劍都比這個差得遠,坐山虎怎麼會捨得送人? 「這只是個遊戲而已,用不到的東西不如送人,我才不會拿去賣錢呢。何況這原本就不是我的,你要謝就謝剛才那個笨蛋吧!哈哈哈。」 火臨天下頓時對大方豪爽的坐山虎產生了好感,同時也大方原諒他剛才說錯話的事。 「走,我帶你去練功,等你等級高了,自己去收拾那個傢伙。」 「好,咱們走。」 網咖裡的朱黑黃對著重回重生點的人物,氣得再次重砸鍵盤。 不過這裡不是先前那家網咖,這裡的老闆不但沒有上前兜售可以幫助他的東西,反而叫一個店員上前跟他索取弄壞鍵盤的賠償。朱黑黃兩拳就把那個店員和網咖老闆雙雙打成「貓熊」,然後上網費都沒付便走出門去。居然會被比自己低等的傢伙打敗,他心裡火極了,在購買了好幾個帳號和一大堆裝備之後,正好他身上的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看著街上神色匆匆的人們,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不管怎麼樣,先去弄錢吧!順便在現實世界裡出出悶氣。 放學後,王童童背著書包,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身邊左右全是她的同學,不過她一個也不想理睬。對其中兩個腆著臉貼上來的男生,她乾脆每人給了他們重重一腳。幾個摟肩搭背的女生從她身邊走過,從她們身邊飄過來的字眼當中,王童童知道那些「麻雀」正嘰嘰喳喳說的內容正是自己。 「煩死了!」王童童重重甩著頭。 王童童從十歲左右就知道了自己半妖的血統,不過當時這件事對她的影響並不大。她認為自己除了可以使用幾個天生的法術——比如隔空取物和讓水變開什麼的,她原本還以為自己有特異功能——外,沒有什麼像妖怪的地方,連她無比羨慕的、母親的那條鬆軟毛絨火紅美麗的大尾巴都長不出來。她一直安於自己的半妖身份,甚至夢想著等自己長大以後,會長成一個真正美麗、聰明、強大、有漂亮尾巴的妖狐。可是當她上了初中以後,奇怪的事情接連發生了。 隨著王童童漸漸長大,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了少女,她從母親那邊遺傳來的美麗開始蓬勃地展現,任憑誰第一次看見這個少女,都會驚艷地呆上一會兒;那種在美麗中包含的柔媚氣質,使她對異性有著極大的吸引力。自她上初中以後,男生的情書就是她每天都會收到的東西,上學前、放學後,天天有男生等在她必經的路上,甚至還曾有一個年輕男老師信誓旦旦非她不娶,要等她長大。 王童童的母親那樣美麗,她也一向以自己長得像母親而自豪。本來還以為只要是狐狸精的後代都這樣,所以為了漂亮,再多的騷擾也咬著牙忍了;誰知母親偶然說起來她才知道,其實半妖血統的小孩很少有繼承這種天生媚惑本性的,王童童的情況可以說是萬中無一,而且除非隨著她年齡漸長、法力漸增、自己學會隱藏,否則就連法力高強的母親也沒什麼好辦法幫她。也就是說,只有自己最倒霉!想到這一點,王童童就氣不過。 而且按理說,這樣的事情不斷發生,最無辜也受到最多騷擾的是王童童自己,可是偏偏有些人不這麼認為。那些男生的家長咬定是王童童「勾引」他們的兒子,有些老師也把她看作紅顏禍水,甚至其他的女學生也因種種原因而不和她來往,聯合起來冷落、排擠她。這樣度過了近三年初中生涯的王童童,在性格上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從一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子變成了急躁火爆的惡婆娘,並且出現了暴力傾向:只要是寫情書給她的男生,都免不了要被她揪出來一頓痛打。 她的脾氣使得她和同學們越來越疏遠,和同學們越疏遠,她的脾氣也就越來越火爆,特別是對那些膽敢當面表達愛慕的男人,她幾乎想都不想就直接動手。今天她一路上已經打了三個同學、兩個高中學長和一個老師,才把回家的路途走了一半。為了避免路上種種麻煩,王童童每天回家都會選擇不同的路線,今天她便拐進了一條小巷。 「救命啊!救命!」驚恐的女聲從巷子深處傳來。 王童童皺皺眉:「真麻煩!」 走到那裡都會碰上麻煩事,王童童對自己的運氣感到十分生氣,可是聽到呼救的是女人的聲音,她還是悄悄靠了過去。被搶劫者逼在牆角的是兩個女生,王童童認得她們是自己學校高中部的,其中一個好像還是什麼校花,當然那是在王童童入校以前的事,所以這位前校花和她一幫姐妹見到王童童就像有仇一樣,總是有意無意地對她冷潮熱諷。對於這樣的受害者,王童童選擇了先抱著手臂看熱鬧,她還沒決定要不要上前幫忙。 那個正在搶劫的少年身材高挑,相貌英俊,只看外表,宛如電影裡的偶像明星,可惜那一臉猙獰的笑意卻使他的魅力蕩然無存,也使眼前的兩個女孩全然沒有坪時見到帥哥的激動,反而害怕得大聲呼救。 「真是浪費了一副好皮囊。」王童童對異性極度厭惡,越是出色的異性越討厭——因為條件不好的男生即使喜歡王童童,也會因為自卑而鼓不起勇氣糾纏她,厚著臉皮向她求愛——在她看來,這樣的繡花枕頭式男人做匪徒剛好合適。 「不用叫了,沒有人會來救你們的。」(王童童:真是典型的壞蛋台詞。)「快,把身上的錢全交出來。」 朱黑黃一向不太喜歡搶女人,倒不是他對女人有什麼特別的同情心,而是因為這些女人太麻煩,開口就哭,縮成一團,磨磨蹭蹭半天才把錢拿出來,還不如那些雖然會反抗,卻只要兩拳打下去就乖乖掏錢的男人來得痛快呢。「叫你們把錢拿出來,聽見了嗎?」朱黑黃向兩個女人俯俯身子,好讓她們把自己臉上恐嚇的表情看得清楚些。 「嗚嗚,我們錢全交給你,求你放我們走吧。」女孩嚶嚶哭泣著,雙雙交出了自己的錢包。 不愧是女孩子的用品,連錢包上也有撲鼻的香氣。朱黑黃把錢取出來塞進自己的口袋,錢包則隨手扔在地上。他打量著兩個女孩,其中一個實在不中看,而另一個就很美麗了,想不到人類中也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子,雖然比不上童童妹子,可是已經比很多妖怪姑娘都漂亮上幾分了。朱黑黃一隻手托著那個前校花的下巴打量著,嘴裡不住稱讚:「長得真好看,喂,你嫁人了沒有?等我成親之後,給我做二房怎麼樣?」 面對眼前這位窮兇惡極、劫財還要劫色的搶匪,這位前校花第一次憎恨起自己的長相;而她的那位密友則在慶幸自己相貌平平的同時,趁著朱黑黃不注意時悄悄溜走了。 王童童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非多管閒事不可了。如果對方只是搶劫,讓那個總找自己碴的前校花吃點苦頭,王童童是很高興;可是同樣身為女孩子,王童童無法看著那個劫匪對她做別的事而不管。她一邊抱怨著自己運氣不好老遇見麻煩,一邊拾起一顆小石子,手指一彈,向朱黑黃彈去。 朱黑黃正在軟硬兼施的勸那位前校花同意將來給他做二房,忽然聽到聲響,來不及多想,便向旁邊一閃,一塊小石頭擦著他的臉頰射過去,「啪」地撞在牆上,居然在磚牆上打出一個小洞。如果被打重後腦勺,這麼大的勁道足以讓人昏迷過去。 「誰!」朱黑黃惱火的喝問,竟然有人敢管他的閒事!他往巷口走了幾步,在昏暗的路燈下尋覓對手的蹤跡。 王童童一擊不中,心裡微微吃驚,接著對方的反擊開始了,一條極細極軟的絲在若有若無的夜風中飄至,向王童童的身上一撲,王童童輕巧的躍上了路燈,看到那條細絲在燈柱上纏繞,留下了深深的勒痕。此時,戰鬥中的雙方都已發覺自己的對手不是人類。 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依舊站在那邊發抖的前校花耳邊忽然聽見一句:「還不快跑。」她猛地反應過來,來不及尋思這個有些耳熟的聲音,也來不及去尋找救自己的人,轉身便奔逃而去。 王童童躲在暗處與朱黑黃過了幾招,不得不承認對方無論法力、功夫,都高過自己。不過她並沒有要和對方分出勝負的打算,估計那位前校花應該已經逃到了安全地方,她便發出了聲東擊西的一招,把朱黑黃調開,轉身就走。朱黑黃發現上當後,連連出手,卻終究沒能攔住她。王童童走到了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手中拿著剛才攻擊自己的細線,看著這條柔韌而發黏的細絲,她若有所思的皺起了眉頭。 朱黑黃沒有追上對方,不絕有點氣急敗壞。來到城市之後,他打過三位數以上的人類,卻沒遇過除了蘇綠茵以外的妖怪。今天第一次的偶遇就被打的莫名奇妙。他甚至連對方的樣子都沒看到,心裡極不服氣。下山前爺爺曾多次交代,別小看了城市中的妖怪,會到人類的城市中居住的妖怪,其中一部分固然是在山裡混不下去的無能之輩,另外一些卻高深莫測。當年朱老頭進城去找兒子,靜曾遇見過一隻千年殭屍所化的金毛吼(注),險些被對方當成了點心。朱老頭一再叮囑朱黑黃,到了城裡之後,無論怎麼欺負不堪一擊的人類都行,但千萬不要隨便與妖怪們發生衝突。 「這可不是我與他發生衝突,而是他先來招惹我的!」朱黑黃忿忿地想。不過他也害怕遇見爺爺口中的那種厲害妖怪,沒敢貿然追上去。 「哼,等我回去找岳母,再加上童童妹子,不信收拾不了你!」朱黑黃暗自下了決定。 他已經把王家的事忘在腦後好些日子,今天遇見這件事,倒是提醒了他該上門訂親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朱黑黃皺著眉頭想。「不管怎麼說,岳父總該出差回來了吧?」在網咖中昏天黑地玩遊戲使他完全忘記了日期,也不知道是否過了與蘇綠茵約好的時間。「不管了,現在趕去也不晚,說不定童童妹子正望眼欲穿地等著我呢!」 朱黑黃對著街邊的櫥窗整整衣服,順順頭髮。一廂情願地做著美夢,興沖沖地往王家的方向奔去。 最近一段日子,王家的飯桌上老是瀰漫著一種冷冰冰的氣氛。王童童與蘇綠茵對王有道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採用了「冷戰術」,兩個人都不理睬他、不主動跟他說話,即使他主動討好,她們也只用「嗯」、「啊」、「是嗎」這種不超過三個字的語句來回答。王有道自知有錯,不敢反抗妻女的精神虐待,只好拚命想各種法子來討她們的歡心。「童童啊,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現在的學校嗎?等你上高中時,爸爸幫你轉到新學校去好不好?」王有道邊給女兒夾菜邊問。 王童童回到家後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手裡似乎擺弄著什麼東西,吃飯的時候都沒放下,她的心思既不在桌上,也沒聽見父親的話,直到王有道又重複一次,她才心不在焉地問:「啊,什麼?你說轉學?」 效果不錯!經過這麼多天的努力,女兒終於跟自己說了三個字以上了。王有道高興的說:「是這樣的,你現在上的那所公立學校的高中部教學品質不怎麼樣,我想反正你也不喜歡那裡,不如給你轉間學校。育英材中學是我一個朋友的親戚開的,我準備把你轉到那裡去,你看怎麼樣?」 「育英材?那不是出名的貴族學校嗎?」蘇綠茵開口問,「那裡的教學品質就一定好嗎?我怎麼聽說那裡儘是些高官子弟、紈褲子弟什麼的?」 王有道暗暗竊喜,妻子也主動和自己說話了,看來今天晚上不用再睡地板了。「他們學校為了提高昇學率,特別高薪聘請了好幾位優秀的教師。對了,我聽說童童很喜歡的那位林老師也會到那裡去教書。」 「林老師?」蘇綠茵和女兒互看了一眼,她們兩個都很喜歡林青萍老師,也知道她有個九尾狐兒子,偏偏那個兒子又和立新市妖怪們的兩大「惡夢」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對於要不要繼續與這位老師有牽連,一時還真難以作出決定。王童童想了片刻,咬著嘴唇說:「我喜歡林老師,我要做她的學生。」 「那學校的事就這麼定了,等期末考試一結束,我就去幫你辦手續。來,女兒,吃塊雞肉。」王有道夾著肌肉,猛往妻子、女兒碗裡放。 「對了,爸爸(王有道:太好了,女兒終於肯原諒我,肯叫我爸爸了!),我想問問你說的那個訂婚對象,他是不是個蜘蛛精?」王童童用筷子戳著碗裡的菜問。 「是啊,你怎麼又問起這個?難道……」 王童童白了他一眼:「你別想歪了,我問起他是因為這個。」她把手中一直擺弄的東西拋在桌子上。 「什麼啊?」王有道沒有他們母女那麼好的眼力,用手摸了一下才發現是根蜘蛛絲般的東西,黏在手上就不好弄下來。他甩著手問:「這是什麼?」 蘇綠茵打從女兒一進門就發現她拿的東西是什麼了,但她向來尊重孩子,王童童不願意說的事情,她從來不主動追問,所以現在才問:「你從哪弄來的?」 王童童撇撇嘴:「有個妖怪在路上搶劫我的同學,不但劫財還想劫色,所以我出手打了他幾下,這東西就是他的武器。」 「你以為那個搶劫的妖怪是……不會的,朱黑黃不會是那樣的孩子。」 「難說,媽也不是看過他在街上搶劫。」王童童聳聳肩,「不過這也不關我的事,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哪天惹上劉地、火兒什麼的被吃掉才好呢。」 王有道陪著小心說:「約好的日子已經過了十幾天了,那孩子既然沒有來,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 蘇綠茵看他小心的樣子,心一軟,終於為丈夫說了句話:「我看那孩子不是個意志堅定的孩子,初到花花世界受到誘惑,也說不一定變成什麼樣呢。我看他多半早把那所謂的婚約忘了。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王童童接受了母親的意見,低頭吃飯,還特意為父親夾起菜來。王家的飯桌上又恢復了以往的溫馨。這麼多天來,王有道第一次鬆了口氣。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正在吃飯的一家人一時都愣住了。當敲門聲又響了幾聲後,一家之主才站起來走到門口問:「誰?」 「請問王叔叔在嗎?我是朱黑黃啊。」 「朱黑黃,朱家那個孩子!他、他找上門來了!」王有道一下背靠在門上,驚惶地對著妻女叫。 女主人和她的女兒沉下臉來,王童童「霍」地站起來,指著門外威脅父親:「你去打發他,不然我就去姥姥家,再也不回來!」王有道咬著嘴唇,抱著豁出去的心態,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少年年紀和王童童相仿,身材高挑,皮膚微黑,相貌頗為英俊,可是現在留著一頭半長不短、油膩髒亂的長髮,兩眼通紅,精神萎靡不振,正是王有道現在最不想看到的朱黑黃。 朱黑黃驚喜地衝過來拉住王有道的手說:「王叔叔你回來了!我到城裡來了。你還記得……記得當時的約定嗎?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說話時目光卻越過王有道的肩頭,看著客廳裡坐著的那個同齡少女。俏麗的短髮,五官如畫,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就是她吧?我就是為了這個女孩子到這裡來的。她就是那位將與我共度一生的人……她、她本人好漂亮啊,比照片還要好看一百倍……——朱黑黃的頭腦因為沸騰的幸福而變得暈陶陶的。「黑黃啊,約好了十一號來的,你怎麼晚了十多天?」王有道本來鼓著勇氣要一見面就向朱黑黃說明婚事告吹,然後自己親自去向他爺爺道歉,可是看到本人之後,卻說不出口。 朱黑黃訕訕地說:「我早就來了。我,我本來是來得早了,岳母,不,阿姨她說您出差了,所以我就自己在外面遊蕩,後來我看見了一家網咖,於是……於是在裡面玩了這麼久……」 王有道聽了愣了愣,還是說:「你先進來再說,先進來喝口水。這是我妻子,這是我女兒童童。」 「哦,哦……」朱黑黃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王童童,一抬腿就直接走向她,「我就是朱黑黃,那個,那件事你知道了吧?咱們的事……咱們什麼時候成親好?我看就這個月行不行?」 王童童柳眉橫豎,「啪」地一拍桌子,跳了起來:「誰答應和你定親,你去找別人吧!別打我的主意!」 朱黑黃嚇得後退一步,陪著笑問:「童童妹子,你不高興了?」 聽他「童童妹子」這幾個字出口,王童童的怒火更是難以抑制,冷笑問:「你很重視這門親事嗎?」 朱黑黃湊近王童童,嗅著她的體香說:「對,對,能和童童妹子百年好合,我實在是三生有幸。」 王有道無奈地摀住自己的臉,不敢看接下來的事情。 啪!王童童沒辜負父親的「期望」,劈頭就給了朱黑黃一記耳光。 朱黑黃捂著臉,難以置信地指著王童童:「你、你居然打我!」他轉向王有道訴苦,「岳父你看她,還沒成親就敢打我,將來還怎麼得了!」 王有道還沒開口,王童童便憤怒地吼道:「你叫誰岳父!誰是你岳父?誰會和你成親!趁我還沒動手,你最好早早給我滾出去!」 朱黑黃氣得聲音打顫地說:「你怎麼這樣?你怎麼這麼沒家教!哪有女人這樣跟未婚夫說話的。」他自幼受祖父薰陶,認為女子就應該對丈夫事事順從,萬事以丈夫為中心,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王童童既然是他的未婚妻,朱黑黃不讓她開口她還開口,更何況還敢打罵他。「岳父,你這個女兒實在缺乏管教,不過您放心,等我們成親以後,我會教導她什麼叫三從四德,什麼是女人家的本分的。」朱黑黃理所當然地對王有道說。 蘇綠茵拉住怒氣沖沖的王童童,暗暗歎口氣。雖然只見過兩次面,可她卻已看明白了朱黑黃是個怎樣的人。這個孩子不知是在怎麼樣的教育下長大的,竟然會有這樣極端自私自利的性格,似乎認為只要對他自己有利的事情,便是天經地義。大概在他的觀念中,從來不曾有「別人的想法」這樣一個詞彙存在吧?蘇綠茵明白自己的女兒與對方根本無法溝通,所以阻止了女兒再與他吵下去,淡淡地對朱黑黃說:「朱家小哥,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祖孫救過我先生,改天我會請我父母一同登門道謝。至於你與童童的婚約本就只是那麼隨口一說,現在你們不投緣,不如就此算了吧?」 「什麼!」朱黑黃尖叫起來,「什麼算了!我們救了你丈夫的命,他為了報恩才自願把女兒嫁給我的,現在你想反悔!想忘恩負義!」他一把揪住王有道晃著,兩眼冒著火光。 王童童衝上去打開他的手,護在父親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明明是你們趁人之危,現在還敢這麼說!還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傷了我爸,再跳出來假意救助、真心騙婚呢!」 「你說什麼?不但悔婚還血口噴人!」 「怎麼急了?說到你的痛處了?」 「……」 蘇綠茵再次阻止了兩個孩子的爭吵:「行了,你們別吵了。朱家小哥,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當時的約定中有一條但書,這個婚約必須童童自己同意,對不對?現在你也看見了,她並不願意,所以婚約就這麼算了吧。」這次她用的不再是協商的口吻,溫柔的聲音中帶著不可違背的堅定。 「婚事本來就該是父母之命,你們說定的事她憑什麼不願意!明明是你們言而無信!」朱黑黃氣極大叫,「她憑什麼看不上我?我哪裡不好?哪裡配不上她!」在他的心目中,自己英俊聰明,只有自己不把女孩放在眼中,哪輪得到女孩看不上自己。更何況,王童童除了相貌美麗外,根本不是個好妻子的人選。朱黑黃堅持這樁婚事與其說是堅持要娶她,不如說是想得到王家的家產,在城裡過舒服的日子。他已經算是降低標準接納王童童了,對方居然說看不上自己。 「我哪裡看不上你?」王童童故意上下打量朱黑黃,「不如反過來說說,你覺得自己哪裡配讓我看上啊?我告訴你……」 蘇綠茵再次示意要女兒別開口,他知道王童童說出的那些理由,朱黑黃根本不會承認,或者說他根本不認為那是自己的缺點。她向朱黑黃問:「不知你記不記得,你與我先生約的是哪一天?」 「十一號。」 「當時你為何沒來呢?」 「我來早了幾天,是你把我趕出去的!」朱黑黃心裡忽然想到,一定是當時王家就有了悔婚的打算,所以才把自己趕到街上去。當時自己身上沒錢沒物,如果不是找到了弄錢的法子,不就只好回山裡去,那樣他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他想著,惡狠狠地瞪了蘇綠茵一眼。 蘇綠茵依舊是那麼柔和地笑著:「當時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做為一個母親,你認為我會將一個上門就說自己是我女兒未婚夫的人的話隨便當珍嗎?」 「哼。」朱黑黃又不是女人,他才不管「母親」會想什麼。 「那麼後來到了約定的時間,你為什麼沒有來呢?不管與我先生約定的時間,還是與我約定的時間,可都過去了許久呀?」 「我出去之後在網咖上網玩遊戲,所以忘了日子,人類真會玩,那款遊戲……」 蘇綠茵打斷了他對遊戲的介紹:「也就是說你僅僅為了玩遊戲就可以忘掉訂婚的日子,這是真心想與童童訂婚的人的行為嗎?究竟是誰言而無信?童童看不上對這樁婚事這麼不重視的你,又有什麼不可以?」 朱黑黃目瞪口呆,面對蘇綠茵提出的理由,他固然有一肚子的不甘心,卻又無話可說。 蘇綠茵客客氣氣地把朱黑黃請出了家門,並一再許諾會親自上門向他祖父道謝。朱黑黃看著那扇在他面前緊緊關上的門,又呆立了半天,心裡百感交集,本來一心一意要來成就良緣的,最後卻是這麼個下場。轉眼間,美艷的妻子、富足的生活就成了泡影,他恨王家人不守信用,恨自己當時多答應一個條件,更恨那個使他沉迷其中的遊戲。 朱黑黃從街上的商店裡拿了幾瓶酒喝著,從來沒沾過酒的他,步履歪斜、搖搖晃晃,兩眼朦朦朧朧中,看見自己竟又走到了一家網咖門口。「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們騙我,讓我忘了日子!你們串通好的!你們陷害我!我要報仇!」 朱黑黃的失落懊惱在酒精的催化下變成了仇恨,他咆哮著向網咖撲去。幾個說笑著走出網咖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眼前這個醉漢打得橫飛到了街心。接著朱黑黃衝進了網咖,人們的慘叫聲、玻璃碎裂聲、桌椅碰撞聲等等紛紛傳出,不時有人被從網咖中扔出來,街上遠遠響起了警笛聲。 周影買了大批泡麵之類的食品上車後,遭到孫劍善意地嘲弄:「怎麼吃起垃圾食品了?女朋友跟你吵架,不幫你做飯了?可憐哦……」 「瑰兒不是我女朋友,我們也沒吵架。」周影據實以告。 「那麼某人怎麼和我一樣要靠垃圾食品度日了?」孫劍頗有些幸災樂禍。他的女朋友最近出差沒空照顧他,他便恨不得所有下班後能吃到熱呼呼飯菜的人全和他一樣,淪落到靠泡麵維生。 周影說:「瑰兒最近在玩網路遊戲,所以沒空做飯。」 「網路遊戲……」孫劍聳聳肩。在這方面,他和周影一樣,從來不認為網路遊戲這種東西有什麼意思,到底有什麼吸引力能讓人連飯都不吃。不過說起網路,他倒想起最近出的一件事,「最近不知怎麼了,咱們立新市的網咖成了犯罪密集區——好幾家網咖被人砸店,傷者也多達數十人。真不知道什麼人專門砸網咖?又不是圖財……」 周影聽得心中一動:專門砸網咖?不會是火兒干的吧?他最近老是被遊戲裡的事氣得亂跳,該不會為了洩憤去砸了網咖吧?他轉著圈向孫劍打聽,得知那些網咖雖然被砸的七零八落,但並沒有被火燒燬、也沒有人員失蹤不見後,才鬆了口氣。 周影回到家中,火兒和瑰兒果然還在上網,周影為他們準備餐點後,隨口問了問火兒網咖遇襲的事,火兒自然只有一句:「不知道。」便又投入了遊戲。 火臨天下這幾天與坐山虎處的很好,對方很熱心地帶他到處練功,今天他們練了一會兒,坐山虎忽然說:「怎麼了,這麼吵?」 火臨天下:「?」 坐山虎:「我們這裡的網咖門口有人在吵鬧。」 火臨天下:「別管他。」 坐山虎:「好像打起來了,啊,真打起來了……」 火臨天下:「管他們做什麼!咱們繼續練。」 坐山虎:「……」 火臨天下:「你怎麼了?咱們走吧?」 坐山虎卻一直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過了會兒突然下線了。「怎麼了?」火兒坐在螢幕前,不解地抓抓頭。 坐山虎這一下線就是好幾天,火臨天下多次給他發訊息、留言,得到的回答都是「該玩家目前不在線上」。 今天火臨天下與幾個不相識的人組隊練功時,一個名叫「星星丫頭」的法師在不遠處看到,忽然走了過來:「你就是火臨天下吧?我是坐山虎的朋友啊。」 坐山虎帶火臨天下練功時曾與這個法師組過隊,當時這個女性法師居然說她是和坐山虎住在同一個寢室的好朋友。火臨天下早就知道有些人喜歡用女性角色騙別人帶他們練功升級,或者騙錢騙裝備什麼的,沒想到坐山虎居然有這種人妖朋友。火臨天下不喜歡這種人,所以一直不怎麼理他,不過這次為了打聽坐山虎的事,還是向他走去:「坐山虎怎麼不來?他還說好要帶我練功呢!」 「呵呵,我今天就是代他上來向朋友們打招呼的。他前幾天受傷住了院,最近怕是不能上來玩了。掰掰,我還要去找別人。」 「等等,他怎麼受的傷?誰敢欺負我朋友?我去給他報仇!」 「哈哈哈,你別開玩笑了,他是在現實中受的傷,你怎麼幫他報仇啊?立新市有人襲擊網咖的新聞聽過沒?我們都在立新市上學。那天幸虧我沒跟他翹課去上網,不然,嘿嘿……」 「他傷得重不重啊?」 「不重,他是逃跑時從台階上滾下去撞傷了頭,沒什麼大礙。我走了啊,我還要練功呢!」 火臨天下看著星星丫頭走遠,自己發起呆來,半天後才給情狼發了訊息:「死狗,你在嗎?你知不知道網咖的事是誰幹的?」系統馬上給了「情狼目前不在線上」的消息。 火兒隨意敲打著鍵盤,尋思著該怎麼辦,直到他向大智不愚發訊息求助時,對方回了一句:「你是火兒,有事還用問死狗劉地,你傻了……」 最近周影已經習慣了自己吃飯、自己出門工作,屋子裡除了電腦的聲音,就是瑰兒和火兒的尖叫、歡呼。他也不用費力去問火兒要不要跟他去工作了,時間到了自己拿外套準備出門。 這時,忽然屋子中溫度急速升高,臥室的門口升起了火苗。周影慌忙衝過去,用手把火撲熄,衝進臥室,只見火兒懸停在空中,正在哈哈狂笑:「我才是最厲害的!我都快忘了,我是火兒,哈哈哈,誰敢跟我作對,統統考刑伺候,哈哈哈……」 「火兒,你沒事吧?」周影聽他不知所云的叫嚷,有點擔心地問。 「我當然沒事,哈哈哈,我可是火兒,最厲害的火兒!」火兒大聲宣佈著誰都知道的事實,「誰得罪我,我就給他個八分熟!才不用在網上求那只死狗!」 周影頓時想到什麼,忙問:「孫劍說好多網咖被襲擊卻一直找不到兇手,難道……不對啊,如果是你去會直接燒了那些網咖才對?」 「你知道是誰襲擊了網咖?那個黑皮警察知道是誰襲擊了網咖?快告訴我!我要去烤了他!」火兒聽到自己關心的事,抓住周影連搖帶晃地問。 周影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已經衝出窗口,像一道火箭一樣,撲進了繁華喧鬧的城市。 周影呆了一陣,向被火兒的狂笑聲驚動、難得從電腦邊出來地瑰兒問:「他怎麼了?」 瑰兒搖搖頭。 火兒在空中上下翻飛,在諾大的立新市,一家網咖一家網咖地查看;他採用地毯式搜尋,就不信抓不到那個該烤的傢伙。 眾網咖倒沒受到連日來襲擊網咖事件的影響,依舊顧客滿座,在玩網路遊戲的人中,有三分之一的玩的是跟火兒同一款,火兒有意無意地看見了好幾個熟悉的ID:只是看看這些人現實中的模樣,想想他們在網路上的形象,給火兒的打擊可不小。他也看見了那個正在操縱星星丫頭的人,居然是個真正的女孩子,由此推測,那個身為她同寢室的好友、大方豪爽的坐山虎本人,應該也是女人,這個發現讓火兒頗為鬱悶。 搜索了大半個立新市後,小道消息比火兒的飛行速度還快,幾乎所有妖怪都知道火兒網戀失敗後正在發飆,準備在所有網咖搜捕情敵的新聞--不用懷疑這條新聞的真實性,因為放出消息的人是劉地--頓時立新市所有網咖的一千公尺方圓內再也看不見一個妖影,弄的搜捕無果的火兒想找個出氣筒都沒有目標。 朱黑黃喝得醉醺醺從酒店中晃出來,嘴裡咕咕噥噥地亂叫著「童童妹妹你好狠心」之類的話。幾次把別的女子看做了王童童的倩影,撲過去握著人家的手傾訴衷曲,嚇得那些女人亂喊亂叫。他一路騷擾女性,一路醉話滿口,一路打了好幾個不長眼上前責備他、英雄救美的男人後,在前方不遠處發現了一家網咖。 「都是因為你!」朱黑黃衍裡泛著血絲,「都是因為你引誘我!我才會耽擱了日子,才會讓童童妹子討厭我,才會壞了我的姻緣!都是因為你!」他揚手把手裡的酒瓶砸碎在地上,步履歪斜地向那家網咖衝去。 火兒幾乎找遍了立新市的網咖,卻什麼也沒發現,抱著翅膀坐在這家網咖的一台電腦上生悶氣,弄得網咖裡的顧客紛紛喊熱,要求老闆打開空調。如果那個「網咖終結者」再不出現,火兒自己那口無處發的怒氣就要化作新一代網咖殺手了。 「匡啷」一聲,網咖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酒氣沖天的人影闖了進來,先一掌把上前阻攔的網咖老闆推倒在地,然後跳上櫃檯,大聲嘶吼:「我討厭線上遊戲!誰也不許再玩線上遊戲!我恨玩線上遊戲的人!都是你們害我失去了童童妹妹!嗚嗚嗚,童童妹子……」他大吼大叫之後,又大哭起來,一副標準的借酒裝瘋模樣。 老闆捂著剛才被他擰疼了的胳膊,向兩個店員叫:「把他給我趕出去!」下一分鐘,兩個身影被扔出了網咖--是那兩個撲上去的店員,接著是老闆破窗而出,和碎玻璃一起落在街面上。 朱黑黃左手扔人,右手砸電腦,腳底踹桌子,發洩得不亦樂乎,卻沒注意到一雙眼睛從自己一踏進門就開始盯著自己。 「呼,太熱了!」朱黑黃扯開鈕扣,把外衣脫下扔開,汗水隨著不斷升高的溫度淌成了腳邊的小水窪,「怎麼這麼熱……」他咕噥著抓過櫃檯裡的飲料來喝,被嚇壞了的客人趁機從他身邊逃出去。喝完水的朱黑黃,扔出瓶子,「匡啷」,一台電腦螢幕被砸的粉碎。他正準備著手進行下一輪破壞,一聲冷笑打斷了他:「哼哼,好大的膽子啊,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裡!厲害!我該怎麼獎勵你的勇氣呢?你喜歡幾分熟?」 朱黑黃搖晃著靠在牆上,抬起頭來,看到離他的頭不到一尺高的空中,懸停著一隻火焰鳥。「畢、畢、畢方……」朱黑黃的酒瞬間清醒,他發出一聲驚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去。 火兒哪能容他從自己眼皮底下逃走,撲到他身上狂啄亂打,卻半天沒聽到系統提示「你已經殺死了XX怪獸,獲得經驗值XX」的提示,等他反應過來這是在現實中時,對方已經傷痕纍纍地不省人事了。 「沒用的東西!」火兒怒氣沖沖地還沒消氣。要麼處置這個半妖呢?火兒已經好久沒正正經經地吃頓飯了,看著地上的材料,就不禁聯想到瑰兒的手藝,口水不知不覺淌了下來。決定了,帶回去讓瑰兒煮來吃。林睿帶蘇綠茵與王有道一進門便聲明:「我只是中間人,詳情你們自己說。」然後就一頭鑽進屋裡,直撲電腦而去。 蘇綠茵打量著這間看起來頗為普通的客廳--如果只看屋子,沒人會想到這是一個讓立新市所有妖怪提之膽寒的地方。可是當周影、火兒和劉地的組合一出現在屋裡時,確實讓人膽戰心驚。 「蘇大美人,你終於決定甩掉這個人類投向我的懷抱了嗎?」劉地率先張開手迎了上去,這個城裡他不認識的妖怪,尤其女性妖怪不多,其中當然不包括美麗的蘇綠茵。王有道卻搶在妻子前面,雙手緊緊地握住了劉地的手:「您就是劉地!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我早就想見您了!朱家那個孩子……朱黑黃他還活著嗎?您沒吃了他吧?」 劉地聳聳肩,向身後一指。 「那個蜘蛛精是我獵回來的,憑什麼給他吃!」火兒正從周影肩上伸著頭叫。 「您就是火兒吧?我太想見見您了!」王有道又向前衝過去,「您的英姿果然出眾……這位是周影先生吧,真是虎父無犬子,太榮幸能見到你們了。朱黑黃在哪兒?我能見見他嗎?」 火兒被他恭維得很開心,向廚房一指:「還在裡面呢,瑰兒根本不肯下線來作飯,不然我就可以分你一點吃了。」王有道和蘇綠茵衝進廚房,只見朱黑黃躺在地上,雖然不能動不能言,可他早聽見了王有道夫婦的聲音,淚流滿面地用乞求的目光看著他們。王有道把朱黑黃從廚房中扶出來,讓他躺在鬆軟的沙發上,放鬆身體。朱黑黃雖然恢復了行動能力,可是身體的僵直解除之後便開始難以控制地發抖,蜷成一團,用餘光打探火兒的位置。 火兒一下子蹦過來厲聲問:「你們把我的獵物拿出來幹什麼?」 蘇綠茵彬彬有禮地問火兒說:「今天冒昧上門來拜訪是想求您一件事,這個孩子,」她一指朱黑黃,「他的祖父救過我先生,所以今天來,是想請您看在林老師的面子上放過他吧。」 「他爺爺救了你先生,你要我看狐狸媽媽的面子……」火兒的腦筋一時沒從這複雜的關係中轉出來,林睿已在屋裡叫起來:「看我的面子就行了。你放了他,上次打的那塊寶石就歸你了。」 「哦,那行。拿走吧,隨便你們怎麼吃。」火兒立刻飛進屋去,要求林睿當下兌現承諾。蘇綠茵又轉向朱黑黃,後者剛才聽說自己已經逃脫了火兒魔爪,正在努力掙扎著要坐起來。蘇綠茵對他說:「朱家小哥,你們祖孫曾經救過我先生,這一點我們全家都非常感激,可是你們的幫助是有條件的,條件就是要把我女兒許配給你。童童拒絕了你的提親,想必到此刻你仍然認為我們是出爾反爾的騙子吧?不管你怎麼看待我們,這一次你得罪了火兒,我們也不能坐看著你被吃,可是我們救你,也是有條件的。」她說到這裡頓了頓,逼視著朱黑黃的眼睛又說,「那就是請你忘掉這個婚約,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 朱黑黃沉默著,沒有馬上回答。 「既然你這麼看重這個婚約,那好吧,婚約依舊有效。日後童童不管是要嫁給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會聲明她曾經是你的未婚妻。」說完作勢欲走。 朱黑黃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說自己如果不同意退婚,他們就不管自己了。他們會承認王童童是自己的未婚妻,然後看著自己被畢方吃掉,使婚約變成無效。生死關頭他連忙點頭:「好,好,你說什麼都行,快帶我離開這裡!」 蘇綠茵露出滿意的微笑,她有禮地向屋裡的妖怪們一一告別,然後拉著那個熱情得幾乎想向劉地、周影要簽名的丈夫,一起帶著朱黑黃走了。 一行三人來到大街上,朱黑黃站在這遠離火兒的地方,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心中感慨萬千;現在他終於明白爺爺所說的城市裡的危險有多可怕了。可是城市裡固然有危險存在,但也有人類發明的種種方便、舒適、有趣的東西,來過之後實在捨不得離去。雖然和王家的婚事告吹了,朱黑黃卻沒打算回山裡去,而且……他回頭看看火兒家的方向,再看看王有道夫婦,他們兩口子與那只畢方早就認識了,這次自己被抓是不是因為他們?會不會是他們為了悔婚,串通那個火兒設下的圈套?太卑鄙了!為了逼自己退婚,竟用這麼狠毒的手段。 蘇綠茵一直在觀察朱黑黃,他眼中連續閃現的慶幸、迷惘、不甘心到憎恨,一樣也沒逃過蘇綠茵的眼睛。蘇綠茵知道朱黑黃即使在婚約解除後也不會離開立新市,因為這個城市裡有太多他無法抗拒的誘惑了。他眼中的恨意讓蘇綠茵警惕,看來以後不得不時時提防這個朱黑黃了。想到這哩,她微歎口氣,瞥了身邊的丈夫一眼:還不都是他惹的禍。 「黑黃啊,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回山裡去還是留下來呀?」王有道根本不知道妻子的心意,十分關切地問朱黑黃。 朱黑黃沒好氣地回答:「反正我不會回山裡去!」這個悔婚的傢伙作賊心虛,怕自己回去告訴爺爺吧?哼,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你下一步準備幹什麼呢?」 「不知道,不用你管。」 「你不會還想回去玩網路遊戲吧?那玩意兒是挺有趣的,可是不能上癮,不然不成了玩物喪志了嗎?」王有道用長輩的口氣教訓自己,使朱黑黃很生氣,如果不是蘇綠茵在旁,他說不定早就一拳過去了。王有道接著說:「在城裡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都有在上學,你也應該找間學校念點書,學點東西。」他無視妻子的目光,逕自往下說著:「正好我也要去給童童辦轉學手續,不如你也去上那家學校吧?我一起幫你辦,學費的事你也別管,我替你繳了,怎麼樣?」 朱黑黃的眼睛開始發光,和王童童去同一間學校朝夕相處?然後會不會日久生情?然後……岳父果然還是向著我的!他面露喜色,連連點頭。 王有道給了他些錢,要他去購買些日常用品。把他打發走後,回過頭來沖妻子笑說:「他們畢竟是救過我,我不能看這孩子就這麼學壞了。把他送到林老師那裡去,林老師會教好他的。」 「哼,這樣的孩子,怕是孔夫子也教不好。」蘇綠茵已經明白丈夫的意圖。對於丈夫的表現十分滿意,溫柔地挽著他的手臂,一起邊走邊說:「不過林老師教育不了他學好沒關係,至少那只九尾狐和他的朋友會教會他什麼叫安份的,先想想回去怎麼向女兒解釋吧。她聽到要跟那傢伙同校,不知又會發什麼脾氣。」 周影家裡,火兒、林瑞和瑰兒正在圍攻劉地,逼他交出帳號。原來火兒剛才跟林睿說起了自己這幾天老是被人追打的事情,越說兩人心裡越氣。又說起劉地這個答應代他們練功升級的傢伙,不上線的時間比誰都長,好不容易上線,也是忙著跟一堆女玩家眉來眼去地調情。根本不把對火兒他們的承諾放在心上。火兒和林睿討論後一致認定,力量還是要自己掌握才放心,所以強迫劉地交出他那個現在已經跌落到第七名的帳號。 「說,你交還是不交?不交今天就別想走出這扇門!」火兒步步進逼,惡狠狠地威脅劉地。 「你就交出來吧,免得火兒動手又把這屋裡的傢俱燒了。你也不想給周影添麻煩吧?」林睿在旁邊好言相勸,語重心長。 「是啊是啊,你就交出來,省得我們一遍一遍地要。你沒聽說過少數要服從多數嗎?現在可是三比一。」瑰兒用講道理的方式進行勸說。 他們三個呈三角形包圍住劉地,邊勸說邊準備動手對付劉地,講道理絕對不會比動用武力更有效,而火兒剛好是個最擅長用武力說服別人的傢伙。劉地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看著他們,等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問:「帳號給你們是可以,可是你們三個我要給誰好呢?」 「給我!」--異口同聲地喊著。 「我先要的!給我!」 「明明是我先要的!地狗給我!」 「當然是給我!沒有我他能這麼老實交出來嗎?」 「……」 看著他們三個自己先吵了起來,劉地翹起二郎腿搖著,得意洋洋地看熱鬧。林睿這個小號「劉地」最先反應過來,制止了火兒與瑰兒的爭執,惡狠狠地衝著劉地說:「你是故意挑撥我們吵架吧!」 「被你猜對了……」劉地失望地站起來,「本來以為能看到真人PK呢,唉……」他唉聲歎氣地往外走,火兒上前阻攔時,他隨手把一張寫滿了數字和英文字母的紙條扔給了火兒:「本來就不想玩了要給你們的,這是帳號,哈哈哈哈……」他大笑著離去,這邊火兒、林睿和瑰兒則手忙腳亂地去撲滅被火兒翅膀點著的紙條。 見劉地這麼爽快就交出帳號,林睿多了個心眼在後面問:「你自己為什麼不玩了?」他該不會在遊戲裡幹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比如說欺騙了女人的感情什麼的,想要別人去頂罪吧? 「呵呵,不就是遊戲嘛,不想玩就不玩,還要什麼原因。」劉地的聲音遠遠傳來。 「白癡,排名這麼高的帳號居然也不想玩!」火兒抓著那張紙條,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對給他帳號的劉地毫無感謝之情。 瑰兒也歡天喜地地說:「他不玩正好,先給我上去看看他有什麼好東西。」 「我要先上!」火兒搶先衝向電腦,瑰兒不甘示弱地跟了上去。林睿若有所思地站著發了會兒呆,也不甘落後地跟了上去,屋子裡再次響起了遊戲的音效。 今天周影又拎著大包的泡麵進門,他還沒來得及分辨屋裡有什麼地方與平時不一樣,瑰兒就叫起來:「你怎麼買這麼多垃圾食品啊?又沒營養又不好吃,快丟掉算了。」她從廚房中探出頭,手中拎著鍋鏟晃動著,強調她對泡麵的不屑。 周影這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同:今天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桌上滿是灰塵的桌布被換成乾淨的了,桌上的花瓶裡重新擺上了鮮花,到處都打掃得十分乾淨,陽台上則曬滿了剛洗的衣物。瑰兒在廚房裡忙綠,而火兒則躺在沙發上,邊吃零食邊看著動畫片。 「你們今天沒玩遊戲?」周影不解地問。 瑰兒邊端飯出來邊說:「我們決定少玩遊戲了。」 周影看著一下子跳到盤子裡的火兒,覺得生活回到了原來的軌道,邊幫火兒挑魚骨頭邊隨口問:「為什麼?玩膩了嗎?」 火兒懶洋洋地回答:「是有點膩了,因為嗚嚕哇啦嗚嚕(嘴裡塞滿了食物)……」 瑰兒在一旁翻譯說:「劉地給的帳號等級太高,做什麼都變得很容易,結果反而不知道幹什麼好了--我看那個劉地就是因為這樣才不玩的。而且為了玩遊戲浪費太多時間了。」她說著皺皺鼻子,「真不敢相信家裡的灰塵都有一指厚了,天啊,我竟然在這種地方住了這麼多天!還天天吃泡麵!」 周影解釋說:「是你自己說寧願吃泡麵也不吃我煮的飯的。」 瑰兒撇撇嘴:「我沒說這個……總之以後還是我來作飯好了。吃完飯陪我去店裡看看,這麼多天沒去,也不知道那兩個打工的女孩把店弄成什麼樣了。還有羅天主演的電視劇也沒看到結局。天啊,我居然浪費了這麼多時間。」 火兒一股作氣吃到八分飽後,才騰出嘴來點著頭說:「就是啊,我都忘了看《神龍亮晶晶》(動畫片)了,遊戲是挺好玩沒錯,可是不應該讓它佔用太多時間。」他用一副教育家的口氣說,「世界上好玩的事太多了,玩遊戲那麼浪費時間,耽誤太多別的事了,不能讓遊戲把時間都佔了去。我決定了,以後每天除了吃東西、睡覺、欺負人、看電視、打獵以外的時間才玩遊戲。」 周影愕然:火兒也會講這樣的道理? 「狐狸還說……(周影:原來那些話是林睿說的)呼嚕啊唔呼嚕……」見瑰兒從廚房端出新的菜式,火兒又開始往嘴裡塞菜。 「林睿說總對著電腦對皮膚不好。」瑰兒再次為火兒翻譯。 火兒在嘴裡塞滿了東西,含糊不清地說:「所以啊,為了遊戲耽誤了吃東西、聽故事、打獵,有點得不償失。我以後一天最多玩十二小時,再不多玩了!瑰兒,我還要這種炸肉……」 註:金毛吼——八家將中「四季大神」之一。相傳觀世音菩薩身邊四項寶物:淨瓶、蓮花、大鵬鳥、金毛吼,原本在觀世音菩薩身邊修煉,後被家將祖師爺九天千眼帝借走,成為家將成員。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1) 作者:可蕊點擊:54184投票:199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1) 也許在成年人們看不到的地方,一個孩子的玩具箱裡可以裝著整個的世界。「媽媽說話不算數!」一進門口就看見牙牙卡著腰站在我面前。兩歲的小小人兒卻要努力擺出一副威嚴憤怒的神情,以至於走在我身後的丈夫看到他的樣子立刻嗤嗤笑了起來。父親的笑聲更加「刺激」了正在生氣的小人兒,只見他拳頭握緊,眼圈泛紅,小嘴抿成一條線,顯然即將開始使用大哭攻擊法了。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眼見不好,立刻逃之夭夭,為了避免這場風暴,我馬上蹲下身好言安慰:「寶寶,媽媽怎麼說話不算數了?你告訴媽媽,讓媽媽改正好不好?」 見我的認錯態度還算良好,牙牙迅速收回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換上一副甜兮兮的笑臉,摟住我的脖子粘到身上來:「我要去公園看猴猴!媽媽答應過的!我要去看猴猴!」這個孩子怎麼會這麼喜歡猴子的?家裡擺滿了猴子玩具還不夠,三天兩頭還要去公園看活猴子。 不過眼前這不是重點,我本著教育孩子要和他講道理的原則好聲好氣地說:「牙牙,不是媽媽說話不算數。外面不是在下雨嗎?下雨天是不能去公園的,因為猴猴也怕淋濕了,所以都躲起來不給大家看。」帶他去公園看猴子是早已答應他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什麼最近幾天一直陰雨綿綿,反常的天氣也就打亂了我們的計劃。小孩子是不會考慮外界因素的,他只知道因為父母的不守諾言,他期盼已久的公園之旅被無限期擱淺了,對他那小小的心靈來說這還了得!他當然是天天糾纏著我吵鬧了。 牙牙摟著我的脖子大聲叫:「就是媽媽胖胖……就是媽媽胖胖……猴猴打傘,牙牙也打傘……」(翻譯一下:因為牙牙認為「食言而肥」的意思是一個人如果說話不算數就會變胖,所以當他說誰是胖胖時,就是指對方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並不是指我最近減肥效果不佳……) 「牙牙乖,咱們家誰是聽話的孩子啊?」——趕快轉移這小傢伙的注意力,誰見過公園的猴山上猴子和遊客各自打著傘大眼瞪小眼啊。同時踢開竊笑中的老公:「竟然敢給我添亂,還不把東西提進去!」 「爸爸是好孩子!」牙牙斬釘截鐵地說。看來為了看猴子,他連好孩子也不想做了。好在這時候保姆徐阿姨過來幫我解了圍:「牙牙媽媽給牙牙買了什麼玩具啊?牙牙快來看看好不好?」 其實今天是跟老公買日常用品去了,在市場裡時滿腦子都是柴米油鹽,哪裡想得到給兒子捎帶玩具啊,無奈只好從菜籃裡摸出兩個西紅柿向滿臉期待的牙牙遞過去。牙牙歡呼一聲,我們一向堅持吃的東西是不能做玩具的,所以他對紅彤彤的西紅柿覬覦已久,怕我再次變胖,飛快地抱著他的「玩具」跑掉了。 晚飯後牙牙已經暫時忘記了看猴子的事,自己坐在陽台的小板凳上,背對著我們擺弄他的寶貝盒子。 所謂的寶貝盒子,其實就是牙牙過生日時被我們全家吃掉的那個大生日蛋糕的盒子。牙牙把它拿了去,在裡面裝滿了他最喜歡的東西,整天抱來抱去不捨得讓別人動一指頭,所以我們都戲稱那是他的寶貝盒子。 牙牙在這個盒子裡放的東西千奇百怪——小孩子總是這樣的,他不喜歡我花數百元給他買的新式玩具,卻把他小姨的鑰匙扣當寶貝。各種漂亮的圖冊他只喜歡撕著玩,最喜歡的卻是徐阿姨不知什麼雜誌上剪下來的卡通怪獸。除了他心愛的小汽車、小手槍,另外還有些小石塊、種子、電視機的遙控器甚至一副撲克,而且那些寶貝隨著牙牙的喜好,隨時會增加或者減少。更可怕的是不知什麼時候,他就會把撿來的蟲子養在裡面,想起上次看到的蜘蛛,我現在心裡還會發抖。 現在那個盒子裡的新寵必然是那兩個西紅柿了。牙牙一邊玩一邊嘴裡嗚嗚嚕嚕地嘟噥著,不知道是在安排它們列隊戰爭還是在搞飛車競賽,總之西紅柿們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了。難得這個小傢伙肯安靜片刻,就讓那兩個西紅柿犧牲自己為我們換取一個安靜的夜晚吧。 牙牙對那些小型收藏品的喜歡超過了我的想像,一直到晚上要睡覺了,他還在玩弄他的寶貝盒子,可是他的玩具不再是那兩個西紅柿,它們早就被捏得出水後扔在一邊了。也不知道牙牙在忙活什麼,只看見盒子裡的寶貝們被他倒出來了大半。 「去叫寶寶睡覺。」我吩咐懶洋洋的丈夫。真是的,看電視還要躺在沙發上看,淨給孩子做壞榜樣。 「寶寶,你媽叫你睡覺去!」這個人居然連姿勢都沒變,僅僅直起脖子喊了一聲就算完成了任務。 這樣的要求牙牙理都不理,依舊在那裡玩他的遊戲,我只好親自出馬,準備每天晚上例行的睡前戰鬥(不想睡覺的牙牙與想要他睡覺的媽媽之間的戰鬥),誰知道今天的牙牙竟然這麼乖巧,張開手摟住我的脖子,老老實實地讓我把他抱到了小床上。當我哄他閉眼,為他蓋被子時,牙牙忽然冒出一句:「媽媽,如果我離家出走你是不是也會哭得很傷心?」 「那當然了,寶寶離家出走媽媽當然……等等,什麼?離家出走!」我忍不住尖叫起來。牙牙是從哪裡學到「離家出走」這樣的字眼的?這麼小的孩子腦子裡怎麼會出現這麼奇怪的念頭?回頭看見丈夫還在躺著看電視,立刻衝過去大喊一聲:「馬上給我關了電視!以後不許在兒子面前看電視了,他腦子裡那些奇怪的念頭一定都是從電視裡學來的!」 聽到以後不能看電視(其實只有週六和週日而已,平時的牙牙是住在我母親那裡的),丈夫用飛快的速度衝到了我的面前:「牙牙又說什麼新詞了?你這個人就是容易大驚小怪,孩子吸收能力強,喜歡學習新東西是好事,現在的孩子比咱們小時候聰明,而且接觸外界的方法也比較多,難免有時候會語出驚人,我們要鼓勵孩子學習新事物……」這人從孩子出生就一直逃避看孩子的責任,雖然沒照顧過牙牙吧,教育孩子的理論卻一套一套的,層出不窮。我狠狠白他一眼:「牙牙剛才說要離家出走!」 「什麼!」丈夫發出一聲怪叫,慌慌張張地撲向兒子,「寶貝兒,告訴爸爸是不是受不了你媽對你非人的管制了?沒關係,爸爸給你做主,以後咱們不用按時上床睡覺,不用睡前必須刷牙洗臉了!」 牙牙斜眼瞅了瞅這個想把自己的不良生活習慣轉嫁給孩子的父親:「爸爸不洗臉刷牙,臭臭。」說完打著哈欠鑽進被子裡,小腦袋放在枕頭上,一會就呼呼睡去了。 我和丈夫擔心地對視,牙牙究竟是從哪裡學到「離家出走」這樣的詞呢?這個小小的腦袋裡現在到底還裝著多少我們做父母的不瞭解的東西呢?對著那張無邪的睡臉凝視了良久,我們關上燈悄悄離開了牙牙的房間。 牙牙一向堅持晚睡早起的優良作風,週六早上六點鐘不到,他已經拖著衣褲出現在睡懶覺的媽媽肚子上,簡單明瞭地說明他今天的計劃:「穿衣服,飯飯,去公園,猴猴。」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2) 作者:可蕊點擊:54185投票:199 我努力睜開還很沉重的眼皮,伺候著小寶貝穿衣服。窗外的雨聲聽起來比昨晚還大,看猴子恐怕是不可能了,不知道城市低窪地區的居民會不會被淹……我正在胡思亂想著,披著雨衣打著雨傘的丈夫從門外進來。每天早上晨跑並且買早餐是他的職責之一,這幾天下雨,晨跑的事情可以取消,買早餐的事可半點不能馬虎,不然我豈不是還要早早起來做飯?丈夫把手裡的豆漿油條往桌子上一放,急匆匆地說:「單位有事,我不吃了,先回去了。」 「怎麼了?」 「有緊急文件。」 他在政府做秘書,各色的文件總要經過他的手擬定下發,不過這次行色匆匆的樣子,多半不是什麼好事,果然出門前又來一句:「要開始防汛了,這雨要是再下下去,就得去抗洪救災了。」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早晨啊。 雖然沒有帶牙牙去公園的計劃,但是本來是想帶他去某個商廈頂樓的兒童樂園玩個痛快,然後去吃他喜歡的麥當勞,作為不能去公園的補償。可是看著越下越大的雨,我實在提不起出門的慾望。在牙牙的催促下,我磨磨蹭蹭地做好了出門的準備,回頭卻看到牙牙手裡正抱著他的那個寶貝盒子。「牙牙,咱們要出門了,先把盒盒放回去好不好?」要從小養成孩子不亂放東西的習慣,所以平時我盡量哄著牙牙把他自己的東西放在固定地點,自己拿自己收。 牙牙抱著他的寶貝搖頭:「牙牙要帶著。」 這個盒子的直徑足有半米,難道要帶著這麼大的盒子出門?「牙牙,媽媽是要帶你出去玩的,拿著這麼大的盒子要怎麼玩你喜歡的遊戲呢?」對待孩子的無理要求也要耐心跟他講道理,這是我一向秉承的教育原則。 「要帶。」 「你帶著這個東西,阿姨就不賣票給你,你就玩不到你最喜歡的『轉轉轉』了。」 「要帶……」 「牙牙聽話,不然媽媽就不帶你去玩了。」關鍵時刻我還是要拿出身為大人的威嚴來。 「哇……」回答我的是牙牙的大哭聲:「人家說好了……嗚嗚嗚……牙牙不要胖胖……牙牙要帶蟲蟲去玩……牙牙不胖胖……」 帶蟲蟲去玩?難道他又得到什麼奇形怪狀的蟲子了?我小心翼翼地揭開盒蓋一看,鬆了口氣:還好裡面什麼都沒有,牙牙甚至把原來的玩具都倒了出來,就是抱著一個空盒子。這個盒子體積雖然大了些,但是空盒子又不重,乾脆就讓他帶去吧。我歎口氣,大人的權威再次在孩子的眼淚前敗下陣來。於是因為不能堅持自己的教育方針而沮喪的母親,帶著得到媽媽的妥協後立刻雨過天晴的兒子,和一個空的蛋糕盒子向商廈進發。 把兒子放上旋轉木馬的座位,確定他坐穩之後再把那個盒子送到他的手上,明明很遮擋視線的東西,牙牙卻堅持抱著它玩,幸虧今天牙牙迷戀上了旋轉木馬,不然他平時喜歡的「轉轉轉」的座位,還不一定能放進這麼大的盒子去。 旋轉木馬響著活潑的音樂,快樂地轉著圈,孩子們高興的笑聲也隨著那些馬兒和大象們的奔騰響起。大概是因為今天下大雨的緣故,雖然是週六,但帶孩子來這裡玩的人並不多,平日有時候甚至要排隊等待的各種遊戲器械都顯得空蕩蕩的。旋轉木馬上大約有四五個孩子,於是旁邊也就站著同樣數目的父母,大家都盯著那躍動奔騰的馬兒們,眼睛裡卻都只看到自己的孩子。 牙牙騎著的那匹馬會上下起伏,更加逼真地作出奔跑的樣子,平時還沒什麼,現在牙牙手裡摟著那個大盒子,就不免讓我擔心他會坐不穩,紮著雙手跟著木馬一圈一圈地轉,隨時準備撲上去扶他。好在周圍的父母們都能理解我的心情,誰也沒來責怪我的行為。 「啊呀。」呼痛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在繞了幾圈之後,因為注意力都在牙牙身上,我終於不小心踩上了別人的腳背。 「對不起對不起……」這種時候當然要先道歉再說,心裡暗暗慶幸,幸虧今天沒穿高跟鞋啊,「都怪我沒注意看路,實在對不起……」 「哪裡,是我不小心撞到你才對,真是不好意思。」對方竟然也在道歉。 抬頭看清楚對方也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女子,一邊跟我說話,眼睛一邊不時掠向旋轉木馬:原來也是位注意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的母親啊。我們兩個不由相視一笑。 「那是你兒子嗎?長得真可愛啊,小天使似的!」那位母親見牙牙在向我揮手便問。 別得意,人家是在說客套話呢!心裡雖然這樣告誡著自己,但是還是忍不住翹起了「尾巴」:「哪裡,那個小東西調皮死了,算是小魔鬼差不多。」 「男孩子當然是調皮點好……」這位母親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 「要是只是『調皮一點』就好了……」我感歎著,正好看見牙牙一隻手高高揚起,正在木馬背上做大將軍狀,而他的另一隻手抱著那個盒子,也就是說現在他根本沒有用手固定身體啊!我立刻叫著衝上去糾正,也忘記了問那位母親哪個是她的孩子。 因為今天下著大雨,出門的人比以往的週六少了許多,麥當勞裡也不像平時那麼擁擠。我和牙牙兩個人佔了一張靠窗的四座位子,開始享受午餐。陪著牙牙折騰了一個早上的我只覺得疲憊,連吃飯的力氣都快沒有了,牙牙同志倒是精神十足:「媽媽,吃完飯飯,咱們再去!」 牙牙把他的寶貝盒子放在身邊的座位上,不時跟它說說話,還趁我不注意往裡塞漢堡雞塊,活像真的在裡面養了什麼東西似的。幸虧我已經偷偷打開盒子察看了好幾次,知道盒子裡面空空如也,不然還真是不放心。小孩子真可愛啊,跟幻想中的寵物也能玩上半天。我是不是該反省自己堅決不許牙牙養寵物的行為了?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有人過來指著我們身邊的空位子問。 雖然說母子倆人佔著四人座位,沒有道理拒絕人家這種要求,但是現在店裡半數的座位都空著,為什麼非得來和我們擠啊?抬頭正要拒絕對方,卻看清了來人正是剛才在商廈頂樓說過幾句話的那位母親:「原來是你啊,你們也來吃……咦,你的寶寶呢?怎麼一個人?」這位母親孤身一人站在我們桌邊,沒有看到她的孩子。 她苦笑一下:「我沒有找到他……」 「啊?」把孩子丟了嗎?這還了得! 「你孩子的性別?年紀多大?走失時穿什麼衣物?你是在什麼時間、地點發現孩子不見的?」出於職業習慣,我立刻開始詢問,並且掏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已經一周了……整整一周了……」這位可憐的母親兩眼盯著牙牙,有些失魂落魄地說。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3) 作者:可蕊點擊:54185投票:199 原來不是剛剛發生的事情。 「他最喜歡旋轉木馬了,每次騎在上面都那麼高興,可是現在……」她自言自語似的說著,還是看著牙牙,也許是在牙牙身上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影子吧?原來剛才她在遊樂場裡根本不是陪伴孩子,而是看著其他的孩子玩樂來回憶自己孩子的音容笑貌。想到這些我的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面對著她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媽媽!」牙牙忽然大哭起來,「媽媽!我要回家……」他把寶貝盒子緊緊抱在懷裡,哭聲驚動了整間店裡的人一時間看向我們。 我慌忙過去安撫他:「牙牙,你這是怎麼了?好寶貝不要哭,告訴媽媽怎麼了?」牙牙把頭鑽進我的懷裡哭著,就是要求回家。這次他可不是為了達到目的而假哭,而是真的在大哭。牙牙是個膽子很大的孩子,從小到大的哭泣九成九都是為了他的目的沒有達到,用抹眼淚來威脅大人妥協。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刻他可不含糊,記得那次因為兒童流感,七八個發燒的孩子同時在醫院打吊針,只有我們牙牙在一片嚎哭聲中渾若無事地威脅醫生把聽診器給他玩他就不哭,很讓我這個母親得意了幾天。現在的牙牙卻哭得這麼厲害,到底是因為什麼? 我哄了牙牙幾句後,發現他邊哭邊在偷偷地看那個丟了孩子的母親。難道這個老是在看他的女人讓他害怕了?我雖然急於帶牙牙離開,可還是給那個母親留了自己的地址:「我是刑警隊的沈華,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來找我,我一定會盡力幫你的。」等我抱著牙牙走到門外,隔著玻璃看到她依舊站在那裡,臉上儘是淚水。 「媽媽,她哭了。」牙牙一直不放心地盯著她,也眼尖地看到了她的淚水。這個小傢伙出了門就止住了哭聲,現在又開始關心起別人來了。 「那個阿姨好可憐啊,她的寶寶不見了,所以才哭得那麼傷心。牙牙你剛才為什麼看著那位阿姨哭呢?」這個孩子一向笑臉迎人,很少在陌生人面前哭鬧的,我倒是很好奇他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女人。 「因為她壞壞……」牙牙含糊不清地咕噥著。等我再跟他說話,他卻已經拱在我懷裡睡著了。伸手擦去小傢伙臉上的淚痕,把他依舊牢牢抱著的盒子轉移到我手上讓他睡得更舒服些,看來即使是這個調皮的小傢伙,瘋玩了半天後也累得受不了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雖然雨勢小了些,但是依舊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半點不見晴天的跡象。週一的時候我們沒有按照慣例把牙牙送到我母親那裡,而是把兩位老人接到了我們家。一來他們住在城市的低窪地段,這樣的雨勢還是搬出來安全些;二來由於我和丈夫的職業,一旦真的需要抗洪救災,我們都是要到一線去的,那時候牙牙也只好托付給他姥姥和姥爺。 回到單位,也許是由於連日陰雨的關係,大家的心情都不怎麼好,低著頭各忙各的,偶爾聊幾句也是關於城市邊上那條河的水位到哪了之類的話題。我心裡還在記掛著那時遇到的那位丟失孩子的母親,跑去把近期失蹤人口的卷宗全部搬來,細細查找著。 最近這個城市失蹤的人倒是不少,可是基本上都是因精神問題走失的成年人,唯有的兩宗未成年人失蹤案中的失蹤者也都是十幾歲的少年,看那位母親的年齡也不可能有十五六歲大的孩子。那麼為什麼沒有她的報案紀錄?難道報到了派出所還沒轉上來?不對啊,據她說孩子失蹤都好幾天了。還是她根本沒報案?那就更離奇了,丟了孩子不報案,靠家長自己的力量能找回來嗎?難道是被綁架了,為了孩子的安全寧願出錢贖孩子也不想報案?那麼身為母親的就應該在家等綁匪的電話或者四處籌錢,怎麼會跑到孩子以前喜歡玩的地方緬懷呢?難不成她說失去了孩子是指孩子不在了…… 正在胡思亂想中,一個同事大聲叫:「沈華,電話。」我腦子裡還都是那件事,抓過電話母親的聲音卻讓我立刻清醒過來:「小華,我是媽媽。」母親的聲音有些焦急,而且電話的背景聲音竟然是牙牙在大哭大鬧,這我慌忙問:「媽,牙牙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不是的。」教授退休的母親向來說話慢條斯理,這次竟然難得地加快了語速,「小華,你最近是不是認識了一個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沒有啊……」難道是她?不知為什麼母親一說這些我腦海裡就浮出了那個女子的身影,「媽,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今天早上你走了之後,有個女人到咱們家來,說是你的朋友,來看牙牙的。我看她斯斯文文的不像壞人就讓她進來了。」 「她幹什麼了?」 「她買了一大堆貴重的玩具來給牙牙,可是牙牙好像不喜歡她,對她愛理不理的。你知道咱們牙牙向來是見人就笑的,現在對她這樣,我就多了個心眼,拉著她在客廳裡說話,不讓她去接近牙牙。誰知道她非得去逗牙牙,又想要看牙牙的寶貝盒子。牙牙就是不給她看,一來二去的就哭開了。」 「她現在還在嗎?」 「我看她見牙牙哭了都不走,就把她轟走了。」母親斬釘截鐵地說,「小華啊,那個女人是你的朋友嗎?」 「我沒看見她怎麼說得上來,她留名字了嗎?」 「她說姓龍。」 「我不認識姓龍的人啊……也許是哪位同事的妻子吧。」我現在已經可以肯定去我家的人就是那個女人了,可是不想讓母親擔心,裝作若無其事地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職業的!是不是你在外面辦案得罪了人了?」母親的聲音開始拔高,「早就說你一個女孩子做什麼刑警,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人家找到門上來了……」母親對我的職業早有不滿,現在借題發揮,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我手裡拿著電話,心裡卻想著:那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她是怎麼知道我家的住址的?難道那天她一直在跟蹤我們?她跟蹤我們又有什麼目的呢?難道真的是我辦案子時得罪的人?還是……想著想著我打個寒戰,那個女人當時看牙牙的眼神那麼執著,難道她的目的是牙牙! 我抓起包就往外跑,險些撞倒迎面進門的科長:「小沈你急匆匆地幹什麼啊?」 「我要回家!」這種時候還敢擋我的路!一腳把他踹開,繼續往前跑,科長的咆哮聲傳來:「公然早退還敢這麼囂張,你給我等著瞧……」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大了起來,儘管雨刷一直不停地擺動,車窗上還是佈滿了雨水。因為陰雲壓得更加低厚,時間還不到中午,由於天色太昏暗,周圍的高樓大廈都亮起了燈,駕車在路上行駛的途中,就連路燈都亮了起來,使人恍惚中不知究竟是幾時。在好似流淌著的小河一樣的街上開車,心裡一直惴惴不安,擔心自己會不會把車開到哪個水窪裡熄火出不來,好不容易把車開到了樓下,我卻愣在了車裡。就在我家住的樓前,一個女人站在瓢潑大雨裡,仰著頭望著我家的陽台一動不動。那種情形看起來真是詭異,我身上沒來由地一陣發冷,這個女人該不會精神有問題吧。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4) 作者:可蕊點擊:54185投票:199 女人聽到車聲,看到開車的是我後就跑了過來,用力拍打著車窗叫:「求求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他可是我唯一的兒子!他可是我的心肝寶貝!」這個瘋子果然是衝著牙牙來的。我打開車門衝到雨中和她對視:「牙牙是我的兒子!我警告你離我的孩子、我的家人遠一點!不然就讓你知道,我這個刑警不是白當的!」 那個女人拽住我的胳膊淒聲叫:「求求你把孩子還給我!我自己拿不到!他躲到那裡我碰不到他!那個孩子護著他我碰不到……求求你了,我快要瘋了……」 聽著她語無倫次的話語,我知道這個女人果真是瘋了。也許她是因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才被刺激成這樣的,但是無論多同情她,都不能任她騷擾我的家庭啊。而且這種瘋瘋癲癲的人還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聽著,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報警了!」我一把揪住那個女人的衣領,「我能理解你失去孩子的心情,但是不要來糾纏我們!我也是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我也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你明白了嗎?」 那個女人看著我,神情呆滯得令人害怕,我真害怕她會突然發狂向我撲上來,可是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然後開始更加傷心地哭泣,雙手捂著臉,在雨中蹣跚而去。看著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又在心裡同情起她來。失去孩子真的可以輕易把一個母親逼瘋啊,我可要好好保護我的牙牙才行。越來越大的雨勢中,那個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後。天空中忽然劃過幾道閃電,接著雷聲大作。今天的雷打得如此之低,幾乎就在樓房的上空徘徊。我親眼看著一個雷撞上了不遠處一座高樓的避雷針,發出了一聲巨響和耀眼的火花。接著那座因為天色太黑暗而不得不開著燈的樓內,原本通明的燈火無聲無息地熄滅掉,成為了雨幕中一個深黑色的剪影。 在這風雨雷電交加之中,我心裡生出無比的畏懼之情,幾乎是逃命似的向家門跑去。 自從發生了那個女人上門的事件之後,我們全家都過著小心戒備的日子,生怕一不小心牙牙就會落入那個瘋女人的魔爪。連日來的大雨反而成了不帶牙牙出門的最好借口,可以不用領著他出門使安全係數提高了不少。倒是牙牙對於身邊的一切渾然無覺,依舊每天玩得昏天黑地,頑皮的勢頭有增無減。幸運的是他在寶貝盒子裡養上了那個模擬寵物之後總算忘記了去公園的事情,整天忙著跟他的「蟲蟲」聊天、玩遊戲,甚至跟他姥姥要了好些點心,說要餵它吃東西。可以想像那些點心都被牙牙打著寵物的旗號吃掉了。這個小傢伙居然學會用這種辦法騙取他喜歡吃的甜點了,真不知道我這個做母親的,應該生氣還是慶幸孩子聰明。 這幾天來雨下下停停,還是一直沒見過晴天。政府早就下達了防汛的通知,我丈夫到一線去已經幾天沒有回來,我們這些刑警也都嚴陣以待,等到上面一聲令下,我們也要衝到一線去搶險救災。既然可能要被迫與牙牙分別幾天,現在就更要珍惜相處的時光。晚上吃完晚飯,學著婚前的樣子很不孝地把洗碗掃地的活都扔給父母,自己抱著牙牙在床上玩「小牛牛」的遊戲。只見牙牙扮牛一頭頂來,媽媽立刻倒了下去,高舉雙手說:「媽媽投降!媽媽投降!」牙牙繼續撲到我身上做老虎狀,用口水給我洗著臉,發現這個小東西的力氣越來越大,我就快要駕馭不了他了。 「媽媽……」牙牙終於累了,開始扭著我撒嬌,「是不是下雨就不能看猴猴啊……」 「是啊,下雨猴猴淋了會感冒的,猴猴的媽媽就不讓他出來。」原來他還沒忘了這回事啊。 「牙牙討厭雨雨……」牙牙癟著嘴。像他這種靜不下來的孩子,好幾天不讓他出門實在是件令他受不了的事情。 「媽媽,如果我離家出走,你也會一直哭哭,天就一直會下雨對不對?」在我懷裡嬉鬧了一陣後,他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我險些從床上掉下去。牙牙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他要離家出走?他居然說要離家出走!我的孩子居然學會了這種事情!我慌忙把牙牙摟進懷裡:「牙牙告訴媽媽出了什麼事了?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啊?」 「牙牙才不離開媽媽……」牙牙一邊扯我的項鏈玩一邊說,「蟲蟲離家出走,蟲蟲媽媽哭了,就一直下雨……」 原來是這樣……我微微鬆口氣,牙牙編故事的能力越來越高明了,不但養幻想中的寵物,而且還為寵物構思了家庭出身,這個孩子將來也許會當個作家什麼的。不過離家出走這樣的字眼究竟是誰教給他的啊,要是被我知道,我一定不饒他…… 「蟲蟲媽媽什麼時候才不哭了啊?」牙牙問。 「如果你的蟲蟲不回家去找媽媽,那她就會一直哭。」好機會,趁機讓他忘記那個幻想中的蟲蟲,雖然是小孩子的遊戲,可總是對著一隻不存在的寵物說話總歸不太好。 「牙牙讓蟲蟲回去找媽媽好不好?如果找不到蟲蟲,蟲蟲的媽媽就會一直哭,天就會一直下雨,牙牙就會一直不能去動物園看猴猴了。」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他能把幻想中的蟲蟲放走。 「可是……蟲蟲不想走……」牙牙撅著嘴說,「它是離家出走的……」 「蟲蟲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它不愛自己的媽媽了嗎?」 「蟲蟲的媽媽是壞媽媽,要蟲蟲去上學……」 要孩子上學就是壞媽媽嗎?這個理論應該反過來才正確罷?絕對不能讓牙牙有這樣錯誤的觀念,不然將來送他上學的時候要怎麼辦?「牙牙,蟲蟲媽媽要蟲蟲上學是為了蟲蟲好啊,蟲蟲怎麼可以因此離家出走呢?這樣做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就像媽媽要牙牙吃藥藥,可是牙牙不喜歡吃,可是媽媽是為牙牙好……」 牙牙真是懂事的孩子,聽到他這樣說,我感動極了。雖然每次餵他吃藥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可他還是知道媽媽的苦心的。可是牙牙接著又說:「可是蟲蟲的媽媽壞壞,老是要蟲蟲聽話上學,老師打蟲蟲,蟲蟲媽媽不是為了蟲蟲好……」 老師體罰學生是不對。可是牙牙又是怎麼知道世界上存在老師體罰學生的事情的呢?現在的各種媒體太多,小孩子獲得信息的渠道太多,防不勝防啊…… 牙牙說著說著就睡著了,我摟著他,聽著外面依舊淅淅瀝瀝的雨聲,看來今天晚上丈夫又回不來了,忘掉要孩子自小獨立睡覺的教育原則,今天晚上我要抱著我的寶貝入睡…… 支隊長召集大家集合後把我們幾個女同志挑了出來:「你們幾個負責留守,其他人上車去一線。」大家都知道他為什麼會單單把我們幾個留下來,眼前的這幾個女人都是母親,而且家裡的孩子都還小,雖然平時工作中我們衝鋒陷陣不輸給男同事,但現在支隊長還是不能把我們也派到救災的一線去。我們彼此看看,但誰也沒有像平時一樣堅持要和男同事們並肩作戰。 現在我們這座城市已經成了一座「水城」,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我們這裡本來是年年要抗旱的,今年因為這場已經下了快兩周的雨,我們卻要抗洪搶險,實在有些諷刺。男同事們全部去了大堤,我們則在單位接著一個又一個的電話,開車衝進佈滿水的城市街道處理一個又一個案件。一天的時間簡直就像過了一年,等接班的同事接替了我的工作後,走出辦公室的我幾乎連挪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對不起,打擾一下。」一個怯聲怯氣的聲音傳來。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5) 作者:可蕊點擊:54186投票:199 「您好,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不等我疲憊的大腦做出反應,我的嘴巴已經機械式地說出了台詞。「請你幫我把孩子找回來!求求你了!」 怎麼這麼熟悉的聲音?我猛地抬起頭,看見那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我的一聲尖叫引出來了大半個辦公樓的人,大家紛紛衝上走廊,看看是不是在刑警隊的辦公樓裡發生了慘案。我把那個女人領進自己的辦公室,拿出辦案時的氣勢來重重一拍桌子:「說,你的姓名,家庭住址,家庭成員,工作單位!」 「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孩子,我真的沒有惡意……已經十天了,我快要撐不下去了,求求你把孩子還給我吧。」看著她傷心到極處欲哭無淚的模樣,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一定會對這位可憐的母親同情不已吧?可是我卻只是在心裡覺得冷:這個女人還沒打算放棄,她還在盯著我們家牙牙。在這種混亂的時候,萬一被她找到機會做些什麼,後悔藥可是多少錢都沒地方買的。 「你的孩子叫什麼名字?」我忍著氣盡量溫和地問她,希望弄明白她的家事。就算不能打消她的妄想,至少也要找到她的家人要他們看管好她。 「他叫晨晨,大家都叫他小王子。」說起孩子她的神情平靜下來,「他是個那麼可愛聰明的孩子,人人都說它是個好孩子。都怪我不好,非要早早送他去上學,結果……嗚嗚嗚……」說到了傷心處她又開始哭起來。 那個孩子是在上學時走丟的或者被人拐帶的嗎?現在的社會治安真是糟透了。「孩子走失後你們曾經報過警嗎?」 「沒有,我沒有報警。我知道他在哪裡啊。」她神色緊張地說,「他不是就在你家嗎?你把他帶出來還給我好不好?」 「你這個瘋子!」雖然一再提醒自己這是在工作場所,但我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憤怒,拍案而起說,「我再警告你一次,牙牙是我兒子,你要是還想打他的主意,我就把你裝進沙袋去堵防洪堤!你聽明白沒有!」我的咆哮再次引來了同事們的目光,不過這次顧不上形象不形象的問題了。我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一隻手揪住那女人的衣領,用最兇惡的神情對著她一通狂喊。 一陣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破了緊繃的氣氛,一位同事接起電話,只聽了一句神色就凝重起來,連連說著:「是,是,知道了……」掛上電話後回過頭來對大家說,「河水已經漫過了大堤,新華區的居民需要緊急轉移,命令我們立刻去維持秩序,幫助居民轉移。」 局面終於還是變成這樣了,大家都乾淨利落地開始行動,我看著那個淚眼朦朧的女人,明白現在不是解決這件事的時候:「如果你的家住在低窪地段,最好現在通知家裡人準備撤離。你的孩子一定可以找到的,等到大水退了我幫你找,我用刑警的名譽發誓!現在趕快回家,我可不希望這次天災會造成人員傷亡。」 我跟著同事們出門,看到那個女人也走了出來。她在院子裡淋著雨仰頭站著,我們的車駛出門時正聽見她在叫:「不要下雨了!不要下雨了!我不想這樣啊……萬一傷害到人,我的罪孽就大了,不要再下雨了……」 瘋子。車廂裡的每個人都這麼想。 就在一個瘋子的號哭聲中,我們的車駛向需要轉移居民的地區,每個人的心裡都好像堵著什麼東西——就連瘋子都知道,這場雨不能再下了…… 連續工作了十多個小時,重災區的居民才陸陸續續轉移完畢,我也終於可以回到家裡歇口氣。那些居民拖家帶口轉移的樣子一直在我眼前晃動,這些以前在電視裡看時沒什麼感覺的畫面,當真實地展現在眼前,展現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裡時,真的會讓看到的人無比難受。雖然身體十分疲憊,我卻怎麼也睡不著,聽到房門外母親正在哄騙牙牙不要來打擾我休息,我索性開門出去。牙牙立刻興奮地撲到我的懷裡。 「牙牙這幾天乖不乖啊?是不是聽姥姥話的好孩子?」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已經好幾天沒有這樣抱著兒子說話了。 「牙牙乖!」牙牙對自己的表現顯然很滿意,對於他姥姥嘮嘮叨叨地說著的那些他的光榮戰績全都裝作沒有聽見。 「牙牙在和蟲蟲玩下雨的遊戲……」牙牙抱著他的盒子說,「牙牙說雨大一點,蟲蟲就下大雨;牙牙說放爆爆,蟲蟲就放爆爆。」 「牙牙的蟲蟲這麼厲害啊,那麼牙牙要它不要下雨了好不好?」 「蟲蟲不會……」牙牙裝模作樣地與盒子裡的「蟲蟲」交談了一回說,「蟲蟲的媽媽在哭哭,所以下雨……蟲蟲一直不回去,蟲蟲媽媽就一直哭,就一直下雨……」 「壞孩子!」我憤憤地叫,「牙牙,媽媽不許你和那個蟲蟲玩,它是壞孩子!」就算是幻想中的寵物,牙牙如果賦予了它錯誤的性格的話也得趕快糾正才行,說不定這正是牙牙心底隱藏著的意識呢。 「牙牙,要是你知道媽媽因為你不在身邊一直在哭,你會不會不要媽媽,讓媽媽哭啊?」 小人兒梗著脖子喊:「當然不會!我要給媽媽吹吹,媽媽不疼疼就不哭哭……」 真是好孩子。我親了牙牙幾下又問:「那麼蟲蟲知道蟲蟲媽媽在哭,還不回家去給蟲蟲媽媽吹吹,是不是壞孩子啊?」 牙牙低著小腦袋思考了好一會說:「蟲蟲不是好孩子。」看來他還是不捨得說自己的寵物是壞孩子。 「那麼我們應不應該讓蟲蟲回蟲蟲媽媽那裡去呢?」 「應該。」牙牙用力點頭,「蟲蟲說如果我不要它的話,它一下子就會被蟲蟲媽媽抓回去。」 「那麼我們讓蟲蟲回家好不好?」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後的玻璃窗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所有的玻璃都炸裂開來,四處亂飛。幸虧我及時伸手,抱住牙牙滾到地板上,用身體護住了小小的孩子。後背和 可蕊:兒子的寶貝盒(6) 作者:可蕊點擊:54186投票:199 我一下子衝到陽台上,看到漫天烏雲正在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北方飄散,露出了湛藍的天空和耀眼的太陽。「媽,快來看,天晴了啊!」我興奮地在陽台上跳躍起來。天色放晴之後河水很快就退了下去,雖然遭受過災難的城市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恢復元氣,但是人們的生活總算又歸於正軌,相信用不了多久,這場大水就會被大家淡忘了。今天我開著車,哼著歌回到自家樓下時,連日沐浴陽光得來的好心情突然消失不見——在我家樓下站著的,不就是那個瘋女人嗎?水災剛過,她又冒出來打擾我們的平靜生活來了嗎? 「沈警官。」不等我說什麼她已經快步迎上來,更令我驚訝的是,她的手裡牽著一個男孩子的身影,「晨晨,叫沈阿姨好。」 男孩大約八九歲模樣,生得俊美漂亮,可是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情掛在臉上,聽了他母親的話,用鼻子對我哼了一聲。真是不可愛的孩子,比起我們家嘴甜懂禮貌的牙牙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嘛。「這就是你的孩子……」 「是啊,我終於把他找回來了……」她蹲下身子摟著男孩,滿臉幸福的表情,「實在太謝謝你了,幸虧有你的幫忙我才能把這孩子找回來。」 真是無地自容,我哪裡幫上人家什麼忙了?當時嘴裡說得義正詞嚴,其實事後恨不得她再也不要出現,根本就是一點誠意都沒有,現在臉皮再厚也不能坦然無事地接受人家的道謝啊。我支吾著不知道說什麼好。 「前些日子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來的第二個目的就是向你道歉。」 這我倒是能問心無愧地接受,她確實弄得我們全家雞飛狗跳的。 「晨晨,還不快向阿姨說對不起。」她嚴厲地向男孩說。 好像給我們添麻煩的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媽媽吧?本來還以為找到孩子後她的精神已經恢復正常了呢,現在看來很難說啊。男孩極度不情願地從嘴裡蹦出一句:「對不起。」兩眼惡狠狠地盯著我。據說精神類的疾病是會遺傳的……我跟他們母子應對幾句,匆匆逃走,回頭還看見那個女子在向我頻頻揮手。 平靜的生活如水般度過,今天一踏進門口就看見牙牙把他的寶貝全從盒子裡倒了出來,全堆在沙發上,而他的寶貝盒子卻好好地放在他的小床上,上面還蓋著他那條維尼熊的小花毯。「媽媽!」還沒等我批評他亂丟東西的行為,他已經歡天喜地地撲上來,摟住脖子先送上兩個「賄賂」的吻,然後笑瞇瞇地問,「媽媽,我可不可以養歡歡?」 歡歡是前樓甜甜小姑娘家裡養的一隻狐狸狗,深受附近小朋友的喜愛,我們家牙牙對它更是眼紅得不得了。曾有一段時間他天天纏著我們給他買一隻,本來他已經幾乎說服了他的爸爸了,可是當我提出由他們父子負責餵狗、給狗洗澡、遛狗之後,丈夫便乖乖沒動靜了,而牙牙兀自天真地說:「媽媽喂歡歡。」——養狗的建議被我使用了一票否決權。現在他再次提出這個要求,我好聲對他說:「寶寶,養一隻小狗是要花好多好多時間照顧它的,爸爸和媽媽都很忙,誰來照顧它呢?」 「我來照顧啊,你看我的歡歡多可愛啊……」牙牙獻寶似的揭開毯子給我看盒子裡的東西。本來還以為他爸爸偷偷給他買狗了,可是盒子裡什麼都沒有。 「媽媽,你看歡歡多可愛啊,毛茸茸的九條尾巴呢……它說它喜歡吃雞,今天晚上我們吃炸雞好不好啊……」原來又是利用虛構的寵物騙東西吃的把戲啊。 「好,媽媽就為你這個小饞貓炸雞!」 「噢,可以養歡歡囉……」牙牙歡呼著抱起盒子跑到他自己的小床上去,「歡歡你會玩什麼啊?會不會轟轟打雷?」 小孩子真是可愛啊。我看著他的背影笑著搖頭,開始準備洗手做飯。就在這時,窗外的晴空中卻忽然響起了悶雷…… 酒吧妖奇談——青蝠酒吧的外傳 作者:可蕊點擊:54186投票:199 酒吧裡燈光昏暗,金髮的女子指下流淌出悠揚的樂曲,而唯一的客人正在喝著第五瓶高檔酒,這時酒吧的木門打開,一名女孩子走了進來。蕭夜前去招呼這個新來的客人的時候,聽到那個已經在酒吧裡坐了一夜的男子在嘟囔著:「金髮美女和青純的女孩子,我挑哪一個好呢?不然這些等待的日子會很無聊啊……」 這句話讓蕭夜不得不看了這個英俊的青年男子(二十四、五歲的他和蕭夜來相比算是「老」男子了)一眼,這個從今天酒吧一開門就在喝酒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俊美,神情瀟灑,缺點就是英俊的有點過頭了,顯得流里流氣的。 新進來的女孩子因為淋了雨而瑟瑟地發抖著,蕭夜帶著迷人的笑容,為她到了一杯酒。她沒有伸手接過蕭夜的酒杯,而是一直瑟瑟發抖著,蠕動著嘴唇:「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蕭夜用手輕拍著她的肩。 「可憐的美女(這種理論很奇怪,不知道他的重點是「可憐」還是「美女」),不論有什麼事,我的懷抱讓你依靠吧!」那個男性客人不知什麼時候在蕭夜身後冒出來,向女孩子伸出了手。 「我真的……看到了……」女孩子好像只會重複這句話一樣,又說了一遍。 「看到什麼?UFO還是F4?不對,日本不興這個……」他自顧自地說著中文,明知道對方是聽不懂得,卻不肯說一句日文,而他剛才在酒吧裡點酒、調戲蕭羽時所說的,又明明是日文,真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蕭夜用手掰著他的臉,把這個傢伙弄到了後面。 蕭夜的美麗笑容顯然也沒有使女孩子感覺好些,她茫然地看著這個酒吧,彷彿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到這裡的,然後竟然轉身跑了出去。 蕭夜回過頭看著那個男子,男子攤攤手:「不是我把她嚇跑的,別看我——我說的話她根本聽不懂。」 「知道她聽不懂還說!」蕭夜搶白他一句。他的心裡充滿了疑惑,準備跟上去看看。 「金髮美女,我來陪你……」那名男子向蕭羽走過去。 「你和我一起去!」蕭夜反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向外拖去。 「金髮美女、酒……」男子發出毫無意義的咕噥聲,被蕭夜拽了出去。 ※※※ 這座豪宅佔地約有八、九十畝,所以從外面只能看見高達三米的院牆和兩扇緊閉著的大鐵門,宅子斜對著一片小山坡,這麼高的院牆大概就是為了避免有人從小山坡上可以窺視到宅子裡去。蕭夜此時就在這個山坡上向下張望著,但是他的目光透過高牆和茂密的樹木,只能看見那所宅子的西式屋頂而已。 「哇,美女!」他身後,那個被他拖出來的男子已經忘記了離開美酒和蕭羽的痛苦,正大聲讚歎著。 難道他竟然能看到什麼?蕭夜這樣想著,回過頭來。 那個男子正向相反的方向使勁看著:「嘿,你開來看看啊,他們要……」在不遠處的樹叢後的草地上,一對情侶正在…… 蕭夜頭上升起了青煙。 這個男子是在昨天突然出現的,他帶著一封「介紹信」,那是一位中國的老法師寫給蕭夜的,大體內容就是說有一位朋友要來日本幫他辦事,請蕭夜多多照顧。這位中國的老法師曾經幫過蕭夜一個很大的忙,蕭夜無法拒絕這個要求,於是這個奇怪的男子就在青蝠酒吧名正言順地呆了下來。他除了喝酒就是調戲蕭羽,再不然用酒吧裡的電話給中國的朋友打長途,一打就是幾個小時,也不知道他那個朋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耐心去聽他那毫無重點、信口開河的絮叨,還聽就這麼久。反正就是什麼正事也沒見他幹。今天蕭夜被那個女孩子身上的詭異所吸引,跟蹤而來,他實在不放心把這個男人單獨和蕭羽放在酒吧裡,還有呆會要到酒吧裡去的她們……只是想像讓他出現在那些女孩子們中間都很可怕。 「劉,劉……異先生是吧?(因為他確實很怪異)」蕭夜努力回憶當時他的自我介紹(因為他的自我介紹是對著蕭羽說的,所以不能怪蕭夜記不住)。 「劉地!『劉德華』的劉,『土地』的地。」劉地馬上擺出比劉德華還要帥的姿勢來說。 「劉先生,您這次來日本貴幹?」 「……」 「劉先生?」 劉地早又趴回樹叢中去了。 蕭夜拍拍他的肩。 劉地打開他的手頭也不回:「關鍵時刻啊,別來煩我。」 「……」 「稀里!」「嘩啦!」「光當!」 在草叢裡親熱的情侶面前出現了一位頭朝下掉進來的英俊的異國男子。「真是沒有幽默感啊……」他咕噥著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和草屑,微笑著向那個女子問:「美麗的日本小姐,你原不願意做我來日本的第一個女朋友?」 「色狼!」 「變態!」 「啊~~~~~~~~」 伴著情侶憤怒地喊叫,蕭夜歎著氣下山去了。 ※※※ 朝比乃洋子剛剛踏出校門,就看見學校門口聚集了不少女生,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個地方:在路邊站著兩個看來在等人的男子,其中一個充滿了異國的情調,齊腰的銀色長髮和俊美的極至的東方人面容完美和諧的搭配在一起;另一個則是一個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的典型的東方男子。這兩個男子都是那麼俊朗,銀髮男子看起來充滿了神秘,就好像來自另一個時空一樣,而黑髮男子簡直是現代、新潮、流行……等詞的具體表現,洋子敢和任何人打賭,這個男子身上的各種時尚飾品絕對不比任何一個偶像組合少。總之這樣兩個人親密地站在一起(其實是一個硬賴在另一個肩上靠著),很難不叫女孩子們駐足。 女孩子們都在竊竊私語著:「哇!好帥喔!」 「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他們會不會是那種關係?」 「什麼?」 「耽美。」 「BL。」 「真的嗎?好浪漫啊腄v 「555,我不要,這麼好的男人怎麼會~~~~他們應該是屬於女孩子的『財產』啊!我都要哭了~~~~」 蕭夜才要哭了呢。「劉地,別再靠著我,這是警告!」他忍著氣說。 「好。」劉地的注意力根本沒有在他身上,他正在分析日本的女子高中生中美女的比例呢。他換了姿勢,變成了更曖昧的、趴在蕭夜身上。 「你!!」蕭夜產生了一種想咬人的衝動,但是在他準備把自己的念頭付諸實施的時候,聽見劉地說:「那個女孩來了。」 洋子和同學們一樣看著他們時,發現劉地和蕭夜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嗨,可愛的女孩。」劉地向她迎上來,「還記得我嗎?我是昨天晚上讓你依靠的那個中國帥哥啊。」 「她聽不懂中文。」蕭夜沒好氣地說。他盡量用自己的親切來化解劉地給洋子帶來的詫異,溫柔地笑著對她說:「小姐,我可以跟你談談嗎?」他有意沒把劉地算進去。 「啊?」洋子對著他的笑容臉微微紅了。 「你還記得嗎?昨天晚上你來我的酒吧……」 洋子搖搖頭:「你認錯人了吧?我昨天哪裡也沒有去啊。」有點可惜的感覺,原來是他們認錯人了。 「這個……」蕭夜拿出一條手帕,那是昨晚的女孩子擦雨水時遺落在酒吧裡的。 「這個確實是我的啊,」洋子驚奇地接過去,「你是怎麼得到的?」 「你昨天丟在我的酒吧裡的啊。」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昨天因為不舒服很早就睡了,哪裡也沒有去啊。」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蕭夜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聲音粗暴地打斷了:「小姐,我來接您了。」同時說話的人在蕭夜的肩膀上撞了一下。蕭夜回過頭,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幾乎都遮住了天空,男子臉上戴著墨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身上卻散發著決非善類的氣息。 「吉田,你來了。」洋子向蕭夜和劉地揮揮手,坐上那個叫吉田的男子開來的車走了,吉田在為洋子拉開車門臨上車之前,又回頭看了蕭夜和劉地一眼,蕭夜似乎聽見洋子在解釋說:「他們把我認成別人了。」 看著那輛高級轎車駛走,蕭夜冷笑一聲:「哼,認錯人,我會認錯嗎?那樣的『人』!」 「哈嘍,清純可愛的日本MM們,你們有誰願意為一個剛剛來到日本,人生地不熟的人帶路,指點一下日本的情侶們喜歡去的地方?」在蕭夜的身後,劉地已經對著那群高中女生開始了進攻。 「哇,他會說日文。」 「而且說的很不錯。」 「你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呢?」 「你是第一次來日本嗎?」 「你……」 「……」 「唰刷唰……」蕭夜拖著劉地的衣領開始走,劉地一邊還在揮著手:「拜拜,日本MM們,我們下次再見。」 ※※※ 蕭夜把劉地拖進一條比較偏僻的小巷子裡,一鬆手,生氣地說:「你到底是來日本幹什麼的?不是就為了調戲女孩子吧?」 「我是很認真的在追女朋友,不是調戲吧?」劉地理所當然地說,「都已經來了,不交十幾二十個女朋友再回去,很可惜了我的機票錢啊。」 「那麼你是想把那些女孩子捲到這樣的事件裡面了?」蕭夜這麼說著,回頭看著巷口。 幾個穿著黑西裝,戴著黑墨鏡的男子正無聲無息地圍過來。 「黑、黑、黑社會……」劉地指著他們無比興奮地說,「日本的黑社會真的和漫畫上畫的一樣,打扮的這麼奇怪啊葖◤◤◤◤◤╭~~~~~~~~」他邊說邊大笑了起來。 「哼。」蕭夜冷冷地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男子,當男子沒們撲上來的一瞬間,蕭夜已經閃電般地出手了,巷子裡躺滿橫七豎八的人時,劉地的大笑甚至還沒有結束。 「本來只是覺得事情很蹊蹺來看個究竟而已,這可是你們自己逼我插手的。」蕭夜自言自語地說。 「你們日本,你們日本……哈哈哈哈哈~~~~~~~黑社會都這麼好玩,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黑社會穿黑西裝究竟有多麼好笑,總之劉地就是有辦法一笑十幾分鐘。他一邊笑一邊拽住要離開的蕭夜的衣角:「喂,你別丟下我啊,你要去哪裡?我自己可不認識日本的路啊!」 「對啊,這個傢伙自己不認得路啊,自己怎麼沒有早點想到!把他丟了不就行了!」蕭夜靈光一現,想到了收拾掉劉地這個麻煩的辦法。 「這個……」看出他的企圖的劉地把那份介紹書信遞到他眼前,「有人要忘恩負義了嗎~~~~」 「你……」蕭夜難得這麼生氣,「我有事情要辦,你請自便。」 「好,我自己打車回去,金髮美女和酒在等著我呢……」劉地馬上就走。 雖然出租車司機不見得會知道青蝠酒吧的位置,但是萬一被他誤打誤撞找著了呢。 「我走了,拜拜。」劉地毫無留戀地揮手,男人再美也沒有什麼意思,還是美女,美酒……嘿嘿,我來了。只見他搖身一變,變化成了蕭夜的樣子,搖晃著向巷子外走去——他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險惡用心就不用細說了。 ※※※ 「就是這裡。」蕭夜站在他們昨晚看過的那座豪宅的院子裡說。 另一個「蕭夜」跟在他身後,東張西望地說:「是嗎?那個可愛的日本MM就住這裡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變成這樣?!」 「這是我的自由,你註冊了?申請專利了?沒有我告你侵犯我的人權的。」劉地玩弄著從「日本黑社會」那裡的順手拿來的墨鏡,對著園子裡的池水看著自己的倒影問,「哎,你說我戴墨鏡會不會更帥,比較有神秘感一些?」 「撲通!」池中水花飛濺,劉地被蕭夜一腳踢了下去。 宅子裡的保安人員紛紛問訊趕來,他們只看見一個黑髮、黑眼,長相平凡的男子在水裡濕淋淋地撲騰著(要說劉地有什麼弱點,那就是他游泳只會狗刨式,所以大部分時間他寧願淹死也不游泳),蕭夜早就不見了蹤影。 「周影,原諒我用你的樣子——反正你的樣子人家看了也記不住——我這麼英俊非凡,可不能讓他們看見我做落湯雞的樣子啊。」劉地嘴裡一面嘟囔著,一邊向岸上用槍指著他的保安慢喊:「各位,我和同伴走散了,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他去哪裡啊?」 「砰砰!」 不等他把話說完,四周的槍就一起向他開火了。 「啊!」劉地捂著胸口大叫起來(他的胸口滲開了大片的紅色):「我中槍了!啊!我要死了!」說完向後一仰,沉進了水底。 「你們兩個,去把他撈出來;你們幾個再去搜查,他好像還有還有個同夥,去找出來處理掉。」他吩咐完了,回頭看看泛著血水的水池,疑惑著為什麼開了這麼多槍,卻只有一槍命中了。 ※※※ 劉地一隻手抓著幾瓶從酒櫃裡摸出來的名酒,另一手還拿著一瓶打開的,邊走邊下樓梯,往地下室裡走去。他用已經喝空了的酒瓶子一瓶子敲暈一個看守著門的大漢,越過一道秘門,繼續往地下室的更下面走去。再往下,樓梯變成了螺旋型的,又窄又陡,一直向下伸延,而且沒有了照明設施,看起來好像要延伸到某個深淵裡去似的。 「當。」劉地踢到一樣東西。他用腳在上面踩一踩,碾一碾,軟綿綿的,於是他確定自己踩到了一個人的臉(作者:劉地啊,你的眼睛不是可以在黑暗裡看東西嗎?劉地:可是我為什麼要難看的東西,他又不是美女。~~~~~~原來你是因為對方是男人而故意踩人家的啊~~~~)。踏著這個人過去,劉地又接二連三的踩到了好幾個癱倒在地的男人,「真是不知道留餘地啊……」他這麼感歎著蕭夜的行為,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裡面是個十幾平方的小房間,蕭夜就站在房間當中,他懷裡抱著一個人,由於那個人的臉正衝著門這邊,劉地看得出她就是朝比乃洋子,她好像睡著了,緊閉著眼睛,任由蕭夜抱著自己。 「我幫你抱著。」劉地恬著臉過去,主動要求為蕭夜分擔責任。 蕭夜看看他,竟然真的把洋子交給了他。 劉地抱住洋子後,大聲為蕭夜鼓勁:「有我給你作後盾,什麼都不用怕!上!扁他!」他指著蕭夜對面站的一個男子說。 那個男子一直站在那裡,看著蕭夜抱著洋子進來,又看著劉地的到來,始終一副不驚不慌的是神情。他的是身邊的長桌上有一排的陶罐,都是做工精緻,小巧玲瓏,用紅色的布封著口,他手中拿著其中一個把玩著,斜著眼看著眼前的蕭夜和劉地。 「我調查過了,」蕭夜先開了口,「你是朝比乃洋子以前的家庭教師,也是她現在的監護人和朝比乃財團現在的管理人,在她年滿十八歲之前,你有權利支配她的所有財產——價值十億美金的財產。」 「有那麼多嗎?」那個男子平淡地說。 「那麼,我該稱呼你江川先生呢?還是韓成仁先生?」 「別對我提那個名字!我才不會用那種支拿豬的名字!」 「砰!」劉地明明一隻雙手抱著洋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騰出手來的,不等那個男子反應過來,已經被他一拳打的飛了出去。「怎麼樣?我很愛國吧?」劉地轉過身來問蕭夜。 「你原本只是個家庭教師,後來卻愛上了自己的學生朝比乃洋子,洋子也愛你,而且他的祖父朝比乃守也很欣賞你的才幹,本來愛人、財產,這一切你都是唾手可得了,但是這時朝比乃守卻發現了你是個中日混血兒——你的母親是中國人。朝比乃守是個曾經參加過侵華戰爭、極度仇恨蔑視中國人的日本軍國主義者,他當然不可能把自己唯一的孫女,唯一的親人嫁給一個有中國血統的人,於是開始激烈地反對洋子和你的交往……」蕭夜慢慢地說著,「從此你開始憎恨自己的中國血統,也開始憎恨朝比乃守。你雖然不承認自己的中國血統了,但是從中國籍的母親那裡學的東西卻還記得——她是中國一個道教世家的女兒,精通各種法術——你記起了這些本來以為沒有用的東西,於是朝比乃守在一次車禍中『順利』的死了……」蕭夜的嘴角掛上了一抹譏笑,「可惜的是,洋子小姐不巧也在那輛無一人生還的車上……」 「咯咯,」江川站起來笑著,他挨了劉地一拳竟然若無其事的樣子,「誰說的,我的洋子不是好好的嗎?」他不否認朝比乃守的死是自己作了手腳,以來覺得對這兩個人撒這樣的謊沒有用,二來他使用法術害人?這種事有什麼證據可言?又有誰聽了會相信? 「法術……」蕭夜冷冷地說。 「要是有能使死人復活的法術的話,這個世界早就天下大亂了!」江川不屑地說。 「死人復活?神仙才作得到……」劉地慢悠悠地說著,卻突然用極快的速度,猛地揭開了原本在房屋一角被蓋著的一個長箱子,露出了裡面躺著的一個裸體少女來,令人驚奇的是,這個少女竟然和洋子長的一模一樣。劉地接著說:「……可是借屍還魂就有很多法師可以做到了。」 蕭夜接著說:「為了不失去朝比乃洋子,你就到處搜尋和她年齡、身材、血型都一樣的女孩子,先綁架她們,秘密的給她們整容成洋子的模樣,然後再殺了她們,把洋子的靈魂附再屍體上,可惜你的法術不到家,所以沒隔一段時間,這個身體就要換一次,因此,你就一次一次的殺害這些無辜的女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那又怎麼樣?」江川陰冷地問,「你們有證據嗎?」 「白癡,我們又不是警察,要證據幹嗎?知道你幹了什麼就行了。」劉地恨鐵不成鋼的搖著頭,「你的洋子用的上一個身體是個神社的巫女,她臨死前的詛咒使洋子常常處於夢遊般的失神狀態,所以才會無意中跑到那個根本沒有客人會去的酒吧裡,結果就被這位酒吧老闆盯上了——畢竟屍體滿街跑不是可以常見的,明白了吧!」 「因為這具身體的怨念,所以你才急著再為她換一次吧?」蕭夜說。 「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麼樣?你們能把我怎麼樣?」江川狂笑著說,「你們以為我學的法術是假的嗎!」他一彈指,這間地下室裡頓時亮起了法術的光芒,「我早就準備好了對付你們這樣的人了!既然進了我設好的陷阱,就準備受死吧!」 「她還在我手上喔。」劉地給他看自己手裡的洋子。 「我會那麼笨嗎?」江川嘲笑說。 他的話音剛落,劉地手裡抱的「洋子」就猛地睜開了眼,伸手扣住了劉地的脖子。 「你那些被你殺害的女孩子的靈魂!你殺了她們,連她們的靈魂還要控制!」蕭夜看著那些罈子,明白裡面裝了什麼了。 「廢物利用,有何不可!」 「所以說你只承認自己是日本人嗎,學了中國的法術卻對於中國的對手一無所知……」劉地氣定神閒地說,也不知道他的脖子被掐成那樣,他是怎麼說出話來的,「也不弄明白自己的對手是什麼就忙著使用法術了,我們中國哪有你這種白癡!」說完他肩一聳,毛髮蓬起,顯現妖怪的形狀,手臂一抬就把那個「洋子」甩到角落裡了。 「妖怪!!」江川驚叫。他努力開始回憶小時侯母親教的關於妖怪的事,但是當時就沒有認真學,後來更是以中國血統為恥,更沒有好好的複習過,一時半會怎麼想的出這個是什麼妖怪。 「以妖欺人,勝之不武,蕭夜,給我上!」劉地大模大樣的指揮別人。 蕭夜白了他一眼——這個傢伙到底跟來幹什麼啊?但他還是向江川走過去。 江川的那點法術在蕭夜的眼中確實是不值一提的,沒有幾個回合,便被蕭夜致住了。 「砰!」 一聲槍響。 蕭夜回過頭,看見那個女孩子的「身體」坐了起來,手拿一把槍,正指著自己:「放開他!別碰他!」 「洋子……」 「我都聽見了!我都已經聽見了!你給我放開他!」 「好吧……」蕭夜放開手,反正江川也跑不了。 「你們走,別來打擾我們!我們要怎麼生活不關你們的事!快走!」洋子一步一步向江川走過去,撲到他的懷裡,槍依舊指著蕭夜。 「你們的生活?是指……不斷的殺人讓自己活下去嗎?」 「……我不想死!我才十六歲,我為什麼非死不可!」洋子的身體劇烈地戰抖著,「反正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想死。」 「那恐怕不行……」劉地的聲音響起來,「你活下去也好,殺人也好我管不著,但是和他一起就不行了……」 洋子驚訝地回頭——劉地的聲音竟然是在她背後幾寸的地方響起的——她正好看見的是,劉地的利爪從江川的背心抽出來,血也跟著噴出來…… 「啊腄v洋子慘叫著,連連向劉地開槍,劉地雖然毫髮無損,但是搖著頭推下去了。 「仁~~~~~仁~~~~」 「洋子……」 江川和洋子緊緊擁抱著,他看向蕭夜和劉地:「求你們,讓洋子活下去……至少讓她活到這個身體……你們已經殺了我了……那些人都是我殺的……求你們讓洋子活著……讓洋子……她才十六歲……洋子……」 劉地和蕭夜對視。 「或許我可以……」蕭夜說。 「請讓洋子活……啊……洋子……我的……」江川從蕭夜眼裡看到承諾後,閉上了眼睛。 「仁!仁!仁~~~~~~~」洋子淒厲地叫起來,「我是想和你一起活著,我不要自己一個人!仁~~~~~~~~」 又一聲槍響過後,洋子倒在江川身上。 蕭夜和劉地誰也沒有試圖去阻止…… 良久。 「說吧,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蕭夜看著劉地。 「殺他。」劉地馬上承認。 「……」 「他的外公一族不允許子孫使用還魂術,違抗者殺無赦。何況他還為此殺了這麼多人。」 「為什麼是你?」 「他們家族的法師都到廣東啊,上海啊打工去了,偏偏我欠著那個死老頭一點情,偏偏我那天去他那裡喝酒,偏偏我又會日文……我很倒霉是吧?」 「那麼一開始你就不是跟我出來瞎攪和的!這本來就好似你來日本的目的!」蕭夜有種被利用的感覺。 「那個死老頭說你很黑,我直說的話你會免費幫忙?這麼大的日本,你不是要我自己去找他吧?哈哈哈哈,不過你很厲害,馬上就找到了!佩服啊!」 「你……」 「來吧,我們放了這些靈魂,讓她們走吧……」劉地岔開話題。 蕭夜和劉地默默地打開一個個罈子,用法術將困在裡面的少女們的靈魂釋放,看著她們離開這個奪取她們生命的地方,飄向遠方…… 「這一個好像是中國人,」劉地看著最後一個在身邊徘徊不去的靈魂,「讓我的帶她回去吧,旅途上有個女子陪著,我也不寂寞。」他說著,手指一劃,憑空出現了一把傘,「瑰兒說日本是梅雨季節,非要我帶傘來,我就用它帶你回去吧……」少女的靈魂進到了傘裡,劉地合上傘,把它斜斜地抗在肩上,看著蕭夜一笑:「結束了,我走了。」 蕭夜覺得他不是看起來那麼討厭了。 「什麼時候到中國記得來找我。」劉地揮著手。 ※※※ 「他沒有回來?」蕭羽皺眉頭。 「走了正好啊。」 「可是他喝了那麼多名貴酒,一分錢都沒給,還帶走了很多酒和你的一張信用卡啊!」 「……」蕭夜有點明白劉地為什麼趕著走了,呀明白他要用什麼錢買機票和機場的免稅禮品了。「給我準備些錢。」他對蕭羽說。 「啊?」 「我要去中國。」 「啊??」 「去殺個妖怪!!」 …… 武俠屋首頁->總書庫->《都市妖奇談》簡->繁字體大小上一頁目錄下一頁正常版書籤 -------------------------------------------------------------------------------- 都市的一天——青蝠酒吧的外傳 作者:可蕊點擊:54186投票:199 {孔雀回應酒吧妖奇談,同時打擊報復劉地在蕭夜那做出的勾當} 「啊哈,終於到了。」 雖然從東京到立新市的空中距離很短,但是這個飛機的駕駛員顯然運氣非常的不好。 先是碰到亂流,然後在降落的時候打不開起落架,再然後…… 不過不管怎麼說,終究是安全到達了。 蕭夜用手搭成一個涼棚,遮擋著其實不怎麼刺眼的陽光。雖然離開中國的時間並不很長,但是竟然已經有了懷念的感覺。 「度假度假~~~~~。」 身旁歡快的聲音打斷了美少年的思緒,他轉過頭,看著自己興奮的同伴們。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的紅髮少年,滿臉期待的鬼月和真宮寺·唯,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是還是看得出心情不錯的鳴神素子。 這次,不是一個人啊。 …… 「那麼,咱們就先在這裡休息一下了。」 這是一家雖然不是很豪華,但是還算乾淨整潔的旅館,最主要的是,這裡的收費還算合理。 「下午,咱們去參觀……」蕭夜的話才說到一半就打住了,「咦?唯呢?」 大家互相看了看,的確,唯不見了。 「剛才在門口的時候,她被一個日本的旅行團叫住問路,我以為她會很快跟進來的。」鬼月回想起剛才的情況,「可是,為什麼現在還沒出現呢?」 蕭夜愣了一愣,快步跑到旅館門口,哪裡還有唯的影子。 「她好像不知道咱們要進這個旅館吧?」 「……素子,你不會中文,就先在旅館裡等吧。剩下的人分頭出去找。」 ※※※ 「傷腦筋了,現在怎麼辦?」茫然的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真宮寺·唯懊惱的恨不得一頭撞死。就只是和幾個日本的遊客說幾句話,就和蕭夜他們走丟了。 走了一陣,唯才想到應該在剛才走散的地方等,蕭夜他們如果發現自己不見了,一定會回到那裡找的。但是,回過頭,還是陌生的街道,剛才的路已經找不到了。 「嗚~~~我最近沒有做什麼壞事啊,就只是把素子姐飯盒裡的雞蛋吃掉而已,為什麼會碰到這樣的事情?」 在這種時候,應該有的情節就是出現一些流氓來劫才劫色吧?正在這麼想著,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啊~~~出現了。」真宮寺·唯尖叫著一隻手摀住臉,另一隻手一下子揮了過去,然後,在空氣中就響起了清脆的巴掌聲。 「嗚~~~~~~」隨著一陣呻吟聲,真宮寺·唯偷偷的睜開眼睛。眼前的並不是什麼流氓混混,而是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的青年人。此刻,他正捂著臉痛苦的蹲在地上。 「啊…對不……」唯手忙腳亂的想要從自己的語言庫裡調出蕭夜在飛機上教過的中國常用詞語,不過當時就沒有認真在聽,現在當然不會管用。 「聽你剛才用日語,小姐你是日本人?」 劉地一邊揉著腮幫子一邊想是不是今天煞到了什麼,剛剛找到一個正點的美女結果還沒有說話就挨了巴掌。哎,這個女孩子力氣還真不小。 「咦?先生您懂得日語麼?」 「嗯,稍微懂一點。」 「哎呀,這下遇到救星了。」真宮寺·唯的眼睛又重新閃爍起希望的光芒。「我和一起旅遊的人走散了,也沒有帶手機,現在又迷了路,還不會說中文,如果不是遇到先生您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呢。」 「哦?和一起來的人走散了啊……」劉地忽然覺得腮幫子不是那麼痛了,小說裡的情節,都是善良的青年撿到了迷路的少女,然後·¥#%¥#…… 「嘿嘿,如果不利用這種機會真的是對不起老天爺了。」 「咦?對不起,先生您剛才說什麼?」 「啊??沒什麼,」劉地這才發現不小心把自言自語說的太大聲了,「我是說你是不是肚子餓了?我知道一個很好的吃飯的地方…」 ※※※ 中國啊,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紅髮的少年雙手插在兜裡,悠閒的在街上漫步著。雖然四處流浪了這麼久,可是還是對這個古老的國度有一份說不出的依戀的感覺。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玉藻搖了搖紅色的頭髮,想起了自己真正的任務。 「真是的,那個小丫頭還真是會找麻煩啊。」 嘴裡這麼嘟囔著,玉藻剛剛想再次邁開步伐,卻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麼似的停住了。 「喂,這麼跟在別人的背後很不禮貌啊。出來吧,鬼鬼祟祟的傢伙。」 「像你這樣隨隨便便闖進別人的領地似乎也不能算是紳士的行為吧。」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說話的雙方看到了彼此,然後,又是同時開口。 「什麼啊,原來是個毛孩子。」 「什麼啊,原來是個糟老頭。」 玉藻的眼睛微微的迷了起來,胸中燃起了一點小小的怒氣。不過是一個修行百年的傢伙而已,竟然如此的囂張,現在是什麼世道啊。 「已經那麼老了,還裝作青年人的樣子,你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啊?」從林睿的嘴裡吐出的是和天真的小孩子外表毫不相稱的惡毒的語言,當然,對此玉藻並不覺得意外。 「真是沒有禮貌的小鬼啊,也不知道你的混帳父母是怎麼教你的。」想到自己的正事,玉藻決定不和眼前這個才活了一百年的小鬼計較。不過,就在他轉過身去的時候,身後的小狐狸的氣息卻突然膨脹起來。 「你剛才說什麼?」 「咦?」玉藻有些訝異的回過頭,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林睿已經撲了上來。 …… 「咱們就在這裡吃吧。」真宮寺·唯指著路邊的一家看來很雅致的餐廳說。這家餐廳竟然有日文的招牌呢。 「這裡?」劉地有些納悶的看著那個陌生的招牌。奇怪,自己竟然不知道這家店。 「吶,不行麼?」 「不不,當然可以。」 …… 「嗚……你這只野狐狸。」玉藻有些惱火的再一次甩開林睿,輕輕的舔著被咬傷的手指。可惡,這個明明連火焰都沒辦法自由操控的小狐狸竟然從剛才開始就發瘋似的對著自己又咬又打,難道他看不出實力的差距麼? 「雖然不想在這個地方惹是生非,但是既然你這麼糾纏不休……」玉藻的身後閃爍起九尾的幻火,「我也只好用武力讓你安靜下來了。」 「嘿嘿,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我這個只有百年修行的小鬼敢這麼囂張吧。」雖然已經感覺到火焰的熱力,可是林睿絲毫沒有害怕的神色。「即使是有著深厚修為的你,在火焰的使用上也不一定會比得上我的夥伴的。」林睿把手伸向天空,作了一個很酷的造型,「以我林睿大神的名義,出來吧,最強的召喚獸——火兒~~~~~。」 三分鐘後……什麼都沒有出現。 ※※※ 「哎,真是讓人惱火啊,早知道就帶妖目來中國了,現在竟然碰上了這種事情。」 雖然在冷風席席的午後悠閒的散步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但是蕭夜現在並沒有享受這份愜意的心情。 「真是……」很火大的在地上踢了一腳,一個類似可樂瓶的東西就那麼化成一個弧線飛上天空,這時候正好有一隻鳥唱著洗澡歌飛過。 唱著人類歌曲的鳥?蕭夜的腦海裡才閃過這樣的念頭,在空中的兩個黑點已經重疊成一個。 「咚!」(摔落在地上的聲音) 「誰??哪個不要命的敢偷襲我火兒大人?」 看著那隻鳥一邊叫喊著一邊把身旁的假山啄成碎片,蕭夜忽然覺得後背涼涼的。 現在,還是不要出去比較好吧?這麼想著,蕭夜決定繼續藏在樹的後面。 「可惡啊~~~~腦袋腫起來了~~~~,我啄~~~~~~~」在一大塊假山石都變成粉末後,這個自稱火兒的鳥似乎還覺得不能解氣,再次扇動起翅膀,灼熱的火焰燃燒起來,連同岩石的碎塊一起融化,然後再次的凝結成一塊。 「呼…現在感覺好多了,對了,剛才似乎聽到誰叫我?不管了,肚子好餓,去抓兩個妖怪來吃……」 看著那個奇怪的鳥再次唱著洗澡歌飛遠,蕭夜從樹蔭中走了出來,看著那融成一團的還冒著熱氣的假山石。 「這麼大的火氣,看來剛才不出去是正確的。不過,雖然還很小,那個的確是必方吧?難道現在已經到了必方滿天飛的時代了?哎∼∼∼,不是我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 銀白色長髮的美少年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再次邁開步伐。不過,他走的是和火兒相反的方向。 ※※※ 「哇哈哈哈哈,還說什麼最強的召喚獸,結果連一隻鳥都沒有見到。」 「你也太誇張了吧?」看著笑到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的玉藻,林睿的牙根恨的癢癢的。這個死火兒,在關鍵的時候不見了。 「如果真的來了一隻鳥,你早就變成了烤狐狸了。不過,即使沒有幫手,我也不會放過你這個污辱我的父母的傢伙。」林睿一邊說著一邊活動著手指,做出很可怕的樣子。不過小孩子外形的他做起這些來尤其顯得沒有威脅性。 「侮辱你父母?」玉藻恍然想起剛才自己似乎說過『混賬父母』之類的話。「那有怎麼…」 接下來的話玉藻並沒有說出來,因為林睿已經滿臉怒氣的衝了上來,那個表情,讓玉藻似乎想起了什麼。 四周都是火焰,連天空都變成了血紅色。 走吧,越遠越好,到沒有人類的地方去。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沒有這個小鬼大吧? 「……對不起……」 「咦?」正在死命的咬玉藻的林睿一下子愣住了,抬起頭,那個紅髮的老傢伙正在用一種說不出的表情看著自己。 「……有父母能夠維護,真的好幸福啊。」玉藻似乎想要去拍拍林睿的頭,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我似乎連這種心情都忘記了……難道我真的老了?」 「你……」林睿有些發呆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強大的多的同類,雖然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為什麼總是覺得……他在哭呢? 「小睿?你在哪裡?回來吃飯了…」遠處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呼喚聲,林睿立刻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臉純真的回答,「來了~~~~~媽媽。」 「那個中年女人是他的媽媽?」看著那個小鬼像普通的人類小孩一樣向著喊他的女人跑過去,玉藻有些訝異的搖了搖頭,「算了,不管他。」 微微伸展了一下手臂,紅髮的少年找到路邊的草地坐了下來。 「對不起,媽媽,我沒有聽你的話,到現在還是和人類混在一起。」玉藻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天空變幻的雲。「這個世界,似乎沒有沒有人類的地方啊……」 ##### 「這個餐廳的格調還不錯啊。」真宮寺·唯看著四周精緻的裝潢,不由得暗歎自己的好運氣。而劉地則開始擔心自己的錢包。 「啊呀,這裡的菜單竟然有日文註解呢!可是菜名都好奇怪。這個是什麼…紅燒上帝?」 「客人,你不知道麼?」一旁的服務生湊上來小聲說,「因為這部作品是一個叫做孔雀的傢伙寫的,所以文章中所有和此人名字一樣的東西都要用『上帝』來代替。」 話音剛剛落下,四周傳來怦然一聲巨響,三個黑衣老者憑空出現,冷冷的看著那個服務生。 「遭了,黑衣執法隊,我不是故意透露上帝的秘密的,請饒恕我…」服務生慘叫著被拖了出去,接著就響起了巨大的槍聲。 真宮寺·唯和劉地面面相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客人,請您點菜。」不知何時,一個彪形大漢穿著服務生的衣服出現在他們旁邊。 「哦…好吧。」對於唯來說,食物是比什麼都重要的。「那麼,我就要紅燒上帝,清蒸火翼,哦,原來就是清蒸雞腿,還有這個可蕊冰激凌似乎也蠻好吃的樣子…」 十分鐘後 「我還要……」 一小時後 「再加上……」 兩個小時後 「還有…咦?為什麼你總是看你的錢包?」 「不不,沒什麼……」 終於… 「呼,這下算是五成飽了。」真宮寺·唯很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聽了這句話,劉地的下巴差一點掉下來。 「五成飽?」劉地看著滿桌子的狼藉,還有旁邊的一大摞空盤子,然後又開始看自己的錢包。 「啊呀,已經這麼晚了。」唯看看手錶,突然驚叫起來,「咱們快一點走吧,我要快點找到同伴才行。」說著,少女已經起身跑了出去。 「先生,您還沒有付帳。」彪形大漢服務生又一次神秘出現,一隻手拿著賬單,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劉地的衣服。 「這個…我的西服可是名牌,能不能抵一些錢?什麼?你說20?太黑了吧,至少25的…」 …… 「那個,您的外衣呢?」 「哦,剛才送給一個乞丐了…」 「您可真是善良的人啊。」 面對著唯純真的笑容,劉地也只能在心底默默的滴血… …… 「那麼,就請您送我回機場好了,我想我的朋友應該會去那裡找我…」 「難道小姐不覺得現在很熱麼?我們去旁邊的旅館休息一下吧。」 「可是…」 「沒什麼可是,只要一個小時就好了。」 「我是說,這家旅館好眼熟。」 「什麼?咦?」劉地的身形突然剎住,因為前面正有一柄明晃晃的刀對著他。 「我才剛要說,我和同伴們走散的地方好像就是這家旅店的門口。」真宮寺·唯在後面小小聲的說。 鳴神素子正一個人無聊的在旅館的大廳裡東張西望,就看到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的青年人拉著唯衝了進來,而且唯還不太願意的樣子,下意識的,碎魂已經斬了過去。 可是,那個拉著唯的人竟然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動作向後彈開,避過了刀鋒的威脅,雖然說年輕的巫女並沒有真的想要斬到他。 這個傢伙,不是普通人。鳴神素子這麼想著,暗自警覺起來。 同時,劉地也在動著差不多的念頭。 雖然剛才那一刀沒有什麼殺氣,但是隱約透露出聖潔的力量,而且那柄刀寒氣逼人,想必也不是凡物。 我不是惹上了退魔師之類的東西了吧?劉地忽然想到了這種可能性。由於自身的原因,劉地一向是避免和牧師,退魔師之類的人物打交道的。 「我是歷代都侍奉神的鳴神家的繼承人鳴神素子,請問閣下是?」 果然……劉地懊惱得拍了拍頭,這種時候,還是不要繼續接觸為好。 「我只是路過這裡的路人甲,請兩位小姐不要在意我。」劉地一邊說著,一邊用驚人的速度退出門外。等到兩個女孩子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化成了一個小黑點。 ※※※ 傍晚 「小姐,你要坐車麼?」 「要~~~~~」貴月正覺得走累了的時候,就有出租車靠了上來。 「好的,請問去哪裡?」司機用很平板的聲音問。 鬼月偷偷瞟了司機一眼,是一個很平凡的人,平凡到讓你沒有興趣看第二眼。所以,鬼月也就決定不看第二眼了。 「那個,本來我是在找人的,不過現在自己也迷路了。」看著司機回頭看了自己一眼,鬼月有點心虛的接下去,「不過只要開到機場,我就會記得到我們住的旅館的路。」 還以為司機會說一些『你真是迷糊』之類的話,但是他只是點點頭,依舊用那種平板的聲音說,「明白了,去機場。」 一個小時後 「小姐,我們已經圍著機場繞了很多圈了,你說的旅館在哪裡?」 「嗚~~~~向右轉……」 兩個小時後 「小姐,現在咱們已經繞著全城快要一圈了。」 「嗚…」鬼月很沮喪的低下頭,小聲的說,「我,我迷路了啦。」說完了就趕快摀住耳朵,等待著司機的責罵。 「…再找找看。」出乎意料的,司機依舊用那種平板的聲音回答,不過這次,似乎可愛了許多。 不過,很多時候,事情是不已人們的希望為轉移的,終究,鬼月還是沒有想起回旅館的路,於是計程車再一次停在了機場附近的路口,這時候,已經是滿天星斗了。 「知道回來這裡,看來你還是不蠢嘛。」剛剛鑽出計程車,鬼月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雖然是諷刺的話語,可是鬼月還是高興的撲了過去。 「阿夜~~~~~~就知道你會找到我的。」 蕭夜有點無奈的拍了拍他的頭,接著走到計程車旁邊,看了看車牌,然後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 「這個丫頭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 「那麼,這是車費。」 …… 「你對他真客氣啊。」看著開走的計程車,鬼月感到有些奇怪。 「……剛才買了一本《給妖怪的安全手冊》,你也看看吧。」 ※※※ 周影家 「你是說,今天你碰到的女孩吃掉了十人份的飯?」 「是啊,連我從日本偷到的信用卡都用光了……」 「什麼?」本來無精打采的火兒一下子湊了上來,還有在玩電動遊戲的林睿也突然出現。「信用卡?你好像沒有跟我們說啊?」 「是不是想要逃避請客?」 「不是,我不是有意隱瞞的……」 與此同時 「什麼?你說那個人叫劉地?」 「對啊,是個很和善的人呢。還請我吃了好多的東西。」 「你啊…算了,沒事就好。」蕭夜有些好笑的放下了手中翻看的《給妖怪們的安全手冊》,「那個傢伙,我本來想要找他算賬的,敢偷我的信用卡……」 「咦?你說什麼?」 「沒什麼,自言自語而已。」 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一種叫做「大都市」的東西開始出現在這個地球上。 在那裡的大樓高聳,那裡有如同迷宮般的道路,那裡即使在夜晚也亮如白晝,那裡居住著各種各樣的人類,依靠這個城市生存,自身也成為這個都市運作的動力。可是人類也許不會想到,他們每建造一棟大廈,每鋪設一座高架橋,每多亮起一盞徹夜不熄的燈光,就會有多少自然環境因此而被損壞,有多少其它生物失去家園,使它們抑起頭來時,再也無法看到熟悉的星空。人們也許永遠不會關心它們將何去何從,但是生命是很頑強的,為了生存下去它們會強迫自己去適應新的環境,適應人類,適應這樣的都市。 人類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現,正在和他們分享這個城市的不僅僅是野狗、野貓、鳥雀或者昆蟲而已,還有一些聰明的利用人類外表隱藏在人類之中的「生物」,它們或者出於善意,或者出於惡意,它們居住在這個城市中,為了生存,為了捕食,為了進化…… 城市大了,什麼樣的生物都可能會有…… 會有唱人類歌曲的鳥,會有喜歡女人的地狼,還有……許許多多努力的活著的其他的什麼。 這裡,並不只是屬於人類的。 外傳——我的森林,山鬼的故事 作者:可蕊點擊:54186投票:199 趙非搖搖頭放下望遠鏡,反正從鏡頭裡看到的和用眼睛看到的完全一樣,全是一邊望不到邊的叢林。他歎氣之餘心裡不由也有點佩服自己:這樣茫茫的林海,自己到底是怎麼走進來的啊?趙非坐在一個小山包上,身後不遠是他昨夜匆忙搭起的帳篷,帳篷前一堆未熄滅的篝火,不過不是用來做飯的,他只是生火燒了一些開水裝滿水壺,早餐吃的還是壓縮餅乾。 早晨的山林生出一層薄霧,若有若無,無比乾淨地只在林梢浮動,使那些樹木看起來更加蒼翠,也使林中的鳥鳴聽起來像從夢幻的世界傳來的一樣。「唔,美景啊……」趙非長吁口氣,隨手從一棵小松樹上摘下幾片松針扔進茶壺裡,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 趙非的行李不僅有帳篷、背包,帳篷裡還有一個防潮熱,他身上掛著手電、指南針、水壺、相機、瑞士軍刀和繩索,身穿登山裝,腳踩高腰皮靴,手帶夜光手錶……從外表來看是一名典型而且裝備齊全的登山休閒者。趙非確實是為了逃避都市的喧囂而花了大筆的錢購置裝備,來到山裡修身養性,尋找靈感的,但現在的問題是,他迷路了。 「明明有指南針和地圖,為什麼就是走不出去呢?難道我和楊威利一樣是個路癡?不可能啊……」趙非躺在地上自言自語著,因為不會煮飯,所以他帶的食物全部是壓縮餅乾,這反而救了他的命,雖然已經在山中轉悠了兩天,食物卻至少還可以吃上三、五天。 經過了開始以為自己遇難了(不是以為,他可以說就是「遇難」了)的驚慌,趙非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他清醒地分析自己現在的處境,理智地為自己制定了自救的方案,並且冷靜地開始執行。首先在沒有信號的地方先把手機關掉,以備將來打電話求援,其次根據地圖選擇一條路線,然後用指南針定位,一直走下去。 「看地圖的話,翻過這個山頭,再過一條河就有一個小村莊……可我怎麼看不到河在哪裡?」趙非邊用望遠鏡亂掃邊咕噥著,「也許是翻過這個山頭再過一個山頭吧,反正我一直在向北走沒錯。」他隨意曲解著地圖,滿懷信心地打好行李,向著目標按直線走下去。 「又沒有路了!」趙非跺跺腳,他在這個山坡轉了兩三個鐘頭,走向哪邊都是無法下去的陡坡,這使他不得不開始考慮從林子裡繞過這座山頭,不過那樣又要多走很多時間吧?趙非轉過山腳之後,樹林越走越密,身邊的小樹和灌木也越來越少,只剩了高大參天的大樹,那些為了獲得陽光而拚命伸展的樹冠把林子遮得暗無天日,腳下積年的落葉踩起來軟綿綿的,樹根的部位還長著菌類。 「不知道能不能吃?」吃了好幾天壓縮餅乾的趙非對著這些五彩斑瀾的蘑菇舔嘴唇,不過就算它們沒有毒趙非也不會烹煮,除非他敢吃生的。一路走來也有野果山菜,小溪裡有魚、樹上也有鳥蛋,林裡更有野免什麼的出沒,不過趙非面臨的依舊是壓縮餅乾吃完了就會餓死的處境,這個遠離大都市來山中遠足的傢伙的野外生存能力等於零。「不等食物吃完就可以找到村莊了,沒問題。」趙非雖然在迷路的過程中又迷了路,但依然信心十足,可是直到夕陽再次西沈,他還是在那片林子裡轉悠著。 「宿營宿營,明天再走。」趙非把行李扔在地上,開始準備過夜。 本來趙非只在買帳篷時看店員示範了一次就背著帳篷上了山,經過了這幾天的實際演練才有了一點進步,但從動手到可以睡進去,至少要用五十分鐘。 「喜歡一個人追求心中所想 豈管別人笑我如何癡狂 沒有牽掛不能放 沒有創痛不能忘 唯有豁開才能超越滄桑 喜歡去作夢 因為夢想很美滿 滿足了心靈忘記了疲憊 與其整天去怨對 不如專心去面對 唯有寬懷方能微笑入睡 坦坦蕩蕩月華星光……」 他先撿來樹枝生起火,然後唱著歌和帳篷慢慢地「搏鬥」,等他可以喝著開水啃著餅乾休息時,已是晚上八點多了。「這邊是南,那邊村莊在這邊……」趙非藉著火光又開始研究地圖,「如果我現在在這裡的話,那麼向這裡走--問題是我現在在不在『這裡』呢?如果我不在『這裡』的話,那麼這邊就……」他自言自語,咕咕噥噥了大半天,最後把地圖一卷,下定決心說:「反正就是一直向前走就對了!」因為今天下午一直沒有趕緊路,所以趙非並不累,一邊向火堆裡丟樹枝,一邊掏出一個筆記本邊想邊寫了起來。 「……玄俊回頭望望,夥伴們還在山腰之下。樹枝間停棲的羅羅鳥對他發出尖銳的叫聲,玄俊拔出了寶劍,對著那些隨時會攻擊過來的妖物……」 「不對。」 趙非從本子上扯下那頁紙,撕碎了投進火中去。 「這不是我想寫的東西!可惡,為什麼腦子裡什麼也想不出來!」他用力敲了幾下自己的頭,但是這種辦法顯然沒有使他的靈感出現,他索性扔下筆在地上躺下來,仰面看著樹冠的空隙中,若有若無地幾點星光。 趙非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無法學會太多人情世故、也無法習慣社會上那些勾心鬥角的人,他之所以身為政府機關的公務員、天天面對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而至今沒有被同化或得上神經衰弱的原因,是他一直沒有放棄兒時的夢想--寫作。 趙非不是個詩人,也不是所謂的文學青年,更沒有在寫有深刻社會意義或者批判現實意義的著作,他寫的是只在網路上發表的幻想小說,就是那種充滿了異世界、龍騎士、精靈和魔王的、天馬行空的東西。趙非可以在文章中讓自己的主角上天入地,也可以上他們戰勝一切世俗。這些幻想和寫作的樂趣一直支援著他,使他沒有在他身處的環境中,變成他自己不喜歡的那種人。 趙非剛剛在網路上結束了他寫了兩年多的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受到了很多網友的好評,剛剛連載結束就有人強烈要求寫續篇,對於這些讚美之詞,趙非嘴裡謙虛著,心裡可得意的不輕,但是有一天,一個他不熟悉的網友卻在他的文章下,貼出了一段讓他驚訝的評論。 評論開始,這位網友很認真地對文章的各個部分的情節進行了分析點評,指出了趙非在故事結構上的弱點和幾處趙非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漏洞,這位網友給了這篇故事整體比較高的評價,卻在最後筆鋒一轉,說:「子不語(趙非的網名),雖然可以感覺到你是很認真地在寫作,也有不錯的文筆和構思,但是我只能給你的《黎明之夢》六十分。知道我為什麼只給這個分數嗎?因為當我一打開文章,看到裡面有飛龍、精靈、惡魔、天使時,這就是我能給出的最高分了。又是一篇放在西式的背景下的文章,我對著一些我深深喜愛的奇幻網文時,常有這種感歎。在古代,我們有《封神》、《西遊》,現在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看到我們自己的,東方式的奇幻呢……「 東方式的奇幻,在此之前趙非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他一直認為奇幻就是飛龍、精靈、就是《魔戒》、《龍槍》、《黑暗精靈》。 我要試試看。 趙非看了這張貼子,考慮了很久之後,放棄了為《黎明之夢》寫續集和外傳的打算,開始構思一篇以《山海經》為背景的故事,他自幼喜歡古代的筆記小說,對中國傳統神話故事十分熟悉,所以頗有自信地開始下筆寫這個發生在中國的神話時代的故事,不幾天就有了幾萬字的成績。可是當他靜下心來仔細再看自己寫的東西時,在電腦呆坐了很久,終於按下了刪除。 這不是東方式的奇幻,這只是一篇用了中國名字,中國背景,有西式奇幻內容的怪物…… 趙非為此頹喪了好久,他第一次這樣用了很多時間卻無法寫出讓自己滿意的故事。 最後他受到一個介紹登山用品的廣告的誘惑,跑到了山裡來尋找靈感。 「可惡,不寫了!我要跳出紅塵,飄然世外,梅妻鶴子,笑傲山林……」趙非一口氣地亂喊亂叫著,向天空揮舞著拳頭,驚起了幾隻鳥在黑夜裡鳴叫起來。 「哢嚓。」 樹林的一邊傳來輕輕的樹枝斷裂聲,但是在夜裡卻顯得很刺耳。 「野獸?」 趙非坐起來,在那邊的樹影中依稀看見一個移動的黑影。 「不順的時候就是不順,迷路,寫不出東西,小鹿拋棄我,連野獸也來搗亂!」趙非隨手從火堆中抽出一條燃燒著的樹枝,向著那邊自抱自棄地叫:「出來,我可是人猿泰山、無敵殺手、東方不敗……」 一個小小的人影從樹後走出來,靜靜地看著他。 「人?」趙非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的是一個小女孩,最多只有八九歲,她身材瘦小,皮膚曬得黑黑的,一雙大眼睛卻黑白分明,很靈活地雷動著打量趙非。女孩紮著兩條小辮,穿著一件藍底白花的小褂,是這一帶農村小姑娘的典型打扮,只是不知為什麼她腳上沒有穿鞋子,赤著雙腳踩在地上。 「啊!」趙非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處境,也就聯想到了這個小姑娘的處境,連忙跑過去問:「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有沒有大人和你在一起?」 小女孩仰頭看著他,不說話。 「你自己在山裡走嗎?一定很害怕吧?是不是看見哥哥這裡的火光才過來的呢?放心,有哥哥在什麼都不用怕!」趙非拍著胸膛保證,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是遇難者這個事實。 小女孩側側頭,還是不說話,用很奇怪的目光看著趙非。 「你在看什麼?」趙非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哇……好燙!」燃燒的樹枝已經燒到了他的手指,他怪叫著把樹枝丟了出去。 「咯咯。」看著他捂手指跳起來的樣子,小女孩了下子笑出來。 「太好了,以為你嚇呆了,原來還會笑,我就放心了。」趙非蹲下來摸著她的頭,「來,哥哥請你吃餅乾,然後我護送你回家好不好?」他剛要牽著小女孩去帳篷邊,忽然又想起什麼,跑到草叢中去尋找自己剛才丟開的樹枝,找到之後,又用腳踩又用土埋,一邊還回頭向小女孩解釋:「知不知道,在山中不可以隨便留下火種的,一不小心會著大火哦,大山火,一下子燒掉很多樹林--你知道嗎?」自己真是環保的不得了,而且還時刻不忘記教育未來的花朵,太令人感動了。趙非一邊在心裡誇獎自己,一邊回到帳篷邊,那個小女孩已經自己來到那裡坐下了。 「你喝點水,來,吃塊餅乾。」趙非使出自己唯一有的一種食物給她。 小女孩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看到那塊壓縮餅乾搖起頭來。 「這是壓縮餅乾,很好吃……其實不好吃,不過可以吃飽,你一定餓了吧?」 小女孩推開他的手,突然站起來向樹林中跑去。「喂,你幹什麼?別亂跑。」趙非連忙追過去,小女孩並沒有走遠,她在一棵樹下彎下腰,不一會便用衣襟裹著十幾隻又鮮又肥大的蘑菇走了回來。 「看起來是很好吃,可是萬一有毒會死的。」趙非看著這些蘑菇也很想流口水,可是卻不敢吃。 小女孩撿了根樹枝,除掉分叉,把蘑菇一個個串上,利落地在火上烤起來。 「你確定可以吃?」聞到飄來的香味,趙非的理智向胃開始妥協。 小女孩遞給他一串時,趙非想也不想就咬了下去,反正這個小孩是山裡的孩子,他們山裡人總分得清什麼是毒蘑菇的,趙非找到這樣的理由,放心大吃起來。 「你穿的太少了,山裡的晚上可很冷,來穿上我的外衣,我的帳篷也給你,你睡在裡面,我給你守夜,明天一早我就帶你找你的家--你的鞋子丟了,我的你又穿不下,不過沒問題,大不了我背你走!所以一切交給我,你放心吧,沒問題。」趙非吃了小女孩提供的食物後才想起來,這裡應該由自己扮演保護人、照顧者的姿態才對,馬上改正,開始照顧小女孩。 小女孩拿了他的衣服,很好奇地用手摸上面繡的英文字母,卻不穿。 「對了,我叫趙非,你可以叫我趙大哥,你叫什麼名字?」趙非向小女孩自我介紹。 小女孩看著他笑。 趙非忽然想到,從見面開始這個孩子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難道她……「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趙非溫柔地看著這個孩子。 小女孩依舊只是笑。 原來她真的……趙非暗暗歎息,不過他對小女孩盡量溫柔笑著,怕傷害到她。趙非用樹枝在地上寫了「趙非」兩個字,問:「你會寫字嗎?」 小女孩也用樹枝在地上劃著,不過她可不是在寫字,趙非去看時,她用樹枝已經劃了個圖形,廖廖幾筆,卻很傳神地畫出一個人驚慌地把手中的樹枝向外扔的樣子,而且還在樹枝上畫了幾條向外的曲線,表示在著火冒煙。 趙非皺起眉頭:「這是……」他板起臉孔,裝作生氣的看小女孩,但是回想起自己剛才的狼狽,不由笑了出來。小女孩扔下樹枝,也開心地笑起來。 「你的家在哪裡?」趙非發現這個女孩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卻可以聽懂,就向她問村莊的方向。天一亮他就會盡快送她回家,免得她的家人擔心。 小女孩抱著膝笑著,往火裡放樹枝,沒有回答。 她也是迷路了,當然不知道家在哪個方向了,趙非心想,還是得靠地圖啊。他拿出地圖來研究時,小女孩也站到他身後看起來。 「這是地圖,從上面可以看到這附近有一個村子,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村子,」趙非一邊看一邊解說,他又拿起指南針分辨著,也用手指著方向說:「這邊是南的話,村子就在西邊,是這邊……」 小女孩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推向另一個方向。 「……小妹妹,你是不是知道哪邊是西?」 小女孩馬上指向西邊。 「那麼我們明天一直往這邊走,村子最多還隔著一個山頭。」趙非肯定地說。 小女孩用力搖著頭。 趙非看著她:「……你是不是知道村子在哪裡?」 小女孩點著頭,馬上就站起來向樹林中跑去,見趙非沒有跟上來,又站住等他。 「你要帶我去村子?」趙非小心地問。 小女孩用力點頭。 「可是現在十一點多了,」趙非看看表,「我知道你很想回家,可是我們明天一早再走好不好?晚上山裡稻危險的,有老虎、大熊、狼……」趙非模仿著這些野獸的樣子嚇唬她。 小女孩反而又向林子裡跑了幾步,還是在等他。 「好吧,好吧,可是至少等我收拾好帳篷,再點上個火把……」趙非咕噥著,開始動手收帳篷。 三十分鐘後,趙非在小女孩的帶領下上路了,他手中有一個火把(他不會做火把,就把一大束樹枝象掃帚一樣捆起來點著,舉在手裡),卻總是照不到前面的小女孩。因為她沒有鞋,趙非本來想背她走的,誰知道她赤腳踩在地上依舊是飛快,蹦蹦跳跳的,老是把趙非甩在後面。 在黑夜的樹林中,只憑著一把火的光芒,趙非根本分不清方向,他覺得一路走來兩邊的樹木全都很像,連走了多遠都分辨不出來。小女孩對樹林卻很熟悉,連照明都不用,一會兒跳過倒下的樹幹,一會兒繞過荊棘叢,十分自若。 時間一點點過去,趙非依稀分辨出他們似乎是越過了一個山頭,然後又在一路往高處走,這時天色已經朦朦亮了,趙非熄掉火把,在山石上坐下來喘口氣,看看手錶,淩晨五點鐘,他們連續在黑夜的山裡走了五個多鐘頭。 「你不累嗎?來喝口水吧。」趙非大口喘著氣,還在關心別人。 小女孩依舊蹦蹦跳跳的,面不改色,他在周圍轉了一圈,把幾個果子扔在趙非腿上,然後蹲在他身邊,托著腮看著他。 「山裡的孩子體力不得了。」趙非讚歎著,他現在腰酸背疼腿抽筋,連眼睛都發木,夜裡走山路(其實根本沒有路)的強度還真不一般。 小女孩等他坐了十幾分鐘,又跳起來在前面跑了。 「多休息一會行不行啊……」趙非咕噥著,不情願地站起來。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而且還比不上人家一個小姑娘,可是他實在累壞了,看來城市裡生活的人體質就是弱啊,枉費他那麼努力鍛煉身體,在周圍的人當中還有體能怪物的外號,到了這裡來竟然連一個小女孩都比不上,決定了,回去以後加強鍛煉,把每天跑50圈四百米、二百個伏臥撐、二百個仰臥起坐、二百個引體向上的數量加倍。 幾隻早起的飛鳥掠過被露水沾濕的草叢,抓走了幾隻肥大的昆蟲,彼此嘰嘰喳喳地爭奪著,山林的的清晨來臨了。 趙非在一處山石縫隙裡冒出的泉水中洗了臉,吃了幾口餅乾,卻看見那個小女孩不知從哪裡帶回了草莓在吃著,一邊還伸出手掌,讓一隻野鼠站在她手掌上分享她的草莓。趙非搖搖頭,要是城市裡的同齡女孩,見到老鼠早嚇得又叫又跳了吧。和她同齡的孩子這個時候在幹什麼?多半是還在美夢之中,等著父母叫她們起床上學。趙非聽說過,如果耳朵還可以聽見,這樣的啞巴一般是可以治療的,他在想見到這個孩子的父母後要和他們談一談,也許自己可以幫上什麼忙。 小女孩見他又慢下來便停住,一邊用手招呼天上的鳥兒一邊等他。 「天啊!」趙非一抬頭看見小女孩站的地方嚇得叫出聲來,「危險!快回來!不,不,你別動,千萬別動,我來救你。」 前面是一道山澗,兩邊山壁陡峭,下面是一條河川,兩邊的山壁之間本來有一座吊橋,不知什麼年月橋已經斷了,只剩下一條繩索還連接著兩邊,現在那個小女孩就站在那條繩索上,側著頭看趙非在那裡大喊大叫。 趙非看著那條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繩子,上面的孩子好像隨時會掉下去一樣,趙非咬咬牙,一邊叫著:「你別動,哥哥馬上過來救你!」一邊丟下行李,跪下來抓住繩子準備爬過去救人。 「咯咯咯……」看著趙非手腳並用的樣子,小女孩開心地笑了起來。 「別笑,一笑繩子動得更厲害,你別動!別動!」 不等趙非說完,小女孩已經從哪條搖搖晃晃地繩索上張著雙手跑了回來,好奇地看著趙非。 「你……」一陣山風吹來,趙非緊緊地抱住繩索,看著那個小女孩隨著繩索的晃動還一悠然自得的樣子,根本沒有會掉下去的可能,「……你不會是會輕功吧……」 小女孩把手伸給他,笑要拉他起來,趙非抓緊繩子,搖著頭。 小女孩堅持地又向他伸伸手。 「我可不會你那樣的本事,我要是站起來一下子就摔下去,然後就掉在下面的河灘上,死了……你明白嗎,死人滿身是血,腦漿也流出來,很可怕的。你等著,我爬回去,我們繞路走好了。」趙非向小女孩解釋著,又慢慢向後爬去。剛才為了救人一鼓作氣爬出了好幾米,現在才發現這麼向後爬這麼可怕,他用了十幾分鐘才爬上地面,坐在地上抹一把汗,長出口氣。 看來要繞路了,從哪裡能繞過去呢?不知道這個孩子知不知道別的路。 趙非重新背上行李,開始打量著路線時,那個小女孩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拉著他向前走去。「啊……」趙非毫無防範地大叫一聲,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那條繩索上了。腳下是一條繩子,身下是幾十米的山澗,前面還有至少二十米,後面……對,後面只有一步,退回去,退……趙非心裡這麼想著,卻雙腿發軟,根本抬不動步。 小女孩拉拉他,用眼睛問他為什麼不走。 「小妹妹,我走不過去的,我要退回去。」趙非雖然嘴裡這麼說,手卻不敢鬆開她的手。 小女孩伸手指著對面,示意向前走。 正好一陣大風吹來,繩子劇烈地晃動起來,趙非感到自己半個身體已經被晃到了半空中,不由一閉眼,完了,要死了,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風會把自己刮下繩子,然後在河灘上摔的粉碎。 「咯咯咯……」小女孩看到他的樣子大笑起來,還踮起腳尖用手給他抹抹冷汗。 「沒有摔下去。」 趙非發現繩索還在自己腳下,難以置信地睜開了眼。 山風在狂野地吹著,這條繩索在風中來回晃動,幅度越來越大,但是上面站的兩個人都一直站得很穩,不管風怎麼吹,繩子怎麼晃,他們始終站在繩子上,有幾次趙非在繩子上已經呈40度角了,還是沒有摔下去。 「哈,這是……」趙非就算是弱智也該發現事情有不對勁的地方了,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寫奇幻小說的人,「這是什麼魔法嗎?」他隨風晃動著身體驚喜地問。 小女孩歪著頭不解地眨眨眼,好像不懂他在問什麼。 「這條繩索上有魔法對嗎?可以沾在上面?」趙非一面問,一邊鬆開小女孩的手,想試試臨風長嘯的滋味。 「啊……」 慘叫聲中,小女孩在趙非跌下去之前拉住了他。 趙非手腳並用,好不容易爬上來,他低頭凝視著這個小姑娘--不是繩索有什麼魔力,而是因為這個孩子,有魔力的是這看起來毫不起眼,而且身有殘疾的小女孩。「你……」趙非舔舔嘴唇,「你是超能力者嗎?」 小女孩眨眨眼,看起來她不知道「超能力者」是什麼。 「特異功能?」 這次小女孩好像聽懂了,搖了搖頭,她拉著趙非的手向前走去。 在風中淩空走在這樣的繩索上,感覺大概和飛翔差不多吧?趙非閉上眼,伸開手臂,想像自己正在空中自由地飛行,風從耳邊吹過,雲從腳邊飄過……當腳踏上地面時,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抹遺憾,恨不能這條繩索再長一點。 看到趙非還在仰著頭、閉著眼、伸著手臂,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襟,用手指向前方。在樹叢的空隙中,回過神來的趙非看見遠處的山腳下,隱約露出了一塊塊齊整的田地,似乎還可以看見一個個小黑點似的,正在地裡勞作的人。「終於到了村莊了。」他回過頭來看著對面的山林,看著那道山澗和殘破的吊橋,看著自己剛才踩著走過來的,在風中晃悠的繩索,有種恍然的感覺。「小妹妹,」趙非向身邊問,「那就是你住的村子嗎?」 風吹過樹梢,發出「嘩嘩」的聲音,四週一片寂靜,趙非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趙非站在原地,良久才說:「早說你是森林的精靈多好,我寫作的題材不就有了嗎……」 眼睛看到的事物常常會騙人。 趙非再一次在心裡默念這個真理。 從剛才的山頭上雖然清楚地看見了田地的農人,可是在根本沒有路的山上七轉八繞,連滾帶爬(他下山時是採用「滾動」這種快捷方式的,雖然這並不是自願的),整整四個鐘頭後才蹣跚著走進了一個順著山坡建造的小村莊中。 「得救了……」趙非一頭倒在他花了五十元向一家農戶租來的床上,馬上陷入了夢鄉。 他在山中迷路了六天,其間為了警惕野獸沒有好好睡過一晚,白天他就是一直不停地走,而且走了正常路線三倍不止的路(他自己弄錯了地圖),然後遇到了那個小女孩,在夜裡走了五六個鐘頭的沒有路的山路,消耗的體力至少是白天的幾倍,緊接著又過了兩個山頭來到這村子,如果這些事被他的親朋好友知道,什麼「體能怪獸」、「大力猩猩」、「不死火車」一類難聽古怪的頭銜又會一古腦的砸到他的頭上來吧?不過現在在半夢半醒之間的趙非心裡卻在想:看來我的身體還是太弱了,竟然連人家一個小女孩都不如……回去要加強鍛煉……加強…… 在陣陣鼾聲中,趙非開始作一個一邊拚命鍛煉,一邊和那個小女孩踩著繫在天空中的繩索在狂風中向前走的夢,忽然那個孩子鬆了手,趙非被狂風捲上了半空,又狠狠跌了下來…… 「唉,明明是一直在用腳走路,為什麼現在會脖子痛呢……」趙非一邊晃動著脖子一邊走出這間低矮的小屋。他昨天一進村子就直奔看見的第一戶人家要求租房子,然後倒頭就睡到了今天天亮,根本沒有好好看看周圍的環境,現在緩步走出來,才發現自己昨天睡的地方比想像中還破舊:茅草搭成的屋子僅用幾根木樁支撐著,牆上、屋頂上說不清有多少個洞,屋裡的床上床下到處都是稻草和樹皮、木塊--看來這裡根本就是人家用來放柴火的地方。 「五十元一夜……」趙非踹踹房門,結果屋子一陣搖晃,稻草和灰塵從屋頂上紛紛落下,嚇得他連忙拖著行李逃了出來。 一眼就看見那個高價向自己出租床的婦女站在院子的竹籬之外,趙非向她走過去,不管對方要錢要得多麼狠,他從禮貌上也該去打個招呼的,更何況他實在不想再吃壓縮餅乾了,還想再向她買點東西吃呢(如果不是貴到離譜的話)。 「什麼!」 不等走近,一聲尖叫從那位婦女口中發出來,把趙非嚇得一下停住了腳。 「什麼!又是她!這是第幾次了!你們兩個竟然連這麼點東西都看不住!你們知道可以賣多少錢嗎!三百塊!一下子就這麼沒了!你們除了吃還會幹什麼!」 風景清雅的小山村,農舍茅屋,坐在樹蔭的石磨盤上聽著雞犬交鳴和潑婦罵街,別有一番風味。趙非饒有興趣地聽著那個婦女從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是她丈夫)的無能到對面那個「偷」了她東西的人的所有以前的、現在的、未來的血親的詛咒,揚揚萬言,手指腳劃,口沫橫飛,直到實在餓的受不了了,而又看到那位婦女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只好背著行李走了出去。看看這個村子裡有沒有賣吃的東西的地方。 這是個很小的村子,一共只有三十幾戶人家,這裡當然沒有飯店、旅館,只有一條小小的雜貨店。趙非找到它之後二話沒說,把所有的餅乾和點心全買了下來,就坐在窗前開始猛吃。 店主是位六十幾歲的老人,眉慈目善,見趙非吃得急怕他噎著,連忙給他倒水,遞毛巾,口中和趙非搭著話。從老人的話中趙非得知這個小村莊叫邱家村,一共只有不到二百名居民,村子被群山包圍,交通不便,所謂靠山吃山,村子裡的耕地都是從山上開墾的,數量當然不夠養活一村人,村子裡的人以前是靠打獵為生,現在則主要是種植果樹,村子周圍的山幾乎全開發成了果園,生長著幾十種果樹,在人們的精心侍弄下,看起來簡直比後面的原始森林還要茂盛。這種時候村人們大部分不是在果園就是在地裡,小村靜悄悄的,雞犬相聞,一派田園風光。 趙非看著周圍,撫著吃的凸出來的肚子,滿意地吁口氣說:「真是個不錯的地方啊。」他只是隨口這麼一說,那個老人聽了大為高興起來,用拍著趙非的肩膀稱讚這個有眼光的年輕人:「對,對,我們這裡可是最好的地方。」 一陣風吹過,隨風送來了那個婦女堅持不懈地叫罵聲。 「是啊,是啊。」趙非出於禮貌地點著頭。 這位老人姓邱(這村子裡除了外來的媳婦全姓邱),他本來已經在城市裡定居了多年,退休加上妻子去世之後,孩子們出國的出國去了他鄉的去了他鄉,他自己覺得寂寞,就回到了故鄉來開了個小雜貨店--不為掙錢,只為有件事做,而且也可以多接觸鄉親們,有人陪著說說話。現在趙非自己送上門來了,老人的談興更濃,滔滔不絕地從村子歷史到自己的經歷,一路說了下來。 「那位大嫂為什麼一直在罵啊?」好不容易老人講完了他那個在大企業任總經理的二兒子,要開始講那個在國外讀名校的小女兒時,那個婦女適時出現了,一邊走一邊還在罵著,趙非急忙借這個機會打斷了老人的話題。 「喔,你說三嬸子啊,他三嬸子,上哪去?」老人抽空向婦女和他身邊的兩個垂頭喪氣的男人打個招呼,才又向趙非說:「她丈夫下套子抓的野味又給琳琳放跑了,她當然生氣,那些野味賣到城裡的飯館子值錢呢。」 趙非皺皺眉,他對於捕食野生動物有一種難以言諭的反感。 「琳琳這孩子真是的,只要她一看見誰家有了活的野味就一定要去放了,弄得一村子的人都生她的氣--死了的野味又賣不出價錢,這個孩子啊……」老人嘴裡是在抱怨,口氣卻更像一個長輩在嘮叨自己不聽話的子孫,有說不出的溺愛在裡面。 趙非有些擔心地說:「村子裡的人都因為她愛護野生動物而不喜歡她嗎?那……」 「哈哈,我只是這麼說說,你緊張個什麼勁。大家可憐那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還來不及呢,誰還會把她怎麼著,你看三嬸,氣極了也只會罵她丈夫和兒子出氣,不會去難為琳琳的。」 「沒爹沒娘的孤兒……我還以為是您的孫女呢。」趙非對於這個愛惜生物的小女孩剛剛心生好感,就得知她是個孤兒,不由歎了口氣…… 「唉,那個孩子的身世啊,說來話長……」 老人也長歎一聲,開始講古,但這次趙非可是認真去聽了。 這天晚上,趙非就住在了鄭老人家裡,因為從這裡到最近的城鎮需要六七個小時,老人建議他等村裡有人去城裡再讓他搭車去,並且熱情地要他免費住自己家,又專門割肉殺雞的招待他,看得出老人很寂寞,所以對這個耐心聽他說了一天話的年輕人特別熱情。趙非也有一個孤單的住在故鄉老家的祖父,他很能明白這份心情,所以也不和老人客氣,捲起袖子幫忙打水、劈柴、做飯……使老人對他的好感更是大增。 吃過晚飯,趙非陪著老人坐在綠樹成蔭的院子裡閒聊,院子的大門一直隨意開著,這個村子民風淳樸,加上人口少,彼此間多少都有親緣關係,所以很少有盜竊之類的事發生。村裡的老人手裡拎著小凳子來串門,小孩子來看外來人,邱老人家裡十分熱鬧,趙非能夠體會老人為什麼不肯住在城裡了。 晚風微涼,趙非離開大家,自己在院子裡轉起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在院子的一角,兩棵大樹之間有一架簡易的鞦韆,是邱老人特意為村裡的孩子們造的,讓他們可以一邊吃老人分的零食一邊玩耍。現在鞦韆就在蕩動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上面,起蕩地高。 趙非朦朦朧朧的,以為是剛才那群孩子中的一個,一時童心大發,跑過去問:「喂,你要不要和我比賽?我們比誰蕩的高。」 鞦韆上的孩子側著頭看他。 「哇!」趙非幾乎是把臉貼在對方臉上,看清了這個孩子後怪叫起來:「你是那個精靈!」 鞦韆上的這個女孩子紮著兩條小辮,穿著一個花褂,一雙大眼睛,分明就是他在山中遇見的那個神秘小女孩。 村人們全被趙非的怪叫引來了,由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個老人手裡還抄著凳子,當看清了這一大一小後,大家才鬆了口氣:「琳琳,你又在幹什麼?嚇唬客人了嗎?」 「琳琳……她就是那個琳琳……」趙非一時承受不了這種轉變--他心目中的奇遇,那個有超能力的森林精靈,竟然是村人們口中自幼父母雙亡的可憐孤兒。 琳琳好像不記得他了,跳下鞦韆,繞過他向村人跑去。 「琳琳,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你看看你,沒事總在山裡亂跑!」 村人們果然對這個孩子很關心,但他們關心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分貝極高的女聲壓了下去:「琳琳,你這個死孩子!你又給我放了那些野味!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要上城裡的學校在等錢用,你這個不聽話的死孩子,叫你回來試衣服也不回來,虧我辛辛苦苦給你做!再在山裡亂跑,哪天叫狼吃了我們也不知道。」她一邊罵一邊還抱過琳琳來打屁股,只是手舉得高落得輕,跟給琳琳拍打灰塵也差不多。 「咯咯咯咯」琳琳一個勁地笑,一點也不怕,只是扭動著身子不讓她打到,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在婦女手裡。 婦人攤開手,手心上放著一顆沒有雕琢過的小小寶石,發現幽幽的光彩,婦人愣了一下又嚷起來:「你這個死孩子,我不是要你東西,說你一百次了,你有值錢的東西應該留著自己用,我叫你去試衣服聽見沒……」 琳琳早趁著她看手裡的東西時,溜的不見了蹤影。 「琳琳這個孩子啊,古怪著呢。」 村人們都走光了,邱老人說興未盡,正好趙非也好奇,便又開始說起了琳琳的事。 白天邱老人已經向趙非說了一些琳琳的身世,趙非知道她父親是本村人,母親則是她父親在外打工時認識的,幾年前,她父親抱著三歲的琳琳回來,說琳琳那個村人們誰也沒見過的母親去世了,他一個大男人沒法照顧孩子,就把琳琳留給一個親戚走了。兩年後,那個親戚去世,琳琳的父親又一直找不到,她就這麼成了孤兒。 「可是大家都這麼喜歡琳琳,為什麼不找一家收養她呢--我看那位大嬸就不錯!」原來他還念念不忘被「敲詐」的事,可是看到她對琳琳的態度後,就覺得這個婦女真的是不錯了。) 「你一定是覺得村裡人欺負琳琳,不管她對不對!」邱老人生氣地看著他。 「不是,不是」趙非連忙擺手,其實開始他確實是這麼想的,認為村裡人對這個孤女不好,可是看見剛才那一幕後,他明白自己前面全盤都想錯了,這裡人分明對琳琳是充滿了關愛的。 「唉,其實說來話長……」 聽了老人這句話,趙非知道自己馬上又要聽到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比如從琳琳小時候哄她睡覺說起,他端正一下姿勢,準備開始聽。 當年撫養琳琳的那個親戚十分疼愛琳琳,把她照顧的很好,這裡的人生性善良,不說親戚不親戚的話,只為了這個沒娘的孩子本身,他們也百般的憐愛她。但好景不長。那位親戚在琳琳五歲時心臟病突發死去了。她死後她的兒子繼續照顧琳琳,他把琳琳看成親生女兒,比自己母親還寵她,但是一年後,也就是琳琳六歲時那年,這位相當於琳琳養父的男子也死於一次車禍。當時他的妻子也許是因為丈夫的死受了刺激,也許是她不想再撫養琳琳了(畢竟她是從外鄉來的,和這個村子的人,和琳琳都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找的借口,總之她在丈夫的葬禮上吵鬧,指著琳琳說她是掃把星,不僅剋死自己的生母,還害死了她的婆婆和丈夫。 不久之後這個婦人帶著孩子改嫁走了,村裡人搶著要收養琳琳時才發現,這個六歲的孩子竟然聽懂了那天那個婦人的話,她倔強地守在養父生前的住處,誰家也不去。要是大家想強行把她帶走,她就大喊大叫,又哭又鬧,開始大家以為她捨不得自己的家,就有幾個村人主動住到她家裡照顧她,可是琳琳堅決不和任何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有人來她就跑到外面去。直到有一次大家看到她在一邊哭一邊踩一個掃帚,才明白她相信了那個婦人的話,把自己當成會剋死親人的掃把星了,這也就是她說什麼也不肯和村人同住的原因。 村人們只好四處尋找琳琳的生父,希望他回來勸說琳琳,但是那個人就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無論怎麼都找不到。村人們又試了各種辦法,比如找回那個闖禍的女人來對琳琳說她不是掃把精等。但是琳琳認定了死理,就是不聽。村人們只好讓她獨居,大伙則盡一切的力量關心她,不知不覺又過了三年,琳琳已經九歲了,她自己和村人們也都習慣了這種生活。 「這個孩子不肯去上學,就是整天在山上亂跑!」邱老人不無擔心地說,「大家都怕她哪天出點什麼事。不過也怪了,我們這山裡也有狼、野狗,據說還有老虎和豹子,大人進去都很小心,琳琳這孩子偏就不怕,不但不怕,每次還都會安全地回來。而且總帶山裡的東西來給大家:蘑菇、木耳、草菇、果實甚至還有礦物,你也看見了,她剛才拿寶石給她三嬸子,上次她七姐結婚,她還拿來了一大塊水晶……這個孩子啊,快成了山猴子了……」 趙非躺在床上,聽到老人的鼾聲,想著那個奇怪的小女孩,山猴子?趙非覺得她更像山野的妖精…… 天亮之後,趙非早早便在村口等,昨天晚上有位村民說自己要進城去,願意帶上趙非,所以趙非在約好的地方等他。 趙非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決定以後再來住一段時間,所以也沒有特別的依依不捨,只是簡單地向邱老人說了「再見」,而邱老人好像知道了他的想法似的,特地指趙非昨晚睡的那間屋說:「這屋我給你留著,你啥時來住都成。」 「我一定會再來的。」被邱老人送出門來,趙非伸展一下手臂,向著周圍的山林大喊,把一隻路過他身邊的山羊嚇得跑了起來。 「咯咯咯咯」笑聲從身後傳來。 趙非回過頭,見那個叫琳琳的孩子正站在自己身後,正在為自己剛才的舉動發笑。 「是你啊,」趙非蹲下來看著她的臉,「幹嗎每次見到哥哥都笑,哥哥那麼好笑嗎?」 琳琳點著頭,笑咪咪地望著他。 「你這個小傢伙……」趙非彈了一下她的頭,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指南針,「琳琳,來哥哥給你這個。你不是常常在山裡玩嗎,這個東西可以指方向,你看,這個指的就是南……」他想起琳琳喜歡在山裡路,想給她指南針,也許這對山林精靈一樣的琳琳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是趙非就是想為她做點什麼。 琳琳充滿好奇地拿過指南針,她在地上轉了幾個圈,見指南針果然一直指南,又咯咯地笑了起來。 「好玩嗎?」趙非笑咪咪地問,就算對她沒什麼用,可以讓她當玩具也好。 琳琳歪著頭想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東西放時趙非手中。 趙非看著手中,幾個肥大鮮嫩的蘑菇像剛採下來一樣,躺在手心中,「你給我的。」 琳琳點點頭。 也許等帶到城裡就不能吃了,但趙非還是用紙包好,珍重地放進了背包。 琳琳又拿了樹枝在地上畫畫,專畫趙非的樣子:手被自己拿的樹枝燒到的樣子;被樹根絆倒跌個嘴啃泥的樣子;四肢並用死命抱著繩子的樣子;手舞足蹈大叫的樣子……一邊畫一邊笑。 「你這個孩子,專門記這些,哥哥可是很帥的喔。」 琳琳搖頭。 「不信?你看看哥哥,劍眉虎目,面如冠玉,氣質超凡……」 「咯咯咯咯」琳琳笑得快要在地上打滾了。 「不懂欣賞,要是你再大十歲就明白了。」 琳琳就是笑。 雖然琳琳不說話,但是趙非和她聊得很開心,而且他從邱老人那裡已經知道,琳琳並不是啞巴,她只是被那個婦人指著說是掃把精後就不再開口說話了而已。趙非知道這是一種心理障礙,他希望有一天琳琳的心結解開後,可以和正常人一樣。 琳琳忽然抬起頭來,看著趙非身後。 趙非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幾輛車向村子飛駛而來,捲起了一路塵土,見那些車輛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趙非一把抱起琳琳跳到了路邊。幾輛豪華轎車在村口停下,引來了不少圍觀的村人,也紛紛在議論,這麼豪華的車到這個偏僻的小村子來幹什麼? 車門打開,十幾個人走了下來,其中大部分是西裝筆挺的壯年人,但其中還有兩個老者、一個中年男子。兩個老者又乾又瘦,趙非都估摸不出他們究竟有多麼老來,都低著頭,半閉著眼,站在那個中年男子身後。而那個中年男子不管是誰都可以看出他是這幫人的領導者,他站在那裡,充滿了威嚴的看著村人們。當他的目光掠過趙非和琳琳時跳動了一下,趙非一向不喜歡被人用這樣居高臨下的眼神看,很乾脆地瞪回去,而琳琳卻後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到了趙非身後,並且緊緊握住了趙非的衣角。 「你,你是……邱赫吧?」一個看熱鬧的村人忽然指著這個中年男子,將信將疑的叫起來。 「是啊,我回來了。」中年男子點頭回答。 「邱赫,你發財了?竟然帶這麼多人,這麼多車回來。」本來遠遠圍觀的村人們認出是自己的老鄉,紛紛親熱地圍了上去,一邊還有人回頭招呼:「琳琳,快過來,你爸爸回來了。」 琳琳的爸爸? 趙非皺了一下眉頭,這個看起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竟是琳琳的爸爸。 琳琳從趙非身後看著那個男人張開手臂,滿臉笑容地走來,村人們都含著笑等著看父女相認的場面,有幾個老太太還摸起了眼淚,可是趙非卻很清楚的感到,琳琳的手在發抖。「琳琳,你長大了,來,讓爸爸看看你!爸爸想死你了!」中年男人幾步已經跨到了趙非眼前。 琳琳忽然一甩趙非的手,轉身就跑。 中年男子一愣,馬上伸手去抓她,但是琳琳的動作十分靈活,一低身衝過去,幾步衝進了一個農家小院,然後敏捷地跳過了籬笆,消失在屋後,等她那件花褂再出現在人們視野中,人已經在村後的山坡上,不一會就隱沒在了樹叢中。 「可惡!」邱赫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來,他一把拽住趙非吼:「你怎麼不攔住他!」 趙非攥住他抓自己衣領的手用力一掰,毫不客氣地回他一句:「你有病啊!」──就是,趙非是他什麼人?有什麼義務為他攔女兒?又有什麼義務聽他的教訓?也許有些人對於有權勢有金錢的人說的話自然而然當作聖旨,可趙非卻從來不吃這一套。而且對於這個男人,趙非從第一眼開始就不喜歡。中年男子象承受不了趙非手指的力量一樣,怪叫一聲連連後退,臉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趙非看看自己的手,不解地眨眨眼:自己的力氣還大不到這種地步吧?到是這個邱赫的力氣一點都不像個壯年男子,手臂軟綿綿的,剛才做了那麼一點動作就在喘氣。 「不好意思,我很多年沒見到女兒了,心急了點,您別見怪。」邱赫吃了趙非的虧,口氣卻軟了下來,歎息著說:「她為什麼一見我就逃呢?是不是我這麼多年對她聞不問,她生我的氣,不想認我了……」他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村人們忙圍過來安慰著他。邱赫從盛氣淩人一下子變成一個傷心的父親,但不知為什麼,趙非看著他有種看人作戲的滋味,反而是琳琳逃走的那一瞬間他臉上的神情,不是驚訝、傷心或者自責,而是憤怒……當時邱赫和趙非面對面站著,他臉上的表情趙非看的最清楚,現在不管趙非怎麼想,都認為那時邱赫臉上有一種猙獰。 趙非站在人群外,看著村人們和邱赫說著話,也看到邱赫帶來的那些人沒有上前,他們有意無意地目光都向著一個方向──琳琳剛才消失的樹林。 「趙先生,關於去城裡的事……」昨天答應帶趙非進城的村民走過來,帶著歉意說,「你看,我們的老鄉回來了,所以……」 趙非知道對這裡這些熱情淳樸的村民來說,有多年不見的老鄉回來是件大事,何況這個老鄉還是衣錦還鄉。其實趙非也對這個邱赫和琳琳的事產生了興趣,對方一說他正中下懷,順水推舟的留了下來。 邱赫據稱是去國外做生意發了財,這次回故鄉不但是要和女兒團聚,還有意在村裡修路,蓋工廠,為鄉親們造福。當天晚上他在村長的家裡大擺酒席,請了全村的人參加,說是要答謝他們長久以來對琳琳的關心。 這次宴會整個村子只有兩個人沒參加。 趙非吃了簡單的晚飯,和坐在院子裡乘涼的邱老人閒聊。 「好不容易才從那種交際中脫身出來,再也不想進去羅……」邱老人當趙非問他為什麼不去時,笑著這麼說。這幾天相處下來,趙非也感覺的到這位老人外表雖然是個愛嘮叨的普通的長者,可是從他無意流露出的氣度,從他的一些言談中,趙非可以想像這位老人當年一定是位風雲人物,所以他對老人的心情也十分瞭解。 「可憐這座山啊,被他們來一修路、一建工廠,不知道要弄成什麼樣子了……鄉親們能富裕起來當然好,可憐大好的青山綠水……」老人一邊歎息一邊結束了對話,自己進屋裡去了。 是啊,建工廠、修路……確實是造福鄉里的事,可是大自然就要糟秧了…… 趙非跳到老人的躺椅上,枕著雙手眼看著夜空,隨著風吹樹梢的聲音晃動著身體,陷入了沉思。 衣角被拉了一下,已經半睡半醒狀態的趙非一下子睜開眼,他不等回頭就脫口叫:「琳琳。」 小女孩站在他身後,很驚訝的側著頭,似乎在奇怪他怎麼知道是自己。 趙非抓抓頭,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就是覺得身後的人是琳琳,所以脫口叫了出來。他連忙蹲在琳琳面前問:「琳琳,你去哪兒了?見過你父親了嗎?」 琳琳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用力搖著頭。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不過他是你父親啊。」趙非也對邱赫沒有一點好感,但是他必竟是琳琳的生父,而且對於琳琳而言,回到父親身邊就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那對她才是最好的。 琳琳用手扯趙非的袖子,伸手向外指。 「你要我跟你走?」 琳琳點頭。 趙非二話不說,馬上跟著她就走。 走出邱老人家趙非才發出時間已經是午夜了,整個村子靜悄悄的。琳琳對村子十分熟悉,雖然只藉著星光,但還是走的飛快,趙非跟著她七拐八轉,轉得暈頭轉向,當她一下停下時,趙非差點撞上她。琳琳躲在胡同裡,對趙非把手指豎在嘴邊。趙非偷偷伸頭一看,忙又縮了回來。在前面的路上,兩個男子正在徘徊,從他們的打扮來看,那是邱赫帶來的那些人。 他們在幹什麼?半夜裡竟然在村子裡亂晃(他忘了自己也是「半夜裡在村子裡亂晃」了),就算為了找女兒也說不過去,而且看他們的樣子,簡直像在站崗上樣,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趙非氣呼呼地想著,一邊的琳琳低著頭想了一會,又拉起他向後退去,這次他們繞了大半個村子,來到另一邊,結果那裡也站著兩個人。 琳琳微微咬著牙,直直地盯著前面。 「琳琳,你是不是非要過去?」趙非問。 琳琳鄭重點頭。 「看我的。」趙非一拍胸脯。他已經覺察事情有不對的地方了,但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了琳琳這邊。 琳琳張大了眼,似首不明白他要幹什麼。 只見趙非當那兩個人走近時一個箭步衝了出去,然後只聽「撲通」「光鐺」兩聲,等琳琳伸頭去看時,那兩個人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而趙非在一邊拍打雙手了。 「別怕,沒死。」趙非一邊往陰影裡拖這兩個人一邊安慰琳琳,同時還不忘了吹牛「怎麼樣,哥哥很厲害吧?」他雖然沒有學過武術,但是從小就因為衝動的性格經常和人打架,十幾二十年下來,打三五個人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如果他知道這兩個人全是邱赫精心挑選的退伍特種兵,大概自己也會和琳琳一樣吐舌頭)。 琳琳領著趙非,停在了一座房子面前。她向裡指著,乞求地看著趙非。 「你要我進去?」 琳琳用力點頭。 「可我進去幹什麼?你不和我一起?」 琳琳先點點頭,又搖頭,又點頭,她不知怎麼表達,眼中急出了淚花。 趙非把手放在她肩上說:「明白了,你說我只要進去就知道要幹什麼了,但是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對嗎?「 琳琳看著他,雖然不能說話,但是眼睛裡充滿信任。 「你等著。」趙非說完向裡走,卻又回頭囑咐一句,「躲起來等著,那倆傢伙沒死。」 趙非怕那扇木門出聲音,從牆上跳了進去,迎面三間正屋,屋門全開著。趙非小心戒備著摸進去,眼睛慢慢適應了屋裡的光線。屋裡廖廖幾件家俱,陣設十分簡單,但是七零八落,像遭了搶劫一樣。「有人來過這裡了……」趙非腦子裡冒出一個人影來──邱赫。 如果趙非沒想錯,這裡是琳琳的家,地上散亂的衣物中,很多正是琳琳那樣的小女孩穿的。父親?趙非聳聳肩。他在屋子裡轉悠著,琳琳表示他進來就可以知道幹什麼,可是現在他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也沒看見。 「哢嚓。」 裡屋傳來一聲輕響。 趙非迅速閃到了門後,向屋裡窺視,一條黑影衝了出來,用極快的速度跑到了另一間屋裡,趙非一打眼只看見它有一條大尾巴。「狐狸?黃鼠狼?松鼠?……」趙非猜測著,他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在他進去的一瞬間,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但再仔細看時屋裡依舊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光線。 「這裡有什麼?」趙非自言自語地問。 像是要回答他一樣,光茫又閃動了一下,但是極其微弱,如同黑暗中一個香煙蒂的火星似的。 「這裡有什麼!」趙非肯定了,他在黑暗中伸手摸系自光芒來的地方──床底下,縮回手來時,手中握了兩件東西,他藉著窗口的微光,瞇著眼看了一陣子,只覺得那像兩泥疙瘩,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 門外傳了人聲,似乎有幾個男人壓低聲音在說話。 「遭了,琳琳還在外面。」趙非隨手把東西往口袋裡一塞,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邊。 「快找,她走不遠!」 趙非心裡一顫,是邱赫,對邱赫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意外,令他吃驚的是邱赫的口氣,那種充滿殺機的口吻,而他口中的「她」,只能是琳琳。 「媽的。」趙非咒罵了一句。 「她現在進不去這間房子,找到她,讓她說出東西在哪裡。」邱赫在下命令。 「東西……」趙非摸摸自己的口袋。 「找到了!」 「在這裡!」 「別跑!」 「……」 門外傳來一陣混亂的吆喝。 「琳琳!」趙非顧不了許多了,一步跨出門去。邱赫是指揮著人追趕琳琳,多虧琳琳動作敏捷,在胡同裡穿來鑽去,才沒有被他們抓住。趙非見邱赫正背對自己,想也不想,順手抄過一條支門的木棍,向他當頭就是一棍砸下去。 「啊……」一聲慘叫劃破夜空。 邱赫只把注意力放在琳琳身上,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從背後出來,被趙非一棍子砸倒在地上。 「琳琳,快跑!」趙非一邊叫一邊順手揮到幾個衝過來的男子,向琳琳跑去。那些男人本來想阻攔他們,但是只擔心他們的僱主邱赫不知道怎麼了,一猶豫間,趙非已經衝了過去,「砰砰!」兩聲,一個邱赫的部下匆忙中向他們開了兩槍,在他們身邊的地上打出了一串火花。 「天,他們瘋了!」趙非在心裡叫著,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些人竟然向自己和琳琳開槍!這已經不是父親與女兒之間怎麼樣了,而是……那個男人根本不是琳琳的父親!趙非腦子裡肯定了這樣一個念頭。但是為什麼村裡的人都認識他,都說他是琳琳的父親邱赫?這時他們已經跑出了村子,後面的人並沒有追上來,趙非回頭望了一眼村莊,那裡依舊一邊漆黑,雖然剛才人喊狗叫,還有槍聲,但是一點也沒驚動村人。 琳琳抓著他的手,兩人向山林中跑去。 「笨蛋,連一個小孩子都抓不住!」不等人去攙扶,邱赫自己站了起來,他向部下們大聲訓斥著。雖然剛才趙非怕打死他已經控制了手上的力道,但是他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有受傷,只是十分氣極敗壞,把那條趙非用來打他的棍子拿在手中,「哢嚓」一下掰成了兩段。 「東西已經不在屋裡了。」跟邱赫一起回來的兩個老人中的一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邱赫身後,看著遠處說:「可能是被那個男人拿走了。」 ☆☆☆可蕊於2004-01-0911:10:50留言☆☆☆ -------------------------------------------------------------------------------- 支援晉江,請在需要的時候從這裡購買電子書光顧【我要易購】 「只是擋住那小丫頭不讓她進屋,沒想到她還能找來幫手。」邱赫瞇著眼睛說:「這樣也好,反正我們也找不到它,就讓他替我們拿出來。去追他們,記住別傷那個丫頭,有了那東西沒有她也是白費。」 他的手下答應著紛紛去了,現場只剩下了邱赫和那個老人,也許是因為沒有外人在了,老人向邱赫說話時改變了稱謂:「師父,我也去追吧?」 「不用,」邱赫一擺手,「叫無咎回來,我們去『那裡』等。那個小丫頭遲早會帶著東西去那裡的。」 琳琳再次拉著趙非的手走過了那條架在兩山間的繩索後,趙非鬆了口氣,不管對方有多少人,他們可過不來這個山澗,要追上自己和琳琳只能從對面山上繞路,看來暫時自己和琳琳是安全了。 琳琳也看著對面,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琳琳你別難過,我看那個男人一定不是你爸爸,他是冒充的!你真正的爸爸總有一天會回來接你,他一定是個好人,而且會很疼愛你的,你說對不對。」趙非一條腿跪在琳琳面前溫柔地說,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孩子才好。 琳琳用力搖頭,也不知她想說什麼,她向趙非伸出手,雙眼急切地看著他。 「對了,你要的東西。」趙非掏出那兩樣東西被在她手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它。」 琳琳拿到那兩樣東西十分高興,雙手握著貼在胸口好一會兒。趙非一直沒有看清楚那是什麼,現在他取出身上帶的小手電照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兩個泥捏的玩具:做工十分粗糙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隻小狗和一隻稍大一點的貓。「小孩子果然還是喜歡玩具……」趙非如果聽出了他和琳琳逃走之後邱赫說的話,也許就不會這麼想了,但是現在他確實累了,當琳琳把他領到一個大樹洞中時,他靠在洞壁上,腦子裡盤算著「明天要去報警……」慢慢睡著了。琳琳坐在他身邊看著外面,眼淚從她的眼眶中大滴的滾出來,她口中喃喃地在叫著:「爸爸……爸爸……」手裡握緊了那兩個玩具。 這一帶有著廣闊沒有經過任何開發的原始森林,現在琳琳就領著趙非不斷地向森林深處走著,一路上的風景越來越「自然」,古樹參天,老籐垂地,鳥獸也越來越多,它們看到人類一點也不驚慌,趙非懷疑起自古以來這些森林有沒有出現過人跡來。天亮之後,趙非本來是想回村子中去向村人們尋求幫助,並且報警處理的(至少要告訴他們個私藏槍械,殺人未遂),可是琳琳非要他跟她走。看著琳琳又紅又腫,明顯是哭過的雙眼,再看看她乞求的神情,趙非馬上向她投降,跟著她走了。 從一開始事情就不對勁。 首先琳琳的超能力,其次那個失蹤多年突然出現的父親,他對琳琳的態度一點也不像父親對女兒,還有琳琳要向那兩樣東西真的是玩具嗎?自己去拿它們時明明看見了它們發光。而且琳琳找自己幫忙,真的是因為有人守著過不去嗎?那樣的話她不是更應該去找那些村人,那是她的家,村人們理所當然會為她撐腰的,村裡昨晚吵鬧成那樣,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出來看看發生什麼事呢?難道大家真的熟睡到連槍聲都聽不到的程度?槍,邱赫竟然向自己和琳琳開了槍…… 趙非想著,覺得自己頭都昏了。他在心裡沒想著各種可能:琳琳是某筆財產的繼承人?所以身為父親的邱赫想控制她,實在不行就想殺她?還是因為琳琳有超能力,有人她父樣來想利用她或者操縱她?也許是琳琳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有人頂替了他的身份,卻有什麼把柄被琳琳知道了…… 趙非用手打頭,虧自己還以幻想小說家自居呢,事到臨頭想像力這麼貧貶,他看著在前面帶路的琳琳心想:按照奇幻小說的發展,這麼下去很快會知道琳琳該是異界的公主吧?掌握了拯救世界的力量,為了逃避魔王的追殺才來到人間?而自己呢?既然適時出現在這裡,說不定是效忠公主的聖騎士,為了保護公主追隨而來。那麼接下來的情節就是大戰魔王,取得勝利,然後公主和騎士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可惜啊,這個公主的年齡……趙非看著琳琳,她比現在再大十歲還差不多。看來劇情要變成騎士象兄長一樣守護著公主,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一位王子了。 「撲通。」 趙非胡思亂想地望了留意腳下,被籐蔓絆了個跟頭,趴在地上,琳琳快步跑回來蹲在他身邊關心地看著他,還用手幫他擦臉上的灰塵。 好像保護者和被保護者反過來了…… 趙非在地上撐起身子,當他想站起來時腿一麻,竟跪在了地上。 「怎麼了!」趙非發現自己四肢都是軟的,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他身邊的琳琳感到了什麼,一步一步後退,想躲到趙非身後去。 「誰在那裡!」趙非向琳琳看的方向大喊,他明明四肢發軟,卻還裝出一副底氣十足的樣子,即為了唬對方,也為了讓琳琳安心。 「不簡單,軟骨咒貼在了身上還能撐的住的人,你是頭一個。」有人一邊稱讚一邊走了出來。趙非看到一個至少七十歲的乾瘦老頭站在了面前,他依稀還認得出,這是和邱赫在一起的老頭中的一個。 「琳琳快跑!」趙非叫起來。他知道這人是來抓琳琳的,自己現在又動不了,所以叫琳琳自己逃走,自己留下來看看他們倒底想幹什麼。 琳琳驚惶地張著手,她很害怕,但是卻不願意扔下趙非自己逃走。 「琳琳,你快回村裡去找邱爺爺,請他報警,懂嗎,叫警察來抓壞人!」趙非想把琳琳支走。 「報警,哈哈哈哈……」那個老頭象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大笑起來,「警察能把我們怎麼樣!小丫頭,自己給我過來,免的受皮肉之苦!」 琳琳似乎想通了,轉身就跑。 「你跑的掉嗎!」老頭冷笑著說。 琳琳跑了幾步果然一下子跌倒,好像前面有什麼把她推回來了一樣,她一連換了幾個方向都是這樣,這時那個老頭一步步向她走過去,伸手向她說:「來東西交出來,乖乖跟我走。」 「跟你走個頭!」趙非也不知自己那裡來的力氣,猛的站起來,一把從後面勒住了老頭的脖子。他人高馬大,要對付這麼一個乾巴巴的老頭真是易如反掌,要不是四肢使不上力氣,連對方的脖子他都能擰斷,即便如此他還是把那個老頭掐的直翻白眼。琳琳用難以形容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跑進了樹林,這次她沒有受到任何阻擋,很快便不見了。看著她消失在樹林中趙非鬆了口氣,手一放,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快走!」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這個老頭沒有回答趙非的問題,而是一腳踢在趙非腿上。趙非看看前面的邱赫和另一個老頭,再看看自己身後的那個老頭,氣乎乎地說:「綁架是犯法的,你們知不知道。」老頭的回答是舉起手裡用來開路的砍刀就想砍他。 「無咎,不許殺他。」邱赫頭也沒回冷冷地說,「我們還要用他引那個小丫頭出來呢。」 「是,師父。」無咎老頭畢恭畢敬地答應。 趙非知道這個無咎老頭想殺自己是真心的──他乾瘦的脖子上還留著自己的指頭印呢──但是依他的年紀叫邱赫師父?而且「師父」?這是什麼年代的用詞了?還有,一路聽他們對話,邱赫和這兩個叫無咎、無譽的老頭也想要自己給琳琳拿來的那兩個玩具,而且還要利用琳琳和那兩個玩具做件什麼事。事情變的越來越難解釋了……趙非年著自己身上被貼上的幾張符,不知為什麼,這幾張紙往身上一貼,趙非就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他試著用手去揭,碰上時卻像碰上了火苗,燒的手指生痛。這算是魔法嗎?自己真的走進奇幻世界裡來了嗎? 邱赫等三人不像琳琳那樣有本事在林子裡來去自如,他們要不時用砍刀開路才能走過一些密林,所以速度很慢,拖拖拉拉的,不知不覺間天就黑了,他們也沒有琳琳那樣夜裡走山路的本事,所以找了個林中空地宿營,把趙非安置下以後,三個人各自盤膝,閉目打坐起來。 趙非看看腳上新被貼的一張符,就是因為它,自己的雙腳也不能動了,現在怎麼辦?反正不能坐以待斃。他試著伸出腿在樹根上來回磨擦,誰知這張黃裱紙的符居然好像牛皮一樣,半天連紙毛都沒有一點。 無咎睜開眼,譏諷的看了他一眼,又開始閉目養神。 他們全醒著,趙非一瞬間明白了,眼下自己逃不了。即然這樣,乾脆自己來休息,讓他們守夜好了。他心裡這麼想,卻沒有那麼容易入睡,想不明白的事一直在腦子裡打轉,而他最牽掛的是琳琳,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是回村裡去了還是還在山林裡?她那麼小的年紀就要面對這些,一定很害怕吧…… 趙非朦朦朧朧中,覺得有個人走到了自己身邊。過了片刻,對方伸手揭去了他腳上、身上的咒符。 「邱赫!」趙非坐起來看著對方,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眼前的邱赫看起來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看著趙非,嘴唇蠕動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個字「逃。」 趙非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邱赫伸出手,指向密林深處,目光中流露出乞求和悲哀。 「你是……琳琳的爸爸……」趙非試探著問。 邱赫點點頭。 趙非有些明白了,向他點點頭,轉身跑入了叢林。 「他跑了!抓回來!他跑了!」 趙非沒跑出多遠,一聲咆哮就從邱赫的嘴中迸發出來,震動著樹林,驚飛起無數的夜鳥來…… 趙非好不容易甩掉纏在腳上的籐蔓,靠在樹上喘氣。這種原始森林太難走了,他的指南針又給了琳琳,現在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又累又餓,身上卻連壓縮餅乾都沒有一塊…… 「不行,要趕快找到琳琳!」趙非用力晃頭驅走睡意。他相信在放自己逃走的那一瞬間,邱赫確實是琳琳的父親,他那時乞求的目光,正是在求自己幫幫他的女兒。不管他是雙重人格還是有什麼魔法操縱了他的身體,還是什麼別的緣故,現在最重要的是琳琳,一定要趕在他們之前找到她。 趙非挽起袖子,爬上了一棵大樹;坐在樹杈上向四周眺望。目光能及的地方全是林海,茫茫無際,連綠色之外的顏色都很難看到,不過趙非總算看著天邊的朝霞弄清了方向。 「這邊是東,那邊是南……可是只知道東西南北有什麼用!我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趙非正在咕噥著,遠處的樹林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大群鳥穿林而出,飛上了天空。「在那裡。」趙非從樹上溜下來,拔腿就向那裡跑,也許是那些人找到琳琳了,他得趕快去救她。 趙非雖然自己不承認,但是他的方向感確實很差,平時拿著地圖也會迷路,今天他卻一點也沒有弄錯,四十分鐘後,他奇跡般的在原始森林中準確地找到了那個地方。 「天呢……」 只看了一眼,趙非就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了。 這塊地方附近的十幾棵樹象遭了火災一樣,全燒的漆黑,一棵樹下蜷著一具野狗熊的屍體,屍體已經被燒成了焦炭,趙非所以能知道那是一頭熊,是因為熊頭還完整的保留著,脫離了身體掛在灌木叢中,眼瞪牙呲,十分兇惡的「看」著趙非,在這些燒過的地方,有一角黃裱紙還在隨風飄動。 「是那三個人幹的。多半又是用了那種咒符。」趙非喃喃自言,他也從古代筆記小說中讀過一些修道者身懷異能的事,可是現實生活中遇見這種人實在是讓人發冷,事情越來越超出常理了,趙非覺得自己腦子中一團混亂,他察看了一下那三個人走的方向,悄悄追了上去,他知道這些人是去找琳琳的,他們有法術,自己這樣滿山亂跑,不如跟著他們更容易找到琳琳。 他四下張望,撿了一條杯口粗的樹枝,掏出刀子把樹枝、樹皮和燒焦的地方全削掉,又在前面削出了一個尖頭,拿在手中揮動一下:「好,看我的吧!」他自言自語著,掄著棍子向前追趕而去。 一路向前,趙非又遇見了好幾處被那些人破壞過的地方,有時是有野獸,有時是有特別難走的地方,趙非注意到雖然他們會那種奇怪的法術,但是只在關鍵時刻才用,一般的地方他們寧可用砍刀開路。「也就是說他們的法術有限制,不能一直使用。」趙非這麼判斷,這對他來說是個好消息,不然一見面對方幾個閃電、魔法彈、冰之槍……射過來,自己的這條棍子可沒有附加防護魔法的。另外趙非還發現,這個森林中果然是有猛獸的,在前面三個人的戰績中他不僅看見了熊、狼、豺,還看見了一隻很像豹子的動物。為什麼自己一隻都沒有遇上呢?難道野獸們專門是去對付那三個人的,反正趙非這一路走來,連只比野兔大的動物都沒有發現。 邱赫和無咎無譽三人穿過山林,他們的路程正好趙非走的「坦途」相反,不時有野獸出現在他們面前,也總是有荊棘和籐蔓把他們要走的方向封的死死的。 「可恨!都是那小丫頭搞的鬼!」無譽一邊揮刀開路一邊罵,「和她父親一樣!不識抬舉!」 「哼,那個小丫頭還沒有那麼大本事控制山林。」邱赫冷笑,「是她那個死鬼母親在背後給她撐腰,不過也好,我本來還在擔心這個女孩子年紀太小,不夠完成我的大事,有了那個女人的力量就容易成事了。」 無譽在灌木中砍出了一條路,他們走過去後,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山壁,可走的方向又分成了兩個。「師父?」無譽訊問地看著邱赫,等他指示向哪裡走。 邱赫閉上眼,在腦海中搜尋正確的路,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汗水滲出皮膚,又過了一會兒,身體開始發抖,一聲低低的呻吟從他口中傳出來,無譽緊張地看著他。 「可恨的傢伙!」邱赫睜開眼,扶住樹木喘氣,「越走近這裡,他的抵抗越厲害,我找不到正確的路線。」 「師父,那……」 邱赫一擺手,「你不用擔心,即然到了這裡,有沒有他的指引也差不多了。」他抬頭看向前面,一直伸張延到另一座山崖邊的樹林,嘴角泛出了一抹笑意,長久以來的願望,終於就要達成了。他想起什麼問:「無咎怎麼還不回來?」那個女孩是他計劃的關鍵所在,他派徒弟無咎去追她,以無咎的道行,早該找到那個孩子的行蹤並且捉住她才對啊。 邱赫向無譽揮揮手,兩個人又向前走去。 趙非終於遠無地看見了前面的人影,「怎麼只有兩個人?」他又仔細地察看,還是沒有看到那另一個老頭的蹤影。難道他去抓琳琳了?趙非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重點。他按捺住想衝去救琳琳的打算,只要跟著這兩個人,別外一個就算抓住了琳琳,也終究是要帶她回這兩個人身邊來的。趙非這麼想著,握緊了手中的頭棍子,看邱赫他們又開始走,保持著一段距離,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琳琳敏捷地跳進了一叢帶刺的灌木中,向來路看著,發現並沒有人追上來才鬆了口氣,她一下子坐倒在了灌木叢中。就連熊走過都會被撕傷毛皮的灌木似毫沒有傷到這個孩子,像有靈性一樣的枝條都躲開了她的身體。琳琳身體發著抖,把臉埋在雙手中,和父親分別時父親的話又浮上了心頭:「琳琳,爸爸走了,爸爸會帶媽媽一起回來接你的……可是……如果到時候回來的是『爸爸』一個人,就說明爸爸已經死了,那時你一定帶上媽媽留給你的東西逃走──逃到山裡去,那是你的森林,在那裡誰也不能傷害你。」 爸爸已經死了,琳琳很清楚這一點,不但媽媽沒有回來,連爸爸也死了……她捂著臉哭了起來。 從很小的時候,爸爸和媽媽就老是對她說這是她的森林,跟她說在這裡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傷害她。可是為什麼那些人還是可以追上她?她從小在就在這座山林中來去,腦子中也牢牢地有「這是我的森林」的觀念,從來沒有任何可以傷害她的事物出現,不管是野獸,危險的植物,還是山火泥石這樣的自然災害,面對她時都是那麼溫柔,那麼為什麼那些人可以追上她。琳琳全身發抖,這是她第一次身在森林之中都感到害怕,感到有什麼東西隨時會向她撲上來。 「嗚嗚……」 琳琳抽泣著,驚動了一隻路過的狐狸,它跑過來急切的蹭著琳琳,舔她的手,想給她一點安慰。 琳琳抱緊了它,從這個小狐狸那裡得到一點溫暖,她想逃走,卻想不出要逃到那裡去才好,心砰砰直跳。 「他們殺了爸爸,他們殺了爸爸……」琳琳反覆想著這句話,而且還抓走了趙非,從她的森林中抓走了她的朋友。 「不行,不能逃……」琳琳咬的嘴唇泛白,「不能逃……他們殺爸爸,我不逃!還有他在他們手裡,我不逃……」她站起來,拿出口袋裡兩樣東西看著。這是母親的遺物,琳琳自己也不知道它們有什麼用,可是如果他們想要這個的話,一定會到那裡去的。 「幫幫我。」 琳琳把手放在最近的樹上,無聲地說著:「幫幫我,他們殺了我爸爸,幫幫我,他們殺了我爸爸!。」 整座山林難以察覺地產生著變化,隨著琳琳的請求,連山中的空氣都開始輕輕顫抖,琳琳大步向著一個方向跑去。 「小丫頭,找到了!」無咎從樹後看著琳琳跑過,瞇起了眼。他取出幾張符咒,接連扔到了琳琳周圍,一道火焰的「牆壁」出現在琳琳周圍,然後冷笑著走到了驚惶失措的琳琳面前:「小丫頭,乖乖的跟我走,這次你跑不了了。」 琳琳被他逼的步步後退,退到火焰的地方沒有後路了,睜大了眼看著他一步步過來,火光中無咎的臉看起來無比的猙獰。 「把東西交出來!」無咎一把抓住了琳琳的手臂。他用力捏琳琳的手臂,琳琳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盯著他的臉,緊緊閉著嘴。邱赫師徒三人想要的東西卻是他們無法看見的,如果不由琳琳交出來,他們就拿不到。他抬手就給了琳琳一記耳光,琳琳的半邊臉立刻紅了,但是她依舊忍著眼淚,看著無咎的眼一點也不退縮。 「雖然師父不准殺你,可是沒說不讓在你臉上劃上兩刀,也沒說不能剜你一隻眼……」無咎陰冷地說著,伸出手來,他的手指留著很長的指甲,尖而鋒利,在琳琳面前晃著,表示他不是在恐嚇。 琳琳別過頭不看他。 「小孩子的眼珠非常好吃,非常好吃……」無咎自言自語地舔舔嘴唇,他卡著琳琳的下巴硬把她的頭扭過來,用指甲在她臉上輕輕劃著,「你想留下哪一隻眼睛呢。」 琳琳乾脆閉上了眼。 無咎難以按耐想吃掉這個孩子的慾望,她看起來那麼鮮嫩可口,而且她那與眾不同的來歷,吃掉的話,自己的道行也會提高不少吧。「等事成之後,我會求師父把你給我吃的,現在只吃一隻眼睛就好,一隻眼睛……」他輕輕撫摸著琳琳的臉,手指按上了她的眼睛。 琳琳發抖,她心裡十分害怕,可是她不想求饒,更不想把東西給他。 「嗒,嗒,」 輕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無咎迅速回頭,幾張咒符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射過。符咒貼上了灌木,激出了數團火花,灌木拆斷了一些枝葉,但是什麼活物都沒出現。也許是什麼小動物,是自己多心了,無咎這麼想著,又回過頭來向正想逃走的琳琳逼過去。「來,乖乖的把眼睛給我……」 無咎的手再次按上琳琳的眼睛時,感背心傳來一陣巨痛,他想扭過頭抵抗,卻已經沒有這個力氣了,他只來得及在頭垂下去的一瞬間看到自己的心口透出了一段閃著銀色光茫、滴著血的尖角。 林地忽然開闊,前面出現了一個碧波蕩漾的湖,不時有魚躍上水面,蕩出點點漣漪。湖邊綠草如茵,開滿了野花,蝴蝶飛舞,鳥鳴不絕,頗有世外仙境的味道。 「就是這裡。」邱赫肯定地說,「無譽,馬上叫無咎回來。」 「是,」無譽馬上向空中丟出幾張符咒,咒符在空中閃動了一下,就不見了。 「煞風景的怪物!」趙非遠遠躲在樹後頭,在心裡咒罵著。 「那位先生,過來一起坐吧。」邱赫盤腿在草地上坐下,向趙非的方向招呼。「被發現了啊。」趙非聳聳肩,拄著棍子走了出來,把棍子往地上一插看著他們,擺出一副很拽的樣子。 「即然來了,為什麼不自己過來。」無譽走向他,一揚手一張符咒向他飛過來。 「死老猴子,又來這一套,你以為我會吃第二次虧嗎!」趙非吼著,一揮棍子,竟然像打棒球了樣把那張符打了出去。符被打上了空中,焰燒起來,立刻化為了灰燼。「全壘打!」趙非把棍子向肩上一扛,自命不凡地說。 邱赫和無譽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地神情: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這種方式破了他們的法術。 「哼,沒有了那種怪東西,你們覺得,只憑打架會是我的對手嗎?」趙非揮動著他的大棍子,不懷好意地走了過來。不是他吹牛,他從小就是打駕王,從幼稚園時打同學到工作後打上司,不管是一對一還是一對十他從來沒有輸過。要打跟前這一個乾巴老頭,一個病秧秧的中年男子對他而言真是小菜一碟。 「蠢貨。」無譽冷笑著,又抽出幾張咒符扔過來。這欠他的目標卻不是趙非,而是趙非身邊的草地。咒符落地發出「呼」的一聲,生出一團青煙,煙霧中出現了數名金甲持刀的武士。 「幻影?」趙非把棍子橫在胸前,警惕地看著這些武士。 「鐺!」一名武士揮刀向他砍下來,刀砍進了地中,濺起了泥土和草皮。 「不是幻影!」趙非大叫一聲,一棍砸在這個武士背上,把他打趴在地,其他的武士已經一擁而上,把他圍在了中間。趙非揮棍亂掄,以一敵眾,果然不負「打駕王」的稱號,但是對方都身穿盔甲,不怎麼怕棍子打,手中又都拿的是明晃晃的鋼刀,從裝備上而言,趙非吃了大虧。趙非看準機會,一棍砸在一個武士頭上,把他打倒在地,剛好兩名武士的刀砍下來,趙非就地一滾,把那個倒地的武士擋做了擋箭牌。隨著兩刀砍中,那個武士象出現時一樣,化作一陣青煙不見了。 「怪物!」趙非咬牙切齒地低語。 這種怪物他曾在古代的筆記小說中見過,是術士們常用來做怪的手段,一種用紙人、泥人、木人實體化的妖法,記得書上寫,即使沒有道行高深的道士和尚在場,普通人用黑狗血、易經什麼的就可以把它們打回原形。 「見鬼,上哪兒去找黑狗、易經、道士、和尚啊!」趙非氣呼呼地叫著,奮力舉起一個武士向其他的扔去。即使知道了這些是什麼,也知道什麼辦法可以對付他們又有什麼用,誰會整天在身邊帶著黑狗血、易經,天下又哪來那麼多和尚、道士啊。 「這個小子簡直不是人……」無譽看著自己做出來的武士只剩下三個,難以置信的喃喃自語,慌忙又丟了幾張符,造了幾個出來。在武士的包圍中奮戰的趙非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對「人類」的定義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怪物。雖然趙非還在和金甲武士博鬥,離他還很遠,可是無譽就是看著他心裡發毛,又從袋子裡取出幾個木人想扔過去。 「無譽!」邱赫沉聲止制他,並且嚴厲地看他一眼。這些人偶要花很多時間制做和灌入法力,待會還有大用處,用在這個小子身上太浪費。 「鐺!」趙非一棍擊飛一個武士的刀,差點射中無譽,被這麼多不知疲倦的武士圍攻,他就算體力再好也撐不住,邊打邊目光亂瞟,開始準備逃走,不對,準備「戰略性後退」。 無譽看出了他的打算,露出了冷笑:人類再怎麼厲害,必竟也是個人類,不過靠著有幾分蠻力而已。他幾次向趙非施法都發生了效果不太明顯的情形,弄的他大為擔心,以為這個人類有什麼護身的法術或者法寶,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了。「殺,殺了他!」他向趙非指著,大聲下命令。 「死老頭,你別讓我抓住你!不然把你做成木乃伊!」趙非也向他吼。金甲武士的進攻更加凶狠,趙非也更加激烈的反擊,呼喊聲、兵器聲、擊打聲……亂成了一團。邱赫對於這些都視而不見。他一直盤膝坐在地上,目光盯著湖水發呆,這時突然站起來向湖邊走去,無譽急忙跟上了他。 「時辰到了。」邱赫沙啞的說。他的內心深入也很緊張,謀劃籌備了多年,今天終於走到這一步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自己的願望很快就要達成。「催催無咎,叫他快些回來,沒抓住那女孩就別管她了,反正山門一開,她遲早要過來。」 「是,師父。」無譽唸唸有辭,又向空中丟出一張咒符。 邱赫向湖中走去,竟然沿著波浪,一直走過湖面,走向了湖心,無譽緊跟其後。「妖怪!死老頭!」趙非看著他們這一番舉動,氣憤地咒罵著。 邱赫他們已經不再去管趙非了,站在水面上不知念了什麼咒語,平靜的水面開始泛起水紋,越來越大,這些泛起的波浪卻又不會落下去,一層層一疊疊地在邱赫師徒面前豎立起來,像是兩面水牆一樣。過了大約二十分鐘,湖水的波動停止了,邱赫師徒的面前也出現了由兩面水牆夾護的一道水做的階梯。水波依舊在流動,被陽光一照晶瑩剔透中閃爍著難以形容的光彩,階級一直向空中伸展而去,直到目光而及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有多麼高。邱赫抖抖衣襟踏了上去,師徒二人踩著水的價梯向空中走去。 和金甲武士搏鬥中的趙非完全被忽略了。金甲武士還剩下四個,可趙非已經大汗淋漓,連手臂都在發抖,快要握不住棍子了。他的背上、腿上、臉上各有一條傷口,血還在不停的向外冒,趙非用雙手抓著棍子,大吼大叫地和那些沉默無聲,面無表情的武士拚搏。 「一個!」 隨著他的一聲大吼,又一個武士化作青煙消失了。趙非把棍子柱在地上喘口氣,而剩下的三個武士又排好了陣形,向他圍過來。「早知道我就去學武術了!」趙非後悔不已,「至少學點花拳秀腿也比什麼都不會挨打的好。」──如果無譽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根本連武術都不會,不知道會不會一股腦把他所有的木偶、紙人全扔出來,盡快把趙非這個比怪物還像怪物的人類消滅掉以絕後患。 「決定了,如果可以活著回去我就去少林寺拜師。武當山學藝,管他什麼南拳北腿、刀槍棍棒,我全學!」趙非大叫著,一腳踢倒撲上來的一個武士,順手用棍在他頭連敲十幾下,然後就地一滾,躲開了另一個武士的襲擊。「不行……」趙非喘著氣,他的力量已經變弱,沒有辦法把武士一次性打死,他們總是會馬上又爬起來繼續撲向趙非。趙非用的木棍是鈍器,很難給對方致命的打擊,想對方的手裡的刀來用吧,那些刀一到趙非手中就會化成青煙消失。 「我討厭妖法,等著吧,以後讓我看見和尚、道士我就打!」剛剛還要到少林寺武當山拜師的趙非又開始詛咒和尚道士了,他手腳慢下來嘴卻沒停,大喊大叫著自己的決心。他一棍打倒一個武士之後,另兩個從背後和側面分別撲上來,趙非縮身躲開了其中一刀,另一刀卻躲閃不及,用棍子擋了一下後砍在了他肩上,趙非痛的手一鬆,棍子掉在地上。還來不及去搶過地上的棍子,另一個武士又從背後攻來,趙非只好連滾帶爬,逃到了安全距離。一個武士飛起一腳,把那條棍子踢進了湖中。 局面變成了趙非赤手空拳,對著眼前的三個持刀武士,金甲武士緩緩地向趙非逼過來。 「咚咚咚」樹林中傳來一陣打鼓聲。 趙非來不及回頭去看,只聽著身後的樹林中好像走來了什麼,一邊靠近一邊還在「咚咚錚錚」的敲著鼓。誰這麼有閒情逸致啊?他見對面的三個武士的目光都集中向了他身後,自己也側過身向背後瞟去。 一匹雪白的「馬」從樹叢中走了出來,它的頭上生著一根銀色的長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琳琳就坐在它背上。 「獨角獸!」趙非馬上叫出來,他寫了這麼久奇幻小說,卻沒有想到有一天真的會看見活生生的獨角獸。但是當它完全從樹叢中走出來呈現在趙非面前時,趙非才發現它拖著一條和身體的白色截然相反的黑尾巴,腳上沒有生馬蹄,而是四隻毛茸茸的老虎似的爪子。 這只「獨角獸」逕直走過趙非身邊,一步步向那三個武士逼去,口出發出「咚咚」的打鼓一樣的聲,趙非這才明白,原來剛才聽到的鼓聲是這個「獨角獸」的叫聲。琳琳從它背上跳下來跑到趙非身邊,驚惶地張著手,被趙非身上的大小傷口嚇壞了。「別怕,沒什麼大不了的!」趙非拍著胸口吹牛,卻因為牽動了肩上的傷口痛的咧開了嘴。 琳琳看著他一邊逞英雄一邊呲牙的樣子,原本滿是憂愁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那只「獨角獸」衝上前,武士們的兵器對它根本沒有用,砍在它身上後也會滑開,它一角一個毫不猶豫,也毫不費力地把武士全消滅了,回過頭又衝著琳琳「咚咚」地叫起來。琳琳看著那條伸向天空的水的階梯,深吸了口氣,趴到「獨角獸」背上。 「等等我,等等我,叫它別動啊,我不會騎馬!」趙非撕開襯衣胡亂纏了纏傷口,打著赤膊向琳琳追來,但是他不會上馬,圍著「獨角獸」團團轉。 琳琳咬著嘴唇,向他用力搖頭。 趙非也向她搖頭,堅絕地看著她。 兩個人對視了很久,琳琳終於做了讓步,她拍拍「獨角獸」它便跪下了前腿,等趙非跨上來「再等一下!」趙非叫著,衝進樹叢中,不一會拖著一條木棍回來,他把木棍扛在肩上爬上了「獨角獸」的背,一邊大吼著「保護公主的騎士出動羅!」 「獨角獸」撒開腿飛快地沿著水的台階向上飛奔而去。 這些水凝結的台階高而陡峭,趙非回頭向下看時,湖水已經像一面大鏡子一樣完整的呈現在眼下了。而向上看,台階還在無休止的伸延,不知道要通到哪裡去。 「幸虧有這只獨角獸,不然自己爬到什麼時候。」趙非騎在「獨角獸」背上,雙手抓著獸角,把琳琳護在自己雙臂之中,感歎著這只「獨角獸」的速度。琳琳仰起臉,不解地眨著眼。 「琳琳,你從哪裡找到它的?我還經為『獨角獸』是歐洲特產呢。」 琳琳用力搖搖頭,抓起趙非的手,在他手心中寫了個「馬交」字。 「馬交?」這是它的名字嗎?」 琳琳撫摸著馬交的鬃毛點頭。 「馬交……」趙非胸海中浮出以前看過的一段《山海經》:「……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爪牙,音如鼓音,其名曰馬交,是食虎豹,可以御兵……」自己曾經那麼喜歡《山海經》,把裡面的段落背的滾瓜爛熟,為什麼看到馬交時,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卻是「獨角獸」呢?自己寫奇幻故事時,真心的認為精靈、矮人、飛龍這些都是真的存在的,那麼馬交呢?還有什麼天馬、必方、慶忌……這些在自己的心裡,可曾真的存在過嗎? 「哈哈哈哈,我知道該怎麼寫了!它們真的存在啊!我現在就騎著一隻啊!」趙非忽然手舞足蹈地大笑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寫了,哈哈哈哈……」 琳琳睜大了眼,完全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連忙緊緊拉住他,怕他從天上跌下去。連馬交都晃動著耳朵,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馬上就要寫出一部驚天地泣鬼神的作品了,你們等著瞧吧……哈哈哈哈……看誰還敢發帖子批評我……」 趙非的狂笑聲中,他們已經走到了階梯的盡頭,腳下是水的台階一直延伸入飄浮的雲層,眼前卻是一座雄偉的山脈,山脈連綿伸延,一眼看不到盡頭,山上綠林蒼翠,鳥獸交鳴,山頂積雪皚皚,景色無比秀美。趙非看看周圍,確定了他們並不是站在一座飛在空中的山上,而是一座位於大地上的真實的山脈,異世界、幻境、空間轉移……趙非腦子裡立刻充滿了這樣的假設。當他看到一隻奇怪的動物從林中伸出頭來看著自己時,才打消了這些念頭。那是個身體象老鼠,但比老鼠要大一點,長著鱉頭,正把脖子一伸一縮的好奇地看,當馬交「咚咚」地叫了幾聲,看了它一眼後,它「汪汪」地叫著躲入了草叢。 「……其中多蠻蠻,其狀鼠身而鱉首,其音如吠犬……」趙非背頌著《山海經》,他記得不論是馬交還是蠻蠻,在山海經中都屬於西山經第四山系的生物,那麼自己是來到了上古傳說中的神話世界了嗎?不等他回過神來,馬交已經載著他們往山上跑去。 趙非的腦子從剛才就一直沉浸在神話中,滿腦子所思所想的都是怎麼寫他的小說,直到現在才想起來他們是要去追邱赫他們,「琳琳,你知道他們往哪走了嗎?──這山真大啊──小心還有一個人不知在哪藏著,他們說派他去追你了。」 琳琳一下子打了個寒顫,向趙非身上靠了靠,剛才馬交為了救她把無咎刺穿的情形還在她腦海中打轉,即使對於看慣了動物們之間的弱肉強食的她來說,那個情形依舊令她心驚膽寒。她本來對著這隻馬交嚇的要死,但是當馬交來到她身邊時,她的腦海中傳出一聲音:「我們的力量還不足夠去救你,所以托付了朋友,來吧,跟它一起來吧……快來,這是你的責任……」 「我的責任……」琳琳依稀記起了當年父親似乎也這麼向自己交待過,說有件什麼事,是自己的責任,只是那時的琳琳年紀太小了,她沒怎麼聽的懂父親的全部意思。現在她又聽見了「責任」的這句話,心頭一振,那個聲音在說「我們」,「我們」指誰?一定是爸爸媽媽!想一這裡,琳琳顧不上害怕,跳上了馬交背,任由它帶著自己賓士而去。 「咚咚,咚咚咚!」馬交一邊跑一邊發出「鼓聲」,這個熟悉的聲音警告了山林中的野獸,妖怪,使它們全都遠遠的避開去。馬交和西方的獨角獸不同,它不吃素,而是種能生食虎豹,能御刀兵的妖物,在西山第四系山脈的十九座山中,幾乎沒有什麼生物可以和它相鬥,所以即使人類的氣息再怎麼刺激山林中的妖怪、野獸們的腸胃,出於對馬交的畏懼還是讓他們暢通無阻地跑了過去。一路的林子裡還是到處佈滿了邱赫師徒經過的痕跡:斷、倒的樹木、籐蔓以及各種野獸的屍體,要跟蹤他們並不難。 「他們究竟要去什麼地方?我們要去什麼地方?」趙非問。 琳琳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她抱緊了馬交的脖子,任由它帶著自己走。 邱赫師徒停在了一處山頂平地上,他們在地上鋪了白色的蓆子,無譽殺了一隻白公雞,把血淋在事先在蓆子上撒的稻米上,而邱赫則在一邊手舞足蹈,唸唸有辭。趙非知道這是一種祭祀山神的儀式,那麼他們為什麼要舉行這個方式?是不是他們將要做什麼會觸怒神的事情? 琳琳伸出一隻手,指著前面。 趙非看看,那裡只有一塊佈滿了老籐的巨石,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琳琳卻指著那裡,點著頭,表示要去那裡。趙非東西張西望,尋找可以躲過邱赫師徒耳目的路線,而這時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那隻馬交走出了樹叢,一直迎著邱赫師徒走過去。 「多管閒事的妖怪!」邱赫陰冷地對馬交瞇起了眼。馬交用頭上的角虛空一劃,地上土石亂飛,出現了一條半寸餘深的劃痕,它驕傲地昂著頭對著眼前的人類,很明白的表示出:再往前走就讓你嘗嘗厲害的意思。 「我們快過去。」趙非知道馬交是為了他們去拖延時間了,拉起琳琳快步跑身那塊巨石。 當琳琳把手放在巨石上,巨石緩緩向空中升起時,趙非心中充滿了緊張,猜測著後面有什麼:一個山洞,一條神秘的通道,還是乾脆就是另一個世界?然而巨石完全升起來時,後面出現的依舊是爬滿青苔的山壁。 「什麼也沒有?」趙非用手摸著堅硬潮濕的山壁,奇怪地說。 琳琳也不解地撲上來,上下摸索著石壁。她直覺的知道一切的答案就在這石壁的後面,原以為馬上可以見到自己的父母了,沒想到後面會什麼都沒有。但是她的驚惶也只有很短的一瞬間,立刻,她的身體被一團光茫包圍,穿過石壁走了進去。 「琳琳!琳琳!」趙非著急的拍著石壁叫起來,他的手都拍疼了,石壁裡依舊毫無反應。 「那個小丫頭已經進去了?」陰森森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接著趙非身體一麻,跌倒在地上,邱赫師徒走了過來。 「不可能!」趙非驚訝地想著,向他們原來站的地方看去,發現馬交渾身是血,正在地上掙扎著但是卻爬不起來。「那麼厲害的馬交都會被打敗!」趙非抬頭看時,邱赫手一揮,他便眼前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但是耳邊還是可以聽見邱赫在說:「無譽,你扛著他,還有用。」身體也可以感覺的到自己被扛了起來。 邱赫站在琳琳消失的地方,念誦著咒文,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和無譽的身體也生出一團光茫,進入了石壁之中。 琳琳進入石壁後,站在一個高大的殿堂裡,在這時她把危險、把趙非和馬交、邱赫和無譽全忘記了,她張著雙臂向前跑去,眼淚從臉頰上一直淌下來。 「媽媽!」 她這麼叫著,一直撲到大殿中間供奉的神像面前,爬上神座,偎身進了那座神像的懷裡。那是一位女子的雕像,栩栩如生的雕工刻畫出了她絕世的姿容,她的身上圍繞著籐羅做的衣服,雕成了依在一隻巨豹身上,手中抱著一隻狐狸樣的生物的樣子。「媽媽……」琳琳趴在她懷裡,委屈地叫著,只是神像當然不會回答,依舊帶著笑顏看著她。「媽媽,你告訴我,你究竟去哪裡了?爸爸怎麼樣才可以回到我身邊?」琳琳把頭貼上神像,努力傳達這樣的思想。「媽媽,你回答我啊!媽媽……」 琳琳無聲的哭喊在大殿中泛起了無形的波浪,一聲低低的歎息傳進她腦海中…… 邱赫和無譽帶著趙非走進來時,琳琳端正地坐在神像的正前方,正毫無表情地等待著他們。 「丫頭,乖乖的走吧。」對視了半天,邱赫才沙啞地說。 「你以為你的野心,真的那麼容易達成!」冷笑的口吻從琳琳口中吐了出來,「不自量力的人類。」 「喔……」邱赫吃了一驚,「原來是你。」但是他馬上就平靜了下來,「你在更好,我還在擔心那個丫頭的力量,不足以開門呢。照我說的做,不然邱赫和這個小子就沒命了。」他無比猙獰地吼叫起來。 琳琳一句話都不說,跳起來向大殿後跑去,邱赫緊跟在後,可就苦了無譽,他扛著又高大又重的趙非,氣喘吁吁,卻又不甘落後,生怕師父自己得到了好處把自己給忘了。 大殿後面又是一座大殿,又是一座……一直延綿,每座大殿中都有一座神像,都是象第一座神像那樣美麗的女子,雖然眉目之間各有差異,但她們身邊都還雕刻了一隻豹、一隻狸。一直走過了二十九座大殿,後面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走廊。直廊大約有五公里長,走到盡頭,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一眼難及邊緣的空曠之地,琳琳在一座山前停住腳步,山崖之前、之下、之上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清楚。 「快開門。」邱赫嚴厲地說。 琳琳看著他,露出一抹冷笑。 邱赫抽出匕首,頂在自己脖子上,血立刻滲了出來。 「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他早已死了嗎?」琳琳緩緩地說,「奪舍之法,好狠毒的手段……」 「你知道就好,想想你的女兒。」邱赫又說。 「我的女兒……」琳琳雙手環抱自己的肩,淒切地說:「可憐的孩子,失去了母親還不夠,又要失去父親……」 趙非雖然身體不能動,眼不能睜,耳朵還聽的清楚,腦子飛快的轉著「這是琳琳的媽媽,怎麼是小孩子的聲音……對了,她已經死了,所以依附在琳琳身上,……邱赫說要這小子的命,這小子當然是指我,邱赫?難道……奪舍之法?有什麼東西佔了邱赫的軀體,對,那時救我的那個,才是邱赫……」 「我就不信,你捨得犧牲女兒和丈夫!」「邱赫」狂笑起來。 趙非感到自己被扔在了地上,雖然沒有打鬥聲傳來,但是氣流交錯,他感受覺的到雙方動上手了,他用力想動身體,麻木感卻依舊瀰漫全身。 「不要用力氣,用意志……」一個聲音鑽入趙非腦中。 「意志?」 「對。」 「你以為我是漫畫人物啊!要不要我燃燒小宇宙?開動第六感?」趙非為對方過分的要求叫起來。 「快!請救救我女兒!」 「……你是邱赫?」 「唉……」 「別歎氣了,至少先告訴我出了什麼事?那個在你身體裡的人是誰?」 「……我的妻子去世後,我知道她魂魄未散,所以想救活她,那個是個300多歲的道士,自稱有辦法救她,所以我……」 「奪舍之法……你一開始是想讓你妻子附在別人身上復活吧,結果搭上了自己的命!還害琳琳一直象孤兒一樣長大!」趙非毫不留情的說。 「不是的……我的妻子無法用人類的身體,她必須……」 這時傳來琳琳一聲慘叫,接著是「邱赫」的狂笑,趙非腦海中的聲音一下子斷線了。 「琳琳!」趙非顧不上別的了,竟然脫口叫出了聲音,接著一躍而起,一拳把站在旁邊的無譽打了個跟頭。等把無譽打倒在地又踩上了無數腳,他這才看清周圍的環境,也看見了琳琳被邱赫卡著脖子,提在手裡。 邱赫驚訝地看著他竟然又站了起來,半晌終於說出了對他的評價:「你簡直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給我放開琳琳。」趙非馬上開始回處找趁手的傢伙。 「立刻開門!」邱赫不去理他,繼續威脅琳琳。 「放開她!」趙非一拳打過來,但被邱赫伸手一指,撞上了牆壁。他馬上又爬起來衝過來,但立即又被打倒,這樣反覆了數次,趙非一次撞得比一次更重,但是也一次比一次更接近邱赫,終於趙非衝到了邱赫身邊,一拳打在他下巴上。這個邱赫雖然力量強大,反應卻很遲緩,被趙非一拳打翻,張嘴吐出了一顆帶血的牙來。「你!」他咆哮著,猛地向著趙非一抬手,趙非被一股力量扔上了空中,然後向那山崖下墜去。 「可惡!」邱赫撫著下巴站起來,這時琳琳已經擺脫了他的控制,站在了他的對面。 「這是我的森林!」她的聲音無比的清晰,「這裡是我的森林!你是不受歡迎的人!」隨著她的話,腳下、身邊、頭上……綠色的植物開始一株株,一簇簇,一片片,一叢叢的冒出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向邱赫伸展著。邱赫想後退,卻被身後的樹攔住了,不論是向他脖子纏來的籐蔓還是向他胸口扎來的樹枝,這些植物多的令他難以應付起來。邱赫拋出了所有紙人、泥人、木人,讓他們幫助砍樹,卻依舊抵擋不住樹木生長的速度。 「這裡是我的森林,一切都是我的生命的延伸……」「琳琳」重複著,她是要說給這個身體中真正的琳琳聽的,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想盡量教會琳琳一些,她們這個種族必須知道的事情。「我們是森林的主人,是神和人的媒介,是天和地的分界……」樹木一點點吃掉那些武士,眼看就要把邱赫壓住時,「琳琳」忽然身體晃動,口吐鮮血腿一軟跪在地上。邱赫看她這樣,馬上狂笑起來:「你的本事再大,你女兒的身體卻承受不了!這一次看你還有什麼花招可以用……「一邊說一邊分開樹叢,向琳琳走去。 趙非跌下山崖的瞬間心中想著:「高人、武功秘箋、千年靈藥、奇遇……我來了……主角掉崖是絕對不會死的……」也來不及想更多,便摔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 「這是什麼?」趙非發現自己沒有受傷,爬起來後,才知道除了上方的懸崖高聳是真實存在的以外,自己竟是跌進了一團混沌之中,四周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腳下軟綿綿的,卻又看不清踩了些什麼,要不是懸崖就在頭上,他甚至連上下左右都弄不清。 「你要知道嗎?」一個聲音輕輕地問 「要怎麼爬上去呢?」趙非正在看著懸崖抓著頭想辦法,同時決定一回去就去學攀巖。 「你要知道嗎?」 「誰?」趙非終於注意到了,但是四顧一片迷茫,沒看見什麼人。 「你要知道嗎?」 趙非放棄了尋找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喊:「你就會說著一句話啊!快點告訴我怎麼上去!」 「你要知道嗎?」 「要啊!快告訴我!」上面還不知道怎麼樣了,趙非已經急的在跳腳。 那個聲音靠的更近了,在趙非耳邊緩緩的敘述著:「故事的發生是這樣的……這樣的……這樣的……」(趙非昏倒) 趙非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幅從沒見過的景象: 在鬱鬱蔥蔥的山林中,一名女子正在和動物們嬉戲,她是如此的美麗,雖然身上以籐蔓為衣,頭上只裝飾著一朵野花,可是容顏和身上散發出的脫俗的氣息卻把大自然的美麗都蓋過了。她快樂的玩耍著,身邊跟隨著幾乎趙非可以叫出名的所有動物。她一路走過的地方,所有的花都開了,果子把枝頭壓得垂了下來。 一個人類出現在了畫面裡。 趙非可以認出那個人就是邱赫,只是那時的他那麼年輕,充滿了生氣,帶著燦爛的笑容走入了動物們中間。 「你要走了?」女子遺憾的問。 「嗯,我的學校要開學了。」邱赫的聲音也洋溢著青春的活力。 「我們還沒有成親呢。」女子擺弄著手裡的花草,「你要什麼時候回來呢?」 「要很多年吧,你不用等我啊,只要是人類的男子都可以不是嗎?」邱赫雖然一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還是洩漏了心理真實的想法,「你們山鬼一族只能生下女孩子,所以要跟人類通婚繁衍後代,你不是說因為我是你遇到的第一個人類男子嗎,世界上的人類還有很多,說不定你馬上就可以再遇到一個了。」口氣和說的話卻是完全不協調。 「也是……」女子竟然同意了他的話。 邱赫沮喪的轉身向回走。 「可是我已經愛上你了,我不想要別人。」 「你說什麼!」邱赫一瞬間就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抓著她的肩驚喜地問。 「我只要你,我不想要別人。」女子側著頭嫵媚的說。 邱赫一把抱住她,哈哈笑著在林子裡打起轉來,大聲宣佈:「我不去學校了!我哪裡都不去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原來這就是琳琳的媽媽……看來琳琳將來一定也是大美人啊……趙非心裡這麼想著,眼前的景象正在淡去,一幅新的畫面又出現了。 這次的畫面中成了一家三口,邱赫和妻子抱著一個花瓣似的小女孩在林間漫步,過了一會,女子把孩子放在了一隻豹子的背上,孩子咯咯的笑著,抓著豹子的頸毛讓它帶著自己跑。 「赫,帶孩子走!」女子忽然柳眉倒豎,大聲招呼丈夫。 邱赫看起來很習慣這種事了,馬上抱起孩子消失在深林中。女子轉過身,冷冷地看著前方:「你們三番兩次闖入這裡,是何居心?」 「打開天門,饒你不死。」對方的口氣更大。 「赤豹、文狸!」隨著女子一聲吆喝,威風凜凜的赤色大豹和一隻狐狸樣的動物出現在她腳下,「再不退出去,殺無赦!」 一陣狂風捲來,女子的身影和三條影子打鬥在一起,接著趙非眼前一黑,等他再看清周圍,幻景已經消失了,他還是站在原地。 琳琳的媽媽就是這樣死的--趙非腦海裡把整件事情串聯了起來。 琳琳的媽媽不是人類(應該不是吧),她們的家族(還是說種族)只能生育女性,所以用和人類通婚的辦法繁衍後代。這個家族(種族?)有守護「天門」的責任,或者說是有打開天門的能力,所以一些有升天的野心的人就把目標定在了她們身上。琳琳的母親是為了守衛天門被殺害了,而殺害的她的人還是不罷休,又盯上了年幼的琳琳。他利用琳琳的母親魂魄未散,還能復活這類的借口把琳琳的父親騙走,大概最初的目的是把年幼的琳琳騙到手,好使她自幼就聽從擺佈,長大了為他們打開天門,但是琳琳的父親邱赫多了個心眼,把琳琳留在了山村裡。最後邱赫終於沒有達成救活妻子的願望,反而被對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佔據了身體。他用邱赫的樣子來,本來是想騙琳琳,誰知道琳琳不上當,於是他就使用暴力想令琳琳就範,最後引出了琳琳母親的魂魄。 「天門到底是什麼?」趙非問。 「通往天界的門。」(趙非再次昏倒) 「你在哪裡?別不露臉!」趙非捲袖子想扁人了。 「天門是是凡間去往崑崙的道路。」 「崑崙……」趙非有些明白了。 「請你幫助那個孩子。」 「那還用你說!對了,你是誰?」 「……我們是馬交的朋友,我們世代守護這個家族三萬年了……」 「那你們自己怎麼……」 「琳琳的力量不足以召喚我們,我們無法現身……請你幫助那個孩子。」 「沒問題!」趙非馬上抓住岩石準備爬上去。也沒等他開始爬,無數的植物忽然冒出來,急速向上伸長,趙非馬上抓住一棵籐,讓它把自己帶了上去。他一露頭,就看見了琳琳吐血的一幕。 「王八蛋!」趙非縱身抓著樹籐蕩了過去,正好騎在邱赫身上,抓著他的脖子就擰。 「崑崙之丘,或上倍之;是竭涼風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信之,是謂懸圃,登之乃靈,能使代風雨。或上倍這,乃維上天,登之萬神,是謂太帝之……」琳琳念誦著,從地上站起來,「我族代守護天門,像你這樣的人何嘗沒有見過,你真的以為我打天門,你就走的到崑崙,過的了弱水之淵、炎火之山嗎?」 邱赫和趙非扭打成了一團,顧不上說話。 「也罷,我的時間不多了,琳琳,你記好怎麼開門,媽媽以後沒有機會教你了。」 「琳琳」從口袋裡取出了那兩件東西,唸唸有辭,拋向空中,不一會空中七彩光茫閃動,隨著兩聲長嘯,一隻赤豹,一隻文狸從空中跳下來,莊嚴地分列在琳琳兩邊,它們雙眼的對視之間,一條道路曲曲折折向上延去,直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 「崑崙之山,帝之下都……」邱赫喃喃地說著,這是他畢生追求的東西。他甩開趙非,向那裡撲去。 「不老不死,呼風喚雨,你有病!」趙非像他一樣熟悉古代的神話,馬上就知道他要想幹什麼了,接著一個別腿讓他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要成仙了,哈哈哈哈哈,我要成仙了!」一陣狂笑傳來。大家抬頭,才看到無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踏上那條道路。他剛才被趙非打倒後就一直裝死,趁大家都不注意他,搶先衝了上去。一邊笑一邊向前飛奔。 「琳琳」的注意力全在邱赫身上,也沒防備他會先過去,愣了一下連忙去追。 「該成仙的人是我!」邱赫忽然來了力氣,一把推開趙非,衝了過去。 師徒二人一先一後,琳琳正好夾在他們中間,忽然,琳琳和邱赫的身上各分離出了一個人影,兩個人一個撲向邱赫,一個撲向無譽,頓時風聲大作,塵土飛揚,而琳琳一下子倒在地上。 趙非急忙衝了過去。 當趙非抱起琳琳,那邊的風勢已經停了下來,一個美麗的女子和邱赫出現在空中,他們的身體都是透明的,卻分別抓住了「邱赫」和無譽的身體,兩人奮力掙扎著,可是卻掙脫不開。 「爸爸,媽媽!」琳琳叫出聲來。 「琳琳,是爸爸對不起你……本來是想可以把媽媽為你帶回來的,卻讓你成了孤兒……」 「爸爸,爸爸!」琳琳尖叫,她害怕聽見「孤兒」這個詞。 「琳琳,剛才媽媽的話你記住了嗎?以後你就是這山林的主人,我們山鬼家族守護天門的責任,也交給你了。」 「媽媽……」 「邱赫」與無譽的反抗越來越強烈起來。 「爸爸媽媽要走了,琳琳,記住,這是你的森林了,爸爸媽媽的靈魂就在這裡,一直和你在一起……」 「爸爸,媽媽……」琳琳只會叫著。 「赤豹,文狸,記住你們的新主人。」 終於他們的身影淡薄起來,就在「邱赫」他們將要脫身的一瞬間,大地裂開,無數的樹根伸出來,把他們連「邱赫」師徒一起捲入了地下,隨著地面的轉顫,一切恢復了原樣,只有趙非耳邊留下了一句:「謝謝您照顧這孩子。」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琳琳反覆哭喊著,卻再也沒有任何回應了。趙非把她抱在懷裡,第一次聽見這個孩子開口,卻是說著這麼悲哀的話語……紋狸和赤豹因為在支撐著道路,站在哪裡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眼淚大滴大滴地掉著,發出低低地哀鳴。 良久琳琳終於平靜了下來,她呆呆地看著那條母親造出來的路似乎在想什麼,忽然向趙非伸出了手,再指指前方。 「你叫我去?」趙非慌忙擺手,「不,不,不,我可不想成為老不死!」 琳琳點點頭,她伸出手做了一個手勢,道路消失在空氣中。赤豹和紋狸一放開了守門的任務,立刻來到琳琳的身邊,依偎著她,和她親熱著,但是不用多久,它們的身體就又收縮回了玩具的樣子。琳琳帶著惆悵把它們放回了口袋裡。 琳琳忽然想起了什麼,拉起趙非向外跑。 「怎麼了?琳琳?」 「路!」琳琳著急地叫。 「路?」趙非忽然明白了,邱赫死了(或者說邱赫身體裡的那個道士死了),他製造出來的、自己來時的路──那條水階會消失,那自己不是要被留在這裡!「不會吧……」他受了傷,體力也透支的差不多了,有種跑不動的感覺,但還是沒命的跑:「萬一回不去,要等多久?我只請了半個月假。」 琳琳歉意地看著他:「一年。」 趙非明白她的意思是說她自己的法力不夠,要再打開門待明年今天。「別開玩笑了,一年不回去我會被單位開除,被我媽罵死,被網友活埋的。」趙非叫著,發足飛奔。遠遠看見那階梯時,夕陽已經照在上面,光彩流動中,那些水似乎變薄了。 「咚咚,嗚嗚嗚。」馬交從樹叢中走出來,它雖然渾身是血,精神還不錯。 「馬交,你沒死!」趙非看到它十分高興,連回去的事一時都忘了。馬交過來,跪下前腿,看著自己的背。 「你要帶我們跑?你太好了!絕對比獨角獸可愛!」趙非一邊稱讚,一邊跨上去。琳琳想了想,也跳了上去。 「琳琳?你不留下嗎?」趙非聽見她母親說過,琳琳將是這裡的主人。 「琳琳……長大了才來……那裡……」琳琳指著腳下,「才是我的森林……」 馬交像風一樣跑著,不一會就踏上了階梯,它飛快地向下奔去,隨著夕陽的褪去,階梯也自下而上,一階階消失……終於,在離水面幾十米的地方,兩人一馬交一頭栽了下去,「撲通」幾聲,濺起了老高的水花。 通往異界的門關閉了。 「回來了!」趙非從水中鑽出來,拍著水大聲歡呼,琳琳的臉上也終於出現了一絲笑容。 「嗚嗚嗚。」馬交低叫著,看著關閉了的通道,它知道自己一年之內回不去了,不過它並不後悔,因為它曾經向自己的朋友赤豹和紋理承諾過,要代替它們保護它們的主人,直到她可以把它們召喚到身邊為止。「我會信守我的諾言……」它這麼想著,向琳琳身靠了靠,趙非正把琳琳舉起來,大聲歡呼著…… 外傳——三個故事之一:水中新娘 作者:可蕊點擊:54187投票:199 老天不知是怎麼了,在連續三年的水災弄得民不聊生之後,今年的大水剛退,老百姓剛剛因為今年水退得早心裡有了些希望,開始整頓生息,補種莊稼,又開始了難得一見的大旱。連一絲雲彩都沒有的天空中掛著火辣辣的太陽,一個勁的向大地發射著熱量,似乎不把這裡的最後一份水汽搾出決不罷休。原本到處積水的連年澇地現在已經乾枯出了深深的裂紋,就連那條年年氾濫的河現在也只剩下了細細的水流,懶洋洋的流淌著。 正午時分,一抬步行走就冒著「青煙」的道路上老遠都看不到一個人,只有一棵老樹下擺著一個小小的茶攤,茶攤後坐著的中年書生正舉著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直到那個道士走到他面前行了個禮他才察覺有人來了。「道長坐,喝杯水吧,這天可真熱的邪乎。」中年書生連忙招呼道士坐下,並且為他斟上滿滿一杯濃茶。長出了口氣說:「這個天可真是能熱死人啊,先生可救了我的急了。」 「再喝再喝。」中年書生又幫他斟茶,一邊問:「道長從遠處來吧?聽口音像南邊人?」 「老家在浙江,來北方住了幾十年了,這口音卻就是改不過來。」道士便用袖子摸汗邊又端起茶水一口喝下。 中年書生看他的年紀也就是二十出頭,聽他的話像是自小就離開了家鄉的便說:「俗話說鄉音難改嗎。還沒請教道號?」 「我叫白水,出家後也沒有道號,你就叫我白道士吧。」看到中年書生莞爾自己也笑說,「明明天生就長的黑,偏偏卻姓了白,每次說來自己都好笑。只是這皮色是爹娘給的,姓氏是師傅起的,自己真是半點主也做不得。」 兩人隨意閒聊中白道士的飲量驚人,已經喝下了半桶開水,那壺茶葉也早也泡得沒了半點味道,中年書生又換了茶葉正待續水,遠處一陣吹吹打打的聲音傳來,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在一群吹鼓手的簇擁中,一乘大紅花轎沿著小路搖擺而來,熱鬧的喜樂吸引了好多頑童閒人圍觀,只是這支看起來華麗喜慶的婚嫁隊伍,卻缺少了最重要的主角之一——新郎官,取而代之的是行行蕩蕩跟在隊伍後面的一些鄉紳與家丁,媒婆的角色也由一個打扮得妖裡妖氣的神婆子所替代。 白道士一下子站起來激動地說:「這該不會是,該不會是……」 中年書生搖著頭歎息:「作孽啊!往年發水災,就說是要送新娘子去請河神息怒停止發水,今年鬧旱災又說要請河神息怒降雨——天不讓人活也就罷了,這樣的事可是人不讓人活啊!不知道今年是誰家又遭殃了!」 白道士疾步向前走去,卻不小心帶倒了中年書生的茶攤,他連聲道歉說著:「我收拾,我付錢,我就回來收拾……」一面大步向前追著那支送親的隊伍,中年書生正想叫住他說些什麼,抬頭卻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中年書生以為他也是去湊熱鬧去了,一邊搖頭歎息著一邊自己慢慢收拾好茶攤。又過了一會,送親的隊伍和看熱鬧的人三兩成群的都轉了回來卻不見白道士的身影,中年書生聽著走過時停留在茶攤喝口水的人們議論著:「這是第幾次這麼辦了,這種事管不管用啊……」 「你別傻了,這樣的事要是管用前幾年我們這裡就不會年年發洪水了,真不知道那些老爺們腦子怎麼了,今年竟然又弄這種事。」 「什麼,你們竟然不知道嗎!還不是因為這次被送去的那個叫姚兒的丫頭長的俊,被徐老太爺看上了想討了做七房,你們想想,七十一和十六這年紀差多少啊,人家也是正經人家的閨女,他母親辛辛苦苦守寡拉扯大的,當然是不願意,三說兩說不知怎麼就得罪了徐老太爺了,這不就把她給……」 「可憐她老娘啊,都快五十的人了,那年輕守寡就這麼一個心肝寶貝,轎子一下水她自己也就跟著跳下去了……」 「唉,這麼也好,娘倆一起走路上也有個照應……」 「可憐啊,那麼俊的閨女……」 「……」 送走了這些人中年書生還在搖頭歎息,一抬頭卻看到白道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本來那幅風塵僕僕的樣子現在乾淨了不少,在這樣的烈日下頭髮上還在留著水漬,就好像剛從河裡爬上來似的。他看中年書生已經自己收拾了攤子,再看看地上的那堆碎杯子碎茶壺,臉上發紅地說:「真對不住,我剛才,我急著去……我賠錢,連茶錢一起付。」他這麼說著,伸到懷裡掏摸的手卻一下停止了動作,半天沒有拿出來,訕訕地說:「我忘了,剛才我把錢全部都,都給了她們母女……我身上沒錢了……先生,我師傅和師弟一會就到了,您看能不能等到他們來再……」 中年書生笑起來:「我擺這個茶攤是為了聽故事,不是為了掙錢,道長走南闖北見聞一定不凡,不知道可不可以說來聽聽?」 「說故事?我,我嘴最拙了,實在不會啊,不然呆會我師弟來讓他講,他讀書多有學問。」白道士看起來更急了。 「道長不用急,我這個人就是喜歡聽故事才在這裡擺茶攤換故事的,本來就是為了消遣,您要不願意講也沒關係,來,再喝杯茶,慢慢等您的師傅和師弟吧。」 白道士滿懷歉疚地坐下來又喝了幾杯茶。他對水的需求其實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多了,但是處於這樣的炎炎烈日下,心裡總覺得如果不是老是喝水就會被曬乾一樣。想想自己喝了人家那麼多水,還打壞了人家的茶壺茶碗,卻什麼補償都不能給人家,心裡越發的歉疚,沉思了很久說:「先生,我就給您說個故事吧,不過說得不好,您可千萬別見笑。」 「好好,在下洗耳恭聽。」中年書生說著,又為他斟上茶水。 白道士一邊思量著從何說起,一邊慢慢開口:「從前有條河,河裡住著一個泥鰍妖怪……」 今天的陽光真是好,連躺在水底都能感受到溫暖了,岸上一定是個好天氣吧?泥鰍在水底的淤泥裡打著滾想:這麼好的天氣,今天要做點什麼好呢?暖洋洋的水溫使身體非常舒服和慵懶,昨天吃了好多小魚直到現在肚子還很飽,也不需要再去打食,可是天氣這麼好實在應該動一動,自己最近是不是越來越懶了……邊這麼想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打著哈欠閉上了眼。 這只泥鰍本來住在一個半幹不枯的水塘中,泥鰍生淤泥養,是一隻再平凡不過的小泥鰍。有一天,一隻天狐用自己的內丹救人之後來到那個池塘邊清洗沾染了血跡的內丹,好巧不巧的就在這時這隻小泥鰍正被大魚追的沒命的逃竄,一頭撞了過來,天狐的內丹正好卡在了它的嘴裡,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前有怒氣沖沖的天狐,後有飢腸轆轆的大魚,可憐的小泥鰍奮力一躍希望逃出生天,卻偏偏躍到了岸上,亂彈亂跳了幾下就不能動彈了。天狐見自己的內丹進了它的嘴裡先是勃然大怒,看到它這麼狼狽又忍不住笑起來。 天狐取回了自己的內丹,但是他好意的保留了幾分法力在泥鰍的體內,經過這一吞這隻小泥鰍就此成了一隻低級的小妖。天狐覺得他也算與自己有緣,就把這只泥鰍妖怪帶回了洞府,給他取了名字,收他做了徒弟。 從一隻朝不保夕只會在泥裡打滾的泥鰍成為妖怪,又被已經有地仙實力的天狐收為弟子,任誰都認為這只泥鰍不是一般的走運,開始泥鰍自己也是這麼認為,在師傅洞府周圍住的其它的小妖們面前頗有些得意洋洋,但是在師傅的門下過了半年後泥鰍就不這麼想了。 看看其他妖怪,再看看自己,赫然發現自己過的日子真是辛苦:其他妖怪還在睡懶覺,自己就要起來為師傅去山頂的寒泉打水泡茶;太陽剛剛露頭,其他妖怪三三兩兩剛起床,自己就早已開始在山頂上打坐練功;日上三竿,其他妖怪們在林間遊蕩玩耍,自己卻在洞裡啃書抄寫(字寫得不規整還要挨戒尺);下午要練武術,晚上要唸經文,月亮出來後還要打坐直到深夜。另外掃地洗衣種菜釀酒,送信跑腿端茶倒水……各種雜務花樣繁多,數不勝數。還有那些奇怪的規矩,什麼師傅坐著時只能站著,師傅走路時要走在師傅後面,不能把腳放在凳子上,不能用手抓飯,不能在泥地上打滾,不能把被褥在泥水中浸泡後再使用等等……泥鰍每天都是拖著疲倦到極限的身體爬上床,然後在半夢半醒中被師傅打起來,開始新一天的生活,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再熬到晚上,然後循環……而且天狐是位極為嚴厲的老師,如果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他佈置的功課或者觸犯了他的規矩,責罵、罰跪、戒尺、罰抄書……輪著使用,弄得泥鰍叫苦不迭——過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活在泥塘裡每天被大魚追趕啊。 他本來就不是自己願意成為妖怪的,更沒有什麼修成正果飛昇成仙的遠大理想,加上生性懶惰散漫不願意吃苦,要他過現在這種日子無異於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跟著天狐修煉沒多久,他就失去了心裡的慶幸和得意,最大的願望變成了只要有朝一日能離開這個鬼地方,脫離這種鬼日子,變回泥鰍都無所謂。終於有一天,趁著天狐出外訪友,泥鰍鼓起勇氣收拾了個小包袱逃之夭夭。 這麼一逃故鄉他是不敢回了(根據他記得的師門規矩,背師潛逃的罪名是要被打回原形,壓入山下100年的),在人間遊蕩的話又怕哪一天被師傅一頭撞見,自己也沒有什麼謀生的技能可以在人類中生存,想來想去,他隨便找了條偏僻的河流住了進去,每天捕魚捉蝦,睡在淤泥裡,吃在沙灘上,把所有的修行方法和人類語言泡在腦後,逍遙自在的過起了過去過的泥鰍的生活。 不知不覺中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十年。 開始的幾年泥鰍還天天害怕被師傅找到,所以潛伏水底輕易不敢出來,隨著時光的推移,師傅一直沒有出現,他就把害怕的心情慢慢遺忘了,幾年來偶爾也會浮上水面冒個泡,膽大嘴饞的時候甚至敢去岸上的人類村莊偷隻雞摸隻羊打打牙祭。只是生性膽小又懶惰,到不敢對人類有更多的損害,附近的人類當然也不知道這條河裡還住著這麼一隻妖怪。 「呼啊啊……」 泥鰍又打個哈欠,伸伸懶腰。 今年的天氣還是很乾旱,河水比起前兩年來又減少了不少,陽光猛烈加上水量少,水底就格外的溫暖,真是舒服啊,泥鰍朦朧的期待著整條河都成為爛泥池的日子,能在那麼多的泥裡打滾的話一定很舒服吧…… 胡思亂想了半天,泥鰍終於決定了今天的日程——睡覺。並且馬上開始執行起來,找了塊粘稠適度又能曬到太陽的淤泥,一頭鑽進去呼呼大睡。多麼舒服悠閒啊,就算修成了正果,也不一定能過上這麼愜意的日子啊。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的這麼想著。修煉了、岸上的生活了、人類的語言了……都是好遙遠的事情了…… 一陣喧鬧的鑼鼓聲把半夢半醒之間的泥鰍吵醒,喧鬧聲悠遠而近,漸漸接近了河岸。 「人類怎麼總是這麼吵鬧呢!」泥鰍嘟囔著爬起來,揉著眼睛向水面上看去。 一堆打扮的花花綠綠的人類站在岸上敲鑼打鼓,一個老妖婆似的女人在岸邊又跳又唱,同時還有人點了香燭燒紙不住的扔進河裡來。過了一會,幾個人在一陣哭鬧聲中把一頂大紅的轎子扔進了河裡。 泥鰍忙向旁邊躲了躲。 這種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看見了,去年,前年,大前年……反正天氣乾旱的這幾年裡年年都會發生。人類聚集在岸上,先是一陣吹打吵鬧,然後就會把一頂轎子扔進河裡來。第一次看見時泥鰍沒有經驗呆呆的抬著頭看熱鬧,結果正好被轎子砸在頭上,起的那個大包好幾天都沒下去呢。這次他一邊詛咒著吃飽了沒事幹的人類,一邊懶洋洋地拖著身體預先挪開。 火紅色的轎簾在水中飄搖著,攪動著水波和光斑,就連泥鰍也不得不承認,那真是很美的景象。 一個人類從轎中撲倒出來,張著雙手在水中無助的揮舞。和轎子一樣顏色的火紅色長裙上用金色的絲線繡滿了美麗的圖案,火紅色的罩頭四周飄飄灑灑著各色珠串,在透水而來的陽光中變化出瑰麗的色彩。隨著這個人類的掙扎,看起來如同一段水中的舞蹈。 泥鰍入迷的看著,他雖然愚笨,對於美麗的事物還是知道欣賞的。不過他知道這樣美麗好看的景象維持不了多久,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等這個人類落到水底後很快就會不動,靜靜的被淹死,水流會沖走罩頭,露出一張蒼白扭曲的難看又嚇人的臉,那臉上不曾閉上的眼睛裡的神情是泥鰍最討厭的。然後那美麗的紅衣裙會被水沖刷浸泡的失去顏色和腐爛,最後留在水底的就只有一具被時間和水中的魚蝦啃噬過的白骨。以前被和轎子一起拋下來的那些人的結局都是這樣,泥鰍想這個人類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唉,人類有那麼大的本事,為什麼偏偏會被淹死呢……」 泥鰍感歎著,準備回去接著睡覺。 水中的女子徒勞的掙扎著。 她有疼愛嬌寵她的爹娘,也有正盼著迎娶她過門的未婚夫婿,她才十六歲,還有大好的時光要過,不甘願就這樣死在水裡,成為河神迎娶的新娘,她想回家,想回家……為什麼沒有人來救自……救命…… 女子呼出胸膛裡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朦朧地看見有個人影正從自己身邊游過。 是秦大哥,秦大哥來救我了!我就知道他會來的…… 女子欣慰的這樣想著,向那個身影伸出了手。 「啊?」 泥鰍忽然發現自己游不動了。他甩甩身子,發現是自己的尾巴被那個人類牢牢攥在了手裡。「放手放手,你幹什麼呀!」他不快的用手拽著尾巴和那個人類拔起了河。 女子已經昏厥過去,手中還緊緊地拽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泥鰍又拔了幾次,尾巴還是紋絲不動。他知道人類在要被淹死的時候會緊緊攥住他們接觸到的東西不放,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尾巴會成為這樣東西。 「你要死就死吧,抓我尾巴幹嗎啊!放開我!放開我!放手啊,讓我走吧……」泥鰍本來個子就不大,變成人類後更是身材瘦小,被劇烈掙扎中的女子牢牢攥住之後他用力劃了幾下都沒有掙脫開,眼看被女子帶著向河底沉去,心裡不由也開始著急,奮力擺動身體想把女子推開。 溺水之人一旦抓住物體不但力氣極大,而且抓住物體後絕對不會放手,有經驗的人救落水者時都會從落水者的背後下手,為的就是怕被對方抓住後一起扯到水底去。從來沒有和人類接觸過的泥鰍當然不可能會知道這些,他就是一味的掙扎,他越掙扎女子就抓的越緊,女子抓的越緊他就越掙扎……終於女子沉到了河底,泥鰍也被她拖了下去。 泥鰍實在沒力氣掙扎了,想了想以前那些落水的人類的結局,他也懶得再撲騰了,老老實實在水底躺著等著這個人死掉自然就放開自己了。他等了片刻,扭頭想看看那個人類死了沒有,一眼看過去卻不由發出了一聲慘叫,手腳並用,拚命的向前劃去——那個女子大睜著的充滿怨恨不甘的雙眼,蒼白扭曲的面孔正好就在泥鰍的面前,那樣的神情真是把他嚇得夠嗆,頓時忘記了勞累奮力遊走,卻把依舊抓著他的尾巴的女子同時也帶動,不管它游出多遠,只要一回頭那個女子的臉龐都依然漂浮在眼前,泥鰍在河中向沒頭蒼蠅一樣亂闖,最後一頭撞在了岸邊的一塊岩石上。他捂著亂冒金花的額頭,用盡最後的力氣手腳並用的爬上了岸,一頭栽在泥灘上不想動彈了。 不知過了多久,泥鰍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感到四周乾巴巴空蕩蕩的,額頭上還蓋著什麼熱乎乎的東西。他扭扭身體四周看看,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想了好一會他才記起來,自己當時是跑到岸上來了,而且游得太累,於是想在先岸上歇歇,誰知就這麼不知不覺在泥灘裡睡著了。那麼自己現在是在岸上吧?自從從師傅那裡逃出來後,自己還從沒在岸上呆過這麼久呢。泥鰍邊想便四處張望。 「這位……這位大哥,您醒了。」身邊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泥鰍一抬頭,嚇得怪叫了一聲。眼前這張臉他可太熟悉了,就是它追著泥鰍讓他狂游了半條河啊。 「這位大哥您好些了嗎?」女子小心地問。當冰冷的河水不斷湧進口鼻,她本來已經萬念俱灰,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在河底成為魚蝦的食物了,沒想到醒來的時候卻在岸上發現自己還好好的活著。她看到身邊還有一名男子臥在泥濘中動也不動,自己還牢牢攥著他的衣角,心裡明白就是這個人救了自己。恩人一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的鼻中還有呼吸女子一定以為他是死了。都是為了救自己恩人才會弄成這樣,女子心裡即感激又擔憂,一直守在泥鰍身邊,好不容易看他醒來了才鬆一口氣,眼淚流了下來。 泥鰍定下心來仔細看看,這個女子現在倒是不像在水裡那麼嚇人了,眉清目秀的五官配上蒼白的面色,看起來倒是有些楚楚可憐(咦,從師傅的書裡看來的詞自己竟然還記得幾個?看來自己的腦子還不笨。想到這裡泥鰍不禁有些得意。)「你在這裡幹什麼……」和女子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後泥鰍終於先開口說話了,他想知道這個人類女子想要幹什麼。 「這位大哥,謝謝您救了我。」女子細聲細氣地說。 「我救了你……我……」泥鰍看看自己,想了半天才領悟過來,是自己游上岸的時候把這個人類也帶上來了,而當時的她竟然還沒有死,到了陸地後又掙扎著活了過來。人類的生存力真是厲害,如果在自己還是一隻普通泥鰍的時候被弄到岸上這麼長時間的話,一定變成魚乾了。泥鰍不禁這麼感歎。 「這位大哥您的身體不要緊了吧?剛才您昏迷了那麼久,可真把我嚇壞了。」女子還是那麼輕聲輕氣地說著。 泥鰍的臉紅了起來,他明白女子說得昏迷是指自己剛才睡的懶覺,想必是自己剛才睡得太沉,女子又不好意思檢查自己得身體就想當然的把自己當作了昏迷。說起來在岸上睡覺還真是件辛苦的事,弄得自己現在身體發乾,四肢無力,還是趕快回水裡再睡上一覺休養休養吧。這麼想著,泥鰍爬起來就走。 「這位大哥您要去哪裡?」女子焦急地問。 「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去吧。」 「這大哥……」女子還想再說什麼,可是泥鰍已經覺得自己很睏了很累了,加快了腳步,女子著急地一下子站起來,卻呻吟一聲倒在了河灘上。 泥鰍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下,奇怪的摸摸頭:怎麼上來岸反而死了啊? 泥鰍好奇的回來看看女子,發現她還在呼吸,在她身邊蹲了一會不知道怎麼辦,於是重新決定會去睡覺。他走到了河裡,想了想又走回來,乾脆拖著女子一同向河裡走,再想想如果把她弄回自己家去又會淹死,又轉身回到岸上。 要怎麼辦呢?泥鰍拚命轉動著平時從來不用的腦子冥思苦想起來。 「白大哥下來吃飯吧。」茵茵站在屋下叫著。泥鰍摸摸汗長鬆了口氣,她終於想起來叫自己下去了,還以為要這樣干到天黑呢。把手中的稻草一扔,順著旁邊的小樹從這間半塌的茅屋頂上滑下來。 當時泥鰍把女子弄醒,催她快自己回家去,她卻悲痛的哭了起來。說她自己是被鎮上選出來要進獻給河神的新娘,如果自己就這樣回家去,鎮上村裡的人不但不會放過自己和家人,而且等著自己的命運依舊是被拋入河中。泥鰍問她要怎麼辦,她卻跪下磕起頭來,一個勁要泥鰍救人救到底。泥鰍從來沒有受到過這麼高的禮節,頭腦一熱就帶著她在岸邊的居民發現她還活著之前躲到了山裡。 這是一間趕在深山裡的小茅屋,原本是打獵的獵人們偶爾歇腳的地方,現在泥鰍和那個叫茵茵的人類女子已經在這裡住了三天。茅屋中的灰塵蛛網已經打掃乾淨了,茵茵又擔心茅屋的頂會在雨天露雨,泥鰍只好按照她的話找來些茅草修補。他是個天生長著一身懶骨頭的傢伙,這樣的活計真是要了他的命,渾身都隱隱酸疼。 「白大哥您快擦擦汗,先喝熱湯。這是我燉的蘑菇,您先嘗嘗和不合口味?」 就是因為她總是這麼柔柔地說話,弄得泥鰍實在說不出自己不想帶著她逃跑,不想幹這些體力活一類的話來。他歎口氣,端起充當飯碗的木瓢喝了一口:不管怎麼說這個人類的手藝還真是不錯。 「好吃!再來一碗!」 茵茵本來還在擔心缺油少鹽的簡陋飯菜他不喜歡,見他愛吃露出了笑容,又滿滿的幫他盛上一碗。 這個姓白的男子雖然有些遲緩古怪,但是看得出是個好人。他救了自己,知道自己是被鎮上選出來獻給河神的新娘之後毫不猶豫的帶著自己躲進了深山(本來茵茵還有些擔心他會把自己帶去交給鎮裡呢)。他幫自己找到住處,到山裡尋找食物,收拾屋子,驅趕蟲蟻……雖然不太說話,可是不管茵茵提出什麼要求他都盡量的滿足。看著他忙碌的身影,茵茵不時會想起秦大哥來,如果他在這裡是不是也會對自己百依百順?當然是會的!茵茵甜甜地想著。接著卻想到不知道秦大哥知道自己的事後會不會難過?他現在在想什麼?自己現在是撿了條性命,可是以後怎麼辦?什麼時候才能回到爹娘身邊?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秦大哥? 想著想著,眼淚不禁流下來。 「還有嗎?再來一碗吧。」泥鰍雖然一向不愛活動,食量倒是不小的,再加上這幾天一直在幹活吃得就更多了。再說被這個人類女子指使來指使去,總得多吃幾碗飯彌補一下吧。 茵茵忙又給他滿滿添上。但是還沒等她自己端起碗吃上幾口,泥鰍就又在那邊滿嘴裡含著東西含糊地說:「還有嗎?再來一碗。」 茵茵一共給他添了三次,最後乾脆把自己吃了半碗的飯菜也倒給了他,泥鰍全部吃光才抹著嘴,看看空了的鍋碗遺憾地歎了口氣把飯碗放下表示不吃了。茵茵苦笑,自己早就知道這位白大哥能吃,於是刻意的多做些飯,誰知不管做多少他都是全部吃完,並且表示沒有吃飽,茵茵為了滿足他的飯量每天都要增加煮飯的數量,今天已經加倍到做了兩大鍋,結果居然還是這樣。家裡面儲存的糧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看來只好請白大哥再到山外買一些才行。她正要說出請求,耳邊卻傳來陣陣鼾聲,仔細一看,泥鰍斜倒在椅子裡,已經睡著了。 茵茵愣了半天才想到拿來毯子給他蓋上,看著他的樣子搖頭歎息。茵茵家鄉是個貧窮的地方,她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為了生活勤奮地勞作,像泥鰍這樣的人茵茵還是第一次看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什麼別的事情也不想幹呢?是不是那些有錢人就是這樣生活的?不過白大哥也許就是有錢人吧,他連買東西是隨手拿出來的都是銀子,從沒看他用過銅錢。 泥鰍走到茵茵看不見的山坡上就走在一棵樹下躺下開始偷懶:又要到山下買糧食,用法力變銀子、和人類打交道還要把死沉的糧食扛到山上來,這些事情想想都覺得累。對了,還有一件事,那個女子要自己順便去她的老家偷偷看看她的父母和一個隔壁秦大哥生活得好不好,有沒有思念她。唉,這不是還要多走好多路嗎?她家幹嗎不住在河裡,游泳可比走路輕鬆多了。 泥鰍越想越不願意動彈,蜷在樹下,在對女子的滿腹抱怨中慢慢睡著了。 等他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居然睡了整整一天,太陽早已下山,林間一片漆黑,風聲和獸嚎在影影憧憧的樹影間迴盪,就連泥鰍這個妖怪也不由心裡發緊。反正今天也把賣糧食的事情耽誤了,就等明天再去買好了,他可不願意這樣摸著黑下山,萬一遇見隻老虎野狼什麼的,雖然不會被吃掉但是也要嚇一跳啊。心裡這麼決定了立刻回頭想那間山間小屋走去,邊走邊在尋思,不知道還有沒有飯剩下給自己吃。 泥鰍對於陸地的生活不太熟悉,雖然視力遠遠好於人類,黑暗的樹林對於他來說還是無比的難走,也不知道在籐蔓和樹樁的照顧下一路上也不知道已經摔了多少個跟頭,習慣了坦坦蕩蕩的河道的他被晚上看起來都差不多的樹叢弄得昏頭脹腦,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當遠遠的在樹叢中傳來一絲光亮時,泥鰍毫不猶豫地一頭向那邊衝了過去。 「白大哥……」 「白大哥,真的是您回來了!您沒事吧?」 正站在小屋前高高舉起手裡的油燈的茵茵看清楚了走來的人影確實是泥鰍後帶著哭音喊起來。 「我沒事。」泥鰍揉著剛才摔疼的手臂有氣無力的回答。 「我左等右等都不見您回來,還以為您出了什麼事。山裡的野狼一直在嚎,我想也許您……出事了,可我不敢出去……好在您回來了,不然我……」說著捂著嘴嗚嗚地哭起來。 「我沒事。」 「哎呀,白大哥您的手怎麼流血了!」茵茵看仔細泥鰍的模樣後驚叫起來。 泥鰍不解的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然後睜大眼,張大嘴,保持著這樣的姿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他的手背上果然有一個小小的傷口,正在向外滲著鮮血。 「白大哥!白大哥!」茵茵驚慌失措地大聲尖叫,手中的油燈翻落在地上,四周頓時一片漆黑。 泥鰍渾渾噩噩地在地上躺了大半個時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再次查看自己的傷口,才發現只是個被樹枝掛出來的小口子,連滲的來得那麼一滴半滴血都早已經凝固了,難怪他根本沒有覺得疼。「都怪你大驚小怪的,嚇死我了。」泥鰍不滿地向還站在他身邊發呆的茵茵嘟噥著。 「白大哥,您沒事,您好好的回來了……」茵茵自從泥鰍一出門就總想到不好的事情,怕他在山林裡遇到什麼意外,又後悔要他去自己家探望,怕他萬一露出破綻被村人們知道自己還活著,連累了他,又胡思亂想些意外的事情,泥鰍直到天黑都沒有回來,她更是覺得自己的擔憂都要成真了,越想越把自己嚇得夠嗆,如果這位恩人就此不回來,自己怎麼辦?不就要餓死在這深山裡嗎?最後終於忍不住拿著油燈走出了門。她想去迎接泥鰍卻不敢走進林子,就在門口徘徊彳亍。看到泥鰍回來,但是滿身塵土,衣服也破了,手也受了傷,擔憂了整整一天的事情似乎成真了,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關心在他看來竟成了麻煩,心裡異常委屈,鼻子一酸,又哭了起來。 泥鰍嘟嘟噥噥地進了屋,聽見她還在身後哭,越哭越來勁,嗚嗚咽咽,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越聽越心煩,終於忍不住大聲喊:「你有完沒完啊!煩死人了!」這一聲果然有效,身後那抽抽搭搭的聲音立刻沒有了,泥鰍有些得意的回過頭,見茵茵正直直的看著自己,他不解地又問:「你看我幹什麼?」 茵茵用手摀住嘴發出一聲含糊的大哭,轉身竟向外跑去,不等泥鰍反應過來,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黑夜的山林中。 泥鰍抓抓頭:怎麼忽然走了?難道……太好了,以後可以回河裡過舒服日子了!想到就此擺脫了這個人類,泥鰍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要不是外面的天還黑著他一定馬上拔腿就往自己住的河裡跑去,一頭鑽到淤泥裡睡一覺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啊! 泥鰍哼著小曲在屋子裡走了幾圈,心情無比的輕鬆,自從遇到茵茵的那天以來他的腦子裡就總像塞著點什麼事情一樣,和過去那種無所牽掛吃睡隨心的生活截然不同讓他很不習慣,現在茵茵一走,整顆心忽然就平靜下來。 泥鰍趴在桌子上正準備繼續睡覺,一陣香味不知從哪裡飄來鑽進了他的鼻子裡,他那已整天沒有吃過東西的肚子馬上咕咕叫起來。泥鰍連眼都來不及睜開就用力吸著鼻子,沿著香味的來處而去,東找西尋,最後終於從蓋著的鍋裡摸出了幾個菜餅子,他歡呼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嘴裡塞去。幾個菜餅不出一刻鐘就都落了肚,泥鰍一把抓過水罐狠狠地灌了幾口溫水巴噎在喉嚨裡的東西衝下去才回過神來:水和東西怎麼還都是熱的呢? 泥鰍看著門口,呆呆地思考起來。 泥鰍因為一隻手拎著昏倒的茵茵所以根本跑不動,後面追趕的幾個妖怪很快就把他包圍在了一棵樹下。 幾個妖怪兇惡的盯著泥鰍,一步步向他逼來。 泥鰍依著樹瑟瑟發抖:「別過來,你們別過來!」他知道這些妖怪本來是想吃掉茵茵的,現在看他們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想連自己也一起吃掉了,想到這裡更是害怕得發抖,心裡不由開始盤算,如果現在扔掉茵茵給他們吃,自己是不是還可以逃命? 攔在泥鰍面前的三個妖怪是這片山林中的地頭蛇,他們對泥鰍根本沒有像他們打任何招呼就擅自搬到這裡來居住的行為本來就十分不滿了,今天這只泥鰍竟然又膽敢從他們的嘴邊搶走他們看中的點心,看來不好好教訓他一下,他說不定會以為陸地妖怪是連一隻泥鰍都害怕的。他們冷笑著向泥鰍縮小包圍圈。 「你們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行不行啊……」泥鰍的聲音都帶了哭腔了。 「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怎麼現在怕了?兄弟們今天晚上除了點心再加頓小火燉泥鰍怎麼樣啊!」 「他們果然要吃泥鰍了……還要用小火燉……慢慢燉……」 「乾脆嫩嫩的人肉和泥鰍放在一起,加點蔥姜咕嘟咕嘟更出味。」 「……不要吃我啊……」 「在不然剝了皮用鹽醃著吃。」 幾個妖怪覺得被恐嚇的泥鰍這副模樣很有趣,就更是七嘴八舌的說著一些嚇人的話:「小泥鰍,你到底有什麼本事?有什麼靠山啊?竟然敢這樣冒犯我們啊?不如把你剁碎了包成餃子罷。」 泥鰍後悔得要死,剛才自己應該好好的呆在家裡睡覺,然後等到天一亮就回到河裡去,恢復以前那種逍遙的日子的,為什麼要在聽到這個女人的尖叫後跑出來找她呢,為什麼找到她後看到她是被幾個妖怪抓住了自己還不快逃走,竟然還想要救她呢!完了,要被吃掉了……早知道當年乖乖的在師傅那裡學點什麼法術也好,總比現在……等一下……泥鰍聽到那幾個妖怪隨口問自己的靠山是誰,忽然心生一念大聲叫起來:「我可是崑崙山老狐的徒弟,你們如果吃了我,我師傅不會放過你們的!」 「什麼,崑崙山老狐的徒弟?」 「不可能吧,崑崙山老狐什麼身份,怎麼會收這麼個東西作徒弟?」 「我聽說崑崙山老狐早就不收徒弟了,他一定是唬我們的。」 「不對啊,我倒是聽說崑崙山老狐早幾年破例收了個關門弟子的。」 「可是也不能是這個東西吧?」 幾個妖怪聽了泥鰍的話後將信將疑,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泥鰍緊張的看著他們。三個妖怪其中一個根本不相信泥鰍的話,堅持要吃掉她和茵茵,另兩個卻對崑崙山老狐身份忌憚,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吃一頓不怎麼樣,萬一真得惹上那只難纏的老狐就糟了。過了一陣幾個妖怪決定了少數服從多數,有交談了幾句,轉身慢慢地退進了樹林。 泥鰍長出了一口氣坐在了地上。 他在危急中記起被自己叛逃的師傅是很受山林裡妖怪們敬重(畏懼?)的,病急亂投醫的把他的旗號打了出來,沒想到真得起了作用。師傅真是很了不起啊……泥鰍在昏倒前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一位不該錯過的師傅…… 茵茵一直跟著泥鰍走到門口,並且柔聲柔氣地叮囑一聲:「白大哥您慢走,早點回來,夜裡的山路很危險。」 「我知道,我知道,這次我不會再耽擱了。」泥鰍含糊不清的嘟噥著。前天就是因為自己下山時耽誤了(其實他根本就沒下山),結果差一點被吃掉,這次他可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那天夜裡的事情等到天亮後泥鰍和茵茵誰都沒有再提,茵茵是心懷感激:自己使小姐脾氣得罪了白大哥,他卻不計前嫌不顧危險又救了自己一次,再說什麼感謝的話也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了,將來一定要父母和秦大哥好好的報答他才是。而泥鰍卻是做賊心虛,不知道茵茵是否看破了自己是個妖怪。聽說人類對付妖怪可是很殘酷的,不是用石頭壓在河低下就是架起柴火來燒掉,自己可不想落個這樣的下場。所以他這幾天小心翼翼地,對茵茵言聽計從,這不是正準備再次下山去買糧食,順便幫茵茵打聽家裡的情況了。 「白大哥……」泥鰍剛出門,茵茵又在後面怯生生地說,「如果……如果……如果可能……您……您……」 泥鰍呆呆地眨眨眼:「你想說什麼啊?」 「您見到秦大哥後,能不能跟他說……跟他說……」茵茵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泥鰍根本沒法聽清。 「跟他說什麼啊?」 「跟他說……」茵茵一咬牙:「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著他……」說完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快速的跑回屋裡去了。 泥鰍在林間用比他自己平時稍快的步子走著,一邊扳著手指:「買糧食,買布匹,買油鹽,找她的家,看家人好不好,找隔壁的秦大哥,看秦大哥好不好,跟秦大哥說我這些日子一直想著他……怎麼會有這麼多事情啊,想想都累死人了。」正好走到那棵很適合睡覺的樹下,泥鰍瞅著那裡看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躺下去,咬咬牙要開始下山。 左手提著一大袋米,右手提著一大袋面,身後的背簍裡還放滿了布匹、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等等雜物的泥鰍在人群中艱難的向前擠去,一邊再次確定一下茵茵給自己的地址:就是前面那個人家沒錯。可是她的家門口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啊? 好不容易看到了門檻,忽然一串鞭炮在泥鰍頭上方辟辟叭叭的響了起來,泥鰍從沒見過這種東西,被著巨大的聲音和亂崩的火星嚇得一扔手裡的東西抱著頭又蹦又跳,嘴裡還不停的嚎叫,讓周圍看熱鬧的人被他的樣子都得都哈哈大笑起來。泥鰍還驚魂未定,四周又想起了喇叭嗩吶、鑼鼓傢伙的聲音,一片喧鬧,其中還夾雜著:「新娘子上轎嘍……」的吆喝聲,一頂大紅色的轎子迎面而來,正好擋住道路的泥鰍在眾人的哄笑聲中狼狽的撿回東西,連滾帶爬的躲進了人群。 轎子在熱鬧和人群的簇擁中出了門,看熱鬧的人漸漸開始散開,泥鰍這才找到機會向身邊的一個閒人問:「請問徐家是不是住在這裡?」 這個人還記著泥鰍剛才的狼狽相,抿著嘴一指說:「不就是這家。」 「我果然沒找錯啊,那他們這是在幹什麼呢?怎麼這麼多人啊?」這麼多人怎麼認出誰是茵茵的父母啊。 「幹什麼?」那個人想看傻子一樣看看泥鰍,「你沒看見人家在嫁女兒嗎!」 「嫁女兒……」泥鰍茫然的點點頭。徐家人來人往亂成一團,看來是沒法找準確到茵茵的父母來傳話了(他怎麼就沒想到找別人問問誰是茵茵的父母呢?),既然這樣不如就先去找那個隔壁的秦大哥吧。 泥鰍又向那個閒人請教:「是不是有個姓秦的住在這附近?」 「秦家?」那個人看了泥鰍一眼笑起來,「那不就在這家隔壁——新娘子不就是嫁到秦家去的嗎!」 「新娘子不是被抬著走了嗎?」泥鰍不解地問。 「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就算兩親家住隔壁娶媳婦也要熱鬧熱鬧吧!花轎抬著新娘子出去轉一圈,一會就……你看,說著說著這不就回來了嗎!」 泥鰍抬頭一看,那頂花轎果然在鼓樂聲中又被搖搖擺擺的抬了回來,直奔那戶姓秦的門口。看來那個秦大哥也沒辦法找了,泥鰍提著好些東西在人群裡擠來擠去早就腰酸背疼腿抽筋了,現在給自己找到了借口立刻執行,轉身準備回去。臨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頂花轎:真的很像茵茵坐在裡面,被一起扔進水裡的那頂啊,不知道裡面坐的女人是不是也像當時水中的茵茵那麼美麗。心裡想著這些奇怪的事情,泥鰍走路時的步子不由都輕快起來。 「你說什麼!」 茵茵的一聲尖叫把泥鰍嚇了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平時文靜溫柔的茵茵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住他的衣服大聲叫嚷著:「你說啊!你說啊!你說的不是真得對不對!」 泥鰍驚慌地看著她小聲說:「我說的是真的啊。」 「你說秦大哥娶了芊芊,你說秦大哥他娶了我妹妹!」茵茵聲嘶力竭地叫。 泥鰍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正好看見婚禮——你看我這裡,還被炮仗灼了一下呢。」說著擼起袖子給她看。 茵茵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已經知道你求這個人生性老實,不通人情世故,他是不會編造這樣的謊言的,那麼他說的就是真的了?秦大哥竟然真的娶了……芊芊……她頹然地坐了下去。茵茵自幼就與隔壁的秦大哥定了親,從她記事起就知道自己將來有一天會成為秦大哥的妻子。小門小戶的沒有那麼多規矩講究,兩個定了娃娃親的孩子更是耳鬢廝磨的長大的。隨著歲月的推移,秦大哥不但長成了英武的少年,幹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對茵茵體貼溫存,私下裡小姐妹誰不羨慕茵茵的福氣。可是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自己莫名其妙的備選成了「河神的新娘」,要被送到河裡去。 有人說河神是個好色的神道,如果凡人不每年送女人給他,他就會發大水淹沒村莊或者天下大旱,寸草不生。可是秦大哥說那條河裡根本沒有神,河神娶新娘根本就是那些人弄出來騙人捐獻錢財的,那些被選為新娘的可憐女子都被扔到河裡活活淹死了,哪裡是嫁給了什麼神! 茵茵不知道誰說的才是真的,可是她寧願秦大哥說的是真的。既然自己不去做這個河神的新娘全家就會被族人燒死,那麼她寧願那裡沒有河神,自己是被扔到河裡活活的淹死,也不要嫁給秦大哥以外的人。 生不同寢死同穴!秦大哥也是這麼說的。 他還說要在儀式前帶著自己逃跑,他還說要到河裡去救自己,可是為什麼…… 他沒有來自己沒有怪他,因為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或者真的成了河神的新娘再也回不來,秦大哥終有一天還是會和別的人成親的,可是怎麼也想不到會這麼快,怎麼也想不到新娘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自己等待成為他的新娘等了十六年,他卻就連一個月都等不了…… 茵茵坐在地上哭泣起來,抽泣聲終於變成了痛哭。 泥鰍一見她開始哭頭腦就嗡的一聲:怎麼又來了,這次自己沒惹著她啊。不過聽她哭了一會泥鰍就確定這次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於是鬆一口氣,自己去鍋子裡找茵茵還熱著的東西來吃。泥鰍吃了東西,又睡了一小覺,睜開眼睛就聽見茵茵還在那裡哽咽,她哭了這麼長時間嗓子早就啞了,聲音低沉了不少。 「你……你別哭了……」泥鰍來到她身後小聲說,天都快黑了她還沒做飯呢。 「白大哥……為什麼他們這樣對我……」茵茵一抬起頭把泥鰍嚇了一跳:她兩個眼睛腫脹得像核桃一樣,鼻涕眼淚摸了一臉,和她平時清秀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別哭了,看你的樣子都哭丑了。」泥鰍實事求是地說,並且拿出茵茵前幾天為他繡的手絹給她擦擦臉。 「白大哥……」聽到泥鰍那雖然不太中聽但是真誠的話,茵茵得到了一些安慰。被白大哥從河裡救出來後本來還以為自己得救了,一心以為只要等上一年半載,到風聲過後自己就可以回家去,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可以嫁給秦大哥做妻子了,沒想到現在……一切希望都沒有了,自己還要回去嗎?回去幹什麼?白大哥為什麼要救自己啊?就讓自己死在那河裡不是更好嗎? 茵茵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泥鰍著急得問——她還沒做飯呢就出去? 茵茵什麼都沒有聽見,恍惚地向前走著,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泥鰍又呆了半天,直到看到茵茵的身影消失在樹叢裡才想起要去追,匆忙跟了上去。要快點把她弄回來才行,他可不希望再遇到那天夜裡那樣的可怕的事了。 茵茵沿著山林間的小徑漫無目的的走著,泥鰍幾次叫她拉她她都不理,泥鰍只好跟在她後面走,看她到底要去哪裡,竟這樣一前一後的一直走到了山腳。 茵茵心裡一片茫然,她聽到秦大哥和妹妹成親的消息後心裡就開始這樣恍恍惚惚的,就好像被轎子抬著走向河邊的那一天,心裡什麼也不能想,就是這麼一直向前走著,河水在前面嘩嘩的流淌…… 泥鰍不知道茵茵到底要幹什麼,但是看到她投進河裡時還是及時地拉住了她的衣襟把她拽了上來。 茵茵雙手爭動著喊:「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還要救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那……那……那也不能因為活著沒意思就去死啊。」泥鰍笨嘴笨舌的說,「你看看衣服都濕了。」 「白大哥……為什麼你的心腸這麼好!為什麼他們卻這樣對我……」茵茵放聲痛哭,「我已經無家可回了,以後可要怎麼辦……你還不如讓我死了得好……」 泥鰍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那個秦大哥娶了她的妹妹她就無家可歸了,她本來不是那麼想要回家的嗎?可是也不能讓她這樣一直哭下去吧,聽到現在泥鰍的頭已經開始發漲發暈,讓她再哭一會泥鰍覺得自己一定會現出原形逃到河裡去。為了讓茵茵停止哭聲泥鰍百般地勸解(其實就是在那裡一直重複說:你別哭了,你別哭了),也不知道是茵茵聽從了他的話還是她自己哭夠了,大半個時辰後她終於收住了眼淚,泥鰍終於鬆了口氣。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呆呆的對著河水坐著。又過了良久,泥鰍才說:「回去做飯吧,我都餓了。」 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泥鰍每天幹幹雜活,下山買買東西,茵茵煮飯洗衣,收拾打掃,平平靜靜的過著,眼看冬天快要到了,泥鰍下山買了許多棉花布批,無比期待的等著茵茵做棉衣(水底的溫度可比岸上暖和,這還沒到深冬泥鰍就已經冷的受不了了),茵茵卻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針線低聲問:「白大哥,我們要一直住在這深山裡嗎?」 「啊?」泥鰍愣了一下。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雖然開始的時候整天想著要回河裡去過舒服日子,但是現在他習慣了天天有人伺候著吃飯穿衣的生活,想到要和茵茵分手還真是有點慌亂。 「這個屋子夏天住沒什麼,但是一旦下雪說不定會被壓塌的,我們還是下山另外找個地方住吧?」 「下山去住?你不是一直不想讓別人知道你還活著嗎?」泥鰍奇怪她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 「這……」茵茵低頭擺弄著衣帶,「天下這麼大,鎮上的老爺們總不可能處處都管得到,我們走得遠一些不就行了。白大哥,您的家鄉是哪裡?怎麼從沒聽您提起過?出門這麼久您不掛念家人嗎?」 「我家?」泥鰍苦笑:「我哪裡來的家啊!」 「那麼您就沒有……」 「沒有什麼?你說大點聲,我沒聽清楚。」 「您有沒有……」茵茵的聲音到了後面又成了耳語。 「你喉嚨怎麼了?說不出話來嗎?」泥鰍不無關心地問。 茵茵氣的一跺腳:他真地聽不出自己的意思是想問他有沒有家室嗎! 這些日子來茵茵想了很多,家是不想再回去了,她無法想像回去後怎麼面對已經成為自己妹夫的秦大哥,以及嫁給了自己未婚夫的妹妹,至於父母,他們既然把芊芊嫁給秦大哥就表示他們沒有設想過自己活著回去吧,那麼自己已經不必再回去了。茵茵部又開始考慮自己的將來,一個單身女子,無親無友又沒有什麼可以求生的技能,自己能到哪裡去?能幹什麼呢?難道就這樣在山裡住一輩子?就算是自己情願這樣,白大哥也不可能一直這樣陪著自己啊,他總是要走總是要回到他自己原來的生活中去的,到時候自己怎麼辦?自己一個人住在山裡的話,不是活活餓死也會成了虎狼的點心。想到這些茵茵心裡才有了更大的慌亂,雖然泥鰍對她很好,一直在照顧她的生活,可是他如果走了怎麼辦?茵茵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泥鰍這個在她眼中善良憨厚但是木訥呆板的「人」,也許命運就是要把自己和他連在一起吧。 茵茵下定決心問:「白大哥您成親了嗎?」 泥鰍眨眨眼:「我?成親?」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句問話這麼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來:「我成親?我……哈哈哈哈……我怎麼可能成親?」記得還在師傅門下的時候,有幾個妖怪為了和師傅攀上那麼一點半點關係,曾經起過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泥鰍的打算,可是那些妖怪女子不論美醜、不論巧笨、不論大小、不論……都把人類制定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條拋諸腦後,紛紛施展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招數拚死抵抗,甚至真有幾個烈性女子索性出家或者自盡的,這些親事當然也就一見沒成,弄得本來對成家立業還有些期待的泥鰍就此對於婚事死了心,明白自己這個樣子是不會有女子看上自己的。現在茵茵居然問自己成親了沒有,他當然覺得很好笑。 「那麼說白大哥您還沒有娶妻?」 「當然沒有,誰會看上我啊。」 茵茵欣喜地說:「那麼,那麼……白大哥你可願意……娶我?」 泥鰍張大了嘴看著她。 「其實白大哥三番兩次的救我,茵茵無以為報,早就該以身相許了,但是原本有和秦大哥的婚約在身。現在秦大哥已經另娶他人,我已經……」茵茵苦笑一下,「茵茵在這世間已經別無依靠了,白大哥如果願意,那麼茵茵是三生有幸,如果白大哥不願意,我也不方便再繼續打擾您,明天我就下山去……」如果泥鰍真得拒絕了她她也沒有勇氣和臉面繼續和他朝夕相見,當然要早早的逃走。 「我怎麼能娶你?我怎麼能娶你……」泥鰍急得直扯頭髮。他一個妖怪要怎麼娶她?!當年雖然因為懶惰逃離了師門,但是師傅教導過的規矩他還是牢牢記的,不敢犯分毫的,其中那條:騙奸人類女子者,殺!的規矩他可是沒有忘記。再說茵茵如果知道真相的話,多半不是暈倒就是尖叫著逃走,哪裡還會想嫁給自己。 「那麼白大哥您是看不上茵茵?」 「不是,不是!」 「那您可願意娶我?」 「不行!這萬萬不行!」泥鰍連連擺手。 茵茵抹抹眼角的眼淚,快步向裡屋走去,開始快速的收拾起她自己的物品來。 「你幹什麼?」 「收拾衣服。我明天就走,不再打擾恩公了。」 「你下山要去哪?」泥鰍還沒注意她把稱呼都改了傻乎乎地問。 茵茵慘然一笑:「世界這麼大總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吧。」 也就是說她什麼打算都沒有。泥鰍和茵茵和山下的人類來往了這些日子後對於人類已經有了些瞭解,根據他的推斷,一個單身女子想平安無事的在人類中獨自生活下去是很難的,不,是幾乎不可能的。那麼她以後會怎麼樣?泥鰍有點不願意想下去。「你自己走的話也許會被人騙去賣掉,也許會餓死,也許……」他盡力的在腦海裡搜索著各種可怕的可能,希望打消茵茵的念頭。 「如果那樣也許那就是茵茵的命。」 「可是……可是……」泥鰍有點急了。 茵茵根本不再理睬泥鰍,逕自忙活著,泥鰍就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最後茵茵終於撐不住了,坐在床邊咬著嘴唇哭了起來:「我真的那麼讓你看不上眼嗎?那你之前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我,我……」 「不是那樣,不是……是我配不上你!」泥鰍慌忙解釋,「你看我這樣子,你怎麼會看上我?從來沒誰肯嫁我的。」 茵茵停止哭泣看著他。以她對泥鰍的瞭解知道泥鰍說的都是實情,至少他自己心裡一定是這麼認為的。這個男人不但忠厚老實、心地善良,而且家境富裕衣食無憂,只是因為長相「普通」一些,為人笨拙了些就不受女子青睞,居然弄得他自己也認為自己配不上任何女人了。想到泥鰍不是在拒絕自己,茵茵露出了笑容柔聲說:「我就是願意嫁你啊。」 看到茵茵還帶著淚痕的甜美容顏,泥鰍腦子一熱,忘記了自己是妖怪的事實,忙不迭的點起了頭:「娶,我娶!」 七歲的男孩一下子坐倒在路邊帶著哭腔叫:「爹!娘!我走不動了!」 男子無奈的回過頭來。他自己懷裡抱著四歲的女兒,而他的妻子背上則背著兩歲的小兒子,再加上負擔的那些行李(也許在別人眼裡那都是些破爛,但是那是他們的全部家當),他和妻子都分不出身來再去背這個孩子了。男孩聲嘶力竭地哭喊著:「爹,娘,我餓,我走不動了!」妻子跑回去抱著孩子開始哭泣,男子也頹然的坐在了路邊。家鄉受災後一家人逃荒在外,好不容易到了前面這個沒有受到旱災,相對比較富裕的城鎮,沒想到這裡的縣令竟以為了地方安全為由,不許災民進城。這一家人家夾雜在災民的隊伍中又被趕離了城門,竟不知要去何方才好。看看周圍那些同樣是流離失所的人們,他們也和自己一樣,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會不會就像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老弱病殘者一樣,忽然就倒下去,再也沒有氣息了。 「爹,娘……我也餓了……」被太陽和顛簸弄得昏沉沉的小男孩這時發現父母停了下來,滿懷希望的等待著吃飯。 「娘,我不餓,有吃得先給弟弟吧,能不能給我喝口水?」女孩子忍著飢餓心細體貼的說。 男子拿出水袋給孩子們喝水,又把最後的乾糧拿出來分給了三個孩子,然後望著前路陷入了沉默。 女人喂最小的孩子吃完長歎一聲:「我們以後可怎麼辦啊?在這樣下去我們大人都受不了,何況孩子們。」 「走一步看一步吧。」男子又沉默了半天終於說出了一句話。 女人哭了起來,孩子們受到母親的感染也跟著哭泣,連平時堅強的男人也朦朧了雙眼。 一頂倆人抬小轎從遠處慢慢過來,轎子前後跟從的丫頭和僕人一邊推開攔路的災民一邊還在喊:「各位,我們家白大善人和白夫人在前面十里鋪捨粥了,各位快走幾步就到,熱粥管飽,老人小孩還送一個窩頭。」 這一家人聽到這句話跟周圍的災民一樣都精神起來,有人已經開始向那個方向跑去。看來這頂轎子裡做的就是那位捨粥的白夫人,很多災民都在向轎子磕頭,這一家人也在轎子經過身邊時拉著孩子,恭恭敬敬地對這位善人磕了幾個頭。 轎子經過這一家人身邊後走了沒有多遠卻在路邊停了下來,一個小丫環快步跑回來對男子客客氣氣地問:「我家夫人請問這位大哥貴姓?」 男子有點吃驚的回答:「小人姓秦。」 「果然是姓秦,那麼請問這位娘子的閨名可是叫芊芊?」 「你怎麼知道賤內的名字?」 小丫環一拍手:「那就不會錯了!」高高興興的跑了回去向轎中人覆命,把那對夫妻仍在原地疑惑不已。夫妻二人猜測著會是什麼人認得自己,他們沒有這樣富庶的親戚啊,難道是認錯了人?但是和這位貴婦人要找得人連名字都一樣的話也就太巧了。 轎子又被抬了回來,裡面的人隔著轎簾仔細打量他們:剛才一掠而過雖然使她認出了他們,但是現在的仔細審量卻又增添了懷疑。這真的是自己曾經最熟悉的人嗎?他們怎麼會改變了這麼多?那個自己都曾暗暗嫉妒過的總是有著粉紅面頰的美麗小姑娘怎麼會變得這麼憔悴,似乎比自己還要大上十歲,那個英俊豪爽的青年怎麼會變得這麼蒼老遲緩,要不是自己知道家鄉受災後老是在記掛著他們,如若憑空在街上相遇的話自己也許就會和他們錯過去了。 「這夫人您找我們有事嗎?我們是不是以前認識?」 「……」 「夫人……」 他們又叫了幾次轎子中才傳出帶著嗚咽的聲音:「芊芊,是你嗎?這些年你可好?」 「你!你是!」夫婦倆一起叫起來。 轎簾被掀開,一個少婦從裡面哭著撲出來牢牢抱住了芊芊。艱苦的歲月雖然使秦氏夫婦提早變得衰老而面目全非,正好相反的是富裕舒適的生活讓少婦美麗依舊,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分手時的容貌幾乎未曾改變,秦氏夫婦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芊芊緊緊抓住她問:「姐姐,你怎麼在這裡?你,你沒有死!?」姓秦的男子也難以置信地喃喃說:「茵茵?」 茵茵和泥鰍成親已經快八年了,成親後他們就一直住在這個縣城裡。開始他們就靠泥鰍變銀子來生活,茵茵雖然沒有懷疑銀子的來歷,但是看泥鰍花錢大手大腳,而且對於窮苦人總是盡力幫助,就卻開始擔心這樣下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於是勸說泥鰍或者買些田地耕種,或者做點小生意。泥鰍對妻子是百依百順,種地他不會,就依照天性在市面上開了一家專門賣水產的店子。也許因為他本來就是「水產」的一種的緣故,這間店的買賣竟出奇的好,不到半年就又掙下了一間店子,茵茵僱人打理開成了雜貨鋪,又過了大半年,又開了家布店……泥鰍在經商方面竟然有著非凡的運氣,這些年來只要是他參與的生意沒有一樣不掙大錢。他依舊花錢大手大腳,可不管他花出多少馬上就會有個機會自己送上門讓他又掙回來,就這樣數年累計下來,現在的泥鰍已經是這個鎮上的首富,可以說是家財萬貫。他和茵茵住的地方也早就換成了一座華麗的府第,家人奴僕上百人來來往往好不氣派。 茵茵先安排這一家人吃了飯,又叫下人給他們洗澡換衣,一陣忙亂之後才有機會坐下來好好嘮嘮家常。 芊芊沒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姐姐還活著,緊緊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姐姐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這些年一直住在這裡嗎?姐夫是怎麼樣的人?」 茵茵手裡撫摸著妹妹的女兒,把自己頭上的飾物給她插戴著回答:「還不就是你姐夫把我從河裡撈上來的,自從嫁了他我們就住在這裡,我想家,可是不敢回去,怕被鄉里鎮上的老爺們知道我還活著。叫人去家裡送信,結果是爹娘都不在了,你們又搬了家不知去向,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們了呢。」說著開始抹眼淚。她在知道妹妹嫁給秦毅以後本來是再也不想見他們了,但是等到和泥鰍成了家,日子越過越好,回頭想想自己當時反而覺得好笑,於是幾次三番的派人去尋找家人,尋找不果後更是想起來就抹眼淚,覺得是自己耍小脾氣才沒能為二老養老送終,才找不上唯一的親妹妹。現在終於相逢,她心裡高興的不知怎麼才好,一邊抹淚一邊想起什麼向丫鬟問:「白大哥呢?早就派人去叫了,怎麼還沒回來?」——他們成親後茵茵一直還管泥鰍叫白大哥,丫鬟們開始還奇怪,現在早已習以為常了。 那個丫鬟抿嘴一笑:「太太,老爺一早被張縣太爺請去商量賑災的事,派去的家人說他們一起去城外察看賑濟災民的粥棚了,一時找不上——奴婢剛才已經跟您說了一遍了,您忙著和姨太太說話沒聽見。」 「對對,你是說了,你看我這腦子,老糊塗了。」 「太太不是老糊塗,是看到姨太太高興糊塗了。」 「是啊是啊,好久沒見太太這麼高興過,容光煥發的,簡直像年輕了好幾歲,現在看起來啊頂多十六七。」 「看你這丫頭的巧嘴,我就是年輕好幾歲也會不了十六七了……」 丫頭婆子們看茵茵姐妹團聚誰不來湊趣巴結,不一會就把她和芊芊紅的高興起來,倒是秦毅在這個女人國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無比的侷促。 一直等到晚上茵茵的丈夫才回來。 令秦毅和芊芊驚異的是這個男子和他們想像中的一點也不相同,不但貌不驚人,而且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對秦毅和芊芊也愛理不理,絲毫不像他們想像中的大富翁應有的樣子。秦氏夫婦以為他不希罕認自己這樣的窮親戚,唯唯諾諾的也不敢和他多說話。 等到安排人把秦氏夫婦送去休息,茵茵不無抱怨的對泥鰍責問:「真是的好不容易見到我娘家人,你怎麼這個樣子!」 「我……我……」泥鰍兩眼無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喃喃自語了半天才總算說:「我剛才看到了個道士。」 「道士?」 「而且他還一直盯著我看……一直盯著我……茵茵,你說會不會他是看穿我了!」泥鰍抓住茵茵的手抖著聲音問。 「你這人真是,道士也不見得一定就會捉妖啊。就算他會捉妖無端端的找你幹什麼?弄回去燉豆腐來吃嗎!」茵茵說著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戳了一指,「還不快去給我歇著,明天早上再見到我妹子和妹夫不許那麼無禮了!」 兩人婚後泥鰍本意是要隱瞞著自己是妖怪的事實的,但是憑他那個笨拙的腦子怎麼可能瞞得過七竅玲瓏的枕邊人,更何況他時不時還忍不住要變回原形在泥裡水裡洗澡打滾,當然沒有多久就露出馬腳,只需起了疑心的茵茵略一審問他就什麼都招了。茵茵乍聽到自己竟然嫁給了只妖怪也是大吃一驚,但是兩人成親後感情日增,泥鰍的聽話體貼使原本是不得已才選擇以身報恩的茵茵也深深慶幸自己嫁給了這樣一個丈夫,現在的茵茵只管丈夫是不是知寒知暖相親相愛,哪裡還管他是不是妖怪。在抹眼淚使小性的讓泥鰍慌張不已的道歉賠禮之後,她不過嚴厲叮囑泥鰍不許讓外人知道真相,這事情也就成了他們夫妻的秘密。 茵茵深知自己丈夫的本性,生怕他會在別人面前露出破綻,於是日日囑咐天天嘮叨,講些道士捉妖的故事嚇唬他,在講述中自然就把道士的利害、妖怪下場的悲慘誇大了幾倍,弄得泥鰍對於道士、和尚、尼姑一類的人物怕之入骨,只要看到就懷疑是來捉自己的,堂堂的白大善人濟貧助弱,唯獨對於出家人避之不及,從不肯佈施一文就是源於此事。茵茵對他這種性格好氣又好笑,但也沒辦法,只好由得他。 轉眼間秦毅與芊芊來到家中已經半個月有餘,大家相處融洽。特別是泥鰍與茵茵多年來一直沒有子女,現在一下子家裡多了幾個小傢伙也增添了不少生氣。泥鰍把秦毅帶到自己的買賣裡幫忙,芊芊則和茵茵每天在家裡家長裡短,一群女人日子到也過的快活。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幾天,一個道士的到訪卻打破了平靜。 這是個中年道士,白白胖胖,倒比泥鰍更像一個富家翁,他推開阻攔的家丁進到院裡,逕直就走到泥鰍面前,行了個禮說:「員外,貧道到這裡捉妖來了,您以為如何啊!」他那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的泥鰍心裡發毛,戰戰兢兢地回答:「我們家裡沒有妖怪,沒有妖怪!」 道士也不再說話,踏上前幾步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是拈著鬍鬚點著頭。泥鰍在他的眼神威逼下努力縮著身體,腦袋都快要縮到衣領裡去了。 聞信趕來的茵茵看到道士,再看丈夫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由氣從中來,衝過去把泥鰍向旁邊一扯向那道士喝道:「道士,我家不歡迎出家人,請你到別處去吧。」口中說的還算客氣,可臉上冷冰冰的,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女施主這話就不對了,出家人慈悲為懷,到此是為了替施主化災消難而來,施主怎能如此逐客呢。」 「我家沒什麼災也沒什麼難,道長看外面災民無數不去解救,到我們這樣的人家做什麼來。」茵茵言辭尖銳,暗喻這個道士是口中說為人除災解難,卻不入貧苦之戶,專撿富貴之戶,是為了金銀而來。 「夫人可知道家有妖孽?」道士掃了縮頭縮腦在老婆後面的泥鰍直奔主題。 「關你道士何事!」茵茵也不否認,板著臉冷冷說。 「降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份。」 「來人啊,給道長拿一百兩銀子來,送客。」茵茵一揮衣袖,拉著泥鰍進了屋。 泥鰍意看到身邊沒有外人就抓著老婆的手叫起來:「他知道我是妖怪了!怎麼辦?怎麼辦?不如我們逃走吧!」 「你怕什麼啊!你又沒害人沒干虧心事,怕他做什麼!這樣的牛鼻子不過是想來敲詐些銀子罷了,現在銀子給了他他還抓你做甚。再說你不是也有法力,難道就怕他不成!」茵茵性子可比泥鰍剛烈的多,最不肯受這種欺上門來的氣。 「可是,可是……」 「你就別可是了,過來……」茵茵招手把丈夫叫到眼前,伸手給他整理弄亂了的衣服,「上次我說的請個先生到家裡來教孩子們唸書的事情怎麼樣了?哪裡有好先生你在外面多打聽著點,別把心思都用到什麼道士了和尚了身上去。」 泥鰍是什麼都聽老婆的,不管茵茵說什麼他都會乖乖地執行,日子依舊平靜如水,幾天之後他便將這件事情忘記了。 十幾天後的一個夜裡,泥鰍和茵茵忽然被狂風巨雷聲從夢中驚醒。風聲越來越猛烈,拍擊著窗戶,從窗隙門縫中鑽進來發出尖利刺耳的嗚咽聲。茵茵很怕打雷,一頭躲進了泥鰍的懷裡戰戰兢兢地說:「這個季節怎麼會打雷?」泥鰍幾次趴到窗口向外面看,口中唸唸有詞地說著什麼,但是他每次這樣做過之後風聲只是略小下去,不一會就又開始大作。如此三番地重複了幾次之後,他看看嚇得縮在被子中的茵茵,終於鼓起了勇氣,披衣走進了院子裡。 泥鰍從屋裡一露頭,一道閃光當頭就打了下來。泥鰍向側一閃,閃電把台階打了個洞,碎石飛濺。「原來是你!」泥鰍看清是前幾回那個道士正站在屋簷上揮著木劍向自己做法之後叫了起來:「那天不是給了你銀子了嗎!」 「哈哈哈哈!」道士大笑起來,臉孔在閃電中顯得格外地猙獰,「白大善人,你有家財萬貫,區區一百兩銀子就想打發岔道嗎!」 「你,你,你……你想怎麼樣……」泥鰍畏畏縮縮地問。 「貧道所居道觀年久失修,需用三萬兩白銀重新修,不知白大善人肯否捨這筆善財呢。」 「三萬兩……」泥鰍的聲音發顫,他雖然有錢,但還沒到三萬兩銀子說拿就拿出來的地步,聽到身後門響,原來是茵茵也覺得事情蹊蹺擔心他悄悄跟了出來,便向她問:「茵茵,咱們現在還能湊出多少銀子?賣了城西那處莊園能不能湊夠三萬?」泥鰍一向膽小如鼠,從來沒與什麼人或妖怪有過爭鬥,看道士這架式早已嚇破了膽,在風雷聲中只顧思考怎麼破財免災,反倒是茵茵膽大,在階上一指著道士叫:「道士,你夜入民宅生事,不怕我們報官嗎!」 道士冷笑不止:「等我把這妖怪的屍體呈上大堂,有哪個官府會判我的罪。」說這又是一道掌心雷打向泥鰍。 泥鰍馬上躲在茵茵身後叫:「我與你無冤無仇啊!我給你三萬兩銀子就是。」 「三萬兩!堂堂白大善人只值這區區銀子嗎?」 「那你要多少。」 「三十萬兩!」道士見泥鰍是軟柿子,馬上加上把勁去捏,泥鰍現在也只想花錢消災了,但是道士這樣獅子大開口,他確實拿不出來,露出為難的樣子。道士一揮手,又是幾道雷符打在階前,泥鰍嚇得縮了縮,小聲問茵茵:「我們可以拿出多少銀子。」 「你真要給他銀子?」茵茵氣極,「他可以要三萬,三十萬,你給了他,明天他來要三百萬你給他什麼。」 「可是,可是……道士,我給了你銀子後是否就不再糾纏?」泥鰍心想銀子可以再賺,可是眼前這個道士能打發了才重要。 「哈哈哈哈,白大善人這話說得見外,我們就此交個朋友可好?」道士見泥鰍膽怯,越發露出貓戲老鼠的神情。 「聽見了嗎?他會得寸進尺,步步緊逼的!」茵茵回頭看著丈夫,「你要還是個男子漢就別讓人欺到頭上!」 道士又逼近幾步:「有這樣的驕妻,有萬貫的家產,你何苦為了區區幾十萬兩銀子和我過不去呢!」 「明,明明是你跟我過不去……」 道士一揚手又是道雷,可是這次也許是距離太近,也許是道士故意要恐嚇泥鰍,雷竟然貼著茵茵鬢邊打過,把她嚇得花容失色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你竟敢傷我老婆!」泥鰍一下子跳了出來,不等道士有所動作,一條水帶已經纏住了他手中的拂塵,接著泥鰍的身體顯出原形——一條數十米長的的巨大泥鰍,長尾一擺把道士打了個跟頭,道士抬手一張符貼上泥鰍的身軀,泥鰍的身上立刻像著了火一樣一片通紅,發出一股焦糊味,道士剛要得意,以為自己紅燒了泥鰍,泥鰍卻一翻身子,身體上的「外皮」就裂成了無數碎塊向道士射來。原來泥鰍身上有一層厚厚的泥漿,道士的符咒只燒了他的「泥皮子」,卻沒傷他本身分毫,泥漿被火烤之後成了硬塊,劈頭蓋臉打在道士身上,頓時將他打翻在地。 泥鰍衝過去象蛇一樣把道士盤住,勒得他嗷嗷直叫。此刻泥鰍心裡一時想乾脆殺了他免除後患,一時又害怕傷害人類遭到天罰,在不斷地想法變化中,他勒的時松時緊,把道士折騰的不輕。茵茵這是醒來,查看自己發現並沒有受傷及時叫起來:「不要殺他,饒了他吧!」泥鰍馬上把道士扔在地上。 「你發誓以後不再打撓我們,我們就放你走。」茵茵小心地走近道士說。道士直翻白眼,連連點頭。泥鰍已經恢復了人形,跟在茵茵身邊小聲問:「真放了他?」「不放又如何?難道真殺了他。」茵茵逼道士立了誓看他狼狽而去之後回頭說。 「可他萬一說話不算數呢!」 茵茵歎口氣仰頭看著星空,沉默良久才說:「我好想故鄉,我們搬家好嗎?」 經歷了道士的幾番騷擾,泥鰍聽從妻子的意見在茵茵的故鄉購置田產,舉家遷了過去。經過那次之後泥鰍更加膽小怕事,閉門不出,各處的生意逐漸都交給了秦毅幫忙打點。秦毅為人老實忠厚,泥鰍與茵茵很是信任他,他的責任也就越來越多,整天任勞任怨的在外奔波。 這一天秦毅在濟南府察看收起了幾家店舖的賬目,正準備雇輛馬車連夜趕回家去,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這位施主請稍候,聽貧道一言。」秦毅一回頭,一個道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身後,正向他躬身行禮,秦毅是個信道之人連忙還禮,掏出幾枚銅板遞過去。 道士「咕咕」一笑伸手推開:「貧道可不是為了化緣而來,秦施主可願與貧道一同上酒樓小坐?」秦毅聽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倒有些吃驚,可是他是個迷信之人,對佛道一向遵教,在道士的一再邀請下還是跟著他進了一家酒樓。 道士一入座便取了一塊銀子扔在桌上,吩咐小二「好酒好菜只管上。」然後向不明所以的秦毅單刀直入地問:「施主可知道家中有妖怪?」秦毅不解地搖頭。道士先是揚了揚手,秦毅只覺得耳邊一片寂靜,酒樓上喧鬧的聲音竟然全部消失了,看向四周之間其它食客竟是只張嘴不出聲,道士這時才一拍桌子:「你的連襟便是只妖怪!他迷惑你妻子的姐姐為時已久你可知道!」 秦毅目瞪口呆。 道士伸指在秦毅面前的杯子酒面上一點,波紋蕩漾,顯現出的畫面正是那夜泥鰍變回原形撲向道士的一幕,秦毅看著那條巨蛇一樣的泥鰍,嚇得從椅子跌倒了地上。道士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施主如果不早作打算,不但尊夫人的姐姐難逃毒手,就連你們一家大小也遲早成了他得腹中美食啊!」 自從處理完生意上的事回到家中後秦毅就一直坐立不安,在屋子裡來回踱著步,芊芊皺著眉頭一直看著他來回兜圈子,終於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出門一趟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可是帳目上出了差錯?姐姐姐夫對你這麼信任,你可不能把人家的錢財弄的糊里糊塗!」 「不是那回事!」秦毅有些不耐煩地說,「你不明白。」 「那是你出去幾天就勾搭上相好的,現在還在掂記著那個狐狸精對不對!」芊芊故作怒意地嗔道。 「更不是了,你想到哪兒去了!」秦毅又急躁地走了幾圈。 「那是什麼事你倒是說啊!別在那裡轉的人家心煩!」 秦毅在妻子的一再逼問下終於將出門之後遇見道士的事合盤托出,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取出一個小瓷瓶說:「那位道士說了,姐夫他絕不是人,只要讓他喝了這裡面的藥,他立刻就會顯出原形。」 「姐夫是妖怪?那個野道士瘋了吧!」芊芊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唬的秦毅連忙上去摀住她的嘴:「別讓人聽見了!可是那道長說的言之鑿鑿,他,他確有法術,不像個說謊之人啊!」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另有圖謀,也許他是想用這種藥把姐夫毒死,到時候殺人兇手可是你!」芊芊伸手奪過那瓷瓶就要向窗外丟,「好好的日子才過了幾天你又不安份,快趁早扔了它吧!」 「等一下。」秦毅又搶了回去,他反覆思忖著,想想那道士的話,再想想泥鰍日常的一舉一動,難以取捨,最後想到茵茵的一顰一笑,一股熱血衝上了腦中。他與茵茵自幼訂親,又是近鄰,所以從來言笑不避,田間地頭辛苦勞作之餘,心裡總是以將來娶她作為目標加倍幹活。後來晴天霹靂,茵茵被族人村長選中送進了河裡,他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去送死,心灰之餘才娶了她的親妹子為妻。這許多年來雖然夫妻和睦,但是深夜夢迴總是想著茵茵流淚。誰曾想多年之後又會與茵茵重聚,看到她這麼多年來不但未顯蒼老,反而更加秀美的容顏,秦毅總是羞愧難言,從來不敢跟她多說話,可是如果正如道士所言,茵茵的丈夫正是當年那河裡的妖怪,正是他興妖作怪為害一方,正是他害得無數少女成了水下冤魂,正是他貪圖茵茵的美色迷惑與她,霸佔她作了妻子,如果沒有這妖怪,今天自己與茵茵不早就結為了夫妻。 不,不能讓他再害茵茵了! 秦毅咬咬牙,舉起了那個瓶子:「張道長說了,這東西只對妖怪有效,對凡人是無害的!我先來喝上一口,只要我沒有事,就可以給他喝,他是妖怪就可除了他,他不是妖怪也沒有什麼妨礙。」說完舉起瓶子向口中倒去,芊芊大驚,衝上去搶奪:「你瘋了你!快放下!」秦毅已經把瓶裡的東西倒了一半在口中吞嚥下去。 秦毅看泥鰍一點也不懷疑地拿起了自己放了藥的杯子,不由一顆心提的老高,手也開始發抖,把自己手中的顫地「叮叮」微響,他怕泥鰍發現,慌忙把杯子放下去。泥鰍什麼都沒有發現,你一句我一句地與秦毅聊著生意上的事,說了一會隨手把杯子舉起來喝了一口,秦毅心開始跳到嗓子眼,泥鰍手中的茶水已經喝了大半依舊什麼反應也沒有。秦毅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濕了,不知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也許他心底深處竟是希望茵茵的丈夫是個妖怪吧。 「砰!」泥鰍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大叫一聲,跪倒在地上,雙手抓著衣領叫喚起來,四周的僕人丫環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立時亂成了一團,有的上來攙扶泥鰍,有的叫著去請大夫,有的衝向後院去告訴夫人。 秦毅看著這一切,心中暗叫:「他是妖怪,他真的是妖怪!」知道自己應該爬起來就逃走,可是屁股象長在了椅子上一樣,怎麼也站不起來。 「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茵茵在一大幫丫頭的簇擁下匆匆趕來,見泥鰍這樣嚇得跪在地上雙手抱住他大哭起來,一邊吩咐下人:「快去請大夫啊!快去!」 秦毅見茵茵抱著泥鰍,怕這個妖怪會凶性大發傷到她,一時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衝過去將茵茵拉到了一邊,小聲告訴她:「茵茵別碰他,他,他是個妖怪啊!」 「放開我!」茵茵被泥鰍的慘叫嚇得心亂如麻,脫口而出:「他是妖怪關你何事!」甩開秦毅的手衝回泥鰍身邊,又緊緊抱住他,「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你們妖怪也會生病嗎?」 秦毅聽這話,茵茵竟是知道這個人是妖怪的,一時愣在那裡。 「我好難過,我好難過……」泥鰍腹痛如攪,大汗淋漓,叫痛不已。茵茵痛哭不止,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你這妖怪也有今天!」隨著一個清朗的聲音,一名道士從空落到了院中,瀟灑地揮動著手中的拂塵拾階而上,走進了廳堂。 「是你!」泥鰍掙扎著站起來指著道士,「你為什麼害我!」 「哈哈哈哈,看你這妖怪還怎麼與我鬥!」道士狂笑著,從袖子中取出一個葫蘆打開蓋子指向泥鰍,一道白光向泥鰍射去,泥鰍強忍著巨痛閃躲了一下,但是不等第二下再打來他就撞上了桌子,倒在地上,茵茵慌忙撲到他身上才擋開了那道要把泥鰍吸入葫蘆的白光。此時泥鰍的力量已盡,在茵茵的懷中慢慢幻出了原形,周圍的僕人看到後開始大叫著四處奔逃。 有了茵茵的保護道士一時無法把泥鰍收伏心中著急,向秦毅大喝一聲:「拉開她!」 秦毅正看著泥鰍的原形瑟瑟發抖,聽了道士的喝斥打了個激靈,看看茵茵,再看看道士,一咬牙撲過去雙手抱著茵茵,硬是把她拖離了泥鰍,只聽「嗤」的一聲輕響,泥鰍在一道白光中消失不見,道士哈哈大笑著把葫蘆用塞子蓋好,還用力晃了幾下,扔進了衣袖中。 茵茵撲過去拉住道士的衣襟大哭:「放了我相公,放了我相公!」 道士冷笑一聲:「誰叫你們一毛不拔,這下知道道爺的厲害了吧!」 「錢,你要錢好辦。」茵茵匆匆跑進後院,不一回拿了一個匣子來,「我家的商號地契都在這裡,全給你,全給你,放了我相公。」 道士兩眼放光,一把奪過匣子塞進懷裡:「就當是給本道爺降妖除魔的報酬吧,哈哈哈哈……」說完向外走去。茵茵慌忙去拉他,但是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道士大笑不止,破空而去。 秦毅呆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茵茵追到院中,天空茫茫哪裡還有道士的蹤影,她呆立半天回頭指著秦毅,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們夫婦對你不薄,你為何害我們!」 秦毅被她看的步步後退:「我,我,他,他……他真的是妖怪啊!」 茵茵仰天大哭,身子晃了幾晃,昏倒在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泥鰍苦苦哀求著,奮力拍打著葫蘆的壁,這個小葫蘆裡面在泥鰍看來只有兩步見方又十分低矮,就連泥鰍這樣的身材短小的人也只能縮著頭站在裡面。他就這樣跪在裡面,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始的時候他還不住地哭泣、哀求,到後來卻連這樣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坐在地上,把頭放在膝蓋上,不時用手拍打著葫蘆壁。 時光的流逝在這個葫蘆中半點也察覺不出來,泥鰍無法想像已經過了多久,正當他漸漸對於出去失去了希望之後,突然上方傳來了一道刺眼的光線。「求求你放我出去!我沒害過人,求你放了我吧。」泥鰍看見葫蘆口被打開,那個道士露出了一張臉來,馬上向他苦苦哀求起來。道士嘴角露出笑容,靜靜地聽著他的哀告,等到泥鰍哀求的話說的差不多了,他才淡淡地說:「放了你麼……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道長,大仙,我再也不去騙人了,我回去後就帶著妻子去山裡住,我的家財全給你……」 「那倒也不必。」道士撫著山羊鬍說:「只要你乖乖地聽話,替我幹幾件事情,事成之後我自然放了你。」 「我干!我干!你叫我幹什麼都行!」泥鰍忙不迭地點頭。 道士緩緩地說:「這座城裡的首富姓許,家財萬貫。還有個美貌的女兒。他家的花園裡有一個大池塘,小姐的繡樓就在池塘旁邊……」泥鰍認真地聽著,不明白他說這些是什麼用意。道士說:「如果有一隻妖怪住到池塘中興風作浪,並且把小姐擄走的話……」 泥鰍張大眼睛吃驚地問:「什麼妖怪竟然這麼大膽!道長你可是要我幫你去抓住它!好,我義不容辭!」 「嘿嘿嘿嘿,那個妖怪就是你啊!」 「我!」泥鰍大驚失色,嚇得樸通跪了下去:「仙長你明察,我可從嚴不敢幹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仙長您明察!您明察!」 「如果我讓你去呢!」道士奸笑著問。 「道長……」泥鰍被弄糊塗了。 「我要你去那家的池塘裡興風作怪,然後把那個小姐迷惑之後送到我這裡來,然後等我去作法收妖時你乖乖讓我捉住明白了嗎?」 泥鰍張著嘴呆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你叫我去幫你騙人!」 「我不是叫你『幫』我騙人!而是命令你去這麼做!」道士露出了真實的嘴臉,惡狠狠地說「如果你不肯幫我會有什麼下場你明白嗎!」然後又緩下語氣:「只要你幫了我,我就會放你走,想想看你家裡還有嬌妻等你回去,還有萬貫家財等著你去享用……」 泥鰍自從被抓之後時時刻刻想的就是茵茵,他何嘗不想答應道士的要求,可是「不可害人」這四個字是從他剛剛自一條普通泥鰍變成妖怪後師傅就天天在耳邊嚴厲叮囑的,已經牢牢刻在了他的心裡,即使現在他是背師潛逃在外,也不敢生出一絲一毫違背這條紀律的念頭。道士還在那裡一時威脅一時誘惑的說著,泥鰍明明看見自由就在眼前,自己卻偏偏不能去做,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我真得不能去做,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道士起的冷哼一聲,重重塞上了葫蘆。 此後道士又曾經兩次打開過葫蘆,提出的要求大同小異,泥鰍也都是堅持不肯屈從,後來道士大約對他死了心,再也沒有找過他。 時光過的快或是慢泥鰍已經沒有概念了,他昏昏沉沉地呆在葫蘆中,對於出去幾乎已經不抱希望,有好幾次他想撲到出口向道士哀求,願意幫他去做那些事情,可是心底最後的那道關他終究跨不過去,也許就此要老死在這裡面了——這個可怕的念頭時時折磨著他,令他無比的絕望。 隨著一道亮光射入,葫蘆的蓋子又一次被打開來。泥鰍的心先是一陣激動的狂跳,但接著便黯然地低下了頭,他心裡很明白自己是絕對沒有辦法答應去幫道士做種種惡行的,既然這樣,他也息了對方放他出去之心。 葫蘆猛地晃動,泥鰍只覺得天旋地轉,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已經實實在在地跌在了地上。他面對著刺眼的陽光揉著眼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從葫蘆中放出來了。接著又是幾聲響動,又有好幾個妖怪跌在了他的身邊,一個個東張西望,顯然與他一樣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就這些了嗎?」一個清爽的女聲從上方傳來。泥鰍抬頭看去,發現自己現在一個庭院中,見一名女道士正站在台階上,向著捉自己並把自己關了這麼久的那個道士發問,那個道士此刻也和妖怪們一樣踡跪在台階下,灰頭土臉一副可憐相,連連擺手說:「沒有了,沒有了。」 女道士走下台階,一一指著那些妖怪們說:「狐妖,你誘惑良家婦女,並幫張道士害人詐財,念你已被他關了十載有餘,我饒你不死,打掉你百年道行,回深山好好修煉去吧。」她說著一道符咒打在一個狐妖身上,狐妖嚎叫著就地翻滾,顯出了原型,向著女道士連連頓首,一溜煙地跑了。 「花妖,你與人類女子原本是兩情相悅,但不該為了結成伴侶騷擾她的家人,被張道士抓獲之後又為了脫身多次助他為惡。念你為惡不深,又是情形所迫且饒了你。只是那個女子現已嫁人生子,你須發誓再不去打擾她,可做得到?」花妖連連表示從命,女道士揮手讓他離去。 她如此一一地發落著這些妖怪們,終於到了泥鰍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這麼多被困的妖怪之中,唯有你沒有幫張道士幹過一星半點壞事,你的事我已知道,你的妻子多半還在家中等你團聚,快快回家去吧。」 泥鰍難以置信地問:「你,你要放我走?你也是道士不想抓我嗎?」 「我是道士為何要抓你?」女道士好笑。 「因為,因為……道士……捉妖……」泥鰍喏喏地說不出所以然,在他想法中道士捉妖與貓捉老鼠一樣,那是天經地義地事情。見女道士無意為難便試探著問:「那,那,我走了……」 「好好去吧,記住以後切不可害人!」 泥鰍站起了,不覺望了那個張道士一眼,女道士在旁說:「我今天就是為了這個道門敗類而來。他憑借法術操縱妖物四處敲詐錢財,辱人婦女,已經害死多人,今天是他惡貫滿盈的日子了。」泥鰍聽出她淡淡的聲音中的那抹殺機,不由打了個寒顫,匆忙飛到竄逃也似的走了。 他在空中飛行,涼涼的夜風吹過臉頰,頭上繁星萬點,腳下茫茫大地,直到此刻他才真的相信自己自由了,終於可以回家去了,終於可以見到久違的妻子了!泥鰍越想越興奮,在空中歡樂地大喊大叫,翻著跟頭,又唱又跳地折騰了好半天才認準方向,拚命地飛去。 泥鰍落在院子裡,看著眼前的房屋心中激動的幾乎邁不動步子,顫動著嘴唇叫:「茵茵,茵茵,我回來了!我回來了!」終於快步向前奔去。他徑直推門闖了進去,引起屋裡一片女子的尖叫聲。幾個丫環婆子攔在面前責問:「你這漢子是何人?怎麼就這麼闖進來!這是我家主母的住處,你還不快快出去!」 「茵茵,我回來了!」泥鰍顧不上許多,一把推開她們衝進了裡屋。等他進了屋不由與坐在正位上的女子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叫。眼前這個女人竟然不是茵茵。那個女人認出泥鰍後大叫起來:「妖怪!妖怪!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泥鰍仔細端詳了半天才認出這個女人來:幾年來的富裕生活和華麗打扮雖然使她改變了許多,但眉目間與茵茵的相似還是讓脫口問:「芊芊?你是芊芊?你姐姐呢?」 芊芊一個勁地大叫大喊,根本不回答他。 泥鰍等不及她回答了,自己跑出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找了起來。不住地叫著:「茵茵,茵茵,你到哪裡去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他跑了大半個宅子迎頭與得到僕人們報信匆匆趕來的秦毅碰了個正著。泥鰍一把揪住他大喊:「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當年為什麼害我!茵茵到哪裡去了?」 秦毅看著泥鰍喏喏地說不出話來,憑心而論他當年並沒有害人的心思,只是過於擔心茵茵與自己家人才對泥鰍下了藥。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的意料。事後人們紛紛猜測他是為了奪人財產才幹出了這些事情,而這些年下來他們一家盤據著泥鰍的宅子,花用著泥鰍的金銀,心裡不由也開始心虛,彷彿自己確實做了虧心事一樣。現在驀然看見泥鰍站在面前,一時嚇得說不出話來。 「茵茵呢?茵茵在哪裡?」泥鰍抓住他大吼。 秦毅見泥鰍面色不善,一下子又想起了他妖怪的身份,嚇得大叫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轉身就逃。 泥鰍心提得越來越高,撲上去揪住秦毅亂晃:「茵茵去了哪?你們把她怎麼了?給我說明白!」 「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啊……」秦毅嚇得放聲大哭,「她自己乘我們不注意跑出門去,跳進了那條河裡淹死的,不是我們害她啊……」從秦毅嚇的結結巴巴的敘述中得知,當年茵茵苦苦等待他不見回來,終日以淚洗面,漸漸的就開始瘋癲起來,總說丈夫在河裡等她,有一天夜裡趁看護的婆子睡著她跑出家門,跳進了那條曾經要把她當做河神新娘扔下去的河裡。 泥鰍頭一暈,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泥鰍抱著茵茵的墓碑號啕大哭,周圍遠遠的站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指指點點的議論他到底是不是妖怪的問題,還有些小孩看他一個大男人哭得死去活來,不停的刮著臉羞他。秦毅帶著十幾個家丁站在最遠處,想上前來勸慰又不敢來,忽然發現泥鰍停止了哭聲抬起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嚇得連連後退。 「是你害死茵茵,我要你償命!」 隨著泥鰍的嘶吼不遠處的河水忽然開始開了鍋似的翻騰,狂風大作,天上不多時就推起了烏雲,大浪在狂風閃電中一個接一個地向岸邊撲來,碗口粗的大樹都被攔腰拆斷。不一回一道夾雜著樹木、石塊、動物屍體、各種雜物的洪流就湧向了村子。村民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個個目瞪口呆,直到現在才省悟到滅頂之災就在眼前,紛紛呼號奔逃起來。 泥鰍就站在波浪中推動波浪前進,他的目標是那個村子最華麗的宅子,那是他親自督促建造,親自選配一磚一瓦,準備與茵茵一起生活直至終老的家,可是現在卻成了別人的房子,而就是這些人害了自己,又害死茵茵的。泥鰍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只是心中的那股怨氣催逼著他要向前衝去,夾著洪水沖向那一切,把它們統統淹沒在水中,讓自己再也看不見,只有那樣心中才會平靜一些。 村裡最靠近路邊的房子已經被水吞入,晃動幾下就散落在了浪花之中,水流繼續向其他的房屋,向奔逃中的人群撲去。秦毅氣喘吁吁地跑著,如果是以前做為莊稼漢的他一定會跑的更快一些,可是富家翁做久了,腿腳再也沒有了以前的利落。他知道泥鰍是衝自己來的,心是的恐懼更是難以言渝,這時一個孩子在他身邊跌倒,大哭的聲音讓他一陣心驚。浪頭越來越近,大概無路可逃了吧?他幾乎是機械地回頭抱起了那個孩子,又拖泥帶水地跑了起來。反正幫這個孩子自己沈不掉,不幫這個孩子自己也逃不掉,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不伸一把手的事情,他實在做不出來。 就要抓住他了!泥鰍心中的怒火越發湧動起來。要把他在波濤裡弄碎,讓他去餵魚蝦! 「相公,相公……死泥鰍!你在看哪呢?」一個溫柔帶嗔的聲音響了起來。 泥鰍抬起頭看去,揉揉眼睛,用力甩甩頭上的水再看,竟然是茵茵笑盈盈地站在眼前。「茵茵,你沒有死!」泥鰍張開雙臂撲了過去。誰知卻撲了個空,茵茵像一陣煙氣一樣飄散,半天才重新凝結出形體。「你還是那麼笨!」茵茵笑著責備,「活人怎麼能站在半空中,怎麼能在浪頭裡和你說話!」 泥鰍眼淚掉了下來:自己眼前的妻子果然只是個鬼魂。他邊哭邊絮絮地訴說著別離之情,好半天才說完自己的思念,對妻子說:「茵茵,反正人間我們都住不得了,你跟我去河裡吧。」妻子是人類也好,是鬼魂也好他並不在意,一個妖怪和一個鬼魂的夫婦也未必不合適。再過上幾年茵茵也許可以修煉成形,那時候也許兩夫婦可以過得比過去還逍遙。 茵茵卻搖搖頭打斷了他對未來的設想:「我不能跟你走了。」 「為什麼?」 茵茵看向身後,一黑一白兩個無常正顯現出形體來:「我死之後早就應該被帶去陰曹地府了。是我苦苦哀求他們才准許我留下來等等見你一面,我們見過之後我就該跟他們走了。」 「你跟他們去哪裡?你為什麼要跟他們走?」泥鰍哭了起來。 「人難逃生死輪迴,我也是個人啊。」茵茵也流著淚:「其實我十年前就該被扔進河裡淹死了,因為你的出現我逃過了一劫,也讓他們找了我十年,多賺到了十年光陰,賺到了夫妻恩愛,我還不夠嗎?我知足了!唯獨捨不下你這個呆子,沒有我看著你你還不知道要做多少傻事……看看你弄得這裡雞飛狗跳得,還不快快把水給我收了!」 「不夠!當然不夠!我覺得不不夠,我們說過要白頭到老的!」泥鰍大叫,「你那裡也不許去!誰也別想帶你走!不然我就鬧他個天翻地覆!」 「你還是這麼呆!你不過是只小泥鰍,鬥得過陰曹地府,鬥得過天道輪迴!」茵茵聽到身後的無常在不耐煩地晃動著手中的鐵鏈,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我一點也不後悔嫁給了你這個妖怪,十年夫妻勝過百載。相公,我死而無憾,所以你也別再去難為他們了。你好好修煉,有一日得成正果,我這個做妻子的說不定還可以沾上光。如果有來生……我,我願意做只母泥鰍,跟著你在泥裡安家……」 「茵茵……」泥鰍大哭著去擋住那兩個無常,「你們別想帶走我妻子。」 「小小妖怪也敢跟我們鬥!」無常一腳就把他踢了個跟頭,「要不是你妻子忠貞之心實在可憐可敬我們豈肯為了你浪費時間。走,該去地府報道了。」說著拉起茵茵就走。 泥鰍想都不想一道法術就打了過去,只見無常揮動一下鐵鏈,接著泥鰍頭一暈便從空中栽了下去,耳邊只聽見茵茵在反覆囑咐:「好好修煉,有一天得成正果……不要與天道相抗……不可傷人自誤……不可傷人……」等他再飛起來天空茫茫,早不見了茵茵的身影…… 「啊…………」泥鰍抱著頭在天空中嚎哭亂叫起來。 泥鰍躺在水底一動不想動,他每天回憶著茵茵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任由時光靜靜地,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的時光,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可是心底卻好像開了一個大洞一樣,疼得讓他難以忍受。他記得茵茵最後的囑咐:修成正果,也想照她說的努力修煉,可是就是不想去動,一動也不想去動。 岸上的人類不時會扔一些豬羊鮮品下來,泥鰍知道那是秦毅夫婦送來的,但他不想去吃,他寧願吃河裡的小魚小蝦,水草貝殼,甚至吃淤泥,他不想吃人類的東西。 過了許多年,岸上不再扔東西下來,泥鰍有些高興他們終於把自己忘了,可是又是幾年之後,正在泥中睡覺的泥鰍忽然被一陣鼓樂聲驚醒。仰望岸上河面上正一片熱鬧,吹吹打打了半天之後,水波晃動,一頂大紅花轎被扔進了水中。 花轎沉入水中,轎簾在水中飄蕩,一隻雪白纖細的手臂伸出了轎門,無力地張動抓握著……泥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喉頭哽咽起來,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美麗的新娘穿過水波來到自己面前……不對,她不是茵茵,只有茵茵才是那麼美麗的水中新娘,她不是!泥鰍喉嚨中發出一串嗚咽,手一揮,一串水波捲起那頂轎子,將它連人一起揚回了岸上,岸上鼓樂頓止,傳來一片喧嘩之聲。 泥鰍不明白人類為什麼這麼執著,自從那天他把轎子扔上岸去後,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有人類吹吹打打地前來,在河面上撒著紙錢之類的東西,折騰一陣子後就會有一頂轎子被扔下來。開始泥鰍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把它扔回岸上,可是幾次三番之後他終於厭倦了,在那頂花轎落入水中之後看都不看一眼就轉向遊走,任由那頂大紅花轎緩緩沉入了水底。 泥鰍一頭鑽入了泥中,人類的事由他們去吧,他再也不想與人類有什麼交往了。 睡覺,醒來,吃點水草,想念茵茵,再昏昏入睡……泥鰍日復一日地重複著這樣的生活。然而這一瞬,一陣水波的勁蕩卻將他心神喚過來。 泥鰍被這股熟悉的法力弄得一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他面前,一掌把他打翻在水草叢中,泥鰍頭昏腦脹地抬起頭驚恐地叫:「師傅……師傅?您怎麼在這裡!」 「你這畜牲!」中年男子模樣的狐妖氣的渾身發抖,重重踢了泥鰍一腳,「你竟敢幹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來!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一開始就讓那條大魚吃了你!真是氣死我了!」說著又衝上來要打罵,他身後的一個人拉住了他:「胡道友且別生氣,把事情問清楚了再處置他不遲。」 「原來是您。」泥鰍看著這位為自己說情的人正是當日把自己從關了多年的葫蘆中放出來的女道士,心裡激動,撲過去連連磕頭:「多謝道長當日的救命之恩,多謝道長。」 女道士淡淡一笑:「我記得當日那些妖怪中只有你心意堅定,從沒為那個張道士做幫兇,為什麼如今自由了反而為非作惡起來了呢?」 「我?我一直住在這裡……唉,我妻子已經不在了,我無家可歸,可是我沒做過什麼壞事啊。」 「還說沒幹壞事!」老狐又衝上來給他一腳,「我一輩子教過的徒弟、子侄不下二十人,個個品行端正,沒想到最後收的這個關門弟子卻背師逃走,禍害人間,我直是要被活活氣死!乾脆我親手把你這畜牲打回原形,丟到河裡餵魚蝦。」 泥鰍嚇得縮著頭:「我真沒有幹壞事。」 老狐一下一下打過來,口中罵個不休,女道士連拉帶勸好不容易把他勸到一邊,又向抱頭滾動的泥鰍問:「那些女子呢?」 「什麼女子?」泥鰍不解。 老狐在旁邊大喝一聲:「你這淫徒,就是那些歷年被送來的河神新娘。」 「那些人類轎子裡的女人……」泥鰍搖搖頭,「她們早就淹死了吧?」 「畜生!」老狐一掌當頭打下,泥鰍只感到一陣巨痛從骨髓中扯著身體疼了出來,他在地上打著滾,把水草滾的滿身,等到疼痛稍止,他想撥開臉上的水草時卻發現沒有了雙手——他居然已經被打回了原形,早已習慣人身的泥鰍大驚失色,嚇得大叫起來。 「你害死了這麼多無辜女子,只是打回原形已經算便宜了你,還叫喚什麼!」老狐氣呼呼地說,「我要把你鎮在河底,讓你永世不得脫生!」 「我做錯了什麼?我,我幾時害過人!」泥鰍聲嘶力竭地叫。 「你,你,還說自己沒害人!」 「那些女人是人類自己扔下來的,我三番五次給她們送回岸上,他們偏偏還要扔下來,這與我有什麼關係!」泥鰍委屈地叫。聽他這麼一說老狐與女道士都沉默下來,這裡近年來盛行為河神娶親的風俗,據說是這條河中的水神性好女色,每年給他選送的少女必須美麗、端莊,不然就會被水送回岸上,之後不是大旱就是大澇,災禍不斷。因此這附近近年來受害的少女不計其數。他們原來就是為此來為百姓除害的,但是聽泥鰍這麼一說,人是人類自己送進河裡的話他又有什麼罪過。 「花言巧語,你這麼說全是人類自己的錯,你反而無辜了!那曾經在村子裡大鬧,發水沖村的難道不是你!」 「是我!他們霸佔我財產,害死我妻子,陷害我失去自由,難道我不能氣憤!何況我及時收手,又沒有傷到他們一個人!為什麼只許人類害人,我就不能報復。他們有事你們來管,我可憐的妻子無辜慘死怎麼不見你們來!」泥鰍心裡壓抑已久,一時竟忘記了害怕侃侃而談。 老狐與女道士相視,倒不知怎麼處置泥鰍好,老狐也明白泥鰍在這件事上沒什麼錯,但他怎麼可能承認自己處罰徒弟處罰錯了,冷笑一聲說:「你住在這裡卻眼看著人類淹死不救也是過錯,你也還頂嘴!」 「我到底有什麼過錯?人類自己把人丟進水裡,我有什麼義務要幫他們,我又不欠人類什麼!我根本不想和他們再有來往。」 「令徒說的沒錯,」女道士揚頭看著水面說,「即使這條河裡沒有妖怪,人類說不依舊會進行這些淫邪祭祀,這裡面不知道有多少人類趁機發財,趁機霸人女子,這些又和妖怪有什麼關係!」 老狐沉默半天,一甩衣袖冷冷的說:「什麼令徒,我再也沒這樣的徒弟了。」竟徑直穿水而出,破空而去,扔下泥鰍不管了。 泥鰍本來以為再劫難逃,沒想到師父會飄然而去,一時愣在那裡,過了半晌他望向女道士,等待她怎麼處置自己。 「看來這隻老狐只是把你逐出師門,不打算處罰你了,恭喜恭喜,我本來還擔心這個老東西脾氣古怪,不知道會幹什麼。」女道士笑盈盈地說。 「那你呢,要把我怎麼樣?」 「這件事錯不在你,我怎能把你如何。」女道士見泥鰍神情呆滯,想到他被老狐打去了上百年的道行,心裡為他擔憂,問道:「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泥鰍聽她說不再難為自己了,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但是聽到她問自己有什麼打算心裡又是一片茫然,呆呆地想了半天後說:「回去睡覺。」 女道士坐在水底,靜靜地聽完了泥鰍的訴說。泥鰍這是第一次向別人說起自己這半輩子,在絆絆磕磕地訴說中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生命竟然是這麼渾渾噩噩,一無所有,只有茵茵是真正屬於自己的,自己卻也失去了……茵茵,嗚嗚嗚嗚……他哽咽著哭了起來。 「逝者已矣,節哀順變……」女道士柔聲安慰他,「既然這樣,你不打算實現尊夫人的遺願了嗎?」 「我這樣的笨蛋怎麼可能修成正果,那不過是茵茵在安慰我,要我好好活下去編的理由罷了。」泥鰍苦笑著,「即便修成了正果,天地茫茫,我又去哪裡找我的茵茵呢……茵茵都不在了,我修不修正果又如何呢……」 「你真的忍心不去完成她最後的要求嗎?」 「……」泥鰍沉默著,最後搖搖頭,「我這樣的妖怪想再修成人身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沒什麼正果,算了,我還是回去做只泥鰍吧。」 女道士沉吟片刻,她也知道一個妖怪如果不想去走捷徑,想修煉出一點成果有多難,她想來想去,下定了決心問:「你可願跟我學道?」 泥鰍吃了一驚,他知道這個女道士與自己眼高於頂的前任師傅是朋友的話,必然也不是平常人,這樣的高人怎麼可能輕易收自己為徒?可是他對於修行本來就不熱心,有崑崙山老狐那樣的師傅他都可以逃走,可見他並不在乎什麼名師。何況對方是個人類,有了張道士那一次教訓,他對人類的道士可是心有餘悸。 「我還是回去睡覺。」說完不等女道士開口泥鰍就鑽進了淤泥中。 女道士又呆立了半晌才飛身而去。 水波輕動喚醒了睡夢中的泥鰍,他睜開眼,見那個女道士已經站在了面前,自那一日起已過了三十餘年,每年的這一天女道士都會來到泥鰍面前,只是問他一個問題:「你可願跟我修道?」泥鰍每次都會不理睬她,再次回去睡覺,只是第二年她又會來。 「你可願跟我修道?」——果然又是這句,泥鰍苦澀地一笑:「你是個人類,為什麼要這麼關心我這個妖怪?」 女道士淡然一笑:「你真這麼以為?仔細看看,我何嘗是個人類。」 泥鰍懷疑地張大了嘴,上下的看了半天才問:「你是,你是……我,我可以拜你為師嗎?」說著跪了下去。 「道長喝茶。」中年書生又為白道士斟上杯水問:「那麼這位泥鰍先生後來如何了?」 「後來他就一直修行,再後來就……」白道士喃喃地不知怎麼說下去,這時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後來不過也是從此浪跡天涯,刻苦修煉罷了。故事中的事何必苦苦追問結果?」隨著聲音,一名青年道士沿著道路大步出現在他們身邊,白道士忙站起來說:「師弟,你來了。」 白道士這個師弟身材修長,五官英俊,與白道士頗為不同,說起話來也是侃侃而談,神采飛揚,一邊喝茶一邊與攤主交談片刻,聽說這裡是要用故事換茶水後一笑:「那我也要依規矩講一個故事嗎?」 「道長雲遊四海,一定知道許多奇聞,可否說來聽聽?」 「好,」青年道士想了想說,「我就來講一個狐兒的故事吧。」 外傳三個故事之狐兒一月光把簡陋的茅屋塗上一層銀色,金銀花的香氣在院落裡浮動,使空氣聞起來都甜絲絲的。小院中一邊是菜園,一邊是葡萄架。茅屋透過爬山虎的密密葉片,閃著一點燈光。爬山虎早就已經攻佔了茅屋全部的牆壁,最近正試探著向窗口伸出綠色的手腕。重重的影子在月光中投到窗前的書桌上,在書生的臉上、手中的書上晃動著。炎熱的夏夜中,一絲半縷微風令人覺得加倍地可喜,此時風自爬滿了瓜蔓和喇叭花的竹籬外送來一個柔媚的聲音:「媚丫頭,你又要去招惹那個書獃子了嗎?」另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低低「嗯」了一聲。書生手按著窗台嚮往張望,卻只有滿地花影晃入眼簾。書生再次拿起書本,卻沒有辦法重新把精力集中到那些文字之間了,因為在他捧著書本時總會有一些奇怪的情況發生,擾亂他的心神。柳媚趴在窗台上,臉對著臉把書生打量了半天,見他看書的認真勁兒就忍不住想到搗亂。她跳到葡萄架上,隨手折了一串青葡萄向窗下那人投去,「啪」,葡萄沿著書本滾到桌子上。書生捏在手指間時已經變成了一串紫瑩瑩熟透了的葡萄。柳媚看著書生捧著葡萄張惶四顧的樣子笑了起來。幾分鐘後,吃掉打擾他看書的葡萄的書生再次捧起了書,柳媚又拈起一片樹葉托在潔白的手心中,輕輕一口氣把它吹向那盞油燈下小小的火光,終於「波」的一聲,燈火被這只奮不顧身的小蟲撲滅了。書生點起燈,光再次亮起後,柳媚再次依法炮製。燈火兒數次明滅之後,窗裡的人似乎厭倦了,屋子一直沉沒在黑暗中沒了動靜,柳媚吐吐舌頭:「這樣就生氣了。」她笑著提起裙擺向門口掩去,想看看書生在黑暗的屋子裡幹什麼。她剛到門口門邊募得打開,書生站在門前張開手中的畫卷讓她欣賞。捲上畫的那名女子娟秀嬌媚,臉龐上兩個深深的酒窩裝著無盡的笑意,手裡拈著花枝立在院落裡,正是柳媚的畫像。柳媚凝視著書生綻放出嬌艷的笑容,不論有多麼好的畫技來描繪,又怎麼能在紙上記錄下她全部的美麗。書生向柳媚伸出手,兩人輕輕相挽一起走進了茅屋。不知不覺間夏去秋至,秋過冬來,柳媚夜夜來伴書生許余夜讀已經半年有餘。自從有了這位少女,原本冷清寂寞的茅舍中總是充滿了溫馨與歡笑。這一夜大雪初霽,月光朗朗,月照雪色雪映月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之色,世界如同浸在一大塊水晶之中一般。柳媚點了一盆炭火放在屋中,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屋裡竟暖和的令人冒汗。許余於是開了窗子就這對著雪光月色讀書,到別有一番情趣,令他幾看都想拋下書來對月吟上幾句詩,作上一副畫。「茶。」柳媚端來茶具,放在他的手邊。「還是媚兒最知我的心意。」書生拋書端茶笑了起來。柳媚在桌子上舒紙磨墨,笑吟吟地看著他。書生喝了幾口茶,提筆開始描繪眼前的美景。「你要娶親了是嗎?」柳媚坐在他身邊,手中把玩著一張紅紙柬忽然問。書生手抖了一下,一滴墨跡暈開在紙上的明月中:「你知道了。」「你不想讓我知道嗎?」柳媚把寫著女方生辰的紙柬放回桌子上。「那到不是。」書生一笑,「男婚女嫁天經地義,遲早的事。」柳媚輕吁了口氣:「是呀……遲早的事……」兩人又沉默了一陣子,柳媚才又說:「我姐姐早就約我回去崑崙山修煉,我本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向你告辭好,現在看來,我也該去了。」「什麼,你要走!」書生一下子站了起來,神色驚慌起來,「你為何,為何……」「也沒什麼緣故,就是覺得該去了。」柳媚依舊笑盈盈的說。書生抓住她的手急道:「我以為你不會在乎的。」柳媚眉頭顰了一下,斜著頭又問:「她呢?她也不在乎嗎?」「她只是,只是……媚兒,只有你才是我的紅顏知己啊。」書生怕她會消失了一樣牢牢抱住她,「媚兒啊,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啊,只有你一個!你要我把心剝出來給你看嗎!她,她不過是……」「她是你的妻,是你的終身之侶,是你未來子女的母親。」柳媚第一次收起了笑容,正色對他說,「你即娶了她,就該好好對她,怎麼忍心讓她的丈夫被人分享!」「可,你,你不是人啊!」書生情急之下脫口說。柳媚凝視著他,片刻之後柳媚嫣然笑說:「你知道就好,我這異類算什麼呢,別了,許郎,別了……」她在書生額上輕輕一吻,不等他再說什麼,身影已經像霧氣一樣消散,書生呼喊著,她的影子撲去,卻只抱了個空。「媚兒,你回來,你不要走……你真的不明白我心意嗎……」書生跑到院中淒厲地呼叫著,在無瑕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腳印。柳媚就站在院中那株女貞上望著他,半晌才喃喃吐出一句:「是你不明白啊……你不明白啊……」這次她飛上空中,沒有再回頭。婦人把懷裡的衣物往床上一扔,氣哼哼地向躺著的男子說:「那個死小鬼又嚎開了,你去看看!」男子側耳聽聽,果然隱隱傳來了嬰兒的哭聲,他懶洋洋地說:「他多半是餓了,你去餵餵他就不哭了。」「喂喂喂,一天餵了幾遍了!還要給他換尿布、洗衣服……沒完沒了!你說你有事沒事的弄這麼個禍害到家裡來幹什麼!」婦人怒氣沖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男子歎口氣說;「好歹也是我堂弟的孩子,他們兩口子死了之後不是你不許他舅舅抱去,非得留下來的嗎」「讓他們抱去,他們是真的想要孩子嗎?他們是為了那點財產,哼憑什麼便宜了他們。」「即然抱回來了,總得好好把他養大吧。萬一出點什麼事,會被鄰居們說閒話的。」「說什麼閒話?有什麼閒話好說!那三間破房子兩畝荒地,夠把孩子養大嗎?我們得填賠上多少啊,夭折的孩子多了,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婦人發了一頓脾氣,終於還是氣呼呼地走出門去。一個小嬰兒被用被子包的嚴嚴實實的放在床上,正聲斯力竭地哭著,小臉憋的通紅。時值深秋,孩子被包裹成這樣雖然免了挨涼,可是更方便了蚊蟲叮咬,多時不換的尿布臭氣招來了蒼蠅圍著嗡嗡作響,加上已經大半天水米沒有沾牙,難怪他哭得這麼厲害。婦人被他的哭的心煩,走過去重重打了他一掌,孩子吃疼哽了一下,繼而哭的更加厲害了。婦人大聲咒罵了幾句,還是無奈地去廚房弄些吃的給他。婦人悻悻地端著半碗冷飯踏進門,正慶幸孩子終於住了聲,卻驚訝地發現了個艷麗的女子坐在床邊把孩子抱在懷中哄著,手中拿了一個奇怪的珠子,放在孩子的嘴中讓他吸吮。見婦人進來,抬頭對她一笑。女子爛麗的笑臉讓婦人也有了瞬間的失神,但她馬上就拉下臉來衝上去指著她大叫「你是什麼人?到我家裡幹什麼?」女子笑吟吟地衝著嬰兒搖頭:「行了行了小傢伙,別這麼貪心,肚子不餓就好了,這東西可不能多吃。」她把那個珠子收回來放進了自己口中,嬰兒立刻抗議地大哭起來。「好了,小傢伙,好了,唔唔唔,不哭了,吃飽飽,睡覺了……」她站起來邊走邊拍,耐心地哄勸著。婦人見她對自己不加理睬了大怒,但是看著她華貴的衣飾,嬌艷的身影,心裡忽然想到了什麼,扔下那個碗轉身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婦人便拉著那個男子又衝了進來,男子手中還牽著一條大狼狗,狼狗一見女子,兇惡的大叫了起來。女子剛剛把嬰兒哄睡著又被狗吠聲驚醒,再次大哭起來。女子路出一絲不悅,抿著嘴瞪了狼狗一眼,那條小牛犢似的大狗叫聲嘎然而止,嗚嗚咽咽幾聲,夾著尾巴從男人胯下鑽出門去,男人怎麼拉也拉不住。女子又哄了嬰兒幾句,才笑盈盈地嬌聲問:「有什麼事麼?」「你,你是誰?跑到我們家中幹什麼!」男子跨在門檻上鼓著勇氣叫,隨時準備轉身逃出去。女子笑的極為嬌艷:「我叫柳媚,你們不認得嗎?我只是來看看這孩子的,你們不必理我。」婦人拽著男子顫聲說:「就,就,就是她,和你堂弟相好的那,那個狐狸精,我隔著窗子見,見過她?」柳媚打開孩子的被子想給他換上自己帶來的小衣服,卻看見小孩子的臉上、背上都是被尿濕的衣被浸出的疹子,鮮紅可怕的樣子。她的笑容冷了下來,眼中一片淒傷,半晌才用手指指著孩子的皮膚歎息:「你們要這個孩子死嗎?他小小年紀便沒了爹娘,難道你們就半點不可憐他?」「我們管他吃管得住還不夠嗎?你還得讓我們當她是祖宗供著不成!」婦人雖然也害怕,可是嘴上一點也不示弱。柳媚抱著孩子輕輕搖晃著,在屋裡來回踱著步沉思,良久以後才說道:「罷了,這個孩子留在你們這裡用不了多久怕就活不下去,不如讓我帶走他罷。」「你帶他走?」聽到可以推掉這個累贅男子正要高興的答應,婦人卻搶先一步喊:「一個男孩兒值十兩銀子呢,你說帶就帶走!想要孩子留下錢來!」柳媚俏臉一沉再沒半點笑意,冷冰冰地說:「我要帶他走你攔得住嗎?」她原本笑盈盈的樣子給了婦人貪便宜的勇氣,現在冷若冰霜的面孔卻令對方不寒而慄,畏縮著不再說話。柳媚溫柔的脫掉孩子身上原來的衣物,給他穿戴一新後抱著向門外走去。走到門檻外忽然回頭笑說:「看在你照顧他幾天的份上,給你些報答。」婦人眼中剛剛射出貪婪的目光,忽然發出一聲慘呼——只見一條長長的牛尾巴從她的臀部伸了出來,活潑的搖擺著。「你這狐狸精!不,狐仙……狐仙……您回來……您大人有大量……」在夫婦二人的哀號聲中,柳媚蓮步輕邁,走到院落中消失了……秋夜風寒,伏在樹杈間的道全努力縮著脖子,心裡盼望著這場戰鬥能快點開始快點開始,早點結束,好能離開這個地方。他偷眼看看自己的兩個師兄:道真站在假山後的陰影中,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看見他的身子站的筆直,在寒風中一動不動;道志貼在屋子的後牆的夾道中,東張西望,似乎也沒有把寒冷放在心上。他們選的位置倒好,偏偏把我放在這個不擋風的鬼地方。道真在心裡咕噥著,對兩位師兄一肚子抱怨。 庭院中十分安靜,無星無月的夜中,院中的山樹池塘亭台樓閣都如同剪影般的不真實,只有那扇亮著燈光的窗口走出的色能帶來一種溫馨的暖意。窗紙上映著兩個人影,男子正在做著手勢說著什麼,那個女子身體笑得亂顫,用手中的手帕作勢要打他。不一會兒燈便被熄滅,整個院落陷入了黑暗中。 道全正在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這一人一妖在裡面幹什麼好事了,卻看見道真從假山後走了出來,向屋子走去。道志也抽出了背上的桃木劍走向前。道全見自己落了後,慌忙從樹上向院子裡躍去,手忙腳亂之中衣服不知何時被樹枝勾住,竟然以一個狗吃屎般的姿態跌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巨響和一聲痛呼,在原本寂靜的夜裡,這樣的聲音估計幾里地外都能聽得見。 道真與道志對視一眼,馬上改變了原來小心翼翼的動作,雙雙躍到正房門前,各自揚劍凝視著房門,當道全拍打著身上的灰土從地上爬起來時,正看到一團黑影破門而出,與他的兩個師兄斗在了一起。道全也抽出來自己的劍,張著手圍著戰成一團的兩人一妖打轉,卻找不到任何下手的餘地,只能不住地出聲提醒:「大師兄小心!」「二師兄在你後面。」「打,打,加把勁。」「快啊,快啊,他快不行了。」 在道全的大呼小叫聲中,爭鬥已經慢慢到了尾聲,道真與道志雖然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但是憑著兩人全力還是把對方制服在地。那個身上貼滿了咒符的男子在地上滾動著,終於嚎叫一聲顯出了原形——一隻兔子大小的刺蝟。 道志上前狠狠給了它一腳:「畜牲,才有幾年道行就敢出來害人,這下看見往哪裡逃。」卻被刺兒扎上了鞋底,不得不脫下鞋來在地上摔打著。 這時的院落裡早已是燈火通明,聽到聲音後過來查看的家丁們把這個小院包圍得水洩不通,見爭鬥結束,早已有人跑去把員外叫了出來。就連那位剛剛還在與妖怪纏綿的小姐也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地站在屋門口,似乎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茫然地向院子裡看著,直到有兩個大膽的丫頭上前把她扶了屋裡。 道志一腳把地上的刺蝟踢到員外面前,呵呵笑著說:「半夜三更的打擾員外的好夢了,您看,迷住你女兒的就是這個東西。」 眼見妖怪滾了過來,員外與他身邊的家丁們一哄而散,遠遠地逃到另一邊才站住。員外抹著額頭上的冷汗說:「三位道長,你們怎麼,怎麼又回來了?這個妖怪……你們跑到我家裡來幹什麼?誰叫你們來的!難道沒有王法了嗎?」員外對於妖怪被捉的事情不但不怎麼關心,反而對這三個道士大喊大叫起來。 道志冷笑著說:「怎麼,員外以為白天把我們趕走就可以打消我們除妖伏魔的決心嗎?不過很奇怪啊,員外,您的女兒明明被妖怪迷住不是一天半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不但不為她醫治,反而要把我們找上門來除妖的道士趕走呢?難道你一心一意要招這個妖怪做乘龍快婿?」 道全用劍拔弄那個妖怪漫不經心地說:「嘖嘖,那麼說來員外可真有眼光,你看人家這個女婿選的……不過我怎麼聽說你的小姐下個月就要出嫁,嫁到臨縣的田員外家去呢?你這到底是選了幾個女婿呀?」 員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周圍的家丁們也各自拿著兵器盯著三個道士,目光中儘是蠢蠢欲動。 「哈哈哈,你們知道怕妖怪,對我們這些能除妖的道士反而不怕了!」道真大聲笑著,忽然揮劍砍向身邊的小樹,雞蛋粗細的小樹應聲而斷,他手中的桃木劍居然無恙。他冷眼瞄著眾人,不住地把弄著手中的劍,似乎在問「誰敢上前。」家丁們全被他嚇住了,猶豫不決地看向員外。 「多,多謝幾位道長救了小女,來,來,請大廳用頓酒菜,小可另外還有謝禮,請請請。」員外想了一下也改變了主意,臉上堆滿了笑容,居然邀請起他們來。 道志擺擺手:「酒菜就不用了,倒是有什麼謝禮儘管拿來,我們是來者不拒的。」 「來人,去帳房取一百兩銀子給三位道長。」 「慢!」道志打斷了的員外的話笑嘻嘻地問:「一百兩銀子,我沒聽錯吧?員外,據我所知,僅僅是田家給令嬡的聘禮可就是一座莊子、兩個鋪面外加二千兩銀子啊,更別說兩家聯姻之後你們每年從他們那裡得到的生意有多少了?這麼要緊的婚事,難道在您眼裡就值一百兩銀子?萬一我們三兄弟有哪個一不小心說出去,讓田員外家人聽見了,人家知道你這麼不重視這樁婚事,該有多寒心啊,您說是不是?」 員外的臉沉了下來,這個道士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如果自己不給他們一筆他們滿意的價錢的話,自家女兒被妖怪迷惑的事情便會傳到外人的耳中,最嚴重的後果是,事情會傳到未來的親家耳中。 自家的生意正是要靠田家大力支持的時候,所以才會有了這樁家齡相差了二十餘歲的婚事,如若對方知道自家的女兒出了這樣的醜事,婚事告吹還在其次,自家的生意豈不是要出大亂子。本來在女兒剛剛開始被妖怪糾纏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女兒為了反抗這樁她不情願的婚事,不願嫁給大她二十歲的田員外故意出來的把戲,除了嚴厲約束家人不得向外說外,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道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兒的迷惑之態竟然漸漸趨於瘋癲,再怎麼看也不像是她自己在演戲了,而且一到夜裡她便早早關了房門獨自呆在臥室裡,外面的人叫聽見裡面傳來男女調笑相戲的聲音。本來把那些妖怪迷人的事情都當作村野鄉談,誰知道竟然會在女兒就要出嫁的當口上談到自己的身上來。 員外派了丫頭婆子夜裡去跟女兒作伴,可是一入夜這些人便昏昏睡去,等到第二天清晨醒來就會發現彼此的頭髮繫在一起,被扔在院裡的花叢中。受了幾次這樣的驚嚇和寒夜中的風霜雨露侵襲,丫頭婆子們大都病倒,少數的幾個身體強健的,也已經在意志上被打倒,再也不肯在晚上踏入小姐屋裡去了。 員外到了這時才真正為女兒的事著起急來。 只是此時他女兒受的迷惑已深,那妖怪也摸熟了門路,已經是趕也趕不走了。心急的員外暗中幾次請了僧人道士前來趨趕,也不知道是妖怪道行高深還是請來的那些高人各個虛有其表,反正幾次三番的做法不但沒有效果,那妖怪反而越來越囂張,大白天也在閨房中出出入入起來。而且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外面也漸漸開始有了小姐被妖怪纏身的流言。員外為了保住這門親事,急忙又重新開始封鎖消息,也不管女兒是不是被妖怪迷住了,準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嫁過了門了事。 誰知幾天前忽然有三個道士找上了門來,揚言聽說府上有妖怪作怪,他們特地前來除妖。員外此時最聽不得的就裡這個,不但指責幾個道士不守清規,為了騙錢胡說八道壞了自己女兒的清譽,而且指使家丁亮出兵器,放出惡狗,將他們統統趕了出去。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沒想到他們居然自己摸上門來,而且還真的有本事抓住了這個妖怪。 「你們究竟想怎麼樣?」員外陰沉著臉問。 道志微笑著說:「貧道的道觀年久失修,聽說員外您一向樂善好施,不如施捨給貧道一千兩紋銀,讓我們回去修建三清大殿如何?」 「一千兩!」聽到他獅子大開口,員外象針扎到一樣竄了起來。 「再不然兩千兩?」道志笑容可掬地跟他「討價還價」。 員外見他們不肯甘休,心一橫惡狠狠地咆哮:「你們這是敲詐!我,我要拉你們去見官,說這裡有妖怪,誰看見了!弄只刺蝟來就說是妖怪,我看你們是想錢想瘋了!我倒要看看你們上了官府的大堂還敢不敢這樣公然行騙!」 「哈哈哈哈……」道真仰天長笑,忽然伸出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地向那只刺蝟一指,那個刺蝟立刻又變成了一名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嚇得不少家丁失聲驚叫。 「員外,我們既然能降伏他,自然也可以放他自由離去,您這樣過了河就抽板,不太好吧。」道志再次笑嘻嘻地上前交涉。「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他留下,就這麼一走了之呢?也許這只刺蝟妖怪經過今晚這次大難卻不會遷怒於您家人,反而會因此認識到自己糾纏小姐的不對,過幾天便去了也說不定。不過即使他去了,天下的妖怪知道您樂善好施,不許道士上門的美名,會紛紛上門來投奔您也不一定,今天來隻老虎,明天來條鯉魚,後來來只麻雀……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您有沒有那麼多女兒,不然一股腦兒都招了女婿才好。」 員外的臉色由紅變黑,又由黑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黃,一時間五色齊出,繽紛之極,聽這道士的言下之意,如果自己今天不受他們的威脅,此時就會把這個妖怪放掉,他們有道術護身,當然不怕這個手下敗將再去報復,自己這一大家人勢必便會成為這妖怪出氣的對象。可想而知接下來這妖怪的報復手段必然會比迷惑女兒對厲害上百倍,而且這道士最後那幾句話,又似乎在隱約說明自己家接下來的日子必將妖風大盛。自記者肖門小戶的有沒有妖怪會慕名而來尚未可知,但這幾位法力高強的道長則肯定會「邀請」一些妖怪不時前來自己家中小住,只是這些妖怪大爺們住下來什麼時候會走?走之前會幹點什麼就難說了。 他愕了良久,終於說:「千兩白銀我確實拿不出來,五百兩如何?」 「員外真是生意場上的高手,這攔腰砍價的本事果然高明,不過兩千兩一下子砍到五百兩,這也太小氣了吧?」 「明明是一千兩,什麼時候成了兩千兩?」 「好吧,咱們初次打交道,一千兩就一千兩,員外這就拿出銀兩,打發我們幾個討人厭的道士上路吧。」道志舉手施禮說。 員外眼裡出火似的看了他片刻,一咬牙說:「給道長們拿銀子來。」 一千兩白銀份量不輕,體積也不小,員外忍著肉疼令人抬出那個小箱子時,心中還在暗暗咒罵:看你們怎麼抬著這個箱子上路?路上被強盜搶了去才好。他有意有為他們準備銀票,道士們似乎也不打算索要輕便好帶的銀票,只見道志上前,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眼看那個裝滿銀子的箱子便在他手中縮小,直到變成指甲大小,被他拿來輕輕丟在了袖中。向員外躬手作別,幾個道士有說有笑地揚長而去。 走在曠野中,薄薄的霧氣之後已漸漸透出晨光。三個道士踏著晨露走在原野中,雖然一夜沒睡,但是他們三個都精神奕奕的,正把大錠的銀子拿在手中相互的傳看著。 「這可是以前兩銀子啊,哈哈哈哈,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道全毫無顧忌地狂笑著,把銀子緊緊抱在懷裡,一幅恨不能吞到肚子裡去的神情。 「看你那副沒出息的樣子,活像一輩子沒見過銀子!」道志劈手從他懷裡奪過銀子,跟著輕輕一腳向道全踢去,「學學你二師兄,從來不把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裡。」 道真冷冷的打斷他說:「我是不把銀子放在眼裡,那種東西放在口袋裡就行了。你最好不要忘記了應該分給我的那份,不然我可不在師傅面前幫你圓謊。」 「看你說的,我什麼時候忘記過你啊!」道志說著,取出大約二百兩銀子遞了過去。然後又拿了一錠銀子(也就五十兩)遞給道全,「給你的,拿著吧。」 「為什麼我只有這麼點!」道全不滿地抗議起來。 「你還有臉問?」道志在他的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自己說說,今天的事你出什麼力了?你幫什麼忙了?不但沒按照我說的去做,還提前驚動了那個畜牲。我跟你二師兄忙著打妖怪的時候你還在旁邊看熱鬧!給你這些就是看在你第一次出來,不叫你空手回去的好意了。怎麼?嫌少不要是不是?正好……」 「不不不,師兄,我哪能嫌少啊。」道全急忙把銀子揣了起來。 「你們兩個記著啊,師傅那裡別給我說漏了嘴,不然小心你們的舌頭!」道志有惡狠狠地加上一句叮囑,「道真我放心,就是你這個傢伙嘴沒有把門的。」說這又給了道全後腦勺一下。 「師兄您放心吧,我絕對不會透露一個字的,嘿嘿嘿嘿,只要以後還有這樣的好事您想著您的小師弟點就行了。」 「算你懂事。走,回去了!」 道全一路都在悄悄打量兩位師兄,他入門最晚,這次是第一次被師傅允許跟著兩位師兄出門辦事。在濟南府兩位師兄除妖的本事令他大開眼界,那條蛇精害人無數,曾經吃掉了好幾個前去降伏的道士僧人,可是在兩位師兄的手下還不是俯首就戮。從頭觀戰到尾的道全對兩位師兄的敬佩大增。他本來還覺得自己的道術已經不錯,沒想到在真正的妖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兩位師兄卻這麼得厲害。 平時在他看來大師兄道志為人有些輕浮,用在修行上的時間比用在俗物上的要少得多,最喜歡的事情是管理道觀的銀錢出入,常常自己在屋裡關了門算帳數錢鬧到半夜,樂此不疲。二師兄平時只會修行練劍,少言寡語,對道全這個新來的小師兄很少加以理睬。可是到了正事上大師兄沉著幹練,二師兄果斷英勇,那只蛇精在他們的手中連一百個回合都沒熬過去。 兩位師兄除妖時的表現令道全佩服不已,但是更令他佩服的卻是師兄們的隨機應變。 在小鎮上聽到那家鬧妖怪的事情,主動上門卻被告知沒有妖怪後,道全都以為師兄們打算回去了。沒想到大師兄不但沒有輕信那家人的謊言,反而一舉就降伏了妖怪,而且還憑著抓住主人家的小辮子弄到了這麼一大筆銀子。至於平時言語不多,看起來那麼嚴肅的二師兄沒想到關鍵時刻他與大師兄配合的那麼好,如果不是有他幾次適時的恐嚇,今天的銀子到手的也不會那麼容易。看起來跟著兩位師兄,將來大有前途呢。道全摸著懷裡的銀子喜滋滋的暗想。 道全本來是個窮秀才家的次子。他的父母種地治產、經商買賣樣樣不會,卻一連生了七八個孩子,僅僅靠著父親平時教書和母親日夜紡織的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一家人餬口的,於是道全小小年紀便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 挖點野菜,幹點零活,偷點東西,討幾口飯,總之為了對付從小到大便緊緊跟著自己的飢餓,他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以致於他自己回想起來都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為什麼離開了自己的家的。記憶中他從八、九歲時便開始四處流浪,一直混到十七、八歲。隻身在飄流的孩子自然是吃盡了苦頭,歷盡了風霜。誰知道時來運轉,他在前年的時候因為飢寒交迫昏倒在一家道觀門口,卻被道觀裡的道士救了起來。那家道觀裡只有一老兩少的三個道士,可是他們吃香喝辣的看起來過得十分的舒適,道全看到之後為了混口飯吃就想索性做了道士。 那家道觀的老道士性子有些古板,硬是說什麼他與道門無緣不肯收他,可是他看準了做倒是是個不錯的職業,硬是賴在道觀裡不肯走。幸虧他小時候跟父親學了些字讀過幾本書,加上在世間闖蕩了這麼多年,人比較機靈,學了不少溜鬚拍馬的招數,手腳也很勤快,每天搶著幹些雜活,跑前跑後的忙個不停,居然把老道的大弟子道志哄的高興,時不時的在師傅面前為他說好話,又說起他的身世可憐,無家可歸,如果不收留他不是等於沒有救他一遭。 老道士心腸不錯,天長日久被大徒弟說動了心,居然真的收下他作了關門弟子。只是他對這個小徒弟的資質很是看不上眼,全當作觀裡多了個幹活的雜役而已,很少指點教導他。倒是大師兄很願意教他,而且時時督促他修行。所以對然大師兄對自己時不時的冷嘲熱諷,還喜戲弄自己,但是道全心裡對大師兄十分的感激。二師兄道真不太好相處,平日裡很是看不起他這個天資不好的師弟,話也不怎麼跟他說,更別提指點他一二了。 道全看道真平時對大師兄也是愛理不理的,心裡自動把這種情形當作了兩為師兄之間的明爭暗鬥。在他的腦海中什麼為了師傅的絕學啊,為了將來的觀主寶座啊,為了師傅的獨門法寶啊……種種的假設在他的構思中被設計出來。既然兩位師兄之間有矛盾,他這個關門弟子自然是堅定的站在大師兄一邊的。所以他對二師兄道真也是不冷不淡,跟他劃清了界限。沒想到這次出門卻看到了和他想的截然不同的情形,兩位師兄之間不但沒有爭鬥,反而關係很好。二師兄對大師兄的話幾乎言聽計從,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卻把道全弄得一頭霧水。 「老三啊,」三個道士趕了幾天路,眼看自家的道觀就在眼前,道志忽然開口招呼道全,「把那個葫蘆拿來。」道全馬上從腰間拿出那個裝著刺蝟妖怪的葫蘆遞上去。道志把葫蘆拿在手上拋動著說:「這個傢伙要怎麼處置呢?如果帶回觀裡,師傅馬上就會知道咱們三個偷偷摸摸在外面干了好事。」 「這種害人的畜牲殺了便是,還用的著費力氣想嗎。」道真冷冷地說話讓旁邊的道全打了個冷顫。 道志似乎有所不忍地說:「這個孽畜雖然可惡,但是還沒到該死的地步,就這麼殺了他他多年的修行就毀於一旦了,也實在可憐可惜。唉,沒辦法,他死總比咱們哥仨挨師傅教訓好。」說著他把葫蘆倒過頭來在底上一拍,一隻巨大的刺蝟便從裡面滾到了地上。他一落地便連連磕頭求饒:「幾位仙長,饒了小的吧,行行好饒了小的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這個葫蘆不是煉製來專門捉妖怪用的,而是道志順手從別人家院牆上摘來的,裡面關著的妖怪依舊可以聽到外面的動靜,剛才道士們商量著要殺掉這個刺蝟妖怪的話他全部聽在耳中,所以一出來就拚命的求饒,希望對方能夠給自己一條生路。 道志根本不為所動,想道真示意:「二師弟手腳麻利,還是你來動手。」 刺蝟一把摟住道志的腿哀求:「仙長,你發發慈悲啊,我家裡還有老娘和兒女需要養活啊,您要是殺了我我們一大家子怎麼辦……歐呵呵呵呵……」 「都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了還出去勾引良家婦女,該死!」道真說著亮出了桃木劍。 「道長啊,道長啊……呵呵呵呵……我辛辛苦苦修煉到今天不容易啊……呵呵呵……饒命啊……我真的再不敢了……」刺蝟眼見死到臨頭,放聲大哭起來。道真不知道已經殺了多少妖怪,怎麼會為了這樣的哀求手軟,挺劍就要向他的心口刺下去。 「等一下!」道全脫口叫。 「幹嘛?想給這個孽障求情啊?你剩剩吧,萬一留下他被師傅發現了,咱們三個都要吃不了兜著走。」道志狠狠地在他後腦勺拍一掌。 道全陪著笑說:「我哪能啊。我不是覺得這麼點小事不值得二師兄親自動手,我看就讓我來代勞算了。」 「呵呵呵,原來你是在打這種主意。」道志笑起來。 「是啊,二位師兄這次出去可是已經斬殺過蛇精的了,可憐你們的小師弟卻還沒開張呢,您看是不是讓我……」他搓著手,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 「這種事也值得搶。有本事自己好好修行,將來什麼妖怪不能殺。記得把他的內丹留下吃了,對你有好處。」說完轉身先走了,對這個小師弟的沒出息他實在看不上眼。 道志笑著拍拍道全的腦袋:「好,他歸你了!」說完也走了。 道全盯著地上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的刺蝟,用手中的劍在他的頭上比劃著,冷冷地說:「現在知道害怕了?當初又何必幹壞事!」 刺蝟連連叩頭說:「道長饒命啊,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竊,聽到那個姑娘與他的情人商量,為了不讓她父親把她嫁給她不願去的人家,要要裝作被妖怪迷住了,讓那家人主動退婚,我想她反正也要這麼裝作了,我幫她來個弄假成真……道長,我是一時被美色沖昏了頭,保證以後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這一回吧……我修行這麼多年不容易啊……你們人類犯了逼姦之罪也判不了死刑啊,不要殺了我啊……嗚嗚嗚……」 道全看著他,皺起了眉頭,這個刺蝟最後的一句話打動了他,人類迷姦婦女,是絕對不至於判死刑的,為什麼一定要把這個妖怪送上絕路,畢竟如果沒有女子的父親把自己的女兒當作發財的工具使用,這件事也不會發生。他咬咬嘴唇踢了刺蝟一腳說:「快給我滾,記住,以後千萬別讓我二位師兄再看見你,不然連我也跟你一起吃不了兜著走!」 刺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放過自己,大喜過望,爬起來就跑。 「等一下,」道全又喝住了他,「把你的內丹交出來!」 刺蝟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連連搖頭,交出內丹他的修為就等於消失了十之七、八,他當然不甘心輕易放棄自己多年的辛勞。 「命和內丹自己選一樣。」道全不耐煩地說,「反正你死了,內丹我可以自己拿。」他到也不是貪圖一顆內丹,只是記起了道真臨走時說的那句話。自己如果空著手回去,勢必會引起大師兄、二師兄的懷疑,他可不想因為一時心軟饒了這個妖怪而給自己找上麻煩。另外,這個妖怪迷姦女子,如果不加逞戒就放了他,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為非作歹,就算不殺他,一定的處治還是很必要的。 刺蝟在道全冷酷的眼神中明白,自己如果不用內丹交換性命,那麼等待他的就是喪命、失丹一起到來,他從口中吐出一枚核桃大小閃閃發亮的珠子扔在地上,然後快速地消失在草叢之中。 道全是第一次見到妖怪內丹這種東西,用手拾起來之後仔細看了一看,其實就像是一顆劣質的珍珠,質地斑駁,並不算多麼晶瑩剔透,不同的地方是這個內丹發著光,而且摸起來始柔軟的。「這種東西可以增長修為?」道全在手裡掂量著自言自語。但是他並沒有吃下去,而是裝進袖子,然後快步向道觀走去。 逸雲道人雖然是個名揚天下的有道之士,但是他的道觀並不大,僅僅只有一座正殿,兩排廂房,以及他自己獨居的一個小小後院。道全利落地從側門進觀快速地向師父住的後院跑去,他們師兄弟如果出門辦事,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應該去拜見師父,不過道全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師父總會在打坐,所以他並不擔心會因為遲到惹師父不快。果然,當他快步趕到師父居住的小院之後,看見二位師兄還跪在師父門前,師父的修行還沒結束,他來到師兄們的身後悄悄跪到下,拉拉大師兄的衣襟,把那顆內丹塞給了他。 道志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師兄弟三人桂了大半個時辰,逸雲道人的房門終於打開了,一位四十上下,風姿若仙的道人走了出來,對三個徒弟看了一眼說:「都起來吧。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那個蛇妖已經被弟子一劍斬殺了!」道真搶著說。 搶大師兄的功勞!道全這麼想著,偷偷用目光狠狠地剜了道真的背影一眼。 「殺了?」逸雲道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個孽畜作惡多端,弟子已經把它殺了。」道真磕了個頭說。 「道志,我知道老二性情好殺,所以叫你一起去,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道志苦笑說:「師父,你知道的,二師弟的手腳可比我利落。」 「沒用的東西!」逸雲道人氣呼呼地衝他一甩袖子,「明明要你們將那妖孽捉回來,你卻逕自把它殺了,還把不把我這個做師父的放在眼裡!」 「師父,我知道你心腸好,作惡的妖怪都捨不得殺,關他們幾年還是要放了他們的,可是您管的妖怪有幾個是真正悔過了的?就是那些您放了的妖怪,過些日子還不是依舊作惡,還是要您再出手去剷除一次?既然這樣,一開始就除掉它們不是最好!」 「你還敢頂嘴!」 「師父,我不是頂嘴,而是……」 「夠了,給我滾回去面壁三天!」逸雲道人怒斥一聲。道真也不驚慌,向師父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出去。 勉雲道人苦笑:「這個孩子就是倔強。」 道志忙行禮說:「師父,二師弟只是嫉惡如仇,實在看不得那些妖怪在人間為非作歹罷了,您消消氣,別責怪他吧。」 「我哪裡是生他的氣。」勉雲道人搖頭歎息:「你們三個徒弟,道全剛剛入門還不用說,你們兩個之中,你的性格隨和,雖然有些懶散,但是憑著你的天資,將來總會有一番成就的……」聽到師父這樣評價自己,道志縮縮頭,偷偷對道全吐吐舌頭。勉雲道人接著說:「可是道真與你不同,他的資質不及你好,性格卻十分堅毅,事事認真,不肯認輸也不肯有半點馬虎,所以不免有些一意孤行,我最擔心的就是他會因為過於執著,會墮入了魔障。」 道志與道全垂首聽他的教導,勉雲又轉向道全:「道全,你入門最晚,這次跟你二位師兄出門辦事,你有什麼見識啊。」 道全上前行著禮:「師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啊。弟子這次跟大師兄、二師兄一起出門,真是長了少見識,再有這樣的機會還求師父多派弟子跟著師兄們去學習學習。」 「出去學習,我看你是巴不得出去玩玩。」向來嚴肅的逸雲道人難得的與徒弟們開了個玩笑,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道志與道全一前一後走到外面,只見天色尚早,道真根本沒有依照師父的吩咐去面什麼壁,而是脫下外衣經自在院子裡練起劍來。見道志和道全相繼從裡面出來,他冷笑一聲:「每一次都是我挨訓你受誇。」 「所以是個人人品的問題嘛。」道志倚著柱子似笑非笑的說。 「老規矩,今天晚上你得請我們吃掉好的。」道真把劍一收,拎起外衣便走。他與道志的關係總是有些別彆扭,有時候他們之間頗有默契,有時候一副水火不相融的樣子,道全真是怎麼也看不明白。 「先別急,這裡有那個刺蝟的內丹,你要還是給老三?」道志拿出那個內丹問。 「給老三吧,難得他心腸這麼好,快趕上師父了。」道真不陰不陽地說完便當先走了。道志把內丹扔給道全:「歸你了,吃了對你有好處,不過可別學老二,吃這個東西上癮。」 原來師兄們什麼都知道。道全撇撇嘴,直到他們兩個是溜到附近的村鎮去大吃大喝了,卻故意沒有帶上自己,估計就是因為自己偷偷放了那個刺蝟精,他們要小小的懲罰自己一下。內丹,吃了可以增長修為……他看著手裡的內丹開始尋思。 道全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帶著一點驚惶的心情,把那顆內丹塞進了口中。 內丹一入口之後的感覺就彷彿一團烈火進入了口腔,他來不及多想,直接把它嚥了下去,然後便打坐運氣,那團熱火順著咽喉一路下滑進入了肚內,立刻化作火焰撲向了五臟六腑,道全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它與自己的修行融合在一起,雖然那只刺蝟並沒有多麼高深的道行,但是對於道行比之還淺薄的道全已經大有幫助。等到道全睜雙開眼,時間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他看著窗外的晨曦,難以掩飾自己興奮的心情,推開門衝到了院中。 道志與道直已經結束了每天早晨例行的清掃工作,正在各據院子的一角舞劍,道全興沖沖地過去嚷嚷:「大師兄,二師兄,這個內丹果然有用,我的修為真的增長了一大截。」 道志用劍柄敲了一下他的頭:「嚷嚷什麼?怕師父聽不見嗎?」 道全連連點頭地陷入了幻想:「要是以後經常弄這種內丹吃……」 「你想美事去吧!」道志又打了他一下,「哪有那麼簡單。這顆內丹對你有這麼大用,是因為那個妖怪的修為比你高,你能常常去弄道行比你高的妖怪內丹來吃嗎?再說了,你知道妖怪都是怎麼修行的嗎?你以為他們個個都是依賴道法修行嗎?吃了妖怪內丹,你也不怕自己變成半人不妖的怪物。」 道全訕訕地笑著,道真卻在一邊說:「只要自己修為跟得上,全部吸收了它,又有什麼關係。」 「妖怪的內丹總是來路不明,皆有不上自己修行來的根基牢固。」 道志與道真兩個在這方面的政治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各執己見的嚷嚷了起來,不過道全倒是沒有像往常一樣出聲為大師兄幫腔,因為在他的內心深入,倒是認為這件事上自己更信服二師兄的理論。 三個師兄弟這裡爭論之際,逸雲道人信步從後面走了出來,他在本來應該清晨早課的時候自己打亂了平日的生活規律,三個師兄弟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事情發生了,連忙停止了自己的辯論,上前行禮。 張逸雲見三個徒弟都在勤奮修煉,覺得頗為滿意,點著頭說:「你們三個最近修行倒是勤奮,這樣我出門也能放心些。」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道志上前問:「師父,您又要出門降妖嗎?」 張逸雲道法高深,常有人不遠千里向他求助,近幾年三個徒弟漸漸長成,張逸雲也就把一些容易些的事情分給了他們去做,但是遇到事態嚴重,或是有推脫不開的老朋友出面相邀,他還是要親自前往的。他對道志的問題不置可否,點點頭說:「我這次去的日子可能久一些,你們好生修行,不許出去惹事生非知道嗎!」 上次逸雲道人出門,臨近村子常為觀中送菜的一戶農家的女兒被大戶強奪了去作妾,在那個老父的一番聲淚俱下的哭訴後,道志一時衝動,帶著道全去那戶人家大鬧一場,硬把女孩搶了出來,事後因為逸雲道人與朝中不少高官也有往來,那戶大戶人家不敢與他為敵,事情才不了了之,可是他們兩兄弟在事後卻受了重罰,這次張逸雲出門前特地這樣叮囑,自然是專門針對他們兩個而言的了,三個徒弟一起躬身說:「是。」 逸雲道人一出門,道觀中的生活立刻閒散了不少,原本每天的例行的事情,比如打掃、修行習武,向師父請安等等,都開始隨著師兄弟三人各自的性格發生著「精減」,比如道真,張逸雲出門後他就借口潛心修行,把一切日常雜務,包括師兄弟們本來輪流的洗衣、做飯等全都推開不管。每天不是打坐就是習武。道志也把他的懶散性格發揮到極致,聲稱地幾天不掃有什麼關係,地上有土又不絆腳,衣服髒了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不洗就不能穿,總之什麼都可以將就,唯獨人以食為天,吃飯方面可不能馬虎,於是天天跑出去大吃大喝,總是要醉薰薰地才回來。道全的排行最小,兩位師兄不幹的稍有自然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只是反正沒有人檢查督促他,這地也就未免掃得像鬼畫符,這衣服未免就隨意揉幾下便算作洗了,至於吃飯,十頓中有六頓是跟著大師兄出去來吃,反而有了借口和太多不去修行,也樂得逍遙自在,沒有師父在家的日子,對師兄北三個來說都如同一個悠閒的假期一樣,適意舒心。 道全本來不會飲酒,天天跟大師兄出門,卻總免不了被道志灌上幾杯。這一天,他又跟著道志到鎮上的酒樓大吃之餘,被道志連灌了十杯,終於支持不住,頹然伏倒。道志咕噥著,對這個酒量不行的小師弟發洩了一通不滿,無奈對方已經睡死了,根本聽不見。道志不由後悔,早知道自己不得不把他扛回觀名去,還不如少灌他幾杯。 道志向店家要了幾盆涼水潑下去,道全依舊沒有要清醒的樣子,道志只好自作自受,一路又背又扛又抱地把他弄回觀中,隨手扔在了床上。 道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時近千夜,他按著彷彿要裂開的頭,呻吟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弄明白,自己原來睡在自己的臥室中,他用手扶頭從床上滾下來,爬到桌子邊喝喝口水,卻不想桌子上的水壺裡面是空的——這幾天他幹活偷工減料,打水掃地的活全部幹得不甚徹底,卻連自己的屋子都沒有準備下水。 「唉……」道全歎息著,搖搖晃晃地打開門,想去廚房前的水缸裡找口水喝。 院子裡一片漆黑,天空似乎有些陰霾,連一顆星光都看不見,道全這幾年的修行後目力大長,再加上對這個小道觀無比的熟悉,所以迷迷糊糊這定向廚房的方向摸去,只恨不得馬上把那口大缸抱在懷裡,將裡面的涼水一飲而盡,以滋潤自己像要干的著火的口舌喉嚨。 道全搖搖晃晃地走近廚房,卻發現似乎有個人影在廚房門口一晃:「呵,一定是大師兄也喝醉了,在這裡找水喝。」想到把自己灌醉的人現在也在承受著與自己一樣的痛苦,道全的心裡頓時覺得自己好受了許多,但是他不敢緊跟在後在,生怕因為自己沒有按時打水,燒水為師兄送去而遭到責罵,所以躲在了一棵樹後面,想等對方出來之後再進去。誰知在他靠著樹等待時,醉眼朦朧中卻看見那個影一晃,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師,師兄……」道全剛剛說了一句便嚅著止聲,因為眼前哪裡是自己的師兄,而是一個嬌艷的妙齡女子,「你,你……」道全用力甩著沉重的頭,指著對方不知道要說什麼。 妙齡女子一身宮裝,面容嬌美,彷彿是黑暗中忽然巒起的一道月光,她輕移蓮步向道全走來,嬌滴滴地問:「小道長,您有什麼事麼?」 道全連忙搖頭,想了想不對,連忙又說:「你是誰?到我們觀裡來幹什麼?怎麼反而問我?」 女子來到道全面前,用手輕捻著自己的手臂說:「我趕了許多的路,在你們這裡歇歇腳都不行嗎?你可真是個不知體貼人的呆子!」 道全被她的嬌嗔弄得不知所措,在她身體帶起的襲人香氣前後退了好幾步,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要找地方休息的話,可,可以到我房裡去住一夜,別驚動了我的師兄們,他們不會允許陌生人到觀裡來的。」 女子露出歡欣的神情,連忙點頭說:「好,那就麻煩小道長了。」說著上前來親暱地挽住了道全的手臂。道全從來沒與女子這麼接近過,心神激盪地難以抑制,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到離她遠一些的地方:「你別動手動腳的……我,我可沒有那種意思……只是好心收留你一夜,沒別的意思……」嘴裡這麼說,不住吞著的口水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 女子向他拋了個媚眼:「都要把人家帶到你房裡去了,還說這些假正經的話?」 「我,我可是好心收留你住一夜,你別想歪了啊。」道全再次強調說。 「好,你是個好心的小道士,這總行了吧。」女子掩嘴「嗤嗤」地笑了起來,看得道全又是一陣眩暈。 道全搖搖擺擺地邁著醉步在前面引路,一邊反覆地叮囑著女子小聲一些,不要心動了自己的兩位師兄,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女子說著話:「我住在那邊的廂房中……這裡住的是我大師兄,那邊是我二師兄……他們的耳朵可是靈光得很的,如果被他們知道我收留你,不但你要被趕出去,我也會吃不了兜著走的……」他逕自的絮叨著,卻沒有看到,當他轉身為女子引路的時候,女子原本溫柔如水的目光中突然變得寒冷如冰,透出了無窮無盡的殺機。 她的手指張握數次,好幾次就要忍不住出手了,但是聽著道全的指點,想想自己現在的狀況實在不利於與三個道士同時爭鬥,於是決定先走過眼前這間所說是他大師兄的廂房,到達了這個小道士獨居的西廂之後再下手。 道全邊嘮嘮叨叨地說著,邊邁著不穩的步子前行,加上身上刺鼻的酒氣和不時地乾嘔,顯然是一個已經在美色面前失去了理智的醉漢。女子不屑地看著他的背影,半點也不把這個貪杯好色的道士放在眼裡,就從他開始下手,為自己這麼多年的委屈討個公道。女子在心裡刻畫著她將要加諸在道全身上的折磨,微微瞇起眼睛。 道全走到廂房門口,邊回頭邊說:「就,就是這裡。我們進去,進屋,睡覺,吧……」邊伸手去推門,忽然大叫一聲:「二師兄,有妖怪!」一頭撞開屋門,直接滾進了屋子裡。 女妖怪一愣神的功夫,一個道士已經越過滾進屋子裡的道全頭頂跳出來,手持長劍向她刺來,女妖怪躍身後退,道真步步緊逼,轉眼間打鬥在了一起。 這時道全才抹著汗從地上爬起來,他出了一身冷汗,衣衫都被貼在了身上,經過了這麼一嚇,酒倒是醒了大半。剛才他一看見這個女人,馬上意識到她是妖怪,而且對方對他使用媚術勾引之後,他更加堅定對方來者不善,但是他自覺法力不及對方,何況自己又在醉中,肯定不是對方的對手,所以索性裝作自己受到了迷惑,把對方向師兄的住處引去。他想到大師兄或者也在醉中,引這個妖怪去說不定不太保險,於是把喜歡安靜的二師兄獨居的廂房說成自己的住處,把妖怪引到了這裡。 「幸虧我機靈,撿了一條小命……」道全抹著汗嘟噥。他走到門外觀戰,見二師兄已經穩佔了上風,長出一口氣。知道他憑一點機靈和小聰明,自己這條小命是保住。 道真一邊與女妖打鬥,一邊憤怒地斥責對方:「你是何方妖孽,膽敢到我們觀中尋事!」 女妖怪此時已經全然不是剛才那副千嬌百媚的樣子,雙眼赤光閃爍,雙手變作了利爪,口中尖牙白森森的寒光幾次三番對著道真的咽喉咬啞,身後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說明了她的真面目,看到他現在的模樣道全自言自語:「原來是個狐狸精。」 女狐聽到道真的問話,冷冷一笑:「誰稀罕你們的破道觀,還是是張逸雲那個臭牛鼻子把我困在這裡,折磨了我這麼多年!今天我既然可以脫身,就要你們一觀的道士的性命來補償!」 什麼!道全聽到她的話心中一驚,她是師父關的妖怪! 張逸雲的房間、丹房之中,牆壁上掛了許多的葫蘆,那其中全是張逸雲困住的妖怪!道全聽大師兄說過,師父處置妖怪時會依照對方的惡行深淺而定,作惡太多的他會直接斬殺,而惡行尚淺的,他會收其囚困,等到經過一定的時期,如果這被囚困的妖怪確有悔過之心,張逸雲認為對其的懲罰已夠,也會放其一條生路,讓他們再回到山林中再繼續修行的生涯。可是眼前這個狐女看起來不但沒有半點悔意,而且還一臉兇惡,似乎對師父、對自己師兄弟們的恨意十分濃厚,最重要的師父根本不在觀中,她是怎麼出來的?道真與道全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有人闖入了師父的居所,放出了這個狐女。 「去找大師兄!到師父房中看看!」道真向道全大喊,更加凌利的攻勢湧向了狐女。 張逸雲這麼多年降妖除魔,囚困的各種妖怪多達幾十個,如果全被放了出來……如果全部被放了出來,那麼多妖怪一擁而上的話,那咱情形道真想想都渾身發抖,他知道道全的修為,他自己去的話毫無用處,道真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要他去叫大師兄道志。道全一邊想著道志住的地方狂奔,一邊心中也在嘀咕,這裡都打得翻天覆地了,大師兄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道全年輕力薄,經歷的事情又少,事到臨頭難免驚惶失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向了道志的房間,邊搖門邊叫:「大師兄,大師兄,你快起來,出大事了!大師兄……」他扯著嗓子叫了半天,門裡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中著急,乾脆採用了剛才在道真門前使用過的辦法,用肩頭奮力一頂,把道志的房門撞了開來。他衝進屋裡,卻發現房間中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大師兄道志的影子,這麼晚了大師兄去了哪裡? 道全來不及多想,連忙衝回院中,耳邊聽到道真與狐女的打鬥依舊傳來,他茫然四顧,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自己向後院跑去。 張逸雲獨居的小院只有三間房屋,庭院中石磚鋪地,間隔中的範圍種植了各色的花草,說不出的樸素簡潔。但是身為張逸雲徒弟的道全知道,師父在這裡用大法力佈置了不少的禁制與陣法來防止外來者隨意進入,他們師兄弟三人最多次受過師父的告誡,不要隨便進入師父的臥室與丹房,道全不知道最受師父器重的大師兄道志是不是比自己多知道一些進入師父房間的方法,總之他自己對此是一無所知的,所在道全在院子中轉了幾圈,卻不敢隨便進入屋裡去。 幾間屋子中都靜悄悄地,不像是有人或妖怪在裡面的樣子,道全趴在窗縫上向屋裡看,雖然天上有星有月,屋子裡卻只看見一片漆黑,連屋子裡家俱的輪廓都看不見。道全知道這是師父法術的作用,心裡稍稍放鬆,一切似乎都沒有異樣,也許只是那個狐女碰巧逃出了,他在心裡這麼想,正打算轉向離去幫助道真,卻聽到師父的臥室中傳來輕輕的響動。 「誰!」道全沒有帶劍,所以撥出了隨身的匕首,用力拍了一下師父的房門,然後聽著裡面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向門口移來,他握著匕首,全神貫注地準備著。在他心裡一心以為推門而出的必然是一個妖怪或者一個劍拔弩張的闖入者,誰知到門開之後,出現在那裡的卻是道志,他皺著眉頭,向執著匕首欲刺的道志大喝:「小師弟?你要幹什麼?」 道全也愣在那裡,半晌才說:「大師兄,你嚇死我了,你在師父房裡幹什麼?有,有一個妖怪逃走了,二師兄正在跟她打鬥,他叫我打你來看看師父房中有沒有異常,我見你不在房中就自己過來了,你也發覺不對勁了嗎?裡面其他的妖怪沒逃出來吧?」 道志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什麼?還是跑了一隻嗎?我們快去看看!」說完當先向外走去。 「師父房裡……」道全不放心地追著問。 「裡面沒事,你還不跟我走!」道全的口氣十分的強硬與不耐煩,所以道全也不敢多問,雖然不放心地幾次回頭,但還是跟著而走。 道志與道全趕到的時候,道真已經結束了戰鬥,那隻狐狸顯出原形的屍體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道真手中拿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內丹,正站在旁邊看著它若有所思——看起來這種時候他依舊忘了不奪取妖怪的內丹之愛好。 「二師兄,你沒事吧?」道全連忙跑過來。道真這次救了他一命,讓他對道真的感觀好了許多,不由地親近起來。 道真搖搖頭反問:「師父房中發生了什麼?這只妖怪怎麼會逃出來的?」 道志說:「不知道她怎麼出來的的,我時師父房中看過,裡面一切如常。」 道真不解道:「是有人特意來救出了她嗎?那麼為什麼看見我要殺她,卻不來相救?」 狐妖身上傷痕纍纍,道全心中想到,道真他必然是折磨了她許久才取了她性命,原來是為了引救她的人出現。對於這個二師兄的硬心腸,道全算是領教了,即使是妖怪,也沒有必要這麼狠毒吧?不過道全這種念頭卻只敢在心裡想想,是沒有說出來的膽量的。 道志與道全都在皺著眉頭思索,在師父走後發生這件事,他們難免想得很多,張逸雲的房間甚是一般人可以進去的,如果有人特意進去救了這個女妖,為什麼又眼看著她被殺不管,如果他都能破解張逸雲的法術,難道還會因為懼怕他們三個小道士而不敢現身?還是他們想得太多,僅僅只是張逸雲給這個女妖下的禁制失效了,才讓她逃了出來,她又是怎麼走出張逸雲的住處的?難不成這個連道真都打不過的狐女,卻有本事穿過張逸雲道人的陣法? 他們百思不解,心中各種推測紛至沓來,這時道全想起了什麼說:「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從咱們的廚房出來。」 師兄弟三人馬上向廚房趕去。 廚房中一切如舊,只有水缸的蓋子掀開了——道全原本認為那個在水缸邊上的人影是大師兄道全。在灶台的角落中,有一支葫蘆滾在柴草之中,紫色的桃木蓋子扔在一邊。道全搶一步拾起來遞給大師兄,道志翻來覆去地看過幾番,又遞給了道真,三個師兄都仔仔細細看了之後,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確實是他們的師父逸雲道人囚困妖怪用的葫蘆,上面除了咒文,還刻有一隻小小的狐狸形象,那就是表明裡面囚的是一隻狐狸精。這種葫蘆是道觀中自己種的,三個師兄弟輪流照顧那片菜地,看著它們長大成熟,對其自然十分熟悉。上面的雕刻出自逸雲道人的手藝,三個師兄弟更是日常見慣的,絕對不會認錯了。 這個葫蘆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如果是法術失效狐女自己脫困,她又何必把葫蘆帶到這裡來?如果是有人放了她……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卻在對方的目光中看見了和自己一樣的懷疑。 道志走到水缸邊,口中唸唸有詞,劃出幾個符咒向水中一指,本來清洌的一缸水如同被投入了一點墨水,在水中如同一團霧氣一樣地泛開,擴散,最後整整一缸水都變得漆黑。 「有毒。」道志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兩個字。 那個狐女在水缸邊被道全看見,是因為她當時正在往水中下毒,雖然不敢說他們師兄弟三人一定會中計飲下去中毒,至少道全醉中不察之下,說不定就會舀起一瓢喝了下去。 「好歹毒的狐妖!」道真恨恨地說,「如果她馬上逃走,我們到哪裡抓她去,她起意害人,到頭來反而是害了她自己!」 道全聽了點頭,果然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是誰從師父房裡偷出了這個葫蘆?又把它帶到了這裡放出狐妖?是妖怪的同夥還是另有其人?她是怎麼進入師父的房間又沒有觸陣法的?」道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兩個師弟訊問般地說。同樣的問題其實也在道真與道全的頭腦中打轉,可是他們看著那缸毒水,誰也沒說什麼。 自從發生了妖怪脫逃的事件,觀中的生活驀地變得緊張起來,道志和道全不再總是有事沒事往外跑,道真也不再除了修行就是習武,他們如同逸雲道人在觀中時一樣的過起了有規律的生活,而且不時就會到張逸雲住的院落中走走,一定要確定一切正常才放得下心。 現在道全就站在師父的院子裡,看著牆壁上的籐蔓發呆。 這些籐蔓不久之後便會開花結果,長出一個個青翠可愛的小葫蘆,葫蘆長大了,經過師父的處理之後,都可以用來囚禁妖怪。每年結出的葫蘆的數目都很多,道全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會被師父使用。想到那些原本上天入地變幻多端的妖怪被囚禁在這樣小小的葫蘆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們一定時刻盼著自由吧?道全胡思亂想著在院子裡徘徊。 道全因為入門的時間短,並沒有得到張逸雲的全部的信任,所以他根本沒有得到傳授進入師父住處、丹房的方法,裡面是什麼樣子他一無所知,每次聽二位師兄形容裡面的牆上掛滿了裝著各種妖怪的葫蘆,道全心中就會生出極為異樣的感覺,那是個什麼樣的房間啊,日日住在裡面的師父又是個多麼神秘的存在啊,道全每當站在這個小院中,對著那幾間自己沒有資格進入的房間,心中就會生出對原本應該十分熟悉的師父極為陌生的感觸。更何況在這樣的非常時期,更是對那幾間房屋充滿了各種幻想。 這時師父的房門打開,道真走了出來,對他點點頭說:「一切如常!」 道全跟在道真身後走著,忽然聽到道真在自言自語地說:「除了我和大師兄,應該沒有人能不觸動任何陣法就進入師父的房間啊……如果來人有了那麼大的神通,對師父布下的種種陣法禁制視若無物,他又何必藏頭露尾,直接出來,我們三個不夠他一隻手揉死的,難道……」他的聲音越來低,道全只聽見他最後三個字說的是「大師兄……」 道全像被針紮了一樣蹦起來:「二師兄,你在說什麼!」 道真似乎剛剛醒悟過來自己口中說出了什麼來,也好像嚇了一跳,慌忙地擺著手:「沒,沒,我沒說什麼,我只是說……也許……」一向冷靜的他在道全的逼視下十分狼狽,口中咕噥著也不知說了什麼,低下頭匆匆走了。 「可惡!他居然說大師兄……說大師兄……」道真口中對道志的懷疑令道全氣憤不己,他向來是尊重大師兄道志勝過敬重師父的,怎麼能忍受一直看不太順眼的大師兄的「假想敵」道真這麼說他。 道全氣乎乎地在樹上砸了幾拳,立刻就想到道志面前,把道真的胡言亂語對大師兄一五一十說個明白,可是當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道志的門口時,卻又猶豫起來,他知道自己雖然與大師兄兄弟之情甚篤,二師兄道真雖然與大師兄表面上看起來冷言冷語的,但是其實大師兄與二師兄之間的交情是自己遠遠趕不上的,自己這樣冒然地跑進去說這些,會不會讓大師兄以為自己在挑撥離間,搬弄是非,而且……他看著道志剛剛修好的房門,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跑到這裡來找大師兄救助時,道志並不在屋裡,而等自己到了師父門外,他卻從師父房中走了出來。 難道大師兄在自己遭遇妖女之前便發覺了出事情,所以才匆匆到師父房間察看?那麼為什麼他不向自己與二師兄示警,而且事後這麼多天了,他什麼也不說……道全這麼想著,在道志的門前停住了步子,他的鼻子碰到門上之後,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不由暗罵自己混帳,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幹嘛在我門口鬼鬼祟祟的,進來吧。」房門打開,道志向他駑駑嘴,「有事嗎?」 「沒,沒事。」道全心中滿是愧疚,結結巴巴地說,「我剛跟二師兄到師父房中轉了轉,想來跟你說一聲一切如常,可是聽你房裡沒動靜,就沒進來。」 「我自己在房裡能有什麼動靜,還翻跟頭玩不成!」他的心情不太好,對道全也是惡聲惡氣的。道全知道他的脾氣,只是陪著苦笑臉跟在了他的身後進門。道志坐下來歎口氣,忽然問:「老三,這事我越想越不對……我怎麼怎麼琢磨,都不像是外人闖進來干的,你說,我是不是太過於多心了……可是……唉……」 「大師兄……」道全看著愁眉不展的道志,心裡忽然明白了,原來不僅僅二師兄在懷疑大師兄,大師兄心中對二師兄同樣的充滿了懷疑,難怪這幾天,他們不論誰去師父房中查看都會叫上自己同行,自己一來不知道進入師父房中的方法,二來那到晚上正是是酒醉之中,三來那個狐女第一次襲擊的目標就是自己,三項加在一處,倒是反而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在師兄弟三人之中,自己是絕不可疑的唯一一人。 道全這時才明白,原來這幾天之中,道志與道真之間已經相互有了各種防範,他們在自己面前的表現,也未必不是在向自己表明,他們與自己一樣,是清白無辜的。 「可是一個人做事情總有個理由吧?」道志繼續自言自語,「老二總不會為了內丹就打師父囚住的妖怪的主意?」 這話進入耳中,道全腦海中馬上就閃過了道真手拿那個狐妖內丹,腳邊是狐妖傷痕滿佈的屍體的畫面,不由打了個寒顫。這時另一個情景又浮上了心頭:在他為了求救撲入道真房中的時候,飛身而出營救他的道真衣著整潔,手持長劍,連劍鞘都好好地掛在腰間,難不成二師兄有全身穿戴整齊帶著武器入睡的習慣,還是……他早就知道晚上會有爭鬥,所以裝備齊全地在等待著? 道全想到了這裡張張嘴,卻沒有出聲,事情到了現在,二位師兄之間已有了心病,自己再出口說這說那,豈不是在火上澆油,其實他內心深入還有一種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原因存在——在這件事上,他對大師兄道志的行為也有懷疑之處,所以不願意多說話。不過大師兄說得對,人做事情總要有個原因吧?大師兄或者二師兄為什麼做這種事?師父對他們兩個都是恩重如山,他們又深知師父的脾氣規矩,難不成會真的為了個妖怪的內丹觸師父的逆鱗?根本不可能嘛,一定是這件事情太過突然,大師兄與二師兄又都整天緊張兮兮的,把自己也傳染上多疑病了!一定是有外人闖進來放了那個妖怪,不過,這個人又是怎麼進來的呢…… 這一段日子過得可謂十分的混亂,道全每天除了修行,日常的勞作,便是老是緊張地四處觀察,似乎覺得每個角落裡都有可能藏著闖入的神秘高手,有的時候出於對師父的信心,他又不相信有人可以不觸動陣法進入逸雲道人的房間,於是又不可避免地把疑心轉到了兩位師兄身上,大師兄那個晚上究竟在做什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師父房中?甚至在那之前……他是不是有意要把自己灌醉的?二師兄為什麼出門救自己的時候穿戴整齊?難道他未卜先知,知道了會有爭鬥發生不成? 這麼一隻想下去,道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發瘋了。 現在的道全心裡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師父逸雲道人趕快回來,他心裡對師父有著莫名的信心,覺得只要他回來了,一切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心裡這麼想了,不知不覺中便會一次次地向二位師兄打聽,師父何時才會回來。這一天他又跟在道志後面,絮叨著師父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還不回來時,道志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老三,你以為師父回來,一切也就解決了對吧?」 道全理所當然地點著頭,卻被道志在頭上狠狠扣了一指頭:「你這個笨蛋!跟了師父幾年了,對師父的性格還一點也不瞭解!師父回來之前如果不能把事情理出個頭緒,等師父一到家,我和老二的倒霉日子也就來了——不過你倒不會有什麼事,畢竟你是清白的,最多被罰面壁十天半個月罷了。」 「什麼!」這和道全想得完全不同,他本來是以為師父在的話,生活就會恢復原來的平靜,卻沒有到更多,也許是他對師父的脾氣不太瞭解,總之他到了此時才意識到,師父歸來的話,決不會像他希望地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會接著事情一查到底,萬一弄出個真的是大師兄或者二師兄所為的結果,事情可要怎麼了結?想到這裡道全一陣心悸,看著大師兄說不出話來,那麼自己所希望的如前一樣的平靜生活是無論如何也實現不了了。 道全有些驚惶地問:「大師兄,那,那……」 道志歎口氣反問:「你說怎麼辦?」 道全搖搖頭:「大師兄,您問我有什麼用,倒是你和二師兄快點想個法子出來啊!」 道志看著他問:「老三,這件事上,你懷疑我多一些還是老二多一些?」 道全被他問的一愣,接著便不耐煩地說:「大師兄,不就是放了一隻狐妖嗎?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是你和二師兄中的一個又怎麼樣?更何況還不一定是你們。咱們還是快點想個法子應付師父吧。」 道志倒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苦笑著又在他頭上狠扣了一記:「原來這幾天看你在那裡苦苦思索,居然是在想這種事。」 其實道全這幾天胡思亂想,自己也說不上自己在想什麼,可是聽了道志的話之後,他才驀然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意圖:自己不想平靜的生活被打亂,心裡想的最多的,並不是大師兄、二師兄誰更有嫌疑,而是怎麼糊弄師父,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所以道志這麼說他,他也苦著臉沒否認。 「你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居然想著怎麼糊弄師父了,等師父回來我告你一狀,看你會不會被罰!」 「大師兄,我這不是當著你才這麼說嗎,我知道你不會對師父說的。」道全坐下來托著下巴,皺著眉頭說:「大師兄,認真的,我開始真以為是你幹的,你那天喝了那麼多酒,那個狐女又長得那麼漂亮,說不定……哎哎哎,你只是那麼想想,你別瞪眼睛握拳頭啊,我真的只是想想……」他左躲右閃地逃避著道志的拳頭,「可是後來我又想到,二師兄的終點比你還多,他事先知道會有事情發生一樣穿戴整齊的在屋裡等著,而且那麼緊急的情況下,他還顧得上取妖怪的內丹……最重要的是,他見了我們問都沒問師父房中出了什麼事,就好像什麼他都早知道了一樣……」他邊說邊小心地瞄著道志的臉色,見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抹贊同,便接著說:「可是我轉念一想,如果是二師兄做的,他的性格必然會馬上殺之取丹,怎麼會拖延到她在咱們的水缸裡下毒,然後又來襲擊我呢?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所以覺得不如讓事情就這麼過去,然後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的好。」 「你真是……」道志笑了起來,「不過讓我去騙師父我實在做不到,還是盡量地把事情弄明白,實在弄不明白,師父回來之後就對他老人家如實稟報,請師父處置吧。」 「唉……」道全其實覺得自己的主意不錯,不過一切還是得大師兄做主。 「老二,快進來吧。」道志忽然大聲對著門口說。 道全一回頭,見道真從門外走了進來。道真神態自若地自己坐了下來說:「我不是想在門外偷聽,而是不想在那種時候進來。」說著看了道全一眼,道全頓時明白,他一定是在自己說到二師兄怎麼怎麼樣的時候到達門外的,因為自己還在描敘對他的懷疑,所以他才沒有進來。道全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肚子根,縮在道志的身後不敢去看道真。 道真十分認真地對著道志與道全說:「那天晚上我之所以穿戴整齊,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睡下,道全來叫門時,我剛剛進門不久,從外面回來,至於為什麼出門,那是我一點私事,與這件事無關。」他這麼說完,看著道志,雖然沒有問出口,可是他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的。 道志馬上迎著他的目光說:「我當時是去師父房中找一樣東西——這是師父允許我使用的,所以你們不用擔心,到時候我會自己去向師父說明,我只是在當時無意中發現牆上的葫蘆少了一個而已。」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大師兄與二師兄也不例外,只是他們的理由……道全搖著頭,對於兩位師兄肯向彼此、向他解釋事情的原因已經很滿意了,他嘟噥著說:「所以我還是以為,咱們想個什麼辦法應付過師父那一關再說。」 「你膽子不小,敢想著糊弄師父!」兩位師兄異口同聲地斥責,道志的巴掌重重拍在了他頭上。 不等逸雲道人回來,事情便已經發生了變化,這一天晚上,道志與道全又像近來幾天已經習慣了的一樣,來到師父的小院巡視。道全還是站在院中,看著道志從臥室到丹房一間間地察看。他仰頭看著天空的繁星,深深呼吸幾口,師父快回來了,事情還沒有頭緒,想到這些,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兩位師兄想出什麼好辦法沒有。 「啊……」屋裡傳出道志一聲驚呼,道全來不及多想便向房中衝去,卻被師父布下的陣法一下子彈了出來,他昏頭昏腦地躺到了院子中之後,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這時一道白光從屋中衝出,直射上了天空,在上方略一停頓,便快速地消失在遠處的夜空中。道志挺劍從屋中衝了出來,看著消失的白光連連跺腳。道全從地上爬起來,見道志手臂上鮮血淋淋,還沒叫出聲來,一道風聲帶著人影又落在了面前,他戒備地後撤了一步,才看清楚對方是二師兄道真。 「怎麼回事,我看見有道妖氣衝出去……大師兄你受了傷!」道真驚訝地上前為道志處理傷口。 「我一進門那個狐妖就已經被放出來了。」道志的傷口上被撒上傷藥之後,被藥性刺激出的巨痛逼地□牙裂嘴,吸著冷氣說:「她出手偷襲,我沒有防備就著了道……」 道全看看師父的房間,裡面黑漆漆的,從外面什麼也看不見。他不由自言自語地說:「怎麼又是狐妖?師父抓了很多狐狸嗎?」 他的話令道志和道真的目光都是一跳,為什麼又是狐妖?道全不知道,他們兩人可知道的清楚,逸雲道人困住的妖怪各類實在是不少,如果說兩次放出了兩隻狐妖是出於巧合,就未免太巧了一些吧。而且是誰能夠連續兩次闖進逸雲道人的房中?尤其是今晚,在三個人小心戒備的情況下,還是又放走了一個妖怪。 「大師兄,你進去的時候,狐妖已經被放出來了嗎?她為什麼不早逃走,反而要等到你進去之後呢?」道真的語氣硬梆梆的。 「不知道。」道志的回答也沒有什麼感情。 道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中充滿了擔憂。 道全從那天晚上開始,最擔心的事情就是師父回來,可是這一天終究還是要來的。第二隻狐狸精被放走的幾天之後,張逸雲回到觀中。道全的心裡不停地打著鼓,但是他卻無能為力,只是與兩位師兄並排跪著,由道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逸雲道人說了一遍。 逸雲道人的臉沉的象鋪了一層冰霜,他從進門的時候臉色就很難看,道全本來還想勸兩位師兄別在他的氣頭上火上澆油,可是道志一句:「師父一進屋不就什麼都看到了,你以為瞞得過嗎?」便把他頂了回來。 逸雲道人的目光從道志轉向道真,又從道真轉向道志,就連跪在地上沒有抬頭的道全都可以感受到,他正中正在分析,這種事會不會是這兩個徒弟干的?是他們的話會是哪一個?道志還是道真?也許是道志進屋後放出狐妖,然後受傷,裝作進門後狐妖已經放出,自己受襲的假象,也許是道真跟在後面,趁著道志在丹房查看的時候,溜進了臥室,在道志進門之前放出妖怪,然後趁著一團混亂的時候溜出去,裝作聞聲而來的樣子。若說疑點與他們兩個差不多的多,可是憑心而言,還是道志的嫌疑多一點。可是憑著情感,他卻是寧願一切是二師兄道真所為。 正當他在那裡七上八下的亂想之際,逸雲道人忽然說:「老三,你跟我進來。」 「啊?」道全茫然地抬起頭來,見逸雲道人已經轉身向房中走去,道志向他使個眼色,道全才回過神來,連忙跟了上去。 這是道全第一次進入師父的臥室,雖然盡力地在師父面前擺出一副恭敬的樣子,目光還是忍不住四處亂瞄著。逸雲道人的臥室與他的丹房一樣十分的簡樸,除了一張雲床,幾個莆團,一張几案,一加瑤琴,一爐清香之外,就只有四壁上掛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葫蘆了。看到這些葫蘆,想到每一個裡面都囚困著一個妖怪,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在這樣的屋子裡真的可以睡得著嗎?師父果然道行高深,換了自己是萬萬不能入睡的。 「老三,」看著道全恭恭敬敬地在自己面前跪下,逸雲道人看了他半晌才問:「這件事你怎麼看?」 「我,我……」道全平時很少與師父面對面說話,他的道術都是道志代傳的,平時多半是隨著兩位師兄例行的問安,所以此時十分緊張,結巴了好一會才說:「我覺得一定是外人做的,師父,大師兄和二師兄都不會的!請您明察!」 逸雲道人盯著他看了片刻點點頭:「老三,你入門最晚,與我向來不怎麼親密,與你兩個師兄倒是感情甚篤,而且你這個孩子就是心腸軟,我就知道你會盡力為他們開脫的,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做的,那麼他把你和他的另一個兄弟置於了何地?他有沒考慮過你們的處境與我這個師父?說明白點,他是不是真的像你一樣,把你們當作了兄弟?」 「師父……」道全有些痛苦地低叫。 逸雲道人溫和地看著他說:「老三啊,我這次出去也遇上了一件麻煩事,有個道行高深的妖怪因為我這些年殺傷作惡的妖怪太多,已經向我提出了挑戰,我若不應他,豈不是滅了咱們道門的威風,長了那些妖孽的志氣,所以我已經應下了這個挑戰。十天之後,他就到這裡來與我一決高低了,你說這種時刻,如果他們之中再出一個叛徒,我該如何?」 道全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張逸雲的法力高深,道全這幾年就曾經親眼看過幾個上門「討教」的人被他打得落荒而逃,這一次連他自己也這麼鄭重,可見這個妖怪的實力確實不凡,如果在這種關鍵時刻,再有別的事讓師父分心,道全不敢去想這個後果。「那麼,師父,我去……我去……」他一心想向師父保證,並且做些什麼,可是話已出口才發覺,自己根本不知道說做什麼才好,而且憑自己這點本事,又能幫上師父什麼忙? 逸雲道人看他一臉沮喪,笑著說:「我倒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師父您儘管吩咐,我一定拚命也做到!」道全拍著胸口保證。 「沒有那麼難,你給我看好他們兩個就行。我不會把要與人爭鬥的事告訴他們,也不會再對這件事追究,這樣一來,他們之中真的有一個做了那些事的話,就會以為我有暗中調查,越來越慌張,勢必會露出一些破綻來,你盯著他們,見誰有什麼不對勁的舉動,就馬上來告訴我。」 道全沒想到師父會讓他做這些,也沒想到師父對自己竟然如此的信任自己,他一時百感交集地望著逸雲道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才說:「師父,道全一定做到您的吩咐,不過我相信,這件事一定不是大師兄、二師兄做的。」 逸雲道人點點頭,閉目不再言語。 道全見師父不再與自己搭腔,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然後退了出來,出門之際逸雲揚聲說:「你們三個回去歇著吧,我想靜一靜。」 道志與道真相互看看,揉著已經麻木的膝蓋站了起來,道全見他們都不向自己詢問,張張口,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道全生活在緊張與彷徨之中,兩位師兄顯然知道師父要道全做什麼,但是他們什麼都不表示,只是對道全說話時,話裡話外都增加了一些為自己撇清的內容,這使得道全心裡不太好受,雖然是奉師命才這麼做的,可是監視的對象畢竟是自己向來視為兄長的師兄,道全在面對他們的目光時,難免常常生出做賊心虛的感覺。他有好幾次想對師兄們主動說出自己是奉了師命在監視他們,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讓這些有什麼意思,顯示自己比他們更得到師父的信任?還是一邊監視他們一邊表示自己的善意的矯情?道全怕師兄們反而會想歪了,所以無法開口。 「大師兄吃飯吧。」道全把飯菜擺好後說,師父向來單獨吃,道真這幾天也老是喜歡獨處,所以飯桌上只有他們兄弟倆。 道志抓過饅頭咬了一口,然後含糊不清地問:「師父有沒有說,向他挑戰的人什麼時候來?」 聽這話道全嚇了一跳,把筷子掉在了桌上。 「師父不許你對我們說對吧?」道志依舊吃喝,一點也不在意道全的失態,「這是他的性格,他老人家是事事處處的小心,連自己的徒弟……唉,怪我不好,不能把事情弄明白,讓他相信我的清白。」 道全撿回筷子,用衣襟擦上面的油跡問:「那,那大師兄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跟了師父二十多年了,他的老朋友我認識的八九不離十,師父接受人家的挑戰是在他的那位朋友那裡,而這次師父去拜訪的那位朋友的徒弟跟我也是好朋友,他飛鴿傳書給我,問我用不用他來給我們助拳,所以我不就知道了。」他沖道全笑著說,「我想師父對這個挑戰之事一定心有顧忌,不然不會放下這件事不問的,就是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來?師父一定需要我們這些弟子為他做的事,可我們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讓他不信任我們,已至於不能為師父分憂,可惡!」他十分感慨地重重咬了手中的饅頭一大口。 道全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說:「大師兄,會不會是那個向師父挑戰的人搗的鬼?他為了讓師父分心不能好好比鬥,就用這種手段。」 道志沉吟後搖頭:「不太可能,能讓師父如此重視的對手,道行必然不低,這樣的高手肯定不屑於使用這種下流的手段的。」 道全撇撇嘴心想:道行和人品有什麼關係,誰規定道行高的人就不會用卑鄙手段了,不過他沒有與道志分辨,轉開話題說:「那麼……我們可以幫師父做什麼?」 「師父沒有吩咐,哪用得著我們多事。」道志自言自語地說,「以前師父每次都會……唉……」 道全知道,以前有人上門挑釁,師父肯定每次都會讓大師兄幫著做些什麼,可是這一次……難怪大師兄的心情這樣的沉悶,道全偷偷地自己弄到的一壺酒擺在道志面前,希望可以讓他心情好一點。 「好小子,敢背著師父出去弄酒,拿來,沒收了!」道志一把抓過去,還沒忘了順手在道全的額頭扣了一指頭,心情果然大有好轉。 道全來到道真房中收拾碗筷時,發現他根本沒怎麼動那些食物:「二師兄,今天的飯菜不合你的口味嗎?那麼晚上我……」 道真一直在窗下坐下凝視窗外,始終沒有理睬他的嘮叨,直到道全出門時才問:「你和大師兄都知道了,唯獨瞞著我一個對嗎?」 「啊?」 「哼。」道真坐說:「我在師父身邊快十年了,他的習慣我還不清楚嗎?如果他從外面回來之後足不出戶的修行打坐,那麼不出半個月必然有強大的對手上門挑戰。」 道全幾乎忍不住翻白眼,一個跟了師父二十年,一個跟了師父十年,師父居然讓自己監視這對兄弟?這不是難為自己嗎?他心中嘀咕之際,道真又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告訴大師兄,卻不會告訴我,果然是這樣,你與大師兄才是好兄弟啊……」聽到道真這麼說,聽到這個平日冷冰冰的師兄口吻中難得的牢騷,想到他者幾次對自己的救助,明知道自己要放掉那只刺蝟妖時,他什麼也沒說便轉向離去時的寬容,道全心中一陣不忍,結結巴巴地解釋說:「二師兄,我沒有告訴大師兄,是他自己知道的——他,他跟了師父快二十年了啊。」 道真聽到這裡,搖頭苦笑,卻什麼也不再說。 道全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腦子一熱脫口說:「二師兄,師父是讓我監視你與大師兄,他說如果他在表面上放手不追究這件事,那個叛徒一定會以為他在暗中調查,說不定會在我面前露了馬腳來。二師兄,我真得不相信是你們幹的,所以什麼也沒對師父說過,可是現在師父大敵當前,偏偏又對咱們有了疑心,要怎麼樣能幫上他的忙才是重要的事啊。」 道真閉目良久,忽然問:「你給大師兄要的酒還有嗎?我也想喝!」 十天之期轉眼便至,這天天不亮就醒來的道全坐臥不寧,在屋裡院裡團團打轉,他幾次跑到師父院中窺探,可是逸雲道人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反正兩位師兄的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他也顧不上許多了,找上道志討主意,道志拍打他幾下責罵:「你這麼張張惶惶的,等對方來了看到給師父丟人!」 「可是……」 「可什麼是,不許轉悠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道全看了他幾眼,嘟著嘴又竄到了道真院中,道真正拿著劍仔細地擦來擦去,當他耐著性子聽道全的嘮叨之後,面無表情地一腳把道全從自己屋中踢了出去,重重地在他身後關上了門。 不管道全怎麼惶惶不安,這一刻終於還是來臨。 道全看著那個女道士走進了道觀大門,才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誰?到我們觀眾有什麼事嗎?」 這個女道士裝扮樸素,相貌卻很是清麗,對道全淡淡一笑:「我與張逸雲有約,待我去見他吧。」 道全愣了一下。看到這個女道士,他原本以為是師父的道友前來助拳之類,可是聽她這麼說,似乎她就是那個要與師父決鬥的妖怪?可是這個女子看起來飄逸出塵,哪裡有一星半點的妖氣。他一時呆在那裡,不知說什麼才好。直到女道士自己走進了道觀,他才醒悟過來,緊忙趕了上去。 逸雲道人已經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他站在台階上,冷冷得看著走來的女道士。從他的神情與姿態,道全感覺得出他十分的緊張。「南道友,既然不遠千里的來了,請進去奉茶如何。」 女道士走到他的面前:「張逸雲,多行不義必自斃,今天我既然來了,你還希望我會簡簡單單的回去嗎?」 逸雲道人似乎是很不願意與這個女道士爭鬥,一直在那裡好言好語的跟她說話。女道士的口氣卻總是冷冰冰的,倒像恨不得立刻就跟逸雲道人動手。道全在心裡生氣:這個女人好大的脾氣,呆會師父出手好好教訓她一番,她才知道天高地厚。一邊心裡又在奇怪,大師兄與二師兄到哪裡去了?在師父要與人決鬥的時候,他們兩個怎麼轉身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就在逸雲道人與女道士客客氣氣說話的當口,忽然一聲尖嘯,一道白影從逸雲道人身後的房間中衝出,在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飛快的消失在天邊。接著屋子裡傳來打鬥叫罵的聲音,道全清楚地聽到那是大師兄道志:「果然是你這個叛徒!你到底想要幹什麼!」與他打鬥的另一方一言不發,可是打鬥的聲音更加激烈,不多會居然又有一隻妖怪穿窗而出,匆匆逃命去了。張逸雲氣的臉色鐵青,卻因為大敵當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的屋子。 不一會道志與道真就糾纏著從屋裡打到了院子裡,兩個人身上都有不少的傷痕,可見彼此都沒有留情面。道真的手中還抱著一個葫蘆不放,可見之前被放走的那些妖怪確實出在他的手,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的放掉這些妖怪。而且如果道全沒有看錯,他放掉的都是狐狸精。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現在看起來,想要奪取妖怪內丹的說法,是根本說不通的了。 道志與道真完全不顧逸雲道人就在眼前,打得熱火朝天。道真幾次的想要逃走,卻都被道志阻攔了下來。道真忽然對那個女道士喊:「道長,這個衣冠禽獸原本安排我們在屋子裡躲著偷襲你。我想我們這樣的身手對付你是沒什麼用的,他應該只是想要利用我們引開你的注意力,另外安排了厲害的手段,你可要小心了!」 道志大怒:「叛徒,你竟然敢……」 趁著他這一分神的功夫,道真趁機衝出了小院的大門。道真吆喝著追了上去。道全看看臉色難看至極的逸雲道人,扔下一句:「師父,我也去看看。」便機靈的追了出去。 女道士微笑說:「你的詭計沒用上,現在可以跟我鬥一斗了嗎?」 「這些孽徒,關鍵時刻一個都用不上……」逸雲道人低著頭自言自語,忽然手一揚,一道咒符向女道士打去,女道士早有準備,手中的木劍揮動,輕易的擋開這一擊,然後於撲過來的逸雲道人打在了一起。 道全趕到前院時,道志已經攔住了道真,見他趕來便叫:「老三,幫我拿下這個叛徒!」 道全可不想捲入這樣的糾紛,向著他們叫:「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別打了,咱們都去幫師父的忙重要。二師兄,你這是幹什麼啊,快把葫蘆放下,回去見師父吧。」 道真看著道志和道全苦笑了下下:「你們知道什麼?你們知不知道這個葫蘆裡裝的是誰?她是我娘!是我娘!我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天天看那個道貌岸然的下流胚的嘴臉,天天對他唯唯喏喏,為的是什麼?為的不就是救我娘逃出虎口!你們說,我肯不肯把她交給你們?換成是你們,肯不肯把自己的娘親交給他那種畜牲!」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別太過份了!」道志忍不住大聲斥責,在他看來,無論師父做了什麼,身為徒弟卻吐出這等言語,那便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道真冷笑:「那種無恥的偽君子,我心裡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過師父。可是大師兄,我對你一向十分尊重,你是個正人君子,今天我不想跟你爭鬥,請你讓開路,我要帶我娘親回家去。」 「可,可是二師兄,你,你一點也不像有狐狸血統的啊……」道全見兩位師兄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連忙站出來打岔。 道真口口聲聲說他搶走的那個葫蘆中關的是他娘親,可是他自己卻一點也不像人狐相戀的產物。否則他在師父身邊這麼多年,一向視妖如仇的師父如果發現他有妖怪血統,如何會容忍到現在。 雖然不知道這種時候道全怎麼會關心這些不相關的事情,但是道真還是歎口氣說:「我娘本來就不是我的親娘,當年我父親與生母雙雙早亡,我寄養在親戚家中,飽受虐待,是曾經遭到我爹始亂終棄的娘親抱了我,把我帶在身邊悉心撫養成人。她的族人們容不下我,她就帶著我住到人類當中,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像人類守寡女子一樣給人家做針線洗衣服,用自己辛苦掙來的錢供我生活、讀書——雖然有時候我也很驚奇因為常常會有大戶人家孩子才吃得起的精製點心自己出現在我的枕邊,那種時候娘就對我說,那是因為我是個好孩子,土地公公獎賞給我的。」 道真陷入回憶之中,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些日子過得平靜卻那麼幸福,那個時候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讀書,長大成人之後考狀元,作高官,讓母親的後半生享受不盡榮華富貴,得到朝廷的誥命封賞。可是事情沒有我想得那麼美好,在我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出門去參加鄉試。在考場上我發揮得很好,一篇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自認為名列前茅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所以高高興興地回家來,準備向娘吹噓一下,可是看到的卻是家裡的一片狼籍,我娘親也不知了去向。 我當時整個人都嚇呆了,又慌又亂地想去報官,可是一個鄰居大嫂悄悄拉住了我。經過她的解說我才明白了,原來這些年中,我們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姓許的大戶,他覬覦我娘親的美色,三番五次地打發媒人上門,想讓我娘親嫁給他做小妾。被我母親嚴辭拒絕之後,他還是不死心,就想用卑鄙手段逼我娘就範,先是在街坊四鄰中散佈我娘的謠言,說她來歷不明之類的話,可是街坊們都很佩服我娘年輕守節撫養孩子,所以根本沒人相信他的鬼話。 後來他便想使用下流手段玷污我娘,造成事實逼我娘跟他。可是我娘神通廣大,又豈是他這樣一個小人可以對付的,次次詭計都被我娘識破,還很是給了他引起苦頭吃,才叫他老實了下來,我娘本來認為他知難而退,從此會安分下來,所以這些事情也就一直瞞著我,為了不影響我的學業,不讓我知道。 隨著我一天天長大,娘親也就認為家裡有了男子,許大戶就不會再來騷擾了,誰知道許大戶賊心不死,趁著我赴鄉試的檔口,請來了一個道士,指認我娘是妖孽。而那個道士卻也不分青紅皂白,竟然真的施法把我母親抓走了,那件事在鄰居之間傳得沸沸揚揚,可笑那個許大戶,不僅讓道士逼迫我娘給他為妾的計謀沒有得逞,還被那個道士敲詐走了一筆巨款,沮喪之餘大病了一場,也算是惡有惡報。 娘親被捉失蹤之後,我孤身一個茫然不知所措,鄰居街坊又都把我當作了狐狸兒子,所以對我指指點點,百般刁難,我當時雖然已經十五歲了,可是因為自幼被母親百般呵護著長大,所以自己除了讀書不會任何謀生手段。我在家中捱了幾個月,母親杳無音信,自己的生活也全無了著落,所以不得不按照母親告訴過我的故鄉地址找了回去。 回到故鄉之後,我發覺那裡還有我的幾戶親戚,並不像母親說過的,父親早死,家中再也沒有親人,孤兒寡母受人欺凌才離開故鄉的。而且那些親戚也眾口一詞地說,母親是個當年與父親有曖昧之情的狐狸精,後來父親毅然斬斷孽情,娶了我生母過門,而我母親百般不甘心,多次引誘父親出軌,父親是個正人君子,卻沒有理睬她,於是她便在我父母雙雙亡故之後把我從親戚家中偷走,以顯報復。 當時的我年幼無知,因為身背著狐狸兒子的惡名已經實在受不了了,能夠得到親戚們的親口洗脫,知道沒有狐狸的血統我已經是欣喜若狂,哪裡還顧得上去分辨真假。從那之後我便在故鄉住了下來,一心一意想忘記過去,去過自己的日子。 親戚們看我鄉試高中,認為我金榜題名指日可待,所以也十分歡迎我的回來。我居住在家中的舊宅裡,又開始了那種日夜讀書,期待金榜高中的日子。只是現在身邊已經沒有了娘親無微不至的照顧,現在洗衣做飯要自己動手,而且吃穿用度全靠親戚們周濟,日子過得清苦之餘還要看那些親戚施恩般的面孔,心中總是鬱悶難解。 時間一久,我心中逐漸對親戚們所說的話產生了懷疑,從他們的言行根本感受不到他們所言的對我有多麼疼愛,而回想與娘親的相處,那種種的憐惜關愛又豈是一個為了報復而帶走我的妖怪所偽裝出來的。 從那時起,我下定決心親弄明白真相,我想,如果村中的人類不願告訴我事實,也許有妖怪願意告訴我,於是我便常常在夜半無人之際到村外的荒墳間去,呼喚狐仙家庭的成員,懇請他們告訴我我娘親的事,我的事。 春秋寒暑,年復一年,我這樣堅持了三年,村人們與我的親戚們多次勸我不要這麼做無效之後,便紛紛聲稱我有癲狂之症,漸漸地村人們都不再與我往來。而親戚們見我為了這件事開始荒廢學業,也逐一地停止了對我的資助。我一邊為人寫書信、對聯、條幅、作畫維持生計,一邊繼續尋找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沒有的狐仙們。在那年的一個雪後的冬夜中,我終於見到了一位娘親的妹妹,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那場大雪下了兩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方停。荒野中雪積的極厚,行走之際直沒膝蓋。我跟頭踉蹌來到荒墳之間,依舊是大聲呼喚著住在那裡的狐仙精怪,也許是因為天太冷了,也許是因為那天晚上我沒有米下鍋所以沒有吃飯,在寒風吹刮之下,我竟然在雪地上昏了過去。等我再醒過來,發現自己身在自己那間破屋中,床前站著一個妙齡女子,正皺著眉頭看著我,我看著那個容貌服飾皆不像出自這種鄉下地方,隆冬之際依舊只穿了一身紗衣的女子,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慌忙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她告訴我我娘親的事情,那個女子看著我冷笑:『看你竟然能堅持了三年,可見你倒不像你的父親,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看在你這麼執著份上,我就告訴你我姐姐的事吧。』於是我七姨——那個女子是我娘親的親妹妹,我的七姨——把當年的事情一一講給我聽。她怎麼無意中遇見了寒窗苦讀的父親,怎麼對他芳心暗許,怎麼與他私定終身,我父親怎麼違背諾言要了我生母,娘親才狠心與他決絕,後來我父母雙亡,娘親發現我在親戚家中倍受虐待,怎麼輾轉反覆,幾次三番地猶豫之後,才毅然從他們家中把我帶走,娘親的長輩家人全都反對她撫養這個負心人的遺孤,可是娘親卻始終不忍心拋棄我這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於是帶著我離開家園,到人類之中居住。她離家之前曾與她最要好的七姨說過,一個人類的孩子無法在荒草之間健康成長,她帶我離開既是因為長輩們的反對,也是為了對孩子好。 娘親離開時與七姨約好,最多十六、七年,等到孩子長大成人,她為其安排好日後生計,幫其娶妻立室之後,便回家來向父母長輩請罪。沒想到時間未到,娘親的求救飛符便飛了回來,只說一句她大意之下被一個人類道士所擒,求家庭中大伙去救她,萬一救不了她,也請照顧她的兒子。 七姨還告訴我,捉走母親的那個道士法力高強,而且娘親是私自離家的,所以她們一族的人已經決定不再管這件事。七姨與另外幾個姨娘雖然有心去救娘,可是自身實力不夠,也是無可奈何。 聽完七姨的話,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我當時愣在那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回來神來,七姨已經不知何時走了,我本來還想向她請教修道之事,後來又一想,既然娘親家庭中都不打算過問此事,我也不想給七姨添不必要的麻煩。我一個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還想不出辦法來救自己的娘親,第二天我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悄悄離開了家鄉從那以後我隱姓埋名,四處尋訪世外高人,我不急著去找七姨說過的那個道士,因為我知道自己一介文弱書生,絕對不會是他的對手,本來是想學好了本事才去找他,誰知道飄泊了許多才發現,這個世上盜名欺世的騙子比比皆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卻少之又少,我跌跌撞撞在江湖上流落了這麼多日子,法術武藝沒學到多少,教訓倒是受了許多,最後我一橫心,乾脆投身到了當年抓我娘親的那個道士門下。」 道志聽到這裡歎口氣,當年道真入門之時,他已經是逸雲道人的弟子,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師父當年本不想收下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可是道真苦苦哀求,在觀外跪了三天三夜,師父看他性格堅韌,又加上自己在旁邊轉著圈子求情,才收下了他。沒想到當日收入門中,自己處處以兄弟之情相待的人,卻是個真真正正的白眼狼,今天會趁著師父大敵當前的關頭,出手傷人,要救走一個妖怪。 回想這麼多年來,道真修道習武,比自己用功上一百倍,雖然他的天資不如自己和小師弟,可是師父常常誇讚他的成就將來會在自己與小師弟之上,從這些方面看來,師父對道真是十分愛護,充滿期許的。如今被愛徒這麼一背叛,不知道師父心中會有多麼傷心悲憤。想到這裡,道志向衣踏了一步,厲聲說:「道真,我不管你是不是要認妖為母,這些年師父待你不薄,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今天你幹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身為大師兄,師父不在我就有權處置於你,如果你現在迷途知返,和我們一起去幫師父禦敵,事後我會求師父不計前嫌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如果你執迷不悟,今天就來試試你這個沒出息的師兄手段到底如何!」 「大師兄,唉……大師兄,我就還是這樣叫你一聲吧,這些年你對我,對道全確實如同手足,事事處處護著我們,照顧我們,我心中對你也是真的視為長兄,可是囚母之仇怎麼可以說是我執迷不悟。那個人這些年來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我可是樁樁件件地看在眼中,最初我也是想好好地做他的徒弟,認真修行,幫他行俠仗義,斬妖除魔,只要我做好本份,取得他的信任,總有一天可以讓他明白,我娘親不是害人的妖怪,他看在師徒之情份上,也許可以放我娘親自由。可是這些年來我看到了什麼?那些被他抓來的妖怪每天受得是怎麼樣的對待,女性被他任意的凌辱,妖怪們被他驅使著四處興風作浪,然後他再上門以驅妖之名敲詐錢財,看了這些,我還能指望他會放了我娘親嗎?我還能打心裡承認這種人是我師父嗎!」 「師父驅使妖怪到那些為富不仁之家興風作浪,不也是在劫富濟貧,有什麼不對?至於那些女妖怪本來就是無恥淫蕩之輩,為了求得自由而向師父投懷送抱,師父將計就計有何不可?你自己不也吃肉喝酒,什麼時候把清規戒律看得那麼重過了。」道志斥責道。 「哈哈哈,好好好,你竟然能把壞人家清白與吃肉喝酒看成一樣的事情,真不愧是他的徒弟!」道真氣極反笑,口中也抹去了「師兄」這個稱呼。 「那些妖女本來就以迷採補為業,哪裡說得上『清白』這兩個字。」 「不要廢話,要麼讓路,要麼……」道真一揚手中長劍,指向道志。道志也撥劍面對著他,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道全在旁邊聽了良久,一會覺得大師兄說得有理,一會又覺得二師兄也有他的苦衷,現在看他們快打起來,連忙閃身攔在他們之間:「大師兄,二師兄,有話好好說,你們這是幹什麼?」他對師父沒什麼感情,但是對兩位師兄卻一向視為兄長,當然一百個不願意他們打起來。 「小師弟,快到後面去幫師父!」 「小師弟,這種地方你還要呆下去嗎?那位女道長既然找到了這裡,收拾了那個道門敗類之後未嘗不會連累到你,你不如現在就避一避的好。」 「小師弟,師父神通廣大,怎麼會輸給那個女妖精?你現在幫我收拾了這個師門叛徒,我們一起去幫師父。」 「小師弟,你看看他的作為,難道你將來想變成他那樣的人不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連作惡的妖怪都捨不得殺,你還是快走吧。趁亂離開這裡,他根本不適合做你師父。」 道志與道真無法說服對方,把拉攏的目標都集中到了道全身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對他進行說服,道全左右為難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無奈地說:「大師兄,咱們一起去幫師父吧。」他的意思是這樣既算是聽了大師兄的話,又可以讓二師兄趁機逃走。 誰知道道志冷笑一聲說:「對,等我收拾了這個叛徒,咱們就去救師父!」說完揚劍就向道真刺了過去。道真舉劍反擊,兩個人激鬥在了一起。 道全看著他們打作一團,急得紮著手無可奈何,圍著他們轉了幾圈,喊了半天:「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別打了,別打了!」都沒有得到他們任何回應,只好說:「我去看看師父再回來……」他心裡想著,只要師父那邊的爭鬥結束,不論師父是輸是贏,兩位師兄也就都沒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道全匆匆趕到後院,只見師父與那個女道士依舊僵持在一起,兩個人都是紋絲不動地對立著,只是那個女道士依舊風姿灑脫,仗劍而立,道袍被風微微吹動地樣子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而師父就要狼狽得多,不僅已經後退到了廳堂內,而且臉上的的汗水淌成了小河,已經打濕了他的衣襟,道全從未不像道志一樣認為師父是萬能的。這一點他比較接受道真的影響,可是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眼前的師父是不曾失敗過的,現在卻在一個女人的面前落了下風。看到道全進來,師父的眼中露出喜色,他已經無力分神說話了,所以用眼神示意著,要道全上去攻擊女道士,道士抽出長劍,猶豫著向女道士走去。 「小道友,我勸你別輕舉妄動,」女道士不但分神開口,而且還回過頭來向道全一笑,「我不願傷害無辜之人,不過你先向我出手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逸雲道人趁她分神之際向前衝了半步,但女道士回過頭後,馬上又把他壓回了廳房,道全發覺師你根本不是處於下風,而是已經敗了,只是那個廳房中有種不知什麼力量在幫他抵禦女道士的攻擊而已。 道全看看女道士,看看自己手中的劍,不由搖搖頭,他不是不想幫師父,,而是覺悟到了,即使自己衝上去也起不到什麼作用。說不定反而刺激了這個女道士,使出什麼極端的手法來,這個女道士雖然風姿綽約,是個極美的女子,可是不知為什麼,道全就是覺得她身上隱藏著某種巨大的力量。 「張逸雲,不要再苦苦支撐了,你以為用這些你用卑劣手段從妖怪們那裡搶來的法力,就可以擋住我嗎。」女道士又向前踏出一步,廳房的兩扇門已經被她的力量弄碎,飛到了後面牆上。 「哼」逸雲道人冷笑一聲。他雖然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女道士的對手,可是他這麼多年來用各種手段從妖怪那裡收集來的法力很多,他相信這些潛力構成的陣勢不是那麼容易破壞掉的,而且他還藏了一個殺手鑭,只好使出來……可恨的道全,叫他上去攻擊女道士他竟然敢畏縮不前,不然女道士分心對付他的時候,就正是自己使出殺手鑭的最佳時刻。如果把這個潛力高強的妖怪收伏了,今後自己的實力豈不大增,看她的容貌又是如此的美麗,就連自己收集的那些狐狸精都比不是她呢,到時候…… 道志那個小子在幹什麼,怎麼這種時候還不過來幫忙,唉,還是道真的資格最剛毅,如果是他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早就撲上去了,哪裡會像那膽小怕死的道全一樣光在那裡打轉轉,可惜啊,他居然為了個狐狸精算計我,那個可是我收集的狐狸中唯一沒有弄上手的,死蹄子居然那個剛烈,什麼樣的酷刑都能挺過來……他在那裡胡思亂想,女道士已經如他所願地向廳房一步步走了過來。 再多一步,再走一點,張逸雲在心裡暗暗計算著發動突襲的最佳距離,他有足夠的信心,只要自己這最後手段打中這個女道士,對方就他對全落入自己手中。竟敢無端地來找自己的麻煩,不讓她知道自己的厲害,以後人人都會以為自己可欺。 女道士完全不知對方在打什麼主意,在他有意的示弱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著,道全也不知道師父的打算,看著師父的狼狽,看著女道士向前逼迫的步伐越來越大,他的心越提越高,雖然膽小怕死,可是師父在面前遭到危機,自己怎麼可以真的坐視不理?他咬咬牙,把女道士剛才的警告當拋腦後大喝一聲:「休傷我師父!」挺劍向女道士背心刺去。 女道士頭也不回,反手在他劍刃上一彈,道全連人帶劍後退了七八步才勉強站穩。 女道士說:「我不能不讓你救自己的師父,不過他這種邪惡之人的徒弟,我出手的時候也沒有必要手下留情的,你明白嗎?」 道全見此刻師父已經在廳房內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心頭大急,不管不顧地向女道士撲去:「你竟敢傷我師父!我跟你拼了!」 女道士似乎愣了一下,馬上明白那個道人偽裝的這麼惟妙惟肖,連他自己的徒弟都被騙過了,看來這個小道士對他的師父並不瞭解,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向自己撲來。 道全大聲叫喊著撲向女道士,在這一瞬間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他到了此刻才發現,自己對師父的感情比自己以為的要深,如果沒有師父收留,自己現在還在街頭流浪,說不定已經成了乞丐或者成了強盜、罪犯,而現在自己在師父的庇護下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還學一身本領,師父甚至曾暗示過自己,兩個師兄的個性更適合出外闖蕩,自己掙下一片天地,而自己年紀小幼,師父羽化之後,這觀產將由自己來繼承。自己剛才居然產生過一絲遲疑,在師父危難之際自己差點打了退堂鼓。道全心中產生的內疚自責使他越發奮不顧身地向女道士撲去一次次被打退,再站起來,再撲上去,再被打退。 女道士似乎也驚異於他的固執,微微皺起了眉頭。 「決不能讓你傷我師父!」道全又大喝一聲,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合身向女道士撲上去。女忽然低呼一聲「啊」,竟然沒有閃躲他的攻擊,反而迎著他衝上來,手中的劍發出一團光華,直接擊向了道全身後,道全現在位於女道士與廳屋之間,女道士的攻擊繞過了他,必然是衝著逸雲道人而去的,他心中大急,長劍用力,重重地刺在了女道士的肩頭。女道士怒叱一聲,左手一彈,道全的長劍頓時斷為兩截,與此同時,道全身後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猛烈的氣浪把他拋了起來,然後又拉到了空中的什麼東西一樣,重重地躍向地面,在地上滑出了數米,也停住了去勢。 「你竟然連自己的徒弟也要一起加害!」女道士的怒喝聲傳來。 道全茫然不解地從地上撐了直來,發現庭院中不知保出出現了一張光芒組成的「網」,幾個拳頭大的青色光結把光風連接支撐在他的頭上——準確來說是那個女道士的頭上。籠罩了半個庭院的滿園的範圍。 道全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從女道士凝重的神態看來,這個東西可不簡單,所以道全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卻沒有動作,只是看著眼前:廳房的門完全在剛才的爆炸中破損,而師父退站在廳門口,看著女道士「哈哈」大笑,他現在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受了重傷:「哈哈哈哈,你這個個不自量力的女人,竟敢與本道爺作對!現在看你往哪裡跑!乖乖地跪下給我磕上幾個響頭,我或許可以饒你不死!」 女道士冷笑一聲,:「你敢真的動手嗎?不要忘了你徒弟在我旁邊,你難道不怕連累到他?我有五成的把握從這個陣法中逃脫,可是如果你真的發動陣法,他可只有死路一條。」 「什麼?道全聽得身體一顫,向師父看去,但是從逸雲道人臉上看不出他任何否認的表示,反而有種洋洋得意:「哼,徒弟,收這些徒弟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一個莫名其妙地背叛我,一個關鍵時刻也不道幹什麼去了,剩下這一個看見我與人動手,居然干看著打轉,他要是早下出手,我又何必受這麼重的傷!」他越說越氣,向道全大喝:「你這麼沒用的畜牧,還不快給我牽制住她,等我收服了她,自然放你出來,還愣著幹什麼?」 道全看著頭上閃動不停的光網,看看師父,看看女道士問:「師父,如果這個陣法發動,我會怎麼樣?」 「你不會怎麼樣!等我收拾了她自然會放你出來。」逸雲道人對他不馬上執行自己的命令反而發問十分地不耐煩。 道全歎口氣,逸雲道人回答的太乾脆了,所以反而令他不敢相信。準確來說,就在剛才道全忽然發現那場爆炸的中心,正好是自己剛才進攻女道士所站的所在,也就是說,那個女道士明明實力遠遠高於自己,卻忽然驚呼,甚至沒躲開自己那一劍,是因為她擋開了原本炸向自己的那一擊——那次攻擊確實會攻向女道士,不過是在先擊中了道全之後。而逸雲道人也正是因為女道士回護自己,才有機會發動這個奇怪的陣法,把她困在裡面。 道全歎息一聲問:「師父,你想殺了道全嗎?」 逸雲道人見道全已經識破自己的計謀,拉下臉孔喝罵:「你是我收留下來的,供你吃供你穿這麼多年,現在要你死又怎麼樣!」 道全閉口不語,他本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撲向女道士的,為了救師父,他拿出了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勇氣,那時他覺得,只要師父得救,他自己可以犧牲,現在情形似乎正如他想要的,師父正準備犧牲他換取勝利,可是道全心中忽然沒有了心甘情願為師父死的念頭。他再一次看看師父,看看那個女道士,把手中的斷劍一扔,盤膝坐在了地上:如果師父發動了陣勢除掉了女道士,他會很高興,因為師父取勝正是他一開始的所望,雖然那樣他自己會死;而如果是那個女道士破掉陣法,他也會很高興,因為他說不定可以因此撿回一條命,不過那樣一來,師父的下場就……不論如何道全都樂於見到,所以他不打算再出手干涉,兩名強者交手,他一個小道士摻和什麼,不如乖乖在一邊觀戰的好。 「看來你的徒弟比你想得聰明。」女道士不無譏諷地說。 「那又怎麼樣,等我收拾了你,下一個就輪到他!這個不肖之徒,我會讓他好看的!」逸雲道士面目猙獰地說。 女道士被陣法困住,依舊顯得十分從容,打量著這個光網說:「很嚴密的陣法,你為此奪取了多少妖怪的法力、內丹,殺害了多少生靈!」 「妖怪也算生靈!」張逸雲陰冷地笑說,「妖怪就是妖怪,天地不容的東西,人人得而誅之!你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也是個怪物,今天本道爺就要替天行道!」 逸雲道人說女道士不是人類,女道士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否認,使道全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她雖然一身道裝,不施粉黛,可是分明是個飄飄欲仙的絕代佳人,身上一絲一毫的邪氣、媚惑之氣都沒有,說她是妖,道全真是難以相信。 「妖怪人人得而誅之?那麼人呢?蘇州秦家三小姐被妖怪迷惑,有個道士上門除妖,事後索要了三千兩白銀,張法師知不知道那個妖怪並非自願迷惑人類,而是被那個『除妖』的法師強迫的。而那個法師不但沒有按照約定事後放他走,反而斬下他的頭來炫耀自己法術高強,可惜的是那個道士不知道,妖怪生前便知道道士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所以趁著道士凌辱三小姐——喔,其實所謂的妖怪迷惑小姐,也不過是道士自己貪戀小姐美色,使令被他抓住的妖怪迷住小姐,然後由他自己對小姐實行污辱罷了——那個妖怪多了一個心眼,趁著有一次道士把心思都放在凌辱小姐上,他趁機施展法術制住了一個小丫頭,讓那個丫頭為他送出了一封信,信上詳詳細細地記敘了過程。」 「原來你是那個狼妖的同夥!今天是來為他報仇嗎?不過,恐怕你沒這個機會了!」逸雲獰笑著說。 他居然沒有否認!道全驚異地睜大了眼,嘴也張得老大。囚禁妖怪也好,使妖怪也好,甚至羞辱妖怪也好,這些道全聽了雖然也微微覺得不忍,可是在修道之人看來,似乎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他們習道不就是為了降妖除魔嗎,就算凌辱女妖有些過分,可是她們畢竟不是人,所以也不好加以評論。不過涉及到了人類,用妖術迷惑人類然後侵犯,與採花賊的手段有什麼不同?再加上事後還要打出降妖的招牌,把那個利用過後的妖怪殺掉抵罪,這也未免太…… 道全張大嘴看著逸雲道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女道士又說:「我不是狼妖的同夥,我只是曾經降伏過他一次,逼他立過誓不再傷害他人,他給我傳信,說他不幸落入你的手中,只能任你擺佈,並不是有意傷人,如果有可能,希望我能救他以及眾多被你控制的妖怪逃出生天,可惜……我對他的書信半信半疑,所以花了一些時間來調查佻,以至於沒有來得及救他一命。三個月半,河北王大人給了你一千兩銀子,第三天他的政敵便在入京途中被害,表面上是被妖風捲入了懸崖,實際上……我不知道那個被你派去的妖怪為什麼沒有立刻死於你為他下的慢性毒咒,可是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確實還在掙扎著活著,雖然已經全身腐爛不能施救,可是他還是把事情的始末對我說完之後,才嚥了氣。這樣的事越查越多,最後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就直接來找你了。」 「那又怎麼樣.」張逸雲對自己的陣法非常有信心,以為女道士已經逃不出他的手心了,所以乾脆地承認了。他再看看道全,發現自己這個小徒弟除了在開始有些驚訝外,臉上一直沒有再露出什麼表情。他倒是比他兩個師兄識時務,呆會倒不用連他一起趕盡殺絕,卻不知道道全現在與他想著同一件事:張逸雲既然這麼心狠手辣無所不為,自然不會在乎殺掉自己的徒弟,反正眼前就有極好的背黑鍋對象。道全可以預知,張逸雲在自己聽到了他的種種所為之後,必然會生出殺了自己推在這個女道士身上之心,什麼師徒之情馬上被道全拋在腦後,心裡求生的意願佔據了上風。他看到女道士身陷陣勢之中依舊神情自若,想必她是有什麼殺手鑭還沒使出來,心裡對她多了一些信心。 但是逸雲道人並沒有留意到女道士的輕鬆自若,他一廂情願地把這看作是女道士在裝腔作勢,洋洋得意地宣佈說:「如果制住你,我倒是正好有幾樁生意讓你幫我去作作!錢塘齊家有個不錯的小姐,就讓你去幫我攝了來,然後讓你們做對『姊妹花』如何!哈哈哈。」 張逸雲難聽的話語,囂張的氣焰並沒有引起女道士什麼激烈地反應,她依舊是淡淡地說:「是嗎,看我你是不可能有悔過之心了。」說完,她邁步向前走去。 逸雲道人手一揚,那張光網開始轉動起來。道全心中一涼,機靈地爬了起來跟在女道士身後,如果他依舊坐著不動,隨著光網的推動他就會碰在光網上,而且顯然,這個時刻不能寄希望於張逸雲會放他出去,最好的保護自己的辦法,莫過於緊緊跟著這個女道士。 女道士對他一笑,似乎在讚許他的舉動,同時用只有道全可以聽見的聲音說:「注意,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內,他發動陣法主要針對我,我想,即使會把你捲進來,他也不會因此手下留情的。」 道全難以覺察地點點頭,這個女道士比自己的師父更可信可靠,至少目前是這樣。 女道士一步步向前走去,當她來到廳房前不過十米的距離時,張逸雲終於沉不住氣了,大聲念誦咒文,支持光網的那十幾個綠色光珠猛地漲大,漲做了悶葫蘆拳頭大小,每一個都射出一道光芒,直擊女道士而去。道全這才明白女道士為什麼要自己站在她三步之外,只見光芒閃過,女道士身邊三步的範圍都化作了焦土,原本鋪地的方磚碎如芥粉,完全看不出形狀。不過女道士連衣角都沒有損傷,依舊沒有停頓地前行著,她從一開始就連這個陣法的威力,攻擊範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逸雲道人居然還以為他用這個陣法控制住了女道士,道全心中生出無奈的滋味,其實在片刻之前,他才曾經以為自己的師父是天下無敵的,可是現在……他搖搖頭,又跟上了女道士的步伐。 張逸雲見一次攻擊不成,又大喝一聲,幾團光芒再次出現,不過這次它們不再是直接進攻,而在空中進行了複雜的運動,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襲向了女道士,其中幾個幾乎是擦著道全的頭髮邊掠過,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再次在心中確定了張逸雲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的念頭。 女道士揮動手中的木劍,光團再次被她一一擊落,整個個庭院被炸得坑坑窪窪,面目全非。 逸雲見女道士在自己的一次次攻擊下不但毫毛未損,反而漸漸走近了廳房門前,心中有些惶急起來,大吼一聲使出了最後的手段。只見光網光芒連閃,上面的光珠這次反而收縮起來,帶頭整張光網向網中的兩個人扣下來。「你去死吧,我要把你絞碎!」張逸雲惡狠狠地從牙縫裡宣佈著,對方逼得他不得不放棄生擒並且收服對方的念頭,令他心中含憤不己。 「你真得連自己的徒弟也要殺!」女道士的語氣充滿了怒火。 「他知道了我那麼多秘事,你以為我還會放過他嗎!」張逸雲毫無愧疚地說,「反正他無父無母的一個流浪漢,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出頭的,哈哈哈……」 道全看著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片刻之後忽然跪下來,向逸雲道人連叩了幾個頭:「師父,你收留道全,教道全法術,道法的恩情道全永生不忘,今天道全並來就有捐生救師的打算,死在師父手中也沒什麼關係,不過既然師父有心殺徒兒,徒兒與師父的師徒之情也算了了——這是師父不要徒兒,不是徒兒不要師父。今天之後,道全不論生死,都與您再不相干了!」說完他站起來,抿著嘴唇立在女道士身後。現在可顧不上什麼三步的範圍了,離她遠了,自己很快就會被活活勒死。 「你這個叛師之徒,我就讓你和她一起死!」張逸雲似乎不覺得他想殺道全這件事才是導致道全背離他的主要原因,反正要殺對方了,還是給對方扣上了一頂叛師的帽子。道全無心與他說話,只是奮力用手中的半截斷劍推擋著光網,光網已經收攏到快把他與女道士捆在一起的範圍,光芒也從綠色變成了黑色,透露出一種死亡的氣息,斷劍每一下刺在上面,都會有刺中了銅牆鐵壁的感覺,看來它會把自己攪成碎塊的話,不僅是威脅。 女道士始終沒有露出驚惶的表情,反而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道全用手把向她頭上置來的光網絲挑開數寸,向她叫:「如果還有辦法就使用啊,難道你也外強中乾!」 女道士抬頭向他一笑,歎息說:「想不到還是弄到了這一步,我是不想用那種力量的,可是我不能看著你死。」說完她把木劍插回背上雙手上舉,抓住了正落下來的光網,光網與她的手掌相觸,迸發出了一團紫色的火星,道全驚訝地發現,女道士竟然用雙手撐住了光網下落的勢頭。剛才道全舉劍格擋的時候曾感受過,這「網子」落下來的力量重逾千鈞,可是這個看起來纖纖柔柔的女道士竟用雙手托住了它。 而且倒此還不算完,只見女道士雙手用力,從那動作看來,她竟然是想用手手之力把光網扯碎。 「無知之輩!」女道士的莽撞舉動更令逸雲道人看到了勝利的希望。他雙手虛劃幾下,唸唸有詞,「網子」的收縮驀地加劇,使得道全只好不住地伏低身體來閃躲,直到整個人縮在了女道士腳邊。光網的手與女道士的手臂之間的抗爭發出了「嗡嗡」聲。道全發現,近在咫尺的女道士身上開始微微發生著變化。先是她原本烏黑的長髮開始褪色,慢慢變成了淺灰色,而後是她的膚色上的血色在消逝,變得一片煞白,最後她的雙眼泛出紅光,雙手十指弓如鳥爪,長出了長長彎彎的指甲,殭屍,她這個樣子分明是一個殭屍。 「破!」女道士雙手一雙,只聽「錚」地一聲長響,那張光網被她生生扯開,巨大的氣浪以她為中心向向外爆開,廳房中的張逸雲被重重地拋了出去,撞在牆上,口吐鮮血不知是死是活,女道士冷笑一聲向他走去,她現在的樣子,倒活脫是一個殭屍要擇人而噬,道全下意識地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想了想,卻沒有挪步,看看眼前的比鬥勝負已分,他也無心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只覺得自己心時一片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該想什麼,驀地記起兩位師兄還在前院進行另一場爭鬥,連忙拔腿向前院跑去。身後依稀聽見張逸雲苦苦地哀求,「饒命啊,仙姑,您大人有大量,不值得與我這樣的小人計較,饒了我一條狗命,以後我為您做牛做馬……」 道全加快了腳步,把這個聲音拋在了後面。 前院中的爭鬥也已停息,青石板、牆壁上的刮痕可以想見戰鬥的激烈,道志與道真相距十餘步,都躺在地上不動,地上到處是點點的血痕。道全心中升出不祥地預感,他幾步跑到道志身邊扶起他,發現道志只是處於昏迷之中,便從懷中取了幾粒丹藥餵他下去,把把脈確定他沒有性命之憂之後,又來到了道直身邊。 看著道真,他心裡真是百感交集,這位與他平時不是十分親切的二師兄,此刻看在眼中分外的親切可愛,道全心中已經對逸雲道人有了徹底不同的觀點,對道真的所作所為有了全新的看法,設身處地地一想,如果換了自己,為了救母親除了在逸雲身邊忍辱負重之外,也沒有更好的的辦法。除非可以找到像那個女道士那樣的絕頂高手相助,否則…… 「二師兄,二師兄,你醒醒……師……他已經敗給那個女道長了,你可以帶著你母親平安離開了。」道全略一檢查,發現道真的傷勢比道志重得多,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到彌留之際了,所以只是忍痛呼叫,沒有用他那不入流的手段為道真治療。 「娘……」也許是聽到關於母親的字眼,道真的精神徒然一震,竟然勉力地睜開了眼,「我娘……娘……還好嗎?」 道全從他身邊取下那個葫蘆,遞在了他的手中。 「娘,我終於救出您了……」道真面露微笑,卻沒有力氣拿住那個葫蘆,只好顫聲說,「放,放我娘出來……小師弟,求你……放我娘出來……」 道全心中已經沒有了對逸雲的尊敬,也就不再畏懼破壞他的封條,他口中唸唸有辭,咬破舌頭噴了口血在封條上——說來好笑,本來張逸雲的法力道行遠遠勝過道全,他的封條不是道全解得開的,可是偏偏道全的所有本事都是學自張逸雲,所以正好知道要如何破解。 血水漸漸把封紙浸濕,道全一伸手把封紙扯了下來,葫蘆口朝下一倒,白光閃過,一個妙齡女子站在了面前。她對地上躺著的兩個道士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理會。看著道全,露出戒備的神色。而道真看著她,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道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道真與母親分離的時候年僅十五歲,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年,他在這些日子中不僅僅從少年長成了魁梧青年,而且飽經風霜,外貌氣質都有了極大的變化,現在又是一身道裝,已然與當年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埋頭只讀聖賢書的少年大相逕庭了。狐女自然沒認出來,而狐女撫養狐兒的時候,肯定沒有用她現在這副嬌媚的樣貌,所以道真一時也沒認出自己日夜思念的娘親來。 「柳媚?」道全試探著問。 柳媚被囚禁多年,因為一直不肯向張逸雲妥協,所以十餘年來連天日都未見過,今天突然被放出來,在陽光下瞇著眼四處看看,沒有發現張逸雲,向眼前這個陌生的道士問:「你是何人?想幹什麼?」 道全還沒來得及開口,道真已經哽咽難語,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柳媚面前,連連磕頭說:「娘,娘,我終於見到你了……娘,娘啊……」伏在柳媚的腳邊大哭起來。 「你,你是……寶兒……」柳媚上上下下地把道真打量了一番才顫聲問。 道真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點頭。 「你,你怎麼做了道士?你,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是誰傷你的!」柳媚抱住道真,發現他的傷勢頗重,不由叫了起來,同時目光瞥向道全,如果道真指認是他傷了自己,柳媚只怕立刻就要把多年的囚禁之苦與傷子這仇一共發洩在這個小道士的身上。 「二師兄他為了救您拜了張逸雲為師,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把您救出來,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傷,您的法力遠遠比我高強,您快看看能不能救救他!」道全故意岔開話題,免得柳媚知道真兇還躺在那邊,去下手對付道志。 柳媚又是為道真把脈,又是為他治療傷口,眉頭卻越皺越緊。 「娘,我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道真的功夫法力都不如道志,他們纏鬥了良久,對然霸道志大上,但是他自己也確實是到了燈枯油盡之際,「你回故鄉去……七姨說,家裡人都在盼著您回去,告訴七姨,我真的……救到您了……」 「寶兒……娘給你治傷……娘能救你,有娘在,寶兒什麼都不用怕!」 「娘,我不怕……我想回家……回我們的家……娘做針線……我讀書……我要考狀元……做高官,給娘請誥命……我們……回家去……」 「好,好,寶兒,娘帶你回家……」柳媚泣不成聲,眼看著道真的呼吸微弱了下去,「你幹什麼要來救我,如果我一逃出囚籠就要看到我的寶兒死,我還出來幹什麼,我寧願被關上一輩子……寶兒,你不能死,你別丟下娘……娘還想看著你成家立室,為娘生上一大群孫子……」她外表是個妙齡女子,可是此時口中這樣絮叨著,道全覺得她反而像一位慈祥的婦人,他驀地想起了自己的娘親,離開故鄉多年,他竟然快忘了自己的母親,也不知她現在是不是依舊日夜辛勞…… 柳媚突然停止了哭泣,凝視著道真的面容,彷彿在思索什麼,道全看見她歎了口氣,張開口,吐出了一個晶瑩閃亮,彩光流轉的珠子來。 「內丹。」道全知道這是妖怪們特有的內丹,是他們一生修煉的結晶,也是他們全部的法力所在,如果人類能夠壓得內丹吞服,不僅可以延年益壽,百病消除,而且修道之人還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修為。可是妖怪們一旦推動自己的內丹,就等於失去了全身的法力,甚至會被打回原形,多年的修煉也就毀於了一旦。這時柳媚吐出了自己的內丹,道全馬上就想到了她要做什麼,果然,柳媚把內丹放在道真的嘴唇上,輕輕吹了口氣,那顆內丹便如同有生命的一樣,滾入了道真的口中。 「柳……前輩,您這是……您自己……」道全面對此情此景,好不容易找了個合適的稱呼,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道真身上的傷口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開始癒合,而柳媚也在道全的注視之下漸漸失去人形,衣裙委落於地,化做了一隻火紅色的狐狸。紅色的狐狸,繞著道真走著,不住地用鼻子拱拱他。道全覺得鼻子發酸,忙別過了頭去。 道真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紅狐狸正蹲坐在他的面前,微風吹拂著它柔軟的皮毛,顯得它的神情那麼祥和,道真和它對視了良久,俯身抱起了紅狐狸,對道全點點頭說:「我要陪娘親回鄉探親,然後找個僻靜的所在,與娘一同修煉,總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總有一天我會給娘帶來驕傲與榮譽的,師弟的好處我會銘記在心,說不定日後,咱們還有相見的一天。」說完行了個禮,也沒有再看地上的道志一眼,抱著紅狐狸,出門揚長而去。 道志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感慨,與這位師兄相處多年,想不到最後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各奔東西,雖然他留下一句以後有緣也許會再見,可是道全心中很明白,這一別,恐怕是再見無期了。 「師父他怎麼樣了?」道志有些焦急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道全才記起了,大師兄還在後面躺著。 他忙過去扶道志起來,見道志雖然依舊神情萎頓,但是臉上已經稍稍有了些血色。道志看著道真母子那樣的結局,心中的氣恨也消了大半,不再關心他們的去處,只是無比擔心師父,連連向道全說:「師父落了下風嗎?咱們快去幫他!快去!快去!」 道全扶著他走向後院,想了想還是如實說:「大師兄,我也要向你告辭了。」 「什麼意思!」道志大驚。 「師父……哼,那個道門敗類,我怎麼會拜了他為師……」道全越想越是無奈,「我聽以了張逸雲的許多下作無恥的事,他剛才就想殺我滅口了,只不過不是那位女道長的對手,沒有得逞罷了,我看那位女道長的心腸很軟,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弄不好會放了他,那麼一來,只要女道長一走,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你說,我能眼睜睜地等著他來宰我嗎!」 「道全!你怎麼也敢如此污蔑師父!」道志大怒一把推開道全,自己也險此摔倒。 「就在剛才,我不顧生死地去救他,他卻要把我和那位女道長一起除掉,那位女道長反過來救了我,他反而因為我聽到了他的隱私要殺我滅口,他利用捉來的妖怪姦淫婦女,殺人取財,這些都是他親口承認,我親耳聽到的,大師兄,我一向尊重你勝過師父,你也知道我不會騙你對嗎?我是在這裡呆不下去了,我打算收拾收拾就走,出去繼續修道也好,另謀生路也罷,總比把命送在這裡強,大師兄,這個師父咱們不能再跟下去了,你乾脆跟我一起走吧。」 道志停住腳步,愣了一會說:「我不信!」又大步向後院走去。 道全知道以他對張逸雲的忠誠,決不會因為自己一番空口白話就相信了張逸雲的真正原則上是那種小人,所以搖搖頭,又扶住他的手臂與他一起走去。 後院中一片狼藉,一場混戰過後,這個原本雅致的小院早面目全非,張逸雲跪伏在階下,也全然沒有了以往的那種仙風道骨的氣度。女道士正在一一發落那些被張逸雲關住的妖怪們,有的放,有的罰,井井有序,道全聽了一會便暗暗點頭,這才真正的修道之人——不過她似乎並不是人,該不會真的是個殭屍吧?道全偷眼打量,只見她早恢復了原樣,端莊優雅,哪裡會讓人聯想到「妖怪」這兩個字。 「師父,師父!您有沒有受傷!」道志揮開道全的手向逸雲道人奔去,跪倒在他身邊急急又關切地問。張逸雲看到他衝過來,先是一愣,然後冷哼一聲:「我還沒死!早幹什麼去了,現在來獻慇勤有什麼用!」 「我只是想攔住二師弟……」道志見師父見怪,也無以解釋,師父危急的時候自己不在身邊這是事實,再說什麼也說不過去,「我只是想師父神通廣大,一個小女子……」道志見那個女道士正向自己看來,便毫不示弱地向她瞪回去。 「道志,不可對仙長無禮!」張逸雲狠狠地向他斥責,然後一臉媚笑地向女道士連連叩頭:「仙姑,小徒不懂事,您千萬別見怪,千萬別生氣,您是歡喜菩薩園藝大慈大悲,饒了我一條狗命,叫我做牛做馬,幹什麼都行。」 「師父……」道志對他的表現露出十分不解地神情,「她對您做了什麼?你為什麼要對她這麼低聲下氣!我,我幫您一起跟她拼了!」 「閉嘴,竟然敢一再對仙姑無禮!」張逸雲對道志喝斥之餘,竟然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一掌,雖然張逸雲也是激戰過後有氣無力,可是道志本身也是重傷之餘,被他一下打得滾出了老遠,翻身掙扎著爬起來又跪在那裡,看著師父發呆,張逸雲早已把他拋在了腦後,又向著女道士苦苦哀求起來。 女道士一一發落完了那些妖怪,最後那只泥鰍飛走之後,轉過頭來面對張逸雲,道全知道她現在是要發落張逸雲了,心頭微微一緊,有些後悔自己剛才不如走了得好,好歹落個眼不見心不煩,現在也沒有辦法,只好走近了幾步,準備聽聽看怎麼樣,如果女道士實在要殺他……自己也許會開口為他求情吧,畢竟與女道士同歷過一次險,心中對她有種親近感也許她會賣自己個面子,不過真的要為張逸雲求情嗎?道全心中一團混亂,但還是一步步靠近過去。 「張逸雲,你做孽頗多,想過自己會有今天嗎?」女道士看著張逸雲,一字一字地問。 「仙姑,南仙姑,您看在咱們同一道門一脈,您看在我師父是您的老朋友的份上,您大慈大悲,放我一條生路吧。」 什麼?師祖是這個女道士的朋友?師祖過世都三十多年了,而這個女道士外表才二十出頭,果然不是人類啊?道全心裡盤算著。 女道士臉色一柔,歎口氣說:「清雲是多麼灑脫仗義的人物,一輩子只收了一個徒弟,怎麼會是你這樣的……」看來她與張逸雲的師父清雲道士確實是老朋友,一聽張逸雲提到他的名字,態度馬上軟了下來。 「仙姑,前輩,您看我師父面子也要饒我一命啊,您看在我師父就我這一個徒弟!他只有我一個徒弟!」張逸雲立刻扯住她的道袍,放聲大哭了起來。 「師父!」道志看到他這副貪生怕死的樣子,又是不屑又是不忍,「師父,她真是師祖的朋友?」如果對方是張逸雲的長輩,那麼她是在為朋友教訓徒弟,那也是說得過去的事情。身為晚輩窩囊一點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可是如果她是來挑釁的,師父這副模樣就未免太難看,男子漢大丈夫,大不了一死,這個樣子就算留下一條性命,以後還有什麼顏面見人。 「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張逸雲見道志一再地跳出來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心裡說不出有多生氣。 「可是,」不等道志說完,張逸雲就大吼:「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給我滾到一邊去。」 女道士看著道志一臉無奈地樣子,苦笑說:「張逸雲,你自己把自己做過的事說一遍,我再來決定如何處治你——不要再想用諾言糊弄我,我來之前對你已經仔細調查過一番了。」 張逸雲看看女道士,低下頭撿著自己做過的不那麼過分的事說了幾件,見女道士並沒有放過自己的打算,只好接著說下去,一樁樁一件件,越說開了頭,也就沒有了什麼羞恥之心,把自己幹過的那些事全說了出來。他知道女道士一定已經知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知之甚祥,如果自己有所隱瞞,必然會令女道士更加生氣,也許一怒之下就要了自己的命。 聽他一路說下來,道全雖然已經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再聽他親口說說,還是聽得目瞪口呆,什麼迷姦婦女,縱妖殺人,謀奪財產……可謂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出,道全聽得連連搖頭,心中對師門的最後一點留戀也漸漸消失不見了,道志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師父在他以上中向來是個行俠仗義,除妖除怪的世外高人,平時一身正氣,潔身自好,對他們幾個徒弟要求也十分嚴格,現在聽這些事情,簡直是十惡不赦之輩才做得出來的,怎麼會是師父做的?怎麼會從他口中親口說出來?道志茫然地看著清寒在說個不停的張逸雲,忽然大吼一聲:「妖女,你對我師父做了什麼?居然迷亂他的心神!」說著挺劍向女道士刺去。 女道士袍袖一拂,便把他手中的劍打落在地,道志失去了兵器依舊不後退,揮掌又撲向女道士,女道士見他的拳頭打到了自己面前,才伸指在他的額頭上,道志只覺得自己的頭腦之中彷彿被灌入了一盆涼水,化作了一潭寒冰,他的一顆心就那麼一直沉了下去,沉了下去,化作了難以言喻的絕望,伏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張逸雲,你所作之惡科罄竹難書,現在你說,我殺你冤枉不冤枉。」女道士看著張逸雲一字一字地問。 「仙姑,小人賤命一條,可是您看在我師父份上不能殺我啊,不要殺我啊,留我一條狗命,我以後給您做牛做馬啊……」 女道士垂頭看他不無憐憫地說:「事到如今你還想活命不成?」 「仙姑,前輩,嗚嗚嗚……饒我一命,饒我一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張逸雲號啕大哭,拉著女道士的衣擺連連叩頭。 「道長……」道全猶猶豫豫地開了了口,他有一萬個不為張逸雲求情的理由,可是為他求情的理由卻只有一條:他是自己拜了的師父,這麼多年來他教自己本事,管吃管喝,讓自己逃離了四海漂泊,風餐露宿的日子。 「道長,他就算有一千條可殺之罪,可是前年南方洪災,他捐款三千兩救災也是真的,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裝作善人的樣子,畢竟有許多人因此而得救,您就看在這一條上,也饒了他一命吧。」 「是,是,我捐銀子救過很多人,還修過路,修過橋……」張逸雲見狀立刻數落著自己過往的功德,又用力磕起頭來。 女道士看看道全、道志,又看張逸雲滿臉淚水鼻涕的樣子,歎口氣說:「你與你師父大相逕庭,你的徒弟倒是還有點你師父當年的樣子,罷了,我就留下你一條命吧。」說完,伸手在張逸雲頭上重重一拍,他立刻昏倒在地,女道士轉而對道志道全說:「我雖然不殺他,可是也不能留下他者日後再害人,所以剛才毀去了他一身的法力和修道的根基,你們兩個雖然是他的徒弟,但是既沒有跟他一起為惡,也不知道詳情,所以他的所作所為與你們無關,你們跟他學了多年道術,也都有了一定的根基,我在這裡奉勸你們一句,以後無論幹什麼,想想今天的事,拍拍自己的良心,然後再做不遲。」 女道士飄然而去,她帶走了張逸雲多年來巧取豪奪,用盡種種手段積蓄下的大部分財產——那是一筆道志道全完全不敢想像的數字——卻沒有忘記為他們師兄弟留下一定的生活費。 幾天之後,道全也背著自己小小的包裹來到了道觀大門口。 這幾天中發生的事情讓兩兄弟彷彿過了幾年。 被救醒過來之後的張逸雲先是對兩兄弟又打又罵,罵他們是師門的叛徒,忘恩負義,關鍵時刻不為了師父捨生取義,等他明白了自己的法力已經消失,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之後,馬上又換了張嘴臉,拉著他們師兄弟訴說自己對他們的好處,又說自己現在多麼可憐,他的法力一消,不知有多少過去的仇家等著取他的性命,所以求道志和道全保護他,不要留下他不管。道全早已看清了他的真實嘴臉,怎麼肯再聽他的花言巧語,打定了主意要離開這裡。道志知道無法挽留他,所以把女道士留下的銀子分出一半給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門外。 「師兄,你跟我一起走吧,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道全不明白道志為什麼不肯和自己結伴同行,臨走之前再一次勸他。 道志搖頭:「老二,走了,你走了,師父又成了廢人,如果我也走,這道觀怎麼辦?師父現在這個樣子,誰來照顧他的衣食住行?」 「你還認那種人做師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想不認就不認的嗎?」道志提高聲音揚起了眉毛,可是馬上又歎口氣垂下了頭,「總之,不管怎麼說我不能不管他,不管咱們的師門,你走吧,如果還記得我這個師兄,就有空的時候回來看看。」 「師兄,那你打算……」 「潛心修行,除妖衛道,總有一天我可以重振師門的。」道志雙目炯炯地說,「你放心,決不是那種偽君子,而是真真正正地讓所有人都欽佩的道門一脈。」 「師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道全把道志給他的銀子又拿了出來遞回去,「我自己還有些積蓄,夠用一陣子的,我一個人用不了什麼錢,到是你,這麼大一個道觀,還有一個人需要照顧,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準備先回故鄉去看看,不知家裡人都怎麼樣了?然後就四方遊歷一下,如果路過附近,我會回來看你的。」 「如果有老二的消息……」 「嗯,我也會馬上通知你。」道全獨自走下山坡,走出很遠回望,只見道志還在觀前對著他的方向眺望…… 「從那之後,道全便一個人在江湖上飄蕩,他回過故鄉一趟,父母早已亡故,他在故鄉住了幾天便飄然離去,心中覺得放下了一塊石頭,也對自己的未來更加迷惘。思索了許多,他還是決定做個修道之人,一邊修行,一邊在世間遊蕩,為所到之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日子也算過得逍遙自在,其間他去過道真的故鄉,可是沒有遇見道真母子,甚至村人們都記不起有過道真那樣一個少年在村中居住過(也許是他們不願意說起)。看來正如分別時候所說的,他與柳媚一起尋找安寧的所在修行去了。 過了幾年,道全也回過觀中,可是卻驚異地發現那裡已是人去屋空,原本莊嚴的道觀已是蒿滿地,鼠蟻成群,道全不知道道志與張逸雲去了哪裡,打聽遍了周圍的住房也不得要領,他猜想,也許是張逸雲的分人來報復,道志帶著他躲到另處去了,當然也可能是遇到強敵,他們師徒已經雙雙遇難,不過道全實在不願意往這個方向去想。 又過了幾年,道全居然偶然遇到了當年那個制服張逸雲的女道士,他對這位女道士十分的敬佩,跟隨了對方幾天之後,終於得到了了她的許可,拜在了她的門下,開始了新的修行生涯。」 青年道士說到這裡,把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向白道人說:「師兄咱們走吧,師父還在等咱們呢。」 白道人點點頭,隨他站了起來,兩人正要向書生告辭,忽然一起停下了動作,盯著小路上一個正慢慢走來的人影,那個人影也看見了他們,略一停頓後竟然徑直走了過來。 這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穿了一件長衫,長髮披散在肩上,神情很是悠然,彷彿見到老朋友一樣,對白道人與青年道士揚揚手說:「嗨。」 但是白道人與青年道士臉上卻都對他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老闆,給我一杯白水。」青年男子向書生說。 書生一笑:「這位先生,我這裡的茶水不要錢,卻是要用故事來換的。」 「故事?」青年男子一愣。 書生說:「方纔這兩位道長都在在下說了十分精彩的故事,我想先生您一定也有過不凡的經歷,有精彩絕倫的故事可講吧。」 青年男子摸摸頭,為難地說:「我不太會說故事呢……不如說個真事給你們聽吧。」他向白道人與青年道士笑笑:「我知道你們在等你們師父,我也正好想拜見她,不如聽我說個故事,一起等吧。」白道人與青年道士相互看看,都不置可否地坐了下來。 「很久以前,那個朝代叫做宋朝,有一個偏遠的鄉下,有戶農戶有兩個兒子,那一個故鄉發生瘟疫,這個村莊受到的侵襲格外嚴重,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死人抬了出去。這對農家兄弟的父母、祖母也先後在這場災禍中患病死去,本來美滿幸福的一家人,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那一年這對兄弟的哥哥才十二歲,弟弟只有七歲……」 青年男子眉頭微皺,輕聲開始講敘那個遙遠時代發生的事情…… (敬請收看三個故事之行路難) 更多精彩,更多好書,盡在www.517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