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少年》 作者:黑鬼 申明:本書由謀粹書評網:www.moucui.com QQ群:178436796自網絡收集整理製作,僅供預覽交流學習使用,版權歸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歡,請支持訂閱購買正版.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一章 黑暗魔君(上) 「……好窄。」 一個小小的嘟噥聲過後,從黑暗中傳來了低聲的回答。 「沒有辦法啊,我已經拚命往角落擠了,你就不要再抱怨了!」 「我個頭比較大,所以比你覺得狹窄啊。你再擠一點啊!」 「所以我說,不要再靠過來了!」 嘰嘰咕咕的、而又斷斷續續的對話逐漸地不和諧起來。 深沉的呼吸聲在漆黑的夜裡迴響著。 「真是的,你就不會再想一想啊?為什麼我們只能用這種沉悶而又恐怖,花費時間但又沒什麼成效的手段啊?」 「那麼魔君,你還有什麼高招呢?」 明顯破壞氣氛的牢騷,越來越激昂,對方毫不客氣地還擊了。 「考慮這種事情是你的工作吧。怎麼可以想著要依賴別人!」 「……」 面對著沉默的同伴,那被稱為「魔君」的一方更是接二連三地說個不停。 「啊∼啊∼今晚還是一無所獲啊。到了早上又要垂頭喪氣地聳拉著肩膀回去了吧?已經埋伏四天了,真想在家裡悠悠閒閒地休息一下呢。夜晚這個時間本來就是為了睡覺而存在的∼」 經過了一瞬的沉默之後,傳來的是不高興度突破80%的低沉的聲音。 「那麼不想陪我來的話就趕快給我滾回去!第一,你身為魔怪,就不要厚著臉皮說什麼要在晚上舒舒服服的休息、晚上是為睡眠而存在的這種話!」 「啊,你說這種話好嗎?我不在的話你還不是擔心得要命,明明還只是個半吊子。啊啊,那個嬌小玲瓏的可愛的昌浩已經不在了啊,嗚嗚∼」 目不轉睛地瞪著故作潸潸落淚樣子的同伴,昌浩冷淡的回話。 「……和你第一次相遇,大概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吧,我應該已經十三歲了,為什麼還會說出『嬌小玲瓏而又可愛』這種話呢?」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裡,覺得有種隱隱作笑的感覺。 「啊,被拆穿了啊?」 絲毫沒有感到怒氣和訝異的昌浩呼了一口氣後,突然皺了一下眉頭。沙沙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正向這邊逼近。那是常人覺察不了的特異的存在。但如果是感覺多少有點敏銳的人都可以感覺到那種氣息。如果是在那之上的話,也許還可以或朦朧、或清晰地看到吧。濕漉漉地、汗水從昌浩的額頭上滲了出來。 「來了……」 我們暴露行蹤的時候這傢伙果然不會出現。因為等了三天都不行,所以今晚試著把身體隱藏起來了。自己的判斷似乎是正確的。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呢?為了能一口氣收拾乾淨,果然還是要等他來到跟前再現身才是上策啊。悄悄地、帶點緊張的僵硬的聲音傳到了昌浩的耳邊。 「不要大意啊,晴明的孫子。 啪啦。頭腦中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斷裂的聲音。反射性地,昌浩發出了怒吼。」 「不要喊我孫子!」 「喀塔喀塔」,巨大的響聲和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他突然站起來,同時他們藏身唐櫃的蓋子也一下子打開了。視野「嘩」地打開了。深夜已遠遠過半。在好像隨時都會倒塌的荒廢房子裡,月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射進來。與漆黑又窄又小不堪的唐櫃裡截然不同的明亮和開放感中,昌浩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腳邊。 「我說過好幾次了,不要讓我聽到孫子這個詞!魔君你這魔怪聽懂了嗎?」 「那樣的話,你也不要叫我魔君!」 這只四腳的生物在昌浩的腳邊高傲的藐視著。它有著像貓一樣大的身軀。但既不是貓也不是狗。而且也和其他任何一種動物都不一樣。這樣的生物,也許從來沒有人見到過吧。它額頭是有著紅色的斑紋,看上去就像是花一樣。耳朵很長,一直垂到後面,脖子的周圍有一圈突起,就像是勾玉的項鏈。圓滾滾的眼睛像通透的彩霞的顏色。雖然看上去十分可愛,但這是名副其實的怪物。魔怪、鬼魂、異形、妖怪、化生、怨靈,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稱呼方法,但昌浩姑且先把它親暱地稱呼為魔怪的魔君。但是,身為當事人的魔怪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稱呼。根據魔君自己的說法,魔怪本來就是用來稱呼帶著恨意或苦痛而死去的人類的靈魂,像自己這種異形的妖怪完全是另一回事。 對此,昌浩的回應是:「這樣不好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差別。「一點也不予理睬。結果雖然不願意,魔怪也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叫做「魔君」了。義正言辭地搖著纖細的尾巴、目不轉睛地盯著昌浩的魔怪,終於突地轉動眼睛,擺出了一副目中無人的表情。 「喂——」 「什麼?」 「前面。」 「啊!?」 帶著準備吵架的氣勢搭上對方的視線,昌浩倏地倒吸了一口氣。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大骷髏。完全忘得一乾二淨了,這傢伙才是這次行動的本來目的。在剎那間動彈不得的昌浩面前,大骷髏張開了他的血盤大口。從長崗京遷都到平安京,大概過了二百年的時候。在都城裡,無數的妖怪猖狂跋扈,擾亂著人們安寧的生活。此時正和昌浩對峙的大骷髏,也是眾多妖怪的其中之一。昌浩姓安倍,今年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但還沒進行戴冠儀式。雖然已經決定將在近期舉行,但因為還沒定下吉日,所以具體的日子還沒決定。尋找戴冠儀式吉日的占卜由祖父進行。昌浩出生的安倍家,世世代代都以陰陽師為業。而且,安倍昌浩還擁有一位非常有名的祖父。他的名字叫做安倍晴明。就是稀世的大陰陽師的那個晴明。正因為有一位有名、以至於不用提名字大家都能心領神會的祖父,所以昌浩經常被只有稱呼。 「那個晴明的孫子。」 對本人來說,這確實是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昌浩!」 在呼叫聲中,昌浩突然回過神來。血盤大口就近在眼前。一顆顆排列整齊的牙齒像人頭那麼大,在面前上下張開。昌浩瞪大眼睛大聲喊叫。 「牙齒——!!!」 不要跟我開玩笑了,如果被那牙齒狠狠地咬一口,自己的身體就真的會一分為二,就這樣子到那個世界去了。昌浩反射性第抬起右腿想要後退,但被唐櫃的邊沿阻擋了,華麗地摔了個四腳朝天。就在這時,那個大骷髏經過他的正上方飛了過去。牙齒嘎哧嘎哧的碰撞聲在空中迴盪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沒被絆倒的話,也許會被那牙齒咬到吧。擺出高呼萬歲的姿勢目擊到全過程的昌浩額頭上直滲冷汗。所謂的因禍得福,一定就是指這個吧。被強烈撞擊的背部和頭部的一點……不對,是十分強烈的痛楚,已經被拋諸腦後了。 「昌浩,站起來!」 魔怪用嘴叼著昌浩狩衣的袖子用力拉扯,他慌慌張張地跳起來後,身體突然被魔怪推了出去。 「嗚啊!」 昌浩哼著被打飛出去、咕嚕咕嚕地轉了幾圈,然後支撐起上半身,張開嘴就要發牢騷。 「你在干什……!」 就在昌浩剛剛所在的位置上,大骷髏不是扎進去了嗎?發出駭人的聲響,油漆剝落的古老唐櫃被打得粉碎。荒廢的房子也因為衝擊而震動,塵埃紛紛攘攘地舞落。 「哇……」 怨靈來到被怪物的血盤大口嚇得臉部微顫的昌浩身邊,斜眼盯著大骷髏。 「終於肯出來啦,竟敢讓我們等了四天,現在終於相逢啦。」 「這樣就對了,你給我好好教訓他一下。」 收到來自死命緊握拳頭的昌浩的助威,怨靈更得意地繼續下去。 「聽好了,你這個在京城引起大騷動的大骷髏。雖然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半吊子的、失敗的、吊車尾、而且還不怎麼可靠的陰陽師,但姑且也說得上是實習中,大概將來會有所作為、最終成為偉大陰陽師的人,所以你給我記好了!」昌浩不由自足地趴倒在地上。魔怪發出的聲音帶點高昂、穿透力很強。但那內容……昌浩邊皺著眉頭邊勉強地用手肘支撐著身體要站起來,不愉快的神情在臉上表露無遺。 「等一下,魔君,你的說法有點過分啊!」 「我說的沒有錯吧。我只是想公正地下個評論而已。還有,不要再叫我魔君!」 無情地駁回昌浩的抗議,魔怪把話題轉回那張大嘴巴的大骷髏。 「注意,要過來了!」—— ※——※——※——※—— 在京城邊上的一所荒廢的房子裡,每天夜裡都有怪物出沒,把路過的動物和行人引誘過去吞食,你想辦法把它解決掉——祖父晴明是在大約十天前和他商量這件事的。那個時候的安倍家正因準備日益臨近的末孫的戴冠儀式而忙個不停。必須備齊得日用器具、服裝的訂做、之後充當監護人的戴冠人和理髮師的委託、還有接待宴席的準備工作等,需要定下細節的事情堆積如山,沒有比這更忙碌的時候了。而且,作為當事人的昌浩也有修行的重任加身,面前就像聳立著一座萬丈高山一樣。位於安倍宅一角的自己的房間裡,昌浩被包圍在堆積得像山一般高的書籍中,一心不亂地讀書求索。以祖父為首、父親吉昌、長兄成親,還有次兄昌親都擁有著大量關於陰陽道的書籍。昌浩的身後東一本西一本地散落著各種各樣的書籍,說是同居人也不過分的魔君正把他們一本一本地疊整齊,把卷軸恢復原樣。就在這時,晴明出現了。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一章 黑暗魔君(下) 「啊啊,真令人佩服。原來你正在用功啊∼」 「勞煩您特意過來……有什麼事嗎?」 昌浩的視線從書本上抽離,皺著眉頭、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位面目慈祥的老人。昌浩確信著一件事情。他的祖父、稀世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不是人類。晴明的母親事妖狐、他小時候有喜歡吃古怪東西的癖好、可以理解鳥類的語言,對於種種關於這位老人的不同尋常的傳聞,少年只有一種看法。他是狸貓。沒錯!而且,並不是普通的狸貓。毫無疑問,他是生存了好幾十年,擁有強大妖力的狸貓精。昌浩很小的時候,就從晴明的種種舉動和惡行中印證了這個事實。滿佈皺紋的臉上泛著微笑,晴明跨過滿地狼藉的書籍和卷軸,發出了「嘿喲」一聲,好像很費勁似地坐了下來。沒有用蒲團,直接就坐在了冷冰冰的地板上了。昌浩嘖地咂了咂嘴,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把自己的蒲團讓給了晴明。 「昌浩真是溫柔呢∼」 「……到底有什麼事情?」 晴明用扇子輕輕地敲了一下,昌浩毫不客氣的態度絲毫沒有影響晴明的心情。 「對了對了,昌浩……」 「什麼?」 對帶著不解俯身就要坐到地板上的昌浩,晴明笑呵呵地道明瞭來意。 「有怪物出沒的那件事情,就由你出馬把它擺平吧。」 竟然讓一個還沒進入陰陽嘹的、十三歲的半吊子陰陽師去退治妖怪,這只能說明是晴明的腦袋有問題了,而且還是用打發人辦事的輕率口吻! 「魔君,難道你不這麼想嗎?」 在被骷髏追逐的過程中,昌浩無情地控訴晴明。 「我明白了,總之先反擊吧!」 可以直立行走的怨靈,在逃跑的時候充分發揮了四足動物的本性,四足一齊出動往前飛奔。 雖然說是廢墟,但也曾是某貴族宅第的房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踢倒已經破舊不堪的屏風和幔帳、推開掛簾、越過肘幾,昌浩和怨靈到處亂竄。大骷髏正在他們身後掃平障礙物死命追趕,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狀況。支撐這房子的幾根柱子都一分為二,房子咯吱咯吱地傳來了不穩的聲響。 「啊!」 昌浩突然向前摔倒、順勢向前翻了幾個跟頭。在黑暗中沒發現倒,那裡不知道為什麼放著一張塌塌米,昌浩就是被它的一角所絆倒了。 「好痛痛痛痛∼∼∼∼∼∼」 畢竟對急剎車沒什麼能耐的大骷髏,從摸著摔個正著的額頭、眼泛淚光的昌浩頭上飛馳而過、劇烈地撞到了柱子上。咯吱咯吱的不穩的聲音變成了像要崩潰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塵埃接連不斷地從天井掉落。無論怎麼想,都是宅第即將倒塌的前兆。 「喂喂,你給我幹好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朝一臉愕然的魔怪回瞪了一眼,昌浩跳起來和大骷髏進行了對峙。回頭望去,大骷髏巨大的牙齒打出卡嚓卡嚓地響聲,慢慢地朝這邊逼近過來。昌浩整理了一下呼吸,雙手結印。 「嗯啊□啦嗚唔卡啦啦骷嗒嗒……」 大骷髏突然停止了動作。昌浩吧掛在脖子上的數珠摘下來,纏繞在兩隻手上, 「哪唔嗎骷薩唔嗎嗒吧咂啦嗒唔,瑟唔嗒嗎卡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嗒啦啦卡嗯嗎唔!」 龐大的妖氣從大骷髏身上迸出,就像銳刺一般,刺向昌浩的全身。但他手中的數據劇烈的晃動,把那波動反彈回去了。 「哦?有一點進步了嘛!」—— 用腳踢了一下突然插嘴搗亂的魔怪,昌浩從懷裡抽出了一張符咒。 「謹請供奉、降臨諸神諸真人、縛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伴隨著咒語飛出的符咒恰好貼到大骷髏的額頭上,隨即放出耀眼的光芒。駭人的咆哮四處迴盪。骷髏發出慘叫。 「明明沒有喉嚨,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呢?」 「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吧!」 面對提出的這個不合時宜而又天真質樸的問題、正在迷惑不解中的魔怪,昌浩發出了怒吼。 那一瞬間,大骷髏的輪廓模糊了。昌浩瞪大了眼睛。巨大的,看上去似乎有一丈長的骷髏的實體是…… 「不會吧,等一下!」 嚇破膽子的昌浩連連後退。它的實體,是由好幾百、幾千個骷髏被繼續生存的執念牽掣集聚在一起變化而成的名副其實的魔怪。大量的骷髏一起盯向昌浩。魔君向著大氣都不敢吐一口的昌浩進行了說明。 「昌浩你明白了嗎?所謂的魔怪,就是指這樣的東西。今後不要再稱呼我做魔君了!因為你已經親眼見識過實物了。」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二章 戴冠儀式(上) 「這種時候你怎麼還可以這麼冷靜啊!」 面對含淚欲哭的昌浩,魔怪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什麼?啊∼沒問題沒問題。你剛剛的法術不是已經讓他們回復不了大骷髏的形態了嗎?就是說,他們已經沒有作惡的能力了。」好像是在呼應魔怪充滿自信的話一樣,一直凝視著昌浩的骷髏們突然化作了黑煙。接著……數以千計的骷髏發出轟隆隆的聲音、突地刮起一陣強風、把宅第的日常用具都吹跑、然後四散離開了。變得破落不堪的符咒輕輕地飄落到什麼都被刮走空無一物的地板上。 「結……結束了啊……」 正要鬆一口氣發一點牢騷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嘎啦」的不祥的聲音。 「嘎啦……?」 昌浩和魔怪同時抬頭往上望去,只見天井的大梁已經嚴重彎曲、露出巨大的裂縫了。碎片也零零落落地往下掉。這所荒廢的房子還可以站在這裡,本來就已經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再加上昌浩他們的追逐戰和大骷髏四散時的衝擊,最後的持久力似乎也已經用光了。 「哇——」 從即將倒塌的房子裡,傳來了昌浩巨大的慘叫聲—— ※——※——※——※——※ 「昌浩,我經常想……」 「……什麼」 沾滿灰塵的魔怪感慨良多地開口說道。 「運氣好果然是一件好事。雖然我對你日常的行為沒有什麼自信,但只要運氣好,就一切都可以應付過去了。」 昌浩同樣是滿身的塵土,已經是渾身無力地坐著動不了了。 「你為什麼不說是因為我日常舉止端正,所以才能逃過被大梁和屋頂壓扁的劫難呢?」 魔怪沒有回答滿臉不高興的昌浩,而是朝四周環視了一圈。倒塌的荒廢房子的殘骸漂亮地撒落在四周。因為昌浩和魔怪所在的位置附近沒有很粗大的樑柱,所以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壞,人也只是頭上起幾個包就了事了。但是,昌浩知道。在倒塌的瞬間有一陣紅光閃過,出現了一個人影。還有那輕而易舉就把碎片擋開的強有力的手臂。自己僅僅被塵埃和零小的碎片擊中這種事情,無論怎麼想也不會認為是因為好運吧。然後,就在一切將要結束時,人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自己和魔怪。 「啊——啊——到處都嚴重損壞了。」 直直地盯著身旁邊皺眉頭邊伸了個大懶腰的魔怪,昌浩的臉上浮現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接著,好像抑制不住似地盡情打了一個哈欠。 「啊∼∼啊∼∼嗚……」 三天的通宵守候、再加上的四天的大騷動,已經到極限了。因為安心感的推波助瀾,眼皮也變得像鉛一樣沉重。面對像划船一樣搖搖晃晃的昌浩,魔怪慌忙站了起來。 「喂喂喂,不要睡啊。再這種地方睡的話會被蟲子咬的,還會渾身酸痛……你到底有沒在聽啊!」 「嗯——」 把頭枕到正適合做枕頭的木片上,昌浩很快就進入了夢鄉。魔怪毫不留情地搖晃著昌浩。 「你這傢伙,快起來!晴明的孫子。我說孫子啊——孫子!」 但是,不論怎麼呼叫怎麼搖晃,昌浩仍是沉穩地呼吸這、一點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就連連聲呼喊禁忌的話題「晴明的孫子」也沒有反應。他完全睡熟了。 「我要丟下你啦,可惡!」 魔怪無情的叫聲在迴盪。原來東方蔚藍的天空眼看就要變成紫色了。發現到這一點,昌浩在褥子上翻了個身。 「……啊?」 站起來後往周圍掃視了一圈。是熟悉的天井和日常用具。因陽光照射而褪色的簾子和屏風被風吹得搖擺不定的幔帳。腳邊還堆積著大量的書籍和卷軸。這裡確實是自己的房間沒錯。 在他的旁邊,魔怪正露著肚皮四腳朝天地睡覺。不管怎麼說,這也太沒有防備了吧。一般、魔怪會讓人家看它露出肚皮睡覺的樣子嗎?昌浩的手不知不覺地按住了額頭,重新考慮後,覺得還是沒有擔心的必要吧。如果誰要對這個宅第耍什麼拙劣的手段的話,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也不可能袖手旁觀吧。況且,這裡還有晴明的兒子吉昌。大概也沒有多少妖怪敢攻擊這個住滿了天敵陰陽師的宅第吧。昌浩低頭望著自己。身上只穿著一層單衣。本應穿在身上的狩衣和和服都變得凌亂不堪地散落在地上。身上看似胡亂地套上的衣服,大概是從櫃門脫落的唐櫃裡隨便扯出來的吧。用繩子綁起來的頭髮、發尖上滿是灰塵。仔細一看,還能找到泥土的影子。綜合以上種種情況,看來自己是被魔怪生拉硬拽地扯回來的。量它那矮小的個子也不可能要把他背回來吧。而且…… 「即使就這樣睡在那裡也沒什麼問題吧。」 搔搔頭皮、低聲咕噥了幾句,本應已經熟睡的魔怪突然一腳踢向昌浩的側腹。 「啊!」 受到突然襲擊的昌浩用兩手按住被攻擊的地方,朝怨靈的方向望去。魔怪突然爬起來,像哼哈二將一樣站著,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 「快向我道謝!道謝啊!我可是拚命地把拳打腳踢都弄不醒的你搬回來的哦!」 但是,昌浩根本沒在聽魔怪說話。自顧自地把散亂在一旁的狩衣和和服展開,埋頭思考。 「嗯……雖然弄髒了,但沒有弄破呢。既然是被拖著回來的,早就做好覺悟了。但奇怪,哪裡都不覺得痛呢。」 「跟人家說話的時候要好好看著對方的臉、目光相接、認真聽對方的話。沒有人這樣教導過你嗎?」 「啊,莫非魔君你是把我放在木板上或其它什麼東西上拉回來的?真是聰明呢∼」 「啊∼沒錯沒錯。我想如果和服都弄破了的話就真的太可憐了呢……不對!」 無意識中受到昌浩的話誘導的魔怪突然回過神來大聲嚷道。 「雖然已經5月過半了,我是擔心黎明的寒氣會讓你受涼,從拚命把你搬回來的!昌浩你真是個沒有良心的傢伙。啊啊,以前明明是那麼的可愛……」 「所謂的以前是什麼時候!不要把幾個月前說成是以前!」 昌浩邊思考邊抬頭望向天井。心中嘟噥著,因為當時真的很睏啊,但是……昌浩突然笑了起來。 「魔君真的很溫柔呢。謝謝∼」 「真是沒有誠意的道謝呢。」 輕輕地拍了拍半睜著眼的魔怪,昌浩握緊了拳頭。 「好,大骷髏也已經打退了,我可以大搖大擺地去向爺爺報告了。」 看到了嗎,爺爺你這隻老狸貓,妖怪已經被我完全驅除了。 「——那會變得怎麼樣呢,昌浩……」 坐在昌浩旁邊的魔怪翻著眼珠,向上望去。 「那個,是晴明派人送來的。」 「爺爺送來的?」 魔怪指著書桌上的信。放下和服、把信取起來、美妙的字體讓人的目光不能移開。 「……」 漸漸地,昌浩的臉色開始陰沉下來,手的力度不自覺加大,把紙片捏出了皺褶。 不久後,他的肩膀開始顫抖起來,晴明寄來的信被啪嚓一聲捏碎在手心,信上這樣這樣寫著。 「雖然你獨自驅除了妖怪,但可不能破壞那所廢棄的房子哦。還在半夜製造噪音『給附近的居民添麻煩,你要好好反省這件事情。你還只是半吊子呢。晴明」就是那回事吧。晴明用了遠視術或者其它什麼法術,把孫子的一舉一動自始至終都盡收眼底了。 「……」 那個就是「事不關己……」之後什麼來著?魔怪心中有數,為了和昌浩拉開距離而漸漸地往後退。突然,昌浩把揉成一團的信紙用力向牆壁扔去,大聲叫喊。 「那個糟老頭子——————!」 5月末的吉日。籌備已久的、安倍吉昌的末子安倍昌浩的戴冠儀式終於要舉行了。通常來說,貴族家的孩子都會在十一歲至二十歲這段時間裡完成戴冠儀式。大多數人一到十一歲久馬上舉行,接受天皇賜予的冠位(原著就是這麼寫的,不是某塵打錯字)踏上仕途。因為關係到將來能否出人頭地,所以戴冠儀式是越早越好的。像昌浩那樣,到十三歲仍然保持兒童的裝束是很少見的。戴冠儀式一般會在正月舉行。昌浩的童年玩伴也在去年正月進行了戴冠儀式、早就已經踏入仕途了。 「終於舉行戴冠儀式啦,等很久了呢。」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二章 戴冠儀式(下) 感慨萬千地細訴、昌浩帶著和自己年紀不符的滄桑感仔細回想至今以來自己走過的路程。對於男子來說,戴冠儀式是一生最重要的儀式,穿著兒童的裝束一步一步地走過來,自己終於也要步入大人的世界了。而且,搞不好自己現在說不定也不會在這裡了。他的戴冠儀式拖到現在才舉行是有原因的。 「真的等了很長時間呢。」 魔怪在昌浩的身邊感慨萬千地點頭。昌浩能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都是多虧了有這只魔怪在身邊。世紀上,他和魔怪是一起經歷了各種激烈戰鬥、並肩作戰至今的好友。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 「哎呀,應該怎麼說才好呢。就是這個成績異常差勁的弟子終於可以自立了的心境吧?」 「……那是什麼啊!那個比喻!」 用尾巴拍了一下緊皺眉頭的昌浩,魔怪「撲哧」地笑了。 「因為……你時候我真的有『難道真的不行了嗎』這種想法的……」 那個時候。確實是那樣呢……回想起那是的事,昌浩就覺得兩肩無力。 那是發生在初夏時候的事情。因為某種原因,昌浩死活也不肯當陰陽師。有一天,晴明派人送了封信給頑固、堅決不肯讓步的昌浩。如果你不想當陰陽師的話不必勉強。但沒有嘗試過是不會知道和不合適的吧。你應該要證明自己的實力。所以,你去把引起京城騷動的妖怪驅除掉吧。昌浩很生氣。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啊?但生氣歸生氣,晴明的命令是絕對的。實際上,那個時候的昌浩喪失了看見鬼怪的能力,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孩。而知道這秘密的,就只有昌浩自己和剛認識不久的魔怪了。所以,這個非常無理的難題就這樣找了上門。雖然要遵從晴明的命令很令人火大,但有不可能不做。喚醒一直以來沉睡的陰陽道知識,為了彌補看不見妖物這個最大的缺點,他還請求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魔怪從旁協助,昌浩就這樣前去驅除妖怪了。看不見的威脅,還有初次看見的、妖怪那強烈的瘴氣。昌浩嚇得縮成一團、根本使不上法術,正等待著成為妖怪的食糧。時至今日,還可以清楚地回想起來。 手足被妖怪纏繞、光溜溜的舌頭的觸感。黏糊糊地纏繞在身上的微熱的瘴氣,還有刺耳的、嚇人的異形的咆哮。大概有8尺大小的大口裡,牙齒像梳子一般整齊地排列著。但是,昌浩得救了。被經常纏繞在他身邊、當時充當看不見的他的眼睛的魔怪。魔怪挺身而出,救下了將要被妖怪吸進去的昌浩。明明是那麼纖細的身軀,卻用盡全身的力氣壓制著妖怪的牙齒,救出昌浩,而自己卻被妖怪吸進體內去了。那一瞬間的衝擊,昌浩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吧。 然後,就在著窮途末路的之際,昌浩想起來了。自己可以看見妖怪的能力為什麼會消失。然後,他許下了一個重要的約定。和現在仍然留在自己身邊的魔怪一起。 「哎……當時真的想過,我會就這樣死掉嗎?但現在我仍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 突然,昌浩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笑容。 「我在心裡發過誓,終有一天,我一定要對爺爺還以顏色。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光是有這個覺悟的話確實是很偉大呢。加油啦,晴明的孫子。」 魔怪啪啪啪地鼓起掌來,昌浩馬上反駁。 「不要叫我孫子!」 這時,吉昌過來了。 「已經準備好了嗎?」 昌浩慌忙站起來。 「啊,準備好了。」 事實上,他今天約定了要和父親一起到左大臣籐原道長的府上拜訪。籐原道長在四年前接受了內覽的宣旨,擔任右大臣一職。第二年,他設計使侄子這一最大的政敵被降職,自己爬上了左大臣這一位置。現在的宮廷裡,即時說他使最大的掌權者也不為過。最近有流言說他把自己的親信送進宮裡當妃子了。當今天皇的後宮裡有一個中宮和三個女御。如果現在再多摻一個人進去,大概又會重新挑起權力的紛爭吧。這些錯綜複雜的東西,事實上都是跟長兄成親現學現賣的結果,昌浩自身並不太清楚。但既然自己的目標使宮廷陰陽師,那給實力雄厚的道長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也絕對不是什麼壞事。今天的會見似乎也是道長親自先提出來的。自己,可以寄托全部新任的晴明的孫子,就要舉行戴冠儀式了。在那之前,他希望先見一下那個孩子。聽到這個消息,昌浩一瞬間覺得自己彷彿使什麼奇珍異獸。但道長是朝廷裡首屈一指最有勢力的人,一旦受到他的懲罰,就相當於人生已經結束了。人生這麼漫長,可以的話他都不想遭到人家的厭惡呢。正因為如此,昌浩就和吉昌一起朝籐原道長居住的東三條殿走去了。徒步地。 「怎麼說好呢,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呢……」 魔怪走在吉昌和昌浩中間,邊搖擺著尾巴邊緊緊跟上他們的步伐。 「陰陽師這個職業俸祿很低呢。」 無論是出外還是進宮晉見,他們一次也沒用過車代步。晴明是因為年事已高、再加上有相當的地位,所以進宮的時候可以坐車,但吉昌和兄長吉平至今為止仍是步行入宮晉見的。陰陽師這個職位,雖然在工作上是屬於很苛刻的類別,但俸祿絕對是不高的。 「陰陽師這東西,要說的話應該屬於具有特殊技能的職位吧?但俸祿竟然這麼低,這個世界實在是太不合理了。」聽到魔怪的牢騷,吉昌苦笑了起來。從這只擁有博學多才、並且精通雜學的魔怪的口中,經常可以道出真理。 「但因為父親和爺爺都是天皇身邊的人,所以可以私下接受委託,獲取額外的進帳,所以我們家的日子也不是太難吧。」 聽到這些話,魔怪用後足直立站立起來,狠狠地拍了一下昌浩的腰部。 「那只是晴明和吉昌而已。你即使出仕了,最初也只是陰陽寨裡一個打雜的吧,俸祿微薄仕肯定的了。嚴酷的勞動量、微薄的俸祿、晴明在四十歲以前也只不過仕陰陽寨的一個學生,即使現在身份高貴了,除了更加忙碌以外根本就沒什麼好事。」 「知道得真詳細呢,真不簡單。」 吉昌一陣苦笑,魔怪洋洋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當然,我是無所不知的。」 「你不要那麼得意。」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三章 詛咒(上) 昌浩從後面使勁地打了怨靈的頭一下。吉昌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當事人的魔怪明明沒受到多少傷害,卻使勁地對昌浩抱怨:「好痛!」 每次看到昌浩和魔怪之間毫無顧忌的對話,吉昌不自覺就會感到昏眩。他清楚地知道,隱藏在魔怪那嬌小可愛外表背後的本性是如何地冷酷呵可怕。他十分擔心昌浩那輕率的舉動,可能在什麼時候就會觸怒那魔怪了。打飾,昌浩卻完全沒有在意。經常毫不掩飾地生氣、出手。魔怪也似乎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所以吉昌總是提心吊膽地在旁看著他們打鬧。東條三宅坐落在西洞院大路一直往南延伸的地方。就是西洞院大路和二條大路的相交之處。即使在為數眾多的貴族府邸中,這裡也能以最寬廣、最華麗而著稱。路途大概已經過半了吧。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大道上、父子二人並排行走著。夾在他們二人中間的魔怪,有一大半的身子被擋住了。突然,魔怪扭過頭去。就像是覺察到了什麼東西一樣,視線往四方灑落。 「魔君,怎麼了?」 覺察到這件事,昌浩停下了腳步。魔怪跟著停了下來。吉昌也不可思議地俯視著魔怪。魔怪抬頭望向吉昌。 「……感覺不到嗎?」 「什麼東西?」 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吉昌埋頭苦思。魔怪瞥了昌浩一眼,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在苦思冥想什麼東西。雖然只是一瞬,但他確實感覺到了妖氣。那只是很微弱的妖氣。如果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的話,也許連自己也不會發覺到般的脆弱。但妖氣是奇妙的、與眾不同的。確實是異形的氣息沒錯,但那確實至今為止從沒遇到過的,真是不可思議。難道是我想太多了。等了好久魔怪都沒有反應,於是昌浩就抱起了他那嬌小的身軀。 「哇?」 面對被突然的事態弄得狼狽不堪的魔怪,昌浩耐心地叮囑著。 「我們現在必須到左大臣的府上了。想要思考是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停步哦。」 因為徒步是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他們可不能讓左大臣久等。因為昌浩說的的確是事實,所以魔君就這樣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了。並且還突然發現,果然還是這樣子比較輕鬆,早知道一開始這樣做就好了。 「那麼,父親,我們快點趕路吧。」 二人稍稍加快了步調。魔怪在昌浩的肩上密切留意看四周的動靜。姑且不說昌浩,就連吉昌也沒有注意到的那個氣息。是因為那妖怪就只有這樣的程度嗎?但另一方面,被稱為直覺的東西敲響了警鐘。總之,過後跟晴明說一下吧。得出這個結論,怨靈又抓緊了昌浩的肩膀。 到達東三條宅的時候大概是申時的八時半刻。從安倍宅出發的時候是八時過一點點,所以一共花了不夠半刻時的時間。年過四十的吉昌和昌浩都是腰腿強勁的人,所以走路對於他們來說完全算不了什麼,但如果是那些經常以車代步的上流貴族的話,大概現在已經累得倒下了吧。當代首屈一指的權勢者的宅第的卻是華麗非常,還擁有著為數眾多的僕人。向前來出迎的雜役通告來訪的事情,稍等了一會兒,就有一個使女走出來了。 「讓你們久等了。請走這邊。」 跟在使女後邊,昌浩一邊走一邊新奇地四處張望宅第的內部結構。趴在昌浩肩膀上的魔怪好像在取笑他似的,嗤嗤地笑了起來。 「喂喂,如果連這個宅第都那麼吃驚的話,那內裡的寬廣程度肯定能讓你嚇破膽了。」 安倍宅裡就只有幾名僕人。所以最低限度,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盡力完成。使女這種東西當然是沒有的了,所以昌浩的母親非常的繁忙。因為兩個兄長已經結婚,很少回家,所以昌浩實際上就跟獨生子無異。總之,人氣旺盛對他家來說根本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原來如此,左大臣的宅第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王宮裡真的很厲害呢。「 「——我,不會迷路吧——」 帶著些擔心的口吻小聲的嘟噥,肩上的魔怪重重地拍了一下胸口。 「交給我吧。如果真的那樣的話,就由我來負責給你帶路。」 「啊,此話當真?那樣心裡有點踏實了——這樣說,你不是連大內裡都想進去吧?」 「沒關係沒關係~大內裡本來就是意形和妖怪的巢穴。現在多我一個也沒什麼區別啦。」 斜眼看著滔滔不絕地說話的魔怪,昌浩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問題不在這裡呀。算了,反正魔怪已經說沒問題了,就應該沒問題吧。不要被其他陰陽師或者前來參見天皇的德高望重的高僧錯手驅除掉就好了。透過面向寢宮的簾子,可以把中庭一覽無遺。寢宮在宅第的中心。通過走廊與寢宮連接的房子被成稱為對屋,是夫人和孩子們居住的地方。寢宮南邊的前面有一個空曠的庭院,每逢有什麼事件發生的時候都會在這裡舉行宴會吧。而且,在庭院前面的水池上方還漂浮著幾隻小船,大概是可以乘船遊玩吧。安倍家的院子裡姑且也算是有一個水池,雖然大小有點難以啟齒。昌浩小時候似乎曾經掉進過那個池子裡,但因為既不大又不深,所以現在才能夠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裡。如果是這樣大的池子,自己一定不能獲救吧。 「哎,我們身處的世界不一樣呢。」 因為自出生之時起,就已經把安倍家當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所以即使現在跟他說還有更美好的生活,他也不會鬧什麼彆扭了。有時候,就連父親也會說想坐車出去的話,但那也只是因為太疲倦了而已,並不是對生活有什麼不滿。 「沒錯沒錯,人要向上看也是無可厚非的。」 魔怪甩了一下尾巴,說出了這樣一句分外令人深省的話。 「那裡就是寢宮吧。然後——坐在褥子上面的是道長。很年輕吧。」 今天天氣很暖和。也許是通風良好的緣故,格子窗被打開、簾子也被掀開了。因為不是女性,不必在幔帳中隱藏身資,所以可以看見一個坐在褥子上倚著几案的壯年男性。精悍的面容上蓄著鬍子,清澈的眼神裡洋溢著自信。整潔的狩衣反射著光澤,一眼就看出是用上等的絹製造的。注意到被使女領進來的吉昌幾人,道長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啊,我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呢。」 「真的很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倣傚稍施一禮的吉昌,昌浩也馬上低頭行禮。因為是宮中勢力最大的人,昌浩原本還以為那會是一個多可怕的男人,但眼前的這人卻是出乎意料地沉穩、平靜。在使女準備好的蒲團上坐下,昌浩決心要表現得成熟大方一點。如果因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觸怒了道長,那自己一族的將來將會是一片黑暗了。舉行戴冠儀式以後出仕,這只是一種慣例,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牽涉到人際關係。如果想要出仕的話,這點將會是更能左右局勢的因素吧。哎,我可以順利做好嗎? 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魔君就在他面前坐下,擺出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沒錯呢。因為不慎的發言而導致被降職到邊遠地區的貴族數不勝數。聽懂了嗎,昌浩,第一次是最重要的。你是一個能用良好率真的態度待人接物、頑強努力的見習陰陽師,用盡全力戴上這副假面吧。」 「…………」 「喂,你不要忽視這些話啊。難得人家好意要傳授你今後應該注意的事項,最起碼也要回應一聲吧。」 「………………」 「……晴明的孫子!」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三章 詛咒(中) 「不要讓我聽到孫子這個詞!」 一直遵從著「忍」字的教誨而沉默至今的昌浩,終於條件反射般地怒吼了起來。在下一瞬間,馬上又恢復了自我。戰戰兢兢地對上對方的視線,道長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他慌忙又低下了頭。 「那個,很對不起。突然,那個……」 制止住誠惶誠恐的、不能繼續說下去的兒子,吉昌開口了。 「道長大人,雖然你看不見,但事實上這裡有一隻魔怪,現在它正在保護著這個孩子。」 「什麼?」 道長的眼睛開始發光。 「這是真的嗎?那是什麼樣子的?既然你能坦然地說出來,就是說對我是沒有危害的了?」 「是的,這一層你當然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啊,真不愧是晴明的孫子、你的兒子。還沒有正式開始陰陽師的修行,就已經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異形了。」 錯了,昌浩在懂事之前就已經被強迫接受陰陽師的修行了。 雖然事實是如此,但因為不能說出來,昌浩選擇了沉默。接著,道長捏著昌浩的頭細細地審視,然後高興地笑了。 「拜託你了,昌浩。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為我服務。」 「是,我一定會努力的。」 昌浩低下頭、堅定地點了一下。看到這一切,魔怪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脯,做出一副就要哼哼地咳出來的自豪的表情。 「看,多虧了我你才被表揚了呢。」 昌浩不能當場反駁,在道長沒注意到的時候悄悄地歎了一口氣。 ※※※※※ 道長和吉昌似乎還有別的事情要商量。那應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是昌浩這個半吊子可以涉足的。也許,是涉及到政治問題吧。 「昌浩,會很無聊嗎?你可以命令僕人帶你去坐船遊玩哦。」 拒絕了道長的好意,昌浩得到了可以在東三條宅的庭院裡進行冒險的許可。 真的很大。而且還是包圍著這所寬廣的宅第,那個寬廣的程度可想而知。 「光是庭院就可以把我們家裝進去了……」 昌浩邊往前走邊低聲咕噥,身旁的魔怪也表示同意。 「也許吧。真不愧是籐原氏首屈一指的權勢者。但他們的勢力強大起來也只是最近的事情吧。」 籐原家的初代鐮足,是一位更加質樸的人吧。昌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剛剛所說的鐮足,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人了。真不愧是魔怪。雖然有時候他會自己誇口說自己已經生存在這個世界好久好久了。但可以回憶起這麼遙遠的事情,昌浩還是覺得到很了不起。沿著繞房而建的瓦頂板心泥牆漫步,昌浩突然想起了什麼詢問起來。 「魔君,你為什麼要和我一起?」 這只魔怪並不是普通的妖怪。它本來是擁有重要的使命的。父親吉昌之所以會對它畢恭畢敬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己雖然稱呼他為魔怪,但其實它擁有一個更了不起、更好聽的名字那個名字是特別的,只有被他選中的那個人才能稱呼他。昌浩被賦予了稱呼那個名字的權利。 「最初是為了幫助看不見幽靈鬼怪的我而留在我身邊的吧?那麼,既然現在可以看到了,就已經沒有索米好擔心的了吧?」 「嗯,所以呢?」 敏捷地用後足直立起來,魔怪站直身體,想盡量接近昌浩的視線。因為一直直立還要一邊疾步前進,所以有時候會腳下不穩。昌浩伸出兩手,把魔怪捧了起來。這和普通的動物有著本質的區別吧。與同等大小的狗相比,這只魔怪要輕盈得多。把魔怪放在肩上,昌浩拖沓地邁著腳步向前移動。 「就要舉行戴冠儀式了,也算是變成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了吧?」 「只有裝束是這樣吧。」 「雖然是這樣!但我會努力修行的!所以即使你回到爺爺那裡也沒問題了。」 魔怪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想說這個啊。魔怪是和晴明定下協定而跟在昌浩身邊的。說是為了避免讓看不見異形的昌浩陷入險境。所以即使陷入絕境,也要保護昌浩。但是現在,昌浩看見鬼怪的能力已經失而復得了,雖然仍然有點危險,但他也已經可以獨自驅除妖怪了。所以這是昌浩在為我擔心吧,以他自己的方式沿著水池漫步,只見一條小橋延伸到一個小島昌浩一邊過橋一邊繼續說著。 「但是,如果你是自願想和我在一起的話就另當別論。」 聽了昌浩的話,魔怪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是什麼話啊。啊,我明白了!難道我不在你會感到寂寞?」 「才不是!」想要反駁的昌浩頭腦一片混亂,魔怪從他的肩上靈巧地跳了下來。 「真拿你沒辦法,你那麼寂寞的花,我就陪在你身邊吧!」 像動物般地飛奔,魔怪的尾巴一晃一晃的,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不用害羞不用害羞~啊,昌浩真是可愛呢。這點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有變呢。「 昌浩生氣地追了過來。為了不讓他捉住,魔怪穿過走廊下方,輕巧地逃跑著。昌浩追趕著魔怪、逐步深入到宅第的內部。這裡應該是東北的對屋吧。 「這裡是哪裡?」 不敢發出巨大聲響,昌浩只能放任自己的視線去尋找魔怪。在對屋的掛簾下發現了那纖細的身軀,昌浩急忙飛奔過去。 「找到了。快,我們要回去了。」 魔怪輕而易舉地就被伸過來的雙手捕捉到了。絲毫沒有動靜,就這樣任人擺佈。樣子有點奇怪。昌浩皺了皺眉頭。 「魔君,你怎麼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 很僵硬的聲音。可愛的圓滾滾的眼睛裡帶著一絲危險的氣息。額上的紅色紋似乎要燃燒起來一般。 「這裡?但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魔怪搖了搖頭。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三章 詛咒(下) 「不是這裡,雖說不是在這裡……沒錯,這裡還留有像殘渣一樣的東西。是屬於那異形的,我所不知道破天機某種東西……」 「某種東西……?」 昌浩回頭望著寢宮。這裡是內覽籐原道長的宅第。雖說除了這裡以外,道長還擁有好幾所房子,但據說這裡是最大的。東三條宅第的歷史已經很悠久了。就道長已經不知道是第五代還是第六代來說,真的已經很了不起了吧。古老的宅第往往都有因緣這類東西的存在。魔怪所不知道的異形大概就是這裡的因緣吧。還是說…… 「針對道長大人的……詛咒之類的?」 昌浩壓低聲音一說出來,馬上就被魔怪否定了。 「不是,這不像是詛咒之類的東西……話說回來,昌浩,這種事情就由你自己查個明白吧。」 「啊?但是我只是個半吊子啊。」 敲著好像想要矇混過關、搔頭賠笑的昌浩的額頭,魔怪露出了奇怪的樣子。就在這時……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面對突然從天而降的聲音,昌浩和怨靈僵直了。那是一把尖細的、少女的聲音。戰戰兢兢地移動視線,昌浩看到了簾子裡的一角桃色的下擺。僵直的腦袋嗡嗡地嗚叫,昌浩繼續向上方望去。一名少女正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俯視著自己。那是一個天真無邪、很可愛的女孩。年紀似乎和昌浩差不多,或者比他小一點。 「你們在幹什麼?那只生物是什麼東西?」 面對側著腦袋、用清澈的聲音發問的少女,昌浩吃驚得叫了出來。 「什麼?你可以看到這東西?」 「不要說這東西!」 馬上開口反駁後、魔怪望了少女一眼。剛剛聽到的說話聲音,大概就是從這東北對屋裡傳出來的吧。就是說,這是道長的女兒?他好像是有一個和昌浩年紀相仿的女兒的。跳上昌浩的肩膀,魔怪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女。 「你是左大臣的公主吧?既然可以看見我,就是說也可以看到其他異形和化生咯?貴族的公主真是辛苦呢。」 聽到這些,公主高興地笑了。 「但我有晴明大人守護著,所以沒有問題,父親大人是這麼說的。 原來如此,是晴明啊。瞭解了事情的真相,昌浩卻覺得沒趣了。那隻老狸貓竟然可以受到這樣的信賴,這個世界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你就是今天和吉昌大人一起來的男孩吧?」 「沒錯沒錯。昌浩,是吧?」 「你叫昌浩啊。你要當陰陽師馬?」 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公主興奮地發問。昌浩遲疑了一陣,點了點頭。公主的眼裡放出了光輝。 「你是晴明大人的孫子,一定義可以成為一個偉大的陰陽師的。」 真讓人生氣。昌浩勉強地笑了笑。 「即使不是爺爺的孫子,也不時還有很多優秀的陰陽師嗎!」 真是的!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和「晴明的孫子」扯上關係。難道我這一生都要背負著「晴明的孫子」這個名字嗎?不要不要!總有一天我人家稱他為「昌浩的祖父」!公主先是有點吃驚,但馬上就放聲大笑起來。昌浩吃驚地看著她。一陣大笑過後,共煮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為笑起來。 「沒錯呢,的確是這樣。對不起。」 面對她直率的道歉,昌浩慌忙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那個沒有關係我必須要走了。」 再不會寢宮就糟糕了。透過寢宮可以把庭院一覽無遺。如果到處都看不到他們的話,使女或許已經開始四處尋找了呢。若被發現他們跑入到這府邸深處,那是無論如何也推托不了責任的了。雖說自己將要進行戴冠儀式,這個公主也即將面臨換服儀式,但被發現的話還是很麻煩的,無論怎樣說,這也是左大臣的女兒啊。 「那麼,打擾了。」 拋下一句賠罪的話,昌浩立刻沿著原路往回奔跑跑起來,還一度回望了一下。公主一動不動地目送著他。有一瞬間,似乎還對回頭的昌浩展露了一格笑容。 「貴族的公主都是這樣的嗎?」 和突然出現,從來都沒有碰過面的陌生人毫無顧忌談笑風生,而且,即使看到魔怪也面不改色。豈止面不改色,還主動搭話,真是了不起的膽量。 「若是膽小的人遇到這種場面,真的會害怕得發抖呢。也許是因為那樣吧因為確信大陰陽師會守護自己,所以完全沒有不安的心情吧。」小孩子很容易成為異形的餌食。 因為大多數人既沒有防身的法術,也沒有受到誰的幫助,所以京城的小孩經常會遭遇到被稱之為神隱的異像。所以才會有眼前的這一幕吧。在對屋裡,晴明施下了強力的結界。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四章 異常火災(上) 為了這位可以看見異形的公主,還特別使用了異常強勁的法術。進入裡面後絕對看不見妖怪,當然,妖怪也不可能進去。她可以看見魔怪,大概是因為他既沒有害人之心,而且還和晴明有因緣關係的緣故吧。 「雖然說即使看見了,但只要不放在心上就沒問題,但畢竟是女孩子啊。晴明果然很厲害呢。」 聽到對晴明的良好評價,魔怪不露形色地暗自高興。但昌浩似乎正好相反,耷拉著一張臉。 「好了好了,你要加油啊!總有一天你的努力會開花結果的。話說回來……」 「話說回來?」 魔怪的臉上浮出一抹奸狡的笑容。 「公主殿下還真是可愛啊。你還不是滿臉喜形於色的樣子∼」 昌浩二話不說,把魔怪從肩膀上掃了下來。 ※※※※※※※※※※※ 昌浩一回到寢宮,在那裡等待的吉晶就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告退了。」 「是。」 向道長行了個禮,吉昌就往回走了。昌浩也連忙低頭行禮,左大臣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什麼時候想過來就過來吧。我有一個八歲的兒子,也許你將來會侍奉他啊。」 「是。」 昌浩邊點頭邊思考。那個公主的弟弟啊。到底會是怎樣的人呢?這樣的大貴族的嫡子,也許會有很多想法都不一樣吧。只要不是太任性就好了。再次低頭行了個禮,昌浩從道長面前退了下來。吉昌在中門等待著兒子。 「父親,讓你久等了。」 飛快地穿上鞋子,朝目送他們的使女和僕人行了個禮,他們便離開了東三條宅。此時,四周已經是晚霞密佈。 沿著西洞園大路往北走,吉昌告訴昌浩,戴冠儀式的加冠者已經決定了。 所謂的加冠者,同時也是以後充當監護人的重要角色。即使說加冠者的地位決定了戴冠人將來能否出人頭地也不為過。 「是誰?」 「大臣的親屬,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兩職的籐原行成大人。」 年方28歲,聽說是同一時代的貴族中最成功的人。似乎是以前遭受詛咒時蒙晴明相助,始終抱著感恩之心。聽聞晴明的末孫將要迎來可喜的戴冠儀式,而加冠者卻仍然沒有決定,於是就向道長提出可不可以舉薦自己擔任這一要職。道長也想把將來有發展前途(預定)的見習陰陽師拉攏到自己的勢力之下。行成的提議對他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吧。當今把握重權的大臣親自發出指示,要拒絕是不可能的事情。從客觀上來說,這也相當於昌浩的將來有了保證。雖然有了保證是一件好事。昌浩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陷入了沉思。如果自己將來變成了一個沒有實力、派不上用場的陰陽師的話,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過分的期待往往帶來沉重的責任。無奈地歎了口氣,昌浩的思緒飛到了逐漸臨近的舉行戴冠儀式的日子。 安倍家末子的戴冠儀式終於在五月末的一個吉日裡順利完成了。決定日子的是當代首屈一指的陰陽師、也是作為主要人物的爺爺安倍晴明。聽說很久以前,他就親自為這個孫子的換裝儀式進行占卜,當天的衣裳也是經過千挑萬選才決定的。既然是那個晴明這樣寵愛的孫子,一定是將來能夠成為可以與之匹敵的陰陽師的可造之材吧。內裡似乎到處流傳著這樣的謠言。 戴冠儀式之後,出任加冠者的籐原行成親切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昌浩。行成比昌浩的兄長成親要年長一些。但因為也沒什麼太大的差距,所以在昌浩看來,就像是親切地對待自己的哥哥一樣。正因為兼任了右大弁和藏人頭兩職,所以非常聰明,頭腦也靈活得驚人。難怪當今的天皇對他也如此的重用。 「那個評論是怎麼一回事啊!每個傢伙都淨說些不負責任的話!」 昌浩沉著臉抱怨著。和一直以來的兒童裝束不同,他束著頭髮戴著冠冕。 手裡不習慣地拿著笏,姿勢不端地靜坐著。像往常一樣,魔怪陪伴在他的身旁。 「原以為你改變裝束之後脾性也會有所改變,看來還是沒什麼變化呢。」 「怎麼可能會改變!」 對魔怪不負責任的發言一聲怒吼,昌浩鬱悶地摘下頭冠。在安倍宅舉行的儀式順利完成後,就是初次的進宮,遵照既定禮節完俸祿和授位之事。現在的安倍家正是親友濟濟一堂舉行宴會。雖然說已經舉行了戴冠儀式,但因為十三歲的昌浩仍然不能喝酒,所以就早早地退席了。 但是,在大內裡繁複的禮儀而造成的疲勞,還有不能有一步差錯的緊張感的壓迫下,昌浩從早到晚都沒能嚥下一點東西。再加上這次是「那個晴明的孫子的戴冠儀式」,所以那些閒得發慌的殿上大臣都絡繹不絕地前來參觀。還好被賜予的職位還沒高到可以每天進宮朝朝間的程度,真是得救了。如果現在還要謁見天皇,昌浩可能會突然倒下吧。 「我難道是什麼奇珍異獸啊?」 前來湊熱鬧的貴族一批接著一批數不勝數。 「算了,這也沒辦法啊。殿上官員的生活基本上都缺乏刺激性,被消遣是你的命運,放棄吧。」 本來就已經身處一個備受關注的環境中了。被魔怪這樣勸解,昌浩側著身聳了聳肩膀。 「哼,好!等我當上了大陰陽師,他們要尋求我幫助的時候,我絕對要拒絕!」 「那麼,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加油吧!」 重重地拍打著昌浩的肩膀,魔怪把昌浩折疊整齊的狩衣拿過來了。和以前不同,這次還必須要戴上烏帽,又多了一件麻煩事呢。放下束帶,換上狩衣,昌浩用笨拙的手勢戴上烏帽。因為這之後還必須出去送客。 「怎麼樣?」 因為沒有被子,昌浩試著向魔怪徵求意見。 「有點彎了,再往前戴一點會好一些。現在這樣會滑下來的。」 「就是這樣?」 突然,烏帽柔軟地塌了下去。因為烏帽是用非常柔軟的材料做成的,所以戴不好的話很容易就會塌下來。 「哎呀,你好差勁!」 魔怪高興地笑著,不斷地拍打著烏帽子。輕輕地甩開他的手,昌浩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研究起帽子的佩戴方法。突然,有人朝這邊走來。魔怪發現到這一點,突地抽動了一下,與此同時,籐原行成的頭就從板門上露了出來。雖然喝了酒、臉上有點微紅,但並沒有抹殺掉他本來就有的精悍。即使是加冠儀式結束,參謁完天皇之後,他也仍然非常體貼地詳細解釋王宮內部的慣例和規矩。基本上來說,他就是這種喜歡照顧別人的性格吧。就連一直和昌浩共同行動的魔怪也不禁佩服道:「這傢伙真是個號人呢」。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四章 異常火災(中) 「行成大人,有什麼事嗎?」 行成眨著眼睛,微側著頭。 「沒有,為了醒一下酒,就從宴會裡抽身出來了。然後似乎聽到你和誰在說話但是」 他驚訝地環顧室內。裡面只有更換了狩衣的昌浩。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我應該沒有喝那麼多酒才對啊」 行成是普通人,所以看不到昌浩身旁的魔怪。魔怪認為看不到是一件好事,於是跳上昌浩的肩膀,用後足直立,前足飄飄然地晃動,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是我,是我,和昌浩說話的就是我。什麼?看不到?真是遺憾呢,我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 真想質問它究竟有什麼話想說的!但在行成的面前作出這樣的舉動,自己就只不過是個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說話的行動可疑的人而已嗎?難得人家一番好意要當自己的加冠人,不想被他用奇怪的目光看待,所以昌浩不動聲色地把魔怪從肩膀上拂落下來。 「怎麼了?」 昌浩的手突然拂動了一下,行成覺得有點奇怪地發問了。昌浩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 「沒事,只是有一隻羽而已。」 「啊,昌浩好過分。」 無視輕盈地落在地板上的魔怪的抗議,昌浩笑了。 「說話的聲音一定是我在練習吟誦咒文和真言的時候發出的吧。」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的孫子呢,今天這樣忙碌的日子也不忘記修行。」 笑著回應佩服得頻頻點頭的行成,昌浩覺得自己的臉頰開始有點抽搐了。我要冷靜點,讓行成大人生氣就得不嘗失了。悄悄歎了口氣,昌浩站了起來。 「行成大人,你不回去筵席好嗎?」 「我可不想被主角這樣說。」 「我還不可以喝酒呢。而且父親也批准了。」 「確實是這樣呢。」 行成發出爽朗的笑聲,迅速地伸出手擺正昌浩的烏帽。 「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不習慣的話很難戴好呢。」 真是一個好人呢,昌浩再次在腦海裡想到。另一方面,魔怪仰望著行成,在昌浩的腳邊徘徊,時不時用後腳站立揮手。行成沒有看見鬼怪的能力,當然看不見魔怪的舉動,但看到這個情景的昌浩則非常在意。這時,魔怪突然助跑,一躍跳上行成的肩膀。這突如其來的事情使昌浩大吃一驚。 「魔」 突然大喊一聲,昌浩慌忙用手把嘴巴摀住。魔怪把手伸到行成的眼前揮舞。然後像是要滑落下來的樣子,它就用剩下的腳使勁地扯住掙扎,把行成的衣服都弄出一道道皺紋了。行成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肩膀上會有一隻魔怪吧,還在那裡嘿嘿地乾笑。 「從明天開始你就要進宮了吧?有什麼不懂的就儘管來問我吧,不用客氣。」 「是是!但是,行成大人總是四處走動,很少停留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呢」 昌浩摸不透魔怪的下一個行動,只好暗自焦急,盡力守護著行成。雖然不會造成什麼危害,但如果在這裡給人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無論從各種方面看來,將來都會變得不安定了。 魔怪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從行成的這邊肩膀跳到那邊,還把烏帽看成障礙物,敏捷地跳來跳去,身形輕快得很。而且似乎還施了什麼法術,讓行成完全感覺不到魔怪的重量。因為昌浩的視線不停地左右漂移,行成覺得很納悶,便向他發問了。 「怎麼了?有什麼」 魔君在行成的右肩跳起來,旋轉一圈,然後漂亮地落到了左肩上。訝異於額角開始滲出冷汗的昌浩,行成突然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啊,你都這樣累了還要和我應酬呢。一直沒注意到,真是對不起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 面對這意想不到的發展,昌浩慌忙搖頭。但行成卻越說越來勁。 「你還是趕快休息吧。不送客也沒關係,吉昌大人那邊就由我代你轉達吧。」 真是一個好人,這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啊!但是,在這樣一個好人的肩上,魔怪仍在興致勃勃地進行著它的雜技表演。趁著行成往回走之際,昌浩伸出手抓住魔怪的尾巴,把它一把拽了下來。板門一合上,他就死命瞪著懸掛在空中的魔怪。 「魔君!」 「很罕見的動作對吧。特別是那一個旋轉,這可不是任誰都可以模仿的呢。」 不是這個問題! 「竟然還掛在烏帽上,如果被行成大人發現了你的存在,那該怎麼辦?」 繼續保持倒吊的姿勢,魔怪不高興地回答。 「我就是認為它不可能發現嘛!現在果真沒被發現啊。」 昌浩把魔怪放到地上,就這樣軟綿綿地坐下來了。 「喂?昌浩,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既然行成都說了,你還是快點躺下休息吧。」 昌浩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伏倒在地上。陰陽寨位於大內裡的南面,夾雜在中務省和西院的中間。雖然離天皇居住的內裡很近,但基本上沒有什麼身份高貴得可以進殿參拜的人。 安倍晴明官居五位,雖然是陰陽寨裡地位最高的人,但還不需要每天進殿參拜。作為藏人所的陰陽師,他並不在官廳工作。然而,雖然在陰陽寨裡看不到晴明的身影,但因為他在官僚中已是聲明遠播,所以每天必定會聽到「晴明」的名字。雖說約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進入陰陽寨了,但作為間隙的昌浩仍然沒有擔任什麼重要的職務,每天只是忙於打理雜務。 「……總覺得每天都在東奔西跑呢。」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四章 異常火災(下) 昌浩抱著幾本書卷快步穿過簾子,魔君也邁著輕快的步子跟在後面。雖然和幾個高官擦身而過,但誰也沒有注意到魔怪。有的人確實是看不見,但即使看見了也不會介意。剛開始的時候,面對殿前這意想不到的光景,初次進宮的昌浩被嚇得目瞪口呆。從細小的妖怪到巨大的化生,都在裡面團團轉。數量更是多得數不勝數。剛看到某個弱小的雜鬼纏到某個貴人的頭上,馬上又看到一個妖怪靠到寫文書的官僚身邊打瞌睡了,那邊的柱子上嵌著一個臉色青白,沒有眼睛的武官,正在使用中的古老書桌很明顯的是由化生變化而來的。 「這是……什麼……」 重重地拍了一下連話都說不連貫的昌浩,魔怪感慨良多地說道。 「所以說,內裡這個地方很厲害啊。即使我在這裡閒逛,誰也不會在意吧。」 「……也……也許吧。」 只覺得頭腦發漲,昌浩改變了想法,希望能盡快適應這種狀況吧。雖然每天只是忙於處理雜務,但昌浩都認真地完成份內的事務。難得可以進到陰陽寨,昌浩總是設法抽出時間閱讀各種各樣的書籍,還有借閱過去的天文記錄。雖說自小就開始被灌輸必要的陰陽道知識,但需要的知識還遠遠不夠。他特別感興趣的是代代詛咒天皇的種種怨靈。以陰陽師為目標的自己果然還是很在意當代的陰陽師是如何退治這些怨靈之類的問題呢。 「果然記載著很多爺爺的名字呢。」 昌浩邊皺眉頭邊瀏覽記錄本。最近幾十年陰陽寨的歷史裡,凡是和退魔伏妖相關的記錄,大都寫著晴明的名字。 「哼,這是當然的。大家的壽命長短不同。」 「不用焦急啊,晴明的孫子。你現在才開始呢。」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還擊後突然把頭抬了起來。 「……怎麼了?」 好像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要爬上來,不是惡鬼或怨靈之流。比這些異形更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淹遍了全身。 並不是那樣的。勉強要說的話,應該是為預告危險的警鐘吧。 昌浩和魔怪正身處位於陰陽寨邊上的書庫裡。雖然說是書庫,倒不如說是密閉的塗籠來得合適。為了避免陽光把紙引燃,透光的窗戶被裝到了北邊。在東邊有供人出入的板門。剩下的牆壁全都鑲嵌上棚架存放書記和卷軸了。 透過窗子傳來了人們的喊叫聲/喊聲一浪蓋過一浪,讓人瞭解到這事態的不同尋常。 「發生什麼事了!?」 昌浩站了起來。魔怪一躍跳上了他的肩膀。昌浩打開板門、掀開簾子走出去,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濃煙直往上冒。而且,還是在陰陽寨的北側。那裡不是天皇所在的內裡的方向嗎? 「……是火災啊!」 聽到耳邊的細語,昌浩喊了出來。 「一看就知道啦!」 但一聽到魔怪接下來的話,昌浩就像被一盆冷水澆透全身一般。 「但是,這不是普通的火災。」 「……什麼?」 從昌浩的肩上跳下來,魔怪抬頭望向天空,皺起了眉頭。 「起火的地方大概是清涼殿到後宮這個範圍吧。……天還這麼亮,會點燈籠嗎?」 昌浩吃了一驚。雖說太陽快要西沉了,但現在正值盛夏時節,白天比較長。現在的時間也只是申時過了一點點。在半個小時之內應該還不需要照明的。而且,冒煙的地方並不是有可能使用火種的進物所。魔怪回過頭來。 「昌浩,集中精神!在混亂的人類的氣息中,混雜著其他物體的氣息。」 昌浩凝神屏息。據說內裡也是一個隨處可見到妖怪和雜鬼的地方。但是因為害怕陰陽師的報復,所以他們一般不會有什麼舉動。只要什麼都不做,陰陽師也不會把他們驅除。因為無論怎麼驅除也是一批接一批地湧過來,沒完沒了。既然這樣,無害的東西就放任自由吧。很多文官和武官朝內力跑去。僕人和雜役邊叫喊著什麼邊來回跑動。時不時傳來像絲絹撕裂般的慘叫聲,接著,連怒吼和責罵聲也遮蓋不了的喊叫聲又把它掩蓋了。為了不妨礙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態而陷入一片混亂,左右奔跑的貴人們,昌浩回到書庫,關上了房門。陰陽寨和內裡是分開的,所以不用擔心火勢會蔓延過來。 「喏啵啊啦嗒嗯喏,嗒啦呀啊呀薩啦吧啦嗒薩踏吶嗯……」 感覺到幾百、幾千個人的氣息。大內裡裡面有數不清的貴人。即使是只允許高官進去的內裡,也有超過千人的女官。傳來了人們混亂的思緒。因為火災是突然發生的。沒錯,火焰是從沒有一點火種的後宮,女官們居住的地方突然冒出來的。火勢蔓延,火頭早已湮滅在一片火海中了。然後,還有和這一切完全不同的其他東西—— 「——?」 昌浩睜開眼睛。那裡殘留著化生的氣息。不是大內裡一般的妖魔鬼怪的氣息,而是至今從沒遇到過的異樣的妖氣。 「魔君,那個,是什麼東西……」 向知覺比自己更加敏銳的魔怪發問,魔怪只是搖了搖頭。 「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不,不對。 魔怪眨了眨眼。不是第一次,這之前也遇到過,這種微弱的,不認真注意根本不會發覺的妖氣。沒錯。就是在昌浩舉行戴冠儀式之前,去左大臣府邸途中感覺到的妖氣,而且魔怪還在東三條宅的東北對屋裡發現了同樣的妖氣。那之後,因為本能的驅使,微弱的警鐘就不斷地響起。突然,昌浩吃了一驚。 「——東三條宅……」 茫然地低吟了一聲,昌浩就像被彈開一樣從書庫飛奔出去。魔怪一瞬間遲疑了一下,然後連忙跳躍著上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五章 異形(上) 「昌浩,怎麼了!」 「東三條宅,在道長大人的府邸裡。」 腦海裡浮現出東三條宅、東北對屋的映像。道長的女兒走出幕簾,站著眺望上升的濃煙。 就在那下面。 「有異形的蹤跡!」 從大內裡到東三條宅的距離並不遠。昌浩一離開大內裡就沿著二條大路向東跑去。 逆向奔走在觀看火災的民眾和因聽到騷動而集結的高官中,昌浩用雙手撥開人群前進。 「你說有異形存在的事是真的嗎?」 面對肩上的魔怪的質問,昌浩嚷開了。並不太確定。但如果那突然看到的情景、和那穿透全身然後有消失無蹤的焦躁感是真實的話,那大公主就有危險了。他有這樣的感覺。 「你說過那氣息在簾子的下面吧,也許會跟那個有關係。」 昌浩全速奔跑著,不一會兒就看到東三條宅的宅門了。佇立在那宅門前的牛車和僕人,好像在哪裡見過。注意到奔跑過來的昌浩,侍從向車上的主人報告了什麼。就在昌浩來到牛車前面的同時,竹簾被掀起,行成把頭伸了出來。 「昌浩,你跑得這樣急,發生什麼事了?」 昌浩讓就要喘不過來的氣息平靜下來,斷斷續續地說。 「道……道長大人呢……」 「馬上就要出來了。剛剛傳來內裡起火的報告,正準備進宮……」 一剎那,昌浩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他馬上把視線移向大門對面建築物的屋頂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凝結的普通人所不能看到的灰色瘴氣。昌浩沒有得到許可就闖進了宅裡。這裡是內覽籐原道長的府邸。作出這樣的舉動,一定會被削去爵位吧。但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路過中門跳進院子,越過小溪,昌浩直奔東北對屋。身後傳來了不知道誰的喊叫聲和制止的怒吼,還有形成呼叫昌浩的聲音。把一切都拋諸腦後,穿過走廊,終於就要叨叨對屋的瞬間,一陣象白木斷裂的刺耳的聲音闖進了昌浩的耳畔。他的臉色剎地變白了。 「爺爺的法術……!」 晴明為了守護對屋而施下的法術就在剛剛破解了。那乾裂般的聲音就是竭盡全力把法術破解的證據。聽到聲音心生疑惑的公主挑起簾子,正在察看屋外的情況。捕捉到昌浩的身姿,她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昌浩?」 看到慌張地從簾子裡出來的少女,昌浩大喊。 「笨蛋!不要出來!」 耳畔傳來風的聲音,視野的盡頭掠過魔怪白色的身影。魔怪猛地衝進簾子的下方。在那變成影子的黑色部分,一對亮點正在炯炯地閃耀著。太陽正在慢慢地沉下,天空被染成了橙色。現在正式黃昏——大禍發生之時。昌浩全身都毛骨悚然。隱藏在瘴氣團塊裡的,是切斷一切氣息藏身其中,而且能在一瞬間破解晴明法術的異形。但是,他的身型實在是太小了。隱身於黑色的瘴氣之中,看不見全貌。 「——————————!」 魔怪的叫聲把空氣撕裂了。額上的紋樣像散發著熱能一樣閃爍。從飛撲過去的魔怪掌下逃走,異形從簾子下面跳出,朝被這突發事態嚇得一動不動的少女猛衝上去。看到這突然出現的魔怪,少女屏住氣息,連話也說不出來。魔怪緊緊追在異形後邊,跳上簾子,作出一副保護少女的架勢。異形再次發起瘴氣,只露出一雙陰森的眼睛,並逐步拉近距離。昌浩終於穿過走廊來到了對屋,插進來眼看就要撲上來的異形和少女的中間。用右手結成劍印,空中馬上出現了一個五芒星的印記,昌浩接著在簾子上打橫寫了一個字。 「禁!」 一股沉悶的聲音響起,一個看不見的物體擋在了他們的面前。猛衝上來的異形被那堵牆壁阻擋彈飛了出去。一瞬間,黑色的瘴氣變淡了。但異形的全貌馬上又被瘴氣包圍,仍舊看不清楚。在橙色的天空下,本來就已經很難看清楚了。 「哪唔嗎骷薩唔嗎唔嗒,瑟唔嗒嗎卡咯唼嗒,嗒啦嗒卡嗯!」 昌浩從裌衣裡抽出符咒,乘著氣勢放飛出去。符咒化成風的利刃向異形襲去。緊接著,異形突然站了起來,發出了可怕的咆哮。黑色的瘴氣擴展開來,就像一雙黑色的翅膀。 「啊——————————!」 少女發出驚叫。突然刮起的暴風穿過昌浩障蔽,黑色的瘴氣像蛇一樣蜿蜒著向少女逼近。昌浩連忙把少女抱緊。少女也像是很害怕的樣子,緊緊地抓住昌浩。魔怪站在異形很兩人的中間堵住去路。 「魔君!」 就在昌浩喊叫的同時,魔怪露出獠牙,發出了不可名狀的叫聲。脖子上圍繞的突起放出光澤、額上的花紋迸發出紅色的光芒。那光芒把瘴氣的帳幕驅散了。異形有一瞬間畏縮了。昌浩等的就是這個時機。左手緊緊抱著少女、右手結成劍印,昌浩的眼睛窘炯炯有神。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吟誦咒語、布下劍印,巨大的靈力化成光刃,把包裹著異形的瘴氣劈開。 「————!」 垂死的叫聲像從地底傳來一般震耳欲聾,微暖的季風突然從中穿過。帳幕之類的用具全都被風刮倒、吹飛,發出巨大的響聲。過了一會兒,勁風有所收斂,少女惶恐地睜開了眼睛。 「剛剛的是什麼」 「雖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應該是異形吧。」 昌浩一邊仔細官場周圍的狀況一邊回答。瘴氣、氣息、微塵,什麼東西都沒有留下,總之。算是驅除了吧。剛鬆了一口氣,就從遠處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和喊叫的聲音混雜了在一起。前面的是行成和道長。接著傳來宮女們疊疊層層的尖銳悲鳴。昌浩心頭一顫。現在,自己正緊緊地抱著少女。在別人看來,現在正是非常不妙的狀況吧。 「對、對不起。」 昌浩突然地放開手、慌慌張張地道歉,少女連忙搖頭。雙手仍然緊緊抓住昌浩的衣服。注意到那雙沒有血色異常蒼白的手,昌浩露出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 「大概已經沒有問題了。接下來只要把爺爺喚來,讓他再施一個更強的法術,那傢伙就不能再對大公主你出手了。」突然,少女用兩手裹著昌浩的臉,把他扭向自己。 「哇?」 少女一臉嚴肅地說。 「彰子!」 面對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的昌浩,彰子像是在耐心地囑咐著什麼似的重複道。 「是彰子。不要叫我大公主。昌浩,要叫我彰子哦。」 「彰子」 對上彰子清澈的眼睛小聲喊了一句,她馬上點了點頭,笑得像花一樣燦爛。看到這個情景,昌浩的心撲通地跳了一下。在不知道為什麼直立不動的昌浩身後,怨靈哎呀哎呀地,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心裡不是很高興嘛~」 這行成很道長面無人色地跑了過來。 「彰子,你沒事吧!」 駭人的叫聲和這突如其來的異常事態。而且,雖然只有見習,但也算得上是陰陽師的安倍昌浩神色嚴峻地直奔東北對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道長趕到非常在意。行成也一樣,逼近不自然地站著的昌浩發問。 「昌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回答的是彰子。 「父親大人,行成大人,你們不用擔心。昌浩已經把惡靈驅除了。」 也許是看到父親的樣子冷靜下來了,彰子溫和地笑著。 「真的很厲害呢,昌浩一定會成為優秀的陰陽師的。」 「什麼?真的?」 被道長問道,昌浩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點了點頭。耳朵仍舊在發熱。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動作有點不自然。道長和行成互相對望了一眼。於是,總結出了這樣的事情經過。在內裡起火的同時,這個少年覺察到入侵東三條宅的異形的氣息,形單影隻地孤身趕了過來,守護受到襲擊的彰子,把妖怪給擊退了。 「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行成向昌浩確認。昌浩支吾了一下,沒什麼自信地點了點頭。聽到這裡,道長緊緊地握住了昌浩的手。 「太優秀了!昌浩,你很厲害啊!真不愧是晴明的孫子!」 昌浩心裡一下子發火了。沒想到這種時候竟然也會被說成是晴明的孫子。姑且不論其他人,總不能把火發在道長身上吧,所以昌浩只能一本正經地聽著。魔怪邊看這個場面,邊仔細注意周圍的狀況。瘴氣已經消失了。也沒有留下異形的氣息。但是為什麼,埋藏在胸口的這種令人不安的焦躁感還沒有消失呢。內裡的火災,還有異形的襲擊。這些事情有什麼聯繫嗎? 「要問一下晴明嗎?」 頭上密佈晚霞的天空紅得像鮮血一般。內裡起火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晴明的耳裡。自從成為了藏人所用的陰陽師,晴明就很少進宮。本來進宮參見就是已經按非常麻煩的事情,所以,扔掉蘭這樁義務真的是值得慶賀。只要沒有事情發生,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完成自己的任務。據說起火的原因不明。雖然近衛府的官員正在調查中,但據目擊者所說,似乎是在什麼也沒有的地方突然就燃燒起來了。火勢散發得很快,導致了很多死傷者的出現。幸運的是,天皇平安無事,據說是跟隨在女御身邊的女官和守衛犧牲了。 「嗯」 晴明臉露難色地思索著。即使現在進宮,宮內也是一片混亂。也許等到事態收拾完畢再去會比較好吧。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五章 異形(下) 「內裡起火,又是一樁不尋常的事情啊。」 自言自語中,晴明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象儀。昨天夜觀星象時還沒有發現這樣的徵兆的。是星星的軌跡改變了嗎還是有新星的出現有必要確認一下。晴明走到院子裡,抬頭望向夜幕正在降臨的天空。在內裡附近的籐原道長的府邸裡似乎也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施下的法術不知道被誰破解了。據放出的式神回報,破解了法術的異形被覺察到什麼的昌浩所擊退,最終平安無事地結束了。覺察到東三條宅的異變的,似乎只有昌浩一人。其他人全都因為內裡的火災而忽視了隱身其中的異形的襲擊。晴明滿足地微笑起來,但馬上又收起笑容望向天空。 「似乎到處都是一片紛亂呢」 東方晴朗的天空裡,出現了第一顆閃耀的明星。因為清涼殿和後宮基本上都被雪困住燒光了,所以當今的天皇決定暫時移居到一條院。就是所謂的裡內裡。受害的只是內裡,在內裡的官廳一點影響都沒有。政務暢通無阻地進行著,太政官為了內裡的重建而調配人員。作為昌浩加冠者的籐原行成就擔任這件工作的負責人。那次時間之後,道長三番四次地感謝昌浩,還說要給他獎賞,昌浩拚命地推辭掉了。因為無緣無故地入侵東三條宅,本應要受重罰的,現在能受到這種待遇已經是很不錯了。因為道長和行成都必須進宮,所以昌浩才解放了,不是這樣的話,他們簡直是一副要舉行宴會的樣子呢。拒絕了他們用車送自己回去的提議,就要步出中門的時候,一位女官走了過來,遞給昌浩一把打開的扇子。仔細一看,扇子上面放著一個小小的香袋。 「這是彰子送給你作為謝禮的……」 受贈的香袋飄蕩著柔和的香氣…… 「結果,起火的原因還是沒能查出來啊……」 魔怪以動物的姿勢坐著的圓領旁邊,昌浩皺著眉頭觀看著星象圖。 「嗯……沒錯呢。」 「聽說燒死者的靈魂由天皇親自安撫?當今的天皇也很努力呢!」 「是呢……」 昌浩瞥了魔怪一眼,就馬上把視線重新放到星象圖上來了。 對於魔怪來說,無論是天子還是其他的誰,存在的價值都和身邊的平民沒什麼差別。對它來說,重要的,只有它自己人選擇的東西。 魔怪把前爪放到案几上,隨便瞄了一眼昌浩手邊的東西。 「……昌浩,你從剛剛起到底在煩惱什麼?」 「我像是在煩惱嗎?我在學習觀察星星的方法。」 對陰陽師來說,觀看星像是他們的其中一項重要的任務。他們必須占卜星星的動向進行預言。因此,他們必須完全掌握星星在正常駐機構狀態下的位置。不要說晴明瞭,就連吉昌和伯父吉平也是什麼都不看說能進行占卜。對於陰陽師來說,這是基本中的基本。但是,昌浩無論怎樣做還是不擅長觀看星象。事實上,他也不太喜歡編製曆法。說到底,還是能活動身體的工作比較適合他的個性。 「看星象圖和曆法都那麼差勁,那對於陰陽師來說是很糟糕的事情啊……」 昌浩向一臉意外的魔怪揚了揚眉毛。 「但是無論怎麼想也弄不懂啊!比如今晚多雲,天空一片陰沉沉的,看不到星星,但正在這個時候妖星劃過天際,顯示出天地變異的徵兆,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雖說是這樣,但我也不認為即使不擅長也沒關係呢……你不要再說歪理了。」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的。你需要做的只是努力工作就行了!」 即使被雪困住魔怪這樣催逼,不擅長的終究還是不擅長,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克服的。 「啊--啊,我果然還是搞不懂怎麼觀測星象!」 昌浩一副想舉手投降的樣子,真的把兩手舉起來了。魔怪看著這情景歎了口氣。 「晴明的孫子也這樣子,怎麼辦呢……」 「不要叫我孫子!」就像是口頭禪一樣,昌浩吐出這句話後,就把星象圖疊好,取出了六壬式盤。這是陰陽師必備道具的其中一種,是在讀出過去、現在、將來的時候使用的占卜用具。 自火災以來的這幾天,昌浩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即使自己公開出來也沒什麼用吧。更貼切地說,這樣的事情,其他獨當一面的陰陽師應該早就已經做過了吧。 「用式占尋找起火的原因,怎麼樣?」 面對突然舉起右手食指作下定論的昌浩,魔怪眨了眨眼睛進行思考。 「如果知道了原因,你要怎麼做?」 聽到這句話,昌浩抱著頭,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面對認真地煩惱著的昌浩,魔怪擺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要說火災原因的話很困難吧。反正其他的陰陽師也在推測,近衛和兵衛等人的也在調查中吧?」 昌浩點了點頭。 「那樣,乾脆占卜一下當時感受到的那種異樣的妖氣吧,怎麼樣?」 「啊,原來如此!」 昌浩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 「魔君真聰!」 「只是轉換一下思考方法啦。」 而且,魔怪自己也感受到了吧,從以前捕捉到妖氣的時候開始。那個時候注意到的那種妖氣好像並不是在陰陽寨裡的。雖說大家的注意力也許都集中到因火災而引發的騷動上去了,但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也太可笑了。用咒術守護內裡,邊確實是陰陽師的職責呢。 當然,覺察到東三條宅異變的只有昌浩浩蕩蕩一人。結果,道長就對昌浩植下了一個「前途有望」的好印象。雖然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如果就那樣什麼也覺察不到的話,籐原彰子的性命早就沒了。一想到這點,昌浩就感到脊背一陣發涼。那之後不久,晴明就趕到東三條宅,施下新的法術、重新給予保護。這樣,她就能平安無事了吧。在仰望天井的魔怪旁邊,昌浩把式盤準備就緒了。令人惱火的是,這一切都是晴明教給他的。小時候的自己非常聽話,整天喊著「爺爺、爺爺」地跟在晴明後面轉,所以每當有事件發生,就會被傳授很多東西。 現在回想起來,昌浩之所以決定要當陰陽師,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晴明確規定這樣灌輸的影響吧。一想到這點,一直認為自己的將來要由自己決定的昌浩就有種原來自己一直逃不開晴明的手心的感覺。至少,對於晴明來說,昌浩說要當陰陽師的這句話,比其他什麼都要來得高興。……大概是這樣吧。也許只是覺得有趣玩弄一下也說不定。仔細思考起來,昌浩突然有了什麼頭緒,想起了一點相關的事情。那麼,晴明為什麼要把自己可以看見的鬼怪的才能封印起來呢? --昌浩見鬼的才能並不是自然消失的。實際上是祖父晴明把它深深地封印在昌浩體內了。 殘留在昌浩腦海裡、最古老的記憶是三歲換裝的日子。 府邸中因慶祝末子的換裝熱鬧非凡,從傍晚就開始大排宴席了。作為主角的昌浩從早忙到晚,非常疲累,於是就到了晴明的房間稍事休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到晴明的房間的。前些時候,無意中跟魔怪談起了這件事,得到了這樣的回答:「那是因為你以前非常喜歡晴明,還經常跟在他後面轉呢。」現在真是難以置信,小時候的自己竟然會這麼喜歡晴明。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三歲的昌浩就出現在晴明的房間裡了。晴明的房間位於安倍宅的東面。從簾子裡出來後就是一個小池塘,光照很好。晴明的房間在宅第的最邊上似乎是有什麼原因的。想來想去,東面是距艮位最近的。大概和鬼門有什麼聯繫吧,這是昌浩最近在學習的時候突然想到的。把手肘放到案几上,托著臉頰,昌浩開始追憶過往。昌浩總是坐在晴明坐的蒲團上跳望庭院。雖說安倍宅裡施下了退治惡靈的法術,但無害的妖怪仍可以自由穿行。沒錯,那時的自己第一次看到了那被稱為妖怪的東西。說是第一次似乎有點語病,應該說,那天是遺留在記憶中的第一次。 --喂喂,那個是什麼?那個黑色的∼ 拉著身旁祖父的衣袖,傳來的是昌浩略帶驚奇的聲音。 --你可以看見那個? 耳朵深處,晴明異常尺度的聲音復甦了。直到最近才知道,那個黑色的東西是一個相當相當弱的妖怪,即使是吉昌也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三歲的昌浩竟然可以把這麼微弱的妖怪指出來,晴明的吃驚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晴明開始擔心這個孫子的前途了。這個孩子還只有三歲,如果擁有太強大的力量的話,恐怕會被惡靈牽扯進去。而且,因為異形非常害怕擁有優越見鬼才能的人,所以會趁他們沒成長之前斬草除根。 --唉,看到的太多也是一個問題啊。 深思熟慮後,晴明狠下心,把昌浩的力量深深地封印了起來。但是……昌浩這樣想道。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六章 接班人(上) 劍印和咒文同時落下。白銀色的刀刃從空中朝少女劈落。但是……有兩個黑色的影子擋在了少女的面前。被瘴氣包裹著,看不清楚全貌。他們在一瞬間把魔怪發出的灼熱的風掃開,緊接著又把昌浩的法術輕而易舉地擋回去了。白銀色的利刃向昌浩飛去,魔怪把利刃打落,站在了昌浩面前保護他。沙沙地,魔怪的周圍冒出了神氣。額上像花一樣的紋樣閃耀著紅光,那光把白色的物體包圍了。 「……是異邦的妖怪啊……」 那低沉的聲音,和魔怪的簡直是天壤之別。解除了變化的紅蓮保護著昌浩,和兩個影子對峙著。雖然妖氣和姿態都被瘴氣包圍著,但昌浩和紅蓮都知道,那獨特的瘴氣。那一定是窮奇率領的,異邦的影子的眷屬。那守護少女的瘴氣的漩渦,不一會兒就把少女吞沒了。 「……聽好了,如果你們敢阻礙我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像是從地底傳來一般的聲音直刺昌浩和紅蓮的耳膜,餘音飄蕩,直至完全消失……下一瞬間,他們又回到了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昌浩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離開了現實世界,被捲入了異次元空間。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什麼都沒有發現到。昌浩把壓在心中的重擔化成氣息,一起吐了出來。昌浩把直衣的袖子捲起來,手臂上滿是雞皮疙瘩,背後也已是冷汗淋漓了。用瘴氣隱藏自己的妖氣,不讓它洩露半分,但那飄逸出來的力量纏繞上脖子,柔軟地勒在上面。那是凌駕在蠻蠻和驁氤之上的強大的妖力。可怕。只用這個詞就已經可以一語道盡了。 「異邦的影子……」 昌浩握緊了拳頭。不行,現在的自己力量還遠遠不夠!還欠缺了什麼東西。但到底是什麼呢? 「昌浩,沒事吧?」 紅蓮還保持著本來面目,他跪下看著昌浩。透明的眼眸映著黃昏的太陽,變成了金色.額上的金冠反射著西沉的陽光,閃耀著微弱的光芒。 「……我太大意了。竟然被引進了結界裡。」 「這點我也是一樣的。又要被晴明狠狠罵一頓了。」 耷拉著肩膀,紅蓮站了起來。他為了保護昌浩而離開了晴明的身邊,拋棄了作為式神的責任。至少,其它分的十二神將是這樣認為。那在某種程度上是事實,所以紅蓮也沒有反駁。魔怪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之一的火將騰蛇。紅蓮是晴明賦予他的第一個名字。他十分喜歡這個名字,除了晴明以外可以呼喊這個名字的,就只有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了。紅蓮的樣子只有擁有見鬼才能的人才能看到。這點在他變回魔怪的樣子的時候也是一樣。反過來說,如果有誰可以見到他的樣子,紅蓮自己也會覺得驚訝萬分了。即使是在陰陽寨裡,能看到紅蓮變化而成的魔怪的樣子的人也為數不多。彰子擁有的見鬼能力也是非常與眾不同的。他突然握緊了昌浩的手心。必須經常提高警惕。即使只是一點點的鬆懈,也可能導致危及生命的事態發生。 「……給爺爺知道的話,又會說些令人討厭的話呢!」 邊嘟噥著邊焦急地左右觀察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抹直射過來的視線,他馬上回頭望去。青龍正坐在不遠處的某個屋頂上。冰冷的視線直直地注視著昌浩。青龍微微合了一下目露凶光的眼睛,突然消失了蹤影。昌浩凝視著青龍的所在之處好一陣子,然後抬頭望了望紅蓮。 「……紅蓮,青龍總是那樣子的嗎?」 語畢,昌浩突然止住了呼吸。和昌浩一樣正凝神望著青龍所在場所的紅蓮,眼神是徹骨的寒冷。雖然很冰冷,但卻又熊熊燃燒著。那可怕的表情並不是憤怒,而是蘊含著什麼別樣的感情…… 「————」 紅蓮的腦海裡,有揮之不去的映像。熊熊燃燒的烈焰。那是地獄的業火,是紅蓮發出的火焰。在火中,有一個身影——。 ——都是你的錯……! 在這絕對不會消失、如烙印般存在的令人厭惡的記憶中,像詛咒般的叫聲在耳朵深處迴響。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殺掉。總有一天,我要用這雙手,親手把你殺掉——! 「紅蓮?」 聽到昌浩有點膽怯的叫聲,紅蓮突然回過神來。 他把視線投向了站在旁邊的昌浩。昌浩正用他那雙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 「怎麼了?……有什麼地方,在痛嗎?」 「沒有……為什麼這樣問?」 被這樣反問,少年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 「……總覺得,看上去是那樣……紅蓮就像,是在忍受疼痛的樣子……應該是我的心理作用吧……一定是!」 看著露出笑容的昌浩,紅蓮沉默著,回應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這個孩子,憑借本能看出來了。無法消失的烙印。心中的某處一直在滴血。無法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更深的痛苦逼近身旁——它的名字,就叫孤獨。紅蓮被人厭惡著。昌浩並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但這個孩子感受到了。在那深深的、深深的地方,用那被稱之為直覺的東西。 昌浩,剛剛出生的你,賜予了我一道光芒。而且在很久很久之前,一個叫安倍晴明的青年,給沉浸在冰冷孤獨的海洋裡的我,帶去了一絲溫暖。但是…… 「……我們最好在太陽下山之前到達馬代宅呢。」 一眨眼之間,他變回了魔怪的樣子,仰視著昌浩。 「快點,一過黃昏,這裡就會變成妖異們的地盤了。」 在後面追趕著魔怪,昌浩也跑了起來。大路上的人影就快消失了。瞥了一眼身旁並駕齊驅的昌浩,魔怪瞇了瞇眼睛。我有不能告訴你的秘密。我,騰蛇,曾經取過安倍晴明的性命—— 昌浩和魔怪回到安倍宅之時已是戌時過一點了。看到疲憊不堪的兒子,出來相迎的露樹吃了一驚。 「昌浩,你沒事吧?去了大內裡那麼久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呢。」 雖然很擔心,但她也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手按在了兒子的額上。 「大概只是太累了吧。我已經準備好晚飯了,要吃嗎?」 「那我不客氣了……我肚子已經餓扁了……」 對撲通一聲坐到地板上的昌浩,身旁的魔怪罕有地給他打起氣來。 「再加把勁吧,快站起來,晚飯就在眼前了。昌浩,加油!」 「嗯!」 鼓起勁站起來,昌浩搖搖擺擺地向屋裡走去。魔怪看著這一切,輕輕地歎了口氣。接著響起了露樹擔心的聲音。 「……雖然有魔怪大人跟著不用太擔心,但看樣子似乎很疲倦呢……還是給他準備一些補充體力的東西吧……」 「啊,那很不錯呢。即使我說了也聽不到啊……」 之後再拜託吉昌替我轉達吧。就在魔怪急步追趕昌浩的時候,途中遇到了晴明。看到魔怪略帶疲憊的樣子,晴明皺了皺眉頭,打開手中的扇子,然後又啪地一聲合上了。 「……吃完晚飯叫昌浩過來一下……」 「明白了。」 晴明叫住了邊走過身旁邊應聲回答的魔怪。 「……紅蓮,你怎麼了?」 魔怪的背部突然抖了一下,但沒有回頭。晴明沒有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青龍的心情也很不好呢……你們發生什麼爭執了嗎?」 聲音越來越低沉。魔怪背對著他,扭過頭來。 「並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有一點大意……被敵人引進了結界。這是我的失職,你不要責備昌浩。」 晴明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溫和地說了起來。 「紅蓮啊……你原諒青龍吧。他總是那麼頑固的……」 「正好相反吧。應該受到責備的是我才對。青龍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確實是如他所說的,沒有臉再做式神……」 「真是的……又把過去的事情扯出來了……」 用打開的扇子遮住自己的苦笑,晴明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現在有昌浩在。以他的天性,總有一天你會放下一切重負的……」 「那……不可能。也許……」 魔怪背對著晴明下了定論,然後消失在房子的深處。晴明歎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十二神將青龍正背靠柱子、挽著手臂佇立在那裡。仍舊帶著一副冷冰冰的眼神。但射向晴明的目光減少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你去看過昌浩和紅蓮的狀況了吧?覺得怎麼樣?」 聽到晴明的話,青龍皺了皺眉頭。 「……那樣的小孩,能幹什麼事情……」 那是和紅蓮不同的、低沉而獨特的聲音。和他的目光一樣,讓人覺得冰冷、冷漠。 「你說的事情……是什麼?」 晴明彎腰坐下,翻開堆積在書桌上的書籍。青龍繼續說了下去。 「傍晚的時候,那個孩子和騰蛇都中了敵人的圈套了。直到完全進入另一個次元才發現。……那就是你的後繼者啊,晴明!」 「沒錯。」 晴明一臉淡然地作了肯定,笑了起來。 「那是我獨一無二的後繼者。我之前也說過了吧。紅蓮正是承認了這一點,所以才留在了昌浩的身邊。」 扔下片言隻語,青龍把挽著的手臂放了下來。冰冷的瞳孔燃燒著青白的火焰。 「晴明,我是不會承認的。我的主人只有你一個,安倍晴明!要我去遵從那個缺乏才能的小孩子,不可能!」 「雖然說不是現在……但我不久也要迎接天命了……你只要答應以後的事情就好了嘛,真是摸不透的傢伙……」 晴明一臉困惑的樣子仰望著天花板。青龍冷淡地開口了。 「那個時候,我會放棄式神的身份,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 木將青龍,性狀為「福助」。但這完全是和青龍的性格背道而馳的。他的名字裡含有這個詞,所以也擁有水的屬性。與騰蛇則是火和水,所以根本不可能相容。晴明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事實上,自從他們成為自己的式神之後,青龍就一直固執地厭惡著騰蛇。而當時的那件事情則成為決定性的分界線。 「我是不會原諒騰蛇的。……騰蛇那傢伙承認的小孩,怎麼可以信賴!」 「青龍。宵藍……難道能呼喚那個名字的,就只有我嗎?」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六章 接班人(下) 「囉嗦!」 扔下一句話,青龍就消失了。晴明並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情。青龍性格剛直、頑固。但在一顆冰冷的心裡,隱藏著有如激流般的狂暴的個性。所以,晴明希望他能時刻保持平和,就像寧靜而沉默的傍晚的天空一樣。晴明把兩肘放在書桌上,兩手托腮,陰雲籠罩在眉頭上。在周圍隱藏著身影的神將悄悄地對他耳語。 「請你聽取青龍的話吧。」 「……那騰蛇的話又怎麼樣?」 「我們也認為……難以原諒騰蛇。」 那是一把沉穩的、清澈的高昂的聲音。一瞬間,一位披著銀色及背長髮的溫柔女性出現在眼前。她穿著像菩薩一樣的衣裳,兩手戴著嵌有晶瑩玉石的手鐲。瞳孔是潤濕的深綠色。這就是十二神將裡的水將——天後。雖然她很少現身,但其實經常守候在晴明的身旁。 在晴明身旁單膝跪下,天後用不帶抑揚的語調進言了。 「……也許這在人類世界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對於我們來說就如同是發生在昨日一樣。現在你能坐在這裡,也只能說是你好運了……」 「神將也相信運氣嗎?這不是運氣,是天命啊……但我也是天命將近了……」 「晴明大人!」 話語裡混雜著責備的口吻。被神將們承認的這個人類,永遠都讓人捉摸不透。 「天後,生存的東西都是會改變的。」 既然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會永遠不變的。即使只是小小的契機,人的想法也是會改變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無論是樹也好花也好,其姿態都會改變。人心也一樣。即使不是人類,身為神的眷屬,結果也是一樣。 「大概吧……」 晴明的微笑變成了苦笑。 「說出那樣的話的青龍,最初也很厲害啊……堅決地說明自己絕對不會服從人類的支配。」 但那也改變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心是會變的。總有一天,他會心悅誠服地承認昌浩吧。 「紅蓮也是一樣……誤解又會導致誤解的產生,至今為止只是一直重複這樣的事情而已……只要有心,就會感到疼痛。你們總不至於認為紅蓮什麼感覺都沒有吧……如果這樣的話,請改變你們的觀念吧……你們大錯特錯了……」 晴明擁有一個如此善良的靈魂。天生的性狀是什麼,那只是紅蓮的一部分而已。 「請向不在此處的人傳達……我的後繼者是昌浩,其他人誰也不是。只有他擁有那樣的才能……總有一天,他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天後默默地行了個禮,就這樣消失了身影。剩下晴明一個人,他用手按著太陽穴。 「你的前途會是多災多難吧……」 這時,已經吃完晚飯的昌浩和魔怪一起出現了。 「是你找我嗎?」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在警戒著。這容易讓人讀懂的地方還真是有趣。晴明用扇子指了指蒲團。 「在那裡坐下吧。」 昌浩盤腿坐下,魔怪就伏在他的身邊,搖擺著白色的尾巴。 「你問過彰子小姐的事情了嗎?」 昌浩無言地向晴明點了點頭。果然是這件事啊。 應該從哪裡說起呢? 思考了一陣,昌浩慢慢地開口了。 「總之,我先多少強化了一下包圍著東三條宅的結界,然後去拜訪了馬代宅……」 迎接昌浩的,是臉色蒼白憔悴的圭子母親。雖然大致看了一下彰子的文書,但並沒有細看裡面的內容,就這樣讓他們進去了。大概是彰子來探訪的時候曾經說過「會叫陰陽師來」的話吧。 「請你一定要救救圭子……」 圭子的母親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用衣服的袖子擦拭著眼角,昌浩只能無聲地點了點頭。 可怕、濃厚的瘴氣把整個宅第都籠罩了。每天都被這些瘴氣荼毒著,身體當然會變差吧。 圭子住在西對屋。為了更好地通風,窗戶被打開了,簾子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帳幕被微妙地挪動了一下,傍晚時分微濕的風穿過對屋。比起什麼都沒有,這樣也許會更舒適吧。若是在一般情況下…… 「彰子的直覺看來是對的……」 昌浩小聲地說了一句,肩膀上的魔怪無言地點了點頭。從剛剛開始,魔怪就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在……」 魔怪在昌浩的耳邊悄聲說道。是什麼?昌浩反問。包裹著這座府第的瘴氣,和剛剛在大路上遇到的非常相似。進入對屋的昌浩被滿屋瀰漫的瘴氣弄得難以呼吸。透過帳幕的間隙確認了圭子小姐的相貌,昌浩吃驚地半閉上了眼睛。臉龐消瘦,失去光澤的頭髮零亂非常。肌膚已經變成了土色,眼睛無力地緊閉著,看上去已是虛弱得病入膏肓了。但圭子確確實實是剛剛在大路上碰到的生靈。有什麼東西在唆使著圭子,要把她捲入黑暗的漩渦。走出對屋,昌浩向她母親說道—— 「你們最好祈禱佛爺保佑吧……只要惡靈消散了,小姐就一定會恢復健康的。」 一說完,母親就簌簌地落淚,跪在簾子前雙手捂著臉。 「啊啊,求你了。請你一定要救救圭子!那樣的話,這孩子就太可憐了……」 ※※※※※ 「聽說是本來已有婚約的公卿變心,和別的貴族小姐結婚了。小姐因此而厭食導致生病,所以異邦的影子才趁此機會乘空而入吧。也許……」 「也許?」 對著反問的晴明,昌浩點了點頭。晴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昌浩一動不動,等待著晴明開口。把扇子開了又合上,晴明垂下了雙眼。 「——話說回來,昌浩……」 「什麼?」 「你中午的時候使用過法術,嚇唬某些官員吧?你到底在想什麼?」 昌浩不自覺地噤聲了。沒想到竟突然提起了這件事。倒不如說,爺爺為什麼會知道!那千里眼還沒變呢。一切盡收眼底,說的就是這種狀況吧。 「啊……不是的……這個……那個……有點……」 那件事說不出口吧!說那些傢伙在說晴明的壞話,自己和魔怪氣上心頭就教訓他們了!如果說出來的話,這隻老狸貓絕對會得意忘形的。話說回來,為什麼我會生氣呢?明明我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說的,從別人口裡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火大,真是天大的矛盾。確實,現在冷靜地想一下,當時放任不管就好了,那樣的話,現在就不用在這裡被爺爺訓,還可以睡一會兒,然後半夜繼續出去巡行。看到昌浩沒有答話,晴明彷彿故意般地,深深地歎了口氣。 「昌浩啊……雖然說你正值喜歡惡作劇的年齡,但用陰陽術來驚嚇人這種事情,難道你不認為是不正確的嗎?」 「……是的。」 「對吧?你聽好了,我們所行使的法術,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人類而存在的。雖然偶然也會解救有煩惱的魑魅魍魎或神祇,但那種情況真的是非常偶然的。」 「……沒錯。」 「但是……但是你卻……做出在大內裡嚇唬人這種行為,難道是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嗎?以前還是那麼天真率直地跟在我後面轉的……」 「……是呢……」 「還說要幫爺爺的忙,從三歲開始就求我教你陰陽術。」 「有這樣的事嗎?」 昌浩這想也不想就反問了回去,晴明馬上裝出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即使失敗了多少次也不放棄呢,我還想真是有毅力呢……」 「……是那樣的嗎?」 昌浩皺著眉頭,青筋一條一條地凸現出來。魔怪在旁邊注視著他們,心裡不禁捏了一把汗。晴明似乎是想拿昌浩開玩笑,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沒了。因為昌浩過於誠實的反應,讓晴明控制不住。 「昌浩啊……爺爺很心痛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突然就不在了,你卻還是這個樣子……」 呸呸。 「真是不吉利的話!」 眼睛往上一挑,昌浩沒好氣地說。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七章 牛怪(上) 「啊,我不要那樣,恰如其分地出現才是最理想的呢,沒錯!」 昌浩頻頻點頭,陳訴了異常現實的意見。突然,他停下了腳步。直立步行在昌浩旁邊的魔怪不解地抬頭望向昌浩。 「昌浩?」 昌浩用手摸摸脖子後面。像是被針一樣的東西刺到一般,有一絲微弱的痛感。正納悶是什麼東西,昌浩扭頭向後望去。因為今晚月光很亮,所以並沒有帶火把出來。只要眼睛習慣以後,眼界就會非常開闊了。再加上,魔怪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目光都是那麼銳利的。所以即使自己錯過了什麼也不用擔心。昌浩回過頭來,眨了眨眼,一動不動地直盯著這條灑滿月光的道路。京城的道路總體來說都很寬。即使是怎樣小的路,至少也有能通過一輛牛車。而且,因為無論哪條路都是成一直線的,所以只要沒有障礙物,都可以一直看到盡頭。跟著昌浩的動作,魔怪也回過頭來,把前足放到地上,向前邁了一步。六月已經過半,風中還殘留著中午時分的暑氣、帶點微溫。有點怪異的空氣撫摸著臉頰穿行而去。就這樣子站了一陣,凝視著彼方的昌浩終於用手指向前方。 「那個……是什麼東西?」 在昌浩指尖方向的遙遠的前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存在。魔怪睜大著他那圓圓的眼睛,死命地盯向那邊,額上的紅色紋樣在緩緩地燃燒。 「——牛?」 突然,那頭牛動了起來。反射著月光的光芒,渾身雪白。一步一步地向這邊靠近。是從哪所貴族的府邸逃出來的嗎?然而,卻有一種很不和諧的感覺。在這樣的深夜裡,那頭牛慢慢地、慢慢地朝這邊走過來。雖然距離很遠看不清楚,但應該可以確定是朝著昌浩他們方向而來。 「——為什麼——是牛——」 昌浩的心臟突然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呼吸急速起來。心臟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血氣突地下降了,全身不知緣由地顫抖起來。牛徑直朝這邊接近。 「——昌浩,快跑!」 魔怪感覺到異樣,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了。樣子的確很像牛。但為什麼它頭上有4個角?昌浩像是被魔怪的話語壓倒了似的,往後退了一步。一剎那間,牛的身體一下子擴大了。不對,那是體毛。又白又長的體毛像蓑衣一樣倒豎起來。這之前絲毫也感覺不到的妖氣,突然從這像牛的物體身上爆發出來。 「這是——!」 昌浩驚愕了。妖氣。在內力感覺到的那微弱、異樣的妖氣。 「那是什麼東西啊!從來沒有見過。」 魔怪的臉刷地白了。這是至今從沒遇到過的怪物。本來面目無從可知。能感到的就只有那般龐大的妖氣和背後那冰冷的視線。剛剛那像針一樣的感覺,就是這怪物銳利的視線。 「昌浩,快逃!」 在魔怪轉身的同時,怪物就以令人窒息般的速度衝了過來。 「好——好快!」 怨靈踢了一下因為衝擊而一動不動的昌浩。因為痛感,昌浩一下子回過神來。 「昌浩,快跑!」 「啊——唔——什麼?」 轉身正要逃跑的時候,月光突然暗了下來。昌浩仰望著天空,箱結成堅冰一樣一動不動。 怪物正在跳躍。跳得高高的,就像是天馬一般。然後落到昌浩他們的面前,一個轉身,步步逼近。在這個距離之下,比起自己轉身往回跑,怪物的腳力會更勝一籌吧。昌浩和魔怪逐步後退,趁機調整呼吸。逃不了了!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正面迎戰了。對手是怪物。應該和至今為止對戰過的異形大同小異吧。 「——希望真的是差不多吧——」 在心中嘟噥一句,昌浩從懷裡抽出了符咒。與此同時,魔怪額上的紋樣放出了淡淡的光芒。 怪物用蹄子往地面一蹬。準備好符咒,昌浩叫了起來。 「必神火帝,萬魔拱服!!」 朝猛衝過來的怪物放出符咒。符咒四散。同時,強烈的靈力四下擴張,向妖怪襲去。下一瞬間,怪物發出了「嚎——」的吼聲。就像是從地底傳來的厚重、暗無天日、恐怖的咆哮。風在顫抖,迸發的妖氣把昌浩的法術反彈了回來。 「嗚哇!」 突然間腳不聽使喚,昌浩摔倒在地。緊接著,他用肘支撐著挺起上身,屏住呼吸。來到眼前的怪物抬起前足朝自己打下來。 「——!」 悲鳴聲在昌浩的喉嚨裡打結了,發不出來。反射性地合上眼睛、用手腕把臉摀住。 就在這一瞬間。透過合上的眼瞼,一股紅色的光芒刺進了眼睛。灼熱的風打在臉頰上,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一個高挑的影子出現在昌浩面前。那是一個身軀健壯的青年。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制止住撲上來的妖怪,捉住妖怪的角一把扔了出去。怪物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倒下了。但立刻又站了起來,發黑的眼睛裡燃起了怒火。怪物的蹄子蹭了地面幾下,可怕的咆哮衝擊著昌浩的耳朵。但是,青年把這一切都巧妙地避開了。毫無畏懼地舉起一隻手,纏在手腕上的薄布隨風飄揚,鮮紅的火焰隨之升起。 「去吧!」 夾雜著怒吼的炎蛇包裹著怪物的全身,緊緊勒住。怪物想擺脫炎蛇,使勁地掙扎著。蹄子每往地上跺一下,就引發一次震動。 「——!」 纏繞著怪物的火焰在舞動。火焰的咒縛任憑它怎麼掙扎都擺脫不了。這時,怪物不再動了。 昌浩凍結了的呼吸終於吐出來了。 「……紅蓮……」 嘶啞的聲音一喊出那個名字,高挑的青年就轉過身來跪下了。 「沒事吧?」 聲音低沉冷靜。昌浩沒有做聲,點了點頭。他額上鑲嵌的金冠發出火焰,閃著耀眼的光芒。身高超過六尺。面容精悍,給人一種王宮裡高官貴人所沒有的銳利的印象。眼睛細長而清秀瞳孔是火焰燃燒時發出的金色。唇邊露出尖尖的牙齒,被火焰照耀著的深色的頭髮長度及肩,帶點粗糙和零亂。臉型線條尖銳,耳朵像鬼族一樣是尖尖的,身軀結實,身上穿的衣服就像是佛像一樣。作了幾次深呼吸,昌浩終於平靜下來,並衝著青年大喊。 「魔君,你變身得太遲了!」 青年的柳眉抽動了一下。 「不要叫我魔君!我這個樣子的時候要叫紅蓮。」 「叫魔君就夠了!剛剛我的壽命都要縮短十年了!」 這樣子下去一定會被打中的,昌浩有這樣的覺悟。但是無論怎樣也使不上勁,怎麼也站不起來。看著因喘氣而肩膀上下跳動的昌浩,紅蓮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這樣啊,那還剩下九十年,綽綽有餘嘛。」 輕描淡寫地回答,紅蓮輕輕地把昌浩扶了起來。昌浩的全身仍在顫抖。大概是給怪物的妖氣衝擊到了吧,被火光照射的臉色一片蒼白。就在這時,響起了一陣可怕的怒吼。昌浩和紅蓮回頭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怪物正痛苦得滿地打滾,但仍然活著。邊瘋狂地叫囂、邊掙扎著要擺脫纏在身上的炎蛇。 「……紅蓮的火焰,確實是地獄的業火吧……」 面對昌浩的確認,紅蓮沒有做聲,點頭肯定了。燒盡一切,把所有東西化為灰燼,在黑暗中升起的熊熊烈焰。但是,被他的火焰燃燒的怪物,仍舊一邊扭動著身軀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昌浩。站起來堵住那股視線,紅蓮像火焰一般的雙眸燃燒了起來。 「……你為什麼會……」 他從幾百年前開始就開始可以化作現在這個人類的樣子了。當然,生存的時間比這還要更長。 在那漫長的時間裡遇到過的任何一隻異形,都與這怪物不同。面對紅蓮的質問,怪物隱隱約約地笑了。沒錯,是笑了。聽懂了紅蓮的質問,怪物在炎蛇的包圍中笑了。 「……把那個孩子交給我。」 說話了。就像是從黑暗中傳來的、寒冷徹骨的迴響。並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傳送到腦袋中。昌浩無意識地抓緊紅蓮的手,身體不住地顫動。紅蓮按緊昌浩那沒有血色的冷冰冰的手,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回答我!」 纏繞著怪物的炎蛇更加劇烈地燃燒著。但怪物一點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冷冷地笑著。 「交給我!我要把這潛藏著龐大靈力的無比的獵物,進獻給……」 「進獻?」 紅蓮全身散發出鬥氣。頭髮飄搖,圍在手上的布條狂亂地飛舞著。碰觸著昌浩臉頰的氣息。很熱。 「……你這傢伙並不是妖怪!」 怪物發出了嘲笑。 「原來是淪落到受人類支配的可憐的神啊……」 怪物的聲音扎進了昌浩的耳朵,他下意識的抬起了頭。紅蓮的嘴邊突然露出了一抹可怕的微笑。露出獠牙,放出的神氣激增。昌浩凝望著紅蓮。他這麼激動的樣子還是第一次看到。 大家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那麼長。看到「紅蓮」也只是第二次。但是,昌浩擁有稱呼他「紅蓮」的權利。正如怪物所說的,他並不是異形。雖然打扮像鬼,但其實是散發著清冽的神氣的神族。紅蓮的眼睛在發光。 「……確實,我是根據我自己的意思受人類支配的。但是還沒有淪落到要受你們這種傢伙嘲笑的地步。竟然敢對我騰蛇口出狂言,……你會後悔的!」火焰包裹著怪物的全身,把它燃成了白色。事實上,即使是這怪物也是很痛苦的。不斷傳來肉體燃燒的聲音,惡臭逐漸傳來,不禁讓人感到不舒服。雖然離火焰有一定的距離,但熱氣使汗水都滲出來了。昌浩拉著紅蓮的手臂叫了起來。 「紅蓮,太熱了!要是把周圍的房子都燃著了怎麼辦?」 紅蓮的反應很冷淡。 「我會做那樣愚蠢的事情嗎?又不是你。」 就在這個時候。 「————!」 怪物發出了慘叫。扭動著龐大的身軀,妖氣噴濺而出,妖怪抬起前足。這時,包裹著全身的白熱的火焰向四處飛散。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七章 牛怪(下) 「什麼!?」 紅蓮因為過於吃驚,倒吸了一口冷氣。怪物渾身被燒傷,到處都露出被燒得通紅的肌肉,但仍然沒有倒下。身體不穩地搖晃,燒焦了的皮膚一點一滴地剝落。原來像蓑衣似的體毛被燒落,表皮也吧嗒吧嗒地脫落下來。完全暴露在外的肌肉到處滲出像血一樣的東西,滴落到燒焦的表皮上。即使在這樣悲慘的狀態下,怪物還在冷笑著。就像是在嘲笑受傷的自己一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 「沒有辦法……看來我要把這個身體奉獻了……」 突然,一股黑色的霧靄把怪物重重圍住。一陣風席捲過來,怪物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充滿著熱浪的大氣中,還殘存著妖氣的殘渣。等一切全部消失,昌浩小心謹慎地拉著紅蓮的手臂,用腳尖搗著脫落在地的妖怪的表皮。燒焦的表皮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確認它們的確不會動以後,昌浩把手伸了出去。就在這時,紅蓮制止了他。 「停下來!不要觸碰來歷不明的東西!如果考慮不周全的話以後可是會後悔的!」 紅蓮邊說著邊向那堆皮放了一把火。被大火包圍,表皮馬上變成灰燼消失了。昌浩觀察著周圍的狀況。微暖的風把熱氣衝散,包圍著他們的是一片寂靜。 附近沒有不穩定的妖氣。放下心來的同時,渾身的力氣也像被抽走了。突地跌坐下來,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紅蓮挽著胳膊,瞇著一隻眼睛,像是有點意外似的瞪著這樣的昌浩。 「……真是沒有膽量的傢伙呢。這樣是會被取笑的哦,晴明的孫子。」 昌浩突然把頭抬了起來。 「不要叫我孫子!」 面對生氣地大吼的昌浩,紅蓮淺笑著望著他。這個突然現身拯救了昌浩的紅蓮是晴明的式神。 他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之一的火將騰蛇。平常把神氣封印起來,以弱小的魔怪的姿態出現,在昌浩陷入絕境之時才會現出本來面目。所謂的十二神將,本來是記載在六壬式盤裡的神祇。天一、朱雀、六合、勾陣、青龍、天後、太陰、玄武、太裳、白虎、天空,還有騰蛇。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用其強大的咒力支配著這些神祇,讓其成為自己的部下。十二神將各有自己的特性。火將騰蛇是主司「驚恐」的負面的存在。纏繞著他身體的,是地獄的業火。是把一切都燃燒殆盡的地獄的神將。正因為如此,他雖然身為神將,但也只是被人討厭,讓人畏懼的對象。面對這樣的騰蛇,晴明在收服十二神將讓其成為自己部下的時候,曾這樣說過。 「到底是誰說纏繞你身體的這火是地獄的業火?簡直就像是在水面盛開的紅蓮呢。」 好,你的名字就叫紅蓮吧。就像是盛開在美麗、清涼的水面,讓每個人的內心平靜下來的蓮花一樣。第一次被賦予的有意義的名字。那是無形的如珍寶般的存在。這個名字只能從替他起名的晴明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的口中喊出。曲膝跪下,紅蓮對上昌浩的視線。 「好了,站起來吧。今晚已經大功告成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府吧。」 昌浩點了點頭。但渾身的振顫還是沒有停止,指尖仍然冷得像冰一樣。還不能回去。 「……好冷。」 是血氣下降的原因嗎?大概是因為還沒有從衝擊裡恢復過來吧。心臟脆弱的人因受到精神上的衝擊而斃命的事情並不是沒發生過。絕對不能輕視這樣的症狀!昌浩本來就不是神經纖弱到會輸給這種程度的衝擊的人。無論怎樣沒作好心理準備,能讓他畏縮到這種程度,也只能說是那怪物的妖氣太可怕了。紅蓮的心情煩躁得想咂嘴。明明自己就在身旁,竟讓他留下了心臟像被冰冷的手一把抓住般的痛苦回憶。人類的身體比想像要脆弱得多。自己從來沒有說過。明明已經決定了,如果避免不了的話,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身陷險境的。 紅蓮自身和人類不同,不會有恐怖的感覺。但是,仍能感覺到那伴隨著咆哮迸發的妖氣是何等尖銳、沉重,就像要割裂肌膚一般。紅蓮把昌浩一把扛到肩上,輕快地躍起,落到了不知道哪裡的誰家的屋頂上。他就這樣靜坐在屋頂,把昌浩放在自己的膝上,兩手交錯,從後面把昌浩抱在懷中。 「不是要回去嗎?」 昌浩回過頭來,身軀還在不停地顫抖。紅蓮帶著半分無可奈何的表情回答了。 「雖然我很想這樣做,但就這樣回去的話,我肯定會被晴明臭罵一頓的。」 昌浩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給爺爺罵?為什麼?」 「……沒有,沒事了。當我胡言亂語就好了。」 輕輕地敲了一下昌浩的頭,紅蓮發出了一聲歎息。晴明的話,一定是像往常一樣把一切都盡收眼底了吧。視線往四處遊走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一隻正在飛離的蝴蝶映入了眼簾。 完全沒有預料到會碰上這樣的事情。這次真可以說是迎頭碰上了。以前一直想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實在是太大意了。而且……昌浩的臉就在自己的面前。 「——」 紅蓮不由得感歎起來。以前明明還是那麼細小,小得能埋在自己的腿裡,不知不覺中已經長這麼大了。那個時候抓住自己的手的手指,是多麼多麼的細小啊! 「……你在幹什麼啊!」 看到昌浩一臉不滿地瞪著自己,紅蓮突然回過神來。自己似乎在無意之中胡亂翻弄昌浩的頭髮了。 「沒有,我在想這個頭型真好看呢∼」 「那是什麼東西啊!」 「不要在意。」 平靜地回答緊繃著臉的昌浩,紅蓮一陣苦笑。真是驚人的成長。但還只是半吊子呢。遇到危險的時候還是不能放任不管。另一方面,昌浩一邊想自己小時候經常像這樣子坐在父親的腿上呢,一邊想起了那個怪物的事情。剛剛它說過進獻吧。把昌浩……進獻給誰?還說是無比的獵物。既然說是進獻,就是要送給地位更高的東西吧。至今為止從沒見過、從沒聽過的,那異樣的妖怪。這樣的野蠻的怪物,到底要把人類進獻給誰呢?昌浩和恢復了魔怪姿態的紅蓮在天快要亮的時候回到了安倍宅。經過一番討論,決定總之先用式盤重新占卜一下當前的形勢。得到的結果似乎顯示下次的百鬼夜行會恢復正常,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百鬼夜行是否正常暫且不說,但絕對要比處理昨晚遇到的怪物要來得輕鬆。 「你準備怎麼應付?」 被魔怪這樣問道,昌浩立刻兩手叉腰堂堂地回答。 「那當然是要邊晃動符咒和數珠,邊有禮貌地詢問。」 「……那不是恐嚇嗎……」 「是詢問!」 魔怪一臉有異議的樣子死死地盯著昌浩,然後夾雜著歎息,低聲傾訴了起來。 「……我有時候會想,你果然是晴明的孫子呢。這種地方,實在是太像了。」 聽到意想不到的話,昌浩不解地啊地哼了一聲。 「其實,他的心眼也並不是那麼壞的。」 魔怪淡然地繼續說道。 「會那麼想的大概就只有你了。」 「啊……」 這次輪到昌浩擺出一幅不可言喻的表情。就在這個時候,魔怪像是忍耐不住似的笑了出來。直直地向下盯著捧腹大笑的魔怪,昌浩納悶地半瞇著眼睛。 「……你好像很高興嘛,魔君。」 魔怪砰砰地敲著地板。因為笑得太厲害了,聲音也逐漸微弱,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來滾去。 「真好呢,我最喜歡你這一點了。」 「那真是謝謝了。」 「算了算了~」 拍了拍鬧彆扭的昌浩的背脊,魔怪仍從喉嚨中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魔怪,你笑得太過火了!」 昌浩的眼神非常冷淡。乾咳了一下,魔怪重新端正了姿態。 「那麼,昨天的事情要告訴晴明嗎?」 「……即使不告訴他,他也已經知道了吧。因為是爺爺,所以可以用千里眼看透一切吧。」 昌浩擺出一幅不愉快的樣子。根據以往的經驗,無論自己是偷偷地溜出去還是光明正大地去,晴明總是可以清楚地把握他的動向,所以即使現在去報告也是白費力氣吧。反正自己不是那個野蠻的怪物的對手,要紅蓮出手相助這些事情都已經知道了,他一定會飄然地笑著說「沒能自己一個人擊退怪物呢」吧。 真不愧是孫子,真瞭解晴明的性格!魔怪一邊想,一邊無言地眺望著遠方。昌浩已經準備好了六壬式盤。那個怪物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而且,還說要把我進獻,那個進獻的對象究竟是誰呢?即使是通宵沒合眼,剛剛舉行完戴冠儀式剛天始供職的新人也是不能休息的。這是世上不變的常理。但是,身份一旦變得尊貴,就可以輕易通過齋戒、觸穢等理由自由掌控進宮的時間。本來齋戒這種東西即使持續長達半個月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於那些覺得非常疲倦、不想進宮了的貴族來說,經常以「齋戒」為借口,在府邸裡閉門不出。 「那些人動不動就把自己關在家裡呢……」 「但那對他們出人頭地一點影響也沒有啊,上流貴族真是好呢∼」 「不,恰恰相反。正因為沒有希望出人頭地,所以才會因為厭世而躲在家裡吧。」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吧,也許這就是被出世這條道路拒之門外的邊緣人的下場吧。這樣說來,躍然自己很忙,但也始終擁有自己要幹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樹立了自己對將來的目標,也許這樣反而更好呢。剛開始供職就能明白到這點的昌浩,邊揉磁卡惺忪的睡眼邊努力地研墨。幹這些雜事並不是一件苦差。昌浩認為,無論是什麼事情,始終都會有身居下位的人,而且他自小從父親和祖父那裡也是接受這樣的教育。 「本來,不付出努力就想獲得成功,這種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吧。反倒是受到欺凌的人更容易激起鬥心振作起來吧。可以說是年輕時的努力終於有回報了呢……」怎麼說才好呢,今天的魔怪似乎格外多話。平常昌浩工作的時候,即使他跟在旁邊也會老老實實地待著,不打擾昌浩的。揉著惺忪的睡眼瞥了瞥魔怪,昌浩歎了口氣抱怨開了。 「你今天話還真多呢。」 聽到這句話,魔怪馬上用後足直立,雙手叉腰。 「我是怕你太悶打瞌睡而已!快感謝我吧!」 咚…… 「咚?」 挺起胸膛望向天井的魔怪聽到這聲悶響後馬上低頭朝下看。只見昌浩把頭埋在書桌上,肩膀正哆嗦地抖動。 「看吧看吧,我才剛剛說完,你可不要真睡著了啊!」 魔怪皺著眉頭,拍了拍昌浩的肩膀。昌浩捂著額頭、把臉抬起來,聲音乏力地開口說話了。 「……魔怪,你這種關心確實令人不敢當啊……」 「是這樣嗎?」 「所以,可不可以說點有建設性的話?」 確實,黎明時分才回到家,只是在去供職之前僅有的一點時間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下,現在確實很睏。而且,單調的工作使眼皮不住地往下掉,所以對魔怪的心意確實十分感激。但是,還有沒有其他更能引人發笑的、更有趣的話題呢?魔怪眨了眨眼,認真地思考了一陣。 「嗯--比如平安京建都有時候,妖怪們是牌樓湧進來的,如何演變成讓人笑不出來的事情之類的?」 「那個之後慢慢講吧。」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八章 東三條宅(上) 雖然那確實是非常感興趣的事情,但因為現實中有更切實的問題存在,所以要把那個放在優先等級了。 「那麼,又比如晴明是怎樣召喚我們、如何變成現在的主從關係這些?」 想聽!真的很想聽!仔細想想,身為一介人類的安倍晴明是什麼時候、用怎樣的方式讓十二神將服從的,昌浩還沒有聽過這件事情。如果能從當事人的口中聽到的話,他真的是十二萬分願意的。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 「……那個也是留待以後再說吧。」 現在有更優先的事情要做,暫且放下!魔怪一下子站起來,像是做運動似的揮動手臂、彎曲上體。筋肉發出清脆的響聲。昌浩想,雖然這沒什麼關聯,但直立起來彎曲身體疏鬆筋骨的魔怪,在其他地方絕對找不到吧。 「我好心讓你在工作中把那些煩惱的事情忘掉,你這傢伙真是把一切都無視了呢。用這睡眠不足一片混沌的腦袋究竟能思考什麼大事情啊!」 昌浩吃了一驚,感慨萬千地看著閉上一隻眼睛、抖了抖耳朵的魔怪。 「魔君,你說什麼?那也是因為你在關心我?……你真是個好人呢∼」 「我不是人類!」 「真是只好魔怪呢∼」 「我說!不要再叫我魔怪!」 「真是好魔君呢∼」 「……夠了……」 輕輕地拍了一下疲憊不堪渾身脫力的魔怪,昌浩苦笑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好了好了,你這個昌浩……」 魔怪決定不理睬他、躺倒不幹了。這個動作實在是太可愛了。但是這個裝模作樣、鬧彆扭的魔怪竟然和那個紅蓮是同一個人,昌浩最近越來越感覺到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可理喻。只要外形改變了,就連脾性也會改變嗎?這樣說來,舉行戴冠儀式那天,魔怪曾經抱怨過「我原以為改變裝束以後,性格也會有所改變」,也許正因為自己是這樣,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搖了搖頭,昌浩的睡意又湧上來了。因為是工作,所以必須認真負責。即便那是可以用符咒完成、只是一味磨墨的單調的作業。越過肩膀,偷偷地看了一眼摒除雜念、埋頭工作的昌浩,魔怪微微地笑了。然後,他又沉浸到自己的思緒中了。這裡,是陰陽師常駐的陰陽寨。即使萬一昨晚的怪物來襲,這裡也雲集了眾多迎戰的人才,所以一點也不用擔心。即使其他人都靠不住,還有吉平和吉昌。昨晚怪物的身姿浮現在腦海中,魔怪根據記憶的線索追憶。生存至今的漫長歲月裡,難道連類似的生物都沒有見過嗎?那樣的怪物,只要碰到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在昌浩的占卜裡表明,有什麼東西從哪裡過來了。那個,指的就是這個怪物嗎?這只被煉獄的鎖鏈所束縛、表皮剝落的怪物。那個傷勢現在已經不可能生存了吧。這個沒有見過的恐怖的異形,確實是個「不速之客」!但是這個傢伙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如果是晴明的話,也許已經把一切都不錯掌握了。還是去問一下晴明比較好吧。傍晚,昌浩終於因為整天悶在這個籠子裡而倒下了。最終,今天一整天的工作就只是磨墨。雖然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一直在做同樣的事情,肩膀都僵硬了。再加上睡眠不足,就連腳步也變得不穩了。只要半小時就好了,躺下來休息一下吧!這樣想著,昌浩拜託魔怪過一會兒叫醒他之後,就枕在書本上進入了夢鄉。另一方面,肩負著喚醒昌浩重任的魔怪也早已經是哈欠連連了。他在昌浩身邊伏下、耳朵仍舊警覺地豎著、密切留意著周圍的狀況。昌浩突然醒了。 「奇怪?」 夜幕已經降臨,除了從建築物裡漏出的一點微弱的亮光,其餘全是漆黑一片。連月亮也沒有出來。這裡是哪裡?昌浩環顧四周。明明身處在黑暗中,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卻不可思議地可以看到建築物的全貌。 --是東三條宅。 就是幾天前被異形襲擊的那所大宅。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呢?昌浩不解。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陰陽寨的?看了看腳邊,昌浩吃了一驚。奇怪!一直以來總是緊跟在身邊的魔怪不見了。 「魔君……?」 悄聲試著喊道。但沒有回答。周圍一片寂靜。已經是半夜了嗎?完全沒有一丁點人的氣息。大家都已經入睡了嗎?算了,昌浩甩了甩頭。從建築物裡漏出來的是燭台的亮光。突然,昌浩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狗……?」 聽到一陣微弱的狗吠聲。從寢宮的深處傳來的、異常淒厲的嗚叫聲。有一種很彆扭的感覺,昌浩向宅第深處走去。這座東三條宅被高高的瓦底板心泥牆所環繞,到底那狗是如何混進來的?微弱的叫聲時斷時續。突然,背後被一隻冰冷的物碰了一下。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特意爬上來、伸手環繞脖子的樣子。脖子上的毛都豎起來了。時隱時現、混和在黑暗中,這是怪物的氣息。而且,昌浩知道這種氣息。這是那隱藏在瘴氣中、像蓑衣一樣的異形! 妖氣在空氣裡飄蕩。是東北對屋!在格子門的另一邊,點著一盞微明的燈光。昌浩突然停下了腳步。有什麼東西發出了警報。腳像凍僵了一樣無法動彈。寒氣簌簌地穿過。狗嗚嗚地叫著。就在對屋旁邊的簾子下面。--魔怪確實說過那個地方「殘留著妖怪的氣息」。沒錯,就是那個地方。和那異形所在的地方是一樣的!昌浩突然抬起頭。在格子門的另一邊垂下的簾子裡有人影在晃動。個子很矮,頭髮綰在側面。 「彰子……」 訝異於狗的叫聲,彰子正在察看外面的狀況。 「----看見了!」 血液在沸騰。聲音!就是這種聲音!並不是從耳朵傳進來,而是直接在腦海裡迴響的÷和那只像牛一樣的怪物一樣的聲音。 「這等靈力……非常適合……進獻上去……」 傳來了陰森森的笑聲。 「頭髮……真長……」 影子的頭髮很長。大概是自出生以來就一直積蓄著、從來沒有剪過吧。髮梢筆直、豐潤、帶點微濕的感覺,真是一把漂亮的頭髮。 「……即使……要受這樣的傷……也值了……」 從怪物口中吐出的進獻這個詞,像落雷一樣劈進昌浩的腦海裡。黑暗中,影子在蠢蠢欲動。 不行!不准打彰子的主意!不能對那個孩子出手! 「——停手……!」 從喉嚨擠出來的叫聲一瞬而逝、含混不清。周圍縈繞的妖氣突然變得銳利了。昌浩感到有點窒息。被發現了。黑暗回過頭來,發出了嗤笑。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有魔物在蠢蠢欲動——一雙閃耀著精光的眼睛,捕捉著昌浩的身姿。身體僵硬了起來。放出的妖氣刺進肌肉、一直侵入倒身體內部。擺脫不掉的沉重的視線束縛著全身。 ——……狗像是在威脅似的低聲哼鳴。從簾子下方怕出來,逐步朝這邊逼近。 ——……浩…… 不能呼吸。瘴氣纏繞在喉嚨中,把氣管也堵住了。心臟像是被什麼拍打過一般,發出悲鳴,瘋狂地跳動。一雙眼睛閃過一陣陣亮光。昌浩看到了。 「……!」 像老鼠一樣的身體、烏龜一樣的頭。從來沒有見到過那樣的生物。那東西一動不動地盯著昌浩,在嗤笑—— ——……昌……浩……! 這聲音,正在呼喚的這個聲音……昌浩用盡全身的力氣叫了起來。 「……紅蓮————」 「昌浩!」 聽到在耳邊的叫喚,昌浩一覺醒了過來。呼吸不自然的急促起來。心跳就像是剛剛全力奔跑一樣快速跳動,額頭上滲著一層冷汗,覺得有點異樣的寒冷。一瞬間,只有眼睛在動。眨了幾下眼睛後,昌浩終於發現了正焦急地俯視著自己的魔怪。 「……魔君……?」 喉嚨像被堵住一般,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吞了一口唾沫濕潤乾燥的喉嚨,那連帶的痛感總算平息了。昌浩湧手肘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豆大的汗滴從額頭上滴落。背後也沾滿汗水,體溫像是被奪走了一般寒冷。昌浩茫然地環顧四周。這了是陰陽寨的塗籠。北側透光的窗戶的外面仍舊是一片光亮。自己似乎並沒有睡多長時間。昌浩盯著自己沒有血色的冰冷的手心。仍然不住地顫抖。 「你沒事吧?似乎做了很不好的噩夢呢……」 朝非常擔心自己的魔怪點了一下頭,昌浩作了幾次深呼吸。耐著性子等待昌浩調整呼吸,魔怪一臉嚴肅地抬頭望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 「……在夢裡……看到了……」 「夢?」 面對魔怪的反問,昌浩邊回憶邊開始說明夢中的情景。 「在東三條,道長大人的府邸裡……」 昌浩時而沉思一下,盡量把正確的信息傳達給魔怪。等把所有事情都說完,已經是日落西山之時,天空也染上一片淡紫色了。 「就在和怪物對望的時候,突然聽到魔君的聲音,結果醒過來了。」 是紅蓮。昌浩突然慘叫起來。這樣下去,自己肯定會被殺掉了。雖然只是夢境,但那種恐怖感卻是千真萬確的。昌浩吐了一口大氣,終於安下心來了。因為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所以埋藏在心中的大石又減輕了。另一方面,魔怪表情嚴肅地望著天空。只是單純的夢境嗎?這完全不能解釋清楚。即使只是半吊子的陰陽師,昌浩始終也是一個陰陽師。而且更重要的是,潛藏在他身上的才能,仍然是個未知數。陰陽師所看見的夢境是有意義的。 「那是什麼啊,那樣的夢……」 話一出口,昌浩馬上就半瞇著眼睛。突然,腦海裡閃過一幕光景。就像是夢境的延續,模模糊糊隱約不清的——傍晚時分,垂死的妖怪逃到了內裡。追趕他們的,是在夢中和他對峙的怪物。妖怪放了一把火,向同伴傳達自己已經走投無路的信息…… 「……火是被怪物追趕到走投無路的妖怪放的……」 火焰裡夾雜著人的耳朵所聽不到的狗吠聲,一下子又消失了。 ——神官啊,為了我們,請把這個怪物…… 妖怪就這樣在東三條宅裡—— 「……昌浩?」 聽到這吃驚的聲音,昌浩突然回過神來,發現魔怪一直在注視著他。昌浩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搖了搖頭。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東西,問了起來。 「魔君,有沒有什麼頭緒?」 出現在夢中的那只異形。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八章 東三條宅(下) 「老鼠的身體、烏龜的腦袋啊……那究竟是什麼呢……」 而且,還發出像狗吠一樣的聲音。魔怪也一籌莫展了。 「——那種妖怪我還沒聽說過呢。至少在這個國家裡沒有。」 「你說這個國家裡沒有,那那個東西應該怎樣解釋啊?昨天的牛就是這樣……」 搖頭表示不知道,魔怪又陷入了沉思。 「完全沒有頭緒呢。都到這種地步了,不如委屈一下自己,去問晴明吧。晴明的話一定會知道的。」 昌浩的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 「……」 「不能擺出那副表情啊偶爾也撒一下嬌吧?也許他會看在你這可愛的孫子分上,盡全力幫助我們呢?」 「……他只會說『你竟然連這樣的東西都不懂?啊啊,我明明已經傳授你很多東西了。爺爺我真的很傷心啊。昌浩啊,你還是再一次回到我這裡從頭學起吧……』這樣的話吧!」 「……」 也許真的是這樣。對此毫不懷疑的魔怪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昌浩夾起用來當枕頭的書籍。 「你啊,拿這麼重要的書籍來當枕頭,無論怎樣看都不是很好吧?而且還用了兩本!被發現了可是會被臭罵一頓的啊!」 「因為高度剛剛好嘛!」 昌浩邊狡辯邊拿著書站起來,要把它放回原來的書架上。這時,其中一本滑落了下來。書打開了,正要把它拾起來的昌浩一看到裡面的內容,伸出的手立刻戛然而止。 「……這是……什麼……」 被翻開的頁面裡描繪著一種奇怪的生物。人頭單足的鳥、有兩條尾巴的蛇,還有腦袋長角的馬和有翅膀的魚。 「怎麼了?」 魔怪開始時皺著眉搖頭表示不解,但一看上面記載的文字,馬上就恍然大悟般地點頭了。 「這是《山海經》吧。」 「《山海經》?」 確認了一下封面,上面確實寫著《山海經》。 「這是從遙遠的西方,一個叫唐的國家傳過來的書籍。據說那裡有很多住著妖怪和神仙的山……」 突然,魔怪停了下來凝視著昌浩。昌浩也是一動不動地望著魔怪。 「……西方的?」 「……怪物……?」 昌浩的占卜!從哪裡有什麼」東西」過來了。那是至今沒有出現過的東西,是不速之客。 昌浩和魔怪無言地望了對方好一陣子。從沒見過的異形。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輸入腦海裡的那些傢伙的語言。如果這些假設是正確的話,那所有的一切就都成立了。昌浩突然啪地站起來,把書架上所有的《山海經》都抽了出來。一共有十八卷。雖然全部都是用日本式裝訂的,但記載的全都是漢文。因為昌浩自小開始就跟隨晴明學習,所以可以很流暢地閱讀漢字的文章。八九四年就已經廢除遣唐使了,這本書應該是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吧。因為已經沒有辦法再弄回來了,所以恐怕不能借出去閱讀。 「怎麼辦呢?」 昌浩抱著書回答。 「我在這裡值班通宵閱讀!」 原來如此,只要不帶出陰陽寨就沒有問題了。 好!魔怪應聲回答。 「我也要幫忙。」 聽到這句話,昌浩瞪大眼睛吃驚地望著魔怪。 「……魔君……」 「嗯?什麼,想感謝我嗎?」 昌浩眨了眨眼。 「沒有這回事。與其這樣說,我倒覺得魔君你來幫忙是理所當然的事。」 魔怪一直盯著昌浩,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眨了第三次眼後,卻自言自語地低聲說了起來。 「啊,這樣啊。嗯,的確是這樣呢。」 「就是那樣啊,這是理所當然的。魔君,過來~我的手都沒空了,幫我把窗戶打開」 「……是,就讓我為你打開吧。」 言出必行,魔怪邊打開窗戶邊低聲說道。 「還是以前坦率的樣子更加可愛呢……」 魔怪鬱鬱不樂地轉過頭來,昌浩又開始催促了。 「魔君,你在幹什麼啊?」 「來了來了。」 砰地關上門,昌浩正色對魔怪囑咐。 「好,第一卷開始。」 「……是。」 抱著《山海經》的昌浩運氣很好地在陰陽寨的一角遇到了父親吉昌。吉昌正坐在書桌前書寫符咒。他所使用的正是昌浩研磨的墨汁。 「哎呀,還沒有回去嗎?」 除了吉昌,還有其他好幾位貴人在書寫符咒。因為近日將會舉行由晴明主持的、防解火災的祭典,所以現在正在加急準備著。太陽早已下山了。大內裡和安倍宅相距並不遠,只是,現在也應該是時候離開了。吉昌自己也快要離開了吧。桌面上的白紙所剩無幾了,用漂亮的文字書寫而成的紙條工工整整地擺在旁邊。看到抱著幾十冊書籍的兒子,吉昌非常吃驚。昌浩一再向他懇求。 「父親,我想求你一件事。我想靜下心來慢慢把這本書讀完,今天可以讓我守夜值班嗎?」 「守夜?」 面對不解的吉昌,昌浩用力地點了點頭。 「沒錯,因為這個不能拿回去吧。」 昌浩伸出手,取了一冊昌浩抱在懷裡的書。端詳著封面,他開口了。 「……我記得我們家裡有的……」 昌浩和魔怪頭腦刷地變得一片空白。 「……什麼?」 「有嗎?」 前面的是昌浩,後面的是魔怪的發言。吉昌點了點頭,把書放回昌浩手中。 「好像是在父親那裡。父親還是陰陽生的時候,就拜託賀茂忠行大人把書帶回來後讓他全部抄寫下來的。」 聽說晴明很受師傅忠行的疼愛。忠行很早就發現到了晴明所擁有的天資,所以把自己的所有本領毫無保留地都傳授給他了。正因為如此,這種本來不能外借的貴重書籍,晴明才能把它拿回家吧。抱著書籍的昌浩沉默地看著魔怪。魔怪側著腦袋、皺著眉頭、拚命地回憶。不久,魔怪面露難色,把耳朵上下晃動。 「原來這樣啊?————啊——啊?那就是說,那傢伙有一個時期都把全部精力傾注在抄寫貴重的書籍和卷軸上了吧?」 印象有點模糊,但確實隱隱約約有過這件事情。因為手腕已經快承受不住開始發痛了,昌浩把《山海經》放到了地上。 「如果家裡真有的話,我非常想看呢,現在可以馬上拿出來嗎?」 吉昌挽著手臂思考。 「應該是放在了某個地方的,到底是哪裡呢……是在父親那裡嗎?還是塞在塗籠裡了……?因為不是在我那裡呢。」 在安倍宅的塗籠裡,保管著大量的書籍和卷軸。為了不讓濕氣和蟲子損壞書籍,所以每逢通風良好的季節都會拿出來晾曬一次,讓它保持乾燥,此外還會焚燒艾蒿驅除蟲子。昌浩放在自己房間的書籍,大多數都是從那個塗籠裡發掘出來的,還有其他少數的幾冊,是吉昌和成親送給他的。 「如果有的話也應該會在塗籠裡吧?如果爺爺把書放在自己房間的話……」 如果真是這樣,情況會更麻煩。在晴明房間的一個角落裡,堆放著很多奇奇怪怪的書籍。 那裡既有晴明自己記錄的關於陰陽學的書籍,也有歷史記載之類的書。雖然確實能學到很多東西,但要從那裡把書發掘出來,的確是一件很大的工程。吉昌溫柔地否定了昌浩的擔心。 「沒有,我在不久前陰乾的時候見到過。應該是放在塗籠裡的。」 原來如此。上一次陰乾的時候是進入夏天之前的事情,那就是說確實是在塗籠裡了吧。 那個時候昌浩如煙海雖然也有去幫忙,但因為沒可能把數量那麼龐大的書籍逐一看清楚,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山海經》這本書。昌浩再一次抱起放在了地上的《山海經》。 「那麼我要把這些書放回原位了。」 「就這樣辦吧。我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回去,你先回去就行了。」 「是。那我們走吧,魔君。」 喊了一聲,昌浩就往前邁步了。就在這個時候,寫好了符咒的貴人們突然離開了座位。 這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魔怪一直盯著吉昌。空氣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吉昌啊,你對這場火災有什麼看法?」 即使外表是小小的魔怪,但它的本性仍然是那掌控著驚恐性狀的煉獄的神將。正因為吉昌把它的本性看得透徹,所以發言時的用詞也顯得小心謹慎。 「大概是妖怪放的鬼火之類的吧。……但至於為什麼這些妖怪要入侵內裡,為什麼要放火,這點……」 「不知道嗎?……果然,預言和占卜還是吉平比較擅長呢。算了,和晴明相比起來,你們兩個還差得遠了。」吉昌一陣苦笑。這只魔怪在自己出生以前就開始侍奉晴明瞭。 「被您這樣說,還真是有點刺耳呢。……不知騰蛇大人對此有何高見?」 「我對預言和占卜都是門外漢呢。那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 魔怪頓了一下,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你的兒子憑借本能似乎覺察到什麼東西了。雖然本人似乎並不是有意這樣做的。……真不愧是被稱為晴明的孫子的人呢。」 吉昌有一點感吃驚。魔怪斜倚著身子凝視著晴明的次子。 「你也是,吉平也是,雖然現在都已經有點出息了……無奈,你們根本全都是膽小鬼。」 安倍晴明被傳說是由狐狸的母親所生下的。 幼年的他,即使和異形對峙也不會慌亂,面對捲土重來的妖怪也絲毫不為所動,無論是什麼東西也不會對他產生影響。 「嬰兒就只有本能了吧。……不過,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完全理解魔怪想要表達的言外之意,吉昌完全不在意似的回答了。 「也許是這樣呢。因為已經是嬰兒時期的事情了,所以記得不太清楚……」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九章 不速之客(上) 「當然。如果還記得的話就與怪物無異了。安倍家的孩子是怪物的話我可不喜歡。」 打從心底討厭魔怪的表情,吉昌無法繼續保持笑容了。 「狸貓的子孫就是妖怪嗎?那也有它的可靠性呢。」 就在這時,昌浩回來了。一把揪住魔怪的脖子提了起來。 「嗚哇!」 把像貓一樣吊著的魔怪提到和自己眼睛等高的位置,昌浩抬起了眼梢。 「魔君,你幹嘛不跟著我過來!我自己一個人很難把木門打開啊!」 因為恰好經過的陰陽生幫忙把門打開,所以事情已經順利完成了,現在的昌浩正是下意識地回過頭來要尋找魔怪。 「你真重呢!」 「對不起對不起,我和吉昌談得正歡呢。」 突然放開這滿不在乎地露出若無其事和笑容的魔怪,那白色的身體就乾脆利落地落到地面上了。 「昌浩,突然放手是違反規則的啊!」 完全無視魔怪的抗議,昌浩望向吉昌。 「父親,這樣是不行的啊。如果一味迎合魔君的話,就連自己的想法也會慢慢變得輕浮呢!」 吉昌交替望了望魔怪和昌浩。 直到剛剛為止,魔怪還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緊張感。但昌浩出現以後,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 ——今年初春,晴明說要把十二神將中的騰蛇安置到昌浩身邊時,吉昌實際上是反對的。 作為晴明式神的神將的性狀,他知道得非常清楚。神將一共有十二位,一半屬陽性,另一半屬陰性。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會反對。其他的神將姑且不說,為什麼偏偏是最讓人忌諱的騰蛇呢?掌管斗訟的白虎、掌管豐收的天一、掌管慶賀的六合,無論哪個都沒問題,但為什麼是那個凶將騰蛇呢?直到現在,吉昌才能正常地和騰蛇交往。但是,小時候的他對騰蛇是感到異常恐懼的。據說還是嬰兒的時候,只要那跟隨在晴明身邊的氣息一靠近,他就會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剛剛魔怪說的「嬰兒就只有本能了」這句話,就是這個意思。本能地感受到恐慌和畏懼,然後本能地害怕和嫌惡。在陷入沉思的吉昌面前,魔怪像是要破壞他的心情一樣把嘴噘了起來。 「昌浩,你說我輕浮是什麼意思,讓人不能置之不理呢!」 「就如字面上所說的意思,魔君你最好要有一點自覺啊!」 身為對手的昌浩一點也沒有客氣,毫無餘地地反駁了。昌浩對騰蛇沒有一點的隔閡。無論是僅僅以為他只是普通的魔怪的時候,還是知道他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騰蛇的時候,都沒有改變。直到幾天前,吉昌還不知道騰蛇是以怎樣的方式跟在昌浩身邊的。當魔怪的身形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時,他確實嚇了一大跳。這就是騰蛇?根本沒可能!面對突然的事態,他真的難以置信。為什麼是騰蛇?晴明沒有回答,只是笑著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真不愧是被稱為晴明的孫子的人。 回想起魔怪的話,吉昌淺淺地笑了。自從降生到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作為兄長的吉平還是自己,從來沒有被騰蛇稱呼過作「晴明的兒子」。他也絕對不會稱呼兄長的孩子,還有自己的其他孩子為「晴明的孫子」。 「自覺?就是那個東西嗎?像書籍、硯台之類的形狀的東西?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那個不是自覺而是四角了!你連這些詞語都忘記了嗎?魔君!」 「不要叫我魔君!」騰蛇只會把那個稱呼用在昌浩身上。「晴明的孫子」。 總之就是這樣一回事啦。吉昌一陣苦笑,拍了拍手,拉回兩人的注意力。 「好了,是時候回去了。你們不是還有事情要做的嗎?」 昌浩幡然醒悟,中斷了舌戰,抓著魔怪的腋下一把抱起,緊接著站了起來。 「那我們回去了。」 「路上小心。」 「是!」 目送著快步離去的兒子的背影,吉昌歎了口氣,又再次提起了毛筆。 ※※※※※ 昌浩用盡全力快步走回安倍宅,草草地應對了出來迎接的母親的問候,回自己房間脫下烏帽,換上便服,就把自己關閉在塗籠裡了。準備了好幾個燭台把塗籠照亮,昌浩開始搜索《山海經》。 「哼,山越高我越想爬上山頂!直到找到為止,我是不會輸的!」 撥了撥紮在後面的頭髮,兩手緊握拳頭,昌浩高聲宣佈。魔怪不斷地拉著他衣服的下擺。 「我知道你意志很堅定,但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魔君,有什麼事情了?」 魔怪的耳朵上下晃動。 「這些在你腳邊堆起的小山,全部都是《山海經》。」 「什麼?」 昌浩嚇了一跳。把燭台拿過來一照,果然正如魔怪所言,全部都是《山海經》。「哇,真省了我不少工夫。這一定是對我平日行為端正的回報吧!」 發出一陣歡呼,昌浩抱起《山海經》高高興興地走出了塗籠。望著昌浩的背影,魔怪思考了起來。太過輕而易舉了!仔細地觀察四周,還殘留著晴明使用的式神的氣息。原來如此,似乎是事先替我們找出來的。這就是說,昌浩花好幾天才摸索出來的預測,晴明早就已經測算到了。但是從他沒有出手干涉這點看來,大概是想讓昌浩按自己的意思做下去吧。 「那就是說,我只要按自己的想法行動就好了?」 那樣的話,晴明,從現在開始,我就要脫離你式神的立場了。那樣可以嗎?晴明應該可以聽到的,但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魔怪把這個認定為是,追隨著昌浩,把塗籠落在了身後。 幾根蠟燭微微地照亮著空無一人的塗籠。突然,蠟燭的火焰熄滅,被打開的木門也無聲無息地關上了。隱藏在黑暗中、屏蔽著自己氣息的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地移動。一直來到府邸的深處,消失在晴明的房間裡。 ******************* 昌浩和稍稍來遲的魔怪一起分工合作,各自和《山海經》奮鬥著。漢文並不是障礙。但因為出現了大量固有的地名和名稱,所以判別的工作遇到了一點麻煩。因為晴明的手抄本,所以並沒有描繪怪物的姿態。文字的表達是唯一的線索。幸運的是,兩個人都直接和那怪物碰過面了。那頭外表像牛,擁有四隻角的白色怪物。如果昌浩的夢境是可信的話,還有那只入侵東三條宅的像老鼠一樣的妖怪。為了看得更清楚,平常只用一個燭台的,現在準備了五個,緊緊地追逐著紙面。這都是為昌浩所準備的,魔怪不需要光芒。就這樣翻了一陣,魔怪突然喊了起來。 「那不是這個嗎?」 「啊?哪個?」 昌浩像是要覆在魔怪上面一樣,追尋著記載的文字。接著他開口把那段文字讀了出來。 「……形狀與牛相似,身白色,有四隻角,體毛像蓑衣一樣展開……就是這個!」 就是昨晚遇到的那頭像牛一樣的怪物,絕對不會有錯。寒氣突然沿著脊髓往上升。 「名字叫作驁……讀不出來,我不認得這個漢字。是驁氤嗎?……這傢伙……會吃人!」 昌浩低聲讀出後,魔怪就這樣把書頁繼續往後翻下去。老鼠的身體,烏龜的頭,叫聲像狗。究竟出現在昌浩夢中的這隻怪物是不是真正存在?魔怪在邊看記載的同時,還念念不忘昌浩對驁氤這個詞的讀法,拚命地思考,覺得這也不對那也不對。 「啊!」 突然,魔怪使勁地把頭抬了起來。不幸的是,昌浩的臉正忘著另一個方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 「咚」一聲巨響,昌浩向後倒去,魔怪則跌倒在地上。 「啊,啊嘎嘎嘎!」 眼睛直冒金星。用手按著重重地挨了一下的臉頰和受到巨大衝擊而發暈的腦袋,昌浩一時間跌倒在地爬不起來。另一方面,魔怪也用兩手抱著發出華麗的巨響的頭部,連聲音也發不出來,手腳亂蹬地在地上翻滾。 「……痛痛痛痛……好痛……」 眼裡含著淚花,兩人總算重新站起來,把視線投向了剛剛魔怪發現的頁面。 「這裡……」 魔怪用一隻手捂著腦袋,另一隻手指向書上的一行字。額上紅色紋樣顯示出了不自然的血紅色,是因為剛剛撞到的緣故嗎?想著這些,昌浩把他明亮的眼睛眨了又眨,抽著鼻子繼續讀了下去。 「嗯……?注入流向北方的河流。水中有一種叫蠻蠻的生物,外形是……」 昌浩的聲音低沉而又帶點緊迫感。 「……它的外形是老鼠的身體,鱉的腦袋,聲音如狗吠一般……」 絕對沒有錯!魔怪抬頭望向昌浩。感覺到他的視線,昌浩點了點頭。 ——從哪裡有什麼東西走了過來。那是不速之客。 從遙遠的西方越過重洋,遠遠超乎想像的怪物出現了。昌浩緊緊地抿著嘴唇,無言地站了起來。然後開始準備施放咒法時使用的符咒和手背套。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九章 不速之客(下) 「昌浩?」 「必須去搜尋。那隻怪物……那只蠻蠻。放任不管的話,事情會變得很嚴重的。」 難以言喻的焦躁感從昌浩的後背壓了上來。那些怪物確實說過,把昌浩,還有左大臣的公主進獻的話。 那麼,到底要進獻給「什麼東西」? 胸口凝結著一塊冰冷的疙瘩,連出口都被堵塞了。昌浩知道這塊疙瘩的本來面目。這就是,不安。全都是預測,看不見真實。自己的預測是正確的嗎?如果是的話,到底有「什麼東西」存在著?本能地警告著自己。不僅僅只有那些。一定還有其他東西。 「……要怎麼去找呢?京城可是很大的啊,可以一個不漏地全找出來嗎?」 昌浩轉過身來面對著魔怪。 「去捕捉聚集在那裡的化生。他們應該也能感覺到才對,一定是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躲起來了。我們去找他們!」 今晚的月亮有一個小小的缺口。這樣說來,陰陽寨裡的誰似乎曾經說過,最近將會舉行滿月之宴。宴會因為這個月內裡起火的事情而中止了,也許會等待時機以另一種方式來重新舉辦吧。自戴冠儀式以來還不滿一個月。但是,已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了。昌浩和魔怪一起,沿著西洞院大路向南走去。馬不停蹄地前進的過程中,有一件事情讓魔怪吃了一驚。他額上的紋樣在加深。 「……是來自異國的化生啊。確實是不能預測呢。」 「原來連魔君也會有不知道的事情啊。不知道是誰曾經誇下海口說自己非常長壽、知識淵博十分偉大的呢?」 向著不懷好意地調侃自己的昌浩,魔怪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即使非常長壽知識淵博,也不可能知道異國的事情吧!我雖然是自出生以來就在這個國家逍遙自在地生活了好幾百年,但可是一步也沒踏出過日本呢! 「魔君,這樣不行,你一定要有進取心啊!不學習未知的東西,只抱有單一的知識的話,這些知識就會漸漸變得乖僻,最後連性格也會變得乖戾,會被人討厭的哦!」 昌浩對自己的話頻頻點頭。所以,他沒有發覺到,魔怪臉上那一瞬而逝的痛苦的表情。 但是,那種表情隨即消失,魔怪用他往常那輕鬆散漫的語氣回答了。 「也有這種情況。雖然有進取心,但如果不成長的話就什麼意義都沒有啦,晴明的孫子。」 昌浩捏緊了拳頭,做出就要向魔怪踢去的姿勢。 「不要叫我孫子!好了好了,我是萬分悠閒舒適地,就像烏龜一樣地接受爺爺的教育的!」 魔怪用難以置信的樣子望著一口氣說完的昌浩,平靜地開口說話了。 「……你要說的是被裝到瓶子裡的水吧。」 「什麼?」 被冷靜地指出錯誤,昌浩瞪大了眼睛。 「瓶子?是指這種瓶子嗎?不是那種有甲殼的烏龜嗎?」 昌浩恍然大悟,目瞪口呆地抱著頭。 「啊——我一直都以為是那種有甲殼的烏龜的!啊,原來是這樣啊,就像移動瓶子裡的水一樣這句話,就相當於水到渠成的意思吧。原來如此!真是意外的發現~」 魔怪看到如此輕易就接受了這種說法的昌浩,簡直無力得就快要沉到地上去了。昌浩時不時會說些很滑稽,不對,是很有趣的東西呢。 「……喂喂,你給我振作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沒有感覺到一點緊張感,難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嗎?但是,瞥了一眼昌浩,魔怪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努力地擺出開朗的樣子,用輕快的語氣不停地說話,但從昌浩眼睛裡讀出的是滿眼的認真。為了在漆黑中能看清楚,他對自己施下了法術。為了在黑暗中開闊自己的視野,為了能像白天一樣自由行動。昌浩突然停下腳步,魔怪也跟著停了下來。是東三條的府邸。昌浩他們離開安倍宅的時候是亥時半刻過一點,僕人們都已經入睡了吧。感覺不到異常情況。昌浩鬆了一口氣。自從那次以來,這裡似乎再也沒有出現過不穩的狀況了。圍繞著單衣的,是彰子送的香袋所遺留的香氣。因為怕出門會弄不見,所以昌浩把它放在家裡了。還被看到那種情形的魔怪狠狠地取笑了一番。昌浩小心謹慎地環顧四周。朱雀大路把京城分成兩部分,位於東側的是左京。雖然昌浩和道長居住的左京非常繁榮,但西側的右京則是一片荒涼。 完全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只是,平安初期的時候姑且不說,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裡也逐漸變得荒涼、寂寞。正因為如此,所以右京裡有很多廢棄的房子。也住著很多苦於貧困、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平民。貴族們是絕少踏足右京的。在東三條宅的周圍,矗立著很多華麗的宅第。這附近應該沒有可以供怪物當巢穴的房子吧。最近的是哪裡呢? 「……這之前那個大骷髏所在地方的附近怎麼樣?從朱雀大路走入一點點,並不會太遠。」 思考著魔怪的話,昌浩轉過身來。 「沒錯呢。總之先去看看吧。」 沿著二條大路往西走。因為途中會經過大內裡,所以他們盡量躲藏在黑暗中悄行而過。被發現問起緣由的話,又會變得很麻煩了。從大內裡前面穿過,一到達右京,馬上就變得一片寂靜。即使到處聳立著建築物,但莫名其妙地飄蕩著一種荒涼的感覺,完全感不到有人類在這裡生活的氣息。這裡當然會有人住。下級的官員中也有很多人是住在右京的,但這裡每年都在衰落。魔怪的耳朵突然抽動了一下。停下腳步環顧四周,他眨了眨眼,開口說話了。 「……該怎麼辦呢。」 昌浩慢慢地扭過頭來。 「要進去的話就趕快了,反正對方也不會親自過來找我們!」 面前恰好矗立著一間荒廢的宅第。昌浩和魔怪越過倒塌的圍牆,踏進了裡面的土地。因為月亮的照射,再加上使用了法術,所以昌浩輕而易舉地就可以看清楚這房子到底荒蕪到了什麼地步。恐怕就連白天也會覺得有一點毛骨悚然吧。膽小怕事的人絕對無法靠近的。 昌浩一點也不在意,走進了到處鋪滿灰塵的房子裡。跟在他後面的魔怪被飛舞起來的灰塵嗆到,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 「啊……嘁!啊……嘁……」 緊接著是一陣咳嗽,昌浩終於看不下去,把魔怪捧了起來。 「你還好吧?」 「沒事,就是鼻子有點癢。」 用前足輕輕擦了擦鼻子,又是一連串的輕咳。魔怪邊抽吸著鼻子,邊眨著眼睛。視線集中在了他們的身上。數不清的視線。雖然並沒有帶著強烈的敵意,但明顯對他們充滿著濃厚的興趣。因為他們切斷了自己的氣息,所以為了不被發現,都悄悄地躲在一旁觀察,這點真的很可愛呢。昌浩似乎也發覺了,不動聲色地察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不久,一股微弱的妖氣從天井落下。 「上面?」 昌浩反射性地抬頭往上面看,幾百道光一起朝他射來。天井的樑上,柱子的影子裡,一直隱藏著身姿的妖怪們都現身了,直直地低頭盯著他們兩人。 並不是那種擁有名字的高級妖怪。只是在這裡棲息、像小孩一樣大小的小妖。看到這個見到自己的正體也毫不動容地回望著他們的小孩,妖怪們都非常吃驚,面面相覷。不久,一隻妖怪睜大著眼睛低聲說起話來。 「……是孫子……」 昌浩微微地皺了一下收養。對著突然感到極度不愉快的昌浩,魔怪「算了算了」地極力安撫。就連這裡也是一樣嗎?就連這種微不足道地雜鬼也把我叫做「晴明的孫子」啊!沒有注意到昌浩一臉不快的樣子,妖怪們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 「是孫子,是孫子!」 「我知道,這傢伙是晴明的孫子!」 「就是他打倒了大骷髏呢。」 「什麼?打倒那個東西?真是了不起呢。」 妖怪們一個接著一個嘩嘩地湧到了地板上。有的骨架很大,但手腳很短、有的嘴巴很尖、有的眼睛特別大。還有毛全倒立起來的,樣子長得像黃鼠狼的,種類多得數也數不清。多餘的日常生活用品也許是已經被盜賊或者拾荒者一掃面空了吧。在這既沒有傢俱、也沒有地板的房子裡,妖怪越來越多,就像是長年積聚在這裡灰塵一樣。昌浩被妖怪們團團圍住,用好奇的目光審視著。 「這就是晴明的孫子啊?」 「聽說只有十三歲?帶冠儀式舉行得真晚呢。」 「打倒大骷髏的時候情況是怎麼樣的?那傢伙很可怕吧。」 「孫子啊孫子,晴明那傢伙原來還有這麼小的孫子啊?」 「即使現在把那傢伙歸在化生、妖怪一類的也沒什麼問題了吧。」 「雖然是人類,但是外表完全沒有變化呢。 「好像還跟著一隻奇怪的東西。」 「雖然只是小孩,但畢竟是安倍家的人呢。也算得上是擁有式神的人啊。」 「這只是出身不同吧,偶欠也會碰到那些沒有實力、卻貫上陰陽師的名號洋洋得意的傢伙呢。」 就像是沒有聽到妖怪們七嘴八舌的胡言亂語,昌浩悄悄地在魔怪的耳邊說話了。 「魔君,你不要氣得現出本來面目了哦!」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十章 蠻蠻(上) 「唉,對這些傢伙,即使露出本來的面目也毫無辦法呢……哇!」 魔怪微微張了張眼睛。然後慌忙從昌浩的手裡逃開。 「魔君!——哇!」 朝著嚇了一跳的昌浩妖怪們都從天井跳落下來了。因為並不是太重,所以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被大量的妖怪壓擠著,昌浩渾身都動彈不得。 「啊,果然沒什麼本事呢。」 「這樣沒問題吧,真擔心你的將來啊。」 壓著的頭髮被輕輕地撩起,任憑他們胡言亂語的昌浩撥開壓在他鼻子上的手,埋怨似地瞪著逃開的魔怪。 「魔君,你竟然逃走了。」 「原諒我,因為我自己是最寶貴的。」 朝著被許多妖怪當成玩具一樣玩弄的昌浩雙手合十,低頭行了個禮後,魔怪捉住了附近的一隻妖怪。 「喂,你最近有沒有看到過一隻以前從沒見過的妖怪?」 整個場面的氣氛全都凝結起來。前一刻明明還那麼嘈雜,現在卻突然鴉雀無聲。 妖怪們靜靜地凝視著魔怪。有的還在不住顫抖。 「——好重。你們給我適可而止!快走開!」 這個時候,就只有昌浩精神飽滿地抱怨著。但因為妖怪們都害怕得僵在那裡一動不動,所以魔怪迫於無奈,只好親自伸出援手,把昌浩從妖怪的山裡挖掘出來。把衣服上的灰塵拂去,昌浩向四面環視了一周。從妖怪們膽怯的樣子看來,昌浩確信,他們絕對知道蠻蠻的存在! 「是老鼠身體、烏龜腦袋、叫聲像狗一樣的怪物。你們知道在哪裡嗎?」 聽到問話,妖怪們一起開口說了起來。但因為各自說的東西都不同,他們聽得一塌糊塗。 「等一下!總之,從邊上開始按順序說吧。」聽到魔怪的話,妖怪們互相看了幾眼,說起悄悄話來。 過了一會兒,就有三隻妖怪作為代表站了上前。 「我不知道那個妖怪,但我看過像牛一樣的。在羅生門那裡,有很多同伴都被他幹掉了。」 「啊?我反倒不知道那個。就是你們說的那個怪物,把我們的同伴追入你們非常重視的建築物,給予致命的一擊的。」 昌浩倒吸了一口冷氣。引起內裡火災的果然是那隻小小的妖怪啊。這個國家的妖怪絕對不弱。現在,有很多的家畜和人類受到襲擊,失去性命。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妖怪,只是非常弱小的部類。還有更恐怖的妖怪存在。以前昌浩打倒的第一隻蚯蚓怪,光是嘴巴也有八尺,可以吞下一頭牛了。一直安靜地聽著同伴們的證詞,最後一隻妖怪把眼睛瞪得圓圓的開始插話了。 「什麼?不對啊。還有更可怕的妖怪存在。」 「什麼?」 昌浩和魔怪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還有比那個鶩和蠻蠻更可怕的怪物存在?其他的妖怪似乎都不知道的樣子。都七嘴八舌地說它撒謊,我們不知道有這樣的東西。那個妖怪渾身顫抖,像快要哭出來似的說話了。 「是真的啊!因為實在是太可怕了!體形巨大、身體上有一道道的斑紋,背上還有翅膀."——就在這時. "很有趣的話嘛——" 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潑下來一樣。昌浩和魔怪立刻看向後面。在滿地鋪滿荒草的院子裡,有一隻蠻蠻的身影。在月光照射下的蠻蠻,比想像中要纖細。體形雖然比小型犬還要小,但他體內潛藏的妖氣,是之前的大骷髏所不能比擬的。那股瘴氣把蠻蠻的身姿隱藏起來的同時,也把那股妖氣遮斷了。不能被他們的外表迷惑!不看破本質對付他們的話,會被捉住空隙殺掉的。蠻蠻發出一聲嗤笑,用後足蹬地跳了起來。纖小的身體一下子飛舞了起來。一瞬間,在昌浩的耳邊響起了像笛子一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臉頰上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劃痕。血往下滴落。痛楚也隨之襲來。接著聽到一陣淒厲的悲鳴聲。被這聲音所牽扯,昌浩回過頭來,頓時全身都僵著不能動彈了。很多妖怪被攔腰劈成了兩半,地上倒了一片。餘下的妖怪像四面八方四散逃命。朝那裡瞥了一眼,蠻蠻伸出舌頭添起了沾在爪尖上的血跡。昌浩極力向不聽使喚的身體發號施令,讓自己重新站直起來。魔怪一反常態變得緊張起來,發出低聲的吼叫,威嚇蠻蠻.他額上的紋樣也發出了淡淡的光芒.蠻蠻再次跳躍起來.集中精神注視著蠻蠻的昌浩突然放低了身體.頭上響起了一陣飛快前進特有的聲音.一根頭髮被切斷,飄落了下來.若是再遲一步,大概頭部也會被撕裂吧.耳邊再次響起慘叫,徑直刺向昌浩的耳膜.十幾個妖怪被蠻蠻擊中,無力地倒下了. "不要殺死他們!這些傢伙都是沒有害人之心的.沒有理由要讓你消滅掉!" 看到這樣喊叫出來的昌浩,蠻蠻像是意想不到似的瞪大了眼睛. "真是奇怪的話——只要被我們盯上了就只會有這樣的下場,這只是早晚的問題——" "住嘴!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 昌浩發出一聲怒吼,雙手結印。從西方襲來的妖怪。陰陽道本來就是由從異國傳來的道教、日本遠古流傳下來的神道教和密教混合而生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適用的。蠻蠻露出獠牙。昌浩叫了起來。 「嗯罕得嗎噠啦,啊波卡加呢嗦咯嗦哇卡!」 蠻蠻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一下子彈開了。一個轉身跳起來,老鼠的身軀快速地跑過來。在他的前面,站著白色的嬌小的魔怪。 「走開!」 蠻蠻露出獠牙,同時爆發出龐大的妖氣。房子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到處都聽到龜裂的聲音,木屑也凌亂地紛紛掉落。就像是被蠻蠻的聲音擊中一般,妖怪們都縮成一團蹲了下來。怪物像是把妖怪們看做是石頭一樣,一邊前進以便把他們踏平、踢飛。魔怪斜著身子靜靜地看著他。 「不能讓你再放肆了!」 留下這句話,魔怪額上刻著的紋樣燃起了鮮紅的顏色。白色的毛倒立起來,全身迸發著緋紅色的鬥氣。熱氣掀起一陣風,化作利刃向蠻蠻襲去。響器一股厚重的聲音,蠻蠻的背上出現了幾道裂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幾秒後鮮血隨即噴了出來。月光照射不到。所以,它的鮮血有如塗漆般烏黑、粘稠。蠻蠻仍舊奮力站起來,朝昌浩撲去。一隻妖怪為了阻止他,被撞飛了出去。昌浩發出一聲悲鳴。 「傻瓜!」 妖怪碰上樑柱、隨即滾到了地上。看到地上一動不動的妖怪,昌浩按住胸口壓抑住心中的悲傷。不能就這樣、就這樣輕易地死去。人類是可以和他們共存的。只要人類不踏足他們的領域,只要他們不威脅到人類的生存,大家互相保有自己領地、互相分享白天和黑夜,平靜、安穩地生活就好了。怎麼能讓異國的妖怪破壞這種關係!從懷裡取出符咒,放在眼前,昌浩閉上了眼睛。蠻蠻再次跳了起來。魔怪上前迎擊,隨後落到了地上。 「萬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一陣不同與風的波動湧起來,伴隨著轟隆的聲音,襲向蠻蠻的全身。 就像是看不見的雷光貫穿著妖怪的全身,把放出的妖氣全淨化了。 「成功了!」 雖然昌浩是如此確信。 「——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 深沉的殺意化作無形的槍,向昌浩刺過去。昌浩屏住呼吸,不禁後退了一步。蠻蠻扭動著身軀,突然,束縛著全身的靈氣的牢籠四散而去。昌浩一臉茫然地望著這來自異邦的怪物。蠻蠻隱隱地笑著,直直地望向昌浩,突然轉過身來。滴下來的血積聚在地板上,到處飄蕩著噁心的臭氣。這小小的怪物雖然身負重傷,但像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追的話,應該可以找出妖怪的大本營吧。但是——昌浩沒有追過去,而是跑向了跌倒在地的妖怪。就是剛剛阻擋蠻蠻進攻的鹵莽的傢伙。就是這傢伙說看到了「更加可怕的怪物」的吧。 「喂,你不要死啊!快醒醒!」 用盡最大的力氣去搖晃,妖怪發出一絲呻吟,睜開了眼睛。太好了,只是昏了過去而已。 因為蠻蠻的氣息小時了。剛剛逃走的妖怪們也慢慢地回來了。他們仍然是膽怯地逐步靠近自己的夥伴。 「——那傢伙,也去過其他夥伴的巢穴。」 妖怪不住地顫抖,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繼續說了下去。 「被接二連三地狙擊,我們已經沒有地方可逃了。請你幫助我們打敗那傢伙吧!」 妖怪們是抱著殊死的決心的。昌浩清楚地知道這點。但是,事情的發展方向似乎有什麼弄錯了吧,魔怪冷靜地思考。至今為止,有哪個陰陽師曾接受過妖怪的委託要去驅除妖怪的嗎? 「——似乎還沒有呢——」 在一個人自言自語的魔怪旁邊,昌浩似乎已經辭窮,無法對應了。他大概也在想同一個問題吧。一點兒也不把二人的沉沒放在心上,妖怪們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 「請把我們和平的生活帶回來吧!」 「把那種自由自在的妖怪的生活重新帶到我們手上!」 「這樣下去,晚上就不能到處遊蕩了!」 「拜託了,陰陽師!」 最後的一句是一絲不亂的大合唱。稍稍收拾一下心情,昌浩開始反駁。 「等一下!我還只是見習的啊!你們首先應該自己想想辦法吧!」 之後,妖怪們又不約而同地齊聲說道。 「因為我們很弱啊!」 「你不要太囂張啊!」 乾脆利落地回應。妖怪們一起抬頭仰望著昌浩。 「小氣!小氣!這沒什麼不好的啊,你是陰陽師吧?」 「我剛剛不是說過我只是見習的嗎?」 「即使是見習,以前的晴明也很厲害啊!」 有點生氣了。 昌浩兩眼發直。魔怪一臉無辜地眨著眼睛。 「沒錯。你可是晴明的孫子啊!」 魔怪確實聽到了昌浩壓抑著怒火的聲音。 「拜託了,晴明的孫子!」 昌浩終於忍無可忍,大聲地吼了出來。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叉著腿站立,像演戲一樣聳著肩膀張開兩手。 「爺爺是爺爺,我是我,不要把我們兩個混為一談!已經說了好多遍了!雖然很不甘心,但我還只是個見習的陰陽師!」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十章 蠻蠻(下) 「沒有人規定見習的就不能退魔除妖吧?」 「沒有!」 「那不就沒問題了?太好了!」 「——呃。」 面對終於走進圈套的昌浩,妖怪們大聲歡呼。 昌浩目瞪口呆。 「——不是吧」 「傻瓜!欺騙人、把人類引入圈套不正式這些傢伙的專長嗎?真沒辦法——你可要振作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大聲向有點無奈的魔怪提出控訴,昌浩鼓著一肚子怨氣,卻又毫無辦法。 但無論怎樣,還是很在意剛剛所說的「更加可怕的傢伙」。 昌浩捉住目擊的妖怪問了起來。 「你說你見過了?在哪裡?」 妖怪思考了好一陣子,突然拍了一下手,似乎是終於想起來的樣子。 「就在右京那所荒廢的、非常巨大的房子裡。」 受到妖怪們的夾道歡送,昌浩和魔怪朝著目的地的宅邸進發。 雖然大家都是精神飽滿的樣子,但看到接近半數的同伴在自己的面前被殺掉,也許他們心正在哭泣吧。 但長好的這一猜測輕而易舉地就被魔怪打破了。 「不是,大概是因為他們覺得你可以打敗那些怪物吧,妖怪都是薄情的生物。」 「——原來如此——」 月亮逐漸西沉。因為怪物都是趁著夜色行動的,不加快腳步的話可能就會給他們逃走了。等天一亮,它們又會躲藏起來,切斷氣息,把所有的妖氣都埋藏在身體深處,絕對不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的吧。土生土長的異形姑且不論,但對方是異邦的怪物。最好還是趕緊過去。 沿著二條大路向西方跑去。妖怪剛剛所說的房子,是一所已經空置了好幾年,早以不知道主人是誰的荒廢了的大宅。以前也許有其它妖怪在那裡棲息,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異邦的妖怪就在那裡定居下來了,原來住的妖怪恐怕早就被收拾掉了吧。就像剛剛的妖怪一樣,被無辜地殺害了。昌浩捏緊了拳頭。以陰陽師為職業,經常有很多機會接觸人以外的怪物。工作上接觸的怪物一般都是對人類有害的,所以多說無用,馬上就會收拾掉,但其實還是有很多善良的妖怪的。就像在昌浩身邊的這只魔君。雖然無意維護妖怪們,但是異邦的怪物確實給內裡造成傷害了。據《山海經》記載,驁氤還會吃人。如果還有其他存在的話,也許會給京城帶來災難。所以,昌浩決定要把異邦的怪物驅除掉。只要看一眼這座數年來空無一人的宅邸,昌浩就知道了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了。全家人被闖進來的強盜殺死了。就連傭人也不放過。日常用具上和地板上全是血跡,慘叫聲和喘息聲重重疊疊,最後傳來的是臨終前痛苦的喊叫。尋求救援的微弱的呻吟,不久之後逐漸……逐漸地消失——昌浩最討厭因人死而受污染的地方了。即使舉行過鎮魂儀式,在人心裡挖下的洞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填補的。 如果這裡還遺留著遊蕩的孤魂的話,我是撫慰不了他的呢。有點失落地耷拉著肩膀,昌浩走進了房子的領地。撥開高高的野草進入庭院,一所搖搖欲墜的房子馬上出現在眼前。 房子的正前方是一片沙地,寸草不生。走到這裡,昌浩環顧了一下四周。整理好呼吸,昌浩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使發生什麼事也能馬上對應。說不定又會像剛剛那樣突然受到襲擊呢。 即使是這樣,這裡還是太安靜了。昌浩悄悄地吸了口氣。難道異邦的妖怪不在這裡?也許是在這之前就已經找到別的更好的地方搬走了吧……但有什麼東西讓人耿耿於懷。在頭腦的一角,即使平常不會注意的東西,現在也會突然在意起來,煽動著昌浩的焦躁感。而且,心臟正激烈地跳動。跟隨著那頻率,全身的血液都在疾走。沉悶厚重的響聲在胸口不停地迴響。 昌浩差點就要單膝跪下了。在他腳邊的魔怪全身的毛也倒立起來,露出子鮮明的敵意。把手放在他的背上,昌浩小聲地低吟。 「……魔君,有點奇怪……」 魔怪沒有回答。昌浩沒有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沒有蟲子的聲音。」 時值盛夏,在這野草叢生的地方,正常來說應該有很多蟲鳴的聲音才對。但現在卻一點也聽不到。魔怪在喉嚨裡哼叫著。聲音變得低沉,用可怕的目光凝視著荒廢宅邸的深處。在昌浩的身體裡像是有冰塊滑落。肌膚戰慄起來,連喉嚨也像被堵住一般不能做聲。有什麼東西從眼前掠過。在他們面前吧嗒地落下,激起一陣水花。昌浩的臉上也掛著水珠。帶有腥味、嘀嗒嘀嗒地往下滑。用手背擦去一看,沾在上面的是顏色很深的東西。眼睛看向這邊。混濁的眼球從凹陷的眼窩裡突出,在半開的口裡可以稍稍窺見烏黑的舌頭。頭上的四隻角全部都中途斷裂,原本雪白的身體被剛剛那烏黑的物質染成黑色,沒有一點影子。最後的話語迅速在昌浩的耳邊甦醒了。 ——要把這個身體進獻上去嗎? 不是昌浩,而是那燒得稀巴爛的身體。那麼,到底要進獻給誰?失去了四肢,像牛一樣的怪物的頭像在揣測著什麼一樣伸了過來。肌肉開始變得僵硬。明明知道不能往上看,但全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完全不聽使喚。就在那裡。那裡,有什麼東西存在。雖然這樣想,雖然很可能是事實,但是卻令人難以置信。不能呼吸。心臟撲通撲通地響著,聲音大得有點刺耳。 —因為,完全沒能感覺到一點氣息。 魔怪的額頭上,燃起了殷紅殷紅的火焰。突然,一股龐大的妖氣從宅邸的內部蜂擁而出,把這棟荒廢的建築物粉碎了。 ********* 昌浩立刻用兩手把臉捂上。一股可怕的暴風襲來,把房子的碎片刮起,朝昌浩攻擊過來。 割裂高高在上屋頂,樑柱的殘骸像散彈一般掉落。還有,混雜其中的數不盡的氣息。只一擊就把這棟建築物破壞掉了。不是蠻蠻,也不是驁氤,而是別的,遠遠比他們強大、更加恐怖的存在。 「魔君——」 就在昌浩發出慘叫的同時,鮮紅的火焰把落下來的碎片吞噬了。熱風把昌浩包圍起來,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盾牌守護著他。感覺到輕拂過臉上的熱風,昌浩微微張開眼瞼,尋找著妖氣的走向。透過指尖,他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的身姿。熱風把倒塌的房子的碎片全部刮跑,紅蓮露出了本來面目,金色的雙眼閃耀著光輝。是異邦的怪物數不盡的數量的怪物,切斷了氣息、潛藏在這裡。而且,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普通的妖怪。相比起來,以前打倒的大骷髏簡直就是一個初生的嬰兒。昌浩在喉嚨裡喊了出來。好可怕。以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遇到這麼大群的妖怪。引起京城大騷動的百鬼夜行和這個相比,也只是等同兒戲。但是……昌浩仔細地觀察了這妖怪的群體。明明只是一群異形,卻奇妙地有著很好的統制。這樣的話,應該有負責統領一切的首領吧。到底是哪個。向不住抖動的腿發出號令,昌浩向前邁出了一步。在月光的照耀下只有影子的妖怪們,正用毫無表情的眼睛望著他們。沒有敵意,也沒有殺意。感覺到的是奇怪的空虛感,還有壓倒一切的脅迫感。冷汗從後背滑落。心臟像大鼓似的怦怦直跳,速度一點也沒有減緩的跡象。邊保持距離,昌浩邊慢慢地移動視線,偵查四周的狀況。但只看了一點點,就停了下來。一個物體把小小的、像老鼠一樣的妖怪踐踏得一塌糊塗,用像冰一樣的眼神望著昌浩。他的外表就像小牛一樣。但和這之前遇到過的異形完全不同。感覺不到妖氣。覆蓋全身的毛像針一樣,像無機物似的眼睛呈現出月亮般的顏色。 蹄子用力地扎進後背,地上的蠻蠻完全變成了屍骨。沒有生氣的混濁的眼睛粘糊糊地望著昌浩。漫不經心地踢著蠻蠻的骸骨,那異形慢吞吞地走上前來。同時,無數的怪物一起上前,把昌浩他們團團圍住。都到這種時候了,昌浩還考慮著這棟房子附近沒有人住吧這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如果有誰在的話,就會把他連累進來了。必須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因為,昌浩和紅蓮有過約定。絕對不會犧牲任何人。而且,要當上最高的陰陽師。所以…… 「……來得正好」 昌浩吃了一驚。怪物的樣子改變了。原來像小牛一樣的身體開始膨脹,全身有條紋浮現出來。 毛色金黑相間,在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白金色的眼球像冰刃一樣散發著冷冷的光芒,嘴角可以窺見尖銳的獠牙,四肢帶著鋒利的爪子,背上展開著像大鷲一樣的翅膀。就像一種昌浩曾經在畫上看到過的、被稱之為老虎的生物。昌浩有點頭暈,一個踉蹌就要跌倒,被紅蓮一把抓住支撐著。不能呼吸。光是妖氣就已經記自己全身發軟了。顫抖的手腳早就失去了知覺,明明自己已經使勁抓緊紅蓮了,但完全沒有實感。昌浩從來沒有試過打從心底畏懼一個妖怪。因為不想被殺,所以害怕,因為不想就這樣死掉,所以才會畏懼。但是,這個怪物和以前遇到的任何一個都要不同。它的存在本來就和恐怖直接聯繫。在考慮想不想死這個問題之前,本能就已經告訴自己已經不行了。從牛變化成老虎的妖怪小聲地嗤笑起來。 「……很害怕嗎?這也難怪……」 「住口!」 馬上做出回應,紅蓮的鬥氣上漲起來。 「你就是從西方遠渡重洋過來的妖怪?你到底想來幹什麼?」 妖怪抽動了一下,半瞇眼睛、露出獠牙。 「為了開創我們的容身之所……還有治癒這個傷口。」 仔細一看,在老虎的頭上有一塊像被挖掉似的凹陷部分。只有那只沒有皮毛,黑色的物體正一點一點地往裡滲。治癒傷口。尋找容身之所。紅蓮記起來了。他曾經讀過《山海經》。的確有一種長得像牛,有刺蝟一樣的毛,可以變化成老虎,而且還擁有大鷲的翅膀的妖怪。 ——在封山的山頂上有一種怪獸。樣子像牛,毛像刺蝟,他的名字是…… 紅蓮屏息靜氣。 「你是……窮奇……!?」 老虎沒有做聲,只是猙獰地冷笑。那是西方的國家傳來的古代妖怪的名字。因為是異國的事情,所以並不是特別有興趣,但因為長得像牛、擁有翅膀而又可以變成老虎的怪物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覺得欽佩之餘就把這個名字放在記憶的角落裡了。他還記得窮奇喜歡吃長頭髮的女孩。對上號了。正因為如此,所以蠻蠻才會襲擊彰子啊。是長頭髮、靈力強的絕好的獵物——彼方的妖怪居住的山就是說佔有許多山頂作為自己的領地。而且,每個山頂都會有充當首領的大妖怪。受傷的窮奇,被率領而來的無數異形。他們為什麼要漂洋過海,降臨到這異邦的土地上?紅蓮用銳利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窮奇。 「……是和其他妖怪爭奪地盤,輸了吧……」 窮奇的眼裡蕩漾著怒氣。被說中了嗎?紅蓮整理一下呼吸,看了看周圍的狀況。其他的妖怪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和這麼多數量的妖怪對峙,我們確實處於下風。如果只有自己的話,總會有逃走的辦法,但現在昌浩也在。必須守護昌浩!紅蓮的右足稍稍往後退。就在這一瞬間,窮奇發出了沉重的咆哮聲。 「走開!」 紅蓮的火焰把幾匹怪物燒成灰燼。絲毫不理睬這些發出尖叫、瞬間化作灰燼的妖怪,紅蓮把手伸向昌浩。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十一章 式神(上) 「昌浩!」 但是,比紅蓮的手更快,一直像猴子一樣的,白色的怪物一把捉住昌浩,扔上了空中。怪物們爭相恐後地跳上去,把昌浩當作皮球似的扔來扔去。昌浩拚命地把身子捲成一團,在空中被拋了好幾個來回,最後被一隻長得像馬的妖怪銜住衣角帶到了地面。因為衝擊,昌浩難以呼吸。眼睛也暈眩發花。 「……可……惡……」 發出一陣咳嗽,肺部也發出了異樣的聲音。鐵的生臭味湧鼻而來,從未感受過的刺痛刺激著胸部,完全使不上力氣。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啊。昌浩稍微睜開眼睛,在異形的縫隙中尋找著紅蓮的身影。窮奇就在他旁邊,在他的後面,一團東西正在蠕動。時而可以看到升起的炎蛇和爆發的熱氣。終於發現被無數的異形圍攻的炎蛇的身影了。 「……啊……」 昌浩不自覺地送了口氣。還活著,紅蓮還平安無事。胸口很痛,即使只是淺淺的呼吸也會牽起劇烈的痛楚。窮奇把臉逼近過來,吐出的熱氣打在昌浩的臉上。昌浩的身體突然往下掉。似乎是一直銜著他的異形把嘴鬆開了。摔了個四腳朝天,疼痛再次襲擊胸部,昌浩不禁發出一聲低吟。也許內臟已經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吧。昌浩拚命地試著支撐起上身。這時,就像是要耍弄他似的,異形一把捉住昌浩的頭,往瓦礫上壓了過去。受到突如其來的攻擊,昌浩就要暈迷過去了。怪物看得有趣,等待著昌浩的下一步行動。昌浩在劇烈的疼痛中拚命地集中精神思考。眼瞼很重。我就快不行了吧。會在這裡……被窮奇吃掉。突然,鼻子聞到一股香氣。 ——昌浩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陰陽師的。 影子的聲音在耳邊迴響,把香袋放在身邊實在是太好了。看樣子,我是當不成陰陽師了。難得還和紅蓮作好了約定——沒錯…… 「……紅蓮……」 睜開眼睛,把漂遠的思索拉回來,昌浩拚命地思考著。有什麼,有什麼辦法嗎?引開窮奇的注意力,把其他異形的視線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讓紅蓮逃走的辦法。紅蓮是爺爺的式神,不能讓他就這樣在這裡死掉。而且,爺爺肯定會想辦法解決的。即使我這個半吊子敵不過這妖怪,如果是稀世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話,一定可以。 ——周圍的這些異邦的妖怪們應該是很輕視昌浩和紅蓮才對。一定是認為我們沒有實力對付他們。如果這樣的話,只要我把這些傢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這裡,就可以製造出讓紅蓮逃生的間隙了。昌浩用有些不穩的右手開始結印。只要一瞬就可以了。只要一瞬間就可以幫助到紅蓮。所以,並須傾盡全力。 「……希望……可以降伏……」 窮奇饒有趣味地看著開始吟誦咒文的昌浩。不停地砍倒、燃燒、甩開如潮水般湧過來的妖怪,紅蓮拚命地掙扎著要突破重圍。到底有多少異形湧到這個國家了呢?難以估計!被牙齒咬、被爪子抓、紅蓮渾身到處都是傷痕。有一個傢伙抱著他的腿變成了石頭,還有一個傢伙貼到他背上,露出獠牙,像是要把他的皮撕下來一般。把纏在他手臂上的妖怪撕裂,把絞在他脖子上的妖怪燒成灰燼,紅蓮在掙扎著。昌浩在哪裡。那個孩子到底在哪裡。鮮紅色的鬥氣把異形全部彈飛,視線突然開闊起來。找到了!窮奇正向他靠近,把他壓在瓦礫上。 可以動嗎?有受傷嗎?必須要去救他!在魔物的牙齒襲擊他之前—— 突然,紅蓮不能呼吸了。睜大著眼睛難以置信地凝視著昌浩。被異邦的妖怪團團圍住、被壓到瓦礫上的昌浩的嘴唇在動!從嘴裡吐出來的,是咒文!不要!用那個身體使用法術根本就是自殺行為!陰陽咒術全部都要消耗巨大的精神力。越是不成熟,消耗得就越厲害。 而且,那個印……那個是,召喚的—— 這時候,傳來了昌浩的聲音。那是殊死一搏的,賭上性命的請求。 ——快逃,我會為你作出逃生的空隙的。已經夠了,你可以回爺爺那裡了,紅蓮…… 紅蓮愕然了。有什麼東西咬住了他的肩膀,輕而易舉地把肩膀上的肉撕了下來。紅蓮一聲大叫。 「走開!」 昌浩鼓足勇氣,不停地吟唱著咒文。因為這是第一次使用這個咒術,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最壞的情況也應該能把妖怪都集中到這裡來吧。來吧,割裂黑暗的光之刀。把周圍染上白銀的顏色,雷之劍。 「走開!」 啊啊……紅蓮正在喊叫。其實我真得很喜歡那個聲音的,為什麼以前死也不肯說出來呢。 「……電灼光華。」 昌浩閉上眼睛,用盡全身的氣力喊了出來。 「——急急如律令!」 一瞬間,一道劇烈的雷光伴隨著閃電從天而降,朝窮奇劈過來。異形們的眼前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被雷之刃貫穿,窮奇發出一陣慘叫。異邦的妖怪們被突如其來的事態弄得狼狽至極,把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昌浩和窮奇身上。昌浩的視線也因為雷鳴而變得模糊不清。亮光透過眼瞼,形成了一片白花花的世界。 ——就是現在! 昌浩微笑起來。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就是這一瞬間,空隙出現了。紅蓮知道昌浩吟誦的是什麼咒文。所以應該明白自己的意圖的。這個間隙,一定可以逃跑了。在閃光之中,被這白色的光芒所覆蓋的時間裡,昌浩聽到了窮奇狂怒的咆哮聲。是一種刺激著鼓膜,引起耳鳴般強勁、劇烈、厚重的怒號。在白銀的光芒中,窮奇扭動著身軀,把打落在他身上的雷掃落了。雖然皮毛有一點點焦黑,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受到多少傷害。滿目瘡痍的昌浩使出的咒術果然還是不完整的啊。怪物呼吸的節奏開始激烈起來。放出強烈的氣息、露出獠牙,呼吸打在自己的臉上。 「……你這個傢伙!!」 怒吼過後,只聽到窮奇牙齒扎上肉體的聲音,接著聞到了從撕裂的肌肉傳來的鮮血的腥味。 光芒一點一點地消失。在白茫茫的視線裡,顏色慢慢地恢復了。沒有焦點的眼睛裡出現了一個綠色的影子,就在視線快完全恢復正常的時候,有什麼東西落到了昌浩的臉上。是溫暖的,水珠。落到臉上的水珠沿著臉頰向下滑落。緩緩張開眼睛的昌浩茫然地抬頭看向月亮。不對,正確來說那不是月亮。那東西散發著月亮般金色的光輝,所以在一瞬間,昌浩便誤以為那就是月亮了。——沒錯,那是閃耀在額上的,金冠的顏色。血啪噠啪噠地從肩膀上溢出來。為什麼?為什麼要咬得那麼深,已經可以看到肉了吧?明明比自己要高得多,但因為正跪在地上,所以目光的高度是和自己完全一樣的。紅蓮像是要把昌浩覆蓋似的,把雙手壓在瓦礫上,肩膀上的肉被窮奇咬去了一塊,但即使這樣,他仍舊是一動不動。沒有理由的。窮奇的牙齒明明是衝著自己的喉嚨咬過來的。但現在為什麼咬在紅蓮身上了?抓狂的窮奇在下一瞬間又用鋒利的爪子向紅蓮劃過去。又添加了新的傷口,紅色的霧氣四散。紅蓮看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昌浩,突然笑了起來。看到這個笑容,昌浩的心臟突然變冷了。猛然發現一切都是現實,昌浩喊了起來。 「……你……你在幹什麼啊……!為什麼不逃啊!我好不容易……」 連從沒用過的召喚雷神的法術都使出來了,明明可以逃走的。紅蓮沒有回答。他的背上、肩上、腹部,全都被妖怪啃噬得體無完膚。輕輕地撥開朝昌浩裂開獠牙撲過去的小妖,紅蓮在自己的周圍築起了火焰的障壁。障壁燃燒起蒼白的火焰,把紅蓮和昌浩包圍在其中。裡面沒有一點熱氣和火焰。只是給襲擊兩人的妖怪還以顏色。確保了昌浩的安全之後,紅蓮一個踉蹌,用手支撐著地面倒了下去。血啪噠啪噠地滴落。昌浩大聲呼喊起來。 「紅蓮你這個笨蛋!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應該怎樣向爺爺道歉才好啊!」紅蓮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不用在意。如果你死掉的話,我會很難過的。」 昌浩顫抖著看向紅蓮。這之前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如果你死了的話我會很難過,我不想讓你死掉。我賦予你喊我名字的權利—— 這些話語,在腦海裡復甦,鮮活地浮現出來。面對啞口無言的昌浩,紅蓮繼續平靜地傾訴。 「……你要當上陰陽師。最厲害的,超越晴明的陰陽師。我怎麼可以讓你死在這種地方呢?」 沒錯,早就已經決定了。昌浩不知道,晴明也不知道。但是,紅蓮在昌浩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凡是和晴明有血緣關係的人確實都擁有著不凡的實力。但是,全部都畏懼著紅蓮。表現出恐慌的樣子,大聲哭喊表達著自己的厭惡。 「要是紅蓮死了的話我也會很難過的!魔君不在我身邊的話,我會很寂寞的!而且……」 話一下子停下來了。怒氣和憤怒交織,腦子裡一片空白,昌浩什麼話都想不出來。紅蓮笑了。沒錯,當時你沒有哭。無論誰都恐懼著我騰蛇的氣息,害怕我的神氣,不允許我出現在他們眼前。只有這個剛出生的小孩,筆直地盯著我、高興地笑著,把那小小的手掌朝我伸過來。 即使騰蛇隱身待在旁邊,也完全不感到害怕。長大到看到自己的時候,每當跟在晴明後面走、就要跌倒之時,他都會扶住騰蛇的腿,露出快樂的表情。昌浩小時候的樣子,在紅蓮合上的眼瞼裡復甦了。昌浩不知道,騰蛇一直在他的身旁。救起就要掉落水池的他,在那以後也是在默默地守護在他身旁,注視著他的成長。 ——給昌浩配上式神?那樣的話,我去吧。並不是晴明命令紅蓮的,而是紅蓮自己向晴明提出的。 無論是對魔怪,還是知道了紅蓮的真實身份,昌浩的態度也完全沒有改變。這種稀有的天性,紅蓮不想讓他失去光澤。 輕輕地呼吸著,紅蓮喘了口氣。雖說是神將,但也不是不死之身。如果實體受到傷害的話,還是會死的。火焰的障壁開始搖曳。紅蓮動了動眼睛,望向外面。障壁外面的妖怪即使冒著激烈的火焰,也前仆後繼地把爪牙伸過來。紅蓮站了起來準備迎擊,抓住他的手腕,昌浩屏住呼吸大叫。 「我一定會變成大陰陽師的,你要一直看著我呀!要是在這裡死掉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紅蓮微微張開眼睛,昌浩推開紅蓮,走上前去。 「不要跟我開玩笑了!異邦的妖怪,我是真的生氣了!」無數的妖怪發出了嘲笑。 胸口很痛。那刺痛感越來越嚴重。剛剛的招神術也許已經把大部分的力量都用光了吧。但是……昌浩抽出符咒擺好陣勢。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就放棄?有志者事竟成! 「恩吧咋啦嘰呢……」 就在這時。從天上飛來無數的光束,在一瞬間把層層疊疊的妖怪全都掃清了。昌浩手持符咒,渾身僵硬。有幾個人影正在輕而易舉地消滅那成群的妖怪。那並不是人類。雖然外表和人類沒什麼差別,但渾身釋放著清凜的神族的氣息。窮奇回頭看了看著突然出現的敵人,低聲威嚇著。在幾個人影中,窮奇緊緊盯住其中一個青年,裂開了鋒利的牙齒。 「……是誰?」 昌浩看著那個青年,驚訝地小聲低吟。年紀大概有20歲左右。整齊地穿著深色的狩衣,長長的頭髮綁在腦後。沒有戴上成年以後必須要戴的烏帽,和外表看上去的年齡不太相稱,讓人有種奇妙的感覺。其他的人影跟隨著那個青年。就像守衛一樣站在他前面。那是,式神?青年從懷裡取出符咒,淺淺一笑。突然,靈力急速膨脹起來。昌浩不自覺地往後退。竟然還有這樣厲害的人。他所知道的最厲害的人是晴明。而這個青年的實力在晴明之上。 「那個……是誰……」 第一卷 追尋異邦之影 第十一章 式神(下) 沒有人回答。昌浩也並不指望有誰能回答上,他就那樣注視著青年的行動。妖怪逐漸增多,把青年團團圍住,數量數之不盡。像是要施行調服的法術,青年把符咒置於眼前,合上眼睛,開始吟唱咒文。式神們把接二連三靠近過來的妖怪消滅掉。但是數量實在是太多了。越過式神們的空隙,幾個妖怪向青年襲去。 「危險!」 昌浩立刻結印。走出紅蓮布下的障壁,昌浩大喊。 「嗯吉哩吉哩吧咋啦唔哈塔!」 襲擊青年的異形和圍在昌浩周圍的無數的妖怪一起被彈飛出去,在地上痛苦地打滾。青年似乎吃了一驚,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麼話都沒有說,微微地笑了一下。跟隨在他身邊的式神意想不到似地瞥了昌浩一眼。昌浩鬆了一口氣,無力地坐到了地上。 「昌浩!」 紅蓮緊張地喊了起來,昌浩馬上做出沒事的回應。昌浩的法術使異形不能再靠近青年。擁有如此厲害的法術,無論是誰大概也不需要幫助了吧。但以昌浩的性格,他不能容忍自己只能袖手旁觀。直直地盯著緊張起來的妖怪們,在昌浩的法術的守護下,青年發出了清澈響亮的聲音。 「——萬魔拱服!」※※※※※ 昌浩一時間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 茫然地向四周望去,四處都散落著無數因落雷而燒焦的屍體。妖怪們爭先恐後地四處逃散,迫不及待地要逃到安全的地方。那只可怕的怪物窮奇不甘心地怒視著青年,消失在黑暗之中。 剩下的,只有一片寂靜,還有在清凜的月光照射下的瓦礫的碎片。紅蓮冷冷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青年。青年來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昌浩跟前,伸出手,輕輕地敲了敲他的頭。奇怪?昌浩回過神來,青年正在那裡平和地笑著。然後,他抽出符咒,口裡念著不知道什麼咒語。符咒飛到紅蓮身邊,突然張開,把他全身包裹起來。 「紅蓮!」 昌浩飛快地跑過去一看,紅蓮身上的傷竟然全部消失了。確認過後,昌浩鬆了一口氣。 「厲害……」 可怕。自己竟然不知道有這樣厲害的陰陽師存在!雖然安倍晴明是當代首屈一指的陰陽師,但如果真有這麼年輕就擁有這麼厲害的力量的陰陽師存在,這個記錄恐怕要被改寫了吧。風猛烈地吹著。昌浩猛地轉過去頭來。 「不在……」 往四周環顧了一下,一點兒氣息也沒留下來。由此可見,他比想像的要更加厲害了。慢慢地吐出氣息,昌浩才覺察到身上一點痛楚都沒有了。是那個青年做的吧。真是了不起的實力。 「——昌浩,回去吧」 魔怪尖銳的聲音有點不高興。昌浩往下望著他。渾身潔白纖細的魔怪正一臉不快地盯著地上的瓦礫。雖然傷口已經痊癒,但果然還是有哪裡在痛吧。無論怎樣,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兩手把魔怪捧起來,昌浩笑了。 「好,回去吧。」 ※※※※※ 回到安倍宅,已是東方發白的時候了。雖然昌浩總是精神飽滿的,但因為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他拖著搖搖晃晃的身體,總算順利越過圍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魔君,你好好休息吧……魔君?」 魔君沒有跟在身邊。昌浩覺得奇怪,走出房間一看,魔怪正一臉不高興地走在走廊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覺得事有蹺蹊,昌浩尾隨著魔君。只見他走進了晴明的房間。 「啊!魔君,等一下!這個時候爺爺還在睡覺……」 昌浩正在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辦,突然就聽到魔君充滿怒氣的聲音。 「晴明,你為什麼要幹這麼胡鬧的事情!」 昌浩渾身僵住了。 ——什麼? 從板門的縫隙中戰戰兢兢地往裡窺視,魔怪對靠在案几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晴明大發雷霆。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正想回去的時候,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向昌浩招了招手。從她身上發出的氣息,可以知道她並不是人類。在晴明身邊的,這人大概也是式神、十二神將中的其中之一吧。意識到自己被招進去,昌浩乖乖地走進了房間,晴明儼然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溫和地笑著。 「啊,是昌浩啊。剛才真是危險呢。所以我才每天都對你嘮叨說要好好修煉的呀。爺爺我並不是討厭你才說這樣的話的。只是,如果在那種場面只能犧牲自己而別無他法,爺爺要什麼時候才安心引退啊……」 「什麼?」 昌浩不自覺地反問,晴明沒有理會繼續說了下去。 「雖然我知道這樣做不好,但爺爺為了可愛的你,還是勉強地做了。」 「……你在說什麼?」 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昌浩皺著眉頭,但仍然保持著平常心,心平氣和地聽祖父說下去。 「爺爺,那是什麼意思?」 晴明用手中的扇指了指昌浩的後方。越過肩膀朝後面看去,昌浩突然在那裡僵住不動了。 那裡有五個人影。散發出清冽的神氣,那肯定不是人類。從溫和的到冷酷的,各種各樣的類型都有。而且,昌浩剛剛才和他們碰過面。 「……神將……?」 口裡低聲念叨著,眼睛慢慢看向晴明。難道……晴明靜靜地笑著,沒有回答。這時,魔怪發出了極度生氣的怒號。 「所以我說,為什麼要靈魂出竅?搞不好會傷害到本體,這樣就徹底完蛋了!」 「不會有那種事情啦。還有青龍和勾陣守在我身邊,不用擔心。」 「不是這個問題!你也要想一下你什麼年紀啊!」 魔怪的怒氣還沒有平息下來,發出了巨大的嚎叫。昌浩無可奈何地按著額頭,決定先把收集到的情報整理好。就是說,把昌浩他們從絕境中救下來的,是率領十二神將趕來的晴明。晴明把自己的靈魂從本體中脫離,來到他們所在的地方。但是,外貌呢?無論怎麼看,那青年也只有二十歲左右。而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祖父已經年過七十了。注意到昌浩的視線,晴明故意歎了口氣。 「昌浩啊……」 挽著胳膊,這位看上去很疲勞的老人,用凝重的口吻說話了。 「爺爺我嘔心瀝血地要把所有的知識都傳授給你,原來那是不行的啊……」 「……啊……」 「真是可悲啊,那種程度的妖怪,竟然不能輕易收拾掉呢……」 昌浩突然說不出話來。不祥的預感像烏雲一樣在心中不斷地集結。晴明用手指支著額頭,無力地垂下來。 「果然還是要再次重頭複習才行啊……從懂事之前起,你就『爺爺、爺爺』地喊,每天都跟在我後面跑,還笑得很高興呢,那時候還真是可愛啊~」又來了。我要冷靜,不能輸給他! 彷彿沒有注意到拚命忍耐的昌浩,晴明旁若無人般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還記得嗎?你說過長大時候要像爺爺一樣成為一個陰陽師的。但現在竟然弄得這麼狼狽,爺爺真的要哭出來了……」一直憤慨無比的魔怪也安靜下來,冷眼旁觀昌浩和晴明的這場貌似風平浪靜的對戰。 「那些傢伙只是逃散了而已。仍然在什麼地方潛伏著。但是……就連那些妖怪也對付不了,這樣是無論如何也當不了最高的陰陽的啊……正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而打碎了你的夢想,爺爺我很傷心、很傷心啊……」 彭!終於突破了憤怒的臨界點。 「我明白了!我會把那些怪物打倒給你看的!沒錯!一定會打倒給你看的!」 高聲宣佈之後,昌浩站了起來。 「我要去睡了!晚安!」 昌浩憤怒不已,在走廊啪噠啪噠地大聲邁步,向房間走去。內心竊喜,目送著昌浩離去,晴明不禁大笑起來。 「好了好了,那小子還是那樣容易對付啊。」魔怪半瞇著眼睛瞄著內心欣喜的晴明。 「……晴明,你一定會被討厭的。」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即使這樣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昌浩呢。這全都是我愛情的表現~」 真是無敵。魔怪無可奈何地歎息,晴明突然嚴肅起來,探出身子。 「紅蓮啊,你也要振作起來。你放下作為我的式神的任務,也無非是為了那樣嗎?」 被喚作紅蓮的魔怪一下子沉默了。既然自己自願去當昌浩如煙海的護衛,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守護到底。但那並不等於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守護昌浩,此外,還要守護自己的生命。 晴明所說的,就是這件事。魔怪甩了一下尾巴,向晴明行了個禮就離去了。昌浩房間的拉門打開著。 「昌浩!」 幾本書朝急步走進房間的魔怪飛了過來,他立刻本能地呆立不動了。室內是一片慘狀。幾帳倒下,案幾翻轉、書籍凌亂、卷軸展開得滿地都是。剛剛從魔怪耳邊飛過的好像就是那《山海經》。 「可惡!!!!!!!!說什麼……說什麼『正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而打碎了價錢的夢想』啊!普通的陰陽師可以靈魂出竅,而且還能做出返老還童這種像妖怪一樣舉動嗎?」 確實是這樣。魔怪也暗自表示同意。因為是晴明,所以才能成功。其他的陰陽師是沒可能做出來的。把習字用的和紙揉成一團,昌浩繼續大發牢騷。 「那傢伙大概從一開始就在看了吧!既然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幹嘛不早點出現幫忙啊!那隻老狸貓!只是想在最精彩的地方登場吧!啊啊啊啊啊!!真令人生氣!」也許是這樣吧。魔怪也贊同昌浩如煙海的說法。因為是晴明,所以他真的會這樣想的。且……魔怪把頭微側思考起來。自己自昌浩出生以來一直在注視著他的成長。雖然晴明確實是經常拿昌浩開玩笑,但也應該沒幹過什麼太過分的事情,導致昌浩要叫他「老狸貓」的啊…… 「昌浩,你為什麼要把晴明看作是眼中釘啊?」 聽到魔怪的發問,昌浩放下手中正要扔出去的小桌子,一把回過頭來。 「這個問題問得好!那是在我五歲的夏天發生的事情,那時的我還是一個惹人憐愛的小孩子。」 當時,除了工作,晴明無論去哪都要帶上昌浩。昌浩也很樂意跟隨他出去。到那時為止,昌浩還是很喜歡晴明的。 「有一天,那老狸貓竟然在傍晚的時候把我扔到貴船神社去了!」 那時的昌浩真的很粘晴明,已經撒嬌得有點過分了。雖然晴明覺得很可愛,但這樣下去,昌浩只會變成一個嬌氣的貴族子弟。難得擁有這麼優秀的才能,晴明決定這次要狠下心來,把昌浩丟在了傍晚的貴船神社,還把他結結實實地綁到了樹上。又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了,昌浩的臉色變得鐵青。 「夜晚的貴船神社不是一般的恐怖啊!?一片漆黑,只是星星的亮光,除了蟲鳴就只剩下一片寂靜,而且還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當——當——』的響聲!」 我知道,魔怪在心裡點了點頭。聽著充滿著憎恨的敲打五寸釘的聲音,這個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嬌生慣養的小孩的確露出了一副像要哭的樣子。紅蓮就在被丟棄的昌浩的身邊,為了不讓他遭遇真正的危險。晴明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才放心地扔下昌浩拂袖而去的。 「結果,爺爺在第二天的早上才回來。你猜他說了什麼!?『對不起對不起,因為突然有工作,不能回來接你。』而且還毫不在乎地笑著!那時我真的認為他是鬼!」 那件事情魔怪也知道。他沒有做聲,微微地點了點頭。的確是有點粗暴的療法,而且似乎比預想的留下了還要深的傷痕。但畢竟對晴明的憎恨還沒有到深惡痛絕的地步,他的計劃也算是成功了吧。從那以後,昌浩就好像和晴明反目了一樣。但是,這一切都早已被晴明預料到了,昌浩所走的路最終仍然處在晴明的掌握之中。昌浩漸漸激動起來,語氣也變得不客氣了。 「無血無淚這個詞肯定是用來形容那隻老狸貓的!可惡!真惹人生氣——!」 但是,即使一直這樣大嚷大叫也是毫無結果,大概是時候制止了吧。想到這點,魔怪正準備開口。 「我說,昌浩,是時候……」 「而且,而且,真要幫忙的話,為什麼要等到紅蓮傷得體無完膚之後才肯出手啊!即使是神將,受了傷也是會痛的,也是會流血的!那隻老狸貓!冷血動物!」 一直在抱怨的昌浩,知道紅蓮負傷的真正原因。因為自己還不成熟。正因為自己的不成熟,所以紅蓮才必須花那麼大的精力來保護自己。他還沒有使出一半的實力,就已經變得破爛不堪了。晴明說得沒錯。錯的是半吊子的實力不足的自己。自己很清楚這點。雖然很清楚,但是……但是這份洶湧的怒氣應該發洩到哪裡才好? 「魔君!」 突然轉過頭來,昌浩嚇人地喊了起來。魔怪不自覺端正地直立起來,把右手舉到額頭前方。 「是!」 昌浩兩手緊緊握拳,不住地抖動,用響亮的聲音說到道。 「我要試著去做!我要親手把那些怪物全部打倒!所以,請你把力量借給我!」 面對昌浩突如其來的要打倒怪物的誓言,魔怪有些吃驚地眨了眨眼,隨即高興地點了點頭。看到這情形,昌浩一把挑起簾子。黎明的天空純淨地、明亮地擴展著。啊,多麼清爽的破曉的天空啊!但是,這種清爽也不能撫平昌浩的心。他猛地仰天大叫。 「走著瞧吧,你這糟老頭子————!」 陰陽道的名門安倍家的末子,安倍昌浩,13歲。像往常一樣被偉大的祖父耍了一頓後,仍不服輸地宣下了要打倒來自異邦的妖怪軍團的偉大的誓言。 這聲音縈繞在仍未從睡夢中醒來的京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序章 安倍昌浩:十三歲的半吊子陰陽師.現在正在修行中.個性好強,在爺爺晴明的陰影下生活.最討厭的話語是"那個晴明的孫子啊!" 魔君:四足的魔怪,昌浩的好搭擋(X泉:BL對像毆飛)像貌可愛,嘴巴很毒,態度高傲自大.其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將之一,紅蓮 安倍晴明:稀世的大陰陽師,孫子昌浩口中的"狡猾的老頭子"。曾用離魂之術一二十歲的模樣現身。 紅蓮:魔怪的真正身份,晴明手下十二神將之一,火將騰蛇.陷入困境之時將會現出本來面目。 籐原彰子:左大臣籐原道長的第一公主,可以看見異型,不知道恐懼為何物的少女。 青龍:十二神將之一,認為紅蓮是背叛者,一直以來敵視著他。 平安時代。為了消滅來自異邦大妖怪•窮奇而每晚在都城內巡邏的昌浩與魔怪,打聽到鬼女將在丑時到貴船神社參拜的傳言。另一方面,道長的女兒•彰子,也被一位妖孽俯身的遠親公主伸出了魔掌。這一切都是妖孽們為了把彰子抓來當作窮奇的供品而策劃的陰謀。昌浩為了挽救彰子,勢要劈開都城的黑暗!異術少年奮鬥記,第二彈登場! 到處都伸手不見五指,漆漆的黑暗正蔓延開來。鬱鬱蔥蔥的杉樹林。深深的群山山谷間。靜寂支配著一切,黑暗中,流水聲隱約傳來。星星點點的,是螢火蟲之舞,雖已過了繁盛的時節,但彷彿依依不捨,攜著螢火熹微飄舞。處高地之故,這裡到了夏末依然涼爽怡人。順著清涼的溪流而上,不久便能見到螢火蟲的群舞了吧。若是一整年的話,可是,從某個地方再往前行,就再也看不到螢火蟲的影子了。如同漆染過的黑暗,瀰漫開來。風呼嘯而過,夾雜著霧,重得像要粘到肌膚上一般,奇妙的風。黑暗之中,出現了一對小小的光點。燦爛地閃爍著,冰冷銳利。是螢火蟲嗎?……不。那光點,慢慢的增多,蔓延到四方。那光點,是某種生物的眸子。在這黑暗中,各種各樣的生物正蠢蠢欲動。被同化為漆黑色的這些生物,叫做「異形」。十幾甚至上百的雙眸,都盯向同一點。所有異形望向的,是一頭妖異。那是一種全身浮現著銀色與黑色條紋,且有著像鷲一樣翅膀的可怕魔獸。在它那肥碩的頭根部,有一個暗紅色的凹陷處,血從那裡不斷外滲,一看便知是被什麼動物咬掉了一口。那雙翼伸展,曾一度啪噠啪噠地拍打著。 虎之形,鷲之翼。銀色雙眸,如同冰刃,抹煞月光。 這是前幾日,從與海相隔的大陸內地,從神仙居住的魔幻之地,降臨到這個國度的異邦的大妖怪。它的名字,就是窮奇。 「……你們這些傢伙」 呻吟一般,窮奇嘟噥道。恍惚間視線一轉,朝自己沒有癒合的傷口望了一眼。 每當望著這個傷口的時候,它怒火中燒般的激烈情緒,便從胸中湧出。 ——畏懼了嗎,窮奇。不像樣子啊……! 嘲笑聲,附著在窮奇耳朵的最深處,不停地,不停地迴響。因勝利而驕傲自滿的敵人,用牙齒啃噬著窮奇剛剛被剜去的那塊肉。繼而用前蹄胡亂地踐踏著這被丟棄了的沾滿了鮮血的肉。又以它們極可怕的妖力,把歸附窮奇的妖怪們一掃而淨。在那塊土地上,為爭奪支配權而進行了殊死的搏鬥。為了支配那塊土地,進而為了支配擁有那塊土地的大陸諸國而發動了戰爭。窮奇遭受慘敗。力量的懸殊立刻顯現出來,窮奇被刻上了無法癒合的傷口。而且,它放棄了最後一擊,逃了出來。它本以為自己一定會被殺掉,可對方那傢伙並沒有殺死它,也許是覺得,它連被殺的價值都沒有吧。人類在妖怪的面前如同螻蟻之輩。現在的敵人,一定是正處在寬廣大陸的國家中樞,漸漸向內部侵入了。你們這些傢伙,這些傢伙,這些傢伙,這些傢伙……每當窮奇扭動它的身體時,血就不斷地從凹陷處往外滲。身為部下的妖怪們因放逸的妖氣而縮作一團,屏息不能出聲。就在這時,兩個影子降落在窮奇的面前。那是擁有巨大翅膀的兩隻妖異。身材大約和成年男性相當。從黑暗中浮現出來的陰影,是一隻巨大的鳥。 「……主人啊」 窮奇一下子往妖異盯去。隱藏在黑暗中的那身軀,在窮奇的眼裡,就如同站在陽光下一般,清楚地映在自己眼前。兩隻異樣的鳥,目光炯炯地低下了頭。 「我們回來了。」 「請原諒我們久不服侍在您身邊。」 一邊,是形態像雕且有黑色花紋,白頭赤喙。黃色的花紋遍佈全身,頭部以上呈白色,叫聲宛如鵠。他的名字叫狻。他們兩者都是曾位居神仙,因犯下罪行觸怒天帝,而且因為這樣的怨恨,最終淪落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物。鶚拍打了一下雙翅,正經地向窮奇報告了。 「主人啊……那個大妖怪潛入了宋國的中樞。」 被驅逐出大陸的窮奇,為了瞭解那國家的情況,派他們作為偵察兵去打聽消息了。這正是剛剛偵察完回來的當兒。狻雙眼向四週一掃: 「主人啊,你怎麼樣了?小人不在的時候,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嗎?」 鶚和狻回頭望望無數正等候著的妖怪們。其中的一匹,徐徐走向前來。 「實際上……」 他嘀嘀咕咕地又不做聲了。二人的樣子漸漸變得危險起來,這個想報告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小妖,被這兩頭可怕的妖異給嚇壞了。不一會兒,兩個妖異將一連串的事情都瞭解清楚了,浮現出要發作的態度,回頭看了看那只領頭的窮奇。 「多麼令人心痛啊……」 「如果有我等相隨,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鶚的爪捉住了將欲放下的妖怪的足。大叫一聲將畏懼的縮作一團的妖怪推到窮奇的面前,鶚低下了頭。 「主人啊,無論如何……」 窮奇的血還在緩緩滲出,傷口還未癒合,它用以毫無表情的雙眼將之一瞥,前蹄輕輕一抬,朝妖怪頭部一擊,啪嚓一聲那腦袋便碎了。從正在蔓延開來的烏黑的血上,映出了過去的一幕幕情景。那是剛剛被殺死了的妖怪擁有的記憶。一個人類的孩子,還有一個不知道是魔物還是神仙的東西,他們從血污之中看到了答案。這個孩子雖然還年幼,難道就已經是道士了嗎? 「在您旁邊,竟如此的失態……。聚集在這裡的所有人,都要有所覺悟!」 狻掃了妖怪們一眼,妖怪們的畏懼便像漣漪一樣擴散開來。 「鶚。可是,可是啊。主人的傷,不是這些小人物所能治癒的。」 「啊,狻。我明白。我明白。所以才要商量對策。」 兩隻鳥妖呼啦呼啦地揮看翅膀,笑了。年幼的道士打倒了驁氤,而且還和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類一起,暫時把他們打退了。蠻蠻連一個女孩都沒能捉住,九死一生地逃了出來。身為螻蟻之輩,竟敢妨礙我們,真是不可饒恕的行為! 「主人啊……。要治好那個傷口,果然還要用那女孩啊……」 狻對此表示同意。 「這真是、真是配得上主人的貢品啊,就讓我等去搶奪回來吧。」 鶚和鵠的叫聲交織在一起,但一把顫抖的「聲音」刻不容緩地進言了。 「請等一下!」 「不可能那麼輕而易舉就能成功的……」 「那些可惡的人類,說不定會過來礙事。」 在鶚和狻的身後,異形們的聲音越來越響。他們原來所在的國家也有叫做道士的異能者,但是,擁有如此駭人的力量的人,幾百年才會出現一個。兩隻鳥妖對那些妖怪的話置之一笑。 「這是什麼話。……我們要花時間佈一個局……」 「然後剩下的,就是讓主人之身恢復到以前那樣了。」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必須得到那個女孩!在血污中映現出來的,就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籐原道長的長女,彰子。他們的主人窮奇所負的傷,是被擁有同等力量的大妖怪襲擊而留下的。即使捕食普通的人類,也不能把這傷口根治。所以必不可少的,便是作為擁有崇高靈魂的容器的肉體。沒錯,就像這個姑娘一樣。 「啊,對了。我們索性……」 鶚好像想到了什麼好主意的樣子,張開了嘴。 「把那個姑娘的肉骨的臟腑都囫圇吞掉,飲盡她最後一滴血,然後由我等當中的誰披上她的皮來冒充她,如何?」 「嗯,這主意不錯。那姑娘的父親似乎置身於這一國之中樞。這身軀終究會被送到天子身邊的啊。如果籠絡了天子的話,總有一天這個國家會落入我等手中的……」 「這主意不錯,這主意不錯……」 鶚咯咯地嗤笑起來。正好和狻含混不清的笑聲重合在一起。蔥鬱茂密的森林中,傳出了可怕的迴響。窮奇那宛如冰刃的眸子只瞇縫了一下,就把下巴擱到前蹄上閉目養神了。這女孩天生就要背負著成為天子之妻的命運。背負著成為天子之妻,天子之母,然後成為祖母的命運。她那靈魂恐怕擁有著其他部類所不能感察的高尚與清冽吧。若能把她吞下,傷口馬上便會痊癒,全身也將充滿前所未有的力量吧。窮奇的嘴邊,已經漏出了牙齒。 「……你們按自己喜歡的辦吧。我困了……」 那無法癒合的傷口正慢慢地削減窮奇的妖力。前幾日受到的攻擊,使之進一步惡化了。窮奇貪婪地休憩著,不容周圍的任何東西進入。構築起一堵看不見的牆壁,窮奇陷入了深深的睡夢之中。主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結界的深處。守護著結界的妖異們,在窮奇的氣息被完全隔絕後,終於鬆了一口氣。這進行著絕對統治的古代妖怪,窮奇。雖說一度敗北淪落到這個國家,但他的妖力還相當巨大的。一隻妖怪徐徐地用前腳刨著土。 「如果,主人的傷痊癒了,會立刻回大陸去嗎?」 雖然負傷了,但窮奇那強大的妖力仍足以讓這可怕的鶚和狻仍向他誓忠。在開天闢地之時誕生的這只可怕的大妖怪。讓窮奇負上難以癒合的傷的,是另一頭和它不相上下的大妖怪。曾經毀滅了好幾個大陸的王朝,現在,又在準備侵入宋國的中樞。 「不用那麼慌張……」 等支配了這個國家,擁有可以和那個大妖怪匹敵的力量再回去也為時不晚。而且,人類之間互相爭奪,不等到大地之上遍佈鮮血,窮奇大概也不會覺得痛快吧。 「人類還不足以恐懼……」 「左大臣大人……」 鶚和狻的嘟噥聲被黑暗所吞噬了。 沒錯!只要能打倒那個九尾的大妖怪,無論要花多少時間也不過分—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一章 大鳥的影子(上) 「等等——」 在帶著怒氣的叫聲中,插入了調侃式的話語。 「不對~在這種時候,通常都是不會等的吧。」 發出這種像要灌進腦子裡的冷靜的聲音的,是一隻用四肢輕快地奔跑的怪物。像大貓一樣的身軀上披著白色的毛。風沙沙地擦過他長長的耳朵吹向身後。圓圓的眼睛像透明的晚霞的顏色,同樣是晚霞顏色的勾玉狀的隆起環繞著細長的頸部。抓地踢出的四肢前段長有銳利的爪子。 「別老是和我針鋒相對!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發火叫喊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穿蛇茶色的禮服,戴著墨色的手背套,身體輕快地移動著。在腦後盤著的髮髻,隨著他的走動一起一伏。 「別依賴別人!你畢竟也是一個陰陽師啊。雖然只是見習,但也是陰陽師~雖然只是半調子也是陰陽師~雖然靠不住但也是陰陽師~~嗯——,還有還有……」 「唉呀,煩死人了!我說到底誰才是人啊,明明只是身為怪物的魔君!」 聽了少年的話,魔怪眉頭緊鎖。 「別叫我魔怪!」 「那別叫我晴明的孫子!」 像已定好的口頭禪一樣,少年打斷了魔怪大聲喊道。他是絕代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末孫,名叫昌浩。今年剛滿十三歲。兩個人在天已大黑的京城的街上全力急速行走著。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匹妖怪。昌浩和魔怪因某種目的,每晚都在京城的街道上徘徊。正好在路上碰到了妖怪。 「喂,等等,等等啊!」 ※※※※※ 昌浩是一名陰陽師。就是魔怪口中所謂的「勉強的,見習的,半調子,靠不住的」陰陽師。不過,本來他就還沒有真正被授予陰陽師的稱號。因為懂得陰陽之術,所以被稱為陰陽師。世人所認為的「陰陽師」,就只是這個意思。 「等等啊!」 從剛才起兩個人一直在追的,是一個鬼頭嵌在牛車輪子上的妖怪。他用鬼火照路前行,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個考慮得非常周到的妖怪。托他的福,在追趕妖怪的時候,他們也不會覺得腳下不穩當。因為車子的各處都燃著銀白色的鬼火,把周圍照得通亮。本來,如果一般人看到這種情景的話,一定會被這恐怖的情景嚇得雙腿發軟吧。但昌浩和魔怪並不是為了省一隻火把才追這個妖怪的。如果就這樣放任這個妖怪不管的話,說不定會惹出很多麻煩的事情,他們是為了把這個妖怪帶回異界才從後追趕的。 但是—— 「好、好快……!」 昌浩上氣不接下氣地感歎,魔怪不慌不忙地點了點頭。 「因為這是車子啊。」 「現在是這個問題嗎!」 「牛車是很快的哦。因為有輪子,像滑動一樣前行。雖然搖搖晃晃的坐上去一定不會舒服,但不用自己走路這點多好啊~」 魔怪奔跑的時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與此相比,昌浩則發出了吧嗒吧嗒的響聲。 「真不湊巧,我可從來沒坐過什麼牛車。」 「真是可悲啊……晴明每次進宮的時候都會坐牛車哦,下次我們也坐吧。」 「像我這樣的跑龍套的下級官員坐牛車進宮?你試試看啊,到時候我可不管別人怎麼說你!」 「那些大貴族的愚蠢的兒子,有事沒事都會坐牛車到處兜風的噢。」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氣喘吁吁、斷斷續續地反駁著的昌浩突然感到離開正題了,於是馬上閉口不言。昌浩把頭轉一下,咂了咂嘴,用右手結了一個印。這樣追下去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這麼說來,好像有某種咒語是可以讓人停止行動的。 「我不知你欲行何方,站住,啊比羅魂欠!」 剛一發出著尖銳的叫聲,前方正在飛速奔跑的妖怪突然發出一聲巨響,猛地停了下來。塵埃濛濛地飛揚起來。 「啊,原來如此!原來還有這招呢!昌浩,你為什麼不早點用這個啊!」 「這麼說來,魔君還不是?!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啊!」 「我一直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嘛,還想即使不用我說你也會用的。」 「既然那樣,早點說出來不就好了嘛!我以為魔君會說出來呢。」 「……我們停戰吧?」 「……沒錯呢。」 兩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結束了這場沒有意義的爭論。昌浩和魔怪慢慢地走過去然後停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轉過頭來的妖怪。輕輕地喘著氣,昌浩逐步縮短和妖怪的距離。妖怪全身不能動彈,慌慌張張地用視線掃視著四周。 「安啊比羅魂欠!」 真言一出口,妖怪就戰戰兢兢地縮作了一團。 「一般的妖怪都會在這個時候做垂死掙扎的吧?比如不顧後果地向我們衝過來之類的?」 「……也許這是個老實的傢伙吧。如果就這樣被你降服了,也許真的有點很可憐呢。」 魔怪眨著眼睛,心情有點複雜地望著明顯在畏縮的妖怪。昌浩為以防萬一,準備好咒符,在一旁擺出架勢,頻頻地向妖怪望去。這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看到過的異形。既不像是付喪神,又不像是怨靈之類的東西。一步步地接近妖怪,只見輪子中央那蒼白的臉正在振顫。眼淚好像馬上就從眼睛裡湧出來的樣子。 「……嗯——,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處置才好呢?」 昌浩突然瞥了魔怪一眼,只見他也皺著眉頭,嘴巴彎成了倒八字。總覺得這妖怪膽小怯弱,和它的外貌一點兒也不相配。和牛車一樣大小,就是說,比昌浩他們要遠遠大得多,如果妖怪惡意的話,只用自己的輪子就可以把人碾死了吧。鬼火變得微弱起來,像是馬上就要熄滅一樣,整個車子喀噠喀噠地咯吱作響。這該不會是因為害怕而被嚇得顫抖起來了吧…… 「嗯……你沒有做壞事?」昌浩邊揚著咒符邊問道,車子嘩地搖動起來,這應該算是肯定了的意思吧。 「怎麼辦才好呢?」 因為這似乎是無害的妖怪,所以昌浩把咒符揣進懷裡,一邊看著妖怪一邊用手在身後結下一個印。魔怪臉上浮現出一個乾巴巴的笑容,把頭轉了一圈。 「……要是沒有害人之心,那把他放了也沒關係吧?這麼說來,你為什麼要跑啊?」 後半句是向妖怪的提問。妖怪整個車子嘎嘎吱吱地搖晃著,正用昌浩聽不懂的話向魔怪訴說著什麼。魔怪頻頻點頭,聽完之後,他慢慢地把頭扭向昌浩。 「……昌浩」 「嗯?怎麼了?」 「快把他驅除掉!」 「啊?」昌浩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魔怪用後腳霍地直立起來,用右前腳指著妖怪。 「這樣懦弱的妖怪,真是有損妖怪的名譽!除掉他,快把他驅除掉!」 車妖剛剛像是在說不要那麼殘忍似地叫喊著什麼,不斷地在嘎吱作響,有點煩人。堵著耳朵微閉著眼睛的昌浩,從妖怪和魔怪的樣子成立了一套假說。以在一片漆黑的京城街道上漫步為自己興趣的老實妖怪「車之輔(暫名)」,在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然碰上了陰陽師,於是慌慌張張地像飛一般地逃跑起來。可是,看到這種情景的少年陰陽師則條件反射地向車之輔追去。於是,走投無路並且中了咒語被迫停步的可憐的車之輔,就拚命地乞求自己放他一馬——結束。 「……這也太沒出息了……」 雖說這種假說有點不太可能,但從魔怪的憤激看來,從嘎嘎吱吱地邊顫抖邊為自己辯護的妖怪的樣子看來,昌浩覺得這未必是錯的。 「啊,真是沒出息!是妖怪就要像妖怪的樣子,再堅決一點啊!」 「魔君、魔君,妖怪也有各種各樣的性格,你不能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到別人身上啊。」 魔怪轉身面向臉上浮現出苦笑要試圖阻止的昌浩,然後一下子變得張牙舞爪起來。 「但是,昌浩!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啊!這可怕的外貌!龐大的身體!熊熊燃燒的藍色鬼火!效果滿分!剩下的就只有妖怪本身的氣魄了!」 「是~是。——解開不動的束縛,放鬆心情,啊比羅魂欠!」 斜眼看了一下一個人在那裡起勁的怪物,昌浩解開了對妖怪施下的法術。 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自由了,妖怪嚇了一跳。昌浩向他揮了揮手。 「啊,你可以走了,剛才追你對不起哦。」 妖怪車之輔非常感動地看著昌浩一陣,然後三番四次地垂下夾板,卡卡嗒嗒地走遠了。這是不是人類所說的「再三低頭」的感覺呢?車把只有普通牛車的一半長,也許是因為可以自動行走而不用拴牛的緣故吧。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還要配備可以拴牛的長柄呢?是想表明自己也算是牛車吧……不對,可能僅僅是心理上的問題吧。雖然如此,還是相當合理的構造——昌浩在稱讚起這無關緊要的事情來了。妖怪放出的鬼火的殘漬也消失了,街道再次被濃濃的黑暗所包圍。剛才追妖怪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跟著跑了,所以現在處在什麼地方也不能一下子掌握,也許稍微再走走就能走到熟悉的地方去了吧。 「好熱……」 用狩衣的袖子啪噠啪噠地扇著,微溫的風輕撫著滿是汗水的肌膚。雖說已經到了七月,但天還是很悶熱。京城的街道因為地勢的原因,總是籠罩著熱氣。如果是在北嵯峨或者統治這些地方擁有別墅的上流貴族的話,早就已經跑去避暑了。但安倍家安分守己,過著與他們的收入相適應的生活,避暑之類的事想也沒想過。而且,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下過雨了。空氣很乾燥,走動時都會帶起塵埃。 「……夏天也快結束了嗎?」 昌浩向天空望望,輕輕地動了動嘴唇。剛進入夏天,昌浩就舉行了戴冠儀式,被賜予冠位,踏上了仕途。從童子之姿到現在,僅僅過了2個月的時間。 「今天還是沒找到啊……」魔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昌浩身旁,百感交集地低聲說道。 「是啊。……真是的,我們必須要回去了……」 觀測了一下星星的位置,昌浩大體弄明白了現在的時辰和自己身處的位置。現在已經是丑時左右了吧。一到夏天,出仕的時間也會相應提早,即使現在回去,最多也只有一刻半的時間可以休息了。即使怎樣年輕,連日這樣折騰焉,也確實讓人吃不消。注意力變得不集中,失敗不斷增多,這時候還會連明明知道的事情也想不起來。就在6月中旬的時候,內裡發生了火災。這突然發生的、原因不明的火災把清涼殿和後宮基本上都燒燬了,所以天皇現在移居到了一條院裡。雖然曾經懷疑有人縱火,但真相始終沒能大白。但昌浩知道。這場火,是妖怪最後的掙扎。是被入侵這個國家的異邦的影子追趕得走投無路的妖怪,為了把這個信息通知給同伴,用生命作為代價而放的烽火。一般情況下,妖怪們是不會對內裡出手的。因為那個建築物是被天照大神的後裔天皇,以及陰陽師們所守護著的。只要不耍什麼手段,人類和妖怪是可以保持均衡共存於這個世界上的。他們理解這點,所以才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悄悄地生活著。內裡的火災打破了這個約定俗成的規定。他們侵入了不可侵犯的地方。這只能說明,事態已經緊迫到這種地步了。來自異邦的怪物潛藏在這個國家,不對,就在京城的某個角落。前幾天舉行了夏日的驅邪儀式。天皇誦讀祈禱文,陰陽師則把污穢轉移到人偶身上,讓它隨鴨川的江水漂流而去。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昌浩作為侍者,在一旁見證了整場儀式。如果那個紙制的人偶可以承擔全部污穢的話,那為什麼京城裡還有那麼多魑魅魍魎在橫行霸道呢。百鬼照樣在京城徘徊夜行,妖怪們變成了異邦的影子獵物,到處被捕食。而且,還有一件事情更值得關注。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異形,最近越加頻繁地出沒了。那是以前一直不為人知、悄悄地沉睡的妖怪,未曾在京城裡出現過的異形。他們有時候會吞噬人類,把他們捲入黑暗中。剛剛昌浩一碰到那車妖就在後面追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有時間悠閒地審時度勢的話,自己就有可能已經身陷險境了。那群異邦的妖怪的出現,似乎把這個國家的平衡全都打破了。 「……真沒想到啊。」昌浩不由得歎了口氣。 自窮奇逃走的那天起,昌浩的修煉就沒有一天間斷過。比以前更努力地看書、修心養性、加強鍛煉。但即便是這樣,他覺得自己還是敵不過那些妖怪。自己還欠缺了某種東西。這種焦躁的心情時刻縈繞在心頭。 「……到底是什麼呢?」 正在昌浩小聲地自言自語的時候。 「——啊!找到了。是孫子!」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昌浩反射性地抬頭往上望去。與此同時,魔怪慌慌張張地從那個地方逃開了。 「哇——!!!」 無數的異形從天而降,把昌浩壓在最底下。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輕巧著地的魔怪心痛地望著被當作墊板的昌浩。 「……真是可憐的傢伙呢……」 在雜鬼們的身下,傳來了模模糊糊的咕噥聲。 「……魔怪,你又逃跑了……!」 「請原諒我。我只是一心想保護自己而已。這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不用狡辯了!」 昌浩從雜鬼堆中猛地站起來。跟以前就這樣被壓在下面站不起來相比,多多少少也有一點進步了吧。昌浩對著緊緊貼上來的雜鬼們高聲大喊起來。 「真是的!你們不要把人家壓扁啊!」 但是,妖怪們一點也不介意,一起爬上昌浩的和服。 「喂喂,那之後情況怎麼樣?」 「找到那些傢伙了嗎?」 「我們只能靠你了!」 「不久前我看到一個同伴被砍成兩半了。」 「還發現有的同伴被殺掉,只剩下干殼了。」 「但是兇手卻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 「拜託了,陰陽師!」昌浩額上已是青筋暴起了,但仍然默默地聽著,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些傢伙每晚都會出現在昌浩面前。而且還是在他準備回家的時候!這只能認為這是他們算計好的了。妖怪們一起大舉湧過來,每次都把昌浩壓得死死的,然後一起大聲唱和。 ——「拜託了,陰陽師!」魔怪早就已經習慣了,只要一感覺到他們的氣息就馬上退避三舍,一次也沒有受害過。而昌浩因為是雜鬼們捕捉的主要目標,每次都朝著他湧過來,所以每次都在劫難逃。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走開!」 這時,只要昌浩一喊,雜鬼們就會一起跳躍,在黑暗中隱藏起來。 每晚的這個例行公事,似乎就是他們特有的激勵方法了。 「總覺得最近很容易發脾氣呢。」 「吃點小魚吧~」 「啊啊,聽說小魚很有效呢~」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一章 大鳥的影子(下) 「還是吃點沙丁魚吧~怎麼樣?喜歡嗎?」 面對妖怪們的反問,昌浩誠實地作出一回答。 「啊,我喜歡沙丁魚。」 沙丁魚基本上相當於「低賤」的代名詞,所以是被貴族們所討厭的。但晴明認為它很有營養,所以很喜歡吃。因為從小就耳濡目染,而且味道又很好,所以昌浩也很喜歡。 昌浩能一直朝氣蓬勃,是因為沒有偏食的壞習慣,而且還經常四處跑動的緣故吧。 「那就好,還要連骨頭一起啃了!」 「沒錯沒錯,健康第一啊~」 「還要多吃點蔬菜和米飯~」 「最好喝一下酒~」 「不行,喝酒的話還太早了吧!」 「再見了,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朝退去的妖怪發出一聲怒吼,昌浩一臉怒氣地轉過身來。 隨便找一條路走下去的話,應該可以去到熟悉的地方吧。 昌浩開始邁步向前,魔怪敏捷地跳上他的肩膀,用晚霞般的瞳孔直直地盯著昌浩的臉。 「……怎麼了?你臉色很差呢。今天還是不要去供職了吧?」 「怎麼可以這樣,那可是我的工作啊。」 「只要說是齋戒就好了嘛。大家都是這樣!」 「雖說是這樣……但父親和爺爺都在,不能耍什麼小聰明啦。」 其實他本性就是非常認真的人。再加上和吉昌、晴明住在同一屋簷下,絕對是不能耍什麼花招的。因為晴明的長男、伯父吉平一結婚就住到妻子家了,所以次男吉昌現在正住在安倍家的本家中。昌浩的母親是安倍氏的遠親,和父親是青梅竹馬。在只有星星照耀的黑暗中,昌浩泰然自若地闊步前行。如果是懦弱的貴族的話,在這被寂靜所包圍的京城小路中,大概是寸步難行吧。 「昌浩,你一點都不害怕黑暗呢。」 魔怪感歎起來。昌浩覺得有點奇怪。 「為什麼要害怕?因為只是暗了一點而已啊?」 魔怪動了動耳朵。 「不是啦,雖然是這樣說沒錯……因為你的兩位兄長都很害怕黑暗呢。吉平的孩子也是這樣……」 對於小孩來說,黑暗是很恐怖的東西。即使不是小孩,也總是認為黑暗裡會潛藏著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因而鹹到害怕。沒有***,沒有月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常人會變得無法行動。即使對自己使用了暗視術,黑暗始終是黑暗,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我知道裡面什麼都沒有啊。而且……」 昌浩突然笑了起來。 「現在還有魔君陪伴在我身邊。」 昌浩從懂事的時候起,就已經不害怕黑暗了。即使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害怕,對於他來說,也從來沒有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他就是被晴明這樣教導至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魔怪現在正站在昌浩的肩膀上。 「啊,原來這樣啊?對哦,你現在不是一個人哦。嗯嗯,沒錯呢∼」 昌浩想,他一定是很高興吧。但昌浩沒有道破,而是向周圍掃視了一周。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到處都是從沒見過的陌生建築。雖然他的直覺很好,但疲勞往往會使人的感覺變得遲鈍,真是麻煩。 「————對了對了!」 突然,一隻雜鬼落到了二人的面前。 「這裡是右京的道祖大路。往那邊走就是五條大路了,所以你們的方向完全走反了。」 俯視著挺起胸膛的妖怪,昌浩和魔怪有點意想不到地眨了眨眼睛。 「……啊,原來是這樣啊。」 「讓你特意來指路,真是不好意思。」 「沒什麼沒什麼∼」 做了一個表示不用在意的動作,妖怪一下子跳了起來。 「再見了,晴明的孫子∼」 對著那得意地揚長而去的背影,昌浩發出了一聲怒吼。 「不要叫我孫子——!」 燭台上微弱的燈光照亮了四周。夜晚的黑暗,不是憑借燭台這微弱的燈光就能夠抵消的。圓圓的、橘紅色的燈光像是要割破黑暗一樣,時隱時現地跳動著。在幔帳和屏風的陰影裡,一個臉部凹陷的少女正躺在床上。少女臉色蒼白,毫無生氣,凹陷進去的眼睛虛無地望著天花板。年紀大約十六、七歲。長長的頭髮用梳子固定起來,但凌亂不堪,就連影子都看不到。 「————……」 裂開的嘴唇微微顫動,吐出微弱的氣息。但是,完全聽不到一點聲息。眼淚從少女的眼梢滑落下來。臥病在床的日子已經有二十天了吧。戀人的身份絕對不是高貴的,但他溫柔、正直。明明已經快要結婚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那個人變心了。不對,並不是那個人變心。聽女官說,是不知道哪裡的任性小姐使出磨人的功夫,說什麼非他不嫁。因為那位小姐出身公卿門第,所以那個人才不得不接受的。他的父親也是可以進宮參見的高官。還是籐原家的人,身份絕對是不低的。但結果卻…… 「……!」 可恨!可恨!可恨!把那個人搶走的女人。那個奪走我幸福的女人。可恨……!帳幕突然輕輕晃動了一下。溫潤的風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龐。她渾身無力,只是動了動眼睛。就連站立的氣力也已經失去了。帳幕的對面,出現了一個可怕的大鳥的影子———— 「那個願望……」 「就讓我來為你實現吧……」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個可怕的「聲音」。在帳幕裡,少女看到了一個大小和人差不多的巨鳥的影子。她微微動了動眼瞼。 「我會借給你……」 「可以實現願望的力量……」 微溫的風把帳幕吹亂了。在燭台那微弱燈光的照射下,少女稍稍窺見了妖怪那可怕的樣子。 ※※※※※ 被人拉著手硬拽著前行,時不時好像就要摔倒的樣子。每當這時,他就會拚命地調整姿勢向前邁一大步,然後緊緊地抓住那雙瘦骨嶙峋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走太快了嗎?不知不覺中步速就加快起來了呢。」 「沒關係∼」 小孩挺起胸膛一說完,老人就望著他,露出了一絲苦笑。然後再次牽起他的手繼續前進。 「昌浩很擅長走路呢。」 一笑起來,老人那刻在眼角上的皺紋顯得更深了。抬頭看著老人的臉,昌浩撲哧一聲笑了。我們要出門,去準備一下。因為是自己最喜歡的祖父,所以昌浩馬上按吩咐去做了。出門的時候已經是過午了,走了大約一刻鐘的路程,卻還沒有到達目的地。昌浩不久前剛舉行完換裳儀式。虛數已經滿三歲了。虛數三歲,就是說實際年齡只有兩年零幾個月。讓他一起步行過去果然還是有些操之過急呢。出乎老人的意料,小孩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著。這個孩子的名字叫作安倍昌浩。是老人安倍晴明的次子吉昌所生的、最小的孫子。 「爺爺,我們要去哪裡?」 昌浩好像很辛苦的樣子,疑惑地抬頭望著爺爺。晴明稍稍彎下腰回答了。 「嗯?我們要去清水寺,有點事情要辦呢。因為別人解決不了,已經傷心得哭了,所以爺爺就被叫去處理了。」 「?」 「就是說有很多事情非得爺爺去處理不可呢。」 祖父晴明帶著苦笑,向不解地皺著眉頭的昌浩解釋。 聽完祖父的話,昌浩恍然大悟,眼睛放出光輝。 「爺爺很厲害呢!」 「沒錯,爺爺的確很厲害。但如果事情太多的話也是忙不過來的啊。」 「等昌浩長大後要去幫爺爺的忙∼」 晴明高興地眨了眨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樣啊∼那爺爺就放心了。」 「昌浩說真的哦∼我要快點長大,然後……」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二章 漆黑的雲霧(上) 猛然睜開眼睛,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昌浩站起來向前走去。 「……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腰身被一條很粗的繩子拴著,他向前摔倒了。結打得很牢,憑小孩子那纖弱的手指是無法解開的。 「為什麼我會在這種地方?」 昌浩有點想哭了,拚命地搗弄著繩結。爺爺有點事情要辦,你乖乖地在這裡等著。為了不讓你走失,爺爺會用這根繩子把你拴著哦。爺爺揮一揮手轉身離去的身影,在昌浩的腦海裡復甦了。重重地坐倒在地,昌浩茫然地低聲自語起來。什麼也看不見。鬱鬱蔥蔥的樹木把天空都覆蓋了。想從樹木的間隙中看到天空,本來就是白費力氣吧。而且那天正值新月,天空完全沒有一絲月光。在視線的末端,有一個白色的物體一閃而過。 「是、是人嗎!?」 身體不停地顫抖,往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團蒼白的光在晃悠悠地飄動。心臟怦怦怦地全力地跳動。因為寂靜,就連那原來微弱的聲音也響得令人心煩。七夕剛剛過去,棲息在荒野裡的蟲子發出巨大的鳴叫聲。如果在府邸裡的話,在這種時辰,即使是一動不動也會有汗水微微滲出,但在這裡,卻讓人覺得陣陣發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貓頭鷹的叫聲、蟲鳴聲、還有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潺潺的流水聲重合在一起,再加上自己心跳的聲音,昌浩的神經就像是緊繃的弦一樣。 「……爺……爺爺好過分……偏偏要把人家扔在這樣的地方……」 明明說好會回來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打擊,昌浩傷心得想大聲哭出來。明明是那麼地信任他,真是狠心的人!比自己年長好幾歲的哥哥們曾經說過,社會上廣為流傳的「安倍晴明的妖怪傳說」是確有其事的。不管怎樣說,竟然把還沒到五歲的可愛的孫子扔到這麼可怕的地方,這不是人類所作所為。 當…… 「什麼……!?」 昌浩害怕地屏住氣息。雖然看不見,但他還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當…… 昌浩的心臟再次劇烈跳動起來。不久前,父親吉昌在院子裡製作存放卷軸的書箱,那時候用錘子敲打釘子的那個聲音,和剛剛的這個聲音非常相似。 「……是……敲釘子的……聲音……?」 昌浩恐懼地低聲說道。就像是對這個答案作出肯定一樣,那金屬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當…… 昌浩渾身發抖。因為實在是太恐怖了。在這樣的深夜,在這個只有狐狸之流徘徊的時刻。而且,在山野深處、貴船神社的本院裡,在這個本應該沒有人存在的地方,自己竟然聽到了誰在敲打釘子的聲音。這莫名的恐懼感在心中蔓延,說明著這並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當…… 不能呼吸。 屏著呼吸,昌浩感到一股壓迫感,就像是被誰壓著一樣。 昌浩跪在地上,雙手按著胸口。 好重。莫名地,難以呼吸。心臟快速地跳動,頭像是被什麼壓迫著,喘不過氣來。 好辛苦,救我! 為什麼爺爺要把我扔在這麼恐怖的地方啊,讓我獨自一人…… 那不是人!那不是人!那不是人!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 好重————! 昌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低聲哼著,臉孔有點扭曲。 「……嗯……好重……好重……」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進入視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呼吸有點急促。還夾雜著輕微的哭腔。稍微動了動眼球,馬上感覺到眼角里聚積了冰冷的液體。肌膚上滿是汗水,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什麼啊……原來是夢啊……」 昌浩鬆了一口氣,但突然又皺起了眉頭。胸口很悶,難以呼吸。胸口附近好像有什麼東西,壓迫著他的呼吸。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既沒有生病,也沒有被施什麼咒術……昌浩用手肘支起上半身,把力量注入腹部,突然停下來不動了。 「————」 一個雪白的物體正壓在他的胸口上。還恰好壓在進行呼吸的部位。昌浩不禁瞇上眼睛。 「……喂!」 「呼哇——」 把昌浩的身體當作褥子,像大貓一樣大小、渾身雪白的魔怪正舒服地延展著身子酣睡。 「咚——咚——咚——」 對著這一臉幸福、睡得正香的魔怪,昌浩掄起拳頭毫不客氣地打了下去。 「真是的,竟然打擾人家睡覺!」 昌浩邊埋怨邊把早飯送進嘴裡。因為早上起來得很早,所以基本上都是喝粥。但因為一出仕就要到支持到中午才能吃飯,所以母親總是用心地替昌浩準備好豐盛的菜餚。今天吃的就是昨晚雜鬼們推薦的碳燒沙丁魚。在他前面的,是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頓的魔怪,正用兩隻前腳抱著腦袋呻吟。需要出仕的貴族們都起得很早。夏天的時候都是天還沒亮就出門了。但相對地,也很早退職回家,有些人上午就已經離開大內裡回去了。但一忙起來就又很多時候都是一整天都花費在大內裡裡面了。最近似乎經常要通宵召開會議,所以有些人認為比起早上早到,還不如晚上遲點離開。但昌浩只是名見習的下級官吏,所以不得不遵守規定,每天都要早早地出門。特別是最近,連續一段時間工作結束後回家休息不一會兒又要出外了,所以有點睡眠不足。昨天晚上實在是支撐不住了,準備晚上閉門不出,早點上床盡情地睡一個好覺,然後早上心情爽朗地醒過來的。但是無論怎樣還是放心不下,結果晚上還是出去了,所以才遇到車之輔。自出仕以來已經一個月了,工作已經慢慢習慣,心情也慢慢放鬆了下來。但還是有很多要記住的東西,所以還是很忙。而且現在正值七夕的乞巧祭前夕,宮中上下一片忙碌,自己也是比平常要勞累好幾分,這種時候卻一大早被惡夢驚醒,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昌浩,騰蛇大人怎麼了?」 吉昌比昌浩晚了一點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回答的並不是昌浩,而是魔怪。 「吉昌,你聽我說啊!你的末孫好過分啊!難得人家睡得正香,突然就這樣揍下來了!」 又大又圓的眼睛裡含著淚花,兩手把頭按住,魔怪淒切地控訴起來。面對這樣的魔怪,昌浩馬上反唇相譏。 「壓在人家上面,讓人留下一個不愉快的回憶,甚至還讓人做惡夢的傢伙沒資格說這種話!」 「好過分,好過分!因為人家睡死了嘛,這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啊!你真是個沒血沒淚的傢伙!毫不猶豫就打下來了!」 「身為魔怪還睡得那麼死,真是不害羞!」 「不要叫我魔怪!」 昌浩朝抽噎著就要哭出來的魔怪伸了伸舌頭,放下碗和筷子,有禮貌地雙手合十。 「我吃飽了。」 行了個禮,昌浩猛然抓起魔怪的脖子站了起來。 「真是粗魯!你對小動物太不溫柔了。」 昌浩無視滿口怨言的魔怪,轉頭望向父親吉昌。 「我先告退了。」 在桌子前坐下、拿起飯碗的吉昌喊住就要離開的昌浩。 「昌浩,你要去哪裡?」 「什麼?」 單手提起魔怪,昌浩越過肩膀回頭了。 「當然是去大內裡了……」 「你沒有認真看過日曆嗎?」 「……怎麼了?」 吉昌放下碗筷,輕輕地歎了口氣。 接著,這座宅第的主人安倍晴明也出現了,對著昌浩露出了笑臉。 「啊啊,是昌浩啊,早上好。今天也很精神吧∼」 「……早上好。」 想起今早的夢境,昌浩下意識地警覺起來。晴明單手把扇子舉到嘴邊,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昌浩,你今明兩天都要在家齋戒,你不知道嗎?」 「————」 昌浩看了看晴明,然後又望了望吉昌。晴明滿臉笑意,吉昌則默默點了點頭。昌浩隨即望向腳邊的魔怪,他正眨著仍舊濕潤、有點泛紅的眼睛抬頭望著自己。 「……你給我振作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條件反射般地發出反駁,昌浩重新調整姿式抱緊魔怪,再次望向晴明和吉昌。 「……齋戒,就是說……」 「在房間裡閉門不出修行。……這麼說,昌浩,難道……難道……你連這麼重大的事情都沒有覺察到?真是可悲的事情呢。雖說人不會每項工作都非常適合,你既不擅長恭維、又不擅長研究曆法,這些我都認了。雖說是這樣,但至少也要把握好自己的日曆啊……」 昌浩不禁咬緊了自己的嘴唇。完了,這次自己徹底失敗了。但我開始供職還不滿一個月就要齋戒了?根據人的不同,齋戒的時間在一年之中會有二十到八十天不等,相差是非常大的。那今年之中,自己到底要齋戒多少天呢?面對抱著魔怪、腦袋不停地思考著的昌浩,晴明繼續飽含感情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啊啊,沒想到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給這個可愛的孫子添了那麼多麻煩。雖說只是見習,但也總算是一個陰陽師,竟然連自己齋戒的日子都把握不了……是和現在陰陽師的總體士氣有關嗎?昌浩啊,爺爺我很傷心,很傷心啊……」 昌浩用僅存的理智壓抑住不斷湧上來的怒火,內心想到,哈哈,你這老狸貓也會悲傷、無奈啊!魔怪抬頭望了望額上青筋暴起的昌浩,不住地向晴明使眼色。夠了夠了,快停止吧!昌浩已經忍無可忍,就要爆發了!晴明用扇子遮住嘴巴,偷偷地笑了。然後用食指輕輕地啄了一下孫子的臉頰。 「所以,你要從今天開始齋戒。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 昌浩邁著重重的步子,面無表情、垂頭喪氣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吉昌目送著昌浩,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雖然是我兒子,但那極端的個性還真難辦呢……」 晴明在吉昌旁邊一屁股坐了下來,輕輕地笑了。 「就是這樣呢。昌浩天生就不擅長用腦子思考問題呢。我以前也是這樣。」 吉昌望了望旁邊笑得合不攏嘴的父親,有點無可奈何地拿起了筷子。 齋戒的日子要在房間裡貼上符咒,禁止一切惡靈進入,全心全意地齋戒、進修。 「所以……魔君你快走開!」 「昌——浩——!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亂發什麼脾氣啊!」 對著一手指著院子的昌浩,魔怪也生氣了,極力爭辯起來。聽到魔怪的話,昌浩在床上盤腿坐下,一臉正經地說了起來。 「……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這全都是魔君你的錯!」 如果魔怪不壓上來的話,自己就不會做噩夢了。至少不會想起自己最不願想起的貴船神社的回憶。魔怪甩了甩尾巴。 「……那會不會是預兆之類的東西……」 「怎麼可能!」 「你不要小看自己啊。雖然你還只是半吊子、不可靠、而且還是吊車尾的,但好歹也是一個陰陽師啊……」 「……真是帶刺的話呢」 「啊——啊!頭還是很痛呢!剛剛是誰那麼用力地揍下來的!」 看著故意指著自己腦袋的魔怪,昌浩一臉尷尬的樣子。 「打了你……對不起啦。但你真的很重啊!」 一般情況下,魔怪會這樣輕易地壓在別人身上、安穩地熟睡嗎?昌浩一動不動地望著正在用後足搔脖子的魔怪。這種時候,他完全就像是名副其實的動物,只是外表有點奇怪而已。至少,光看他現在伸著大大的懶腰的樣子,如果告訴人家說這只魔怪還有另一重性格的話,大概誰也不會相信吧。但即使是知道他的本性的昌浩也不時會想, 「實際上,魔怪和紅蓮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吧。」 那個紅蓮會仰著身子睡得像死豬一樣!光是想像,昌浩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一……一點兒也不合適……」 紅蓮果然還是適合態度狂妄地翹起雙手,擺出一副妄自尊大的樣子呢。注意到昌浩暗自發笑的樣子,魔怪有點奇怪地回過頭來。 「你怎麼了?」 「沒,什麼事都沒有。」 「真的?」 仍舊用後足搔了搔耳朵,魔怪把一隻眼睛輕輕地瞇了一下。昌浩為了掩飾,馬上站起來,到房間角落的書堆裡取了幾冊書。再過一會兒就會到即使不亮燈也可以讀書的時辰了。昌浩把書放在書桌上,在蒲團上坐下,等待天明。把手肘放在書桌上以手托腮,昌浩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看到的夢境。五歲的夏天,自己被晴明棄置的場所——貴船神社。雖然自那之後就沒有再去過了,但因為在那旁邊流淌的貴船川是觀賞螢火蟲的勝地,所以現在的景色應該非常壯觀吧。這樣說來,似乎很久沒有降雨了,去貴船神社舉行祈雨儀式怎麼樣?而且,還沒找到來自異邦的影子們的行蹤,去看看京城外部的情況也許也不錯呢…… 「……哎呀?」 魔怪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直立起來揮舞前足,拉伸腹部的肌肉,就偈在做體操一樣。聽到聲響,他回過頭來,眨了眨眼睛。只見坐在書桌前的昌浩正把頭枕在面前的幾本書上,輕輕地吐著睡眠的呼吸。 「啊——啊……唉,這也難怪。」應該已經很累了吧。 魔怪把放在地板上的大褂拉過來,披到昌浩的肩上。 然後,突然想起某件事情。 「……難道……晴明那傢伙,嘴上雖然說的是齋戒,但其實是為了阻止昌浩進宮、讓他好好休息的借口吧?」 腦海中浮現出晴明各種各樣有所意圖的樣子,魔怪繼續思考下去。即使去問,晴明也是不會回答的吧。也許真有可能是齋戒的日子,但晴明也是陰陽師,所以一向不會把齋戒、觸穢這種東西太放在心上,即使昌浩什麼也沒察覺,就那樣去供職的話,晴明應該也是不會介意的。果然還是祖父的愛護之心嗎?但昌浩一定會有異議的吧。不——對!那隻老狸貓絕對不會這樣思想的。如果我沒有注意就那樣去供職了,他一定會指使式神飛到陰陽寨對我說,「真是可悲啊……晴明上」這樣的話呢!輕而易舉就可以猜想到昌浩的舉動,魔怪不自覺地乾笑起來。身處東三條宅的內覽籐原道長的長女彰子正在打盹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呼喚她的聲音。她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黑暗的室內。她居住的東北對屋位於東三條宅的邊緣。無論是誰要過來東北對屋,也只有穿過院子這一條路了。這個時間,大概是侍女吧?雖然不知道準確的時間,但應該仍只是拂曉。 「————……」 彰子眨了眨眼。呼叫聲比剛剛更清楚了。是一把尖細的、少女的聲音。彰子站了起來。這聲音很熟悉。那是…在單衣上面披上外褂,彰子走出主房,凝視著帳幕和屏風的外面。在簾子和欄杆前面的是東院。因為有帳幕和屏風的遮擋,所以想要從外面窺視進來並不容易。但從裡面則能輕而易舉地看到外面。東方的天空變成了紫色。天就快亮了吧。庭院已經不是一片漆黑了,而是泛著一點點藍色,隱隱約約可以看清院子的景色。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雖說是初秋,但暑氣仍殘留著。因為是黎明時分,所以有點涼意,太陽升起來以後大概又會變得暑熱了吧。庭院因為有僕役的打理,所以非常整潔、漂亮。因為東面是春之庭院,所以並沒有花朵盛開,但鬱鬱蔥蔥的草木洋溢著生氣、非常清爽。是自己想太多了嗎?彰子正準備回主屋的時候,突然定住不動了。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二章 漆黑的雲霧(下) 「……彰子……小姐……」吸了一口冷氣,她抬起頭。 在藏青色的陰影中,有誰站在那兒。 白色的單衣上披著深色的外褂,頭髮長長地飄落。天空在她身後一點一點地變白。 一陣風吹來,草木和那人影的頭髮隨風飄蕩。 「……誰?」彰子輕聲問了一句,那人影立刻舉起手,輕輕地招搖著。 「……彰子小姐……過來這邊……」 穿過帳幕的投影,彰子兩手抓著屏帳的邊緣。 「圭子……小姐……?」 站在那裡的,是她母親的遠親、比她大三歲的圭子小姐。同樣出生於籐原家,彰子記得她的父親好像是中納言。彰子的母親倫子是圭子母親的表姐妹。因此,他們從小就有頻繁的書信往來,每年還會互相拜訪幾次。對彰子來說,她是與自己最親近的貴族小姐了。 「很久不見了……隔著屏帳看不清楚彰子小姐的身姿呢……來,快點出來吧……」 彰子不禁戰慄起來,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籐原一門的小姐會在這種時間獨自一人外出嗎?既沒有帶上僕役,事先也沒有通告就出現在庭院中了。一般來說,都會預先送來文書告知拜訪的事宜吧。而且還是乘著牛車,帶上幾個僕役和侍女一起過來的。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刻一個人走出來! 「——彰子小姐……」 圭子的嘴角突然往上翹起了一個弧度。彰子渾身顫抖,右腳不自覺地稍稍往後退了一步。緊抓著屏帳的手指不安地抖動著。圭子的周圍似乎隱隱約約地有什麼東西存在。 ——彰子擁有看見鬼怪的能力。 那種奇怪的氣息到底是什麼? 砰!突然,從主屋傳來了銳利的聲音。彰子大氣也不敢吐一口,馬上回頭望著主屋。 「什麼……?」 「……可惡……」 一陣低吟傳進了她耳裡。視線回到原處,在容貌有點扭曲的圭子的周圍,清楚地看到了一團漆黑的雲霧。而且,在她的後面……站著兩個奇異的黑影。樣子看不清楚。四周飄蕩著像冰一樣的恐怖氣息,直直地刺到彰子身上。再次響起一股巨大的響聲。那包裹著東北對屋、常人沒法看到的薄膜扭曲了。已經扭曲得快要看不出原形了。彰子不自覺地向後退。後背碰到帳幕的圓柱上,頓時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彰子倒在木造的屋簷和帳幕的橫木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圭子朝簾子的方向邁步走來,赤著雙腳。沒經過日光洗禮的雙腳呈現出雪白的顏色。砰!巨響再次傳來。就在這時,彰子聽到了侍女們的喊聲。 「……小姐,大小姐……!」東對屋響起了一陣騷動。 守候在走廊大門的小屋裡的侍女們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異樣的氣息消失了。彰子看向庭院。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消失了……」彰子輕聲說了一句,當場蹲下不動了。 那個人,確實是圭子。 「彰子小姐……」 在房簷下找到彰子,她的貼身侍女空木馬上大聲喊了起來。望著飛奔過來的空木,彰子突然鬆了一口氣。終於能夠放下心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有什麼異常情況出現嗎?」 「沒有……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但是……」 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帳幕,再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彰子,空木還想繼續說下去,但彰子的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真的是什麼事也沒有。我只是想看看拂曉的景色,但沒注意腳下的路,所以被帳幕絆倒了,事情就是這樣。」 彰子站起來,向空木吩咐道—— 「不用擔心。我不想被人嘲笑,所以要對父親保密哦~」 「是……是的……」 「我還要再睡一會兒。你像往常一樣,在那個時間叫醒我吧。」 朝急急忙忙趕進來的侍女們表示了歉意,彰子走進了主屋。等確認侍女們已經全部退出走廊,彰子馬上把燈台點亮,打開了放置在櫃中的螺鈿的盒子。裡面放著的是一串黑色的數珠。數珠上還有三個深綠色的勾玉。彰子拿起數珠,在燈台下仔細端詳起來。三個勾玉全部都無情地裂開了! 「————」 突然消失的圭子,還有她身後那兩股異樣的氣息……彰子不自覺地把數珠捏緊了。齋戒完畢,昌浩要去供職了。大內裡正忙著籌備四天後就要舉行的乞巧祭,所以上下一片忙亂。乞巧祭往年都會在清涼殿的東院舉行。但因6月的火災把清涼殿和其他後宮燒去了一大半,還導致了很多人員傷亡,所以今年的乞巧祭決定改在紫宸殿的南庭舉行。所以,承擔著一切雜務的雜役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分配給陰陽寨的雜役只有兩名。因為昌浩是最低級的官員,所以一切繁瑣的事務都落到他頭上了。 「用紙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貢品的準備工作進展如何?」 「已經完畢了。」 「細竹是什麼時候運到的?」 「前天就到了。」 昌浩急急忙忙地在陰陽寨來回奔走。把商量事情的文書送到中務省,正在等待答覆的期間又被人拜託給陰陽博士傳話,於是不得不折返回陰陽寨。傳話完畢後又馬上馬不停蹄地回到中務省,把答覆的文書帶回陰陽寨。還要很多其他事情。真的是忙個不停呢。事情告一段落,昌浩終於鬆了一口氣。一直跟在昌浩後面來回跑動的魔怪也露出了疲態。 「真忙呢……」 「是啊……」 昌浩坐在陰陽寨一個角落的簾子下,眺望著院子裡手抱文書來來往往的官員。那是其他省廳的官員。因為根據官位不同,衣服的顏色也不一樣,所以大致可以判斷出他們的官位。 來回跑動的果然都是和昌浩地位差不多的官員呢,也有地位稍高一點的。一旦升上較高的位置,他們也會變成發號施令的那方了吧。 「……你好啊,昌浩殿……」 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的昌浩看到來者,馬上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原來是行成大人!好久沒見了。」 朝他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這位外表精悍的貴族青年籐原行成馬上露出了笑容。 「怎麼樣?陰陽寨的工作已經習慣了嗎?」 「是!大家都對我很親切,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很熱心地教導,所以基本上習慣了。」 昌浩小心謹慎地注意措詞,禮貌地作出了回答。行成是昌浩的加冠人,也是他的監護者。他同時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之職,前途一片光明,而且還深受天皇的信任,現在正負責著清涼殿和後宮的重建工作。 「那就好了。我一直都有點擔心你,但又忙得無暇分身兼顧……」 行成爽朗地笑了起來。當然,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完全看不到棲息在內裡裡的一切異形。 比如,現在他的肩上坐著一隻兔子般大小,擁有一又瘦骨嶙峋的手的小鬼,他的腳跟上正纏繞著一條又短又粗的、沒有眼睛的妖怪。即便這樣,但因為他看不到,所以也無從覺察。 行成大人出乎意料地似乎和異形們很投緣呢。昌浩在剛開始供職不久的時候,就發現到這個事實了。雖然很投緣,但看不到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算了,被喜歡總比被討厭要好吧。也許……這時,魔怪突然跳上了行成的肩膀。 「喂——行成——過得還好嗎——?你也真是辛苦呢,放火的犯人還沒有找到,清涼殿的重建工作也要日夜趕工。你的辛勤勞動真讓我感到愧疚呢!」 魔怪在行成的肩上用前足做了一個佩服的姿勢,不住地點頭。但行成卻完全沒有覺察到。 「對了對了,可以請晴明大人去一下祭壇那邊嗎?」 昌浩埋頭想了一陣。 「呃……剛剛好像還在陰陽寨的……但後來說過要去看一下祭壇,所以恐怕……有什麼事情嗎?」 既然是找晴明的,應該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安倍晴明現在是藏人所的陰陽師,處境是非常自由的。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是屬於陰陽寨的。就像這次這麼盛大的祭典,雖然晴明要負責主持祭祀儀式,但基本上都是閒著在家的。誰要想拜託晴明幫他辦事,要不就是派使者過去,要不就是親自拜訪。面對昌浩的發問,行成搖了搖頭。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三章 昌浩的決心(上) 沒有,我只是想在再建工事動工之前舉行一場鎮魂儀式來弔唁逝去的亡靈。因為不是國家下令頒布的儀式,所以我想把這件事托付給不屬於陰陽寨的晴明大人。」 原來如此。昌浩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那真不錯呢。犧牲的各位也一定能夠安心地走向冥府了。」 「昌浩,你已經變得可以對答如流了呢——太好了,太好了!想當初戴冠儀式剛剛結束之時,你說話還是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的呢,說著不習慣的話,還經常舌頭打結,當時真是讓人擔心呢!小孩子的成長真快啊!我有點感動了~」 魔怪高興地傾訴著,仍然待在行成的肩膀上不肯下來。昌浩突然看向別處。 「啊!行成大人,你看那邊~」 「什麼?」行成順著昌浩手指的方向望去。 趁著這段時間的空隙,昌浩一把把魔怪從行成的肩膀上扯了下來。 「砰!」 魔怪砰地一聲落到了板台上,怨恨地盯著昌浩。 「昌——浩——!」 「那裡有什麼嗎?」 行成回過頭來發問。昌浩面帶笑容回答了。 「啊啊,我剛剛好像看到一隻紅蜻蜓飛過了,也許是看錯了吧。現在時間還有點早呢。」 原來這樣啊,行成笑了。 「還早著呢。等看到紅蜻蜓,就已經是秋意很濃的時候了吧。那時候,暑熱的天氣應該也會有所緩和了吧。」 「沒錯呢。」 行成在這裡終止了閒談,向沒有主人的紫宸殿走去。今後的一年,大內裡每天都將會在天皇缺席的情況下度過吧…… 「好!魔君,我們也是時候回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昌浩你真過分呢——我正想和行成增進情誼,你竟然從旁阻礙!」 昌浩抱起倒在板台上、正在耍脾氣的魔怪。 「是~是~你一邊走一邊抱怨吧。已經是中午了,我現在餓得要命。」 因為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所以昌浩得到了退出的許可。雖然累了可以在板台上休息,但肚子現在是越來越餓了。魔怪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跳上了昌浩的肩膀。也許是睡覺的時候全身心都放鬆了的緣故吧,明明那時候是那樣的重,現在竟然感覺不到多少的重量。穿過簾子,昌浩遇上了幾名貴人。他們正圍成一團像是在商量什麼事情的樣子。已經忙成這樣了,還在說什麼事情呢?瞥了他們一眼,昌浩原來打算充耳不聞,就這樣走過去的,但突然聽到某些單詞,他馬上停了下來。 「……的時候來……」 沒有注意到突然停下來的昌浩,貴族們繼續說了下去。 「……每晚都聽得到……聽說是用錘敲釘子的聲音……」 「我家的僕人說,看到了穿著白色單衣的女鬼……」 「到底是要用釘子詛咒誰呢……」 「好恐怖……從嵯峨天皇的時代起就沒有變過,貴船神社被女人的復仇之心包圍著……」 釘子。白色單衣。女鬼。貴船神社。 「……丑時來到……」昌浩低吟了一句。一直興致勃勃地談話的貴族們,終於注意到這個少年的存在了。 「這不是晴明的孫子嗎?」不要叫我孫子!昌浩在心中怒喊,但臉上仍拚命擠出一個笑容。 「失禮了。因為無意中聽到一些奇怪的話……」 貴族們表示理解,互相看了看。 「只是些亂七八糟的傳言而已……對了,陰陽寨裡有說些什麼嗎?」 「就是就是。陰陽寨有沒有占卜到什麼?有獎要發生異變的徵兆嗎?」 看著貴族們的臉,昌浩不動聲息地歎了口氣。事實上,在這個傳言還沒有出現之前,這個國家就已經受到了來自異邦的影子的襲擊,遭遇了世人所不知道的危機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陰陽寨的陰陽博士們並沒有覺察到半點端倪。即使是占卜的時候,也總是說平穩無事。知道窮奇它們存在的,就只有自己和晴明。而且,晴明還嚴令禁止昌浩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說是不能煽動人們的不安情緒。 ——既然你說要把他們打倒,就自己一手收拾掉吧! 就像往常一樣,晴明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就像在打著什麼鬼主意。但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所以昌浩從來沒向任何人提及。 「現在天下太平,沒有任何異動。請放心。」 「那是晴明大人的判斷嗎?」 「祖父並沒有說任何意見,這只是陰陽寨占卜的結果。」 貴人們表現出一副明白的樣子,像放下了心頭大石般點了點頭。 「晴明大人沒有說什麼,就表示一切安好了。」 「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的孫子。說的話都是那麼的具有說服力~」 「無論怎麼說,他還是左大臣看重的年輕人啊。真期待你將來的發展呢~」 昌浩平靜地微微一笑,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那麼,我先告退了。」 目送著輕輕佻起簾子離開的昌浩,他們不由得流露出讚賞之情。 「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的孫子。最備受矚目這話確實不假。」 「就是說,以後我們的命運也要托付在那個小孩手上咯?」 「能否拉攏有才能的陰陽師,這可是出人頭地的關鍵呢。可以說,左大臣有晴明大人就夠了,真是很好的手下呢。」 現在的宮中,沒有人是可以和左大臣籐原道長並駕齊驅的。即使當今的天皇也只是聽從道長的意志辦事,完全沒有實權。道長唯一沒有掌控的,就只有後宮吧。但也有傳言說他在一年之內就會把這塊失地收復了。 「大臣也許容不下天皇和後宮感情和睦呢……」 作為天皇的外戚獲得絕對的權力!這就是左大臣籐原道長的目的。貴族們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左大臣的榮華富貴已經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了。一個貴人抬頭望了望萬里無雲的晴空,突然說了起來。 「雖然這樣說,但最近都沒下雨呢……」 已經有兩個多月沒下過雨了。雖說已經進入初秋,但竟然連一丁點的驟雨也沒有。 「再不下雨就要發生旱災了。」 「確實。如果過了乞巧祭仍不下的話,還可能會驚動到天皇吧……」 天空正是萬里無雲。 ※※※※※ 昌浩一回到宅第就被母親叫住了。 「昌浩,你父親和義父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母親雖然不是非常出眾的美人,但也是一位沉穩、溫柔、非常文靜的女性。比吉昌年長兩歲,名字叫露樹。即使已經年過四十,卻仍是滿頭黑髮,非常漂亮。昌浩經常會想,父親能和母親這樣的女性結婚,一定很高興吧。他父母的關係也非常融洽。 「父親和爺爺可能要傍晚才能回來。乞巧祭的準備工作好像很麻煩呢。」 「這樣啊……真難辦呢……」 看到母親萬分困惑的樣子,昌浩有點驚訝地發問了。 「發生什麼事了?」 聽到昌浩的發問,露樹馬上走進屋子裡,隨後又拿著一封文書走了出來。 「剛剛左大臣大人的府邸派人過來,說要把這封信交給義父。還說是很緊急的事情,希望能盡快回復。」 「左大臣大人送來的?那麼……」 昌浩沒繼續說下去,不經意地望了母親一眼。既然是籐原家送來的急件,事態應該是刻不容緩的。現在,掌控著日本中樞的左大臣籐原道長每天都要去天皇居住的一條院裡參見,所以很少在大內裡出現。難道是發生了什麼關係到國家中樞的大事?一想到這點,昌浩連臉色也變了。 「母親!」昌浩伸出雙手說道。 「把這個給我吧。我現在就去大內裡見爺爺,把這封信交給他。」 安倍宅離大內裡並不太遠。事實上昌浩已經非常飢餓,已經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 這時,一直不開口默默地看著事態發展的魔怪終於插話了。 「要拿回去也行,但在那之前先吃點什麼東西吧!」 「沒關係。只是再走一個來回而已。」 「不要多說,快吃!要是你在中途貧血暈倒了,我可不負責任!」 離吃完早飯已經過了三刻鐘了。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三章 昌浩的決心(下) 「我都說沒問題了!」 「昌浩,有什麼東西在嗎……啊,就是你父親說過的魔怪先生嗎?」 吉昌並沒有告訴母親魔怪的真正身份,所以露樹一直都是認為, 「魔怪先生是半吊子的昌浩的好夥伴。」 「沒錯,就是那樣,就是那樣~」 因為露樹沒有看到妖怪的能力,所以在她眼裡,昌浩就只是對著空無一物的空氣一個人在說話。但是,這可是吉昌的妻子、晴明的媳婦。而且,還是吉昌的青梅竹馬。所以對奇怪的物體有很強的適應力。即使面對通常的事態,也完全是面不改色。真不愧是陰陽師的妻子和母親!晴明已經去世的妻子是一個膽小、非常害怕鬼怪的人。但很不幸,她偏偏具有見鬼的才能,所以每當看到式神和神將都會膽戰心驚、害怕不已。因此,在妻子仍然活著的時間裡,晴明都是把十二神將留在異界,只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把他們召喚出來,而且還把式神留在附近的一條歸橋,真是十分辛苦呢。因為她在昌浩出生之前就已經去世了,所以昌浩並不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每當問起奶奶是一個怎樣的人,魔怪就會毫不留情地說道, 「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小個子,很容易哭、但又經常笑,明明最討厭鬼怪,卻迷上了晴明的奇怪傢伙,無論怎麼害怕也不會逃走,頑固、倔強、死心眼的女人!」 原來如此,正因為是這樣的人,所以才可以陪伴爺爺走過一生吧。昌浩輕易就明白了。 「總之,先讓露樹準備點什麼讓你填肚子吧!」 「……真沒辦法……」 昌浩說不過死不讓步的魔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母親,魔君先生固執己見,一定要『先吃點什麼』,想你準備點泡飯或者干米之類的……」 露樹微笑起來。 「我已經準備好午飯了。把書信送過去之前先好好填飽肚子吧,即使吃完再去也不會多花多少時間。」 啊,這就是母愛。 「你看,連露樹也這樣說了~」 魔怪用後足直立,把前足叉在腰際,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正要反駁魔怪讓他不要太得意的時候,昌浩的肚子發出了巨大的響聲。 「……就這樣辦吧……」 「肚子是最誠實的啊~」 「囉嗦!」 昌浩輕輕地踢了哈哈哈地放聲大笑的魔怪一腳。 一開始吃飯,昌浩就被這美味的飯菜感動了。 「我快餓扁了呢!」 感受著手中的筷子和碗的觸感,坐在旁邊的魔怪不住地點頭。 「沒錯~沒錯~你現在正是發育時期,趕快多吃點吧!」 「魔君,你說的話怎麼和之前那些雜鬼們說的一樣……」 「就算是吉昌和晴明也會說同樣的話吧。昌浩,你試試什麼都不吃就跑到晴明那裡,然後肚子就在那裡叫起來……」 昌浩突然皺起眉頭。 「……晴明絕對會這樣說的,『啊啊,昌浩啊~你知道欲速則不達這個諺語吧。好好吃飯是活力和力氣的源泉,餓著肚子的話,即使是可以做的事情也會變得沒法做,會造成無謂的失敗的啊!啊啊,因為這樣的事情而增加你失敗的次數,爺爺我真是痛心啊……』,所以你最好不要做這樣的嘗試!」 「……不要那麼生氣。雖然這話很可能從晴明口中吐出,但卻是非常正確的意見啊。」 昌浩一口一口地嚼著這用鍋燒的公主飯,臉頰也鼓了起來。這是題外話,昌浩最喜歡吃這軟硬適中的公主飯了,比起粥和泡飯,咬起來的口感很好,讓人越吃越想吃。 「雖然是這樣,但被爺爺這樣說,莫名其妙地就會覺得生氣。」 魔怪馬上想起一句話。 討厭和尚連袈裟都會變得可憎。即使晴明說的話沒錯,也會被一下子否決掉啊。 「……真是根深蒂固呢……」 五歲時被扔到貴船神社這件事,比想像中要傷得深啊。 「自那以後就沒再去過貴船神社了呢。因為只要一想起來就會覺得生氣!」 雖然在生悶氣,但昌浩還是把露樹準備的飯菜一掃而光了,就連碗裡的飯也是一粒不剩。昌浩吃完飯、放好碗筷,雙手合十表示感謝。 「我吃飽了~」昌浩恭敬地行了個禮站起來。從這裡就看出了他良好的教養。 「好!那我們出發了!」 「走咯!」 從露樹那裡接過文書,昌浩和魔怪在一天之內第二次向大內裡進發了。紫宸殿前面的南庭正在建造乞巧祭的祭壇,準備工作正在有序地進行.所謂的乞巧祭,就是指七夕的祭典。在管弦和詩歌的伴奏下,天皇將會觀測天上的星斗。雖說是觀測,但因為沒有專門的知識,所以實際上也只是宣讀陰陽寨做成的曆法而已。放上貢品,點亮燈台,焚燒香燭,直到天明。 「天皇也很辛苦呢,還要通宵守魂。實際上也沒有掌握實權,似乎只是為了舉行神事和祭典而存在一樣。」 「……魔君,現在只有我聽到所以沒關係,進宮的時候千萬不能說阿。這種被路過的僧都聽見就可能被驅除的大逆不道的言論,還是少說為妙。」 「哎呀,你是在為我擔心啊?昌浩,你真善良呢~」 但是,魔怪突然站直用後足走了起來,還邊走邊笑。 「我會這麼容易就被這裡的和尚驅除掉嗎。這項工作非稀世的大陰陽師不可呢~」 「原來如此。」 昌浩看著遠方敷衍地應了一句。稀世的大陰陽師,就是指安倍晴明。深受當代無人能及的左大臣籐原道長信任的昌浩的祖父。究竟這文書裡的要事是什麼呢?封面的字體非常優美端正,如果說是壯年男性寫的話就有點稍嫌纖細了。 「啊?」昌浩突然想到了什麼。 從文書裡飄來了一股香氣。流貴族會使用特別調配的香。把各種各樣的原料混合在一起,製作出只屬於自己的特有的香味。這些香大多都是侍女們調配的,但偶爾也有少數的貴族會自己親自調配。這種香味好像在哪裡聞過。有種很熟悉的親近感…… 「————啊!」 昌浩突然停了下來,從懷裡抽出了一個用細繩吊著的小小的香袋。用鼻子湊過去聞了聞,一股相同的香味撲鼻而來。 「這份文書難道是彰子派人送過來的……」 聽到昌浩的細語,一直在一旁看著默不作聲的魔怪突然笑了起來。 「哎呀哎呀~」 魔怪就那樣站著,用前足的關節戳了戳昌浩的腳,發出了隱隱的笑聲。 「哎呀——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沒想到你竟然每天都隨身攜帶啊。而且~而且~為了確保不會丟失,還用繩子拴著掛在脖子上呢!」被調侃的昌浩生氣地開始反駁。 「你在說什麼!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考慮到香袋具有除魔破邪的作用,認為隨身攜帶比不帶要好,所以才會這樣的!」 「如果要隨身攜帶的話,即使不是這個也沒問題吧~」 「呃……」 看到昌浩接不上話,魔怪得意地笑著給了他最後一擊。 「青春真好呢~不要錯過這美好時光啊~」 用手捶著腰部,昌浩叫了起來! 「囉嗦!你好囉嗦!魔君,我們要出發了!」 一看到昌浩紅透了的耳根,就知道他在極力掩飾自己的害羞。正在反省自己的玩笑是否開得有點過分了的魔怪,以動物的方式跟在昌浩後面跑出去了。昌浩手中的香袋,是籐原道長的長女彰子送的。昌浩察覺到她受到異邦的影子的襲擊,正身陷險境之中,所以就孤身從內裡的陰陽寨直奔東三條宅,把一隻叫蠻蠻的妖怪打退了。作為謝禮,彰子就把這個香袋送給了昌浩。如果是妙齡的公子或小姐之間這樣交換信物的話,也許會牽扯到什麼愛啊、戀情啊之類的東西。但昌浩還只有十三歲,彰子也只是個還沒舉行換裝儀式的小女孩。昌浩很喜歡彰子所贈的這個香袋的氣味。而且實際上,香味是可以召集靈力,擁有破邪退魔的力量的。雖然在外行人看來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對於見習的陰陽師昌浩來說,這已經可以幫上很大忙了。事情僅此而已。魔怪實際上已經看透了昌浩這種死腦筋的思考方式,但卻不輕易說出來。奔走在通往內裡的大道上,昌浩瞥了一眼手中的文書。文字很優美秀麗,原來彰子的字就是這樣的啊?真不愧是當代第一大貴族的女兒,接受的大概全都是最高等的教育吧。 想想自己的字,昌浩暗暗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加把勁認真習字。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四章 青龍(上) 看到已經退出了的昌浩再次返回,相熟的侍衛跟他打了聲招呼。 「唉呀,這不是昌浩殿?怎麼又回來了?」 剛步入老年的侍衛隨口問道。因為是安倍晴明的末孫,所以不僅是高官們,就連地位低下的官員也沒有一個不認識昌浩的。如果昌浩藉著祖父的名聲而高傲自大的話,一定會被人討厭。但因為他個性率直、不拘小節,所以都很受官員們的喜愛。 「我有急事找爺爺……啊,爺爺還沒有離開吧?」 侍衛笑了起來。 「還沒吧。晴明大人每年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呢。想想他的年紀,還真是個奇跡呢。我們經常都會談論這件事情。」 「……他是狸貓變化而來的,絕對不可以放鬆警惕啊!」 昌浩這鄭重的話,在侍衛看來只是開玩笑吧。他發出響亮的笑聲,開門讓昌浩進去了。 向紫宸殿進發的昌浩一邊穿梭在建築物之間,一邊口吐怨言。 「我是很認真地說的啊!他絕對是狸貓變的!但是誰也不相信我。雖然把那怪物的本來面目掩蓋得很好,但竟然過了五十年以上還沒被發現!手段真是高明呢!」 「說是狐狸變的也許還有人信,狸貓的話大概誰也不會相信吧……」 走在身旁的魔怪苦笑起來。昌浩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地趕向舉行乞巧祭的場地南庭。平常,如果沒有天皇的特許,一般人是不能進入紫宸殿的南庭的。但因為要籌備乞巧祭,所以特別允許下級官吏進入。寬廣的南庭一反常態地人來人往。在南庭東側的祭壇前,陰陽寨的長官和晴明正打開著卷軸,像是在商量什麼事情的樣子。現在還是在一旁等候比較好吧。昌浩想等他們的事情告一段落再過去,於是走到了南庭的邊上。年輕的官吏們正忙碌地做著準備工作,時不時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晴明。注意到這件事情,昌浩眨了眨眼。有很多陰陽寨的年輕官吏們都這樣子把視線投到晴明身上。大家都一樣,眼裡閃耀著光輝。那是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羨慕和憧憬。啊啊,我也想當上陰陽師,我要當上給你們看!不、不,即使不可能也至少要夠得上他的影子。 「……如果要以那隻老狸貓為目標的話,還是放棄吧。大家都誤解了,這樣會踏上歧途的!」 聽到昌浩的話,魔怪抬起了頭,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是嗎?」 胡亂地敷衍了一句,進入魔怪視野的是滿臉自豪,眼睛放光的昌浩,和他的想像恰恰相反。昌浩還只是小孩子,仍舊非常直率。有什麼事馬上就表現在臉上了。 「沒錯!他真的是狸貓啊~只是掩飾得高明而已。」 真是沒有說服力的樣子。 魔怪在心中悄悄地吐了口氣,用長長的尾巴輕輕敲了敲昌浩的腳。 「晴明已經閒下來了,有事情就趁現在了。」 晴明現在正是獨自一人。昌浩快步穿過南庭,向晴明走去。確認那確實是早已經退出的孫子,晴明稍稍吃了一驚。 「啊,是昌浩,怎麼了?」 「這封文書是左大臣大人派人送到府上的,說要交給爺爺。」 「什麼?」 從昌浩的手中接過文書,晴明利落地展開,快速地瀏覽著那優雅烏黑的字體。昌浩閒著無聊,好奇地端詳著為乞巧祭而特別製作的祭壇。晴明瞥了一眼昌浩腳邊的魔怪,瞇著眼睛,好像在思考什麼的樣子,然後點了點頭。 「……昌浩」 「什麼?」 晴明把文書折好,放到了昌浩的胸前。看著條件反射般接過文書的昌浩,晴和藹可親地笑了。就是昌浩所說的,正在打什麼鬼主意的樣子。 「……有什麼事?」 望著滿腹疑惑的昌浩,昌浩口中所謂的老狸貓開口了。 「這件事有點麻煩呢。你去左大臣大人的府邸看一下情況。說是我派你過來的,對方就應該會瞭解了。」 「——代表爺爺過來……真討厭呢!」 出了南庭,穿過陰陽寨,向大內裡唯一的出入口美福門走去,昌浩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魔怪在他旁邊快步地走著。昌浩一直愁眉不展,從剛剛開始就一籌莫展了。 「人家不是要找爺爺嗎?但是爺爺很忙呢。所以才要我做代表過來啊?但對象是左大臣吧?如果是左大臣的話被我問起話來不是很失禮嗎?果然還是彰子送來的信吧。但如果是這樣,究竟裡面說了些什麼呢?還要送信過來,應該不是簡單的事情吧。魔君,你覺得怎樣?」 「沒錯呢。難道……」 「而且……對我這個剛回家就返回來的孫子,平常他都會說什麼『傷心啊……』、『痛心啊……』、『可悲啊……』之類的,徹徹底底把我刷一遍才甘心的。現在竟把我這個半吊子派到內覽大人的府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嗯……一定是那樣……」 「而且,即使是一點點也好,把文書的內容大致說明一下也沒問題吧!連那樣簡單的事情都沒說,就只有一句你給我去!爺爺總是這個樣子呢,連一句、兩句、三句、四句話也不說!」 「不是的,所以我說那是……」 「寄來的文書也不說清楚究竟能不能看、應該要怎樣做,這樣叫我如何完成使命啊!」 「……」 努力嘗試完成對話的魔怪邊往前走邊歎息。昌浩什麼也沒注意到,只是不斷地中吐怨言。事實上,他是在擔心彰子的身上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吧。一瞬間進入眼簾的那墨跡,並非男子的筆跡,而是出自輕年少女之手。而且,上面還殘留著和彰子贈送的香袋一樣的香味,所以送信的人一定是彰子沒錯。而且,晴明只是說了一句「又發生麻煩的事情了」,所以一看昌浩的樣子,就知道他的內心一定是萬分焦急的了。奇怪,往前走的同時,前腳突然哆嗦了起來。耳朵抽動了一下,魔怪停住了腳步。領先幾步走在前頭的昌浩注意到身邊白色的影子突然不見了,連忙回過頭來。 「魔君?」魔怪露出嚴峻的神色直盯著建築物的對面。 昌浩環顧四周。這裡是民部省和峰院的中間。各個建築物之間由迴廊連接著,昌浩是穿過中庭走到這裡來的。因為有時會橫穿走廊而過,所以可以聽到官員們談話的聲音。但因為昌浩忙著趕路,所以,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魔怪一動不動地盯著迴廊的方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魔君?」 抱起這白色的身軀,昌浩向魔怪的視線方向望去。迴廊的一角,有幾個官員圍在那裡說話。根據官服的顏色判斷,並不是可以進宮參見的高官,只是下級官吏而已。魔怪跳出昌浩的手臂,朝迴廊的方向跑去。昌浩慌忙從後追趕,在樹叢的陰影中捉住了他。 「魔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昌浩小聲地斥著魔怪,卻突然聽到了晴明的名字。 昌浩馬上閉上嘴巴,悄悄地觀察迴廊的狀況。爺爺到底怎麼樣了?他望了魔怪一眼,目光馬上嚴肅起來。再次望向迴廊,豎起耳朵傾聽,官員們時斷時續的對話傳人了耳朵。 「……真是的!只不過是個陰陽師,就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因為他是深受左大臣大人的信任,天下無雙的陰陽師呢。」 「說什麼……師,就連出身也不清楚……」 「據說是人類的狐狸精媾合的孩子……」 「我們竟然要依靠這樣的東西呢……」 「但如果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會被詛咒殺掉的……」 「真恐怖……」 不快的神色在昌浩和魔怪的臉上表露無遺。他們半閉著眼睛,兩眼瞪得直直的,額角上青筋凸現。昌浩撿起眼前的一片樹葉撕個粉碎,緊緊地捏在指間。 「嗯……」 昌浩抱著魔怪穿過美福門的時候,從民部省的附近傳來了幾個慘叫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情了?」 老侍衛大聲喊叫起來。昌浩對他稍施一禮就徑直從旁邊經過了。發出慘叫的官員們全部都渾身無力,站也站不起來。臉色蒼白,不停地張嘴叫喊。 「異……異形……異形……!」 「大內裡裡面有怪物,這非同小可啊!有怪物!」 「那怪物好像要把我們吃掉的樣子!」 「陰陽師……快去叫陰陽師過來!叫晴明大人……」 但侍衛們無論怎樣搜索也找不到他們所說的東西,在迴廊上,只有一枚落葉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四章 青龍(下) 時間已經是申時。雖然太陽仍高掛在天空,但動作還是快一點比較好。正趕往東三條宅的昌浩感覺到從哪裡射來的視線,停下了腳步。正站在他肩膀上的魔怪發現到這點,不解地問了起來。 「怎麼了?」 「……總覺得,我們被誰盯著……」 昌浩環視了四周,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發現了一個人影。他吃驚得大氣也不敢出。 那不是人類。渾身帶著神聖的氣息。那是和紅蓮同一族裔的。一眼看上去,身高大概和紅蓮差不多吧。右肩上披著一條長長的布條,被固定在了腰帶上。肩上露出的肌肉恰到好處,沒有一絲贅肉。在明亮的陽光的照射下,一頭青色中帶點通透的長髮被利索地紮在後面。也許是因為長度參差不齊的緣故,一些較短的頭髮鋪在臉上,有種膩人的感覺。即使相距很遠,但仍能清楚地看到那像暗夜湖水般的深藍色雙眸。那雙眼睛所發出的目光,像是要把昌浩貫穿一樣。 「……神將?」 昌浩小聲地從嘴裡吐出這個詞。伴隨著昌浩聲音的,是魔怪極不高興的咂嘴的聲音。 「魔君?」 帶著意外的表情看了看昌浩,魔怪馬上一臉嚴肅的樣子回瞪著神將。 「……走吧,昌浩。不用管他!」 「啊?但,那是爺爺的式神……」 「沒錯。但是,那沒有關係。」 有點奇怪魔怪話語裡那逃避的態度,昌浩又再望了神將一眼。他從剛剛起就一直盯著自己。那視線似乎帶著敵意。不對,不是似乎這麼簡單就可以敷衍過去的,那是明顯帶著敵意,就像是見到仇人一樣的眼光。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呢?自己不記得曾經做過什麼會被晴明的式神仇視的事情啊。……不對,也許做過了也說不定。這之前在與窮奇的對戰中,自己曾經迫使晴明施展離魂之術,在千鈞一髮之際把自己救下了。從旁人看來,自己只是一個讓爺爺不惜以身涉險,讓他以生命為賭注救下來的半吊子的愚蠢的孫子吧。不要!想到這些,昌浩不禁沮喪起來。已經夠了吧!現在自己已經在努力修行了,因為有你們陪在身邊,爺爺也毫髮無傷,在白光一閃之間就把敵人全部收拾掉了!他可是無敵的爺爺呢。與非常想發牢騷的昌浩相反,魔怪仍舊耷拉著一張臉,冷冷地注視著神將。這時,昌浩才發現,那個神將看的並不是自己,而是魔怪。神將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魔怪,用帶著殺氣的視線。 「魔君,那是誰?」 晴明的式神是十二神將。和陪伴在昌浩身邊的紅蓮一樣。紅蓮散發著一種沉穩,溫暖的氣氛。時不時會說些俏皮的話,眼睛裡經常帶著笑意,非常溫柔。那個神將給昌浩的印象恰恰相反,非常冷漠,就像是冰封一樣。魔怪從昌浩的肩膀上跳下來,瞇起一隻眼睛,擺出一臉討厭的樣子。 「那是十二神將的其中一個,青龍。那傢伙非常討厭我,所以不必管他!」 「討厭你?」 聽到昌浩的反問,魔怪朝青龍瞥了一眼。 「沒錯。……順便說一句,我也很討厭那傢伙。經常和我頂嘴,真是煩人呢!昌浩,走吧,我們還要抓緊時間趕去東三條宅吧。」 開始前進的魔怪等了好久都不見昌浩追上來,有點奇怪地扭頭望去。 昌浩正屏息靜氣地凝視著魔怪。眼睛裡帶點吃驚、又有點意外的神色。 「昌浩?」 聽到自己的名字,昌浩突然回過神來。 「……啊……啊啊,嗯,對不起。」 抱起走在地上的魔怪,昌浩毫無意識地輕輕拍著魔怪的頭。 「怎麼了?怎麼了?」 「……總覺得……魔君的樣子很痛苦……你沒事吧?」 聽到昌浩的話,魔怪的心臟像被刺中一樣,頓時張大了眼睛。 白色的軀體躥到昌浩的肩上,昌浩用手輕輕拍著魔怪的脊背,埋頭沉思起來。 「痛苦的時候就要大聲地說出來啊!因為看不見魔君樣子的人是不能明白呢。我自己也是,痛苦的時候都會老老實實地說出來的!」 「……你即使是遇到一丁點的痛楚也會引起一陣大騷動吧。你還是繼續好好領會忍耐這個詞的真諦吧!」 「真過分~」 沒有望對方,就這樣互相開著玩笑,昌浩又朝屋頂的方向看了一眼。青龍仍舊用那帶著殺意的目光怨恨地盯著魔怪,魔怪一定也能注意到這點。我討厭那傢伙。魔怪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在僅僅的一瞬間,眼睛裡流露出了和那句話恰好相反的,拚命地要壓抑痛苦的表情。就像是什麼不想被碰觸的東西,被活生生地挖掘了出來一般。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這樣說來,魔怪——紅蓮,從來沒有和十二神將一起出現過。也許是因為現在跟隨在昌浩身邊的緣故吧。但其他的神將經常會陪伴在晴明的身邊。有時候,昌浩還能窺視到幾名神將聚在一起在說著什麼事情。十二神將是已經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很長時間的神的眷屬。所以應該會有很多共同的回憶吧。成為晴明的式神後,也應該共同經歷過不少事情……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呢? 至今為止從未思考過的問題,突然在昌浩的心中發芽,並快速成長。輕輕地拍了一下雙手扶著自己的魔怪,昌浩悄悄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遠去的昌浩和魔怪,青龍慢慢地站起來,發出了極低的、極低的沉吟。 「……騰蛇」 你這個披著虛假外衣的背叛者。 「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沒錯,自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一直不能原諒————這個甘願陪伴在一個不成器的小孩身旁的你……時隔一個月,東三條宅仍然是那麼廣闊,那麼雄偉。 「嗯,明明應該已經看慣了大內裡了,但還是會覺得這裡很宏偉呢。也許是因為在門第上和地域上和其他人與眾不同的緣故吧。」 聽到昌浩的低吟,魔怪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樣想。」 自青龍消失後,魔怪就回復到平時的樣子了。雖然非常在意,但又想也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所以昌浩沒有追問。跟出來迎接的雜役道明來意,就馬上有侍女進去通傳了。昌浩他們只等了一會兒,馬上就被告知可以進去了。從這點看來,彰子送來的文書果然是一萬火急的要事呢。他們通過面向春之庭院的迴廊,向東北對屋走去。給昌浩帶路的是彰子的貼身侍女,名字好像叫空木。因為雜役們都是這樣稱呼她的,所以大概不會有錯吧。空木先進入廂房通傳,只聽見衣服摩擦的聲音,然後傳來了一把清澈的聲音。 「讓他們進來。」 空木走出來向他們招了招手。昌浩跟在她後面,走進房門、穿過竹簾。回想起來,之前最大限度也只是進到木質的平台,這次是第一次進到彰子的房間呢。 「這是昌浩大人。是代替晴明大人過來商量……」 空木還沒有說完,帳幕就被掀了起來。 「昌浩!?」 雖說已經進入了秋天,但暑氣仍籠罩著大地。彰子穿著幾層單衣,外面還披著一件外褂。聽到昌浩的名字,她睜大了眼睛。 「小、小姐!你不能跑出來讓人看到你的樣子。」 空木手忙腳亂地用自己的身體和外褂擋住彰子的身體,但被彰子笑著制止了。 「沒關係。因為昌浩是連父親也承認的,將來前途無量的陰陽師。沒問題的!」 沒有理會想繼續反駁的空木,彰子從侍女身旁走過,來到昌浩身邊。 「昌浩,我有事情想拜託你。啊啊,從哪裡講起才好呢,發生太多事情了。」 「總之先冷靜下來吧,彰子小姐……」 「唉呀?」 平常明明叫人家彰子的,魔怪說完後望向昌浩的眼睛,只見他的視線正盯著彰子的身後。魔怪沿著那視線追尋下去,最終落到了正吊著眼梢、有點不高興的空木身上。原來如此,魔怪終於明白了。彰子想了一陣,轉頭望著空木。 「已經沒事了。我有事情想單獨跟昌浩談。沒叫你之前不要進來。」 「小姐,但是……」 「空木!」 聽到彰子嚴肅的聲音,空木極不情願地退下了。不能夠違反主人的命令。 「……真是的。為什麼一定要擱著簾子和屏風啊!」 看到真的生起氣來的彰子,昌浩帶著半絲苦笑回話了。 「那個……因為那是規矩啊!」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五章 香袋(上) 在大內裡和女性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們經常會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臉。聽說在後宮,皇后說話的時候,都要隔著帳幕和簾子,不論說什麼都要特意由侍女代為傳言的。明明就只隔了那麼一點點距離,可以很清楚地聽到對方的聲音的。聽到這件事情時,昌浩就覺得這真是荒唐啊。但實際上……彰子皺著眉頭望著昌浩。 「說是規矩,但我還沒舉行換裳儀式呢。真是麻煩,而且還不能好好地看著對方的臉!」 「但這是已經固定下來的老規矩了。況且即使隔著簾子還是可以看到的。」 「你說什麼?昌浩是說隔著簾子比較好咯?」 面對彰子的反駁,昌浩說不出話來。看著他們的對話,魔怪輕聲地說話了。 「……隨你們喜歡地去做吧。」 彰子大約比昌浩矮一個頭。就像是安慰生氣的彰子一樣,昌浩舉起雙手,把正事搬了出來。 「好了好了……是彰子送文書給爺爺的吧?發生什麼事了?」 彰子突然認真起來,把昌浩帶到房間的內部,讓他坐在蒲團上等候。昌浩按吩咐在蒲團上盤腿坐下,一陣風把簾子吹得左右飄蕩。因為板台高了一層,所以只要想從簾子裡出去,就馬上可以出到外面了。外面,春天的草木長得非常茂盛,可以看見遠處環繞府邸的瓦地板心泥牆。圍牆高於七尺,如果沒有梯子或高台是不可能進來的吧。再加上左大臣的府邸在固定的時候都會有人巡視,所以即使有盜賊進來了,也會立刻被逮捕。 「好厲害,真不愧是大貴族。」 正悄聲讚歎著,彰子就拿著螺鈿的盒子從主屋裡回來了。說點題外話,昌浩並沒有螺鈿這類貴重的器具——真不愧是籐原一門最顯赫的貴族。彰子在昌浩旁邊單膝跪下,打開了盒蓋。 從盒子裡被取出來的,是一串數珠。數珠上有三顆勾玉,原來深綠色的勾玉,現在已經佈滿裂痕,變成了混濁的白色。昌浩拿起數珠端詳了好一陣子,然後望著數珠,開口說話了。 「……這是咒具……不對,是法具。」 上面還殘留有靈力的殘渣。彰子具有見鬼的才能。光是普通的小孩就已經很容易受到異形的襲擊了,再加上她擁有見鬼的才能,真是極好的獵物。為女兒考慮周詳的左大臣籐原道長,在彰子七歲的時候,就已經請當代首屈一指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在這個東北對屋裡布下一個強力的結界了。據說,小孩子直到七歲之前都是神的眷屬。但一過七歲就只是普通人了,所以異形會向他們伸出魔爪吧。道長就是這樣想的。 「這是晴明大人給我的。說是可以保護我的安全。」 原來如此,昌浩明白了。這法具即使在這麼淒慘的狀態下,仍然殘留著靈力。集中精神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狀況,昌浩發覺包圍著對屋的地界正在減弱。如果是徘徊在京城裡的中等程度的妖怪的話還可以阻擋得住,但如果異邦的妖怪來襲,這個障壁恐怕一下子就會被打破了。 「會變成這個樣子,就是說,有什麼東西來過……有像之前的妖怪之類的東西,來過嗎?」 昌浩的聲音緊張起來。但彰子搖頭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想請晴明大人幫忙……」 彰子的臉色突然沉了下去。帶動著悲傷的瞳孔凝視著自己的手。細看之下,彰子的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正微微地顫抖,指尖沒有一點血色。 「提一個題外話……我的遠親裡有一位小姐。」 名字是籐原圭子。 「前幾天,天還沒拂曉的時候,她出現在庭院裡了。」 「大概就是那個位置附近。」 雪白的手指指著的,是一處寸草不生、土地裸露、因為乾旱而呈現出蒼白色的地方。距離簾子大概有一丈半。據昌浩估計,晴明的結界大概在緊貼著對屋然後再伸出約一丈的範圍之內。實際上,不僅僅是對屋,整個東三條宅都被同樣的結界包圍著。但是,不包括庭院的範圍。彰子所看到的人影,大概就是恰恰迫近到結界的邊上了。 「在她的後面,有什麼東西存在。是一個黑色的、很可怕的東西。雖然看不清楚,但感覺上和之前的妖怪很像。」 那只叫蠻蠻的妖怪會自己放出瘴氣隱藏自己的身姿。昌浩覺得可能現在也是一樣的狀況。 那就是說……昌浩和魔怪又再次互相對望。 「……那個,彰子。雖然我認為有點不可能……難道前天、昨天和今天……」 「那個圭子小姐每天早上都過來了。不會是這樣吧……」 彰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你們兩個都好厲害!為什麼你們會知道的?」 彰子,你好厲害!連續四天早上都要經歷這麼恐怖的事情,竟然還要追究到一定程度的原因才去找陰陽師。應該說你果斷,還是大膽,還是其他什麼好呢?真不愧是籐原道長的女兒,不容小視。感動了好一陣子的昌浩和魔怪沉默了下來,彰子則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們。 「……你們怎麼了?」 沒事,昌浩搖了搖頭,用手指把玩著手裡的數珠。這是晴明專門為彰子而制的法具。但如果結界還是這樣弱的話,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摧毀。回去之前姑且先鞏固一下結界。但這樣還不能放心,本來應該隨身帶著符咒之類的法具的,但無奈全都毀滅了,現在手頭上根本什麼都沒有。我要再回去大內裡拿過來嗎?不對,等一下!那之前應該要向爺爺報告……如果這樣做的話他一定會說: 「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情,你竟然什麼都沒做就跑回來了!至少要找些什麼代替吧!啊啊,昌浩啊……我很久很久以前應該都教過你的,沒想到你已經全部忘得一乾二淨了呢。這樣的話實在是太不可靠了。你聽好了嗎,這種時候就要……啊啊,但爺爺很傷心,很傷心啊,你這樣的話,我怎麼可以安心地隱居呢……」 那隻老狸貓!昌浩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中的數珠。 「……所以……昌浩!喂,昌浩!」 正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自個兒生氣的昌浩,聽到彰子的聲音,突然回過神來。 「啊,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彰子輕輕地鼓起兩腮,眼珠朝上瞪著昌浩。 「……昌浩,我變得怎麼樣都沒有關係咯?」 真是晴天霹靂。 昌浩一瞬間,腦一片空白,然後慌慌張張地喊了起來。 「沒……沒有那種事情!彰子你不要亂想,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呢!」 「反正我就是傻瓜!好反正萬一有什麼事情也可以躲到安倍宅去,那裡有晴明大人,還有吉昌大人!」 「……還有我……」 昌浩小聲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彰子猛然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因為昌浩都不聽人家說話,所以不行!就連魔君都隨聲附和……」 魔怪正坐在地上乾笑起來。 「哈哈哈……這個不值一提。話說回來,彰子,不要叫我魔君。」 但昌浩也是那樣叫的啊。」 「昌浩則是因為無論糾正了多少遍都不改口!真是不聽話的傢伙呢!」 「沒錯,沒錯。」 「看,你被彰子這樣說了,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突然被拋棄的昌浩條件反射般地怒吼起來。然後把臉轉向彰子,一本正經地低頭道歉。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請你再說一遍。」 彰子被那個氣勢嚇住了,輕輕的點了點頭。就是說,在丑時,圭子會來迎接彰子,然後一起出發。她沒有說要去哪裡,只是露出一抹淒絕的微笑,說這是秘密。 「所以,我想昌浩親眼去確認一下圭子小姐的情況,還有那周圍飄蕩的妖氣。她的母親已經是非常沮喪了,所以如果有陰陽師去的話,應該會安心一點吧。」 圭子的雙親為了使女兒的病情有所好轉,已經是用盡各種手段了。圭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這不得而知。但這樣下去,圭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吧。昌浩覺得現在正是緊急萬分的時刻。只要有晴明的結界保護,就沒有人能把魔爪伸向彰子,她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但彰子絕對不願意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圭子見死不救。 「拜託了!請你救一下圭子吧!陰陽師不就是救人的嗎?不就是要幫助有困難的人的嗎?」 被這真摯的眼神望著,昌浩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辦到,總之我先去看一下狀況吧。如果事態確實很糟糕的話,我會想辦法應付的。」 可以的話,現在馬上就去!只要現在抓緊時間的話,應該可以在太陽還沒落山之前到達。然後盡量在黃昏之前把事情做個了結。各種各樣的事情,在心裡聯繫起來。——丑時。 丑時過來。在貴船神社響起的釘子的聲音。每天晚上出現的女鬼。被邀請一起去。但是,要去哪裡?日本本土的妖怪,最近開始活躍起來了。焦躁不安的,是大地?大氣?還是兩者兼有?棲息在這裡的神族、精靈和妖怪們,全都不安地喧嚷著。平息這一切,就是自己作為陰陽師的職責。 「你先送一份文書過去通知,讓對方安下心來吧~如果真的不行的話,我之後再想辦法暗中去視察一下情況……」 聽到昌浩的話,彰子的眼睛突然發出光芒。 「之後……就是說……?」 「趁黑夜潛進去。最近經常幹這種事,所以有點睡眠不足呢……」 真是自作自受,昌浩自嘲道。彰子似乎思考著什麼,但馬上就打住了。 「那麼說,你每晚都在京城徘徊?」 「可以這樣說吧。有很多必須做的事情……有時候還會碰上很有趣的妖怪,所以有時候還是很快樂的啦。不久前我就碰上了一隻膽小的車妖。」 「啊?真是有各種各樣的妖怪呢。」 「沒錯,有很多種類呢~有瘦弱膽小的,也有巨大可怕的……」 對眼裡閃耀著光輝的彰子,昌浩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見聞娓娓道來。 仔細想來,貴族小姐的一生中基本上都是在屋子裡度過的呢。所以無論對什麼東西都會很感興趣,覺得很有趣吧。 「——對不起,我打擾一下……」 魔怪突然插進了二人的中間,用後足直立起來。 「圭子小姐的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啊!」 昌浩和彰子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魔怪深深地歎了口氣,視線不住地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移動。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五章 香袋(下) 「閒談的話還是留待以後談比較好吧?」 彰子匆忙地走進了主屋。大概是在寫送到圭子府上的文書吧。 另一方面,昌浩也開始結印誦經,鞏固包圍著東三條宅的結界。 「……啊拉巴提叱哩提叱哩嗒哈提……」 魔怪用後足搔了一下耳後,望了望閉上眼睛正在專心念誦真言的昌浩。 應該怎麼說,年輕真好呢…… 真是像上了年紀的人的想法。這時,眼前的昌浩似乎也告一段落,睜開了眼睛。 「魔君,你覺得怎麼樣?我想做到這個程度應該沒問題了吧。」 魔怪一下子回過頭來。雖然他樣子很隨意,但一點也不讓人覺得不可靠。事實上,即使是在這麼平靜的場合,魔怪也經常緊繃著神經,留意周圍的狀況。 「雖然之後還要正式地修復結界……但只要待在這裡,應該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了。」 這時,彰子拿著文書回來了。 「這個給你,只要看到信封,應該就會有人代為通傳了。」 昌浩接過文書,把佈滿裂痕的數珠遞到了彰子手上。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懷裡把香袋取了出來。 「香氣具有破邪退魔的力量。因為我一直帶在身上,所以應該會比普通的香袋更有效。」 昌浩把綁著帶子的香袋遞了過去。 彰子兩手接過,不住地眨眼。 「……一直?」 這正是彰子送給昌浩的那個香袋。意識到這點,昌浩慌忙嚷了起來。 「不對……我意思是說……那個……我很喜歡這種香味。啊——那個……那個是彰子親手調配的嗎?真的很厲害呢。」 看到語無論次的昌浩,彰子高興地笑了起來。她點了點頭,把藏在自己衣袖裡的香袋拿了出來。 「那麼,用這個調換吧~」 「嗯……」 昌浩看著手上的香袋,動作完全停止了。魔怪看著這樣的昌浩,馬上就想脫口而出,真是沒有辦法呢,又給人家添麻煩了。他直立起來,走到昌浩的後面,兩手叉腰。昌浩有些不自然地往前邁步,耳裡只聽到心臟全力疾走的巨大的聲響。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麼東西一樣,回過頭來。 「丑時的時候絕對不要離開這裡!不要離開爺爺的數珠。萬一被呼喚了也不要回答!」 話語就是言靈。因為一句話而丟了性命的事情時有發生。 「……我明白了」 彰子微笑著點了點頭。昌浩轉過身來,離開了對屋。跟在他身後的魔怪總覺得彰子的笑容有點奇怪,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吧,所以並沒有在意,就那樣越過迴廊離開了。雜役們是時候來灑水了吧。因為已經很久沒下雨了,茂盛的草木也好像有點了無生氣了。而且因為乾燥,更是覺得暑氣籠罩著大地,不能散去。大概正是這個原因而助長了殘暑的氣焰吧。抬頭望向天空,彰子瞇了瞇眼睛。 「明明只要下一場雨,就可以真正進入秋天了……」 ※※※※※ 昌浩他們離開東三條宅後,就徑直向右京走去。因為昌浩和彰子一直不停地說話拖拖拉拉地不走,所以現在太陽已經有點西斜了。 「但我不覺得自己說了那麼久呢……」 面對嘟噥著的昌浩,魔怪冷著臉孔這樣說道。 「真是快樂不知時日過啊,昌浩君……」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咯。」 把文書放到懷裡收好,昌浩一把把魔怪抱起來。魔怪也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順勢移 到了昌浩的肩膀。走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如果太大聲說話的話會被人視為可疑人物,但相反,聲音太小的話又會聽不清楚。只要魔怪待在肩膀上,昌浩就可以以旁人聽不見的很小的音量跟他說話了。所以最近,每次移動的時候,魔怪都是坐在昌浩肩膀上的。如果這重量和他睡覺時候的重量相同的話,那是相當沉重的,大概昌浩在這種小小的年紀就已經飽受腰酸背疼的折磨了吧。 「……彰子的話,你有什麼想法?」 昌浩的聲音被大路的喧囂掩沒了。魔怪用晚霞般的眼睛正面看著昌浩,然後微微瞇了瞇眼睛。 「現在什麼都說不清呢。還沒有親眼見過那個叫圭子的小姐……但是,彰子的見鬼能力很與眾不同,她的直覺非常可怕呢,所以我認為她的猜測十有八九是正確的……」 昌浩也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我也是這樣想。」 魔怪的想法跟昌浩的一樣。她的才能恐怕要凌駕在一般的陰陽師之上呢。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沉浸在思緒中的昌浩穿過三條大路,逕直向四條大路走去。然後橫穿過朱雀大路進入了右京。 「是右京啊……最近有很多妖怪呢……」 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話後,昌浩向大街一眼望去。這之前,異邦的妖怪們也是潛伏在右京的。安倍的府邸為了守護內裡,所以建築在了艮之地上。妖怪們潛伏的地方,是夾著內裡的坤的方位。雖然說不上這有什麼意義,但在五行印記上來說,這也不是沒有關聯。昌浩晚上夜行的地方,也主要挑在右京。 「剛剛說的地方是哪裡?」 魔怪在昌浩的肩上向四周掃視。 「說是在土御門大路和馬代小路的相交處,總之先沿著西大宮大路往北走吧。那條路在大內裡的邊上,比較易懂。」 「沒錯呢。」 平安京就像是圍棋盤上的格子一樣,由大路和小路組成。如果能把全部的路都印在腦海裡的話,那是不會迷路的。今天早上他之所以會迷路,是因為感覺被夜色打亂了的緣故。從西大宮大路一直往北走,穿過大內裡,就可以拐入土御門大路了。從這裡一直往西走,就可以到達籐原圭子住的馬代宅。從這裡眺望北方,可以看見聳立在船岡山背後的貴船山和鞍馬山。在背後蒼穹的映襯下,兩座神山正在驕傲地炫耀著自己的身姿。即使相隔很遠,但仍能清楚地感覺到包圍著那兩座山峰的神秘的力量。貴船神社的神體就是貴船山本身。包圍著貴船山的神氣並沒有出現什麼異狀,雖然有傳聞說每天晚上都有敲打釘子的女鬼出沒,但那樣多多少少都會出現一些異變,現在看來,那果然只是謠言吧。 「……本來貴船神社裡面就有宮司和神宮,如果真的丑時過去的話,至少也會報告給宮中吧。」 但神祇官並沒有收到類似這樣的報告,也就是說,沒有發生誰在丑時出現在那裡的異常事態吧。昌浩認為事情一定是這樣,魔怪突然在他肩上顫抖了一下,白色的毛倒豎起來,一陣酥麻的緊張感撫過昌浩的臉龐。同時,他停下了腳步。在他的耳邊響起了沙沙的,從魔怪身上發出的聲音。白色的尾巴起伏搖擺,魔怪發出低低的、有如威嚇般的嘶叫聲,直直的盯著前方。 「……」 昌浩的神經也敏銳起來。什麼時候開始,人影全都消失了。明明還是白天的這個時間,大街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這是難以想像的事情。寂靜突然降臨,可以稱之為聲音的聲音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自己像打鼓似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魔怪嚇了一跳,馬上反應過來。感覺到這種情況,昌浩忙向四周看去。昌浩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土御門大路的南側,路寬約八丈。在大路的對面,在一座不知道主人為何人的宅第的圍牆前……昌浩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那裡站著一位穿著幾層白色單衣、外面還套著一件群青色外褂的少女。並不是隨處可見的市井少女,看那身打扮,是有身份的貴族家的少女。長長的黑髮烏黑烏黑的,肌膚通透雪白,白得讓人覺得這不是活人該擁有的東西。露出一絲笑意的嘴唇紅得像鮮血般,閃著精光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昌浩,像是要把他射穿一般。 「魔君……那是……」 把視線從少女身上移開,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魔怪會回應著他的行動,從他肩上跳下,做出了隨時準備行動的姿勢。少女的腳下沒有影子。昌浩的腳下明明有一個伸向東方的身影。魔怪也沒出息有影子。因為他本來就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少女看著昌浩,慢慢地開口了。 「你要……妨礙我嗎……?」 昌浩的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寒氣。明明沒有風,少女的頭髮卻劇烈地飄蕩著。 「做這種事情……可不行哦……」 少女淒絕地笑了起來。 「所以,馬上停手吧……現在的話,我還可以原諒你……」 一瞬間,昌浩的右手動了起來。他結下劍印,深深地吸了口氣。 「——臨兵斗者……」 就在昌浩口中唸唸有詞的同時,魔怪一躍跳了起來。 「————!」 魔怪的叫聲劃破了天空。脖子周圍的凸起閃耀著紅色的光輝,額頭上的紋樣燃燒了起來。灼熱的風把少女包圍起來。劇烈地翻騰著的黑髮像蛇一樣飛舞。群青色的外褂被風吹得鼓了起來。 「皆陣列在前!」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六章 青龍的決定(上) 劍印和咒文同時落下。白銀色的刀刃從空中朝少女劈落。但是……有兩個黑色的影子擋在了少女的面前。被瘴氣包裹著,看不清楚全貌。他們在一瞬間把魔怪發出的灼熱的風掃開,緊接著又把昌浩的法術輕而易舉地擋回去了。白銀色的利刃向昌浩飛去,魔怪把利刃打落,站在了昌浩面前保護他。沙沙地,魔怪的周圍冒出了神氣。額上像花一樣的紋樣閃耀著紅光,那光把白色的物體包圍了。 「……是異邦的妖怪啊……」 那低沉的聲音,和魔怪的簡直是天壤之別。解除了變化的紅蓮保護著昌浩,和兩個影子對峙著。雖然妖氣和姿態都被瘴氣包圍著,但昌浩和紅蓮都知道,那獨特的瘴氣。那一定是窮奇率領的,異邦的影子的眷屬。那守護少女的瘴氣的漩渦,不一會兒就把少女吞沒了。 「……聽好了,如果你們敢阻礙我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像是從地底傳來一般的聲音直刺昌浩和紅蓮的耳膜,餘音飄蕩,直至完全消失……下一瞬間,他們又回到了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昌浩他們在不知不覺中離開了現實世界,被捲入了異次元空間。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什麼都沒有發現到。昌浩把壓在心中的重擔化成氣息,一起吐了出來。昌浩把直衣的袖子捲起來,手臂上滿是雞皮疙瘩,背後也已是冷汗淋漓了。用瘴氣隱藏自己的妖氣,不讓它洩露半分,但那飄逸出來的力量纏繞上脖子,柔軟地勒在上面。那是凌駕在蠻蠻和驁氤之上的強大的妖力。可怕。只用這個詞就已經可以一語道盡了。 「異邦的影子……」 昌浩握緊了拳頭。不行,現在的自己力量還遠遠不夠!還欠缺了什麼東西。但到底是什麼呢? 「昌浩,沒事吧?」 紅蓮還保持著本來面目,他跪下看著昌浩。透明的眼眸映著黃昏的太陽,變成了金色.額上的金冠反射著西沉的陽光,閃耀著微弱的光芒。 「……我太大意了。竟然被引進了結界裡。」 「這點我也是一樣的。又要被晴明狠狠罵一頓了。」 耷拉著肩膀,紅蓮站了起來。他為了保護昌浩而離開了晴明的身邊,拋棄了作為式神的責任。至少,其它分的十二神將是這樣認為。那在某種程度上是事實,所以紅蓮也沒有反駁。魔怪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之一的火將騰蛇。紅蓮是晴明賦予他的第一個名字。他十分喜歡這個名字,除了晴明以外可以呼喊這個名字的,就只有眼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了。紅蓮的樣子只有擁有見鬼才能的人才能看到。這點在他變回魔怪的樣子的時候也是一樣。反過來說,如果有誰可以見到他的樣子,紅蓮自己也會覺得驚訝萬分了。即使是在陰陽寨裡,能看到紅蓮變化而成的魔怪的樣子的人也為數不多。彰子擁有的見鬼能力也是非常與眾不同的。他突然握緊了昌浩的手心。必須經常提高警惕。即使只是一點點的鬆懈,也可能導致危及生命的事態發生。 「……給爺爺知道的話,又會說些令人討厭的話呢!」 邊嘟噥著邊焦急地左右觀察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抹直射過來的視線,他馬上回頭望去。青龍正坐在不遠處的某個屋頂上。冰冷的視線直直地注視著昌浩。q□ζ□u青龍微微合了一下目露凶光的眼睛,突然消失了蹤影。昌浩凝視著青龍的所在之處好一陣子,然後抬頭望了望紅蓮。 「……紅蓮,青龍總是那樣子的嗎?」 語畢,昌浩突然止住了呼吸。和昌浩一樣正凝神望著青龍所在場所的紅蓮,眼神是徹骨的寒冷。雖然很冰冷,但卻又熊熊燃燒著。那可怕的表情並不是憤怒,而是蘊含著什麼別樣的感情…… 「————」 紅蓮的腦海裡,有揮之不去的映像。熊熊燃燒的烈焰。那是地獄的業火,是紅蓮發出的火焰。在火中,有一個身影——。 ——都是你的錯……! 在這絕對不會消失、如烙印般存在的令人厭惡的記憶中,像詛咒般的叫聲在耳朵深處迴響。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殺掉。總有一天,我要用這雙手,親手把你殺掉——! 「紅蓮?」 聽到昌浩有點膽怯的叫聲,紅蓮突然回過神來。 他把視線投向了站在旁邊的昌浩。昌浩正用他那雙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 「怎麼了?……有什麼地方,在痛嗎?」 「沒有……為什麼這樣問?」 被這樣反問,少年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 「……總覺得,看上去是那樣……紅蓮就像,是在忍受疼痛的樣子……應該是我的心理作用吧……一定是!」 看著露出笑容的昌浩,紅蓮沉默著,回應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這個孩子,憑借本能看出來了。無法消失的烙印。心中的某處一直在滴血。無法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更深的痛苦逼近身旁——它的名字,就叫孤獨。紅蓮被人厭惡著。昌浩並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但這個孩子感受到了。在那深深的、深深的地方,用那被稱之為直覺的東西。 昌浩,剛剛出生的你,賜予了我一道光芒。而且在很久很久之前,一個叫安倍晴明的青年,給沉浸在冰冷孤獨的海洋裡的我,帶去了一絲溫暖。但是…… 「……我們最好在太陽下山之前到達馬代宅呢。」 一眨眼之間,他變回了魔怪的樣子,仰視著昌浩。 「快點,一過黃昏,這裡就會變成妖異們的地盤了。」 在後面追趕著魔怪,昌浩也跑了起來。大路上的人影就快消失了。瞥了一眼身旁並駕齊驅的昌浩,魔怪瞇了瞇眼睛。我有不能告訴你的秘密。我,騰蛇,曾經取過安倍晴明的性命—— 昌浩和魔怪回到安倍宅之時已是戌時過一點了。看到疲憊不堪的兒子,出來相迎的露樹吃了一驚。 「昌浩,你沒事吧?去了大內裡那麼久還沒回來,我很擔心呢。」 雖然很擔心,但她也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手按在了兒子的額上。 「大概只是太累了吧。我已經準備好晚飯了,要吃嗎?」 「那我不客氣了……我肚子已經餓扁了……」 對撲通一聲坐到地板上的昌浩,身旁的魔怪罕有地給他打起氣來。 「再加把勁吧,快站起來,晚飯就在眼前了。昌浩,加油!」 「嗯!」 鼓起勁站起來,昌浩搖搖擺擺地向屋裡走去。魔怪看著這一切,輕輕地歎了口氣。接著響起了露樹擔心的聲音。 「……雖然有魔怪大人跟著不用太擔心,但看樣子似乎很疲倦呢……還是給他準備一些補充體力的東西吧……」 「啊,那很不錯呢。即使我說了也聽不到啊……」 之後再拜託吉昌替我轉達吧。就在魔怪急步追趕昌浩的時候,途中遇到了晴明。看到魔怪略帶疲憊的樣子,晴明皺了皺眉頭,打開手中的扇子,然後又啪地一聲合上了。 「……吃完晚飯叫昌浩過來一下……」 「明白了。」 晴明叫住了邊走過身旁邊應聲回答的魔怪。 「……紅蓮,你怎麼了?」 魔怪的背部突然抖了一下,但沒有回頭。晴明沒有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青龍的心情也很不好呢……你們發生什麼爭執了嗎?」 聲音越來越低沉。魔怪背對著他,扭過頭來。 「並不是這個原因。只是有一點大意……被敵人引進了結界。這是我的失職,你不要責備昌浩。」 晴明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溫和地說了起來。 「紅蓮啊……你原諒青龍吧。他總是那麼頑固的……」 「正好相反吧。應該受到責備的是我才對。青龍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我確實是如他所說的,沒有臉再做式神……」 「真是的……又把過去的事情扯出來了……」 用打開的扇子遮住自己的苦笑,晴明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現在有昌浩在。以他的天性,總有一天你會放下一切重負的……」 「那……不可能。也許……」 魔怪背對著晴明下了定論,然後消失在房子的深處。晴明歎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十二神將青龍正背靠柱子、挽著手臂佇立在那裡。仍舊帶著一副冷冰冰的眼神。但射向晴明的目光減少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你去看過昌浩和紅蓮的狀況了吧?覺得怎麼樣?」 聽到晴明的話,青龍皺了皺眉頭。 「……那樣的小孩,能幹什麼事情……」 那是和紅蓮不同的、低沉而獨特的聲音。和他的目光一樣,讓人覺得冰冷、冷漠。 「你說的事情……是什麼?」 晴明彎腰坐下,翻開堆積在書桌上的書籍。青龍繼續說了下去。 「傍晚的時候,那個孩子和騰蛇都中了敵人的圈套了。直到完全進入另一個次元才發現。……那就是你的後繼者啊,晴明!」 「沒錯。」 晴明一臉淡然地作了肯定,笑了起來。 「那是我獨一無二的後繼者。我之前也說過了吧。紅蓮正是承認了這一點,所以才留在了昌浩的身邊。」 扔下片言隻語,青龍把挽著的手臂放了下來。冰冷的瞳孔燃燒著青白的火焰。 「晴明,我是不會承認的。我的主人只有你一個,安倍晴明!要我去遵從那個缺乏才能的小孩子,不可能!」 「雖然說不是現在……但我不久也要迎接天命了……你只要答應以後的事情就好了嘛,真是摸不透的傢伙……」 晴明一臉困惑的樣子仰望著天花板。青龍冷淡地開口了。 「那個時候,我會放棄式神的身份,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 木將青龍,性狀為「福助」。但這完全是和青龍的性格背道而馳的。他的名字裡含有這個詞,所以也擁有水的屬性。與騰蛇則是火和水,所以根本不可能相容。晴明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事實上,自從他們成為自己的式神之後,青龍就一直固執地厭惡著騰蛇。而當時的那件事情則成為決定性的分界線。 「我是不會原諒騰蛇的。……騰蛇那傢伙承認的小孩,怎麼可以信賴!」 「青龍。宵藍……難道能呼喚那個名字的,就只有我嗎?」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六章 青龍的決定(下) 「囉嗦!」 扔下一句話,青龍就消失了。晴明並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情。青龍性格剛直、頑固。但在一顆冰冷的心裡,隱藏著有如激流般的狂暴的個性。所以,晴明希望他能時刻保持平和,就像寧靜而沉默的傍晚的天空一樣。晴明把兩肘放在書桌上,兩手托腮,陰雲籠罩在眉頭上。在周圍隱藏著身影的神將悄悄地對他耳語。 「請你聽取青龍的話吧。」 「……那騰蛇的話又怎麼樣?」 「我們也認為……難以原諒騰蛇。」 那是一把沉穩的、清澈的高昂的聲音。一瞬間,一位披著銀色及背長髮的溫柔女性出現在眼前。她穿著像菩薩一樣的衣裳,兩手戴著嵌有晶瑩玉石的手鐲。瞳孔是潤濕的深綠色。這就是十二神將裡的水將——天後。雖然她很少現身,但其實經常守候在晴明的身旁。 在晴明身旁單膝跪下,天後用不帶抑揚的語調進言了。 「……也許這在人類世界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對於我們來說就如同是發生在昨日一樣。現在你能坐在這裡,也只能說是你好運了……」 「神將也相信運氣嗎?這不是運氣,是天命啊……但我也是天命將近了……」 「晴明大人!」 話語裡混雜著責備的口吻。被神將們承認的這個人類,永遠都讓人捉摸不透。 「天後,生存的東西都是會改變的。」 既然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會永遠不變的。即使只是小小的契機,人的想法也是會改變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無論是樹也好花也好,其姿態都會改變。人心也一樣。即使不是人類,身為神的眷屬,結果也是一樣。 「大概吧……」 晴明的微笑變成了苦笑。 「說出那樣的話的青龍,最初也很厲害啊……堅決地說明自己絕對不會服從人類的支配。」 但那也改變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心是會變的。總有一天,他會心悅誠服地承認昌浩吧。 「紅蓮也是一樣……誤解又會導致誤解的產生,至今為止只是一直重複這樣的事情而已……只要有心,就會感到疼痛。你們總不至於認為紅蓮什麼感覺都沒有吧……如果這樣的話,請改變你們的觀念吧……你們大錯特錯了……」 晴明擁有一個如此善良的靈魂。天生的性狀是什麼,那只是紅蓮的一部分而已。 「請向不在此處的人傳達……我的後繼者是昌浩,其他人誰也不是。只有他擁有那樣的才能……總有一天,他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天後默默地行了個禮,就這樣消失了身影。剩下晴明一個人,他用手按著太陽穴。 「你的前途會是多災多難吧……」 這時,已經吃完晚飯的昌浩和魔怪一起出現了。 「是你找我嗎?」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在警戒著。這容易讓人讀懂的地方還真是有趣。晴明用扇子指了指蒲團。 「在那裡坐下吧。」 昌浩盤腿坐下,魔怪就伏在他的身邊,搖擺著白色的尾巴。 「你問過彰子小姐的事情了嗎?」 昌浩無言地向晴明點了點頭。果然是這件事啊。 應該從哪裡說起呢? 思考了一陣,昌浩慢慢地開口了。 「總之,我先多少強化了一下包圍著東三條宅的結界,然後去拜訪了馬代宅……」 迎接昌浩的,是臉色蒼白憔悴的圭子母親。雖然大致看了一下彰子的文書,但並沒有細看裡面的內容,就這樣讓他們進去了。大概是彰子來探訪的時候曾經說過「會叫陰陽師來」的話吧。 「請你一定要救救圭子……」 圭子的母親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用衣服的袖子擦拭著眼角,昌浩只能無聲地點了點頭。 可怕、濃厚的瘴氣把整個宅第都籠罩了。每天都被這些瘴氣荼毒著,身體當然會變差吧。 圭子住在西對屋。為了更好地通風,窗戶被打開了,簾子被風吹得左搖右晃。帳幕被微妙地挪動了一下,傍晚時分微濕的風穿過對屋。比起什麼都沒有,這樣也許會更舒適吧。若是在一般情況下…… 「彰子的直覺看來是對的……」 昌浩小聲地說了一句,肩膀上的魔怪無言地點了點頭。從剛剛開始,魔怪就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在……」 魔怪在昌浩的耳邊悄聲說道。是什麼?昌浩反問。包裹著這座府第的瘴氣,和剛剛在大路上遇到的非常相似。進入對屋的昌浩被滿屋瀰漫的瘴氣弄得難以呼吸。透過帳幕的間隙確認了圭子小姐的相貌,昌浩吃驚地半閉上了眼睛。臉龐消瘦,失去光澤的頭髮零亂非常。肌膚已經變成了土色,眼睛無力地緊閉著,看上去已是虛弱得病入膏肓了。但圭子確確實實是剛剛在大路上碰到的生靈。有什麼東西在唆使著圭子,要把她捲入黑暗的漩渦。走出對屋,昌浩向她母親說道—— 「你們最好祈禱佛爺保佑吧……只要惡靈消散了,小姐就一定會恢復健康的。」 一說完,母親就簌簌地落淚,跪在簾子前雙手捂著臉。 「啊啊,求你了。請你一定要救救圭子!那樣的話,這孩子就太可憐了……」 ※※※※※ 「聽說是本來已有婚約的公卿變心,和別的貴族小姐結婚了。小姐因此而厭食導致生病,所以異邦的影子才趁此機會乘空而入吧。也許……」 「也許?」 對著反問的晴明,昌浩點了點頭。晴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昌浩一動不動,等待著晴明開口。把扇子開了又合上,晴明垂下了雙眼。 「——話說回來,昌浩……」 「什麼?」 「你中午的時候使用過法術,嚇唬某些官員吧?你到底在想什麼?」 昌浩不自覺地噤聲了。沒想到竟突然提起了這件事。倒不如說,爺爺為什麼會知道!那千里眼還沒變呢。一切盡收眼底,說的就是這種狀況吧。 「啊……不是的……這個……那個……有點……」 那件事說不出口吧!說那些傢伙在說晴明的壞話,自己和魔怪氣上心頭就教訓他們了!如果說出來的話,這隻老狸貓絕對會得意忘形的。話說回來,為什麼我會生氣呢?明明我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說的,從別人口裡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火大,真是天大的矛盾。確實,現在冷靜地想一下,當時放任不管就好了,那樣的話,現在就不用在這裡被爺爺訓,還可以睡一會兒,然後半夜繼續出去巡行。看到昌浩沒有答話,晴明彷彿故意般地,深深地歎了口氣。 「昌浩啊……雖然說你正值喜歡惡作劇的年齡,但用陰陽術來驚嚇人這種事情,難道你不認為是不正確的嗎?」 「……是的。」 「對吧?你聽好了,我們所行使的法術,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人類而存在的。雖然偶然也會解救有煩惱的魑魅魍魎或神祇,但那種情況真的是非常偶然的。」 「……沒錯。」 「但是……但是你卻……做出在大內裡嚇唬人這種行為,難道是因為我這個爺爺教導無方嗎?以前還是那麼天真率直地跟在我後面轉的……」 「……是呢……」 「還說要幫爺爺的忙,從三歲開始就求我教你陰陽術。」 「有這樣的事嗎?」 昌浩這想也不想就反問了回去,晴明馬上裝出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即使失敗了多少次也不放棄呢,我還想真是有毅力呢……」 「……是那樣的嗎?」 昌浩皺著眉頭,青筋一條一條地凸現出來。魔怪在旁邊注視著他們,心裡不禁捏了一把汗。晴明似乎是想拿昌浩開玩笑,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沒了。因為昌浩過於誠實的反應,讓晴明控制不住。 「昌浩啊……爺爺很心痛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突然就不在了,你卻還是這個樣子……」 呸呸。 「真是不吉利的話!」 眼睛往上一挑,昌浩沒好氣地說。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七章 狻(上) 「對不起,我亂用法術嚇唬別人。我以後會注意的,絕對不會再犯!」 以後無論聽到誰說什麼,也絕對不會再理睬了!只會白白生氣,讓自己吃虧!啊——真讓人生氣!昌浩在心中大聲喊著,但表面上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向晴明行了一禮就退下了。目送著他的背影,魔怪的肩膀突然無力地垂了下來。 「喂喂,晴明,你這樣的話,那傢伙回房間後又要大鬧一場了!你要自己善後啊!」 「呵∼呵∼紅蓮不是正在做嗎,真是佩服,佩服。昌浩也是時候要爆發一下了,不這樣的話會鬱悶致死的呢。」 「……你說了這麼多,實際上還不是供自己娛樂。」 晴明不回答魔怪的話,發出了輕輕的笑聲。 「總之,現在算是先念誦祈禱文了。究竟有沒有效還是個未知數。真的有種被吸進去了的感覺。」 「再沒有比女人的感情更可怕和更可悲的東西了……」 晴明在堆積如山的書桌上抽出了一本書。嘩啦嘩啦地翻著書頁,然後又啪地一聲合上了。並不是想看,只是用手把玩一下而已。 「紅蓮,拜託你了。不要把青龍的事情放在心上……」 魔怪的眼睛有一瞬間凝固了。晴明輕輕地撫摸著魔怪僵直的頭,淺淺地笑了。 「我早就已經忘記了,為什麼你們都是這樣呢……」 「……說謊。怎麼可能會忘記……」 魔怪的聲音有一點顫抖。晴明加深了微笑,加大力度胡亂地撥弄著魔怪的頭。 「昌浩大概正在發飆吧,你是時候去善後了。」 輕輕地敲了敲白色的後背,晴明催促道。魔怪沒精打采地走了出去。那身形白色、嬌小,說是會比人的形態更便於行動。所以,從決定要去昌浩身邊的時候,紅蓮就決定要保持這個形態了。在保持魔怪形態的時候,他只能夠發揮自身力量的十分之一。當真正必要的時候,他才會恢復到本來的面目。這是紅蓮自己決定的。還有,絕對不摘下自己額上的金冠。那是晴明用咒術做成的封印之冠。是紅蓮自己希望的、抑制自己巨大力量的枷鎖。燃起的熊熊烈焰穿破天空,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紅。那是能把一切事物在一瞬間燒成灰燼的地獄的業火。必須把它制止——這是晴明把它收為自己式神所擔負的責任。即使現在,那件事情還會時不時地浮現在腦海。悲痛的叫聲。還有和那重疊在一起的、憤怒的咆哮。 ——不能原諒…… 不會再有第二次了。萬一那個時候來臨,我會親手把騰蛇殺掉……這是感情極少外露的青龍的激情。那也是晴明第一次看到他內心的真實感情。十二神將既是式神,同時也是他的朋友。所以,晴明才希望把他們留給昌浩。 「看來很難辦呢……」 ※※※※※ 昌浩回到自己的房間,如意料中地發飆了。 「可——惡——!」 這次不是用寢具,而是拿起大褂到處亂揮,昌浩發出了巨喊。 「啊——!真讓人生氣!被本來已經忘記的事情逼入死胡同了!那麼遙遠的事情就不要扯出來說啊!」 「……昌浩,冷靜點!」 好,深呼吸。在魔怪的聲音的帶動下,昌浩順從地吸進了一大口氣,然後像要把胸口裡的氣息都吐光一樣拚命地吐了出來。然後把大褂放下了。 「我不應該管那些官員們說的話的!」 「算了,都已經過去了。」 瞇了瞇眼睛,魔怪露出了苦笑。晴明大概已經知道昌浩為什麼會用幻視之術嚇唬那些官員了吧。真是的!明明心裡高興得不得了,照直說不就好了嘛!卻偏要拿昌浩開玩笑,激起他的怒火,真是很好的性格呢……昌浩說他是『老狸貓!』,在某種程度上是萬分正確的。而且,昌浩最近似乎越來越少一開口就把晴明叫作老狸貓了。大概是因為進入陰陽寨後,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功績,以及陰陽寨的官員們對晴明的敬畏之情的緣故吧。對自己來說即使他是一個多麼老奸巨滑的傢伙也好,晴明始終是世上罕見的、擁有可怕能力的史上第一的陰陽師。但即使頭腦中接受了,感情上始終沒有跟得上。特別是一被人激起來就按耐不住這點,真的很難辦。 「看著吧,你這個糟老頭子!我一定會超越你的!」 發出吼叫的昌浩,眼睛在燃燒著。那是反射著光輝的如黑耀石一般的眼睛。只要眼裡還有這個眼神,這個少年就絕對不會放棄。他是擁有著無限有可能性,只要稍加打磨就可以成為至上的寶石的原石。吉平的孩子們,還有吉昌的其他孩子,即使很尊敬晴明,卻從來沒想過要超越他。從最開始起就認為絕對不可能而放棄了。 「……好了。」 也許是一陣大喊把心中的鬱悶全排走了,昌浩一臉暢快的樣子站了起來。 「我們走吧,去馬代宅。」 昌浩脫下一直規規矩矩地戴著的烏帽,把髮髻解下來綁到腦後,然後脫下出仕時穿的直衣,換上便於在黑暗中行走的深藍色的狩衣。再帶上黑色的手背套,把並排放在書桌上的幾張符咒放在了胸前。魔怪用後足站了起來,前足來回擺動伸展筋骨。 「魔君,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幹那種事情啊?」 「準備運動是很重要的哦——!萬一在關鍵時刻筋骨痛,那不是很丟臉嗎?」 「什麼嘛,明明只是一隻魔怪……」 「我不是魔怪!」 魔怪馬上反駁,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 「我是不做準備運動也沒有關係,但你可要給我振作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似乎出現了四濺的火花。昌浩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彰子送的香袋用長長的麻繩拴了起來。頓時飄來一陣伽羅的香氣。 「……我是因為它有破邪退魔的力量才拿著的。」 昌浩回過頭來扔出了一句話,魔怪眨了眨眼睛回答。 「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呀……」 「呃……」 魔怪對著說不出話的昌浩一陣奸笑。從他的眼裡可以看出他在想,好,接下來應該講什麼呢。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然後抓住魔怪的脖子一把拉了過來。然後猛地坐下,把魔怪的兩腳死死地壓著。 「哇?」 感覺到昌浩正在他身後做著什麼,但因為被壓著身體,所以沒法動彈。過了一會兒,昌浩把魔怪的頭亂翻一通。 「怎麼了?怎麼了?」 瞪著眼睛手腳掙扎著的魔怪突然發現從自己的脖子上傳來了伽羅的香味。昌浩把腳拿開放手了。 「這是什麼?」 魔怪轉了轉脖子然後扭過頭來向後望去,只看見昌浩正在合上香袋的開口。用繩子在開口上牢牢地打了個結,然後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昌浩爽朗地笑了。 「因為這是退魔的香啊。還是貴重的伽羅,我把它分給你了,快感謝我吧!」 魔怪眨了眨眼,三番四次地望向自己的脖子。飄來的是伽羅優雅的香氣,還有其他沉香的味道。這是彰子調配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香。 「除了伽羅還有其他的香呢……」 「是嗎?」 魔怪白了一眼瞪大著眼睛的昌浩。 「真可悲啊……連這樣的味道都分不清楚……」 昌浩敲了敲甩著尾巴的魔怪開口了。 「沒關係,反正又不是我自己調配的。而且我又不用其他的香……」 於是,正如他所說的,昌浩一生中都在使用著這種香。 京城裡的黑暗很濃厚,即使對自己施上暗視之術,無處不在的黑暗還是深深地、沉重地壓過來。昌浩一下子望向了天空,上面是滿天的星斗。 「黎明的時候可以看到上弦月吧…」 在半夜的時候可以看到月亮的,只有每個月的後半部分。昌浩無精打采的歎了一口氣。雖然因為施了法術,晚上的視線有所提高,但是否有月光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而且月光受到月讀尊的加護,就和白天的天照大神一樣,可以給予人們強大的力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旁邊的魔怪抬起了頭。 「怎麼了——?」 真是沒有一點緊張感呢……昌浩的視線向下望去。魔怪用後足直立快步走著。即使不走那麼快在半刻之內也可以到達馬代宅,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四腳踏地、不要走得搖搖晃晃比較好吧。 「魔君,你只用後足走路的話很快就會跌到的哦~」 「沒關係沒關係~我現在很想用兩隻腳走路。」 魔怪一下又一下地拍著昌浩的腰,看上去一反常態地異常興奮。 「……」 好像喝醉了的樣子,昌浩想到,但口裡並沒有說出來.說出來的話魔怪一定會生氣吧。不對,也許會哭也說不定。還會大聲地嚷嚷「昌浩好過分」吧。一想到這裡,昌浩就咯咯的隱隱作笑。看到昌浩這個樣子,魔怪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魔怪滿腹疑惑地半眼望著他,什麼話都沒說就把前腳放回地面,輕快地跑了起來。果然,這樣的話看著的人也會比較安心呢。 「如果要從大內裡前面經過的話,就必須要拉開一點距離不讓衛士們發現呢!」 沿著西洞院大路往南走,在二條大路拐右,然後一直前行,來到西大宮往右拐,然後往北走,在土御門大路再往左拐,然後直線前進。這就是去馬代宅最快的路線了。魔怪搖晃著他白色的尾巴。 「恩——反正都要繞大彎了,盡量避開人家的耳目不是更好嗎?雖然可能有夜盜出沒……」「你說得輕巧,如果遇到的話就麻煩了。」 「那時侯就像中午那樣用法術把妖怪弄出來,等他們嚇得跌倒在地的時候趁機逃跑。」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七章 狻(下) 弱小的妖怪啪嗒啪嗒地快步跑過他們的身旁。 「啊——這不是晴明的孫子嗎?加油啊——」 「不要叫我孫子!」 朝走遠的背影一陣怒吼,昌浩挽起了手臂。 「算了,我不管了。」 「哎呀,那不是晴明家的孩子嗎?今天也出來散步啊?」 「嗯,是的。」 朝突然從地面鑽出來的沒有眼睛的蛇點了點頭,昌浩和魔怪輕巧地從他頭上跳過。 一隻蹦蹦跳跳的妖怪認出了昌浩他們停下步來。 「在又京出現了一個很可怕的地方啊,因為太恐怖了,所以無法靠近呢。」 「啊,你說的是京城的北面?」 「沒錯,就是那裡!什麼啊,原來昌浩已經知道了啊。」 似乎是特意來把消息告訴昌浩的。昌浩到過謝,妖怪就咕嚕咕嚕地轉了一圈消失了。之後還遇到很多無害的小妖怪在京城的道路上徘徊。昌浩深刻地感受到,妖怪的數量在增多。以前沒試過有這麼多妖怪出沒的。昌浩甩了甩頭,不行,不能把這麼大的騷動帶到大內裡的周圍。他們大概只是出現在昌浩的周圍吧。而且有時還是大搖大擺地在眼前走過。如果可見的妖怪們到處無居無束地闊步橫行的話,那真是京城的一大災難了。繞了一個大彎,終於走到三條大路的兩人稍微加快了步速。由於那樣的事情,出發的時候已經亥時過半了。馬上就要到子時。無論怎麼趕路,到達馬代宅至少還要半刻以上的時間,而丑時已經近在眼前了。來到三條大路,兩人小跑著前進,拐向右邊。昌浩走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聽到別的腳步聲,他感到很奇怪。仔細側耳傾聽,除了自己的腳步聲以外身後還傳來了另一個腳步聲。魔怪奔跑的時候不會發出聲音,所以沒有關係。再仔細聽一下,除了腳步聲,還能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音。有誰在尾隨著他們。昌浩緊張起來,整理了一下呼吸,一把拽過了魔怪的脖子,飛奔進身旁的小路。魔怪沒有做聲,輕巧地移動到了昌浩的肩膀。屏息靜氣觀察了一下狀況,腳步聲在小路的旁邊停下了。似乎正在疑惑著什麼。微濕的風輕輕拂過。 「——彰……」 發出聲音的是魔怪。伽羅的芳香隨這風飄了過來。遲疑了一陣,昌浩驚訝得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 「彰……彰子!?」 聽到叫喚聲,黑影轉過身來。彰子白色的臉龐浮現在黑暗中。 「啊,昌浩,原來你在那裡啊。」 走進眼睛閃著光輝的彰子,昌浩的語氣也狂躁起來。 「不是說原來你在那裡的時候吧!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啊!不帶一個隨從一個人走在這種地方,要是遇上強盜該怎麼辦!」 彰子縮著脖子、眼睛往上窺視、偷偷地看了昌浩一眼。坐在昌浩肩膀上俯視著她的魔怪則對另一件事情發出了感慨。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竟然可以緊緊跟著我們沒有迷路。到底是因為晚上的視力好,還是因為她有見鬼的能力呢?不管怎樣說,總之彰子總是會做出超越常規的行為。彰子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慢慢地說話了。 「因為……我很擔心圭子小姐啊!因為昌浩說過晚上會去馬代宅,所以我就想會不會從我家經過……」 「如果沒有的話你想怎麼做啊!」 「那個時候我就會回到府邸。昌浩不是說過丑時不要離開對屋嗎」 確實說過。 所以,彰子就在賭昌浩也許會出現在三條大路這個時機了。 「對不起。」 看到垂頭喪氣的彰子,昌浩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如果昌浩按原計劃走沿著大內裡的那條路走的話,彰子就會在丑時之前放棄而返回府邸。但昌浩的判斷和彰子的賭注一致了,就只是這樣。即使現在想後悔已經太遲了。昌浩抬頭望了一下天空,冷靜下來後馬上把視線收了回來。現在是什麼時間?必須盡快把彰子帶回那有強韌的結界守護的三條宅。圭子小姐的事情暫且放下,保護彰子是現在的第一要務。 「總之,你先回東三條宅!」 但彰子突然抬起了頭。 「不要!請帶我一起去吧,求你了!」 但是昌浩斷然拒絕了。 「不行!」 「但是……!」 打斷彰子的話,昌浩語氣激憤地怒吼起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彰子在的話只會礙事!快回去!」 「……」 彰子的眼神搖擺不定。張開嘴想說什麼,但什麼都沒有吐出來。她抿了抿嘴唇,就像要哭出來的樣子,眼睛俯視著腳下方。氣上心頭的昌浩加重了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彰子只是能看到妖怪而已!遇到襲擊的話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說的不對嗎!?」 「……沒有……不對……」 「所以快給我……!」 突然,魔怪用前腳狠狠地拍了一下昌浩的額頭,發出了一聲巨響。昌浩搖晃了一下,有點生氣地望著從自己肩上跳下來的魔怪。 「魔君,你在幹什麼!」 魔怪揚了揚下巴,像是在催促昌浩一樣,昌浩馬上把視線投向彰子,只見彰子的眼睛裡已經充滿淚水了。 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昌浩的胸部。似乎一眨眼淚就會簌簌地落下來一樣,所以彰子拚命地睜大著眼睛。 「彰子也在反省了,已經夠了吧。而且,如果不及早把她送回去就糟了吧!」 停了一會兒,魔怪用近乎冰冷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圭子小姐說過今天的丑時會來迎接你吧,已經快要到那個時刻了。」 昌浩顫抖了一下.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激動起來,把怒氣的矛頭直指影子,但現在已經沒有間再做這些事情了!圭子的身旁有異邦的妖怪有異邦的妖怪。異邦妖怪現在仍然在打彰子的主意吧。把她當作那隻大妖怪窮奇的供品。昌浩一把握住彰子的手腕,一瞬間感到了彰子的顫抖。 他的胸口突然向被刺中了一般。即使看上去多麼倔強,彰子始終也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而且還被妖怪們覬覦著,時常與危險為伴,所以總是待在晴明的結界裡。和妖怪扯上關係會有多危險,她比他自己知道得要更清楚。所以只要想想彰子的處境,就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了。就在昌浩張開嘴巴正要為自己的怒氣而道歉的時候……魔怪白色的毛抖動了起來。全身飄揚著淡紅色的鬥氣,拍打著昌浩和彰子的臉龐。接著,昌浩的脖子裡出現了一塊冰冷的疙瘩,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氣沿著背脊滑落,心臟瘋狂地跳動。昌浩的氣息急促起來,心臟跳動的聲音刺激著耳膜,在大腦深處迴響。因為緊張,雙手雙腳全都是一片冰冷。是妖氣!沒有被瘴氣所掩蓋的純粹的妖氣從頭上迫近過來。翅膀揮動的聲音響徹天空。突然發起一陣狂風,捲起了乾燥的大路上堆積已久的沙塵,頓時滿天沙塵瀰漫。昌浩馬上把彰子拉到自己身後。這時,常昊突然發現彰子長長的頭髮被綁到了腰際,身上穿的是輕便的外套。插在腰袋裡的大概是護身用的懷劍吧。彰子事做好了某種覺悟才來到這裡的。魔怪猛地抬頭望向上方。與此同時,天空傳來了一把妖艷而溫潤的聲音。 「……哎呀哎呀,彰子小姐。你竟然到這裡來了。我本來這就要去迎接你的。真實性急呢……」 呼啦呼拉地,巨大的翅膀又捲起了一陣風,地上的塵埃再次飛揚起來。 兩個巨大的像鳥一樣的影子降落到三條大路上。 圭子從其中一個影子上輕輕飄落下來,露出了帶著邪意的笑容。 「——……!」 昌浩咬緊了嘴唇。一共有兩隻妖怪,而且隱藏的力量比預料的還要強得多。即使魔怪恢復原來的樣子,要同時對付兩者還是不行的吧。但是,必須保護彰子! 「……你們是道士嗎?」 其中一隻鳥帶著審視的眼光直直地凝視著昌浩。不久,他就帶著輕蔑的眼神笑了。 「鶚啊……喂,鶚!你快來看看,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呢。」 那個被喚作鶚的鳥妖張開巨大的雙翅嗤笑著答話了。 「狻啊,就像你說的一樣,只有這種程度的實力,竟敢和我們的主人對抗,真是荒謬!」 昌浩的左腳往後退了一步.背後的影子正在屏息靜氣的觀察著眼前的狀況.沒錯,昌浩知道.昌浩知道,影子正在全神貫注的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並不是通過語言,通過每一個細微的行動,影子正拚命的要讀懂昌浩的所有想法.影子的手觸摸著自己的背,體溫透過狩衣傳過來. 「小子,把那個女孩交給我們吧!」 「快交給我們,小子!那樣的話,我們還可以留你一條小命.」 兩隻鳥妖輪流說道. 「我們兩個為了主人一定要把那女孩弄到手.」 「沒錯,快過來吧」 圭子興奮地接口了. 「只要把你交上去的話,我的願望就能實現了.今晚,一切都會結束.」 突然,昌浩的腦海裡閃過一個情景.在很深,很深的黑暗中~~~~~~在幽深,茂盛的森林深處.在本應空無一人的地方.出現了無數的光.那光輝就像無數的星星降臨到地面一樣.燦爛的光芒劈開黑暗,異邦的影子們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著時機的來臨。為了治癒大妖怪窮奇的傷,他等待著這個供品。在哪裡?那裡是什麼地方?很深、很深的森林。是四周像塗漆一般、就連月光和星光都到達不到的地方。咚,心臟在跳動。那個黑暗———突然,昌浩的全身向被什麼捉住了一樣一動也動不了。發自內心的振顫支配了四肢,像荊棘一般纏繞著自己的身體。 感覺到常昊已變得彰子從後面抓住了他的肩膀。 「常昊,你怎麼了?」 昌浩的目光集中在一點上,但並沒有焦點,額角上滲出了冷汗。魔怪感覺到他的異變,臉色驟變,馬上回過頭來。 「昌浩?」 昌浩臉色蒼白,微微地搖了搖頭。 「什麼事……都沒有……」 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但是,那黑暗,異邦的妖怪們潛伏的黑暗,就像是冰冷的牢籠一樣。那和一般的黑暗不同,昌浩只是這樣覺得,那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來。她身上穿的,自由浮現在黑暗中的白色單衣。白色的影子遊走在魔怪視野的邊緣。小巧的身體一個蹬地,堵在了圭子的前面。乘著這個空隙,兩隻鳥妖朝昌浩跳了過來。兩個都像是成年男性般的大小。日本沒有這麼大的鳥類,沒錯,這個妖怪是—— 「狻和……鶚……」 三海經的其中一節在昌浩的腦海裡浮現出來。狻,本名欽狉。這妖怪一出現,必逢大旱。 「小子,走開!」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八章 追蹤(上) 第八章 鳥妖一聲巨吼,發出了天搖地動、無比凶狠的「聲音」。酷似鶚和鵠鳴叫的聲音傳到了昌浩的耳中。 「昌浩……」 傳來了彰子的嘶啞、顫抖的聲音,纖細的手指哆嗦著扶著昌浩的背部。昌浩打了一下自己的臉,發出了一個清脆的響聲。 「嗯啊比啦嗚嗯卡唔,夏啦庫嗒唔!」 結下外縛印,昌浩盯視著鳥妖。絕對不會把彰子交給你們! 「嗯嗎庫薩嗎唔嗒吧咋啦嗒恩,瑟嗒嗎卡咯夏嗒嗦哈嗒呀嗯嗒啦嗒卡嗯,嗎嗯!」 一堵看不見的牆把鳥妖擋住了。被擋開的鶚發出了瘋狂的怒號。放出的巨大妖氣震動著空氣,使塵土飛揚起來。塵埃襲擊著昌鎬的眼睛。昌浩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陰風和翅膀一起打在額頭上,昌浩的狩衣飄動了起來。 「可惡……!」 從懷裡抽出符咒放在眼前,昌浩靜下心來。鶚張開翅膀生起一陣狂風,日阿伯後化作龍卷,朝昌浩襲去。昌浩能感覺到,身後的影子嚇得大氣也不敢吐一口。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我會保護你的!」 拋出這一句話,昌浩把符咒放了出去。 「萬魔拱服!」 突然,靈力一下子傾瀉了出來。符咒化作了銀色的刀刃,把龍卷切成了兩半。刀刃就這樣朝鶚的方向飛去。 「真令人惱火!」 鶚用爪子把刀刃擋開了。可怕的妖力在相交的一瞬間消失了。另一方面,魔怪正和狻對歭著。魔怪死命地盯著狻,和他保持距離,就在昌浩打散龍卷的同時跳了起來。 「————!」 魔怪緋紅色的眼睛閃著耀眼的光芒。額上的紋樣鮮艷地閃耀著,閃閃發亮。灼熱的鬥氣包裹著全身。魔怪朝著怪物猛衝過去。 「你這小傢伙……是什麼!?」 小小的魔怪被紅色的鬥氣所包圍,突然改變了形態。 「可惡,你就是那個……!」 和那道士一起、不知道是神還是怪的東西。原來魔怪的表皮知是假裝的阿?現出原形的紅蓮抓住機會,放出灼熱的炎蛇要把鳥妖束縛。但狻張開翅膀,一把把炎蛇撥開,直衝向天空。 狻突然把嘴張開,發出了奇怪的鳴叫聲。一瞬間,紅蓮的四肢到處都被劈開了。 「嗤!」 砸了一下舌頭,紅蓮再次召喚燃燒的深紅色的炎蛇。傷口大概是被妖氣的利刃割裂的吧,紅蓮判斷。無數的蛇纏繞在一起向狻襲去。狻拍動巨大的翅膀,突然刮起了一股暴風。 ——無論是昌浩還是紅蓮,都在鳥妖的攻擊下拚命地守護彰子。 所以,心完全被眼前的強敵作佔據,完全忘記了……還有另一個敵人存在。初次看到阻擊自己的異邦妖怪,彰子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那種恐怖。因為一直以來都待在晴明的結界裡,所以並沒有感受過如此強大的妖力。而且,自己還一直受到這樣的威脅。如果不是有陰陽師在守護自己,大概自己也活不到現在了吧。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昌浩會那麼生氣。如果自己不再的話,昌浩一定可以更自由地活動吧……自己真是個累贅。不能成為他們的障礙!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好呢?緊握著兩手陷入沉思的彰子突然感到耳邊傳來一陣冰冷的氣息,不禁戰慄起來。 「彰子小姐……」 喉嚨發不出聲音。就在她屏息靜氣地轉過頭的瞬間,一些細細的冰冷的東西纏繞到脖子上來了。她用兩手抓住纏繞上來的嬉戲的東西,想要把他們扯下來,突然發現那是黑色的長髮。 圭子的長髮掐住了她的脖子。 「來……安靜下來。請跟我來吧……」 耳畔聽到了一把就快要笑出聲來的高興的聲音。彰子拚命地搖頭,只見圭子的眼裡掠過了一絲瘋狂的色彩。 「今晚是最後了。只要把你送上,他們就會實現我的願望。」 圭子一副很幸福的樣子,眼裡露出了笑意。瞳孔一樣的發出精光。 「所以,為了我,請按我說的話去做吧……你也不想那個孩子死吧」 主子瞥了昌浩一眼.然後把渾身發抖的彰子的脖子纏緊,咯咯咯地笑了。 「……鶚、狻……已經夠了……」 兩隻鳥妖突然停下了攻擊。然後一邊嘲笑一邊飛舞。昌浩轉過身來,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彰子……!」 紅蓮金色的雙眸放出了光芒,喚起一陣帶著微熱的和風。 「住手吧,我也不想讓彰子小姐死在這裡啊……」 注意到紅蓮的顧慮的圭子露出了淒絕的笑容,把纏繞著彰子的頭髮提了起來。彰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似乎是想讓痛苦消減一些,她用雪白的手指撰著了脖子上的頭髮。 「紅蓮,不行!」 在昌浩的制止下,紅蓮的火焰平息了下來。 「不要,把彰子放開!」 鶚從後面襲擊叫喊的昌浩。 「住嘴!」 鶚用翅膀把昌浩痛打了一下。受到衝擊而飛出去的昌浩,身體硬生生的撞到了牆面。 「昌浩!」 「你也是一樣!」 耳畔傳來了妖怪的聲音,與此同時,紅蓮的背後突然感到一股劇痛。原來是狻的爪子插進他的背後。就這樣把紅擱倒在地,狻費勁地用腳踩住紅蓮的側臉。 「紅蓮……!」 昌浩便爬起來邊叫道。鶚踢了他的小腹一腳,高聲地說。 「圭子,已經收拾乾淨了!」 用帶著利爪的雙腳踐踏著昌浩的後背,鶚嘲笑起來。 「真是愚蠢……真是難看……」 「根本不用勞煩主人出手,我們就在這裡把他們折磨至死吧。」 昌浩憤怒地瞪著鶚,這讓鶚大動肝火。 「不要擺出一副傲慢的神情。……我要把你這雙眼睛挖出來!」 鶚紅色的嘴巴向昌浩逼近過去。昌浩睜著眼睛毫不動搖地凝視著這一切。 「昌浩……!」 彰子的悲鳴從黑暗的縫隙中傳了過來。被狻按在地上的紅蓮暗暗把力量注入四肢,要把鳥妖甩開。昌浩感到那種氣息,低聲叫了起來。 「紅蓮,不要……」 那就像一條看不見的鎖鏈一樣束縛著紅蓮的身體。狻的爪子陷入了他身體深處,帶著熱氣。虎爪緩慢地蠕動著,貫穿筋肉,一直滲入到內臟。紅蓮砸了咂嘴。灼熱的疼痛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糟糕,不能讓昌浩知道,要不他一定會反過來保護自己的。這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另一方面,逼近昌浩眼睛的鶚的嘴巴,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了下來。鶚突然睜大了眼睛,擺出一副懊惱的樣子後退了。背後的壓迫感突然消失。昌浩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因為鶚的體重而歪曲了的肋骨,發出了聲響恢復到原位。昌浩踉蹌地站了起來。 「彰子……!」 眼前的景物搖晃起來。雙腿不聽使喚,勉強地支撐著、拚命不讓自己倒下去的昌浩直直地盯著圭子。 「把彰子……還給我……!」 圭子只是微微地提了提嘴角。 「那個不行……」 鶚降落到圭子的旁邊。它的翅膀把彰子的身體一裹。彰子就這樣無力地倒下了。 「彰子!」 在昌浩叫喊的同時,紅蓮把狻甩開了。灼熱的業火燃燒起來,把狻團團圍住。但狻大喊一聲,火焰馬上向四方飛散,消失了。 狻拍著巨大的翅膀飛上了天空。跟隨在他身後,鶚背起圭子和彰子,也望天空飛去。 「彰子!」 正在結印的昌浩,被狻生氣的龍捲風襲擊了。眼睛被漫天飛舞的塵土遮蔽,常昊不由自主地把手臂舉了起來。 耳邊突然傳來了鶚的鳴叫聲。鳥妖的妖力化作了風刃。在被那風刃擊中之前,紅蓮就把昌浩抱了起來逃離現場了。只留下地面上飛舞的漫天塵土。 昌浩甩開紅蓮的手臂,拚命地睜開眼睛望向天空。但是,那兩隻鳥妖混雜在黑暗中,早已不知道消失在何處了。 昌浩茫然地凝視著黑暗片刻。 以及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恐怖把全身的力氣都抽走了,昌浩覺得非常寒冷。 「……那些傢伙……要去哪裡……」 必須快點追趕那些妖怪,刻不容緩。不然彰子就會變成窮奇的餌食了。變成窮奇的餌食。昌浩被自己的想法嚇住,打了一個寒顫。明明說過要保護她的!一定要同自己來保護她。絕對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她可怕。如果就這樣失去彰子的話……如果來有及、不能把她救出來的話……手在顫抖。明明即使被鶚踐踏在腳下、即使他的嘴近在跟前,自己也絕對不會感到害怕的……握緊顫動的手,昌浩突然皺緊了眉頭。鶚的嘴就要來到我面前的時候為什麼停下來了呢?為什麼突然往後退了?自己並沒有使用法術,紅蓮也沒有攻擊彰子被捉,他們明明已經是什麼都幹不了的了。突然,昌浩聞到了一股輕微的香氣。 「……伽羅……」 ——那麼,我用這個交換吧∼ 是彰子送的香袋。因為昌浩已經完全習慣這種伽羅的香氣了,所以時常是一想起來彷彿就能聞到一樣。然後,鶚在要把我眼睛挖出來之前注意到這香氣了。捍扔有破邪退魔的作用。就、異形、特別是懷有惡意的魔物,是最討厭香的。透過狩衣緊捏著掛在肚子上的香袋,昌浩的臉有點扭曲了。 「彰子……」 我還沒有道歉。對不起,我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我就連這樣的一句話都還沒有說。我會去救你的!我絕對會去救你的!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八章 追蹤(下) 「昌浩,你沒事吧?」 尖銳的聲音從腳邊傳來。魔怪正用他那雙如晚霞般的雙眸望著自己。 「魔君……魔君,你的傷勢怎樣?」 紅蓮的背後應該受了傷才對。恢復成魔怪的姿態後被白色的毛遮蓋了吧,不可能那麼快就可以痊癒的。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只是輕微的擦傷,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比起這個,彰子的事情更重要!」 魔怪眺望著北方。 「鶚和狻在黑暗中飛方向了北方。那些傢伙的嬌氣的渣滓在很遠的地方還殘留關,他們在京城外面。」 聽到魔怪的話,昌浩突然想趣了什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月光和星光都達不到的、鬱鬱蔥蔥的森林深處。昌浩睜大眼睛驚歎了起來。 「……難道……」 潛藏著擁有那麼巨大的妖力的妖怪,但認也發現不到的地方。想著絕對不會是這裡,也許誰都會最先把它從選項裡剔除的地方……昌浩的耳朵裡響起貴族們的話。 ——沒有下雨…… ——已經有近兩個朋沒下雨了! ——如果乞巧祭結束後還沒下雨的話,大概會心動到天皇吧…… 離平安京最近的水神。天皇求雨的地方,是坐落於京城北部的靈峰。它擁有龐大的靈力。在久遠的神代,神曾經乘林船降臨到那裡。神聖的結界覆蓋著群山。反過來說,結界內部的一切事物全都被隱藏起來。不進入結界內部的話,是絕對不會感覺到的。像是覺察到昌浩的思考一樣,魔怪眨了眨眼睛。 「……是貴船嗎?」 魔怪抬頭望著小聲嘰咕著的昌浩,一臉嚴肅地皺起了眉頭。 「原來如此,如果他們真的藏在貴船的話,確實沒有比那裡更好的地方。」 那是個只有少數官司和神官、遠離人煙的地方。被濃密的靈氣覆蓋著,就連陰陽師們的占卜也會被扭曲。 「但如果弄錯了怎麼辦?」 彰子的性命已經像風中之燭一樣了。如果判斷錯誤的話,會直接關係到她的生死。但昌浩沒有猶豫就一口斷定了。 「是貴船!絕對不會有錯!彰子一定在貴船的某處。」 「有什麼根據?」 聽到魔怪的反問,昌浩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 「……是直覺。只是這樣,但我相信它。」 在幾天前夢到了,那是很久以前的夢。被晴明丟在貴船的遙遠的記憶。5歲的時候,在黑暗的貴船神社中,害怕地哭泣著。明明早就已經忘記了,卻突然出現在夢境中。 「雖然只是半調子,雖然不太可靠,但總算是一個陰陽師。陰陽師的夢境是有意義的。說出這樣的話的,是魔君吧。」 沒錯,魔怪點了點頭。如果昌浩那麼認為,那就一定是正確的。即使其他人不相信,魔怪也確信著這一點。昌浩確認了一下北斗七星的位置。根據星星的位置推算出了大體的時刻。已經過了子時很久了。必需趕快!昌浩奔跑起來,宛然感覺到背後的疼痛,踉蹌了一下。也許是被鶚且翅膀打飛出去的時候受傷的吧。昌浩皺了皺眉頭調整了一下氣息,嘴裡念動了咒文。 「嗯吧薩啦酷嗚嗒,嗎卡哈嗯哪卡吶弗……」 希望有多餘的法力可以修補這殘缺的身體。只要現在就夠了。之後無論會出現什麼反作用我也甘願承受。所以……魔怪不安地望著他。昌浩忍受著疼痛露出了一個笑容。 「……沒關係,馬上就可以治好了。」 他捧起魔怪白色的身軀,放到肩膀上。 「昌浩,我沒事的,把我放下!」 昌浩瞇了瞇合瓣花冠,一副你在說什麼的表情。狻的爪子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脊背,這一切,昌浩全都看在眼中。 「……我還只是個半調子。不能像爺爺那樣把你的傷治好,對不起。」 魔怪沉默了。以前被窮奇襲擊的時候紅蓮身負重傷已經處於瀕死的狀態了。晴明在一瞬間就把那些傷全治癒了。那是當然的。安倍晴明就連死者的靈魂都可以從黃泉呼喚回來。昌浩咬緊嘴唇,悔恨在胸口蔓延開來。實現不了。即使決定了要超越爺爺,但這並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到達的頂峰。通過這次的事件,昌浩很清楚這一點。昌浩深呼吸了一下,向北方跑去。 隱藏著身姿的十二神將青龍,在一旁冷眼旁觀著事情的經過。簾子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這情景進入了正在安倍宅寫著什麼的睛明的視野。 「……是青龍啊,怎麼了?」 睛明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長長的身影。零散的頭髮被風吹得搖擺不定。 「籐原彰子被異邦的妖異們帶走了……」 聽到這有帶絲毫感情的報告,晴明吃驚在瞪大了眼睛,把頭抬了起來。 「什麼……」 青龍在那裡盤腿坐下,斜倚著身子,把手臂挽了起來。 「…你到現在還能說那是你的後繼者嗎」 「沒錯.昌浩他怎麼樣了」 「他和騰蛇一起去追趕妖怪了.白虎和天後正在追趕那國務委員隻鳥妖筆籐原家小姐的生靈.晴明,你要怎樣做」 只有晴明知道,在昌浩離開府邸後,神將們會有節斷自己的氣息和神力秘密地跟隨在後面.因為那是晴明的命令.異邦發妖異很強大.即使有騰蛇陪伴在身邊,也總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吧. 「彰子小姐被帶直的時候你們都在幹什麼!」 就連晴明也生氣了.既然看到了那時候的情況,就是就可以出手相助咯!青龍桀驁不馴地回答了. 「在旁邊看著.——我想,如果那個孩子是你的後繼者,那應該輕而易舉就可以收拾掉吧.看來我太高估他了……」 晴明張開嘴巴,什麼話都沒有說,用手按著額頭,重重地吐了口氣. 放下筆、合上墨盒,晴明向青龍轉過身去。 「我有言在先。青龍,你不要問題把那時候的事情牽扯進來……那件事是不可抗拒的。騰蛇並沒有惡意和殺意。」 「但你差點兒就死了!那是事實!還有其他比這更重要的嗎」 冷冰冰地扔下這名話,青龍站了起來。 「我去追白虎。籐原彰子就由我們救出來吧……給我適可而止啊!怎麼可以讓一個乳臭未乾的末孫來支援!讓他來當你的後繼者,太沉重了。」 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完後,青龍就消失了影蹤。大概是如剛剛所說的,去追蹤同伴們留下的氣息了吧。晴明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像是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 「就是因為你們這樣子……」 騰蛇才不出現在這相世界裡。即使呼喚多少次,他還是會馬上回到異界。其他的神將即使沒有事情也會經常待在晴明的身邊,只有騰蛇絕對不會接近。他總是被孤立。也許本來脾氣就合不來吧、 「太裳,朱雀……」 沒有一點聲息,兩者出現在面前。晴明低聲地命令隱形的兩人。 「追上青龍。然後,助昌浩和騰蛇一臂之國力!」 「那個……」 「不行嗎……」 沒有回答。晴明的瞳孔燃燒起來。 「那就在一旁看清楚!你們還沒有承認的我的孫子的實力。你們要認定他是不值得扶助的不成器的人也好,要推翻自己的一直以來的想法也好,我一根不予追究……去吧!」 那聲音激昂得像晶瑩的堅冰。二人躊躇了一陣,身影終於消失了。 晴明像是有點氯餒的樣子,把頭垂了下來。 正沉浸在莫名的沮喪中,揣後傳來一低沉的聲音。 「晴明……事情到底是怎樣的?」 很少現形的六合不知道什麼時候單膝跪在了他的身後。六合和青龍一樣是木將。屬性是慶賀茶褐色的長髮被束在腰間。右眼下有一個像痣一樣的東西,瞳孔是透明的黃褐色。一條長長的面巧妙地纏繞在身上。晴明背對著他,慢條斯理地答道: 「如果在意的話,你也跟去看看吧……」 但六合搖了搖頭。 「我不能那樣做。守護您是我的職責,必須時刻守在您的身旁。」 與青龍不同,六合的性格很沉穩。平常很少出聲,一直默默地在旁守候。像這樣現身真的是非常罕有的。晴明越過肩膀回頭望去。 「昌浩是我安倍晴明唯一的後繼者。這是我和騰蛇已經承認的。」 在十二神將中,最頑固的其實是騰蛇。最可怕,最不寬容的也是他。騰蛇是唯一一個會叫昌浩「晴明的孫子」的人。應該是看到昌浩身上潛藏的才能吧.原來是這樣,小聲地說了一句,六合的身姿就消失在風中。 「那樣的話,我就相信那句話吧——」 六合的氣息完全消失了。但晴明知道他還在身邊。其他的神將也是,只要呼喚他們的名字,即使他們身處異界也一定會馬上趕過來。如果所有人都像六合一樣肯聽我說的話就不用那麼麻煩了……晴明無力地垂下了肩膀。穿過京城的街道,昌浩拚命地跑著。貴船神社很遠。即使越過了船岡山,即使迂迴曲折地跑了好久,無論怎樣趕路也要花半日以上的時間。即使這樣,昌浩拚命地不停向前奔跑。再不快點的話,彰子就會……突然,腿一下子軟了下去。 「哇!」 昌浩因趕得太急而跌倒在地上,魔怪被拋了出來摔在地上。他馬上跳起來,跑回昌浩的身邊。 「昌浩,你沒事吧?」 昌浩沒有回答,用兩肘支撐起身體站了起來,但是一個踉蹌,雙再次倒了下去。昌浩用手撐著地面,魔怪鑽進了他的胸部和地面之間的間隙。雖然說只是小孩,但這樣突然把全身的重量都壓下來,魔怪也支撐不住被壓在了下面。「魔君,你這個笨蛋!」 昌浩焦急地喊了起來,支撐起上身,把魔怪抱了起來。 紅蓮的身軀也就算了,現在背上還負著傷,怎麼可能支撐得起昌浩的身體呢? 昌浩緊緊抱著魔怪,用顫抖的聲音說話了。 「……好遠啊,這樣下去的話……」 如果可以像鳥妖那樣飛的話……又或者可以坐在野獸的北上奔馳的話——昌浩把頭埋進魔怪的後背思考著。有什麼辦法嗎?難道就沒有什麼好方法嗎?突然,魔怪長長的耳朵抖動了一下。不久,昌浩也發現了。 「……車?」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九章 教誨(上) 咕嚕咕嚕車輪的聲音正慢慢地接近。昌浩扭頭望去。離開京城,沿路完全沒有人居住。在只有星光的黑暗中,昌浩瞇著眼睛向遠處望去。看到一點微弱的蒼折的光。那亮光也隨著車輪的聲音逐漸擴大。昌浩一動不動地看了一會兒,突然醒司過來,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魔怪跳離昌浩的手,向後方前進了幾步。長長的尾巴上下搖晃著,晚霞般的瞳孔閃耀著光輝。 「——那是……」 那蒼白的亮光是鬼火。車輪咕嚕咕嚕地發出吵鬧的聲音,在鬼火的照射下,它的全貌終於浮現了出來。昌浩一下子站了起來,臉上閃耀著希望的光芒。 「是車之輔!」 是前幾天遇到的牛車的怪物。因為沒有用牛牽著,所以也許該稱之為車吧。車之輔比昌浩要高大得多,正飛快地向這邊跑來,在昌浩和魔怪的前面停下了。發出嘎吱嘎吱的呼聲,車之輔似乎在說著什麼。昌浩拜託正認真地聽著他說話的魔怪。 「魔君!快拜託車之輔載我樣去貴船!」 比起走路,坐車要快得多。而且,車之輔還是用自己力量奔走的車妖。其他普通牛車根本不能與之相比。魔怪用昌浩聽不懂的的語言說了一陣,終於抬起了頭催促昌浩. 「他就是為此而來的.從沿路的小妖們口中聽到事情的經過,他現在來報恩了.」 昌浩繞到車之輔後面,掀起簾子爬了上車去.魔怪也跟在後面跳了上去.還沒等兩人坐好,車之輔就已經飛快的跑開了.車輪震動的很厲害,以致昌浩和魔怪不能穩穩當當地做著.也許是碾到石頭了.車身向上跳了起來.昌浩的身體也在一瞬間被拋上了空中.然後又掉到了木板上. 「好痛~~~~~~」 魔怪輕輕的躍起.落在昌浩的身上. 「嗚啊!」 「對不起!」 魔怪慌忙跳了下來.昌浩不住的咳了一陣.作出無所謂的努力想要調整自己的姿勢.但山路是不可能平坦的,二人一路上倒的東倒西歪. 車之輔.就這樣飛馳在撲滿了砂石和坑窪的山道上. ※※※※※ 籐原圭子站在一座隱藏在蔥鬱的深山中的神社前.從遠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能聽到的只有這水聲和呼嘯而過的呼呼風聲了.圭子把手扶在身旁的巨大的杉樹上.在杉樹粗糙的表皮上,插著無數的釘子. 「今晚是七根~~~~~」 她手裡拿著發出暗淡光芒的巨大釘子.另一隻大手拿著金槌.眾多的異形圍繞在她的周圍.她高興的望著周圍的妖異們.只要她把這些釘子釘完,這些妖怪就可以實現她的願望了.最初的時候因為不能把釘子完全打進樹裡.所以花了好幾天的時間.但日復一日,隨著釘子數目的增加,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到自己的體力也在不斷的增加.在白天,身體還因生病虛弱的連站也站不起來.但因為鶚和狻把力量借給自己,所以一過黃昏,她的身體就可以自由活動了.她把釘子對準樹幹,掄起了錘子. 當~~~~~ 尖銳的聲音響徹靈峰,把這裡的寂靜撕裂了.圭子噗的笑了起來,就快了~~~~~ 當~~~~~ 那個人馬上就要回到我的身邊了.只要把最後的釘子釘進樹幹,詛咒就能完成了.感受到她的思念,周圍的妖異們就會奔赴把他戀人給搶走的那個可恨的小姐那裡,把她撕的粉碎,把那駭人的屍骸帶回來. 當~~~~~ 詛咒的聲音在深山裡迴盪——在比圭子釘釘子的神社更深入的地方,坐落著貴船的本社. 但一進入這被強烈的靈力所包圍的靈峰,樣子就完全改變了.本來到處飄蕩著清澄神氣的寧靜的貴船.現在已經變成妖怪的巢穴了.周圍殘留著靈氣的障壁只是欺騙人類的存在,成為了妖怪們的隱身衣.神聖的本殿變成了異邦魔物群集的宮殿.走過整齊的,種滿杉樹的林蔭道.穿過一個小門.就來到了一個地面因乾旱而開裂的院落.籐原彰子就躺在那中間.把她圍在中間,嗜血的異形們眼睛都閃著精光.無言地傾訴著.如果允許的話,就賜給他們一點點吧,即使一根頭髮,一滴血也好~~~~~這個女孩是極好的獵物.她罕有地背負著不幸的命運,要成為將來的國母. 「~~~~~退下去!」 一聲令下,聲音雖然波瀾不驚,但蘊含著絕對不容質疑的意味.異形們紛紛後退.鶚和狻冷冰冰的望著躺在地上的影子. 「~~~~~~可惡!竟然在身上帶者破邪的香~~~~~」 「這樣不能進獻給主人啊.狻啊,你要怎麼做」 「噢噢.鶚啊~~~~~不用想的太多,我會把香的力量消除的.」 狻張眼向四處望去.圍在他們身旁的怪物們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對上他們的視線.目光停留在一隻妖怪身上,狻露出了殘忍的目光。 「~~~~~~長蛇,你過來.」 一條粗粗的像麻繩一樣的蛇顫抖的爬了過來.狻用爪子一把抓起爬到腳邊的長蛇,用異常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為了主人,你什麼都願意吧」 長蛇害怕的不敢做聲,只是動了動頭部,表示服從. 「這樣啊.真是不錯的覺悟呢,那麼~~~~~去死吧!」 狻的爪子漸漸的刺進了蛇的頭部,利落的用嘴銜住長蛇的頭,把它撕為兩半.鮮血從被撕裂的地方滴落下來.長蛇臨死前痙攣了一會兒,最終一動也不動了/周圍掀起了一股無聲的湧動.狻把長蛇的屍體扔到了躺在地上的彰子的身上.屍體的鮮血把彰子的衣服染紅了. 「~~~~~~原來如此,用污穢是香失去效果啊.」 異形的血把伽羅的香消除了.只要被弄髒一次,香就會永遠失去效果.鶚一臉滿足地擺了擺頭,眼睛骨碌骨碌的轉著. 「狻啊,我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方法了.主人也一定會喜歡的.」 「鶚,那是什麼方法說來聽聽.」 兩隻鳥妖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一陣。不久,狻突然仰天大笑。 「鶚啊,這實在是太有趣了!有趣,有趣……」 「那必須做點準備功夫,還要裝裝樣子呢。」 鶚和狻又是一陣大笑。周圍的妖怪摸不清他們的意圖,都緘默著守候在一旁。 「……女孩,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隨著鶚輕聲地呼喚,彰子的眼簾微微地動了起來。不久,她慢慢地張開了眼睛。聽到一陣急剎車的聲音,車之輔突然停了下來。身子突然向前傾斜,昌浩和魔怪從車子前面滾了下去。昌浩掉在最下面,兩人搖了搖頭。拖著全身疼痛的身子,好不容易終於站了起來。腦袋一片眩暈。昌浩自出生以來十三年裡,一次車也沒坐過。這是第一次。感想只有一個——坐牛車好痛!穿過車子的長柄,魔怪向藏在車輪中間的妖怪鄭重地道謝。 「謝謝!」 「太感謝你了!」 多虧了這個妖怪,他們才能在半刻之內趕到這裡。雖然還沒有實感雙腳已經著地了,但現在不是悠閒地說這些的時候!車之輔正在向魔怪說著什麼。 「這樣啊……那也沒辦法了呢,接下來我們自己走過去吧。」 「他說什麼?」 魔怪指了指前方的黑暗。 「這之前就有貴船神社的結界了,所以車只能到這裡。就是那塊岩石的附近吧。」 揚揚下巴催促著魔怪的昌浩往黑暗處張望,看見在黑暗中延伸著的小路旁鎮座著一塊巨大的岩石。微弱的白光在附近浮游。昌浩終於發現了潺潺的流水聲。貴船川就在旁邊流淌著。貴船船在右邊流淌,就是說聳立在他們右邊的是鞍馬山了。而聳立在他們左面的,就是貴船的神體貴船山。隱藏著可怕的強大神力、從神代起就以立至今的靈峰。耳邊響起嘎吱嘎吱的聲音,車之輔延原路返回了。等到車輪的聲音完全消失,昌浩目視前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從剛剛開始就感覺到逼人的靈力。也許外行人感覺不出來,守護貴船的靈氣障壁。從外面看來,那股力量是純粹的、清洌的,無論怎麼看都在誇耀著貴船神社那強大的力量。但是……昌浩抿了抿嘴唇,早就做好了覺悟。走過螢火蟲飛舞的巨大岩石,昌浩和魔怪踏進了結界。就在進入靈氣障壁那一瞬間,異變發生了。厚重的沾濕的空氣逼人而來。明明在障壁的外面有那麼多的螢火蟲在飛舞,在裡面卻一隻也沒有。黑暗很深,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然人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每前進一步都會迷失在這和異界連接的魔道上。巨大的杉樹枝繁葉茂,就好像要向他們壓下來一般。這裡就是貴船山。昌浩屏息靜氣。沒錯,但並不是這樣的。所知道的貴船山是被清風和大氣所包圍的神聖的領域。 ——好黑…… 腦海裡有一把微弱的聲音在回想。昌浩吃驚地睜大眼睛。在這黑暗深處,在這無邊無際的蔥鬱的樹林中,感受到一股刺耳的寂靜,和強烈到然人不寒而慄的靈氣。 「啊……」 突然,腳像生了根一樣一動也不能動。耳朵的深處聽到咚咚咚的心跳聲。心臟像要結冰一樣。血氣從四肢漸漸流失,胸口因恐懼而緊繃著。黑暗。貴船神社的黑暗。這在自己五歲的時候獨自一人經歷過的黑暗。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喘不過氣。昌浩按著喉嚨跪到了地上。魔怪輕聲質問道—— 「昌浩,你這是怎麼了!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了!」 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呼吸變得急促,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冷汗滲了出來,聲音也發不出,只是不斷地在喘嗚。注意到昌浩的樣子,魔怪詫異地皺了皺眉頭,微微地張大了眼睛。 「昌浩……你難道……害怕這黑暗?」 但昌浩搖了搖頭。不對,害怕的並不是黑暗。在他心裡有一道傷痕。被丟棄在這裡,雖然僅僅度過了一個晚上。 當…… 金屬的聲音從山的深處傳了過來。這微弱的聲音刺激著昌浩的耳膜。身子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常昊突然合上了眼睛,用兩手捂著臉。 ——爺爺,為什麼…… 這裡有一個孩子,在黑暗中抱著雙膝不停地顫抖。你會回來吧,因為你說在這裡等你的。快點、快點回來接我啊! 當…… 那是什麼聲音釘子的聲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聲音呢?那是——詛咒。那時感情和怨念的迴響。是誰在期望著誰會死去的詛咒的聲音。在清洌的貴船山上,在那神聖的樹幹上,愚蠢的人類播下了污穢。 當……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九章 教誨(下) 明明是夏天,卻是那麼的寒冷。那幼小的孩子在哆哆嗦嗦地顫抖著。被拴在樹上的身體變得僵直,只是在一味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在安靜得會產生耳鳴的寂靜中,不時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敲打釘子的聲音,每迴響一次,就毫不留情地在孩子心裡刺下一刀 當…… 爺爺,爺爺,為什麼…… 好黑,好冷,好可怕…… 是誰——耳朵閉塞身子僵硬的昌浩突然感到了一絲溫暖,他睜開了眼睛。在含著淚花的朦朧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昌浩眨了眨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魔君?」 魔怪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用靈巧的尾巴撫摸著她的臉龐。待著銳利爪子的前腳輕輕地敲著昌浩的腦袋,細長的耳朵逼近到昌浩的臉上。 「冷靜下來,這只是黑暗而已。昌浩,周圍什麼東西都沒有。而且……」 魔怪的尾巴突然打向昌浩的鼻子。 「我在你身旁。」 ——爺爺,爺爺…… 那孩子把頭埋進膝蓋裡,封閉著耳朵,身體也僵硬起來。在他的旁邊,有一個人看不見的鬼。 那原來靠在樹幹上的貴走到昌浩身旁跪下,不斷地撫摸那孩子的頭。 「昌浩,不要哭,不要害怕……」 孩子聽不到鬼的聲音。那個時候,那孩子見鬼的能力消失了,所以即使被撫摸著也不會發覺,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即使是那樣,那個鬼——紅蓮,仍舊不停地撫摸著昌浩的腦袋安慰著。 昌浩,沒問題的。我就在你身邊,不用害怕。你並不是獨自一人,所以不要哭了。直到昌浩睡著為止。拭去昌浩眼角的淚水,把他的頭放上自己的膝蓋,紅蓮一直在輕撫著他—— 「沒有什麼值得可怕的吧?」 當…… 一陣刺耳的聲音傳來。昌浩直直的望著那像晚霞一般的瞳孔眨了眨眼。邊顫抖著邊作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直到呼吸順暢為止。 ——爺爺——好討厭…… 因為,他沒有來接人家。一直在黑暗中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即使天亮醒過來的時候,身旁還是空無一人。我被拋棄了……這個想法把幼小的心靈絞緊、撕碎了。傷口被深深地、深深地挖掘出來,殷紅的鮮血往外溢出……昌浩捏緊了拳頭。黑暗……好可怕。因為,這個黑暗讓我回憶起了當時的事情。自己被背叛了,被拋棄了。貴船的黑暗在記憶深處的傷痛牽引了出來。討厭獨自一人。因為,那個時候的痛感和絕望在腦海中甦醒過來了。身體……動不了。變得僵硬,不停地顫抖,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 ——但是 「……彰子……在等著我……!」 昌浩突然咬緊了嘴唇。好可怕,好可怕。貴船的黑暗好可怕。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被揭露出來了。但現在,昌浩更害怕失去彰子。如果再不去的話彰子就會被殺。被窮奇用爪子撕裂,用牙齒啃咬。 當…… 從遠處傳來的釘子的聲音刺進了昌浩的心裡。在大內裡多次聽到的傳言。丑時之際在貴船神社裡舉行——穿著白衣的女鬼在施行詛咒。 ——今天晚上能實現願望了……那露出了淒絕笑容的圭子的生靈。昌浩顯示出必死的決心站了起來。僵硬的全身發出了悲鳴。被鶚弄上的背脊火辣辣地痛了起來。 當…… 拚命地抬起頭,昌浩死死地盯著聳立在眼前的貴船山。 異邦的影子就潛伏在裡面————抬起渾身發軟的腳,昌浩往前踏了一步。 「……必須阻止……」 「阻止什麼?」 昌浩用顫抖的聲音回答了魔怪的提問。 「阻止窮奇……還有圭子小姐的詛咒……!」 魔怪的臉上現出了驚愕的神色。 昌浩的臉上還沒恢復血氣,臉色蒼白地繼續說了下去。 「詛咒……一定會返回詛咒者本身……被詛咒的對象,還有圭子小姐,最終雙方都會犧牲。所以……」 鶚和狻抓住衰弱的圭子那充滿了悲傷和恨意的心,讓他施行了禁忌的詛咒。為了讓這個靈峰被怨恨所玷污。這座山對於異邦的妖異這些黑暗的眷屬來說,太過清冽了。所以就選了她作為踏腳石。也許就在詛咒完成的那一時刻,還沒等詛咒實現,他們就會把圭子當作誘食消滅掉吧。異邦的影子會吃人。會吃日本土著妖怪。而且,為了潤喉果腹,有時候甚至是作為同伴的妖異們都不放過。一步又一步,昌浩顫抖著向前邁步.全身被黑暗所覆蓋,像鉛一樣沉重。響徹的釘子的聲音不斷敲擊著胸口。我說過……我會守護她的。由我……親手來守護…… 伽羅的香氣飄進鼻子裡。就是這香氣制止了逐漸逼近的鶚的紅色嘴巴。彰子的心守護了我。所以,這次輪到自己守護她了。貴船的黑暗讓心臟失去溫暖、失去自由。讓小孩驚恐不已、只會顫抖著哭泣。但現在,還有魔怪陪伴在身邊。我並不是獨自一人。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輸的!昌浩傾盡全力沿著山路前進,看見了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微弱的***。 「……那是?」 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觀察著情況,終於看清楚了佇立在那旁邊的小小的建築物。 「那是貴船的社務所吧?」 旁邊的魔怪一說話,就感覺到社務所裡有人走了出來。分佈在社務所周圍的石燈籠被點亮著。 昌浩想,貴船裡應該有宮司和神官主持的吧,所以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覺得很可疑。從社務所裡出來的人影佇立在石燈籠的旁邊。一動也沒有動,似乎在望著這邊。昌浩的心裡不由得起了一塊疙瘩,怎樣也消除不掉。假設這是神社的職員,難道他沒有感受到貴船的異變?集結在靈峰的聖域之內,這異樣的厚重的妖氣。沒可能!昌浩緊張地走在通往社務所的道路上。一個穿著像被子一樣的白色單衣的半老男人和一個壯年的男子直直的凝視著奔跑上來的昌浩。昌浩打了一個寒戰。為什麼那兩個人會無言地望著這在沒有一絲亮光的黑暗中前行的自己?那個半老的男人大概是宮司吧。白色的頭髮,皺紋滿佈。不帶一絲表情盯著昌浩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靜。昌浩邁出右腳,停住了腳步。 「見過貴船的宮司……」 沒人回應自己的問候。昌浩心中的疙瘩滑落了下來。站在宮司後面的神官走上前來。鼓了一掌笑了起來。 「……在這樣的時間,有什麼事嗎?」 昌浩向用沉穩的聲音發問的神官回答道。 「因為我懷疑有異形潛伏在這裡……我是尾隨一個人來到這裡的。」 「在這個貴船裡?」 神官和宮司對望了一眼,不禁放聲笑了起來。然後向昌浩走了過去。 「雖然這樣說可能會有些失禮,但如果在這靈峰有什麼異變的話,我們早就向大內裡報告了。有什麼事情令你這麼在意呢?」 神官平靜地問道。緊張的情緒還沒有解消,昌浩提高警惕保持距離作出了回答。 「宮司大人不覺得什麼地方有異嗎?」 「是的,和平常一樣。」 這時,身旁的魔怪慢慢地後退,瞇了瞇晚霞般的眼睛。 「——昌浩,有點奇怪。」 用只有昌浩聽到的聲音,魔怪繼續說了下去。 「那兩個人……眼睛一次都沒眨過。」 聽到魔怪的話,昌浩倒吸了一口冷氣。魔怪的眼睛即使在黑暗裡也可以看得很清楚。比施加了暗示術的自己要看得遠、看得清,就連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昌浩僅僅能模糊地辨別他們兩人的表情而已。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那樣的事情。為了隨時可以移動,昌浩和魔怪不動聲色地移動身體的重心。神官和宮司慢慢地向這邊走來。藏在背後的右手一直握著一個很細的東西。 「是異邦的影子嗎……」 昌浩和魔怪跑上微斜的山坡。邊走邊越過肩膀往回看,只見神官把手裡的大刀拔了出來。提起手中的白刃,神官在後面追趕著昌浩。耳邊只有瀟瀟的風聲。臉頰掠過一個溫熱的物體,杉樹幹上響起了一個硬邦邦的聲音,一支箭飛了過來。 「是宮司!那傢伙瘋了嗎!」 魔怪叫了起來,昌浩一陣戰慄。明明相距這麼遠,這半老的宮司射出的箭竟深深的陷入了杉樹幹裡,多麼厲害的力量啊!這時,後方的腳步聲突然消失了。頭上方杉樹的枝幹似乎被橫掃一空,只一剎那,仍舊青蔥翠綠的杉樹葉就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手持大刀的宮司在用雙臂去撥開那樹葉的昌浩面前從天而降。把刀鋒對著昌浩,神官逐漸地把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 這不是人類的動作。是被附身了嗎?昌浩停下腳步,緊緊注視著神官,慢慢地往後退。在積滿了杉樹葉的山路上傳來了淅淅瀝瀝的踐踏樹葉的聲音。大概是從後面慢慢逼近的手持弓箭的宮司吧。魔怪守在昌浩的背後,直直地瞪著宮司,眼睛激烈地閃爍著,渾身迸發出緋紅色的鬥氣。注意到這點的昌浩焦慮地喊了起來。 「魔君,不要!」 眼看就要向宮司襲去的魔怪連忙停住,扭過頭來。杉樹的葉子伴隨著地上的塵埃在空中飛舞。 「為什麼!」 「不能傷害他們!他們兩人都是受人控制的……!」 沒有喘氣,也沒有眨眼,神官和宮司面無表情地逐步逼近昌浩他們。被沉重的妖氣所吞沒,兩人已經神志不清了。 「把咒縛解開的話應該就可以恢復原樣了。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能傷害人類!」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不反擊的話搞不好會被殺掉啊!」 「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昌浩馬上生氣地反駁,用雙手結印。 「我們要把彰子救回來!沒有時間停下來在這裡陪你們玩了!」 突然,胸口刺痛起來。 ——昌浩,這樣真的可以嗎?陰陽術是不能對人類進行攻擊的啊… 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不能用九字真言對付人類,不能向人類結劍印。如果有實力的人作出這種行為,那受到攻擊的一方就會受到很重的傷害。最壞的情況是,會死去。但如果在這裡不反擊,他們自己大概會被殺死吧。神官和宮司都已經神志不清了。即使將來恢復原樣,也一定不會記得自己所幹過的事情吧。不能用陰陽術傷害別人哦……昌浩突然抿緊了嘴唇,向神官望去。爺爺,對不起。我不能遵守你的教誨了。現在不反擊的話會被打敗的。 「昌浩!」 魔怪發出了非難的聲音。 「說不要傷害別人的是你吧!而你卻……」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章 爺爺的相助(上) 「魔君……!」 打斷魔怪的話,昌浩叫了起來。 「魔君不能讓人類受傷!」 而且,自己絕對不要讓魔怪為了保護自己而傷害別人! 「那嗚嗎酷桑噠波嗒喃,喀拉科新吧裡呀哈啦哈塔酒哧啦嗎呀嗦哇卡!」 昌浩全身靈力迸發、化做風刃。直取神官。神官的臉上即時出現了幾處劃痕。皮膚頓時裸露出來,下面露出了硬梆梆的物體。 「什麼……!?」 昌浩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了。臉下半部分的皮膚一點一點地剝落,神官那被壓扁了的嘴露出了一絲笑意。嗖的一聲,一支箭插在了昌浩的腳邊。魔怪把接二連三飛來的箭撥落,一蹬地跳了出去。魔怪的爪子劃過正在用力彎弓的宮司,把他割裂了。皮膚從割裂的地方翻捲起來,露出了黑色的肌膚。宮司把那些皮膚扯掉,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那眨也不眨的眼睛一片渾濁。「難道……他們兩個人已經……」 在誰也沒有留意的時候,一直守護在貴船的神官和宮司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被異邦的影子殺害、被代替了。這樣的話,無論貴船裡發生了多大的異變,也不會有人前來通報吧。通常,如果沒有什麼重大事件的話,是不會有使者過來貴船的。即使夏天會有貴族家的子弟來貴船或鞍馬避暑。但只要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誰也不會發覺吧。 「——原來如此,那我們就不用客氣了。」 昌浩的身後爆發出了龐大的神氣。灼熱的風撩起了昌浩後面的頭髮。一條深紅的大蛇隨即飛過他身邊,起伏著向前方飛去。紅蓮的火焰直取這位過往的神官,化做了一團火球。把一切燒成灰燼後,火焰沒有聲息的消失了。一聲難以言喻的尖叫刺進了昌浩的耳朵。他回頭一望,紅蓮正抓著那披著宮司外表的妖怪的頭,把它倒吊了起來。看著正在作垂死掙扎的妖怪,紅蓮開口了。 「你不會寂寞的,我會把你的同伴通通都送到你的世界去的。」 怪物剎那間被火焰包圍了起來,只一瞬間。就在那熊熊燃燒的深紅的業火中消失了身影。 紅蓮把粘在手上的灰抖落,馬上回到了昌浩的身邊。 「沒事吧?」 昌浩點了點頭,望向了在黑暗中延伸的斜坡。貴船的整個範圍都被黑暗籠罩了。披著神聖的結界這個外表,可怕的妖異們在裡面為所欲為。光看外表是會受騙的,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點。現在感覺不到一點靈峰的神氣。貴船的祭神到底怎麼樣了呢? 「我不認為神會死。」 聽到紅蓮的話,昌浩放眼向貴船山望去。 「是被封印了嗎?」 「恐怕是了。」 在深深的、深深的黑暗中,被異邦的影子解放出的、厚重的咒縛緊緊地束縛著。貴船的祭神高龍神,是掌管雨水的龍神。已經有兩個月沒下雨了,如果從那個時候起高龍神就一直被咒縛封印著的話……昌浩茫然地說道。 「……到底異邦的妖怪們是什麼時候進入到這個國家來的啊……!?」 現在也不能斷言沒有其他人像宮司他們一樣,被殺害、然後被代替了吧。那在不為人知的時候就被妖異襲擊,只剩下表皮的人類…… 「彰子……」 當……遠處傳來一陣響聲。被宮司他們奪取了全部的注意力,完全沒有聽到這不絕於耳的迴響。昌浩臉色刷地變白了,拔腿就跑。現出本來面目的紅蓮跟在他的後面。紅蓮稍稍皺了皺眉頭。背上的傷口已經燒焦了。為了不讓昌浩發覺,紅蓮故意把傷口燒焦把血止住,但狻所留下的這個傷口比想像的還要深。不能讓昌浩發現。如果被他知道了的話,昌浩絕對會盡力保護紅蓮的。這樣,紅蓮跟在他身邊就沒有意義了。嗆人的濃密的瘴氣蕩漾在空中。正沿斜坡往上而行的昌浩發現了在杉樹林中蠢蠢欲動的妖怪們。 「——來啦,道士!」 「道士……?」 昌浩皺了皺眉頭,擋在他面前的紅蓮簡短地作出了回答。 「那是唐朝的術士。在他們的國家,他們把和陰陽術類似的東西叫做道術。」 這樣說來,現在已經不是唐朝了。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紅蓮高高地舉起了右手,深紅的炎蛇在他的右手腕上纏繞,向上伸展,張開了血盤大口。 當……從樹林的深處、妖異們的身後,傳來了敲打釘子的聲音。 「昌浩,這裡就由我來收拾吧。你快去圭子那裡!」 「我知道了!」 重重地點了點頭,昌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紅蓮把炎蛇放了出去。妖異們競相逃命。一部分的妖異被炎蛇包圍,昌浩以此為突破口往那裡猛衝過去。 「等一下!」 昌浩的視線裡出現了妖怪們張開的爪子。 「去死吧!」 想要包圍昌浩的妖怪們一起被打飛了,接著,紅蓮的火焰向他們襲來。紅蓮伸出右手,手中緋紅色的火焰逐漸伸長,化作了一支三叉戟。 「——接下來……」 緋紅色的刀鋒凌厲地盯視著妖異們,紅蓮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倒霉吧!」 聽到這狂妄的話語,妖怪們立刻緊張起來。 當、當、當…… 敲打釘子的聲音在寂靜中不斷地迴響。正專心致志地在杉樹幹上敲打釘子的圭子,聽到踏著枯枝而來的腳步聲,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你想妨礙我嗎?」 慢慢地回過頭來,圭子那充滿悲傷神色的眼睛動了一下。昌浩停下了腳步。在杉樹林中,有一間小小的神社。從屹立在周圍的無數的杉樹中,散發著讓人厭惡的瘴氣。它們全部都接受了圭子的詛咒。埋藏在釘子裡的詛咒通過樹幹傳達到根部,滲入大地,和妖怪們的力量結合在一起,把這神聖的貴船封印了起來。 「詛咒一定會反彈回自己身上的!已經夠了,快停下來!」 「……我的事情不要管就好了……在做這種事情的期間,彰子小姐會被鶚他們殺死了哦。」 昌浩的臉上明顯地出現了動搖的神色。緊緊握著的拳頭不住地顫抖。圭子的眼睛露出狂放的神色笑了起來。 「彰子小姐就在這裡面。就在本宮裡呢……只要我的願望能實現就好了,那個人變成什麼樣都與我無關……」 因為,只要詛咒能成功的話,那個人就會回到我身邊來。因為他並沒有變心,只是因為抗拒不了那壓力,心雖然仍留在我心上,但身體卻離我而去了……但是呢…… 「只有心的話是很寂寞的……所以,我希望那個人能再次回到我的身邊。」 接著,圭子高聲笑了起來。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章 爺爺的相助(中) 「……我說,你就不要在意我的事情了,繼續往前走吧。」 你想要救出被捉去的彰子吧?那樣的話就不要管我了。 「我確實非常想放任不管的!但是……」 說到一半,昌浩的樣子抽動了一下。 ——我求你了,請你救救圭子小姐吧。陰陽師是會幫助有困難的人的吧……? 不是其他的誰,這是彰子的心願。如果詛咒完成了的話,搶走圭子戀人的那個貴族小姐毫無疑問必定會殞命。又也許會被異邦的妖怪們殺掉。但詛咒必定也會降臨到她自己的身上。詛咒別人的同時,自己也會受到相應的懲罰。彰子還不知道。陰陽師既會幫助人,同時也會詛咒人。如果是當朝權勢者的命令,那是不得不服從的。詛咒會返回施咒者的身上,而陰陽師知道防避的方法,所以可以平安無事。僅此而已。當然,不施行詛咒是最好的。圭子的詛咒已經開始了。如果中途放棄的話,積聚在這之上的怨氣必定會全部降臨到圭子身上。那樣的話,圭子必死無疑。所以,昌浩不能對圭子見死不救。雖然自己很清楚彰子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但是……真的非常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扔在一邊,逕直往本宮奔去!伽羅的香氣飄來。因為彰子許下了願望,要救圭子…… 「真是愚蠢呢……我現在是這樣的幸福,為什麼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圭子不可思議地說道,昌浩左腳向前踏出一步回答了。 「因為,那一切都只是泡影……」 口中念出天蓮的真言。右腳向前邁進一步,把兩腳併攏,然後右腳又繼續向前進。 「天內!」 用輕得可以融化在風裡一樣的聲音念誦著咒文,昌浩慢慢地縮小自己和圭子小姐之間的距離。 明明沒有風,圭子的頭髮卻不停的飄蕩著。瘴氣在她的周圍升起。潛藏在大地裡的妖力形成了一個漩渦。 「你到底在想什麼……?但這是沒用的。」 手指突然指向昌浩,圭子恍惚地笑了。昌浩的腳下發生了巨大的扭曲,開始振動起來。沙塵和枯枝飛舞上了天空。從地上升起來的瘴氣就像銳利的針一樣,朝昌浩襲去。狩衣到處被割破,皮膚也逃不開那攻擊,鮮血滲了出來。手臂上、臉上、額頭上,傷口逐漸增多,把昌浩染成了紅色。腳步一個不穩就要倒下去的時候,昌浩馬上掙扎著跳起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 「——天衝!」 調整好氣息,把腳踏在堅實的大地上,昌浩和圭子對峙了起來。為了意圖不被發現,要盡量自然的靠近過去。天輔、天禽、天心、天柱、天任。踩了一下地面,昌浩把懷裡的符咒抽了出來。 「天英!」 圭子的臉僵硬了起來,一瞬間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但馬上又恢復了從容。 「沒用的,這塊土地會按照我的意願……!?」 聲音中露出一絲驚訝。昌浩手中的軌跡放出白色的光輝,閃閃發亮。 「北斗……!?」 昌浩閉上眼睛,把精神集中到一點,用心眼捕捉住圭子的身姿。 「清陽為天,陰濁為地,守護諸神,加護慈悲,助我降妖伏魔吧!」 把這座山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急急如律令——!」 ※※※※※ 群集在深宮裡的異邦的妖異們引起了一股騷動,窺視著這妖氣和靈力的碰撞。來了。那個道士已經來到附近了。突然,巨大的翅膀扇動了一下,妖怪們頓時鴉雀無聲。 「不要吵……!你們妨礙主人睡覺了!」 大妖怪窮奇正在這裡沉睡著。他把高龍神封印起來,把貴船染成一片黑暗。狻忍不住滿懷期待地說了起來。 「這座山的神聽說是水神,被我們降服,雨水也被封印起來了,他一定很懊惱吧。」 「神這種東西根本無以為懼。那邊島國上的神仙還不如我們呢。」 咯咯咯地笑著,鶚瞥了那邊的彰子一眼。外褂的胸前被長蛇的血染成一片黑色。身體一動不動,驚愕叫了一聲,突然用嘴啄向彰子的右手腕,上面有一條紅色的血管在遊走。 「消失不了的傷痕,治癒不了的傷痕。這是賜予獵物的印記。」 傷口在一瞬間就消失了,只有那紅色的血管可以為那傷口作證。鶚環視了一眼圍在周圍的妖怪。 「把道士引進來,暫時先不要制止他。為了除掉這一後顧之憂……」 ※※※※※ 紅蓮把所有的妖怪用三叉戟葬送以後,馬上跑到了昌浩的身旁。 「昌浩!」 昌浩結著印,身子抖動了一下。但仍保持著那姿勢沒有動彈,只是聚精會神地望著前方,魔怪知道他在警惕著什麼。在釋放著邪氣的杉樹下面,圭子浮現出了鬼女的樣子跪了下來。胸口貼著白色的符咒,周圍升起了白煙。她披頭散髮,用飽含著殺氣的眼睛怨恨地仇視著昌浩。 「……不可饒恕……不可饒恕……竟敢妨礙我……!」 嘶啞的呻吟聲就像纏繞在身上一樣。詛咒被中斷了。已經不可能成功了。但昌浩仍然沒有動。 如果瘴氣就這樣消失,讓貴船的靈力復活的話,那現在恰好能保持平衡的怨氣和神氣會一起湧向圭子吧。在這裡的圭子只是一個生靈。沒有容器的靈魂受不了這樣巨大的力量的衝擊。昌浩沒有把視線從圭子身上移開,就這樣對身後的紅蓮說話了。 「紅蓮,去彰子那裡!」 「那你呢!?」 「我……不能離開這裡。」 直到把根深蒂固的瘴氣全部淨化、使神氣平靜下來為止,昌浩都不能離開這裡一步。 「紅蓮,彰子就拜託你了……!」 心像要被撕裂一般。只有紅蓮可以托付,其它的任何人都靠不住。 紅蓮強烈的感受到了昌浩的想法,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他緊緊地握緊了拳頭。 「……不行!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 「為什麼!」 昌浩搖著頭,發出了悲鳴。 「不要管我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彰子!」 紅蓮默默地搖了搖頭。不能把全身都是傷的昌浩扔下不管。如果現在異邦的妖怪們來襲擊,昌浩一定敵不過的,輕而易舉就會被殺掉吧。而且。圭子的魂魄也許會被反彈回來的怨念所吞噬,既不會死,也不會消失,而是永遠在這世上徘徊吧。昌浩焦急地叫了起來。 「那麼……那麼應該怎麼辦才好啊!」 「那麼,之後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了一個低沉而穩重的聲音。那之前還一直空無一人的杉樹旁出現了一個青年。昌浩回頭一看,馬上瞪大了眼睛。 「爺爺!」 「似乎經歷了一輪苦戰呢。真是的,你修行還不夠啊……」 青年笑著舉起右手,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章 爺爺的相助(下) 「縛!」 在圭子的周圍升起了一個圓形的障蔽。昌浩全身都軟了下來。他所示的法術一下子就被抵消了。昌浩翻著眼珠瞪著青年。 「既然要來的話為什麼不早點出現啊!」 「不要依賴別人。盡人事、聽天命。如果你是盡全力努力過的話,道路自然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駁回昌浩的話,青年露出了一抹奸詐的笑容。安倍晴明就是這樣的人。本應已年過八十的晴明用他那卓越的陰陽術,能夠把自己的靈魂從身體抽離。而且,抽離之時還能以力量最強的時候的姿態出現。就是說,清明的力量最強的時候是在二十一歲左右。 即使是早已步入老年的現在,晴明的力量仍然是當今首屈一指的。但最近昌浩知道,那也已經逐漸走向衰落了。證據是,青年姿態的晴明放出的力量,和昌浩所知道的祖父的力量有著很大的差距。晴明走向圭子,全神貫注地盯著她。 「真是愚昧……竟然受到妖異們甜言蜜語的迷惑,步入人類不能容許的邪道……」 「爺爺,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圭子的行動使悲傷的證據。她被深深地、深深的傷害到了,悲痛欲絕,那在心裡留下了一個難以填補的洞。妖怪們就在這時趁虛而入。應該被責備的不是圭子,而是那些卑鄙異邦妖怪。 清明把手輕拂,斜著身子站在那裡。 「好了好了,你們快點過去!別在這裡礙事!」 昌浩不由得怒上心頭。直衝頭頂的怒氣似乎要發出辟哩啪啦的聲響。在清明的身後吐了吐舌頭,昌浩馬上轉過身來。 「紅蓮,我們走!」 斜眼看著飛一般跑出去的昌浩,晴明淺淺地笑了。 「真是了不起呢……」 在這瘴氣中,鎮壓著被封印和壓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神氣,而且還在噴湧而出的怨氣中保護著圭子的生靈。即便這樣,他現在仍似乎不知疲倦的奔跑著。 「晴明。」叫喚他的是紅蓮。清明沒有轉頭,用手指了指本宮的方向。 「紅蓮,去吧。只有昌浩的話負擔實在是太重了……」 「那你呢?」 「不用擔心。只要把這裡搞定,我馬上就會回去……」 離魂之術不能使用太長的時間。雖然本體有神將守衛著,但事情總會有出乎意料的時候。 「比起這個,你那個傷是怎麼回事?」 晴明一眼就看穿了紅蓮背後的傷。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被指了出來,紅蓮的柳眉抽動了一下。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就轉過身去了。追尋著那遠去的氣息,晴明自言自語起來。 「又在胡鬧了……」 雖然沒有流血,但那傷大概已深入內臟了吧。因為紅蓮使神的眷屬,所以還可以活動。平常,紅蓮是不會使用緋炎之槍的,只用炎蛇就已經可以把敵人燒盡。就是說,他已經虛弱到不能這樣做了。是因為昌浩注意不到嗎?真是相當頑固呢。而且,恐怕昌浩也是一樣吧…… 「六合……」風輕輕地拂過。清明嚴肅的叮囑道。 「去幫助昌浩吧。不用擔心這裡,這裡還有其他人在。」 一個身影在一剎那間騰空而去。清明早已把女鬼的面具摘掉,望著無力地癱倒在地上的圭子。 「詛咒是一種很愚蠢的行為啊。但現在仍為時未晚,因為昌浩已經把你從懸崖邊上拉下來了……」 所以,只要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就好了。被黑暗所污染的心就由我晴明來接受吧——— 本宮被小門和朱紅色的圍牆環繞著,其自身便被更加強固結界包圍著。而且,在本宮最深處的神社裡,祭祀著這裡的祭神高龍神。高龍神被妖異們封印住了。如果光解救彰子不解開高龍神的咒縛的話,這個國家就不會再下雨了。通往本宮的道路又細又長,左右兩邊等距地並排著紅色的燈籠,裡面點著鬼火。多虧如此,才可以看清腳下的路。昌浩邊喘氣邊快步跑著。忍受著背後的肌肉、全身的關節傳來沉重的痛感。似乎只要鬆一口氣,膝蓋就要破碎的感覺。 為了挽救圭子快用盡全身氣力的昌浩,擠出了最後的一絲力氣全力奔跑著。隱身的紅蓮緊緊地跟在他後面。昌浩抬起頭,透過重重疊疊的茂盛的杉樹枝,看到了一條比黑夜還黑的柱子延伸到天上。 「那是……!」 那裡的下面恐怕就是本宮了。很近。妖氣漸漸變濃、變得厚重。不能呼吸,像是和強勁的瘴氣互相呼應似的,全身好痛。隱隱約約看見了本宮的大門。還有聚集在門前的妖異的內壁,以及正和他們對峙的人影。四周神氣蕩漾。那是十二神將。昌浩來到本宮面前,凝視著被妖異們阻擋了去路的十二神將。最開始的屍體個曾經見過的面孔。 「你是……青龍……」 「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你這個徒有陰陽師虛名的小子!」 注視著他像冰一樣冷的眼神,昌浩皺起了眉頭。這時,妖怪們一起向他們飛撲了過來。神將們出手迎敵,神氣頓時爆發,席捲而來。昌浩後退了一步,把手高高舉起,透過妖怪們的間隙窺視到了本宮的院落。彰子正躺在那裡。眼睛一動也不動。他開始顫抖了。彰子胸前的白色單衣被染成了黑色。那是…… 「難道,難道……!」 一頓愕然,昌浩頓時狂躁起來。趕不上嗎?彰子已經死在窮奇的爪牙之下了嗎?我說過要保護你的。我說過的……但現在卻…… 「彰子——!」 紅蓮一把扯住魯莽的要衝進妖怪的內壁裡的昌浩。 「紅蓮!快走開!彰子她……!」 「真是難看!彰子還活著。你連這點都不知道嗎?」 聽到青龍帶著輕蔑的話,常昊突然停止了掙扎。 「……還活著……」 「說得沒錯。但是,小子……那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昌浩突然抬起了頭。狻正站在門上。那閃耀著精光、燃燒著憎惡的火焰的雙眸正盯著昌浩,想要把他射穿一樣。「阻礙我主人的不自量力的道士……我要在這裡把你大卸八塊!」 傳來了像鵠一樣的怒號。狻的妖氣直衝向天空,嗚呼著烏雲。灰色的龜裂把雲層劈開,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劈向大地。神將們馬上飛開。紅蓮抱起反應不過來的昌浩跳躍起來。怪物們向他們逼近過來。緋炎之槍在紅蓮手裡出現了。只見銳利的刀鋒一閃、火焰的碎片紛落下,妖怪們的傷口燃燒著、瞬時倒下了一片。青龍有點吃驚地瞪著眼睛。他從來沒有見過騰蛇使出緋炎之槍。他總是顯出一副沒有感情冷冰冰的樣子、在瞬時之間就把一切事物都燒得精光。用那地獄的業火,把所有東西都燒得不留一絲痕跡。而且,神將們總是在一旁皺著眉頭、等待著那劇烈的火焰什麼時候會失去控制。火焰燒盡一切,把一切都無情地毀滅掉。地獄的業火只能催生死亡。昌浩離開紅蓮的手臂,結下劍印、在空中描畫了一個五芒星。撲面而來的妖怪們一起被彈飛了出去。 「禁!」 昌浩發出一聲怒號,在地上畫了一個字,築起了一堵靈氣的障壁,把妖怪們全擋了回去。然後從懷裡拔出符咒,壓抑著呼吸叫了起來。 「破裂!」 符咒發出白色的光輝,化作了猛獸的狀態。昌浩的式神把妖怪們驅散了。但是式神一碰到門口那厚重的瘴氣之柱,剎那間就消失了。狻站在紅色的門上發出了嗤笑。 「沒用的!沒用的!像你這種程度的道士,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昌浩氣得咬牙切齒。自己的力量還不足夠。突然,常昊雙膝發軟跪了下去。頭腦發昏,視野漸漸模糊了起來。臉色大變的紅蓮慌忙跑向跪在地上的昌浩。 「昌浩!」 「沒……沒問題的……」 昌浩勉強支起身子,但馬上向前踉蹌了一下。 陰陽術會消耗術者的體力。而且術者越不成熟消耗的體力就越多。又或者,越是厲害的法術越是消耗與之相匹敵的體力。 青龍不耐煩地砸了一下嘴。 「不要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快滾開!真礙眼!」 青龍一把推開昌浩,和妖怪們戰鬥起來。 被推開的昌浩一個不穩向後倒去。在紅蓮的支撐下站穩,他生氣地盯著青龍。 「你在幹什麼!」 「住嘴!你這個和騰蛇一樣無能的小子!」 真是過分的話。一直沒有作聲的天後和朱雀都向他投去了責難的目光。但青龍沒有理睬。那個可恨的法道士弱得很。看到這個情況的妖怪們一擁而上,朝昌浩撲了過來。紅蓮的炎蛇燃燒起來,把昌浩包圍著,得獄的業火把一切都毫不留情的燃燒成灰燼。妖怪們滿地打滾,一個接一個的喪命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之下。焦黑的屍體堆積如山,但仍不斷有妖怪越過那屍山朝這邊襲擊過來。沒完沒了。到底這裡集結了多少妖怪?到底有多少異邦的妖怪來到了這個國家? 「走開!」 紅蓮發出一聲怒號,用槍橫畫出了一道光線。那伸向昌浩的魔爪在一瞬間撕裂、燃燒起來。 在一旁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青龍不禁皺了皺眉頭。 「不對……」 青龍輕輕地哼了一聲。那並不是騰蛇應有的實力。那種程度的火焰,即使是同為火將的朱雀也可以操控自如。騰蛇是十二神將裡最強的。它的神氣龐大而猛烈,只要地獄業火經過,地面上什麼也不會留下。那樣微不足道的炎蛇,只是等同兒戲。那助長了青龍的怒火。那樣無能的小孩,還有甘願為他買力的騰蛇。背叛了晴明,辜負了晴明的期待,還敢誇下海口說那時晴明的後繼。 「……這大話也未免說得太過了!」 憤怒地扔下這樣一句話,青龍把蜂擁而來的妖怪們統統粉碎了。妖怪們的肉末到處飛濺,被巨大的力量所壓制、不堪忍受的妖怪們紛紛陷進了地面。被深深的挖了一個又一個坑的山道上塵土飛揚,燈籠也紛紛被打碎。杉樹受到暴風的襲擊,也發出巨響一顆接一顆地倒下了。 看到這一切的昌浩生氣起來。 「青龍!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焦躁什麼。,但你不要亂發脾氣阿!」 已經不能獨立站起來的昌浩,抓著紅蓮的手臂喊了起來。 「還有一點!我不知道你怎麼看紅蓮,但不要老是和我們針鋒相對!我確實是未成熟的、半吊子的、不太可能的陰陽師,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笨蛋!」 把悶在心中的話一次過發洩出來,昌浩抬頭望向站在門頂上的狻。就是它在指揮著眾多的妖怪。只要把它打敗,就可以解除它的控制了。 「……那傢伙由我來對付。十二神將,其它的小嘍囉就交給你們了!」 「不要開玩笑!」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一章 衝開封印(上) 「有趣,實在太有趣!那就讓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吧!」 離開紅蓮的雙手,昌浩兩腿用力地踏穩了大地。以紅蓮為首,天後和朱雀,還有因接受了明命令而現身的六合都守護在昌浩的周圍,阻擋妖怪們的攻擊。感覺到青龍冰冷的視線,但昌浩沒有理睬,對著狻結印。 「喃無啊克薩嗯芒嗒波嗒喃,伽羅嗯可愾吧哩呀哈喇哈塔就叱啦嗎呀嗦哇卡!」 昌浩放出的靈力是敏銳、冰冷、而又凌厲的。就像是年輕時的晴明把十二神將收為麾下,鎮壓一行時的姿態一樣。 「嗯哪嗚訖夏塔那哩什嗒呃伊,伊達特嗒摩科特依塔……」 大氣在震動。被瘴氣所污染的貴船山呼印著大地,被束縛的神氣開始猛烈的動搖起來。 在屏息靜氣的青龍面前,昌浩閉著眼睛心無雜念的念誦著。貴船的祭神,掌管著水的龍神,擁有強烈靈氣的神啊,請賜予我解開咒縛、驅散瘴氣的力量吧。 「那嗚嗎庫薩嗯嗎唔嗒波嗒芒,喃多哈哪嗚嗯哆嗦哇卡!」 出現了一個靈氣的龍卷,把昌浩周圍地面上的水氣捲上天空,向狻襲去。 「什麼……!?」 狻的眼睛了瞬間出現了驚愕的神色。多麼可怕的力量。這是這座山本來所擁有的力量。 ——但是……狻目露凶光。 「現在還差一點呢……」 狻張開雙翅,一股龐大的妖氣向水氣的龍卷直擊而來。鵠的叫聲在山間迴響。 「還以為能讓我更好的享受一下呢,已經不行了啊?」 狻的力量把龍卷擋了回去。貴船的神氣原封不動地襲擊到昌浩身上。 「哇——!!」 昌浩重重地挨了一擊,身體被撞飛了出去。雖然紅蓮馬上能夠接住昌浩的身體。但仍承受不了徑直向杉樹的樹幹上撞去。杉樹發出一聲巨響,馬上端為了兩截。 「嗚哇……!」 一陣劇痛從紅蓮的背後襲來。他就那樣緊抱著昌浩,從那裡滑落下來。忍受著巨大的痛楚,紅蓮不住地搖晃昌浩。 「昌浩……!」 昌浩無力地閉著眼睛。這也難怪,他的身體正面接下了這巨大的衝擊。 「果然只有嘴巴能說啊……」 青龍閉著眼睛扔下一句話,就把昌浩和紅蓮剔除出自己的視線範圍。無能的人是沒有價值的。 ——昌浩,昌浩…… 是聲音。一把讓人懷念的聲音…… ——你記得真的很快呢~ 溫柔地迴響了起來。是自己最喜歡的聲音。 「但是,總會有讓自己措手無策的時候哦.那個時候應該怎麼辦呢?」 ——那個時候就向神祈禱吧~~~~~ 「人家明明已經向神祈禱了,但是也不行啊~~~~」 ——這樣啊。那麼~~~~~ 昌浩慢慢睜開了眼睛。 我要不行了,爺爺。那個時候應該怎麼做才好呢~~~~~? 「你要誠心祈禱一次~~~~~~」 「昌浩」 躺在驚訝中的紅蓮的手中,昌浩像什麼一樣望向遠方。 「昌浩,你怎麼了!」 紅蓮連聲問道。但現在的昌浩聽到的,並不是紅蓮的聲音。 而是另外一把令人懷念的,總是教會自己很重要的東西的聲音。 「還有一點。因為是昌浩,所以我才教給你的哦~~~~」 昌浩慢慢地站起來,嘴唇微微的動著。 「~~~~啊~~~~自由自在的東西啊~~~閃耀著光輝的東西啊~~~」 在耀眼而溫柔的陽光中,雖然因為逆光而看不到那個人的面孔,但昌浩知道那人正在平靜的笑著。 「如果無論怎樣都不行的話,就用這個國家的語言祈禱吧。」 為什麼?這不是一樣嗎? 確實呢。但是,昌浩啊~~~~~~如果讓你用唐朝的語言來祈禱的話,即使你最終服從了,但至少也會有一點點的猶豫吧~~~~? 「眾佛皈依——除災的星宿~~~」 青龍聽到隱隱約約傳來的咒文的聲音,轉過頭來。昌浩邊吟誦著神咒邊站了起來,但眼睛並沒有看著哪裡。 「真是愚蠢!結果還不是一樣~~~~~!」 話還沒有說完,青龍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股逐漸向這裡靠攏的神氣的奔流到底是怎麼回事 狻居高臨下地望著昌浩,認為這只是他最後的垂死掙扎。但他的表情慢慢地變化。不久,眼裡開始浮現出一抹狼狽的神色。 「這~~~~這是~~~~~!」 這是剛剛所不能比擬的。這樣巨大的力量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 昌浩並沒有結下一般的刀印,而是結下了不動的密印。 「東方降三世夜叉明王,西方大威德夜叉明王,南方軍多利夜叉明王,北方金剛夜叉明王。」 紅蓮金色的瞳孔放出了光輝。青龍愕然地望著昌浩。其他的神將也被這名食十三歲的少年放出來的強大力量驚呆了。 「壓服吧!淨化吧!摧破吧!打碎咒縛的鎖鏈,出來吧……!」 昌浩指示著天地叫了起來。 「——高龍神!」 轟鳴聲從貴船的土地裡洶湧而出。被封印的貴船的力量集中到一點,逕直朝站在門上的狻襲去。 「沒可能——!」 狻的慘叫被龐大的神氣的漩渦所吞沒,身體也隨之消失。而且,圍繞在昌浩他們周圍的無數的異形,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了。昌浩茫然地站了一會兒,不久終於全身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接住倒下的昌浩,紅蓮瞥了一眼呆立著的青龍。 「看到了嗎,青龍!」 聽到這聲音,青龍突然回過神來。紅蓮笑了。 「這就是安倍晴明承認的唯一的一個後繼者——隱藏在他身上才能的冰山一角!」 聽到紅蓮的話,青龍不禁顫抖了一下。只是冰山一角?就是說,這個幼小的孩子身上還潛藏著不可預測的力量———?在說不出話來的神將們面前,紅蓮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 「昌浩,喂,振作一點!」 拍打了幾次之後,昌浩終於甦醒過來。 「紅蓮……」 然後他馬上跳起來,穿過青龍的身旁朝門裡跑去。 「彰子———!」 青龍一動也沒有動。這就是晴明承認的唯一的一個後繼者。無論怎麼追問,也無論質問晴明瞭多少次,晴明總是毫不相讓、清清楚楚地回答「那就是我的後繼者」!這就是理由。他擁有可以打碎妖異們施下的咒縛的力量。那是在通常情況下不會表現出來的可怕才能。姑且不說晴明,難道騰蛇正是知道這點,所以才甘願跟從昌浩的嗎?青龍、以及十二神將裡沒有一個人發覺到這一點。只是想,為什麼會是這個孩子。但因為是晴明的決定,所以大家都沒有反對,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昌浩跑到彰子身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 「彰子……彰子……」 被昌浩搖晃著,彰子的眼瞼微微振動起來。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她慢慢地張開了眼睛,望著昌浩,不住地眨眼。 「……昌浩……」 聽到從彰子嘴裡漏出的一絲聲音,昌浩渾身都脫力了。 「能趕得上實在太好了……」 突然,昌浩感到頭頂上傳來了殺氣。與此同時,紅蓮的火焰湧了上來,把昌浩包裹在其中。 那是紅蓮的結界。結界外面,紅蓮手拿緋炎之槍,盯視著前方。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一隻大鳥飛舞著從天而降。那是鳥妖鶚,他的目光裡閃著憤怒和憎恨的光芒。 「可惡!可惡!你們竟然把狻……!」 這是因犯了罪行而淪落為異形的兩隻鳥妖。他們受到窮奇的支配,是在他手下堪稱雙璧的兩只可怕的妖怪。眼裡燃起憎恨的火焰,鶚凝視著昌浩。 「我要把你殺了!我要把你殺了!狻的仇我一定要你用性命來償還!」 「開玩笑!」 紅蓮把刀刃對著鶚。冷冷的扔下了一句話。 「你的對手是我騰蛇。……恐怕你連我的一根頭髮都碰不到!」 「住口!」 尖銳的聲音劃破天空。鶚張開雙翅向紅蓮飛來。可怕的妖氣的鋒刃把火焰割裂,就要切向紅蓮。紅蓮發出一聲怒號,清凜的神氣把那鋒刃粉碎了。一陣灼熱的風吹來,出現了一條盤繞的炎蛇。在結界內看到這一切的昌浩扶著彰子站了起來。雖然在結界裡面,但一定要想辦法幫助紅蓮!站起來的彰子踉蹌了一下。昌浩把她接住,但眼睛馬上睜得大大的,臉上顯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彰……子……」 昌浩茫然地說道,彰子抬起頭笑了。那個微笑,是屬於黑暗的部類的東西——— 靠著案幾閉目養神的晴明身體突然動一下。 「……你平安回來了。」 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守在旁的天一和玄武,晴明輕輕地點了點頭。 「有點累了。女人的感情真的是既可怕、又可悲的東西呢……」 把圭子的生靈送回本體,為了不再發生這種事情,晴明還在她的記憶裡做了點手腳。雖然在她的記憶中會留有痛苦的回憶,但那在不久後就會消失,重新踏上新的人生旅途吧。如果失戀一次兩次就輕言放棄生命的話,那工作量又要增加了,真是無奈。話說回來,昌浩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雖說沒有擔心的必要……因為青龍這次可是幹勁十足呢。」 突然,心中無緣無故地心緒不寧起來。晴明沉思起來。這冷得像冰一樣的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昌浩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可能的……」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一章 衝開封印(下) 晴明自言自語起來。昌浩並不是獨自一人。紅蓮,還有可以說是他死對頭的青龍跟在身邊。雖然異邦的妖怪確實很強大,但應該沒什麼事情會讓他感到這樣不安才對。但是…… 無論怎樣都不能開懷,晴明走出院子望向北方的天空。離魂之術不能連續使用。這對本體產生相當大的負擔。雖然年輕的時候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但年老的軀體畢竟承受不了。聳立在船岡山後面的貴船山的上空烏雲密佈。晴明感覺到了。昌浩把高龍神從咒縛中解放了出來。那神祇是高龍神。久未降臨的甘露在不久之後就要降臨京城大地了吧。所以,沒可能會感到不安的。然而……晴明往北方望了一陣,突然感到胸口向被利刃貫穿了一樣。而且,與此同時……在貴船的上空升起了一條沖天的火柱。 「———!」 那時,清明的確聽到了。那絕望的叫聲。那是紅蓮的聲音。那可怕的火焰就是沒有受到任何抑制的紅蓮的真正實力。那是萬分劇烈、萬分強勁、讓人恐懼不已的煉獄的火焰。 晴明臉色發青,全身都冷了下來。 「紅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發生了什麼能讓紅蓮迸發強烈的感情,以至衝破了封印的事嗎?! 晴明的腦海裡,一瞬間掠過昌浩的身影。 「……是昌浩嗎……!?」 晴明面無血色,向守候在旁的神將們下令。 「現在馬上帶我到貴船!」 紅蓮的槍徑直貫穿了鶚的身體。把刀刃放橫,將鳥妖的身體切為兩段,紅蓮把槍收了回去。 「真是不值一提。」 在火焰的照射下,紅蓮額上的金冠散發出了暗啞的光澤。紅蓮冷眼瞧著鶚,但鶚卻臉帶嘲笑地望著他,動了動嘴角。 「……好強……好強……但是……」 鳥妖的眼睛向紅蓮身後望去。突然,身體一陣發冷,紅蓮慌忙向背後看去。那是在火焰的結界守護下的昌浩和彰子。彰子被昌浩扶著。昌浩正瞪大眼睛驚愕地望向彰子。 「……昌浩?」 隨著紅蓮輕聲的呼喚,火焰的結界消失了。鶚咯咯地笑了起來。 「……做得好!小丫頭……!」 紅蓮的背突然刺痛起來。抽搐般的劇痛蔓延至全身,就像是不祥的預感。在窒息般的紅蓮面前,彰子的身體慢慢地滑落下來。紅蓮看到了。昌浩不穩地向前邁了一步——彰子的懷劍就刺在她的胸口上。狩衣上黑色的污跡逐漸擴大。昌浩按著胸口的手上沾滿了紅色的液體,順著手腕滴到了地上。紅蓮的心臟重重地撞了一下。昌浩的身體嚴重地傾斜、倒在了彰子的身上。 「……彰……!」 無聲的喘息從昌浩的嘴巴裡吐了出來。紅色的霧氣隨著沉重的氣息一起消散,在口邊滴落。 撲通!紅蓮的心臟再次撞了一下。在僵直的紅蓮的耳邊,傳來了鶚的呻吟。 「愚蠢……真是愚蠢……!竟然沒有發現那丫頭已經變成我們的傀儡了……真是無能的道士……」 說完這最後的話,鶚就嚥氣了。 「……昌……」 紅蓮就那樣呆立在那裡凝視著昌浩。乾燥的喉嚨發不出一絲聲音。四肢像冰一樣冷。腳動不了。明明想飛奔到倒下的昌浩身旁的。明明想呼喚那個名字,用盡千方百計也一定要把他救活的……封印在內心最深處的光景,如決了堤的水一樣洶湧而出,把他埋在了裡面。 ——都是你的錯……! 喊叫的是青龍。神將們也在不斷責罵騰蛇。天後抽抽嗒嗒地哭個不停,朱雀冒死衝進了火海裡。悲鳴聲,尖叫聲,還有…… 置身於火焰中的那個身影…… 那是…… 如果晴明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把你殺掉———! 心臟撲通地跳了起來。同時,他頭上的金冠也出現了裂痕。 炎柱肆虐。置身於火焰中的,是自己唯一的一個主人——安倍晴明。而且那火,是騰蛇放的地獄的業火。紅蓮的腦海被一片白熱的閃光佔據了。倒在的上發出喘息的昌浩和那時候的晴明重疊了在一起。那把騰蛇從孤獨中挽救出來,賦予它溫暖的人類的青年。 還有那個看著紅蓮露出了笑臉的嬰兒。 我要守護你。即使賭上性命也要守護你——守護你們。 然而……他額上的金冠發出一聲巨響碎裂了。 「————!」 灼熱的火焰和無聲的悲鳴一起升上天空,直穿雲霄。炎柱放出的灼熱的暴風襲來,神將們被彈飛出去。貴船的本宮已經是一片火海了。但不可思議的是,火焰並沒有進一步擴散。 「是本宮的結界制止了嗎……!」 高龍神是水神。和炎相對,兩者的力量互相抵消了。但是,這結界究竟能支撐到什麼時候呢?青龍望著火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白虎戰慄著開口了。 「……那傢伙,竟然把那麼強大的力量封印著啊?」 十二神將裡,只有騰蛇一個人額上戴著金冠。那是騰蛇請求晴明對自己時下的封印。幾十年前,騰蛇因失控而使晴明身陷火海,雖然火將朱雀拚死把他救了出來,但晴明也在生死的邊緣徘徊了好多天。騰蛇的火焰能產生真正的煉獄。從地獄召喚的業火,是能把一切生物都燒光、把大地上一切物體都燒盡的可怕的威脅。 但晴明並沒有責怪騰蛇。 「你不用擔心。我怎麼說也是一個陰陽師。可以自由使用防火的法術。」 因為如此,所以騰蛇經常躲在異界的深處,只有晴明呼喚的時候才會回應。但馬上又會返回異界去了。額上閃著鈍光的金冠就是封印的憑證。但即使封印了,他那可怕的力量仍然被忌諱著。青龍至今還沒有原諒騰蛇。只要稍有差池,晴明就沒命了。即使晴明原諒他了,即使其他人都原諒他了,只要騰蛇仍然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會得到他的原諒。 「——你們在幹什麼……」 雖然是平靜的發問,但卻深深地刺進了神將們的耳中。他們回過頭來,倒吸了一口冷氣。 「晴明……!」 在玄武和天一的陪伴下出現的晴明從神將中間穿了過去。不能抑止的火焰沖天而去。明明還有好遠的距離,那熱氣卻像能把人燒焦一樣炙熱。晴明凝視著火焰的內部,臉部的表情都扭曲了。 「紅蓮把封印衝開了……」 火焰中可以看到倒下來的昌浩的身影。紅蓮就在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昌浩的身旁。你在責備自己嗎?感到絕望嗎?而且,你還要在自己的心上再次留下一個永世不能磨滅的傷口嗎…… 你決定即使賠上性命也要守護昌浩……現在昌浩倒下了,你會怎樣呢……晴明透不過氣來,他閉上眼睛,回頭望了望同伴們。 「必須制止紅蓮,請把力量借給我!」 ※※※※※ 好冷。為什麼會這樣冷呢?昌浩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好冷。明明已經用手臂抱著自己的身體了,熱量卻仍在不斷地流失。開始留戀魔怪那白色的溫暖的毛了,昌浩放眼向四處望去。 「魔君……」 好暗。到處都是一片黑暗。在這樣的黑暗中,魔怪那白色的身姿和晚霞般的瞳孔應該輕易就能發現才對啊。 「魔君……?你到哪裡去了呢……?」 深深地吐了口氣,一陣無力感向昌浩襲來。不如就在這裡躺下來休息吧。這種想法一浮現在腦海,昌浩馬上搖了搖頭。不行,必須找到魔怪。雖然他總是用一副很高傲的口氣說話,但也許現在是走失了呢。也許正站在哪裡,等待著昌浩回來。然後等昌浩出現後,他一定會像往常一樣不屑地笑著說。 「真是可悲啊,晴明的孫子竟然迷路了。」 那種事情沒有關係吧!還有,不要叫我孫子!側耳傾聽,似乎聽到了魔怪的聲音。 啊,原來就在那邊。……奇怪。昌浩不解地微側著頭。魔怪正在呼喚昌浩的名字。他溫柔的內心,在慟哭。 ——昌浩,昌浩,昌浩……! 「魔君,你在哪裡?」 因為,我就在這裡啊。看,就在你的身邊。……啊,原來是這樣啊,一定是因為太暗看不見。一定是因為我們身處在這麼黑暗、這麼寒冷的地方……昌浩悄悄地笑了。好!等我找到你,絕對要這樣說。 「真是難看呢,明明是魔怪,卻———」 慢慢地睜開眼睛,昌浩似夢非夢地低吟起來。 「……明明是……魔怪……」 鐵一般的腥味在喉嚨深處蔓延開來,有點想吐。嘶啞的聲音混雜著喘息,根本發不出像樣的聲音。昌浩用右手拔出了刺在懷裡的懷劍。沒有絲毫痛楚。但是,非常寒冷……看著自己被火光照亮的雙手,已經被鮮血浸透了。昌浩用右手壓著傷口,想用手肘把身體支撐起來。但力氣完全使不上來。突然無力地又倒下去,昌浩拚命地要把頭抬起來。火焰不斷地往上噴。很熱。明明是那麼的熱,但昌浩的身體卻如此的冰冷。彰子就倒在他身旁,雙目緊縮、一動也不動,眼角還帶著淚痕。昌浩那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彰子,沒關係的。我知道這並不是你的錯。所以,不要哭了……然後,昌浩扭頭向四周望去。視野很窄,明明周圍被火焰照得這麼明亮,為什麼會漸漸暗淡下去了呢? 「……紅……蓮……」 鮮血湧上喉嚨,突然吐了出來。失去血色的嘴唇還沾著血跡。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昌浩轉動眼睛搜索著紅蓮的身影。 「……」找到了。 就在距他不遠的地方。紅蓮跪在地上,雙手掩著耳朵。他在無聲的哭泣著。昌浩把頭重重地放回地上。已經沒有力氣再把頭舉起來了。 ——紅蓮,紅蓮。我不會有事的…… 我只是個半吊子,等發現彰子的樣子有點奇怪的時候已經太遲了。爺爺不是經常這樣教訓我嗎。他總是說,你還只是個「半吊子」呢。這是事實,所以這只是一次小小的失敗而已…… 這樣的傷沒什麼大不了的,馬上就可以治好了。因為,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變成……」 不輸給任何人,要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眨了眨眼,眼角傳來了一股溫熱。是火焰逼近過來的緣故吧。 「……紅蓮……,……紅……蓮……!」 傳遞過去吧!聲音,把我的聲音傳遞過去!突然,鼻子傳來了甘甜的香味。 ——那是破邪退魔的伽羅。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二章 香袋的作用(上) 昌浩用沾滿鮮血的手把香袋從脖子里拉了出來。擠出渾身僅餘的一點力氣,昌浩把香袋撕裂,把裡面的香暴露在空氣中。伽羅的粉末隨著熱風上升、向火焰飄去。伽羅的香在空氣裡擴散。 「……紅蓮……!」紅蓮身處一片黑暗之中。 很冷。無論哪個角落都只有永恆不變的黑暗。在這裡的只有紅蓮。其它一個人也沒有。這就好了。如果有誰在我的身邊,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我殺死了。火焰是奪走生命的可怕的東西。紅蓮的火焰是燒盡一切的地獄的業火。一個人的話,就不會再傷害到任何人了。 沒錯,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突然,傳來了一陣香氣。 這是,什麼? ——我把它分給你了,快感謝我啊! 是伽羅的香…… 胸口火辣辣地刺痛。那種痛感集結成厚重的一團,像是要把人弄垮一樣膨脹起來。 這時,從頭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找到了~魔君,我找你好久了~」 反射性地抬頭往上望,昌浩正笑著俯視著紅蓮。 「……魔君?」 驚訝的反問了一句,昌浩一臉理所當然地伸出了手。被一下子抱了起來,紅蓮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隻小小的白色魔怪。摸了摸魔怪的頭,昌浩向四面環視了一周。 「這裡很冷呢。又黑暗,還很寂寞我們快點回去吧~」 「……回去哪裡?」 聽到魔怪生硬的聲音,昌浩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當然是回家啊~……啊啊,但是……」昌浩一下子把魔怪抱到自己的肩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脊。 「魔君這麼溫暖,不馬上回去也沒問題吧……」 魔怪屏住氣息、睜大了眼睛。溫暖?誰?說謊。騰蛇是冰冷的、恐怖的存在。獨自一人是最好的。接著,昌浩微微吃了一驚,苦笑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又擺出這個痛苦的表情了……你真傻呢,痛苦的時候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我會聽你傾訴的。所以,一起回去吧。因為這裡這麼黑,又冷,一個人的話會很寂寞吧?你真傻呢。我不是說過有我在嗎?我不是說過你不是獨自一個人的嗎?你不是也一樣嗎? 所以,紅蓮……快來,我們一起回去吧—— ※※※※※ 晴明把十二神將指使到火柱的周圍,以手結印,但卻突然停止下來一動也不動了。 「……什麼?」 激烈的火焰在驚訝萬分的晴明面前漸漸地平息,然後突然消失了。 在本宮的院落裡,只剩下倒在一起的兩個孩子和一動不動的、白色的魔怪。 「昌浩!」 晴明跑到孫子的身邊把他抱了起來。但昌浩已是奄奄一息了。胸前染滿了鮮血。左胸前那被貫穿的傷口仍不斷有鮮血湧出。神將們圍著昌浩和魔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到底是誰把騰蛇鎮壓住的?以前他失控的時候,神將們都是傾盡全力才把他制服的。晴明還什麼都沒做,神將們當然也還沒有出手。難道……青龍死死地盯著晴明手中那只剩下微弱呼吸的昌浩那面如土色的臉。是這個孩子嗎?在瀕死的狀態下把騰蛇制止住了……昌浩的狩衣因為吸收了鮮血而變得沉重,垂下來的手像冰一樣寒冷。 「昌浩……!」晴明的心頓時涼了下去。也許是吐了大量鮮血的緣故吧,嘴角還有能看到凝固的血跡。已經太遲了。如果是一般人的話,這時一定會放棄吧。但晴明是稀世的陰陽師。怎麼能讓自己唯一的一個後繼者、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死在這裡! 「即使要以性命為代價,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晴明!」 六合大聲喊了出來。天後兩手摀住嘴巴,發出了微弱的悲鳴聲。青龍的眼睛露出了非難的神色,白虎正想說什麼,但馬上被晴明的目光所壓倒,沉默不語了。 就在這時。 「原來如此……把我解放出來的,就是這個孩子啊……」莊嚴的神氣出現在頭頂的上空。 晴明他們抬起頭,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一條銀色的龍在上空盤旋,正俯視著他們。 「看上去還很稚氣呢……在這裡死去的話實在太可惜了……」 把長長的身軀盤旋起來,龍神把握在爪子裡的玉石舉到頭上。 「這時打碎束縛、把我解放出來的謝禮。我就把慈悲賜予你們吧……」 玉石閃耀著光芒。放射出的光帶降臨到昌浩身上,把他包圍起來。高龍神就這樣飛向天空,消失在雲的彼端……昌浩的身體在晴明的手中動了一動。晴明往下一看,只見昌浩的臉上恢復了一絲血色。竟然擁有連貴船的祭神也出手相助、也許還可以改變星星軌跡的強烈的運氣。 「……!」晴明低著頭,聲音哽咽了。 貴船清涼的夜風,輕輕地安撫著這位緊緊擁抱著幼小孫子的老人的脊背。 深深地潛伏在地裡的窮奇感覺到鶚和狻的計劃破產、以失敗告終了。 「……真是沒用的傢伙!」 仍下這片言隻語,窮奇再次閉上了眼睛。因為那不能癒合的傷口,窮奇的妖力正慢慢地削弱。 如果再不快點把籐原彰子的血肉弄到手的話……貴船的瘴氣消失了。必須再次選取棲息之地。 但也並不是那麼著急。這座山的神大概暫時不會回來吧。沒錯,在窮奇離開之前,即使他想回也回不了。窮奇閉上了眼睛。在他周圍,遍佈著他手下妖怪的屍骸。 「連肚子都填不飽……」窮奇傲然地扔下這句話,張開大嘴向那頭部被擊得粉碎的妖怪咬去,慢慢的把它撕裂。 雨正在下。這是時隔兩個月之久的第一場雨。魔怪垂頭喪氣,一動也沒動。晴明用瘦骨嶙峋的手撫摸著她的頭部。 「這不是你的錯……那個時候也是,並不是你的錯。紅蓮……因為,那時你不是想要幫助我的嗎?」 魔怪仍是低垂著頭,沒有回答。晴明沒有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紅蓮阿……獨自一人是很寂寞的。說實話,我一直都很擔心你……」 直到昌浩出生前為止。每當有孩子出生的時候……每當有孫子出生的時候……我就會想,這個還在可以真正的理解這個溫柔的神將嗎?能不感到恐懼,真真正正摸索到這個孤獨靈魂的最深處,向他伸出雙手嗎?晴明並不是永遠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如果自己不在的話,騰蛇又會變成獨自一人,被其他神將所厭惡、孤獨地蜷縮在像冰一樣寒冷的黑暗中,等待時間的流逝。 「沒有發覺到彰子小姐的一樣是昌浩的不對。因為他對信賴的人不存有警戒心……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半吊子,真的讓人擔心呢……」 三歲的天真小孩向因太多工作而辛苦得抱怨的晴明說道。 ——我要快點長大幫爺爺的忙! 小孩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精神飽滿地說道。那個有效的還在的身姿,現在仍鮮活地刻在晴明的腦海裡。這是真的。你要快點成為能獨擋一面的人,然後來幫爺爺的忙啊。 所以,爺爺…… 「你什麼時候才能獨擋一面呢……」 我從現在起回家有的!請你把很多重要的東西教給我吧。昌浩一定會好好記住的,安陽爺爺就沒那麼辛苦了吧?昌浩一定要變得比爺爺更厲害!所以,所以呢,爺爺…… 一直健健康康地就好了呢—— 「……之後,至少還要十年啊……」 昌浩長大成人,便得能獨擋一面,實現和晴明的約定,還有和紅蓮的約定。爺爺可以看到你成為最高陰陽師的樣子嗎? 「似乎有點貪心呢……」 撫摸著昌浩的頭,晴明眼角的皺紋又加深了。 ——他知道自己的天命。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日。 「不要說這樣的話……」 一直垂著頭的魔怪用顫抖的聲音叱責著晴明。 「誰能鍛煉這個半吊子阿!除了你,還有誰呢……!」 晴明苦笑著,不住地點頭。 「嗯,嗯……沒錯呢……」 第二卷 打破暗之咒縛 第十二章 香袋的作用(下) 聽到了久違的雨聲。昌浩緩緩地張開眼睛,只見魔怪就坐在枕邊。 「……魔君」 用嘶啞的聲音喚了一聲,魔怪卻仍舊低垂著頭,一動也沒有動。 昌浩眨了眨眼,皺起了眉頭。 「……魔君,怎麼了?哪裡痛嗎?」 話一出口,昌浩突然響起來了。在半夢半醒中,昌浩聽到紅蓮那無聲的悲鳴。 「……你真是傻呢,那不是魔君的錯啊……」 正想坐起來,突然感到有點眩暈。也許是因為血氣不足吧。放棄了這個念頭,昌浩把手伸出來,放到魔怪的頭上,胡亂地搔了一通。 「阿,真是不可思議!我不是還活著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早就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能死了……」 昌浩快樂地笑了,但聲音有點疲倦,這也許不是魔怪的心理作用吧。昌浩大概是在勉強自己表現出一副精神的樣子吧。 魔怪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昌浩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沒關係,我馬上就會恢復健康了。……但肯定又會被爺爺教訓了吧。說蛇呢面既然沒有注意到,真是悲哀啊……之類的。」 說什麼真的很悲哀,半吊子,靠不住…… 「果然……魔怪不在身邊的話……就不行了呢……」 聲音漸漸變弱,昌浩的手吧嗒地掉了下去。 魔怪抬起了頭。昌浩睡著了,輕輕地吐著安穩的氣息。那安詳的臉和從前一點都沒變。魔怪那晚霞般的眼眸搖擺不定。魔君不在身邊就不行了呢。 「……昌浩」 真的行嗎?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邊嗎明明讓你身陷險境了……明明那狂暴的火焰,差點把你推進死亡的深淵……記憶從腦海裡浮現出來。想起了那雙直率、清澈的眼睛。昌浩的睡臉,和十二年前最初見到的天真無邪的嬰兒的眼睛重疊了。拿手,真的很小。提心吊膽地捉住紅蓮深處的枝頭,然後似乎很高興地笑了。 昌浩,你…… ——找到了~魔君,我找到你了。 無論經過了多少年,仍然在笑著…… ——來,我們一起回去吧~ 你就那樣子,向我伸出了雙手…… 「……」 魔怪垂下了頭。靜靜地吞了一口氣,耳朵微微動動了一下。白色的脊背劇烈地顫抖著,緊緊抓住和服袖子的爪子,暗暗地用力緊捏起來。事隔數日,在一個下著雨的晌午,昌浩迎來了一個客人。雖然仍然還是在床上,但只有這時候不能不起來。沒有辦法,只能在身後放一張案幾,把背靠在上面支撐著上身。雖然還是很頭暈,但昌浩卻笑著擺出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 「我不是說過不用擔心我了嗎?」 但坐在他面前的彰子完全沒有相信,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一直盯著昌浩不放。 「說謊!因為我還記得很清楚……!」 彰子的眼睛開始濕潤起來,就要忍不住了。終於按耐不住,彰子用雙手把臉摀住。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沒有聽昌浩的話……!」 雖然事實確實是那樣,但如果當面肯定的話彰子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昌浩拚命地搖頭。 「但最壞的還是操縱彰子的鶚,我知道彰子並不想殺我的。」 「那件事情……!」 彰子淚眼婆娑地抬起了頭,昌浩慌忙訂正自己的發言。 「不對,我要說的事……彰子並不想那樣做的,只是被鶚操縱了吧。所以,這並不是你的錯。」 彰子的心在哭。昌浩知道這點。她什麼都記得。光是那樣就已經非常痛苦了吧。昌浩低垂著頭,向把手放在雙膝上的彰子伸出了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就像在哄她一樣開口了。 「我真的沒有問題。不要哭,如果彰子哭的話,我會很困惑的……」 看到有人哭的話會很痛苦。光是看著就會覺得心痛,不知道該怎麼辦。 拭乾她臉上的淚珠,昌浩露出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看到那個笑容,彰子放鬆肩膀、輕輕的點了點頭。一直在旁邊沉默地看著他們對話的魔怪走到彰子的面前,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不用在意。本來就是這個沒有注意到鶚的企圖、半吊子的、不可靠的少年陰陽師不好!」 「真是尖酸的話呢……」 看著盯著他的昌浩,魔怪忘形地繼續說了下去。 「而且,雖然這只是可能,但昌浩這傢伙欠下了貴船的龍神一筆債呢。不認真努力修行的話可能會遭天罰的哦!」 「魔怪先生,那是怎麼回事!」 昌浩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魔怪靈巧地翹起前足開始說明了。 「這個嘛……因為貴船神社的祭神幫助了我們。神祇這種東西,如果不好好祭祀的話是會降災的哦!而且,貴船的神是可以列入日本前五名的神祇,所以如果你將來變成了半吊子的陰陽師,那就真是豈有此理了!所以,天罰就會降臨了。」 「如果變成半吊子的陰陽師就會給予天罰……這,難道是我的錯……!?」 昌浩茫然地低吟起來。在不知不覺中就欠下了一筆債,如果達不到神的標準,還要接受天罰!不愧是貴船的神,真是不講道理。 「就是這樣,加油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大喊了一聲,昌浩像是要開解彰子的樣子,對她笑了一笑。 「看……就是這樣,所以,你不要在意……」 「沒錯沒錯。就把它看成是要達到良好修行結果所必須作的基礎修行就好了。」 「魔君沒資格這樣說!」 「我不是魔君!」 看到兩個人的鬥嘴,彰子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笑容。也許是放下心來了吧,彰子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像是想起什麼的樣子,把手往衣袖裡探。 「昌浩,這個……」手掌上放著一個新的香袋。彰子向眨著眼睛的昌浩說道。 「晴明大人對我說,多虧了這個香袋的香,才沒有釀成更大的災禍,雖然我自己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真的覺得自己終於有一點用處了。」 接過香袋,昌浩輕輕地握在手心。嘴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嗯……真的幫了我的大忙。謝謝!」 鶚的喙。燃著的熊熊烈焰。還有飄散的伽羅的香。 「我還分了一點給魔君呢。」 昌浩亂搔著魔君的腦袋,魔怪也任由他擺弄,輕輕的點了點頭。 「……是這樣嗎?那真的是有效果呢!」 在把手放在嘴邊,笑得像花一樣的彰子的右手上,昌浩突然看到了一個像傷痕一樣的東西。 「彰子,你的手……」 昌浩一開口,那傷痕馬上消失了。彰子滿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 「什麼?」 「沒事……大概是看錯了吧……」邊說著,有什麼動議縈繞在昌浩的腦海。是焦躁感?不對,還是不安? 一定是心理作用吧。甩了甩頭。昌浩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左大臣大人竟然允許你外出呢。我還想你是不是已經被徹底禁足了。」 聽到這話,彰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本來是那樣的……所以我是拚命懇求他的。現在也是時候回去了……」彰子站了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救了我。」 最後留下這句話,彰子就離開了安倍宅。 ※※※※※ 因眩暈而躺了下來的昌浩三番四次地拿起新的香袋端詳。仔細觀察,那是用非常上等的絲絹做成的。色調也調染得非常和諧,真的很有品位。 「昌浩,你就這麼得高興啊~真的太好了呢~~」 朝隱隱發笑的魔怪吐了吐舌頭,昌浩抬頭望向天花板。鶚,和狻。真是可怕的妖怪。他們把窮奇稱為主人。這就是說,窮奇的實力要遠遠凌駕在他們之上。他一臉認真地望著自己舉起的雙手。不能大意!只要窮奇還潛伏在某處,自己就不能疏忽修行。昌浩突然想起了彰子手上的傷痕。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許只是什麼東西的投影,但總覺得難以釋懷。 「啊……式神!」 注意力被魔怪的聲音喚回來,只見一隻白色的鳥降落到他的面前。 「嘎~」昌浩發出一陣像是踩到青蛙般的叫聲。這隻鳥確實是…… 「是爺爺的鳥。」 就像是回應他一般,鳥變成了紙片慢慢地飄落下來。昌浩馬上跳起來,在紙片落地之前把它抓住,閱讀起了上面的文字。魔怪在一旁觀察著昌浩的神色,不一會兒,昌浩的臉色浮現出一絲危險的氣息。在不動聲色的往後退的魔怪面前,昌浩一把把信紙揉成了一團。 「……昌浩,上面寫什麼了?」 魔怪悄聲問道。昌浩的肩膀激烈地抖動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好、好可怕。不是開玩笑的,實在可怕! 「那……個……」 伴隨著像轟隆隆的雷鳴般不穩的聲音,昌浩站了起來。 就像往常一樣,信裡寫著這樣的話—— 「把籐原彰子小姐牽連進來,還要驚動到高龍神出手相助,爺爺我實在太傷心,太鬱悶了……啊啊,這也是因為爺爺的教導方式不好,很是追悔莫及啊。啊啊……你真的、真的要從頭開始修行。晴明上」 昌浩把捏成一團的信紙舉到頭頂上,但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就這樣倒在了褥子上。 「昌浩!」 雙手無力地把紙團從手忙腳亂的魔怪上方扔過去,昌浩仰望著天花板大聲喊了出來。 「可惡!!!!走著瞧吧,你這糟老頭子————!」 魔怪眨了眨眼,拍了拍手大笑起來。昌浩懊惱地瞥著他,怒號起來。 「魔君,你身為魔怪,不准笑!」 魔怪什麼都沒有說,露出平和的目光,輕聲地笑個不停。 於是,京城的秋意濃了————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一章 高龍神(上) --……喂。 聽到了聲音。 --……回答! 可怕的、恐怖的聲音。不能聽,更不能回應。如果打破這個禁忌,就會成為那個可怕妖怪的囚徒。一定不能聽。如果不小心回應的話-- 籐原彰子啪地睜開了眼睛。全身被汗濕透了。冰涼的冷汗產生出討厭的感覺。手指尖冷得像冰。 「……什麼東西?」 彰子起身來看。肌膚不寒而慄。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住的是東北方向的對屋。東、南、西三面都用簾子圍住了。八月中,昨天好像是滿月吧。從西側的簾子射進來青白色的月光。月已經沉下去了。從投影的角度來看,大概已經過了寅時。深呼吸了幾次的彰子,突然覺得右手有種異物感。用不停顫抖的手指把汗水濕透的袖子挽起來。沙沙的奇妙的觸感從手背一直傳到手腕,好像在皮膚下面蠕動。搓了下右手手背,她環視了一下屋內。好冷。為什麼會這麼冷呢?不管天氣再怎麼變涼,現在也還只是秋天。白天有時還會出汗呢。這種讓人抖的停不下來的寒意,實在不同尋常。披上了旁邊的和服外褂,彰子雙臂抱住了肩膀。莫名的恐懼。一直在本能的發抖,彷彿在告訴自己將有危機。 --回……答。 彰子屏息凝氣。在簾子的對面,有一個比任何怪物都恐怖的東西存在。那是什麼。彰子好想高聲大叫,但是發現自己做不到。喉嚨好像被凍住了一樣。被怪物所發出的瘴氣籠罩,她全身僵硬。兩團閃耀的光球捕捉住了彰子。如果冰刃一樣、銀色攝人的光。 --回答…… 彰子拚命的移開目光。要是回答了這個「聲音」的話,一定會發生恐怖的事情。救救我!誰來救救我!!父親大人,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彰子拚命地想揮去浮現於心中的這個人影。不行。不能再依賴他了。前段時間昌浩負了很重的傷。現在還臥床未起。讓昌浩負了那麼重的傷,都是彰子不好。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好好地聽他的話,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所以,不能再依賴他了。已經不能,也不想讓他再面臨險境了。彰子死命得伸出手,抓緊了放在枕頭邊的那個香囊。以前有人教過自己香囊有驅魔辟邪的功效。雙手握緊香囊,她虔誠地祈禱。救救我。拜託了,保佑我。包圍這兩個房間的結界變彎了。與此同時,響徹起割破硬物的聲音。 --…… 握緊香囊的手,毫無血色,白的像張紙。不知對峙了有多久。硬物割破的聲音再次傳來。 怪物站在牢不可破的結界對面,凝視著彰子。突然瞇起了眼就那樣消失於黑暗之中。彎曲的結界也慢慢地回復原來的樣子。 「……」 妖氣完全消失了。在確認這一點的同時,明顯地能感覺到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像弦一樣斷了。 彰子握著香囊,就那樣頹然地倒在了褥子上。秋已過半。八月也快到月底了,到了黎明的時候,只穿一層單衣的話會覺得寒冷的季節。東方的夜空,細月如弓。即使由於月光掩映稍微顯得暗淡的群星也不甘示弱地顯示自己的存在,點綴了夜空。散落於夜空的群星,昭示著所有生物一出生就背負的命運。據說能夠自由地運用觀星術的人眼裡,星星就像記述命運的文字一樣。 「……咦?」 出了庭院,仰望星空的瘦長身材的老人,突然皺了皺眉頭。隨著涼意加深,天空也越來越高原澄澈。凝目細看隱於月影之後群星的老人,以指按唇,狀若沉思。每晚都會觀察的星星。位置好像有點發生變化……? 老人——安倍晴明,撩起了狩衣的下擺,上了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書桌前坐下。 「晴明,怎麼了?」 傳到晴明耳邊低低的聲音,含有一絲驚訝。接著,朦朧瘦長的身影出現於晴明身後。茶褐色無暇的長髮,在腰間紮了起來。一副冷靜到面無表情的面容,但是卻隱含一種讓人安心的暖意。投視於晴明背後的雙眸是清澈的茶褐色。右眼下方有一個像痣一樣的黑色圖案。肩上纏繞著一片如同墨染般深顏色的布,大小不一的三個銀環裝飾著脖頸。由肩覆蓋至膝的長布下面,是和寺廟裡的明王像或佛像非常相像的打扮。左腕搖曳著寬寬的銀色手鐲。經常侍奉於晴明左右的十二神將之一的木將六合。晴明沒有回頭答道。 「突然有件事放不下心。……你先別說話。」 平常一直很沉默寡言的六合,如果沒有特別重大的事一般不會插言的。儘管如此,晴明卻明確的做出禁言的命令,那是因為還有好幾個神將都經常在身邊的緣故。現在隱身的除了太賞和天後,還有天一。書桌上放著陰陽師占卜所用的道具六壬式盤,旁邊是星象圖。神將們屏住氣息,一直在守護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臉嚴肅表情在占卜的晴明瞪大了眼睛。 「竟然……」 小怪,突然睜開了眼睛。安倍府邸的昌浩的房間。這兒的主人昌浩,由於前段時間所受的傷還沒有完全好,所以早早地就睡下了。臥在昌浩所穿的大褂袖子上的小怪,突然起來了。悄無聲息地打開房屋側門,敏捷的動作好像一隻貓。如同一隻大貓一樣的柔軟身體,覆蓋了一層白色的毛。清澈透亮的眼睛閃耀著晚霞一樣的光芒,長長的耳朵微微地在後面擺動。脖子周圍的一圈突起好像勾玉項鏈。時間趕過寅時吧。最近太陽出的晚,所以黎明時分是剛到卯時左右。穿過青白色月光照射著的走廊,小怪仰頭看天。抬頭仰望的也空裡嵌著一鉤下弦月。另外還有,隱在月影中的群星。小怪眨了眨眼。突然有某種預感。即使睡覺時,意識也沒有完全消失。在最深的地方意志總是清醒的。那應該稱之為本能吧。 --據那之後,已經過了快兩個月。 七月初,正是乞巧節的時候。被來自異邦的妖怪們唆使而進行詛咒的籐原圭子,據說現在還臥床不起。不過身體正在漸漸好轉。曾經暫時落於妖怪之手的籐原彰子,由於她既沒有受傷也沒有得病,所以據說現在平安無事地過著每一天。有時,會由於擔心一直沒去工作的昌浩而派人送過書信來。另外,每次昌浩一看到她的書信都會抱頭沉思,然後慢吞吞地起來練字。 據本人說: 「回這麼漂亮字體的書信,我的字不練怎麼能見人呢!」 雖然沒有難看到稱之為蚯蚓爬的份上,可是昌浩的字確實稱不上漂亮。推想一下他的心情,小怪由於憐憫不禁想落淚剛一輕輕的擦拭眼角,身著白色單衣的昌浩就停住手死死的盯著小怪。 「……小怪,我有可笑到讓你想哭的地步了嗎。這樣的話那你就別客氣,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 雖然嘴上說著「你痛痛快快地哭吧」,可是昌浩的目光卻冷得營造出了臘月天寒風的效果來。 強忍住要笑噴出來衝動的小怪,故意咳嗽一聲,抖了抖肩膀。然後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來。 「啊?沒有啊。」 「……別裝蒜了。」 每天都在這樣溫馨和睦的氛圍(=,=)下交談,小怪默默地守護著日復一日好轉起來的昌浩。快到八月底,最近昌浩終於能夠一整天都坐起來了。和異邦大妖怪窮奇手下的兩隻鳥妖展開殊死搏鬥的昌浩,由於貴船的祭神--高龍神的幫助下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條小命,可是由於出血過多,半個月以上的時間,一直臥床。彰子來探望的時候硬撐著起了床,這也對病情很有壞處吧。不過,考慮到昌浩的心情,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另外,由於秋日連綿不斷的陰雨,氣溫突降,這也導致了抵抗力下降的昌浩的身體完全垮下來了吧。得了惡性的感冒,一直苦於久治不退的微燒和嚴重的咳嗽。咳嗽這種東西確實很消耗體力。前段時間每天晚上都蒼白著臉拚命咳嗽,最近病勢終於稍微有些好轉,穩定了下來。確實如字面所說的是大病初癒,所以昌浩一直沒有去工作,也沒有離開京城。有時小怪會受昌浩所托而去京城看看情況。那時同為十二神將的六合和天一就會守在昌浩的身邊。而且好像是自願的。晴明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肯定會很欣慰的微笑吧。不,豈止是欣慰地微笑啊,孫子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同,也許會樂得合不攏嘴吧。這樣啊這樣啊,那你們去吧去吧,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用扇子遮住嘴眼角下彎的樣子簡直可以想像出來。那是,絕對不會展露於昌浩面前的祖父的溫柔的臉。回到昌浩的房間,小怪眨了眨眼睛。然後又一次抬頭看了看夜空。瞇著晚霞色的眼睛極目遠望滿天的星象。雖然名列神族,可是作為小怪的本相的騰蛇卻不是全能的。通過觀察星星的動向來預見的能力,比起優秀的陰陽師來差很多吧。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具有遠超人類的敏銳感覺。 「……在動嗎?」 星星,雖然只有不易察覺的一點點,不過覺得和前幾天的位置不太一樣。那確實是只有一根針那樣細微的位置偏差。這,和誰有關呢,騰蛇不具有讀出具體內容的能力。只是,直覺這樣告訴自己。 「好像和昌浩有關……?」 這不是昌浩本人,而是和昌浩有關的人的命運發生巨大變化的前兆——突然間,強烈的神氣從天而降。 「什麼?!」 好像被彈了一下回過身去,小怪跑到了走廊上。然後,從稍微開了一條縫的側門穿過,跑進昌浩的房間。褥子上,本來應該睡著的昌浩單膝支地已經起來了。但是…… 「——」 小怪正要跑過去,可是停住了腳步。昌浩也看到了他,然後瞇起了眼睛。 兩人中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小怪眼中閃耀著危險的光芒。瞪著昌浩低聲吼叫。 「……有什麼事?」 靜靜地回視小怪的昌浩,突然嘴角輕輕漾起了笑容。 「……哦,只一眼就看破了啊。不愧是十二神將啊。」 昌浩一隻手提起和服外褂。在氣溫日復一日下降的京都的夜晚,只穿一層單衣肌膚確實感到有些寒意。穿上和服外褂,昌浩出了走廊。那身體所散發出來的是藏也藏不住的,攝人的神氣。越過肩頭掃了一眼,昌浩好像洞穿了小怪的心思一樣說道。 「別擔心啊,神將。事情一辦完我就會走的。你在這兒顯出本相,不覺得會驚擾到別人嗎?」 追在昌浩後面,小怪低聲回答道。 「真是的,他的身體明明還沒有完全康復,簡短直接說你的事。」 夜風拂面,昌浩俯視著小怪。頭上沒有扎上的黑髮,輕輕隨風搖曳。」 「……異邦的妖異們,從貴船那兒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裡。」 小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條件反射般的提高了聲音。 「高龍神,那是……!」 俯視小怪的昌浩的表情突然柔和起來。 「我幹嗎說謊?」 昌浩——那附身於昌浩的高龍神,從容不迫地抬頭望天。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一章 高龍神(下) 「再沒有比這更讓人不甘心的事了,我竟然沒能打倒那些傢伙。」 輕輕皺著眉頭說話的聲音和語氣都和平常的昌浩既像又不像。 「……他作為人類倒是挺有骨氣的。」 以手按胸,顯示作為昌浩的形象的貴船祭神輕輕一笑,眺望著小怪。 「等你們有什麼事的話直接呼喚我就行了。……當然了,前提是那個呼喚的聲音能傳到我耳邊……」 「肯定能傳到你耳邊的。這點力量,昌浩還是有的。」 對於小怪的出言不遜,高龍神祇是微笑。皺緊眉頭閃到一邊,小怪抬起頭來看他,眨了眨眼。這真是件好事啊,高龍神也夠慷慨的。等有什麼情況的話,昌浩可以再次呼喚這個神。如果那個聲音是真的的話,會再次借力量給我們。這個神是這樣跟我們約定的。肯定有什麼內幕。一瞥毫不掩飾警戒心的小怪,高龍神好像覺得很可笑似的低聲竊笑,肩頭的外褂輕輕飄動。樣子確實是昌浩沒錯,可是卻充滿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氣息,很奇妙的有一股大人氣,看起來不像人類。清澈的酷似白色刀刃的雙眸只能用晶瑩來形容。 「信不信是你們的事。但是,你只要記住我絕不會食言的。就這些事,我要回去了。」 外褂輕輕脫落。與此同時昌浩的身體也癱倒了下去。用肉眼看不到的神氣瞬時飛散而去。留下異常清冽的軌跡。消失於北方的天空。 「昌浩!」 剎那間小怪變身現出了本相。和身材小小的小怪判若兩人,修長魁梧的身影出現於走廊。扶住快要倒下的昌浩,給變得冰冷的身體披上外褂並把他抱起來。回頭仰望高龍神留下的神氣的軌跡,紅蓮的金色的眼睛裡燃燒著激憤的怒火。 「昌浩明明剛剛大病初癒,竟然……!」 也許因為昌浩睡著了沒有抵抗所以才可以輕易附身吧。即使如此對身體也是很大的負擔。 更何況,對方可是日本屈指可數的貴船的祭神啊。 「能夠讓那個神完全附身,真是了不起的事啊。」 被突然響起來的超然物外的聲音嚇一跳,紅蓮回過頭去,晴明由走廊的陰影裡走出來。 「晴明……」 老人好像知道一切,嘴角含著笑意。紅蓮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確實是這樣的。作為稀世的大陰陽師,不可能察覺不到神明的降臨。晴明仔細凝視被紅蓮抱在懷裡的孫子的臉。一副安心的睡臉純潔無暇,和小時侯沒有兩樣。被月光照耀著,臉色雖然顯得有點蒼白,呼吸卻很勻稱有規律。高龍神好像為了不給他增加負擔,盡量抑制了神氣。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昌浩的睡臉,晴明苦笑了一下。 「……真是的,竟然被這麼一個棘手的傢伙看中了」(某風無聊插花:是指高龍神對於紅蓮來說是個太強大的對手嗎~~) 如果能把其拉為夥伴是很值得信賴的,可是一旦被這個神所貶斥厭惡的話,那是會被詛咒到子孫最後一代的。 「真是讓人不知怎麼辦才好。」 晴明臉上的表情卻很平靜,明顯的言不由衷。秋風拂面。晴明抬頭望月。紅蓮也效仿他抬頭望天。 ——異邦的妖怪們,從貴船消失了。 那些異邦的妖怪們,一直到現在都被認為是躲藏在貴船最隱秘處。高龍神也為此回不了他本來應該在的貴船山。昌浩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曾經拜託小怪去京城打探一下情況。為了探聽到來自貴船的異邦的妖怪們有沒有入侵京城,那之後有沒有什麼動靜,現在還留在貴船沒有。為了知道這些情況。另外高龍神也是知道這些情況,所以才特地來通知異邦的妖怪們的動向的吧。從貴船消失的,窮奇所率領的異邦的妖怪們。紅蓮的臉閃耀著危險的光芒。 「……消失在何方了呢?」 第二天。 「嗚,體力有些衰退了呢。」 昌浩一邊伸著腰一邊哼哼著。 「咦,怎麼在啪啪地脆響呢。也許還是應該稍微運動一下會好點吧?」 「你在說什麼!」 小怪朝悠哉悠哉的昌浩怒吼道。像金剛力士一樣叉腿而立,瞪視著昌浩。 「別突然劇烈運動!別忘了你可一直都臥床不起的,現在剛大病初癒!」 但是昌浩臉上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不停地拉伸一下,或是轉轉身體,拍拍肩膀,動來動去。歪著頭想了一會,昌浩俯視小怪說道。 「不知為什麼今天身體狀態出奇的好。一直到前天都還很沉重的身子,今天突然奇跡般的變輕了。太奇怪了~」 把手放在肩上不停地把頭轉來轉去的昌浩,確實是一副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說呢……就好像是用爺爺的法術一瞬間回復體力的感覺。……嗯?不對,比那個更厲害。」 為什麼呀?看著好像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在那抱著頭苦思冥想的昌浩,小怪用一副苦澀的表情眺望了一下北方。貴船的祭神,還真的幫了忙。幹得還挺漂亮的嘛。沒有注意到小怪不高興的樣子,昌浩很開朗地說道。 「所以啊,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去工作。如果現在去的話還是趕得及的。」 「哦-哦是嗎?……啊?——什麼?!」 小怪無意識地正要點頭同意,突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小怪,昌號一邊拉伸胳膊一邊笑。 「放心吧,我會注意不讓自己太累的。前段時間好像有賞月的宴會,所以暫時也不會有大規模的慶祝活動吧?」 最底層的昌浩,簡直就是陰陽寨的雜役。一有應季的慶祝活動,簡直忙得要命。因為疾病一直臥床不起,所以也應該不會有人給出什麼難題來刁難,也不會有像以前那樣下了班不能回去從早到晚加班工作的事吧。不過話雖如此,陰陽寨本身沒有什麼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你在說什麼呢!你以為吉昌和露樹還有晴明會同意嗎,你這個笨蛋!連判斷能力也還是半吊子的少年陰陽師!」 「你趁機說什麼的!」 昌浩以間不容髮之勢反問,然後撅起了嘴。 「沒有關係的,我的身體真的完全康復了。而且……」 昌浩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還有窮奇它們一夥。我可不能這麼天天躺著。」 一直到昨天,一站起來都還覺得頭暈,可是那個症狀消失了。一直窩在家裡,身體卻驚人的變輕快。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管怎麼說治好了就沒事了。雖然體力還沒有完完全全地康復,但是再過幾天,肯定能和以前一樣運動自如吧。昌浩站起身穿上出仕用的正式服裝「直衣」,對著鏡子把頭髮往上攏了攏整了整髮髻。最後的工作就是把烏紗帽戴好。剛開始時總是弄不好,軟軟地歪在頭上,最近終於能弄平整了。 「好了,準備工作完成。」 昌浩回頭看了一眼一副不同意的表情的小怪,問道。 「怎麼樣?」 小怪閃到旁邊,把昌浩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很不情願地回答道。 「……嗯,還成吧。」 高龍神在附身於昌浩的時候,補充了他損耗的體力。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過姑且可以理解為一番好意吧。昨天晚上,貴船的祭神來過的事情,昌浩本人一點也不記得了。轉告了異邦的妖怪們的動向,同時也讓昌浩回復體力,那個龍神慷慨的有點過分。讓人忍不住猜疑他到底有沒有什麼別的動機也是理所當然的。小怪不有得這樣想。神,要是一旦生了氣,比起那些惡靈和怪物更可怕更難纏。這點最好還是小心為好。 「走啊,小怪。不快點的話就來不及了。」 朝站在側門呼喚的昌浩點了點頭,小怪站起身來。 到餐桌一看,晴明已經坐在那兒了。吉昌好像已經出門了。 「早上好。」 「早……你幹嗎打扮成這副模樣?」 連晴明也瞪圓了眼睛,昌浩一邊坐下一邊答道。 「我打算從今天開始去工作。」 「這樣啊……啊,你要是覺得能去的話那我也不攔著你……臉色還真得挺不錯的嘛。」 晴明投過來不可思議的目光,昌浩很可疑地回答道。 「是嗎?我,可是已經大病初癒了呦。」 如果他不認為是大病初與那怎麼辦?心裡冒出了不太對勁的疑慮。看著在飯桌前也不拿筷子, 就那樣抱著胳膊,哭喪著臉的孫子,晴明說道。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二章 貴船的神(上) 「不管怎麼樣,先吃飯再說吧。你休息了這麼久第一次上班就遲到可不太好吧?」 「嗯,是啊。」 嘴裡說著我要開動了,拜了一下前面,昌浩拿起了碗筷。一邊看著狼吞虎嚥的昌鎬,晴明開始小聲地問坐在旁邊的小怪。 「……昨天晚上的事情你還沒跟他說吧?」 「是啊,這傢伙一點也沒意識到。……龍神好像讓昌浩的身體完全康復了。還真夠慷慨的。」 昌浩斜眼看著低聲說話的晴明和小怪,兩人到底再說什麼內容心裡想知道得不得了。可是事實上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只好不停的吃飯。等昌浩終於把碗筷放下,晴明他們的談話也告一段落了。 「謝謝款待。」 「嗯。」 「……這話可不是對爺爺你說的呦。」 「我也不是在回答你的話哦。」 瞇縫著一支眼,晴明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昌浩直直的盯了祖父一眼,輕施一禮站了起來。 「哪,我走了。」 「路上小心點。」 朝瞇縫著眼的晴明默默點了一下頭,昌浩轉過身去。 「走啦,小怪。」 「你頭裡先走,我這就去。」 嘴裡著這樣說著,小怪還是沒有動身。等到確認昌浩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小怪壓低聲音說道。 「看著架勢,他今天晚上可能會出去。」 「我猜也是。……那就拜託你了紅蓮。」 小怪正確領會到了這句話所包含的認真嚴肅的意味,輕輕地笑了。 「用不著你吩咐我也知道。」 由於快到八月底了,所以白天漸漸變得短了,一個老年衛士過來跟許久沒在皇宮出現的昌浩搭話。 「昌浩大人,身體已經好了嗎?」 也許是聽到他臥床的消息了吧。上了年紀的衛士,用看自己孫子的目光看著昌浩。也許祖父和孫子之間的年齡差這樣的話才算正常吧。晴明,是有點年紀太大了。以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它是相當高壽的。 「托您的福。讓您擔心了,我已經完全康復了。」 看著微笑的昌浩,衛士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別太勉強自己啊。助一點身體。」 「知道了。」 點了下頭,昌浩朝陰陽寨走去。走在他身邊的小怪突然搖了搖尾巴。 「大概有一個半月了吧。昌浩,你還記得怎麼工作嗎?」 「你真是太失禮了。」 小怪跳上瞇縫著眼的昌浩的肩頭,繼續小聲地說道。 「休息的這段時間全忘了。要是發生這樣的是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要好好幹呦,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昌浩揚了揚眉。小聲地回答道。 「我可是一邊休息一邊複習喲,書也在讀,用不著你擔心。……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的修行還是不夠。」 最後的一句話裡含有一絲苦澀的意味。小怪眨了眨眼。昌浩把顯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要來窺探自己的小怪的鼻尖,輕輕地按回去了。 「如果我開始就好好努力的話,也應該能注意到彰子小姐那兒發生的異狀,也用不著爺爺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勉強自己。另外……」 話說到半截,昌浩突然搖住嘴唇。 「昌浩?」 「……沒什麼。」 只把眼睛轉向小怪,昌浩眉間皺了起來。如果自己不努力的話,那放棄式神身份離開晴明到自己身邊的紅蓮就實在沒有面子了。十二神將青龍仍然投過來像針一樣刺人的視線。我知道你討厭我,把爺爺奉為至尊,可是你也不至於一天一趟的來打探我吧。我可是覺得連冷汗都出來了。這些話不能對青龍本人說,所以昌浩一般都是假裝沒有注意到,在那裝著讀書或是睡覺。還有,青龍來得時候每次小怪不知為什麼都不在。不,也許是反的。因為小怪不在,也許青龍就是啾准了這個時機來的也說不準。在去陰陽寨的路上,昌浩一邊對擦身而過的貴族們點頭行禮一邊仔細思考這個問題。這麼說來,六合和天一也偶爾會來的。而且都是在小怪不在的時候。彷彿是啾准小怪受昌浩所托去京城的時候,倆人中間的一個,有時倆人都會出現。一直到小怪回來為止都是什麼也不做只在旁邊守著。六合從來不把心事顯露於臉上,很沉默寡言,問他為什麼他也不會回答。問天一的話只是歪著頭靜靜地笑。……為什麼神將們都是這樣的呢?斜視了一眼蹲在肩頭的小怪,昌浩深深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 注意到他的視線小怪瞇起了一隻眼。昌浩搖了搖頭。 「沒,沒什麼。」 此時,旁邊突然有人用很興奮的聲音說道。 「哎呀,這不是昌浩大人嗎,身體已經康復了嗎?」 站住身回頭一看,昌浩慌忙行禮。 「行成大人。對不起沒有注意到您……」 「沒事沒事,別放在心上。你可好久沒來了吧?」 兼任右大牟和藏人頭這兩個職位的籐原行成。作為昌浩成人禮的加冠人,他一直很關心昌浩。 受了傷臥病在床的時候他也多次派人來問候。籐原大人對自己這麼好,昌浩暗下決心:如果行成大人要是有什麼事的話,一定要報恩。和同齡人相比仕途一帆風順的行成肯定也樹立了很多敵人吧。肯定也被捲進了很多麻煩和陰謀當中。比如說像詛咒之類的……真討厭啊,政治真是恐怖,骯髒又血腥。知道越多的內幕越會覺得心情沉重。 「好像已經完全康復了。看到你的臉色我也安心了。」 「是的,已經完全好了。」 昌浩回答道,突然發現行成穿的不是平常的衣服,而是很隨便的直衣。注意到昌浩驚異的目光,行成朝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不由的展顏而笑。 「啊,這個啊。最近都城內頻頻發生可疑事件。皇上命我立刻稟明情況,所以才……」 進行直接調查和搜索的是衛府和京職、御吏等,這是正要去奔赴現場。 「您說可疑的事件指的是?」 聽到昌浩的話,行成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啊,這樣啊。你不知道啊。神秘失蹤喲。」 「神秘失蹤?」 京城的所有地方都有人失蹤。職業和年齡也都不同。有在貴族宅邸工作的雜役,也有神社的神官,廚娘,賣東西的小姑娘,還有佛閣的僧人。據說最近被害者已經擴大到皇帝近前的殿上人的親戚,宮中的女官。 「神秘失蹤的人沒一個回來。生死不明,原因也不明。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會讓不安不斷擴散的,所以皇上命我迅速尋找失蹤者並調查原因。到時要是非人力所為的原因,還要請求陰陽寨的協助。那時就拜託你了喲。」聽到行成的一番爽朗的話語,昌浩苦著臉回答道。 「……這些話您不應該對我這種還在幹些雜活的人說,而且我的水平也只能稱得上半吊子。我覺得您還是應該對我父親和伯父說比較好。」 「哦,這樣啊?但是我可是非常期待你喲。」 行成爽朗地說完這番話,就朝等待的部下們走去。 一邊目送他,昌浩一邊用認真的表情思索。 神秘失蹤。人,突然消失。這怎麼可能。 「……小怪。我們今晚去貴船吧。」 「貴船那兒已經沒有異邦的妖怪們了喲。」 聽到小怪的話,昌浩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的嗎?」 「是啊。……昨晚你睡著的時候貴船的龍神特地過來通知的。」 「……咦?」 自言自語的昌浩突然臉色變的很蒼白。 「……你撒謊。我怎麼一點都沒注意到?」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二章 貴船的神(下) 哇,我惹龍神生氣了,我會被詛咒的,會遭天譴的。對方可是神仙喲,被忽視了肯定會很生氣的。看著抱著頭蹲在地上的昌浩,小怪從他肩膀跳下,打圓場私的擺了擺手。 「沒事的,這種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啊。」 貴船的神好像很喜歡昌浩的樣子。不僅救了他的命,幫助他恢復了體力,特地來通知異邦的妖怪們的情況,甚至還答應到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呼喚他就行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無微不至。……要是跟昌浩說這些的話他就會得意忘形,跟晴明商量之後還是決定不告訴他了。(……這一段打的風黯我心曠神怡啊……紅蓮似乎是遇到了一個強勁體貼的對手了喲OHAHAHA。而且居然私心的不告訴某孫子!啊小怪你應該有信心的啊,龍神再好小孫子還是需要你的啊啊啊啊~~~~) 昌浩猛得抬起頭,用很認真的表情說道。 「他,沒有生氣嗎?比如說像罵『你這個笨蛋』之類的,並在背後通過烏雲籠罩和電閃雷鳴來增加威嚇效果之類的。」 「……你,想太多了吧?」(小怪心音:昌浩,你就這麼在意他的感受嗎??) 「說神仙會詛咒的不是小怪你嗎?」 「你想太多了,別煩惱了。」(某怪:555555555555,昌浩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砰砰地拍著昌浩的肩膀,小怪轉過身去。 「不管怎麼說,還是去看看為好。也許還留有什麼線索。」 昌浩點頭贊成,然後站起身來。到了酉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夜幕垂下。下了班之後稍微小睡了一會的昌浩,等天完全黑下來以後從安倍家宅院溜了出來。身上穿的是松葉綠狩衣。盡量選擇了顏色深的衣服,是為了方便隱身於黑暗。跟晴明打了一聲招呼說要去貴船。但是沒有告訴父母,吉昌也許已經意識到了吧。 「不管怎麼說,那可是我老爸。」 昌浩一邊越過圍牆一邊自言自語道。用輕快的動作跳下了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地站起身來,緊跟在昌浩後面小怪的白色的身影也飄落下來。小怪用後腿站立,突然越過昌浩的肩膀眺望身後的圍牆。 「……喂。」 突然小怪鎖緊眉頭現出一股殺氣,昌浩歪頭沉思。 「什麼?」 但是小怪剛才的呼喚好像不是針對昌浩的,晚霞色的眼睛看的是昌浩的身後。昌浩順著小怪的視線看過去,發現了圍牆上單腿屈膝坐在那裡的男子的身影。浮現於黑暗的一個青年。深顏色的長髮,搭在肩上的長布。散發出來的少量的神氣。青年翻轉長布,輕飄飄地落下。 「……嗯……?」 昌浩掃了一眼小怪。小怪用很可疑的表情瞪視著青年。 「……六合,你來幹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你們要是去哪裡,我也想跟過去看看。」 「到底是為什麼?」(突然醒悟過來……六合是只大電燈泡啊啊啊啊!!!) 六合是晴明的式神,本來是應該在主人晴明左右侍奉的。他竟然,離開了安倍家跟昌浩一起行動,這到底吹的是哪門子的風。看到一臉驚訝的昌浩,六合若無其事地簡短說道。 「我只是突然想跟你們一塊去,別在意啊。」 即使你不讓我們在意,可是能不在意嗎。(風黯我要暴走了……果然只有打字時仔細讀才能發現更多的問題啊……六合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啊啊啊) 六合一直盯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在不停地在騷後腦勺站在那裡的昌浩,(果然……目標是孫子嗎?)突然把纏身的長布一甩,於是頎長的身影突然消失。雖然消失了,可是就在附近。他的氣息就在附近蕩漾。好像是打算隱身同行。昌浩躊躇了一會,不過時間不多了就決定不在想這件事了。好久沒有被夜風這樣輕撫了。他開始跑起來。跟在他後面的小怪一邊跑一邊問道。 「你打算怎麼辦?」 「先去貴船,這之後怎麼辦,不先確認一下貴船的情況不行。然後,再稍微調查下失蹤者的情況。」 一邊在皇宮內幹著許久未干的雜務,一邊注意傾聽到處都有人在談論的關於神秘失蹤的各種傳言。皇宮內就是傳言的寶庫,貴族們基本上經常在一起進行信息交流工作的。所以只要稍微用話一套他們就說出來了。而且這次的時間非比尋常,雖說是陰陽寨所屬的低級小官,可是昌浩畢竟是「晴明的孫子」,要是他關心這件事的話,在他問之前就有人主動過來說。雖然絕大多數是問「晴明大人關於這件事怎麼想的」。哎,算了,無所謂。不過話說回來,一看到人家毫無前兆地就問「晴名大人怎麼怎麼樣」。拜託以後能不能別這樣啊。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有正兒八經的名字「安倍昌浩」的。昌浩心裡雖然是這樣想並有些生氣,可是表面上卻很平靜的回答各種問話。用小怪的話說他好像已經熟練掌握了宮中應答語言的藝術了。據說失蹤者已經超過了十個人。突然消失身影,行蹤杳然。奔赴京城的郊外。昌浩咬緊了嘴唇。 如果被什麼妖怪擄去的話。如果就那樣被當作食物的話。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就消失的這麼多人。他們現在生存的可能性幾乎是零。窮奇——異邦的妖怪,把人類當作美味的食物。暫且停住腳步的昌浩環視了一下四周。昌浩晚上走路的時候肯定會用自己的夜視術,所以即使完全是黑暗某中程度上也可以看的到。在昌浩旁邊保持一副坐姿的小怪,輕輕地歪了一下頭。 「怎麼了?」 「……嗯,我要找一樣東西……也不能說是東西啦……」 左右掃視了一番昌浩終於歎了一口氣。 「……嗯,還是不叫不行啊。」 把前額上的頭髮攏上,抬頭望了一下天,昌浩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做了一個圈,然後放在嘴邊吹了聲口哨。高昂的聲音穿破夜空,在風中呼嘯引起迴響。尖利的聲音留有餘韻消逝於空中。默默地看著昌浩行動的小怪,過了一會突然聽到不知從哪傳來車輪聲。豎起耳朵仔細聽朝車輪聲的方向轉過頭去。由於驚訝而瞇著眼的小怪的耳朵裡突然傳來昌浩高興的聲音。 「啊,來了來啦。」 昌浩一邊探頭一邊朝遠方極目遠眺。閃耀著光芒的眼睛所注視的前方,終於出現了帶著青白色鬼火的大大的牛車。一看就知道是有些詭異的牛車,沒有牛的牽引靠自己的力量奮力疾行的怪物車。呢稱是「車之輔」。這是昌浩給取的名字。車之輔跑到昌浩他們身邊的時候,突然刷的一聲停住。車論中央的大大的臉,洋溢著很依戀人的笑容。(噴……我看到的是「戀 人」!!!!!) 昌浩也滿面笑容的張開雙手。光光地拍著遠遠比自己的個頭高的車輪,仔細看著車之輔的表情。 「哇,車之輔,好久不見。你最近還好嗎?」 咯吱咯吱的讓車體發出響聲,車之輔上下擺動車軛。這是,能聽懂人說話但是不會說話的妖怪表達意思的方式。呆呆地注視著的小怪,用前腳拉了拉昌浩的袖子。(被震撼了!!!!!!) 「……喂,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條件反射的怒吼之後,昌浩把小怪的爪子從袖口扯下來。 「你幹嗎啊,小怪?」 「別叫我小怪!」 又像以前那樣吵來吵去。小怪半閉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昌浩。 「……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的,什麼時候?」(淚……還沒見到龍神半路又跑出一個妖怪……昌浩你居然背著我搞婚 外戀……離婚!!!小怪悲憤的想到,在此之前,昌浩和小怪曾經讓這個車之輔送到貴船過。從京都到貴船太遠了。如國光靠人走路再怎麼快也得花半天的工夫。對於刻不容緩的昌浩他們來說多虧了這個妖怪,不到一刻鐘就趕到了貴船。但是,這之後昌浩受了瀕臨死亡的重傷,一直到今天都臥床未起。雖然知道車之輔是個善良慷慨的傢伙,可是倆人竟然親密到一個口哨就召喚來的地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小怪你去探聽京城的情況的時候,車之輔特地跑來探望我的病情。因為我們家周圍都是爺爺張的結界,所以只能站在圍牆外面而已。」(也就是說昌浩是站在後花園哦~~~~~~~~~~~~) 那時正好六合也在,所以拜託他啊把我背到圍牆的地方。六合和紅蓮還有青龍體格差不多,所以如果騎在肩上的話正好圍牆到昌浩胸口的地方。然後,通過不停地打手勢進行溝通,最終倆人意氣相投。(六合……你居然也背叛了嗎……) 「啊……,這樣啊。」 小怪的眼睛都直了。但是昌浩沒有意識到還在笑。(紅蓮今天晚上不要放過昌浩喲!!!!) 「哦,這樣……」 對吧,昌浩回頭徵求車之輔的意見,車之輔猛的把車軛放下表示同意。昌浩接著又用手勢和身體語言(我很想看看具體是什麼身體語言呢……)和車之輔進行交流。小怪看者他們說話,臉上一副很不高興的表情。眨巴了好幾次眼,抬眼看著昌浩。好像在為昌浩沒有盡早告訴他這件事而不滿。毫無意味地豎起耳朵遙遙尾巴,小怪看起來一副在賭氣的樣子。(其實是吃醋啦~~)隱身看著這一切的六合,面無表情的臉上好像覺得很有意思私的一瞬間閃過笑意。 ——那個騰蛇,竟然會這樣。(心音:哈哈……騰蛇你也有這麼一天啊!!!)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三章 六合(上) 「好了,咱們動身吧小怪。」 好像交涉成功了的樣子,昌浩回頭看小怪。 「去哪?」(面對新敵人已經徹底忘記某龍神了……) 小怪側身在一旁眺望遠方。昌浩一下子抱起小怪的白色身體,(!!!)繞到車之輔的後面。 「他說會送我們到貴船。」 「哇,好痛啊!」 「哎喲。」 「別踩我別踩我!」 「你以為我樂意踩你啊……」(雖然牛車的確很顛簸,但這段話怎麼看都很有問題呢……) 突然光的一聲。對話也中斷了。對劇烈的震動無動於衷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在車尾面朝後坐的六合,一邊用一隻胳膊支撐一邊輕聲說道。 「……啊,咬倒了。」(我發誓上面的話都是一字不差的打上來的……貌似小怪終於忍無可忍的「咬」了!!?CJ孩子不用想太多了……) 過了一會,又開始聽到他們倆喧鬧嘈雜的聲音。在黑暗中,放出青白色鬼火的怪物車,像風一樣奔馳。夾峙於貴船川的兩座靈峰,被清冽的神氣覆蓋。其中之一的貴船山,和第一次來時簡直沒法相比。瀰漫了一股神聖莊嚴的氣息,回復了它本來的面目。清冽的空氣冷徹心扉,貴船本來的靈力已經完全恢復了。來自異邦的妖怪好像確實從這裡消失了。一點妖氣的殘留也沒有。在自己臥床的這段時間內,不知它們跑哪裡去了。涼爽的微風吹來。一片靜寂的被神聖結界保護的靈峰。一直沿著這條山道往前走,那兒是貴船神社的神官們的住所。再前面是正殿。昌浩抬頭看了看藍色的天空,聳入雲霄的巨大的山峰,覺察到有一絲苦澀泛上心頭。 這兒掌管祭祀的神官稱宜和官司,由於異邦的妖怪喪了命。而且事實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知道。被殘忍地殺害,皮膚被妖怪剝奪取代的人們,他們臨終的時候在想什麼呢。他們看到了什麼呢? 「……據說靈魂的安撫儀式是有晴明秘密舉行的。」 就連小怪這次也老老實實地小聲說道。昌浩輕輕點了一下頭。 「……嗯,我也聽說是在極其隱秘的條件下舉行的。」 貴船是水神,龍神。帝王祈雨時的這個國家的守護神。既然參與祭祀祈雨的神官被殘忍地殺害了,必須報告發生了什麼事情。安倍晴明終於向當今皇上和左大臣籐原道長報告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個國家有來自於異邦的威脅。而且毫不保留的奏明瞭前段時間皇宮起火這一系列時間。對於懈怠報告的事情,晴名已經做好了接受嚴厲懲罰的準備。但是由於皇上和道長的信任沒有懲罰,而是下了命令他盡快解決問題的詔書。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早日消滅異邦的妖怪。如果發生了那麼恐怖的事情而廣為人知的話,這個京城肯定會立刻陷入恐慌和混亂當中。這是道長的判斷。另外知道自己的女兒被異邦的妖怪列為獵物的道長,只是堅毅的說道。 「我不擔心,晴明,不是有你在嘛。」 只要有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保護,不管什麼樣的怪物都不可能對彰子出手的。從晴明的嘴裡聽到道長的這番話的昌浩也是這麼想的。這可不是別人啊,是爺爺的保護,所以,肯定沒問題。這樣一想,下一個瞬間,昌浩就陷入了嚴重的自我厭惡當中。 「哇,等一下,我怎麼開始信賴那個老狐狸了。我真是的!」 想早一點變強大到即使不依靠那個老狐狸,也可以拍著胸脯保證說「彰子小姐由我來保護,不用擔心」的地步。不知為什麼心情突然鬱鬱不樂,昌浩從胸口深深地吐出幾口氣。 那時。 「……啊?」 昌浩突然用手撫摩胸口。覺得好像有個凝固的冷冷的硬塊,堵在胸口。那是,平常都堵在脖頸那兒的硬塊,沉重無比。焦躁,不安,惡寒,和這些感覺很接近的陰暗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突然覺得心臟很不自然的發冷。 「昌浩,你怎麼了?」 好像從半睡半醒的夢中突然醒來一樣的感覺,昌浩眨了眨眼睛。朝下一看,黑暗中一個白色的身影鮮明地躍入眼簾。晚霞色的清澈的眼睛帶著關心的神色在看著昌浩。 「……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 話說半截,昌浩突然發現一道流動的青白色光芒。停住說話,環視了一圈。緩緩流動的閃爍不定的微弱的光,隨風飄動。昌浩剛開始沒想起來這是什麼。但是,過了一會,突然一下子想起來了。 「……螢火蟲?!」 和季節不相宜的,也許是今年最後一隻螢火蟲吧。在被群樹覆蓋連月光也照不進來的黑暗中,一隻螢火蟲在飛舞。小怪也瞪圓了眼睛。 「這還……真是少見。」 「是啊。……小怪,現在是幾月來著?」 昌浩明明知道,可是還是忍不住想跟小怪確認一下。小怪也是同樣的心情吧,眨巴眨巴眼規規距距地回答道。 「八月快結束了。……差不多可以稱的上是深秋吧。」 「……那是因為貴船和人類的世界截然劃了一條界限的緣故啊。」 聽到了一個沒有任何起伏的平靜的聲音。既不像紅蓮的聲音那麼低,也沒有青龍那麼柔和。 追逐隱身了的六合的氣息,昌浩輕輕揚起頭移動視線。像和看紅蓮時一樣。即使在隱身,可是不知為什麼昌浩能夠感覺到六合的眼睛的位置以及他在看什麼。 「可是貴船這兒明明更涼快的。」 「那是因為神所在的地方都是這樣的。」 「是嗎?」 確實,因為如假包換的龍神就住在這座山裡,所以即使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是不足為奇的。就是這樣的。昌浩這樣想到。為的是讓自己接受這件不尋常的事。然後昌浩又開始追著流動的螢光看。旁邊的貴船川流水潺潺。為了救彰子和圭子,拚命趕到這裡已經是幾乎兩個月前的事了。那時有很多飛舞的螢火蟲,現在只剩這麼一隻了。貴船川據說是看螢火蟲的好地方。那時侯也有點不符合時令,可是螢火蟲的數量很多。如果是盛夏的時候,肯定會有很漂亮的螢火蟲群吧。無數在黑暗中飛舞的螢火蟲,肯定會很美吧。 「……如果……的話。」 喃喃自語隨風飄散,小怪豎起耳朵。 「你剛才說什麼?」 「啊,沒什麼。」 昌浩很誇張地擺了擺手,一下子轉過身去。朝著貴船神社正殿的方向快步走去。 「喂喂,等等我昌浩!」 在快步疾行的昌浩後頭,小怪追了過來。聽著小怪跑步的腳步聲,昌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臉有點發熱。為什麼剛才那一瞬間想起拉彰子呢。(悲……打了這麼多BG的東西……罷了,想必還是有親喜歡昌彰配的吧)是以為貴船的靈氣,肯定是這樣沒錯。這樣澄澈清冽的靈氣,讓人鮮明的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話雖這樣說,可是心中浮現出來的並不是那天晚上戰鬥的場面。也許是因為螢火蟲群的飛舞太過美麗的緣故吧——只是想著如果讓她看到肯定會很高興吧。臥床的那段時間,彰子曾經差人送來好幾封關心昌浩身體的書信。那可真稱得上隔三岔五,非常頻繁。與此相比,昌浩頂多是兩封回一封的頻率。是因為覺得自己的字太難看了所以不好意思的緣故啊。 「……我真是對不住她。」(嗯,因為已經有了紅蓮了嘛!!!) 嘴上這麼小聲說著,昌浩突然感覺到一種強烈的罪惡感。(沒有關係的,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也沒有對錯的啦~~~)這幾天找個機會順便和她說一下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去見見她吧。帶點禮物什麼的。剛好來到山裡了,鮮紅的楓葉呀,果實什麼的也許挺好的。貴族家的大小姐基本上都沒有怎麼出過門。所以送這些肯定會很高興吧。一想起彰子露出花一樣的笑容,高興地說「謝謝你啊」的樣子,自己心裡不知為什麼也很高興。這樣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沒有仔細看路。耳邊突然傳來小怪緊張的叫聲,簡直要刺破耳膜。 「喂,你!」 「啊?」 突然聽到光的一聲。與此同時腦袋遭受了一個劇烈的衝擊。過了一小會,眼冒金星,火花四散。 「啊~疼啊疼~」 頭一陣暈眩,昌浩朝後退了一大步。 「昌浩!」 現身的六合比飛速躍過來的小怪動作還要敏捷,(風黯意味不明竊笑中……)用一隻胳膊支撐住朝後倒的昌浩的肩膀。昌浩就那樣摔了個屁股墩,兩手扶住額頭。 「哇——」 到了這會才開始泛眼淚。頭暈得打晃。跑到昌浩旁邊的小怪,用半是無奈的表情瞪著昌浩。 「太丟人了,你不會看著前面走路的嗎?」 「……真夠丟臉的。」 一邊揉著鼻子昌浩抬起了臉。然後回過頭一看,六合的身影已經消失於黑暗之中了。 「謝謝!」 沒有回答。每來就料想的到的,昌浩喘了口氣站起身來。眺望被樹木遮掩的黑暗中的山路,思索了一下粥起眉頭。 小怪揚起臉看了看眺望遠方的昌浩的臉。 「怎麼了?」 「嗯……其實我本來打算去正殿的。」 因為還讓車之輔等者所以不能去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還打算回京城打探這次的神秘失蹤事件。得抓緊時間了。 「……還沒對高龍神道謝呢。」 聽到昌浩小聲地說了這麼一句,小怪睜大了眼睛。看了一眼小怪,昌浩接著說道:「我沒死還不是多虧了高龍神相救。儘管我自己不記得了。關於這件事,我既沒有好好的上供,也沒有參拜。」 那是因為一直臥床未起啊。看著仰著頭在不停地騷後腦勺的昌浩,小怪的臉上浮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確實,能做的事情還是應該做的,在某中意義上來說是非常正確的。但是,從另外某中意義上來說昌浩也太缺乏緊張感了。對方可以是不高興鬧起彆扭來回很棘手的神仙啊,而且是輕輕鬆鬆的名列前五位的神。只是因為昌浩碰巧幫他接觸咒語的束縛,所以才會這麼關心的,如果接觸咒語束縛的是晴明的話,昌浩就是再怎麼瀕臨死亡,他也只會冷淡地說:「這是他的命沒辦法」而袖手旁觀吧。 「這只能說他有把神都捲進來的運氣吧。真夠有意思啊。」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三章 六合(下) 正在思考的小怪的耳朵裡突然響起了六合靜靜的聲音。朝什麼也看不到的空間裡看了一眼,小怪輕輕的說了句。 「不管怎麼說,他不愧是晴明的後繼者啊。」 那個晴明的後繼者此時正在小怪的旁邊抱者頭呻吟(我承認我又想多了……)呢。 還是有點,不,是非常的靠不住。也覺得他還只能是半吊子。 「確實是這樣啊。」 但是,六合這樣乾脆的回答,所以小怪有一瞬間無語了。 「……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 小怪用微弱聲音說道,是為了再次確認六合的想法。於是,六合用稍微有些意外的語調回答道。 「既然晴明都這樣說了,我覺得就是這樣了。」 昌浩是安倍晴明的後繼者。也就是說將來是他們十二神將的第二代主人。 晴明這樣說了。所以六合也這樣接受了。如此而已。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昌浩不具備這樣的才能和氣量的話,他們也不會這麼輕易接受吧。肯定會有很多不滿和懷疑吧。但是,昌浩把著座山的祭神高龍神從咒語的束縛中解救出來的時候六合也在場。而且親眼看到昌浩是如何靠一個人的力量把陷入半瘋狂狀態的騰蛇解救出來,以及如何把蔓延群山的業火壓制住的。小怪豎起耳朵,眺望遠方。 「……這樣啊。」 小聲說出的話裡含有一絲暖意。六合輕輕地瞇縫起了眼睛,什麼也沒說。 「哎……,真沒有辦法。」 一直抱著頭蹲在那裡的呻吟的昌浩,朝貴船山擺好姿勢,深吸了一口氣。 「高龍神,謝謝你!」 貴船神社供奉的神本身就是貴船山。叫聲在空氣中迴盪,昌浩拍了拍手。有點乾澀的聲音在黑暗中迴響。 合掌瞑目了一段時間後,昌浩施了一禮轉身回去。 「好吧,咱們回京城吧。」 「……這是不是有點太簡單了。」 看著露出半分笑意的小怪,昌浩挺起胸膛說道。 「沒關係,只要心誠就行了。」 原來是這樣啊。小怪無語了。昌浩沒有管他一個人沿著山路跑步下去了。如果真的聽到昌浩的話,那個龍神會怎樣想呢。小怪不由得有一絲擔心,抬頭仔細盯者聳立於黑暗中的靈峰。他不會現在就在這裡現身吧。 「小——怪——,我可把你仍在這裡不管了喲!」 朝著這個白色的身影響起了呼喚聲。小怪輕輕地歎了口氣,去追昌浩了。這一行人從貴船回到京城,正好是丑時已經過半刻。據說最先出現神秘失蹤者是在右京,四條大陸和木仟大路附近。在籐原一門中對低層的貴族家的雜役,在夜間巡邏的時候突然消失了。在四條大路和木遷大路交叉地帶飛速奔跑的車之輔突然停下車就那樣從前方把昌浩和小怪甩出去了。 「哇!」 從簾子裡跌出去的昌浩,坐在地上按著頭拚命忍住疼痛。讓我們乘坐是很值得感激,而且全力疾行也幫了我們的大忙,可是停車的時候如果不能稍微悠著點的話,那還得增加多少新傷啊。回來的路上撞的到處都是傷,等以後這不是得留疤嗎。 「坐車結果弄了一臉的疤,這說出去也太丟人了吧?」 一邊嘮叨著一邊從車轅下鑽過去的昌浩,還是很有禮貌地對把他們送到這的車之輔行了禮道了謝。昌浩從小是由爺爺和父母教導的,所以基本上在該說「謝謝」和「對不起」的時候都能好好的說出來。自己沒錯的時候絕對不會讓一步的,可是如果自己錯的時候會老老實實認錯的。 「謝謝你啊。也許還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到時候就拜託了啊。」 用燦爛的笑容這樣說到。車之輔好像也很高興似的把車軛光光的搖動。然後車之輔在月亮照射的京城的街上,突然消失不知跑到哪去了。右京。從春末開始增加了很多妖怪。和車之輔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右京。異邦的妖怪們最初隱藏的地方也是在右京的一角。 「不管怎麼說,咋們先去以前那個貴族的宅邸和神官廚娘消失的那個神社……」 此時。 「孫子!」 數十個聲音一齊叫到。小怪條件反射般地跳了出去。感受到危險的六合也隱身逃到某個宅府的圍牆上避難去了。幾乎與此同時,以楞在那裡的昌浩為目標,數十個小鬼如大雨似的從天而降。昌浩蹬大了眼睛。 「哇哇哇!」 朝著一下子被壓扁在那裡的昌浩,許多新的小鬼也興沖沖的跑過來。(話說這每天一壓真是風黯偶的最愛啊hohoho~~) 「哦,全好了耶。」 「太好了太好了。」 「我可是擔心死了喲。」 「還跟以前一樣反應遲鈍呢。」 「不不,被壓扁才配稱的上孫子呢。」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不壓扁就不好玩呀!」 「就是這樣,孫子,你還好嗎?」 不斷地聚集在那的小鬼們都好像很高興似的在不停的說話。小怪一邊看著一邊用前足揉了揉眼角好像很不忍心的說道。 「……昌浩這傢伙太可憐了。」 一天一壓,是這樣的嗎。這麼說來,昌浩平常走夜路的時候好像每次都會被小鬼們壓一次。反過來說,要是真沒有這個程序的話還會覺得有點少了什麼。從小鬼的大山下拚命伸出來的昌浩的右手開始不停地顫抖。接著,山開始搖晃,額頭青筋爆起的昌浩站了起來。 「你們這些畜生!……」 一邊把膩在身上的小鬼們扯掉,一邊用直直的目光死死瞪著小怪。 「每次你都這樣一個人先逃掉。」 小怪看著幾乎含有殺意的昌浩的目光,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用儼然超然物外的態度說道。 「你們不是好久沒見了嗎,我想這些傢伙們也想盡情地壓你一下吧。就這樣而已。」(555555555555555紅蓮你是不是因為昌浩和某車的親密關係生氣了啊……那也不能任由昌浩被壓啊……) 「那你讓它們壓扁一次試試!」(一個總受居然對強攻說這種話……) 「你說什麼!?昌浩,你這個傢伙,竟然說出讓這麼可愛小巧的我去被這些小鬼們壓一次試試!」 「誰小巧可愛啊!身為小怪,才這麼一丁點大,態度倒是挺狂傲自大的,也不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別叫我小怪,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小鬼們津津有味得看著有開始舌戰的昌浩和小怪,開始竊竊私語。 「果然得這樣才行啊。」 另外,決定坐山觀虎鬥的六合,由於看到了騰蛇令人意外的一面也在很有興味得遠觀這場舌戰。和昌浩一起行動的小怪只是火將騰蛇的幻相。本質應該還是騰蛇,可是現在的騰蛇和自己以前認識的騰蛇簡直完全兩樣。 活著的生物都會變的,晴明以前這樣說過。確實如此,是會變的。 「……但是覺得好像變化有點太大了。」 在那自言自語的六合突然感覺到危險的氣息。瞇起眼,用銳利的目光掃視周圍的情況。幾乎與此同時,昌浩和小怪也意識到了。猛地閉上嘴,朝四條大路的西側回頭望去。風沙沙的吹動,秋天涼爽乾燥的空氣裡突然混進了一股奇妙的溫潤溫吞的氣味。聚在一起的小鬼們也一起顫抖起來。好像有什麼從腳底爬上來一樣讓人不寒而慄的惡寒散佈全身。 「……對了,對了,有件事必須告訴你。」 爬到昌浩腳上的小鬼們,一邊把牙抖的噹噹地響一邊注視著黑暗。西面。雖說有月光射進來,但是已經是八月末了,連下弦月也早已過了。朦朧的月光很微弱,連一丈以外都看不清。雖然群星在閃耀,可是並沒有亮到足以照亮黑暗。但是,妖怪們住在黑暗之中。它們喜歡黑暗。不管再這樣的暗,哪怕像墨一樣漆黑的黑暗,在它們看來都如同白晝。另外,屬於神族的小怪和六合也捕捉到了從黑暗的另一方面近過來的那個身影。只有昌浩一個人還沒有捕捉到妖怪的全貌。屏住呼吸凝神觀看黑暗的另一方。終於可怕恐怖的瘴氣開始飄散。隨風飄散的瘴氣從腳底一點一點地爬上來,粘在肌膚上。昌浩屏住了呼吸。妖怪,來了。而且是迄今為止都沒有見過的奇異的東西。和他以往所見的妖怪們都不一樣的,恐怖的妖怪。和異邦的妖怪們都不一樣。漂浮於空氣中的妖氣不管怎麼說和現在圍繞在昌浩旁邊的妖怪們很接近。聽到了嗖嗖的奇怪的聲音,好像蛇伸舌頭進行威脅的聲音。 「什麼東西?」 由於緊張而乾澀的聲音,從昌浩的嘴裡擠出來。手掌心裡已經冒出了冷汗。趴在他腳上的小鬼們都擠出了好像痙攣的聲音。 「可怕,太可怕了,是專門獵取異邦的妖怪們的……!」 昌浩不太明白小鬼們說的話的意思不由得問道。 「你們說什麼?」 小鬼們焦急的叫到。 「獵取啊!獵取我們的異邦的妖怪是由這個傢伙獵取的……!」 瘴氣開始瀰漫。突然黑暗被彈開。昌浩眼前幾乎是一眨眼的一瞬間,妖怪突然出現了。 「啊……!」 就連小怪也愣住了。什麼時候。巨大的影子。從毛茸茸的身體裡伸出八隻粗大的腳。一邊放出濃濃的令人呼吸不暢的瘴氣,一邊凝視著呆立的昌浩。閃閃發光的眼睛直直盯著被群魔圍在中間的人類的少年。異常空虛的,眼睛。昌浩茫然地抬頭看著。他,知道這個。但是,他知道的是比這小得多的。大概有一個手掌般大小,也沒有體毛,在屋簷下和樹上用絲張網等著捕捉自投羅網的食物。不,昌浩修正了自己的錯誤。也有不張網,在地上來回走的種類。 「……土蜘蛛。」 昌浩用很緩慢的動作往懷裡一探。心臟狂跳不已,冷得幾乎凝固。血色全失,一瞬間有有點暈眩。 「……嗯。」 右手拿著的符在眼前一閃,昌浩瞇起眼睛周圍充滿了一股殺氣。小怪小小的身體被深紅色的閃光包圍。強烈的神氣迸發,恢復了十二神將的本相。紅蓮輕輕抬起的右手上,無聲地燃燒著緋紅色的火炎。火球不斷變大,簡直像活著的生物一樣在翻騰。小鬼們都移到了昌浩和紅蓮的背後。和昌浩他們隔著一點距離,那些小鬼們互相靠在一起,來回地看大蜘蛛和昌浩他們。大蜘蛛的八隻腳開始沙沙作響的移動了,具有銳利牙齒的大嘴一下子張開了。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四章 再次相見(上) 「————!」 轟隆隆一聲巨響震動了空氣。紅蓮以土蜘蛛為目標放出的火焰在空氣中四散開來。接著,與一聲低沉的咆哮同時,白色的絲被吐了出來。絲的邊緣滴有綠色的黏液。落在地上就發出「絲」的一聲,冒出一股白煙。 「哇……!」 紅蓮抱著屏住呼吸的昌浩跳了出去。瞬間他們之前所在的地方被仍過來的絲覆蓋,冒出了一股白煙。大蜘蛛不停地吐絲,來回張網,把昌浩他們包圍的沒有逃身之地。小鬼們都聚集在一起,一邊靠在一起一邊發抖。昌浩和紅蓮站在絲的縫隙間。那是最後的立身之地。蜘蛛不停的放出絲。紅蓮空手打掉瞄準昌浩而來的絲。只聽「絲」的一聲,紅蓮的胳膊那冒出了白煙。這個絲可以溶解捕捉到的東西。大概,異邦的妖怪們也是被這樣的絲所捕捉,沒有還擊的餘力就被溶解掉了吧。 「紅蓮,躲開!」 昌浩怒吼道。但是紅蓮沒有動。從後面按住昌浩,輕易地舉起由於溶解而潰爛的右手。砰的一聲,包圍右手的火焰又開始燃燒。大蜘蛛再次以紅蓮為目標放出絲來。紅蓮的火焰伸長纏住了絲。但是那些絲穿過火焰,就那樣纏到紅蓮手上。皮膚溶解的聲音敲打耳膜,昌浩瞪大眼睛。 「紅蓮!」 聽到這聲慘叫的時候,六合開始行動了。從一直都站著的圍牆那條過來,把覆蓋肩頭的長布用右手取下,大幅度地揮動了幾下。張了好幾重的蜘蛛絲一接觸到長布,就自動掉落。昌浩第一次知道六合一直披著的長布有這樣的靈力。張了好幾重的覆蓋地面的絲被長布輕易的掃掉。(默……長布披風成了拖把嗎)六合把布按原來的樣子纏好。取出左手腕上一直佩帶的銀環。 「啊……!」 昌浩屏住了呼吸。銀環變成了白銀的帶子。一直延伸變成了一個兩端具有銳利刀刃的銀槍。神氣揚起一陣風,翻動六合所披的長布。他就那樣降落在了紅蓮和大蜘蛛中間。放出光芒的槍尖一閃挑斷了纏住紅蓮胳膊的絲。大蜘蛛一邊吐絲威嚇一邊凝視著這個一瞬間就弄斷絲之牢籠的非人類青年。 「……看起來好像是一直住在本國的妖怪。」 用毫無抑揚頓挫的低低的聲音這樣斷定。六合舉起了槍。凝視妖怪的黃褐色的眼睛,一直都保持著平靜。蜘蛛凝視著槍尖。一瞬間。 「等一下。」 六合突然退到後面。因為昌浩猛的從紅蓮後面伸出手拽住了六合的長布的袖口。 失去平衡的有些踉蹌的六合用跟平常一樣缺乏表情變化的眼睛回頭看著昌浩。 「……你要幹嗎?」 「不管怎麼說這是我身體復員之後的地一戰,無論如何我都想自己打。」 看著一副認真的表情說這樣缺乏緊張感的台詞的昌浩,六合一瞬間無語了,只是看著昌浩。 對六合來說,是絕對沒有料到的昌浩的發言吧。從紅蓮的身體和胳膊的空隙中間露出臉來,昌浩瞪視著妖怪。 「就是這樣。那些小鬼是來告訴我的。所以由我來解決才符合道理。而且……」 話說到一半,昌浩輕輕的皺緊眉頭。 「這可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是本國的妖怪沒有錯,可是和以往所見的明顯性質不一樣。」 大蜘蛛隔著一定的距離,好像在觀察昌浩他們。偶爾動動牙齒,由一端滴落綠色的黏液。好像是判斷出六合和紅蓮的神氣對自己來說是危險的,大蜘蛛沒有動。昌浩走到兩人前面以手結印。本來說的是靠自己的力量來打這一戰。可是由於剛才所說的是自己復元以來的第一戰,所以決定一直考兩個神將的神氣對妖怪進行威嚇。 「左帶三星右帶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 昌浩所穿的衣服儘管沒有風卻在大幅度的飄動。 「乾坤定位赫赫惶惶風動神至急急如律令!」 此時,一瞬間大蜘蛛移動八隻腳使上半身浮於空中。發出簡直要把空氣撕裂的令人恐懼的咆哮聲,聲貫九宵。然後,那個毛茸茸的龐大的身體突然消失了。暫時茫然了一會,昌浩呆呆的看著殘局。消失了,與其說是逃走了還不如說是不留痕跡的消失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沒有針對誰當然也沒有人回答。紅蓮和六合臉上也顯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互相對視一眼。但是,畢竟眼前的危機已經過去了。(閱讀小貼士:當初自己看到這裡時候也很迷茫,其實基本和窮奇無關,只是為後面做的伏筆吧) 昌浩長出了一口氣,倒下不動。那到底是什麼呢。從來沒有想到會遇到並非是異邦的妖怪卻這麼讓人弄不清來歷的妖怪,迄今為止從來沒見過的但是是本國的妖怪,六合這樣斷定。是新的敵人嗎?紅蓮回復到小怪的形象,瞇著眼睛抬頭看在思索的昌浩。 「沒問題吧?」 「嗯,只是有點洩氣而已。」 揚起臉來一看,六合已經隱身了。身旁有他的氣息,卻看不到身影。 小鬼們聚集到在那不停喘氣的昌浩身邊。 「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累成這樣吧?」 「是不是因為體力下降了啊?」 「好像是大病初癒呢。」 「但是即使如此……」 「哎,將來真讓人擔心啊。」 「我們可就指望你了啊。」 昌浩在「是啊是啊」的隨聲附和這些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小鬼們。 「拜託了啊陰陽師。」 「為了早日康復,你要好好吃飯喲。」 「知道了嗎,晴明的孫子。」 而且這些小鬼還特地把「孫子」這個詞一齊念了一遍,昌浩揚起眉毛怒吼道。 「別叫我孫子!」 第二天,來上班的昌浩很熟練的幹著雜務,但是總有點心不在焉。讓他寫字,在陰陽寨的一角拿起筆寫,卻經常停下筆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再突然回過神來,慌忙重新開始寫。經常在他身邊一直在看著他的小怪,(紅蓮你就不怕他害羞嗎???)快到中午的時候,故意歎了口氣。 「差不多快到下班時間了啊,昌浩」 「嗯……,是啊。」 展開卷軸的昌浩用無精打采的聲音回答道。小怪知道,其實他在很焦急的等待時間趕快流逝。 一邊工作一邊確認太陽的位置,一聽到告知時刻的鐘聲,就抬起頭,再沒有比他更坐立不安的了。小怪在一邊抬頭看昌浩一邊瞇起了眼。 「早上,晴明對你說過了啊。等工作完了就去東三條殿拜見彰子小姐,哎呀,晴明也明白了啊。不愧是當代首屈一指的老狐狸。」 昌浩一個勁的盯著那不停點頭的小怪,皺緊了眉頭。 「……什麼呀,那是。雖然我也同意爺爺是隻老狐狸。」 「沒什麼啊。」 昌浩站起身來,想對搖了搖尾巴在那裝傻的小怪說句厲害的話,正在此時,正午的鐘聲響了。昌浩把書桌上的書籍和卷軸草草的收拾好,就一把提起小怪的脖子站起身來。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同僚們都愕然地目送著施了一禮就直接目不斜視地走出去的昌浩的身影。早上。逮住了去上班正要離開的昌浩,晴明說道。最近東三條宅院的結界好像有些搖動。雖然左大臣沒有派人來通知,可是我有些擔心,你回來的路上順便去看看吧。東三條殿的結界是為了保護籐願彰子不受妖怪們的襲擊。那個結節有了異常也就意味著有什麼東西襲擊了彰子。出了皇宮的昌浩直接去東三條殿。因為由皇宮回安倍家再去東三條殿的話會繞遠路,比較浪費時間。所以還是直接去好。如果真有什麼異常發生的話,還是早點去為好。性子急的昌浩加快了腳步。在他旁邊走的小怪搖了搖耳朵。 「但是真是奇怪啊。結界竟然變化到晴明也注意到了的地步,彰子為什麼什麼也沒說呢?」 昌浩咬緊了嘴唇。 「也許是她沒有注意到什麼吧……」 「喂,我說你可別把她和那些無能的陰陽師相提並論,她能夠看到妖怪的靈力可是很強的。不可能結界都發生變化了而她還沒有注意 到。」 甩了甩白色的尾巴,小怪皺緊了眉頭。 「道長也沒說什麼。也許並不是發生了什麼明顯的事情吧。 東三條殿的結界是道長為了保護女兒彰子而命晴明所設的。道長一直把女兒的安全掛在心上。 因為對貴族來說,女兒是最重要的王牌。和其他的有權勢的貴族保持婚姻關係,或是把女兒送入後宮。當今皇上的中宮是道長的侄女定子。定子雖然比皇上年長,但是夫妻關係卻很和諧,中宮現在懷有龍種。再等兩個月就會生下皇子或是公主來。籐原道長現在是朝廷裡的最高權利者。當今皇上只不過是居於帝位,並無實權。但是即使這樣他還是有不滿足的地方。那就是後宮的掌握。定子雖然是自己的侄女,可是她即使生下龍子對道長也沒有直接的好處。為了讓他的權利更加牢固,必須讓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生下皇子。想到這,小怪不由得想起幾天前看到的星象圖。和昌浩有關的人的命運會發生很大變動。——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小怪不由抬頭望了一眼昌浩。朝東三條殿幾乎可以稱的上跑著去的昌浩光顧著看前面。從皇宮到東三條殿不是很遠,很快就到了吧。昌浩肯定會一看到東三條殿就停住調整呼吸,然後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如果說是代表晴明來的,那府裡的家人一定會立刻通傳吧。昌浩為了不讓彰子看出來自己是急著趕來,所以才故做平靜的。小怪輕輕一躍,跳上昌浩的肩頭。昌浩轉過臉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繼續趕路。眺望著他認真的側臉,小怪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心疼……還是吃醋……)由於不完全具備閱讀星象的能力,也許讀錯了也說不定。 還是不告訴昌浩為好吧。 「……如果是晴明看出來的還可以,我的判斷就不大可靠了。」 小聲嘀咕著,小怪輕輕歎了口氣。 東三條殿無論何時看都很氣派,無論來幾次都會被它的氣勢所壓倒。對自己說還是習慣一下,別顯得這麼沒見過世面,然後昌浩進了門對出迎的雜役告知來意。不久,彰子的隨身侍奉女官空木走了出來。好像是處於比較高的職位。 「昌浩大人,您今天有何貴幹?」 「受祖父所托,來看望一下彰子小姐的平安。」 「原來這樣,那麼您請稍等。」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四章 再次相見(下) 代替去通傳的空木,別的女官過來帶他到休息室去。跟在前面帶路的女官後面,昌浩很仔細的觀察結界的情況。晴明所設的結界還是包圍著這個宅院。但是覺得強度好像減弱了。昌浩心中湧起疑問。發生了什麼事。有著異於常人的可以看到妖怪的靈力的彰子肯定被什麼東西襲擊了。可是,為什麼她不派人來呢。 「……也許她覺得沒關係吧。可是,即便如此……」 「啊啊,結界果然變的糟糕起來了。晴明所說的就是這吧?」 在休息室悄悄談話的昌浩和小怪被空木帶到東北對屋裡。包圍著這兩間房間的結界更強。異邦的妖怪曾經試圖擄走彰子。為了阻擋和擊退他們,這裡設的結界用了強大的法術。但是,現在結界的力量已經減弱到幾乎一碰就碎的地步。已經弱到如果有什麼強的妖怪來的話,幾乎是不堪一擊的地步。一眼就看出這種情況的昌浩倒吸一口冷氣。太奇怪了,這個情況彰子本人不可能察覺不到。 「小姐,昌浩大人已經到了。」 作為引導的空木朝簾子對面說道。在等待回答的著一極短的時間,昌浩一直在焦急的盯著簾子。 「請他進來。」 清脆的聲音,在屋內迴響。昌浩不知為什麼覺得安了心。鬆了口氣。這個聽過幾次的聲音,和以前相比沒有什麼變化。空木朝昌浩施了一禮,打開側門催他們進到裡面,因為以前彰子說過「要是昌浩的話沒關係」。所以讓他進裡面,自己好像打算退下去的樣子,也許事先就被吩咐過了什麼吧。昌浩以及尋常人看不到的一直在他身邊的小怪,從側門進去到了屏風間。 廂房。板窗和簾子的前面,彰子坐在蒲團上,看著外面。她看的是東面的庭院。東是春庭,現在是秋天肯定是特別寂寥的感覺吧。 「……彰子?」 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很難接近,昌浩以手扶屏風站在那不動。白皙的側臉和記憶中相比好像有些消瘦了。本來就很白皙的皮膚不知為什麼有些泛蒼白。彰子緩緩的轉過頭來,靜靜的微笑。 「……好久不見。身體已經全好了嗎?」 看到她的笑容,昌浩突然覺得好像從肩頭洩了勁。剛才好像一直在緊張,跟平常的自己真是不一樣。 按照彰子的吩咐坐到蒲團上,昌浩目不轉睛的盯著彰子的臉看。 「怎麼了?」 輕輕得側頭的彰子的臉頰好像有些陷了進去。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嗎?昌浩思考了一會該怎麼問她。在他旁邊坐著的小怪也是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抬頭望著苦著臉在思索的昌浩。 「你怎麼了?皺著眉頭想問題,額頭上有這麼多的皺紋,到時可不會消失哦。 對著像是在苦笑的彰子,昌浩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吧。別打算矇混過去,好好的告訴我啊。」 單刀直入的作戰計劃好像取得了成效。彰子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微微張開的眼睛泛起了淚意。 視線漂移不定好像很為難的樣子皺起了眉頭,終於低下頭兩手合在一起。 一直在注視著彰子緊握的雙手的昌浩突然發現她的右手背一瞬間浮現出了紅筋。但立刻消失了,好像用什麼尖銳的東西割裂引起了痙攣。我看錯了嗎。昌浩朝小怪示意,可是小怪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輕輕的側著頭。 「……你為什麼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啊?」 聽到彰子無力的回答,昌浩不由得聲音變的粗暴起來。 「當然能知道啦!再怎麼說還在修行中,我也畢竟算的上是個陰陽師!」 雖然是修行中的不成材的傢伙,畢竟也是個陰陽師嘛。」 昌浩瞪了一眼拚命點頭的小怪讓他閉嘴。繼續說道。 「再怎麼看結界都變弱了,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呢!為什麼不通知我們呢!」 彰子一直低著頭,幾次一邊眨眼一邊抬眼望昌浩。 「可是……一旦通知你們,昌浩你肯定會想辦法的吧。」 「那當然了!」 彰子好像在拚命忍著的樣子瞇起眼睛。合著的雙手由於用力過度好像都發白了。 「那這樣的話,你說不准又要負重傷了……!」 肩膀在不停地大幅度抖動差點就哭出來了,但是彰子絕對不會哭出來。只是由於忍受著痛苦臉都扭曲了。 「圭子的事情也是,如果我沒有拜託你的話,如果我沒有做任性的事的話,那你就用不著受傷了!我心想昌浩最近一直臥床不起,如果我通知他的話,他說不準會強撐著過來呢!」 這是一直,隱藏在心中的想法吧。聽到如決堤的水一樣的彰子的話語昌浩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直擺手。 「嗯,我說。」 「你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受這麼重的傷的,所以我不想你再為我冒險了!」 「喂,等一下。」 「其實,我一直很害怕,很害怕,可是……!」 「好了,你聽我說!」 昌浩急得叫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彰子的肩膀。彰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眨了眨眼。 「你聽好了,一旦有什麼事就來通知我好嗎?別擔心,爺爺的結界可不是輕易就能破的。但是如果對方太棘手了,那也說不準。」 好像被他認真的目光所壓倒,彰子點了點頭。 「另外,如果我受了傷,只能說明我不成熟。所以你別再內疚了。」 這樣說的時候,昌浩的目光突然柔和起來。 「我以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但是,這樣你還不能完全信任我的話,那肯定是我的說話方式有誤。我還在學習中,所以和歌很差,(呃,大概是唸咒的意思???)不能完全表達出我的意思。」 彰子搖了搖頭。昌浩繼續說道。 「沒關係,不管怎麼樣,都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我跟你約定。在成為一個出色的陰陽師之前,我怎麼能死呢。」 這是昌浩是手終於離開了彰子的肩膀。然後環視了一周保衛這個房間的結界。 「還真的挺脆弱的……我會把它補好加強的,不過最好還是叫爺爺過來一趟。彰子,發生了什麼事嗎?」 肯定是來了一個很厲害的妖怪。而且大概也不只來了一兩次。安倍晴明的結界變的弱到這個地步,通常是不可以想像的。一直在旁觀察這倆人的小怪發現彰子的臉微微的紅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啦。這麼近的距離被直盯著而且還被抓著肩膀,冷靜下來一想還真是不得了。(為什麼!!才是12歲的小loli啊!某風握拳中,現在的孩子啊。)昌浩本人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無論是彰子的樣子,還是自己的心意。小怪在心中暗想啊這個傢伙真夠遲鈍的,而此時昌浩還是在看結界的情況。彰子深呼吸了一次然後開口說道。 「大概半個月以前,這個妖怪每天晚上都會出現……」 而且,是在東院站著,呼喚我的名字。然後用恐怖的聲音命令我「回答」我根據直覺知道不能回答。覺得如果回答的的話就回發生可怕的事情。 「妖怪啊……什麼樣子的?」 「特別大……被瘴氣所遮擋所以看不太清楚。但是,背上好像有大大的像鳥一樣的翅膀。」 一瞬間,昌浩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影子。像大鷲一樣的巨型翅膀。帶領著無數妖異的大妖怪。不可能吧。昌浩的臉變的徹底蒼白。看到他這個樣子彰子的臉也頓時失色。 「昌浩,你怎麼了?」 全身都好像沒了血色的昌浩,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這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京城裡有許多人都失蹤了。從貴船消失的異邦的妖怪。還有,最近剛碰到的以往從未見過的妖怪們。過去所消滅的兩隻鳥妖,趁彰子為極品獵物。說要把彰子獻給它們敬佩的大妖怪做祭品。異邦的妖怪會吃人。被稱之為神秘失蹤的人們,大概——嚥下滿嘴的苦味,昌浩凝視著彰子。她還不知道異邦的大妖怪希望把她當祭品的事情。如果告訴她只會讓她增加不必要的煩惱,這樣一想也就沒告訴她真相。 「……絕對不要回答啊。把爺爺給你的護身符隨身帶著別離身啊。」 好像為了讓點頭的彰子安心,昌浩笑了笑。 「沒關係的,我會保護你的。……也許我不大可靠,不過還有爺爺和父親在,用不著擔心。」 看著搔頭的昌浩,彰子搖了搖頭。 「我會叫你的。會呼喚你的,你要好好保護我喲。」 這樣說著,彰子終於露出笑容。好像打心眼裡安心的樣子,破涕為笑。 「……」 已經完全進入了兩個人的忘我世界了呀。作為旁觀者的小怪分析到。用後腳搔了搔頭。哎,我在這裡是不是電燈泡啊。還是出去為好,等等再想亂七八糟的事。(某風無奈繼續插花:看來小說裡曖昧部分多了,BG部分也多了很多啊……) 之後,昌浩讓彰子把晴明給的護身符拿來,發現那個的靈力也被削弱了。安倍晴明的雙重保護竟被削弱到這個地步。握緊護身符,昌浩咬緊嘴唇。 「窮奇……!」 在哪。為了不增加無謂的犧牲者必須盡快找到它,消滅它。把削弱的結界和護身符的力量補足鬆了口氣的時候,女官空木過來了。 「昌浩大人,老爺回來了。我說您來了,他說希望您一會過去一趟。」 「啊。我知道力量。這就去。」 老爺指的是道長。也許是驚訝於昌浩的突然來訪吧。我還必須向他報告說最好過後還是讓爺爺來一趟。空木施了一禮後退下。昌浩剛要站起身來,突然想起來。 「這麼說來,彰子你見過螢火蟲嗎?」 「螢火蟲?」 輕眨雙眸,彰子一指抵唇,狀若沉思。 「曾經見過放在院子裡的……怎麼突然問這個?」 「昨天我去貴船山打探情況,結果發現一隻螢火蟲。貴船山是欣賞螢火蟲的勝地,據說到了盛夏那裡會有很多的螢火蟲。」 「啊,好美啊……」 好像在想像那個情景,彰子的眼睛熠熠生輝。對於很少出門的貴族小姐,那簡直是像夢一般的場景。 「肯定是非常美麗的景色啊。和畫卷相比哪個更美呢……」 昌浩也非常高興的接著說。 「今年已經過了時令了,所以明年夏天一起去看吧。」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五章 妖怪(上) 聽到昌浩出人意料的話,彰子由於驚訝瞪大了眼睛。但是立刻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貴船好遠喲。」 「沒事的,讓我以前跟你提到的車妖帶咱們去。」 當然不能讓它帶著彰子也跑這麼快,即便這樣如果是車之輔的話一晚上也綽綽有餘吧。 彰子滿面喜色。 「真的嗎?」 「嗯,明年肯定帶你去看螢火蟲。」 彰子點點頭,伸出右手的小指。 「約定喲。」 「沒關係。……那時肯定已經把異邦的妖怪們打倒了。」 把後半句話嚥下去,昌浩用自己的小指勾住彰子的小指。一邊拉鉤,倆人一邊高興的對笑著。小怪一邊看著他們倆一邊用尾巴往腦袋那扇風,眺望著遠方。小聲嘀咕著。 「明明是秋天,……卻這麼熱。」(紅蓮你不要克制了……我知道你的業火已經在心中燃燒了……) 昌浩和小怪回到安倍宅是快要日落的酉時。本來打算早點回來的,可是被道長留住了。出東三條殿的時候大概是申時的七刻剛過。 「啊,好累啊……」 把手撐在書桌上,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氣。立起膝蓋單腿盤腿坐下,稍微覺得有點累了。 「啊,辛苦了。」 回頭看了一眼在那「嗯,嗯」直點頭的小怪,昌浩轉了轉頭。跟國內最高的當權派,簡直可以稱得上權傾朝野的籐原道長一對一的對話,這種恐怖的狀況好像比自己想像的要緊張多了。昌浩無精打采地嘀咕道。 「接著,得把這個交給爺爺……」 昌浩從懷裡掏出的是從東三條殿退出的時候道長遞過來的書信。本來好像是打算派人送到晴明府上,可是聽說昌浩來訪,所以說了一聲正巧,讓昌浩捎過來了。那時,「對了,昌浩,多虧你把我女兒從妖怪的手裡救出來。道長我必須向你道謝!」這樣說著道長竟然朝昌浩低頭行禮,實在不符合統領天下的左大臣的威嚴。作為一介小官的昌浩萬分驚訝。坐在不知該如何作答而變得僵硬的昌浩旁邊的小怪,是向來不把貴族的地位放在心上的性格,所以瞇縫著雙眼嘖嘖稱讚。 「在該道謝的時候能夠認真道謝,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嗯嗯」 瞪了一眼在旁邊不停點頭的小怪,昌浩本人由於受寵若驚只是跪伏在地上。接著道長說為了表示我的一番心意,召開一個宴會吧。昌浩萬分緊張,拚命解釋說您不用為了我這麼費心。還編了一個大謊說有件事是瞞著祖父的。啊,那樣的話,就沒有辦法了,還是算了吧。道長終於肯放過自己。看著真心地在覺得有些遺憾的道長的臉,昌浩覺得有點於心不忍。不過話說回來,即使召開宴會,昌浩也不能喝酒的。能夠被他欣賞當然是很值得高興的事,而且關心自己也是很感激的,可是左大臣親自對陰陽寨的一個幾乎可以說是打雜的關心到這種程度,昌浩覺得簡直有點恐怖。不管怎麼說,對方可是高居雲端不可觸及的貴人,從地位上來看,我們倆人之間的差異簡直就是相天照大神和小怪之間的差異。道長所寫的那封信的封面上是蒼勁有力的字體。 「哇!好厲害啊。簡直可以當字帖了。」 看著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的昌浩,小怪取笑他道。 「即使字帖好,如果你沒有這個才能的話。」 「……真對不住啊。我可是從書法大家那得到了一個說我沒有才能的判定啊。」 想起了舉行成人儀式之前的事,昌浩皺起了眉頭。這麼想來,那時我還看不到妖怪什麼的呢,小怪他幫了我很多忙……突然想起了那時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沉浸於回憶中了。昌浩突然搖了搖頭。不行,得趕快把這封信交給那個老狐狸。因為是那個老狐狸,肯定已經從式神嘴裡知道昌浩已經回家了。說不準,他連我手裡有一封要交給他的信都知道。如果在這發呆的話,肯定又會被他訓一大通。保持平常心平常心,昌浩在心中默念,然後走向晴明的房間。 果然,瘦瘦的老頭對著書桌打開書正在看,在昌浩走進來的同時揚起了臉。 「你終於露面了。你還真夠悠哉啊。明明有東西要交給我,而且大概還是要密閱的東西。你竟然可以這麼鬆懈喪失警惕!啊,如果這是十萬火急的事的話,昌浩你打算怎麼辦呢?」 恨恨地這樣說完,晴明用握著的扇子抵住額頭,歎了口氣,很是失望的樣子。 「好不容易道長大人看得起你吩咐你一個使喚的活。你這樣的話可不行喲。你在聽嗎,昌浩?」 「是是,我聽著呢。」 心裡覺得厭煩透了可還是跪在晴明的前面把托自己轉交的信放到書桌上。晴明用瘦骨嶙峋的手拿過信,立刻展開信開始讀。瀏覽著蒼勁有力而且不失秀麗的字體,晴明臉上略微浮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但是,這個表情變化實在太不明顯了,所以昌浩沒有注意到。和他在一起幾十年了的小怪也是好不容易才看出來的。 「啊,突然想起來,道長大人說讓您這幾天內給回個信。」 視線從信上移開,晴明用一副不可思議的目光掃了一眼昌浩。 「……看吧。道長大人說很急。」 「他說的是數日之內。也並不是指的今天必須回,我就是再快的交給你也沒什麼用。」 昌浩翻著白眼反駁道。而晴明好像也在打什麼算盤似的目不轉睛地回看昌浩。再沒有比待在這更難受的了。昌浩立刻站起身來。 「那我就先出去了。」 明顯是打算逃脫,可是晴明沒有讓他得逞。 「等一下,我還沒問你彰子小姐的情況怎麼樣呢。」 「啊。」 聽到這番話,就連一直都在聽這洋溢著祖孫親情的對話的小怪也很無奈地抬頭看了一眼昌浩。 「嗯,那個。」 一下子說不出話的昌浩故意咳嗽了一聲,擺好姿勢再次面朝晴明坐下。 「彰子本人沒什麼事,可是結界……」 遭受了好多次的妖怪的襲擊,晴明所設的退魔結界的威力漸漸減弱。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可能不久就會發生龜裂碎掉的,或是被打散擊飛。另外,晴明給彰子的護身符的力量也被削弱了。以前作為護身符的勾玉項鏈在阻擋被兩隻鳥妖唆使的圭子的時候裂縫了,現在的是水晶的念珠。 「有一般的水晶都裂了縫,變成白色的渾濁物。好像是難以忍受多次襲擊,一點一點的開裂的樣子。」 「這樣啊。「 晴明一副很嚴肅的表情沉默下來,用合上的扇柄抵住下巴。只用結界和護身符好像效力還不夠的樣子。異邦的妖怪和晴明一直對峙。大妖怪窮奇曾經一度敗退,但是它們只是由於受了傷失去了力量才輕易敗走的,雖然看起來好像已經被消滅了。晴明從青年時代就開始熟讀山海經。之後有機會就重讀一編,所以內容基本都已經存於腦海中。據說在異國的某個地方,住著神仙和妖魔。那兒生活著具有不可思議的巨大力量的妖怪。就連高龍神也探知不到窮奇他們一夥的行蹤。現在京城的人們正在神秘失蹤。失蹤的人絕對不會回來了。他的直覺這樣告訴自己。窮奇一夥或許已經從這個世界逃離出去了。可是,去哪裡了。檢查御史和京職好像都急紅眼了一樣在拚命追查線索。可是,全部一無所獲。皇上命晴明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事情處理了。 「——」 老人,輕輕地歎了口氣。基本上來說他是很討厭徒勞和麻煩的事。好不容易當了藏人所的陰陽師可以待在家裡頤養天年了。可是還有很多人來求助捲入了很多麻煩事。這麼說來,剛才亡妻好像在一邊看者晴明一邊覺得很搞笑似地笑著說。 ——結果你不還是被捲進來了嗎。你就別徒勞的掙扎了。 真是的,都到了這把年紀了還要背負這麼多的麻煩事真是夠累的,但是和自己的孫子差不多年紀的皇帝對自己說「拜託你了晴明」,實在沒有理由拒絕。而且,實際運動起來的也非晴明。晴明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自己最小的孫子。意識到他的視線的孫子,輕輕地皺起了眉。 「……什麼事?」 「嗯。」 半開的扇子又合上了,發出刷的一聲干涉的響聲。 「……然後呢,彰子小姐的護身符怎麼樣了?」 「我暫且往裡注入了新的靈力,不過也只能應一時之需。我覺得最好還是重新準備護身符或者是驅魔神器的好。」 確實是。點頭表示同意的晴明望著小孫子。 「那麼,你準備一下吧」 「是……啊!?」 昌浩條件反射的點了下頭,可是梢做停頓之後就瞪大了眼睛。發出了和青蛙被壓扁時一樣的聲音。 「爺爺,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看著慌張手足無措的孫子,晴明有和平常一樣的超然物外的聲音說道。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啊。……怎麼了,你辦不到嗎?辦不到嗎?」 昌浩嚴正以待。又來了。(OYEAH~~~風黯偶最喜歡的片段來了~~) 晴名就那樣低下頭望著地面,開始裝哭。 「嗚嗚,這算什麼嘛。我這麼苦心思慮的把我所學的東西全部教給了你。你卻告訴我你辦不到。既然這樣的話,你還是乾脆利落的把貴船山的龍神由於憐憫而延長了的壽命還給人家吧。必須用你的性命來為你的不成器道歉。啊,昌浩呀,爺爺我可是很傷心喲,難過啊,真是悲痛欲絕喲。」 「……爺爺,你打算殺了我是嗎?」 還命不就是離開人世了嗎。在這種場面,平常昌浩都是額上青筋爆起一聲不出。可是這次昌浩採取了出人意料的行動。(孫子試圖反撲嗎????) 「太過分了,實在是太過分了!你這種辦法是不是太過分了啊!果然爺爺你從來沒疼過我!」 由於沒有料想到,坐在旁邊的小怪張開嘴呆呆的看著。昌浩接著說道。 「唉,哎。沒有辦法啊。能夠被這麼看重,把所有的技藝悉數教給了我,可是我卻這麼不成器。還只是半吊子,不可依靠,每天還被小怪責備。就我這條小命,如果能夠讓那個龍神心裡覺得舒坦的話,我當然會把命還給他的!」 故意讓眼睛泛出淚光,歇了口氣,昌浩用一隻手摀住了臉。不僅是小怪,連晴明都呆了。 「……太厲害了,竟然真的落下淚來了。」 小怪小聲嘀咕道。昌浩遮住臉,一邊眨眼一邊從手指縫偷看晴明的反應。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五章 妖怪(下) 晴明由於遭受意想不到的反擊,所以有些茫然地盯著昌浩看。看到這種情況的昌浩在心裡握緊拳頭,恨不得大叫一聲爽。太好了,我贏了耶!!經常被爺爺耍這一招老是拿他沒辦法,一直很不甘心。心裡早就決定爺爺要是再玩這一手的話我一定要反擊。果然,今天第一次就取得了勝利。(孫子你高興的太早了…)幹的漂亮!安倍昌浩,努力的不錯,耶!昌浩又是高興又是感動連肩膀都在抖動。但是看到這個情景的小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又把目光投向了晴明。晴明剛開始是有些茫然,過了一會眼瞼下垂半閉眼睛,現出一副非常失望的神態。 「……這樣啊,你既然有了這個心理準備,那我也不多說什麼了。等一下,我這就請高龍神降臨,把你剛才說的話一字不差的傳達給他。」 昌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 昌浩一下字抬起了頭。晴明用扇柄抵住額頭,繼續用沉痛的語調說道。 「自從你降生到人世的這些年來,爺爺我真是高興啊。對了,我有一次還曾經把五歲的你忘在貴船了吧?」 「你是忘了嗎?」 「你說不願意當陰陽師,我就把你送到書法名家和雅樂名家那。第一次命你除妖的時候,結果你嚇癱了。多虧紅蓮救了你。」 「那個,就別再提了。」 「所有的事情都令人懷念啊……昌浩啊,下次轉世的時候,一定要作為一個品德高尚的出色的人輪迴到我們家啊。」 「……」 彷彿深有感觸似的淚如雨下,假哭的晴明根本不給昌浩插嘴的機會。昌浩想找反擊的詞彙,可是敵不過爺爺的氣勢和當時的氛圍。小怪拚命忍住喉嚨深出湧上來的笑意。立起後腿,砰砰地拍打一張哭瓜臉的昌浩的肩膀。對方可是傳說中的狐狸轉世的百煉成精的老狐狸喲。你一個十三歲的毛孩子,再怎麼努力也贏不了他的。(嗯嗯,昌浩作為總受同學就不要試圖反撲了哦~~)聽到一陣低低的竊笑聲,昌浩抬起頭。不知何時現身的十二神將六合。背靠在柱子上,笑得直抖肩膀。旁邊是天一,用袖口遮住嘴角,眼含笑意。昌浩賭氣轉過臉去。小怪卻睜大了眼睛。那個六合竟然在笑。真夠稀奇的。說起六合來,在面無表情這點上可是毫不遜色於我的說。(還真好意思說啊……不就是面癱嗎……) 「……不開玩笑了。」 晴明突然轉變語氣,嚴肅的凝視著昌浩。 「給彰子小姐的護身符由你準備。我集中精力弄結界。這樣的話,而已比以前的保護很牢固。」 昌浩眨了眨眼。 「……啊,原來如此。」 昌浩終於明白了晴明的意圖。突然感到有一道像針一樣的目光。順著視線回望過去,一個頎長的身影倚在側門上。像針一樣尖銳的射過來的視線,是深藍色的。和以前一樣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昌浩的是十二神將的青龍。(剛剛結束祖孫愛就出現了小青龍……似乎很怒……) 昌浩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怎麼也喜歡不上青龍。實在看不慣這傢伙對紅蓮所採取的態度和行為。(^&^)青龍也輕輕地皺了皺眉頭,就那樣突然消失了。到底是幹嘛來了。確認青龍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昌浩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於是掃視了屋子一圈。晴明的房間。並不是特別寬敞,可是現在十二神將中的四個都在場。晴明和昌浩也在,人口密度還真夠大呢。(青龍哀怨中……這麼多人破壞我和小晴明的獨處……還害的我連地方都沒了) 「那麼,取代念珠用什麼當護身符好呢……」 昌浩正要開口問的時候,突然發生了異常情況。好像有擊碎什麼東西的衝擊波。接著,一股低低的轟隆聲好像從地底傳來。接著,好像與此呼應似的,大地開始震動。晴明用與八十歲的高齡不符的敏捷動作站起身來。臉色大變下了庭院。遲了一瞬間昌浩和小怪也跟了過來。神將也都一臉緊張的跟在主任的後面。晴明用驚訝的神色仰望南方的天空。 「瘴氣……!」 右京的中央偏北。在街道的正中央,常人的肉眼看不到的瘴氣的漩渦在翻騰。那是,那個位置。另外,還有剛才的地盤鳴動。晴明勃然變色轉過身去。 「去東三條殿。」 一邊的昌浩還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 瘴氣的漩渦。那個源頭就在,今天他們要去的宅院。晴明的結界。變弱的地方,昌浩應該剛剛補好才對。瘴氣所產生的一股溫熱的腥風,擊打著昌浩的蒼白的臉頰。 「不可能,為什麼那會被弄破?!」 小怪把聲音像銳利的刀刃一樣撕破風傳到了昌浩的耳朵裡,簡直要把昌浩的耳朵刺穿。在終於回過神來的昌浩身後,晴明大聲呵斥道。 「發什麼愣,趕快去!」 回頭一看,晴明已經在準備出發。昌浩慌忙上了走廊,把戴著的烏紗帽拿掉,把髮髻散開。把一直散到腰間的頭髮用梳子梳了幾下,在後面隨便紮了起來。突然被擊破的結界。那個結界所保護的人,果然。迸發的瘴氣和緩緩的聚集在一起的妖怪的氣息都傳到這裡了。 「……對了,小怪。」 昌浩開始尋找小怪的白色身影。正要往前走的小怪停住了腳步回頭看。 「小怪,你先去東三條殿,能有多快就多快,快點……!」 話都說不清楚了。話還沒有說到一半已經理解了昌浩的意思的小怪點了一下頭,高高地跳起。 「快……!」 小怪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跳過圍牆消失了。昌浩突然覺得心一下子揪緊了。心在劇烈的跳動,甚至有點疼。本來已經完全好了的心臟下的傷疤,好像在傾訴什麼一樣隱隱作痛。 「……」 以下子說不出話來,昌浩閉上眼睛。 求你了,請一定要。 「彰子……!」 一定要平安—— 時間回溯到一個小時前。送昌浩出去的彰子,覺得很安心,長出了一口氣。一直堵在胸中沉重的東西好像一下子消失了,覺得很清爽。其實一直都怕的要命,很想叫救命的。但是,如果告訴昌浩的話,肯定又會像那時一樣給他帶來生命危險。這樣一想的話,就是再恐懼,也不能向昌浩求助。另外,也不能告訴晴明,如果告訴他的話,昌浩肯定也會知道。絕對不希望昌浩再受傷了。如果為了自己再遇險的話,單是這樣想都覺得脊背發涼。眺望著包圍房間的結界,彰子嘴角輕揚笑容。 「……沒關係了呢。」 已經,沒關係了。這是昌浩重新補好的保護壁。護身符也是。另外還有這個。從袖子裡掏出藏著的香囊,彰子把它放在手心上滾動。據說香料有辟邪驅魔的功效。因為這是他告訴她的,所以彰子把這個香囊隨身佩帶。昌浩怎麼樣了呢。往寢殿探了探頭,好像還沒有出來的樣子。也許道長把昌浩留住了吧。先不要說昌浩了,小怪肯定覺得特無聊吧。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動物。像一隻白色的大大的貓一樣,但又不是普通的動物。實際上是把本相封印在那個身體裡面了吧。小怪的本相是什麼,這還沒有聽昌浩說過。具有強大到令人恐懼地步的力量,有時甚至讓人覺得像凶刃一樣。但是,和昌浩一起的話,卻絕對不會這樣。不知為什麼老有這種感覺。彰子眨了眨眼。寢殿的方向傳來響動。能夠聽到女官說「您回去了」了的微弱的聲音。道長好像終於把昌浩給解放了。道長好像真很喜歡似的。畢竟兩次從危機裡救出了彰子的命,想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也許還打算讓他做接替晴明的左大臣家的御用陰陽師也說不准呢。 ——一起去看螢火蟲。 想起了昌浩的話,彰子微微的笑了。作為籐原一門的,尤其是攝政大臣家的小姐,怎麼能隨便離開家門呢。即使出去的話,也隨身帶著貼身侍女和女官的。昌浩說明年的夏天,咱們一起去看夜間的貴船,乘著車妖。心裡無比的高興,彰子輕輕的笑著。 「能快點到夏天就好了。」 現在還是仲秋時分,這之後還有冬天和春天。幾乎還要等一年。啊,好遙遠啊。 「……小姐。」 正在想像來年夏天情景的彰子聽到呼喚,立刻繃緊了臉。要是現出高興神情的話,目光敏銳的空木肯定一眼就看出來。要是被她追問的話,自己可沒有守口如瓶的自信。所以,這是一個秘密。昌浩我們倆人之間的,重要的約定。雖然還有小怪在,可是他看起來不像是普通人,不會隨便到處說的。我想。 「什麼?」 聽到彰子回答,空木從屏風間裡探出頭來。 「老爺說有要事相商,讓您去寢殿一趟。」 「父親大人?」 ——彰子飯也沒吃,一直在廂房裡。 從寢殿回來,已經過了半刻鐘以上了吧。 夕陽早已西下,暮色四合,藍幕遮天。耀眼的無數繁星點綴於天空。沒有月亮。新月將出如弓的細月出現在天際的時候大概是黎明時分。把失去溫度的冰涼的指尖放在膝上握緊,瑟瑟發抖。並不僅僅是由於夜晚的黑暗,蒼白的臉毫無表情,彷彿結了冰似的。彰子眨了一下眼。把父親的話在心裡來回想了無數遍,每想一遍就覺得心裡又疼一陣。 「……」 再一次想起身位左大臣的父親說的話。那些話一直迴盪在腦海中。 ——讓晴明占卜挑一個冬天的吉日。 用顫抖的手緊握香囊,彰子低下了頭。胸口疼痛。喘不過氣來。啊,父親啊。緊緊的咬住嘴唇,右手的手背蠕動了一下。習慣黑暗的眼裡浮現出了手背上的慘不忍睹的傷痕。 「……哎?」 脊背傳來一陣戰慄。聽到了聲音。常人聽不到的,只傳到她耳朵裡的恐怖的聲音。絕對不能回答。如果回答的話,就會被吃掉。他對我說有事就叫我。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千萬不要答應。然後自己回答道,我會叫你的。手背的傷痕痙攣行的蠕動。好像有什麼要爬出來似的,在皮膚底下蠕動。 「……回……答……」 不行,不行,不能聽。彰子想要摀住耳朵。接著的一個瞬間,胸口開始很沉重的痛起來。 「……回答的話……可以……」 妖怪的聲音鑽入耳朵。那是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但是,卻又異常甘美具有誘惑性的聲音。 彰子用左手握緊香囊,緩慢地抬起頭。簾子和板窗。對面,大概有一丈遠的地方結了一個肉眼看不見的神聖的牆壁。在似接觸又尚未被接觸的地方站著一個恐怖的影子。全身被瘴氣瀰漫,只有像白銀一樣閃耀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妖怪。彰子不知道那是什麼妖怪。也不可能知道它到底有多恐怖,也不知道到底它有多殘忍。只是,妖怪所說的話。妖怪的雙眼緊盯著彰子好像在笑,閃閃發光。回應著那道閃耀的光,彰子的臉扭曲了。像黑寶石一般的眼睛裡溢出了淚水。 ——如果回答的話。 就把你從背負的命運裡解放出來——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六章 詛咒(上) 小怪額頭上的圖案發出鮮紅色的光來。一瞥小怪,敏次用右手結了一個刀印,橫掃過來。怨念之刀伴隨物理性的衝擊,砍在了小怪的身上。儘管已經擺好架勢了,小怪小小的身體還是被彈了出去。昌浩驚愕了。 「小怪!」 敏次接著放出的第二刀襲擊了昌浩。昌浩立刻喊道: 「我身非我,神之寶盾,護我全身!」 咒語產生出的無形的盾把刀彈回去打碎了。敏次淒慘地笑了一下。人類竟然能露出這麼恐怖的表情來,昌浩感覺到脊背從上到下遊走著一股惡寒揮之不去。然,敏次瞪大了眼睛雙手抱住頭。一邊低低地呻吟腳步踉蹌。好像在忍受著痛苦不停地喘著粗氣。好像與此呼應似的,籠罩著的怨念也變得稀薄了。他突然跑到了偏殿。 「敏次?!」 昌浩也立刻跑到敏次的身邊。但是,敏次用手狠狠地把他推開。 腳下一絆朝後摔倒下去的昌浩立刻跳了起來。 「快逃……!」 聽到這個在耳邊迴響的聲音,昌浩猛然揚起臉來。敏次的臉一邊在忍受著痛苦而扭曲,一邊在瞪著昌浩。那個樣子好像在拚命地想殺死互相仇恨的對手一樣。 他一邊緩慢地站起身來,一邊重複剛才的話。 「趕快……快逃……!」 「哎……?」 昌浩的眼前,突然滑過小怪的身影。小怪擺出全力以赴的架勢,然後一邊催促昌浩退到後面去。 「這個怨念加上陰陽法術,比較麻煩。昌浩,你趕快離開這裡!」 「可是!」 敏次朝說話的昌浩高聲怒喝道: 「快走!」 一下子屏住呼吸,昌浩凝視著敏次,,在戰鬥呢。和那個進入身體的怨靈在戰鬥。可是,怨靈的力量很恐怖。敏次無論怎樣修行並掌握了靈力,充其量也高不到哪兒去。 敏次自己好像也明白這一點。他雖然在痛苦中,可是卻露出了既像微笑又像苦笑的笑容。 「快走……,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實在對不起……吉昌大人和晴明大人……」 因為你是他們的血親,是最受寵愛的孩子。 「……從最開始……一直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因為你是安倍家族的……最小的孩子……,但是……」 昌浩咬緊了嘴唇。立剖請假不去上班,請很長的假,說做什麼了都沒有,又只不過是在京都裡晚上亂走。但是,誰也不去怪罪。行成和左大臣都很偏愛,實在讓人嫉恨。單單因為是安倍家最小的孩子。單單因為是安倍晴明的孫子。但是,即便如此。 「不能讓你受到傷害……肯定……大家都會很難過……大家會很惋惜……,所以……快點逃……!」 籐原敏次這個男人很認真,講公平。對了,剛進陰陽寨的時候對什麼都不懂的昌浩第一個打招呼的就是,敏次。 「……嗚……,……哇……!」 敏次好像在苦苦地掙扎,忽然仰頭看天,兩手也啪地垂下。然後用冷冷的目光盯著昌浩。 小怪咋舌。 「被完全吞下去了嗎……!」 這次敏次的靈魂真正的完全被那個怨靈所放出的怨氣困住了。 「…………不要壞我的好事。」 低低地呻吟,敏次--附在敏次身上的怨靈怒吼了一聲。 「我要殺了行成……!讓我身敗名裂,最後把我逼到絕境的那個男人---!」 突然怨念的洪流開始奔騰,有些失神的昌浩那小小的身體像球一樣一下子被彈出去了。昌浩被彈到欄杆上,失去了神智。 「昌浩!」 高聲大叫的小怪眼睛裡燃燒著怒火。鮮紅色的鬥氣迸發,現出了頎長身影的本相。把昌浩護在後面,紅蓮一邊瞪視著敏次一邊舉起右手。騰起的火焰是灼熱的地獄裡的業火的預兆。但是敏次泰然地擺好姿勢。板門上的鎖碰到迸發的怨氣一下子粉碎了。由於衝擊板門有些龜裂,一拍就碎成粉末了。突然起了一陣風。放在漆箱上的擺放整齊的各種書籍被風扇動,在昏暗的房間裡四處飛散,一片狼藉。垂下的紙也被切割成碎片,就連繩也被切得粉碎。收拾好的施法道具也亂七八糟地掉在床上。由於衝擊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不絕於耳,敏次一邊看一邊冷笑。(亂入:又是「床」……難題平安時代流行在工作的地方裡擺設睡床,方便員工休息瞇盹兒的嗎?) 「怎麼樣,魔怪,你能擋得了我嗎?」 「嗚……!」 紅蓮使勁地咬著嘴唇。必須阻擋的東西有太多了。如果對方是妖怪的話,一定用地獄的業火捉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燒死就完了。火焰能夠淨化任何東西。可是,紅蓮面前的卻不是妖怪。雖說是被怨靈附身,可是畢竟是一個活人。以前,在去黑暗中的貴船的時候,他要攻擊那兒的神官和官司們的時候被昌浩阻止住了。小怪,不能傷害人喲。那個叫聲現在還在紅蓮的耳邊迴響揮之不去。紅蓮額頭上裝飾的金冠發出不太耀眼的光芒。那是別的神將都沒有的,只有紅蓮被晴明施加的封印的證明。紅蓮浮現出自嘲的微笑,無論是昌浩還是晴明,為什麼你們要下那種命令呢。不要傷害任何人,這種讓人為難的請求,為什麼非得讓我做到呢。 過了一會,敏次瞇起了眼睛。 「……啊啊,我認識你。我可知道你。」 慢慢地指向紅蓮,敏次說道: 「你的手,被罪惡所污。沒錯吧……!」 紅蓮的心臟好像被冰冷的手指一下子捏碎了。凝視著愕然瞋目的紅蓮的敏次,繼續說道: 「這樣啊,這樣啊。背負著永遠不能消失的罪惡,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啊?」 「…………你在說什麼!」 發出的怒吼冷得讓人恐懼。紅蓮的右手上生出火焰,火焰逐漸暴漲在風中搖擺。被夾在風中灼熱的氣息擊打臉頰,昌浩的睫毛微微顫動。突然浮現出的神智,還有些不太清楚。睜開朦朧的眼睛的昌浩,看到面前頎長的身影感到很安心。太好了,紅蓮在。在模模糊糊的思想中,紅蓮的敏次的對話鑽進耳朵。你的雙手沾滿了罪惡。 「……罪惡……?」 無意識中的微弱聲音,從昌浩嘴中漏出來。明確的能夠看出來紅蓮的雙肩在抖動。回過頭來看昌浩的金色雙眸。凍結了的眸子。好像在害怕什麼,好像在恐懼著什麼。第一次看到這種目光的紅蓮。 「紅蓮……?」 支起胳膊拚命想站起來,昌浩由於驚訝皺起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什麼?昌浩和紅蓮的意識都飄離了自己。這些並沒有逃過怨靈的眼睛。強烈的怨氣化作龍捲風襲擊二人。怨氣生成的刀刃輕易地割開紅蓮的肌膚。昌浩的直衣也化成碎片,全身染滿了鮮血。 「……………!」 抬起胳膊想躲避襲擊的昌浩突然感到龍捲風停了,於是站起身來。紅蓮也翻起身。 敏次的身影突然消失。與此同時昌浩耳邊突然響起很多聲音。 「---這一片混亂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直到現在才有人接近呢。明明有那麼強烈的怨氣和那麼大的響動。 「是張了結界嗎?」 悔恨地咋了一下舌頭,紅蓮化身為小怪。敏次為了在事件結束之前不被任何人發現,施了法術。但是昌浩在這個法術完成之前就侵入了那個領域。跑過來的陰陽寨的職員們發現漆箱的慘狀和渾身傷痕纍纍的倚在欄杆旁的昌浩一片騷動。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六章 詛咒(中) 「安倍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 「倉庫,不能打開的倉庫被打開了!」 被幾個人連聲詢問昌浩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時候,突然聽到進到裡面的一個人痙攣一般的慘叫。 「詛咒的玉,丟了……」 「……那麼……」 安倍吉昌不知該說什麼好。凝視著眼前正在包紮傷口的最小的孩子,蒼白著臉詢問道: 「你說那個敏次,被怨靈附身了。」 昌浩默然地點了點頭。陰陽寨的一角。大多數人都在忙著修復被弄壞的漆箱,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那個漆箱,不能打開的倉庫是一片狼藉的慘狀。而且,其中被稱為絕對不能拿到外面去的令人恐懼的詛咒之物「詛咒之玉」消失了。和敏次一起。昌浩的臉很蒼白。消失的詛咒之物是具有很強靈力的勾玉。據說如果使用那個的話百分之百可以殺死要詛咒的對象。當然這也需要相當的法術。可是操縱起那個怨靈的怨念加上敏次的法術,應該不會太難。六合說過。那已經差不多可以說是怪物了。昌浩把裂開的部位包紮好,直直地盯著吉昌。 「----父親大人。」 看著默默地回頭的父親,昌浩浮現出了苦笑。 「我,真的是一個很不認真的陰陽寨的官吏吧?」 吉昌不知道兒子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有些不明所以然地瞪大了眼睛。昌浩眨了幾次眼。 「立刻就請假。忙的時候甚至還請過一個月的假,也不加班每天早早地回去。旁邊的人看著,肯定會很生氣吧?」 但是,心懷不滿的陰陽寨的年輕人中,一直袒護昌浩到最後的是敏次。也正因為如此,當他看到不為人知的在夜晚的都城徘徊的昌浩的時候,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所以才開始夾槍帶棒地諷刺昌浩吧。 「……覺得出人頭地好像沒什麼希望,也想通過努力來挽回一下,好像還是不行的樣子。」 昌浩朝父親低下了頭。 「我想尋找敏次大人,想去救他。所以在事情了結之前,請允許我請假。」 又聽到了要請假的申請,吉昌暫時沉默了一會。並不是因為吉昌是父親所以昌浩的請求就可以通過。不管怎麼說,正因為是親人,所以家裡的其他人對昌浩的態度都比陰陽寨的其他人嚴厲。但是昌浩為什麼要這樣做,吉昌已經從父親晴明那裡聽說了原因。所以吉昌才同意了他的請假。即使知道以後兒子的立場會變得更加艱難,關於這個吉昌比誰都清楚。仰頭看了看天井,吉昌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該怎麼跟上頭說呢?」 吉昌好像真的很苦惱。小怪插話道。 「那不很簡單嗎。你直接說晴明派他跑腿去了不就得了嗎?」 吉昌用很疑惑的目光看著倨傲的小怪。 「……果然這樣就行了嗎?再怎麼說……」 「可以通過的。」 小怪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是那個晴明的命令的話,不管什麼樣無理的要求都會被答應的。還不如這樣說,你一定要讓它通過。」 昌浩差點倒下去。但是硬撐著站穩了身子,朝小怪疾言厲色地反駁道: 「小怪,你竟然敢對父親大人用這種口吻!」 昌浩實在生氣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但是吉昌本人卻很無所謂的樣子。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這樣對上頭稟明。」 然後吉昌把目光轉向小兒子。上了年紀才得的孩子,所以也特別寵愛。聽說這個孩子是稀世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繼者的時候,吉昌比誰都吃驚。他能負擔這個重擔嗎,真的圖問題嗦。實在是很擔心。但是這個孩子卻如晴明所說身藏強大的力量。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退出去了。其他的事就拜託了。」目送著快步走出去的小兒子的背影,吉昌突然想到。 如果將來還會出現這種情況的話,最好還是從現在就採取對策。不如乾脆自己做陰陽寨的統領,掌握實權怎麼樣。如果這樣的話,兒子的請假和出勤情況就好處理了。也許是個挺不錯的主意。這樣看來,吉昌對昌浩實在有點嬌慣,只是他本人還沒有覺察到這點而已。 吉昌抱起胳膊開始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那天,在自己家隨便翻翻書看的晴明突然收到一封急信。說是籐原敏次被怨靈附身,嚴禁開啟的倉庫裡的「詛咒之玉」也消失了。收到這個報告的晴明,平靜地說道: 「怎麼還是那麼看重那個讓人不省心的東西。陰陽寨的頭也實在是太怠慢失職了。」 幾十年前,有人企圖利用那塊玉實施詛咒而且還把一個年輕的陰陽師捲了進來。但是事情敗露,陰陽與承受了反作用的詛咒,立刻死亡。委託的貴族由於格外施恩只是被調職到太宰府。通俗點說就是被從政界趕出去的降職。但是這件事別有內情。那個貴族沒有實施詛咒,一切都是為了擠掉那個貴族而實施的陰謀。這些都是晴明的猜測。所以並沒有被判死罪,官位也沒有變,只是被左遷到太宰府。再也沒能回京城。這樣說來那個貴族叫什麼名字來著。晴始回溯久遠的回憶。 「…………穗積諸尚吧?」 此時,露樹慌慌張張地過來了。 「父親大人,籐原行成大人府上來了使者……」 「什麼?」 來客人的情況,為了怕出什麼萬一,彰子進了最面裡的房間。客人絕對不會打擾的位置只有一個--最裡面的房間,那就是她現在所在的昌浩的房間。據說使者面色大變是用快馬趕過來的。此事非同尋常。晴明走向使者等待所在的中門。年輕的雜役,蒼白著臉在那走來走去。晴明是第一次見,可是昌浩卻認識他。雜役一看到晴明就用痙攣般的聲音開始訴說: 「是晴明大人嗎。請您救救我們家主人!」 簡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雜後跪在了地上。 「這樣的話,主人去世也只是早晚的問題。請您,請您一定要……!」 昨天敏次的祈禱奏了效,行成的病情開始好轉。可是,過了中午突然開始很痛苦,接著就昏過去了。現在仍然被折磨著。 「已經是面如土灰色了。醫生和藥師們都已經回天乏術了!這樣的話只有求助晴明大人了!」 此時,下了班的昌浩和小怪一起回來了。昌浩先在中門看到一個熟悉的男人正跪在那兒,有些驚訝。小怪也是同樣。不由得停在門前,好一會兒也沒說話。注意到他們倆的晴明招了招手,所以開始走近來。 「……浩大?」 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雜役浩大一下子抬起了頭。昌浩自從知道他和自己的名字是同一個字之後,一直對他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也因此浩大和他也很親密。昌浩每次去行成家的時候,他都會很高興地通傳的。 「昌浩大人,行成大人他!」 昌浩驚訝地叫出了聲。與此同時,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副光景來。附身於敏次的怨靈。手裡拿著丟失了的「詛咒之玉」。怨靈噗哧一笑把玉拿起來放在頭頂--- 昌浩屏住了呼吸。怎麼可能。 「身體……惡化了是嗎……?」 聽到昌浩的問話,浩大只是點頭。 「昌浩。」 昌浩把臉轉向祖父。晴明一副嚴峻的表情,好像在一邊思索一邊開口說道: 「趕快去行成大人宅邸。」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到了行成宅邸的昌浩和小怪不由得在中門站住了。浩大騎著馬帶他們過來的。一接近這所宅院空氣突然變沉重了。抬頭看空中,確實如前幾天彰子所說天空有一些白色的霞,天低的有些奇怪。而且不知為什麼有些沉重,好像纏絡在肌膚上的氣色飄浮在空中。下定決心進了中門,發現一個女官在那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一看到昌浩就睜大了眼睛。 「晴明大人呢?!」 「我是代替爺爺來的。行成大人怎麼樣了?」 女官明顯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明明讓他去叫稀世的大陰陽師,可是卻只讓這個光有名沒什麼真本事的小孩子來。她明顯的想讓昌浩聽道: 「真是的,這個那個都是這樣。絞死你,畜生!」 昌浩撫摸了一下騎在肩上正在憤慨的小怪的頭,昌浩拜託女官帶他們去行成所在的地方。愈往前走,發現空氣愈沉重。那種特有的寒冷重重疊在一起,一直往寢殿那兒壓過來。這是惡意的堆積--是詛咒。小怪對目光有些嚴峻之色的昌浩小聲說道: 「……幸虧昨天為了保險起見加了一重咒語。」 「那也只是應一時之急。」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六章 詛咒(下) 敏次走了以後,也並不是信不過敏次的能力,只是對於他來說是第一次去現場,所以起了爭強好勝的心。如果沒什麼的話那再好不過了,即使有什麼的話,如果不是有一定能力的術士也不會注意到的小咒語。但是,即便如此那個咒語卻具有擋住詛咒鎖鏈的功效。終於到寢殿的昌浩無意識地深深吐了口氣。有種進入胸口的凶氣一點一點地擴散到內臟進行侵蝕的感覺。說不清楚的倦怠感好像在支配全身,怎麼也揮之不去。為了保險起見,讓女官先退下。昌浩進入了寢殿。突然從別的殿裡傳來好像有人在爭吵的聲音。好像很焦急的樣子,兩人的聲音交互傳來。等了一會好像也沒有停下來的趨勢,昌浩決定暫時先不管他們了。從廂房進了正房,和死人的臉色一樣的行成躺在床上,呼吸又淺又急。昌浩的眼裡顯現出的情景是,普通人看不到的災氣和怨念正在一點點的束縛著行成。應一時之急的咒語果然不能完全阻止住那股怨念。昌浩走到行成旁邊跪下來,手結劍印,閉上眼睛。小怪輕快地跳下肩膀,開始觀察四周的情況。現在,好像暫時還沒有被這個咒語煽動而爬過來的小妖們。像詛咒這樣陰暗的東西,是召喚邪惡最好的誘餌。這個平安都本來就屬於那種容易召喚邪惡的妖魔鬼怪並任其衍生聚集的場所。建都的時候所施加的退魔法術和四神的守護,只是製造出了一但進去就不能出來的迷宮。袪除這些不祥就是陰陽師的工作。為生活在都城裡的人們安寧祈願,袪除怪物把它們封印。拍了一下手把那兒飄浮的微弱的怨氣化解掉。 「我聲非我。----此是神之御聲。」 從行成嘴裡發出了苦悶的呻吟聲。侵入他體內詛咒的怨念此時正在體內掙扎和扭動。 「魔物,魔物,袪除詛咒,此息為神息。」 雙手結刀印,昌浩高聲唱著神咒。 「解開束縛此身之怨念之鎖,打破詛咒之息風之劍!」 有個東西在不停地抖動,那是束縛行成的邪惡氣息在掙扎。 「為妖氣所誘之物,拔出利劍,袪除魔物----!」 昌浩把刀印朝著空中快速地橫掃過去。一陣清冽的風生成,打散了凝固的怨氣。行成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暫時有些茫然地看著天井,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叫昌浩的名字。 「……昌浩大人。」 解開手印,把周圍鎮定住,昌浩睜開眼睛靜靜地回答道: 「我在。」 「我到底……怎麼了……」 昌浩嘴張開了好幾次,可是總是又閉上了。低頭朝下看。小怪替昌浩說出了心聲。 「……啊,說不出口啊。」 附身於敏次,對行成實施詛咒。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從接近這個宅院開始昌浩就感覺到了。圍繞著這所宅院的怨念。通過法術變得更強大,兇惡度加倍提升的怨氣。 「敏次他……今天……」 昌浩的睫毛震動,默然地搖了搖頭。 行成面如土色,微微一笑。 「這樣啊……是太忙了吧。因為那孩子很認真的……」 在膝蓋上握緊拳頭,昌浩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怨靈降伏要在幾天之後舉行。在此期間您請多堅持一下。」 如果這樣放任不管的話,詛咒會加倍膨脹,會召喚來很多妖魔鬼怪吧。昌浩今天所進行的驅退魔法只是一時應急。如果不擊打它的根源是沒有用的。如果不從根拔起的話,雜草再怎麼除還是會發芽生長的。和這是一個道理。揚起臉,昌浩努力作了一個笑容。小怪知道昌浩最不擅長說謊了。 「行成大人,您很寵愛敏次大人呢。」 「是啊……畢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當然覺得可愛了。」 鼻子一酸。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今天被他批評了。」 昌浩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行成輕輕地眨了眨眼把目光轉向昌浩。昌浩用苦笑回應。 「說從剛一開始就對我抱有很大期待。因為我是那個安倍家的最小的孩子。……可是我卻淨做背叛他期望的事。」 「那,並不是你的錯吧。」 「……不,是我太不成熟了。行成大人。所以,如果讓我選兩樣東西,我還是只能選一方。」 行成覺得不可思議的瞇起了眼睛。 「現在即使不成熟,可是不是還有將來嗎。我覺得你有很厲害的才能。不應該說這樣的話。只選一方不也挺好的嗎。只要你慢慢努力的話,肯定。」 昌浩的眼睛使勁搖動。小怪好像感受到什麼似的瞇起了一隻眼。 「……如果選擇的那一方是正確的就好了。我想作出最佳選擇……」 話說到半截突然停住,昌浩低了一下頭。然後立刻抬起頭。 「行成大人,您好好休息吧。身體還沒有痊癒。……行成大人,您是左大臣的政務必不可少的人。」 說完這些,昌浩施了一禮,快步走出寢殿。小怪默默地在後面追他。從別的殿裡傳來的吵架聲現在還沒有停。從中門出來發現雜役浩大畏畏縮縮地坐在那兒。看到昌浩,於是一副很嚴峻的表情站起身來。 「行成大人?」 「現在已經好多了。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浩大,你怎麼了?」 看著昌浩驚訝的目光,浩大用很不耐煩的樣子歎了口氣。 「剛才的那個女官,叫相模的。」 好像被她怒氣沖沖地罵了一頓。讓你帶晴明大人來,可你卻把昌浩帶來了之類的。 「不管我怎麼解釋說是晴明大人派昌浩大人過來的,可她就是不聽。太奇怪了,她平時不是那種會氣勢洶洶罵人的的人啊……」 而且從剛才起女官們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爭吵起來。都像吃了彈藥似的。空氣很緊張。 昌浩眨了眨眼。這是因為充滿這個宅院的怨氣的緣故。能夠侵蝕心靈,讓良心麻痺的怨氣。 「肯定是因為擔心行成大人比較焦急的緣故都有些上火吧。只要行成大人好了,就會回復原狀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鄭重地推托掉浩大要送他們到安倍家的請求,昌浩咎小怪踏上了歸途。 冬天的太陽落的早。已經是傍晚了。 「…………你打算怎麼做?」 昌浩站住了。小怪回過頭來,用嚴肅的目光看著昌浩。 「那是詛咒。被附身的敏次,肯定是使用詛咒之玉發動了完全詛咒之法的,肯定是這樣的。」 昌浩微微點了點頭。小怪繼續說道: 「一但發動的詛咒再也不會停止。一直到被詛咒的對象死亡為止。」 「不……還有一個方法。」 捏緊拳頭,昌浩攔住了小怪的話頭。直直地回視晚霞色的眼睛。 胸口很沉重,疼,痛苦,難過。 敏次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剛開始聽到的聲音。 --怎麼了,要是有不明白的就問我喲。剛開始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從今往後你要自己努力喲…… 接著,又響起了行成的聲音。 --打小看著他長大的,當然喜歡了。 無論是誰,一直認識的人,當然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不想失去。 但是,敏次被怨靈附身,在對行成施加詛咒。 --嚴厲的修行並沒有白費。能夠幫上行成大人的忙了。 敏次這樣說過。那怎麼辦。詛咒不會停止。但是也不能讓行成死。昌浩不能選兩樣東西。只能選擇一個。另外希望能進行最佳選擇。 握緊的拳頭微微的在顫抖,昌浩開口說道: 「----把詛咒返回去。」 在都城的一角建的廢墟。 以前昌浩和小怪就是在這裡遇到那個怨靈的。無人的房屋一片寂靜,北風呼嘯,更加顯得清冷寂寞。在南側的樓梯遠眺被枯草覆蓋的庭院的女子戴著市女笠,輕輕地彎腰坐下。 「……差不多,到時候了吧……」 聲調稍微有些高的沉靜溫柔的聲音。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七章 昏迷(上) 「……皇后娘娘也是曾經出過家的身份。還是不要做過多的期待比較好吧。」 籐原伊周剛剛失勢的時候,定子曾捨棄塵世皈依佛門,煎掉了烏黑秀麗的長髮。儘管還了俗,但是已經無法陪伴皇帝左右參加禪事了。百官們就這樣結束了談話,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上。 籐原行成,那時正在一條院。為了重建大部分被燒燬的內宮,他現在被任命為了責任人。雖然以前就從道長那得知彰子將進入後宮的事,不過一旦決定了果然還是覺得心痛。(淚……十二歲而已的loli)終於,那為年幼的公主就要入宮了。裳著結束了的話,能和彰子好好相見的人就只有雙親和女官,還有,將來的丈夫皇帝了。將重建和神秘失蹤事件的現狀一起上奏給了皇帝的行成,得到了道長的允許繼續在院子的別館處理政務。 「大臣大人,入宮決定,真是恭喜你了。」 向磕頭的青年貴族點點頭,不過道長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雲。 「……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對覺得不可思議而發問的形成,道長皺著眉頭開口道。 「……皇后娘娘的事情很讓人在意啊。」 「皇后娘娘?」 首肯之後,道長輕輕歎了口氣。和世間的評價相左,道長這個男人並非惡鬼。沒花多大力氣得到現在的地位的他,的確希望女兒入宮,不過並沒有為此打算把侄女定子逼到不利的立場上。不過,彰子入宮,將來產下孩子的話,定子和她的孩子自然就會潛入幕後了吧。而且,在攝政家的公主入宮以後,皇后如果不是因為其皇后的地位的話,根本就配不上皇帝高貴的血統。現在的皇帝已經有定子這位皇后了。因為只能有一名皇后,所以要想讓彰子成為皇后的話,不把定子從皇后的位子上趕下來道理上就講不通了。——不過。 「有史以來,皇帝廢後的事情,從未有所耳聞呢……」 說著,道長皺起眉頭。就血統而言應該把彰子立為皇后的。只是,要更改規定的話,反對的聲音一定會出現的。果然,也許應該就讓彰子作為妃子。一直默然聽著道長的話的行成,精悍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 「大臣大人,請等一等。請聽一聽行成的想法。」 道長驚訝的看著行成。他朗朗的說道。 「彰子公主的立後,是有理有據的事情。不,在入宮之時,彰子公主必須被立為皇后才行。」 「此話怎講?」 行成繼續說道。 現在,擁有皇后之位的有三人。可是,她們全部出家皈依佛門了。 「日本是神國。儘管如此,卻沒有能執行我們籐原一門神事的皇后。」 也就是說,有把名實皆為一門之長的左大臣家的公主立為皇后的必要。雖說皇后定子已經還俗,但出過家的事實是毋庸質疑的。無法擔任祭祀的職責。認真聽著行成意見的道長,眼睛徐徐露出光芒連連點頭。 「嗯,嗯。原來如此,的確如你所說呢,行成啊。」 原來如此,這麼想的話,彰子的立後也就有理由了。 「都城依然不斷發生神秘失蹤事件,民眾也鬧的人心惶惶。在這個時候需要一件吉事。我們臣下全都一日千秋的盼望著公主的立後早日舉行。」 這樣結尾,行成深深的跪伏在地上。之後,道長採用行成的意見說服了皇帝和皇太后,得以實現了二後並立的局面。他非常感謝行成,告訴其這個恩情他決不會忘記的。行成在自己的日記裡這樣描述。籐願道長的長女彰子的裳著,定在了十月初旬的吉日。聽聞此事的昌浩,只是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是嗎?」,默默的做著陰陽寨的工作。就連最接近他的小怪,都因為他的過分平靜而感到不安。到了九月,天氣開始徐徐變冷。秋天很快就要結束了。氣溫一下降,天空就空曠的讓人驚訝。青空中飛過紅蜻蜓,鮮明的顏色對比讓人感歎。 「……在此風雅的吟詩一首的話,還真是不錯呢。」 仰望著晴天的昌浩說著,就朝著陰陽寨一段的房間走去。午間早已結束,大部分的官員都已經離開了。平時的話,對昌浩來說也是必須要完成雜務的時間了。現在露樹應該正在等他。進入房間的昌浩,從雜亂擺放的書本中選出了幾本,一屁股坐了下來。從窗戶裡射近來的光線已經充分的明亮了,可是一個燈台都不用的話還是有點看不清楚的吧。一直看著昌浩行動的小怪,很驚奇的開口說道。 「……昌浩,你呀。」 昌浩瞥了他一眼。那一瞬間,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翻開了書本。 「什麼事,小怪。我很忙的喲。在休息之前不調查一下的話。」 小怪疑惑不解的睜大了眼睛。 「……休息?」 「沒錯,休息。」 昌浩像鸚鵡學舌私的重複道。視線又回到了卷軸上,開始追逐上面記錄的文字。 「因為刻不容緩,向父親大人大致說明了情況,請了個長假。」 雖然宮中行事每日每月連綿不斷,不過像乞巧祭那樣讓陰陽寨忙的不可開交的行事到年末都再沒有了。就算缺了一個最下級的跑腿,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所以昌浩申請了長期休假。在秋天的任免式上,昌浩因為一直臥床養病所以未能晉陞。本來為了挽回應該一天也不休息的,可是狀況無法允許這麼做。現在進行長期休假的話,,明年春天的任免史一定也不可能晉陞了吧。搞不好的話,還會被罷免冠位。 「……反正,我只是個連八位都不是的初位,對出人頭地沒多大興趣。」 「你呀,把那個對負責加冠的行成說說看,說不定會吃上痛恨的一擊呢,心情上的。」 昌浩閉上一隻眼睛。 「兼任藏人頭和右大牟的同期精英,才不會關心我有沒有晉陞呢。」 「而且……」昌浩有些寂寞的笑了笑。 「大臣大人知道這件事的,要是解決了這件事的話,或許會得到特別晉陞呢。給大臣大人留下印象,也許連皇帝都會知道。這樣安倍家就安泰了。」 小怪拍了拍無力的笑著的昌浩的後背。卷軸從昌浩手裡掉落下來,滾落到地板上。可是昌浩只是看著,沒有去撿起來。小怪轉到昌浩的面前,用嚴厲的口吻說道。 「你啊,說什麼傻話啊!不要說這種俗不可耐的話啊,還算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嗎!」 平時的話一定會馬上回一句「不要說孫子啊!」的。但是,昌浩凝視了小怪一會,靜靜的伸出手,指著卷軸。 「……小怪,去撿回來。」 預想外的話語,讓小怪目瞪口呆。 「為什麼我要……」 叫我去撿回來,是狗嗎,和狗一樣嗎,我! 「是因為小怪才掉下去的,所以該小怪去撿回來。有意見嗎?」 小怪雖然還想再說什麼,不過因為昌浩的眼神實在是太平靜了,沒了氣勢。內心忿忿不平的轉過身去,朝掉落的卷軸追去。看著哪個的昌浩,突然睜大了眼睛按住胸口單手撐地。臉色鐵青,雙唇緊閉。額頭上冒出了汗珠,握住胸口的手幾乎把皮膚都捏成白色了。撿回捲軸轉過身的小怪,察覺到昌浩的異變大驚失色。 「怎麼了!」 慌忙跑回昌浩的身邊,昌浩恍惚的看著小怪,像要掩飾似的露出了笑容。 「……不,只是、有點眼花了。果然,還不是最好的狀態。」 小怪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本來就是大病初癒,沒必要勉強來上班的啦。好了,回去吧。」 可是昌浩搖搖頭。 「要調查的事情還沒調查完呢,不行。」 真是頑固啊,小怪懷疑似的瞇起了眼睛。 「……你在盤算什麼呢?」 「必須盡快找出窮奇打倒他。只是這麼想而已。」 昌浩答道,從小怪手裡接過卷軸,開始看起內容。臉色還是鐵青,不過動作和聲音已經恢復正常了。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七章 昏迷(中) 但是,小怪還是一副擔心的表情看著昌浩。昌浩還是個小孩子,就算貴船的龍神借了他力量,在體力方面是不是還有無法補全的東西啊。丟下心中各種思緒交錯著的小怪,昌浩依舊閱讀著書籍。找出窮奇,打倒它。為此,他在搜尋著家裡沒有的陰陽術和咒術的書籍。有已經記在腦海裡的內容,當然也有沒見過的內容。他明白自己還在修業中,遠未成熟。必須盡可能的彌補那些,盡快解開窮奇的咒縛。昌浩追逐著文字的視線,突然停止了下來。期限是一個月。如果還是不行的話,再加一個月。彰子的裳著是十月初。而入宮,應該是在那之後一個月。不能帶著咒縛的污穢入宮。所以在那之前,要找出窮奇。停了一下,昌浩再次開始閱讀。小怪一直注視著昌浩那夾雜著憂愁的眼睛。 「砰」的一聲,血沫和肉片一起掉了下來。 頸部被啃掉大半的頭部,僅有一層皮與身體連接著。銀色的眼睛,很隨便的俯視著那些。 「……不夠,還不夠。」 窮奇露出牙齒,咬向倒下女人的肩膀,撕裂身體。就這麼發出咬碎骨頭的聲音。咀嚼著垂下了的手臂。在妖怪的周圍,擴散著血泊。四分五裂的布片被血水染紅。那些有著各種顏色的布片,現在卻都被染成了黑色。窮奇很飢餓。被趕出國家,逃到這個島國上,無法好好活動身體,一邊吞噬著同胞一邊等待傷口癒合。穿過頸部的傷口嚴重的扭曲著。因為肉被啃掉了,沒有辦法恢復原狀,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問題是妖力。因為和大妖怪九尾的死鬥而被削弱到極限的力量,(=,=不會素九尾妖狐吧……)只靠妖怪的血和肉始終是無法彌補。為了恢復過去那巨大力量,必須要人類的血肉。而且,要盡可能靈性高的人類的肉。從前就作為目標的籐原彰子,那是最高等的餌食。但是,在咒縛發動的現在,她依然被礙眼的方士在保護著。在呼應窮奇的呼喚時被破壞的護壁,被再次更加堅固的結下了。在這個身體痊癒的時候,光是咬死那個小老頭和孩子,還有跟隨他們的妖怪實在是無法解氣。窮奇用前足的爪子撕裂了女人的腹部。翻開血肉壓上體重。沾滿鮮血的內臟就飛了出來。用舌頭舔了舔滴下的鮮血,一邊貪食著內臟,窮奇一邊想周圍瞥了一眼。籠罩著赤黑的天空,瀰漫著溫濕苦重空氣的世界,和血紅的夕陽被黑夜吞沒之際的顏色酷似。在窮奇周圍,聚集著將其作為主人的妖怪們,正在貪食著一具具的亡骸。全部都是根據窮奇的命令,由他們抓來的人類。把適當選擇的人類們抓到這裡,以活命為誘餌使他們自相殘殺,把活下來的人交給他們的主人享用。理由只有一個,內心醜陋者是窮奇的愛吃之物。為了得救,為了活命,殺死他人的醜惡人類。那血肉接近黑暗,非常的美味。而那些在爭鬥中失敗了的人類們,就被其他妖怪們所果腹、潤喉了。妖怪們,已經厭倦了這個國家的妖怪的味道了。要吃的話,人類的肉是最美味的。再說,比起吃掉一整只妖怪,吃掉一塊人肉可以獲得更多的力量。最脆弱的東西,放到最後再吃。在被吃的精光的白骨上舔著的妖怪,像是在貪求著僅剩的血的滋味,不過好像很快就厭倦了,開始大口大口的咬碎骨頭。之後剩下的,只有衣服的碎片了。無數的妖異,搖晃著舔乾了血的白色物體。仔細看看,上面還有皺紋和毛孔。是被剝下來的人類的表皮。妖怪們,把屍體的表皮完全剝下,留了下來。把皮內側的肉盡可能的剝下,只留下一張薄皮。這樣留下的皮,已經有好幾十張了。 「……還不夠。」 像是低聲嘀咕的聲音,震懾住了群妖。無數的異形們一起伏在了地上。窮奇眺望著妖怪們,銀色的眼睛露出殘忍的閃光。 「不是這種雜碎,去帶極品的餌食來。」 提升妖氣,黑與銀色的皮毛像波浪似的倒立起來,銀色的毛徐徐變成金色。妖異們臣服於此,低聲鳴叫道。 「主人的力量——」 聲音變的更加膨大了。 異邦的大妖怪窮奇。幾個月前,在遭受人類的方士攻擊時,妖力跌落到了谷底。正因為如此,它才只能潛伏在深深的地底,不得不吞噬同胞妖怪們的血肉。黃金色的皮毛失去了顏色,變回了月影似的銀色。恢復到放射出金色的光芒程度。窮奇用舌頭舔了舔粘在嘴邊的肉片,眼睛熾熱的閃著光。 「帶有力量的人來……沒錯。」 窮奇瞇著了銀色的眼睛。 比方說那個年幼的方士——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尖利的咒語劃破夜空,威嚇著妖怪。昌浩在胸前結印,以聲如裂帛的氣勢叫道。 「風雲雷動,諸神降臨,急急如律令。」 正要朝昌浩伸出爪子的妖怪從正面遭受了法術的衝擊,被一下子拋到了後面。狼狽的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妖怪,承受著灼熱的風,發出了痙攣一般的慘叫聲。條件反射般的想要轉身逃走,在那手忙腳亂的苦苦掙扎。可是一個頎長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已經太遲了。」 紅蓮簡短的說完後,放出能夠自由自在移動的火焰,一瞬間就把妖怪燒死了。瞥了一眼連灰燼也沒有留下就燒盡的妖怪,昌浩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就跪在那裡了。昌浩蒼白著臉,肩膀大幅度的上下聳動,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氣。 「昌浩,沒事吧?」 朝慌忙奔過來的紅蓮默然的點一下頭,他按住膝蓋站了起來。 「沒事,別擔心。」 紅蓮用嚴厲的目光瞪視著用手背嚓掉額頭上不斷浮現出來的汗,恢復到平靜狀態的昌浩。 「別撒謊了。你哪個樣子還沒事,說謊也得有個限度。」 紅蓮的聲音有些僵硬。昌浩深呼吸了一下抬起頭。然後輕輕的笑了一下。 「真的沒事。只是連日來驅魔有點累了而已。」 昌浩揚起手制止住想說什麼的紅蓮,隔著紅蓮的肩膀朝後方看了一眼。昌浩看到無數個小鬼互相依偎在一起發抖。昌浩走進他們,彎下腰和他們的視線齊平。 「我說,你們知道窮奇一夥在哪裡嗎?」 小鬼們紛紛搖搖頭,然後互相對視一眼。接著開始斷斷續續的說道。 「……異邦的妖怪倒是有見過,不過沒有見到那個最危險的。」 「不是異邦的妖怪倒是常見,不過那個帶翅膀的沒見過。」 「……那,剛才那個傢伙是從哪裡來的,你們知道嗎?」 新的問題,這次有了明確的回答。 「從那邊過來的。就是那個拐彎的地方,好像是某個貴族的宅院。」 昌浩轉過頭看了看。在黑暗的對面一直延伸著的瓦頂板泥牆。那個牆中斷之後,在更前方。 轉過頭來,昌浩突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就那樣彎身蹲了下去。壓低喉嚨深處的呻吟聲,好像在強忍痛苦似的摀住了胸口。 「昌浩!」 從紅蓮變身為小怪的白色身影,跑到了昌浩的腳邊。小鬼們很擔心的望著低著頭的昌浩。 「怎麼了,身體好像很不舒服似的。」 「要是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回去休息一下把。」 「就是就是,我們可就指望你了。」 「那個小怪不也這樣說嗎?」 「好好聽話哦,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聽著夾雜著喘息聲的有氣無力的聲音,小鬼們瞪圓了眼睛。 「喂喂,真的沒事吧昌浩。」 按住膝蓋站起身來的昌浩目不轉睛的瞪著小鬼們。 「你們應該知道我的名字的吧,下次就老老實實的叫我的名字吧。」 「不願意。」 小鬼們很乾脆的拒絕了,然後異口同聲的強調到。 「孫子就是孫子,除了你晴明沒有別的孫子阿。」 「誰說沒有,有好多個。我只是最小的。」 「不對,孫子只有你一個。」 小怪插到昌浩和小鬼們中間,立起後腿。 「昌浩,你真的有點不大對勁。這樣的話我只好吧你抬著回去了喲。」 晚霞色的眼睛燃燒著怒火。哎喲,生氣了呀。昌浩好像覺得陽光有些耀眼似的瞇起了眼,一邊這樣悠閒的想著,一邊嘴裡說出了別的話。 「……小怪,下次看到異邦的妖怪的話,痛打一頓就成了,不過不要殺死。」 「喂!」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七章 昏迷(下) 「這樣的話,說不定那些傢伙……」 突然世界開始劇烈的震動起來。覺得胸口發緊,身體也漸漸的變冷。小怪和小鬼們支撐住腳步踉蹌了一下就那樣倒下去的昌浩的身體。 「喂,堅持住!」 小怪,你真煩那…… 昌浩朦朦朧朧的這樣想著陷入了昏迷中。小怪把陷入昏迷中的昌浩帶回了安倍宅。本來就太勉強自己了。自從昌浩不去工作已經過了兩周了,這期間他每天晚上都在京城裡四處搜索妖怪的蹤跡。白天也不怎麼休息,至多是睡兩小時。剩下的時間就是複習陰陽師的法術,或者占卜妖怪們的所在,準備施法道具之類的,總之就是一刻也不停下來休息。有時到晴明拿去詢問下障子的情況。聽說她在漸漸好轉,昌浩微微一笑小聲說道。 「這樣啊,太好了。」 從那以後,昌浩再也沒有提到過障子。小怪把昏迷的昌浩放到房間裡讓他躺好,然後直接去了晴明的房間。 「晴明!」 遠遠地看著一進來就大聲怒吼的小怪,晴明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道。 「嗯?」 他坐在書桌前,前面放著式盤,抱著胳膊好像在思索的樣子。表情裡有一絲疲勞的神色,顯得沒有精神。也許是因為巴窮奇的詛咒轉到自己的身上的緣故吧。本來,陰陽師的占卜時絕對不允許別人打擾的。但是小怪卻無所顧忌地走到晴明面前,像金剛怒目的力士一樣叉腿而立。 「你,制止住那個傢伙。」 「……你是指昌浩嗎?」 「除了他還有誰!亂來也得有個限度阿,不讓他休息兩三天的話身體絕對撐不了!」 「……紅蓮。」 被這樣沉重的叫到名字,小怪突然閉上了嘴。晴明目不轉睛的看著小怪,嚴肅的說道。 「你就隨他去吧。即使說了,也不會聽的吧?」 好像明白了什麼的那種口吻。小怪鎖緊眉頭搖了搖長長的耳朵。 「……你好像在瞞著我什麼。回答我,晴明!」 晴明背後有喧鬧的聲音。終於兩個身影現身了。是青龍和六合。青龍和平常一樣閃到旁邊斜視著小怪。小怪從正面迎著他的目光,不甘示弱的回瞪他。兩人之間展開了無言的攻防戰。(青龍:紅蓮你已經有昌浩了就不要再糾纏我們家小晴明瞭……)另一方面,六合繞道了晴明的背後,一下子就把小怪提了起來。 「六合你!」 小怪發出不滿的聲音。六合用沒什麼抑揚頓挫的聲音說。 「有什麼不滿待會再說。昌浩好像醒過來了。」 感受了一下昌浩的氣息,果然如六合所說好像醒了。放心不下如果不管的話可能又會溜出的昌浩,小怪雖然很生氣還是老老實實的被六合帶走了。晴明目送他們倆遠去,歎了口氣。青龍彎下腰單腿盤腿坐下倚著牆,朝晴明大手邊看過去。透明的藍色雙眸冷冷的。 「……你每天到底都在占卜什麼呢?」 被這樣質問道,晴明只是含糊的嗯了一聲。沒有明確的回答。 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青龍接著說了一句。 「……那個,你不管他可以嗎?」 點了點頭,晴明睜大眼睛眺望著青龍,老人有些感歎。 「……你竟然會關心紅蓮,真是稀奇阿。」 青龍露出不快的神色,立刻否定道。 「不是。」 「原來是這樣啊,真實遺憾。剛才嚇了我一跳。」好像真的很驚訝似的,晴明連臉色都變了。接著他突然意識到……青龍所指的如果不是紅蓮的話,那麼對象是誰呢?臉上帶著更驚訝的神色,晴名朝青龍問道。 「霄藍,你指的莫非是昌浩?」 青龍沒有回答。沉默就是肯定。晴明好像真的很高興,滿面笑容。 「這樣啊這樣啊,你終於肯承認昌浩了阿。」 「不是。」 很乾脆的否認了。但是青龍雖然一邊苦笑,還是朝著昌浩的房間方向轉過頭去。 「那麼虛弱的身體,曾經連小命都差點丟了,就那樣還不關心一下自己,只是魯莽無謀的一個勁的朝前猛跑,實在是看不過去罷了。」 晴明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 「哦,這樣啊。也就是說你在擔心作為一個脆弱的人類,而且曾經差點丟了命剛剛大病初癒卻勉強自己到處跑的昌浩是嗎?」 「不是。」 這次也是被很乾脆的否定掉了。可是晴明不理會他,嘴裡說著「原來這樣啊原來這樣啊」地一個人在那裡感動。青龍簡短的說完「別曲解我的意思」。就站起身來。 「我到現在都沒有承認他是你的後繼者,這點你給我記住。」 越過肩膀投以銳利的一瞥,青龍突然消失了。閉著一隻眼目送他的清明,嘴裡小聲嘀咕了一句。 「要是這樣的話,你也沒有必要在紅蓮出現的時候特意現身阿。」 在昌浩臥床的期間,青龍總是趁紅蓮不在的時候去看昌浩的情況。晴明知道卻裝作沒有看見,隨青龍的便。小聲的嘀咕著「真是不坦率阿」的晴明注意到後面又出現了神將的氣息。滿是皺紋的臉,帶著點緊張的神色。 「怎麼了?」 「說是彰子小姐的情況不大樂觀。需要再次進行瘴氣的淨化。」 如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直接傳到了晴明的耳膜。晴明點頭說「這樣啊」,視線再次落到了式盤上。 「那麼,必須盡快去一趟了。……而且有一件事必須向籐原大臣報告。」 聽到這句話,神將的氣息靜靜消失了。晴明把視線投注到式盤上,臉色有些嚴峻。疲勞的神色也加重了。過了一會晴明好像胸中塞滿了鉛的樣子重重地歎了口氣。第二天,安倍晴明拜訪東三條殿。自從彰子入宮的事情決定了之後,已經過了二十天以上。作為女御的宣旨在入宮的時候傳下來,等開春就作為中宮立為皇后。入宮參拜的貴族們都在紛紛的說這樣的話攝政大臣籐原道長的權勢就會更加穩固了,籐原一門也會更加繁榮昌盛吧。另外,還有人在胡亂猜測作為這個繁榮的重要原因的左大臣家的小姐有多幸福之類的。作為貴族的,尤其是攝政家的小姐,入宮的事情是肯定要考慮的。讓女兒進宮,如果順利產下皇子的話,作為外戚可以掌握實權。籐原家的小姐現在肯定在數著指頭盼望著良辰吉日早點到來吧。對此沒有任何人懷疑。但是實際上,被窮奇的詛咒所束縛侵蝕的彰子現在正臥病在床,儘管大部分咒語的魔力已經被晴明轉到作為替身的紙人身上了。她所居住的東北對屋,被晴明新結設的結界覆蓋著。但是,這次不是為了保護她不被妖怪襲擊,而是為了封印住從彰子身上一點點滲出來的瘴氣。必須定期來訪以便淨化瘴氣。在照顧她的女官們身體出現異常之前,必須把瘴氣全部清除。一般都是趁彰子睡覺的時間進行淨化,今天她正好醒了。聽說晴明來訪,彰子拜託女官空木說「我想見見晴明大人」。 「不行,您身體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太費神。」 空木堅決不同意。 彰子再過十天就要舉行成人儀式了。最近身體終於恢復到能夠從床上起身的程度了。現在絕對不能讓她勞神。而且這樣的話可能被道長訓斥,最重要的是空木在擔心主人的身體。 「求您了……我想見見晴明大人。」 用微弱的聲音懇切地請求著。彰子瞇著眼睛,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無論您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的。」 空木一直在堅決的拒絕。在對屋外面晴明聽到了她們倆的對話。自從八月底窮奇所施的咒語發作以來,他來東三條殿已經好多次了。但是,她的意識很少有清醒的時候,據說現在仍然有些輕微的發燒。那個熱,大概在完全打倒窮奇之前是不會退的吧。晴明想起了那個東奔西跑的最小的孫子。昌浩自從九月初一直沒去工作,每天就是為了追尋異邦的妖怪的蹤跡在東奔西走。無論白天怎麼搜索,妖怪們絕對不會現身。那些傢伙的本領在晚上。黑暗支配的那段時間,是它們的領域。從夕陽西墜的薄暮時分一直到黎明的這段時間。那是給搜尋妖怪蹤跡的昌浩的時間。不能猶豫。時間一刻緊似一刻。彰子入宮的時間是十一月一日。晴明的占卜時這樣定的。但是在此之前,昌浩必須把異邦的大妖怪和屬下的小妖們全部一網打盡。晴明無法親自動手。萬一他敗在妖怪手裡的話,就沒有人來保護彰子的安全了。除了昌浩和他之外,在這個國家裡就再沒有能夠和妖怪對峙的人了。就連作為天照大神的後裔的天皇也不例外。如果是在平安朝初期的話,也許還存在著具有降服妖怪的力量的帝王,或者說根據天皇的旨意去降妖除魔的人也許還存在。但是,時間無情的流逝,這個國家進入了太平盛世,人們完全習慣於安逸的生活。具有奇異能力的人也沒有研磨自己技藝的必要了。安倍晴明具有被稱為稀世大陰陽師的驚人的靈力,這完全是由於他的出身。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八章 舉父(上) ——雖然人家說你不是人,在我看來卻不是這樣…… 很突然的,耳邊迴響起一個令人懷念的聲音。晴明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回到了久遠的回憶當中。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也好久沒有回想起了,甚至連還記得這件事也忘記了。記憶中的面容已經有些模糊了,只剩下朦朧的輪廓。就像背著光一樣的朦朧的姿態,已經那麼久遠了阿。晴明心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啊。自從她死了之後,已經過了幾十年了。但是,那個面容卻不覺得很懷念。那時因為,具有和她很相像的面容的人就再身邊。雖然很年幼,還是個技藝也不成熟的半吊子,不服輸的最小的孫子。正因為還處於成長階段,所以那孩子有時會出現和她以一模一樣的表情。 「……晴明大人,您怎麼了?」 含有幾分驚訝的呼喚把晴明從回憶中驚醒。回過神來一看,空木正跪在清明的旁邊。她把扇子拿在手裡施了一禮,指了指對屋。 「彰子小姐請您務必來一下……請進吧。」 好像彰子拚命的哀求打動了頑固的空木。雖然有些不情願,她還是讓晴明進了對屋。通過對屋的側門穿過了廂房,進了正房。好像一直躺在床上的彰子在單衣的外面披了一件枯葉色的外褂,端坐在床旁邊的草蓆上。一看到老人的身影出現,彰子雙手放在草蓆上,低頭輕施一禮。晴明的官位不是很高。即便如此彰子對他懷有敬意是因為他很關心彰子,焦思苦慮的危彰子費了很多心。而且,對於從來沒有見過祖父的彰子來說,年老的晴明簡直就相當於親祖父一樣。 「啊,別太累著了。別太勉強自己,還是請躺在床上吧。」 聽到晴明的話,彰子搖了搖頭,倚在旁邊的扶手上。 「讓您看到我難看的一面了……」 虛弱的說著話的彰子臉頰簡直削瘦的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平常白色微微泛紅的櫻花一樣顏色的肌膚,現在泛著蒼白讓人不忍心看。黑色茂密的頭髮也失去了光澤。抬起由於輕燒而有些濕潤的眼睛看著晴明,彰子握緊了雙手。 「晴明大人……我聽空木說您把加諸我身上的詛咒轉到您自己的身上了,這是真的嗎?」 在彰子的正面坐下,晴明用欲言又止的表情回視彰子。理解了他的沉默就是肯定,彰子用雙手摀住臉。彰子好像被摧垮了一樣蜷縮起身體,肩膀在抖動。看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晴明皺緊了眉頭。 「彰子小姐,您還是趕快躺在床上吧。要是再勞神的話,病情還會加重的。」 給微燒的彰子準備的火爐裡已經放入了炭。也快到冬天了,屋裡沒火的話會覺得有些寒意。彰子緩緩的搖了搖頭,朝晴明深深的低下了頭。那個可怕的咒語在全身來回奔走,用令人難以想像的痛苦在折磨著她。如果就這樣不採取什麼措施的話,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甚至讓人想自殺解決這樣程度的痛苦。熾熱沉重壓來的恐怖的氣息和在體內蠕動的可怕的力量。彰子凝視著自己的右手。像紙一樣白的毫無血色的手背上由一個紅黑色的醜陋的傷疤。在昏迷的期間,她追溯著朦朧的記憶。黑暗中的貴船,正殿。被無數個妖怪包圍在中間,有人那麼高的巨大的鳥妖俯視著自己。 ——不會消失的傷疤,永遠不會痊癒的傷疤。這是…… 彰子閉上眼,身體在瑟瑟抖動。那個妖怪很高興的說到,這是獵物的烙印。 TBC 從那個時候起,妖怪咒語的束縛就已經在身體裡扎根了。一點點地擴散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一直沉睡著等待窮奇的召喚。握住白皙發抖的手,晴明嚴肅地說道。 「……妖怪咒語的束縛……這個傷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消失吧。」 彰子瞪大了眼睛凝視著晴明。老人用超然物外的口吻繼續說道。 「另外……說不准窮奇施加在彰子小姐身上的咒語不僅一輩子不消失,而且會時不時地來折磨你。」 彰子睫毛在抖動。晴明看到這兒猜測彰子可能在哭。但是,和猜測相反,彰子不僅沒有在哭,反而在靜靜地笑。 「……但是,我沒有事的。」 因為,她繼續說道。簡直像一點漣漪也不起的靜靜的水面一樣的眸子。 「有陰陽師在保護我呢……有像晴明大人您這樣的陰陽師保護,我還怕什麼呢?」 而且,她接著說道。 「皇宮內有陰陽寨……不是有很多陰陽師嗎?所以,肯定會沒事的。」 彰子在笑,靜靜的,端莊的,有些寂寞的在笑。還沒舉行成人儀式的年幼的少女。不管怎麼看起來顯得成熟,畢竟還是個孩子。這個少女數日後就會舉行成人儀式。而且,舉行完儀式的一個月之後,為了成為帝王的妻子,要進入內宮。雖然只是個十二歲的年幼的孩子,卻為了父親的權勢,成了政治上的一個棋子。貴族家的小姐是不能有自己的意志的。作為父母的棋子,作為他們陞官發財的棋子,大多數連名姓都沒有留下,就被流逝的時間埋沒了。尤其左大臣家這樣的公卿門第更是如此。小姐們都是聽從父母的話,渾渾噩噩的活下去。即使事實並不是如此。在籐原家出生的彰子對這點比誰都清楚。正是因為什麼都明白,所以才告訴自己要放棄,什麼也不要期待。彰子移動視線,眺望著東庭。那兒板窗被關上了,簾子也降下來了,彰子好像要在那找出什麼似的瞇起了眼睛。晴明終於發現彰子所看的並不是庭院,兒時正好看到庭院的那個方向的茶几和蒲團。彰子好像覺得有些耀眼似的瞇著眼睛在看那些東西。過了一會兒,她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道。 「——螢火蟲……」 晴明瞇起了眼睛。彰子繼續說道。 「昌浩多我說過要一起去看螢火蟲。」 目光柔和,好像那兒有誰在那一樣,一直注視著。 「今年已經,過了季節了。所以,……明年夏天……」 嘴裡在不停地重複著「明年」這個詞。晴明垂下了眼睛。看到了彰子白皙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的那雙手上刻著一輩子也不會消失的咒語的烙印。 「他說貴船川是看螢火蟲的勝地,一到夏天就會有很多螢火蟲在飛。……不覺得有些可笑嗎,貴船實在太遠了,肯定不可能一起去看的。」 好像打心眼裡覺得很可笑似的,彰子的聲音帶著笑意。晴明一直垂著頭,不,搖了搖頭。 「然後……然後啊,昌浩說沒問題的,很自信的這樣說。」 ——沒問題的。只要讓我跟你提到過的名字叫車之輔的車妖載咱們就行。 一晚上就可以一個來回,所以。 我有問了一句「真的嗎」,他用力的點一下頭。這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約定。他一直、一直都在擔心結界有沒有問題,彰子有沒有發生什麼異常情況。如果沒有發生異常的話連見面也不可能。和彰子的安危相關的,和昌浩的安危這些一點關係也沒有的,沒有任何危機感的,天真無邪的約定。那時多麼讓人高興的,令人簡直等不及的約定。真的很高興,很高興。遙想那一天,覺得心中無限歡喜。」……然後……我們還拉了鉤「 啪的一聲。 一滴眼淚落在枯葉色的衣服上,被吸收了。晴明抬起了頭。彰子仍然在微笑。一直看著東庭的相房和兩個並在一起的蒲團。儘管從眼裡滑落出淚水,看起來卻像在幸福的微笑著—— 螢火蟲。貴船的螢火蟲。肯定比畫卷還要美,比夢還要美,比想像中還要美的,夏天的螢火蟲。彰子聽到昌浩在說「到那時肯定已經把窮奇它們打倒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回答那個妖怪。昌浩用和說這句話同樣的聲音說道。微笑從彰子的臉上消失了。好像已經到了忍耐極限似的連臉都有些扭曲了。她咬緊了嘴唇。淚水不停的從垂下的白皙的臉頰滑落下來。 過了一會,她用有些哽咽的聲音坦白道。 「雖然他對我說不要回答……雖然……他對我這樣說過……!」 彰子一邊啜泣一邊把一隻沉重地壓在心裡的話說出來。儘管昌浩反覆跟自己說千萬不要回答,可是最終自己還是回答了窮奇。 「答應窮奇的……讓咒語啟動的……是我自己……!」 終於說出來一隻鱉在心裡的話,彰子用雙手摀住了臉。和約定的同一天。彰子從父親道長口中得知這個秋天將要舉行成人儀式和入宮的事。讓昌浩轉交的信裡也是這樣寫的。一旦晴明用占卜算好良辰吉日,事情就會接著順利進行了。一邊聽著父親的話,彰子心中慢慢開始結冰。想說「等一下」,可是僵硬的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等一下,父親大人,求您了。因為,我們已經約好了。約好了一起去看螢火蟲的,來年的夏天,螢火蟲。無論在心裡怎樣拚命的哀求,大聲的喊叫,彰子知道,這些話時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的。貴族家的小姐沒有自己的意志。無論內心真正的想法如何,都不能存在。但是,即使如此。我真的不想入宮,不想進什麼後宮。因為當今的皇上不是由很多妻妾了嗎。中宮皇后定子還是我的表姐。茫然的看著在很興奮地談著將來的父親,彰子的心像被撕裂一樣發出一聲慘叫。然後,一個人回到了對屋,無力地扭頭看著東庭的時候,那個恐怖的妖怪鑽到了心裡。回答。如果回答的話,我就把你從背負的命運裡解放出來…… 「明明不能回答的……可是……我卻……!」 無論怎麼樣後悔都已經遲了。 彰子讓窮奇的咒語啟動了。驚人的瘴氣瀰漫,不僅僅是她,連家人和僕人都被捲了進來。 「為此,竟然讓晴明大人您背負一切……連昌浩也……!」 他肯定為了實踐打倒窮奇的諾言,現在在滿城地找吧。剛剛從鬼門關回來沒多久,卻因為彰子的緣故……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自己。一心想從命運逃脫的淺薄的想法給大家添了麻煩,讓大家遭了池魚之殃。一時間,正房中只有彰子悲痛的啜泣聲在迴響。過了一會晴明靜靜地對摀住臉小聲啜泣的彰子說道。 「……無論是誰,都是有心的。像讓心消失,是不可能的。」 但是,貴族家的小姐卻被當作工具一般對待,就那樣結束了一生。一直把自己的心小心地藏起來,根據某個人的意志就那樣隨波逐流地活下去。看著她單薄的無所依靠的肩膀,晴明突然想起了亡妻。和這個少女一樣具有能看到妖魔鬼怪的靈力。除此以外,什麼才能也沒有。所以特別討厭鬼,一看到鬼就會大聲慘叫。剛開始時是為了給她驅鬼而被叫去的。很隨隨便便地對她說「我可不是人喲。因為我是妖怪和人生的孩子」。結果她很認真的反駁道。 ——你說你不是人,絕對是撒謊。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八章 舉父(中) 因為在我看來,你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直率的盯著晴明的目光。繼承了這個目光的只有昌浩。她顯示了讓晴明驚訝的看鬼怪的靈力。之後,好像要讓晴明故意聽到似的反覆說道。我是不是具有讓你驚訝的看鬼怪的能力啊?所以,請相信我的話吧。你是一個非常溫柔的,讓人覺得心安的人。從幼年時候起,就一直插在晴明心中的一根刺,而且是絕對拔不掉的刺。人家一直對他說你是妖怪和人生的孩子。因為不是人,所以也沒有心。被人家這麼斷定。只要活著就有心。而且像殺死自己的心也是不可能的。想起了現在仍然在隱藏自己的心的昌浩,晴明閉上了眼睛。然後,緩緩的睜開眼睛,仰起臉。 「彰子小姐,一隻那樣對身體不好。您還是早點休息吧。」 被晴明催促早點躺著休息,彰子抬起哭泣之後濕潤的眼睛看著晴明。 「昌浩他……沒事吧……異邦的妖怪們……」 彰子斷斷續續的呼吸聽起來有些痛苦。 晴明微微一笑,眼角的皺紋加深。 「沒什麼,不用擔心。他可是那個安倍晴明親自定的唯一的後繼者。他的話本身就具有神力的。」 只要他斷言說要達到窮奇那就肯定可以成功,不論發生什麼事。然後晴明突然壓低聲音。 「但是,這話千萬別告訴昌浩。如果他知道的話,肯定會驕傲的。還只是技藝不成熟的半吊子,所以必須好好的磨練他一下。」 看到故意在說笑話的晴明,彰子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躺在床上的彰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然後陷入了睡眠之中。晴明幫她淨化完體內的瘴氣,把餘下的事情交給空木。出了對屋,然後直接去了寢殿。籐原道長讓他立刻回來。晴明在寢殿的廂房等待籐原道長來。隱身的神將對他說道。 「晴明,還沒回來呢。」 六合,在晴明旁邊隱身的最多的就是他。除了他,今天天一和玄武也在能夠隨叫隨到的地方候命。天後也在,不過是在安倍宅。如果昌浩發生了什麼事,可以立即過來通知。晴明在悠閒地看著池子。東北對屋裡為染病的彰子準備了火爐,但是只要陽光照進來其實沒有那麼冷的。幸虧沒有風,晴明也不至於覺得很冷的在那等候。 「晴明?」 被再次問到。晴明用悠閒的口吻回答道。 「六合,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到昌浩身邊。我有些擔心他。」 「……騰蛇不是也在馬?」 晴明輕輕的瞪大了眼睛,眼珠一轉。 「哦……你還好意思說呢。最近是誰在我什麼也沒說的情況下就跟著昌浩和紅蓮大晚上的到處跑來著。」 「那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已。」 在這個時候絕對不動搖,這就是六合之所以成為六合的原因。大概他是十二神將中最難讓人讀懂的人吧。 「那個時候和現在情況不一樣。如果太多管閒事的話,有可能被那個騰蛇撕成八瓣呢。」(這一段真是那個什麼什麼啊……六合才領悟到自己電燈泡的身份嗎……?) 確實是如此。六合的理由也很充分。晴明抱起胳膊開始思索。但是,立刻眼珠一轉。 「還是去一趟吧。」(爺爺果然不顧孫子的幸福了嗎……硬要派個大燈泡過去……) 「明白了。」 這次六合立刻答應了。晴明即便如此還是堅持的話,六合沒有理由拒絕。感覺到他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的晴明,輕輕的吐了口氣。眺望修整得很漂亮的廣闊的庭院,清明瞇起了眼睛。 ——前段時間,清明夜觀星象,星星動了。雖然只有一根頭髮絲粗細的距離。但是確實移動了。 「清明,怎麼了?」 匆匆趕過來的道長直奔主題。 「有什麼問題嗎,關於彰子的成人禮或是入宮事宜的……」 晴明面向道長,平伏在地。 「實際上,通過占卜所明白的一件事——」 九月末的一天。等到天黑了下來才出門的昌浩,在半路上碰到了一隻小鬼頭。 「喂,來自異世界的妖魔今天要出來了,你難道不害怕嗎?」 已經連續好幾天連接發生了莫名的失蹤事件,失蹤者已經超過了五十人。雖然最近各種目擊者的流言甚囂塵上,但是卻儘是些很難讓人馬上相信的東西。據說是從水裡爬出來的黑影,將人類拖進了水裡。原本應該漂浮出來的屍體,卻沒有一個浮出水面。即使往水裡面看,也看不到任何情景。這裡所說的水,各種各樣,比如說貴族府邸的池塘,雨後的積水,存放飲水的瓶子,甚至包括生活中的水井。它們所有的共同點就是,水。似乎異邦的妖怪將人類拖進了水裡。可是,之後都去了哪裡。 「晤~~~離奇失蹤呀……」 那個小鬼頭,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苦惱了半天,砰的捶了一下手。 「啊,右京的,那個偏南的破宅子,最近似乎老是有夜盜出沒哪。」 在那裡附近有一個很小的池沼。因為風吹雨淋的,所以是一個結黨鬧事的地方。 「因為離奇的失蹤事件,搞得最近各家各戶,到了天黑就緊閉門戶,一直到天亮。這種情況下,你還敢這麼晚的時候出門,真的很少見啦。」 如果有人敢趁著夜色四處亂轉的話,估計也就只有這樣的四處閒逛的無賴。 「啊,是這樣子的呀,謝謝你了。」 「沒什麼啦。」 看著向自己道謝的昌浩,那個小鬼頭很得意的挺起了胸膛,意氣風發的走遠了。目送著小鬼頭離開之後,昌浩向周圍環視過去。昌浩雖然極力裝出非常平靜的樣子,但是呼吸的頻率漸漸的變得零亂。跟隨在身邊的小怪終於注意到了這一點。最近的昌浩,身體情況日復一日看上去越來越糟糕。但是無論怎麼去問他,他都一直堅持自己很好,不予理睬。就像之前在自己的面前昏倒的時候,勉強的將他帶回去了。但是或許是因為他本身的堅強,都自己堅持回到臥室,絕對不會讓別人看到他昏睡的樣子。如果睡過去的話,就會痛苦的蜷縮一團,渾身汗津津,這已經遠遠的超越了所謂的身體不好的程度,絕對有問題。小怪的心情也已經遠遠超越了擔心,已經就要很焦急的快要爆炸了。(……啊——就這樣磕磕碰碰的擔心著。)直接在昌浩的耳朵裡迴盪的聲音,原來是小怪嚓卡嚓磨牙的聲音。 「這不能不讓人生氣!」 「小怪,真的好吵。好啦,趕快走啦。」 昌浩絲毫不在意,冷著一張臉向著右京的角落走去。(算了算了,還是追上他比較好)小怪默默地和六合回合。但是,還是聽從了昌浩說的話,往前走去。等到了右京的角落,野地和田地非常的醒目。從剛才那個小鬼口中說出的荒宅,距離七條大路很近,確實是建立在偏離都城的地方。事到如今,已經搖搖欲墜,但還是很辛苦的佇立在風雨中。繞著廢宅走了一周之後,昌浩開始大口的喘氣。從崩壞的籬笆牆往裡面看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情形。就這樣繞了好久,感到需要休息一下的昌浩,訝異的小聲嘟囔著。 「……好像沒有什麼人……嘛。」 奇怪。即使睡著,也不應該一點動靜都感覺不到。並不是說只有一兩個人。因為畢竟是結黨鬧事的地方,沒有一點聲音真得很奇怪。突然小怪感到全身一陣緊張。同時,六合也現出身來。而且纏繞在他身上的長布突然不自然的翻動起來。他們兩個人的視線都看向了這所廢宅的南庭。昌浩感覺到從自己的腳底湧上來的惡寒,有些讓人發抖。 「出現了……!」 這樣的妖氣,絕對不會是日本本土的妖魔。昌浩借助著那些木籬笆,跳進了院子,也不管周圍的那些荒蕪的野草,就向院子走去。沒有衣服覆蓋裸露的皮膚,到處都很疼痛。毫不客氣地搓一下臉,會發現有一些紅色的東西滲出來。那是因為那些雜草而導致的劃傷。昌浩就這樣徑直衝進了庭院。突然昌浩的耳膜中刺進來一種嘶啞的悲鳴。從險些讓自己絆倒的狗尾巴草的縫隙裡跳了出來,一汪混濁的池沼出現在了昌浩的面前。 「挖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次,昌浩清楚地聽到了那種讓人恐怖的絕望尖叫。身上有些骯髒的男人們,好像被什麼東西拉扯的一樣奮力地蹬著腿。一些像黑影子的東西從水裡探出來,將這些無賴的漢子們拉向水裡。 「等等!」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八章 舉父(下) 昌浩一邊飛奔過去,一邊開始結起了法印。而在他身後的小怪,像一支箭一樣飛了出去。 「腤阿比拉哦卡啦皓襠!」 銳利的真言法咒和小怪的咆哮重疊在了一起。承受了如此驚人的壓力,那些纏繞著無賴們的黑影紛紛四散奔逃。那些獲救的男人們,拋下了那些還在喘息著的同夥,紛紛作鳥獸散。 昌浩站到了池沼的岸邊,向水底窺視著。在快到新月的時候,水中沒有月亮的倒影。正在觀察這個泥濘搖晃的水面的昌浩,突然猛地向後面退去。雙腳併攏,身體微微向前傾。昌浩慌慌張張的扭過頭去喊道。 「六合,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悲鳴打斷了昌浩的疑問。倒吸一口涼氣,昌好扭過頭來,發現那些原本在休息的無賴們又再次被黑色的影子給裹住了。 「不好!」 昌浩吃了一驚。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腳下有些晃動不穩。 「昌浩,過來!」 耳邊響起小怪的怒號。昌浩用力蹬向地面。為了接住昌浩的身體,六合也高高的躍起。 此時在他們剛剛站立的地方,撲來了一群來自水中的黑影。那都是沒有實體的影子。 雖然昌浩他們並不打算被這些東西抓住,不過顯而易見的,這些像繩子一樣靈活的黑影是妖怪的觸手。 「快跑!」 小怪的雙眼燃燒著怒火。降落到遠離池沼的昌浩赫六合,剛好看到了小怪撲向水面的情景。 「小怪!」 難道他打算跳進水裡嗎。六合緊緊地抓住了想要衝過去的昌浩的手腕。 「快放手,六合。」 「安靜的看著——不要衝動。我可是奉了晴明的命令來保護你的。」 「可你知道……」 六合沒有回答。昌浩咬著嘴唇,扭頭看向小怪。 水紋逐漸擴散的水面。小怪就站在水面的中央,渾身包裹著緋色的鬥氣。 「你覺悟吧,趕快從水裡出來。」 彷彿沒有任何重量一樣站立在水面上,小怪睜大自己夕陽般的眼睛。起風了。那時像烈火一樣灼熱的風。滾動的水劇烈的翻滾著,發出呲呲的聲音噴出水蒸氣。不久,整個池沼開始忽隱忽現的冒起了氣泡。六合,靜靜的看著一切,小聲地說道。 「真的是很厲害的招數……會把水裡的生物全部消滅掉的。」 「小怪,太厲害了……」 昌浩呆呆的看著小怪。不由得熱血沸騰起來。(嗯……不得不說真的很那個啥啥……某風又無聊插花中)火將騰蛇的力量,就是操縱炎火和熱量的吧。如此寬闊的池沼,眼看著就變成了一鍋滾燙的開水。無論是怎樣的妖魔,都無法忍耐這種急劇的溫度變化的吧。在一旁靜靜等待妖魔出現的小怪,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在水面上飄蕩的是妖氣。雖然有著蒸發一切的高溫,但是在其中黑色的觸手一如剛才不斷蠕動著,擴張著自己的勢力。小怪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一樣瞪大了眼睛,用自己的前爪狠狠的撓向水面。高溫的池水高高的濺了起來。 瞬間,似乎要將小怪從下往上的束縛住一樣,黑色的影子爬了上來。將渾身炎氣的小怪災一剎那間包裹住,沉向了水底。 「小怪!」 昌浩剛剛喊了出來,從影子中間迸發出了深紅色的光輝。將觸手驅散的紅蓮召喚出了炎火,向著水中砸了下去。咻的一聲滾燙的開水變成了蒸汽。攻擊是的水面劇烈的動盪。池沼被分成了兩半,震動搖晃著大地。 「……果然!」 紅蓮低吟道。分隔開來的水面水花翻滾著,向中央流去,妄圖恢復原貌。看著水流動向的紅蓮,召喚出緋炎神槍,向水中央劈去。從水面傳來了幾乎要撕破耳膜的淒厲的慘叫。紅蓮的槍所到之處,就像是撕破什麼脆弱的布匹之類似的,將水面一劈為二,然後從裡面跳出一隻妖怪,滾落到池沼的岸邊。隨著風,一股焦肉的臭味飄到了昌浩的面前。 那只妖怪扭頭看向還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昌浩,發出刺耳的尖叫襲向他。 「猴子?!」 將還在發呆的昌浩一把手拉到自己的背後,六合將長布從自己的肩膀上解了下來。黃褐色的眼眸熠熠生輝。 「——舉父!」 聽到這個名字以後,昌浩反覆在自己的嘴裡重複著。舉父,身形和猿猴很相像,在手腕處綁有布條。在他徑直看向昌浩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凶狠。 「找到了,那個陰陽師!」 六合展開自己的長布揮向凶狠嘟囔著襲擊而來的妖怪,一副驚訝的表情。 「找到了……?」 被彈開的舉父,骨碌碌的飛向了空中,然後又高高的躍起。迸發出了驚人的妖氣。在舉父的身後巨大的讓人害怕的陰影不斷地擴展開來。昌浩突然就遭到一陣猛烈的襲擊。那是。 「……窮奇!」 巨型飛鷲的羽翼,猛虎的四肢。即使是在黑夜也非常鮮艷的飄動著的黑色和金色的毛髮。銀色的眼眸看向了昌浩。 「成為我的獵物吧——!」 以舉父為媒介爆發出來的巨大的妖力,無需置疑一定來自於窮奇。通過自己的部下,窮奇捕捉到了昌浩的身影。紅蓮怒吼著,揮舞著炎槍放出數道緋色的炎蛇,一邊扭曲著一邊向舉父攻了過去。可是窮奇的幻影毫不在意的揮動著自己的羽翼,將炎蛇簡簡單單的撲散開來。紅蓮的眼眸充滿著怒火。金色的眼眸已經掛上了血絲。將他包裹著的風也愈發的熾熱,開始有些搖曳。緋色的鬥氣慢慢的也改變了顏色,逐漸轉變成了藍色。漂浮在空中俯視著紅蓮的舉父,突然看向昌浩。輕輕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有些愕然的凝視著昌浩。感受到了冰塊一樣的眼光,昌浩僵立在那裡動也不能動。突然,在自己的身體內部,湧動著一股像是要融化掉的鉛塊的感覺。紅蓮無法相信的看向昌浩這邊的同時,昌浩發出了不成人聲的悲鳴。 「————?!」 彷彿自己的喉嚨被什麼人給抓緊,自己的胸口被攥住的感覺,昌浩劇烈的喘息著。全身瀰漫著一種灼熱。自己的心臟、肺等臟器就像是被冰做的手指握住一樣有種壓迫感,讓人喘不過氣來。不能呼吸,自己的心很痛。自己左胸的傷口隱隱作痛,五感也都消失了。凝視著飽受痛苦煎熬的昌浩的舉父,不久大聲的嘲笑著。 「怎麼一回事……!」 「昌浩?!」 看著這突發事件,紅蓮焦急的變了臉色。對此,舉父以一種奇怪的聲音說明道。 「那個陰陽師,我已經在他的體內種下了我的詛咒。」 正要衝向昌浩身邊的紅蓮,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舉父。 「你說什麼……?!」 「愚蠢呀,真的很愚蠢。竟然硬要化解我的詛咒,那只能用我的力量讓你遭受到比死還要痛苦的折磨。」 遭受詛咒的應該是彰子。而且作為彰子的替身,也應該是晴明——但是,事實上,確實是昌浩倒下了。六合,用自己的長布將過於痛苦幾乎發狂的昌浩包裹了起來。 「但是——但是,他還活著。而且,為了壓制我的詛咒,他會拚命的掙扎。但是任何的掙扎都沒有辦法消除痛苦,而且還會慢慢的受到詛咒蠶食的痛苦。令人驚訝的靈性,少見的充滿靈力的肉身。更精彩的是,這是一個愚蠢的陰陽師——」 「果然。」 舉父——窮奇還是很殘忍。 「和那個女孩一起,非常適合成為我的祭品呢。」 「閉嘴,你這個妖怪!」 紅蓮的鬥氣已經從藍色變成了純白色。伴隨著上卷的激烈的水蒸氣,白銀的炎龍蜿蜒著像一支箭飛向並刺穿了懸浮在空中的舉父。就在一瞬間,舉父的全身化成為白色的火人,燒得連一點痕跡都不剩。以舉父為媒介的窮奇的影像,劇烈的搖動著又重新回到了水中。緊隨其後的紅蓮炎蛇將水面都刺穿了。掀起了大片的水蒸氣,池沼的水位眼看著降了下去。但是,在池底沒有一絲妖魔的痕跡。紅蓮緊握著拳頭顫抖著。不再水裡,那就是在水面上。窮奇以他驚人的力量通過水為媒介將妖魔送了過來。所有的那些將人們拖進水中的黑影統統來自水面的另一側。那些被拖進去的人們,或許早已成為了窮奇的點心。而且填飽了窮奇手下們的肚皮。無論怎樣,窮奇潛伏的地方,一定不是現實的這個世界。是在水鏡的對面建造的另外一個世界。只要有水的地方,窮奇的妖力就可以造出一條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而妖魔就可以通過這條通道來到現實世界,抓捕那些人類。 「那個傢伙……!」 不會發現的,因為窮奇現在沒有在這個世界。如果說窮奇以水面為鏡子,在鏡子的另一端潛伏著的話,即使是鬼船的龍神也找不出來。但是,那個傢伙可以通過鏡子看到這個世界的樣子。紅蓮搖了搖頭,回頭看向昌浩。窮奇消失的同時,昌浩也慢慢的站了起來。被汗水打濕的臉頰一片土色,嘴唇也變得發青。從他的外表可以看出在他身體裡肆虐的痛苦。緊緊握住了蓋在自己肩頭的六合的長布,昌浩看著停在自己面前的腳,強迫自己抬起了頭。紅蓮那飽含著各種感情的金色的眼眸,逕直的低頭看向昌浩。昌浩咬著嘴唇,想著絕對不能讓紅蓮發現自己的感受。 「為什麼……你要做那種事情?」 聽到紅蓮這種沒有抑揚的問話,昌浩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紅蓮接著說道。 「你還不具備成為一名替身的素質,你應該是知道的。」 將一個人的性命完全的托付給自己的思想準備和經驗,十三歲的昌浩市不可能具有的。 如果失敗的話,無論對方還是自己,都有同時倒下的危險。作為陰陽師的常識,昌浩應該知道。 「昌浩!」 聽到這樣的怒吼,昌浩吃驚的抖了一下肩膀,但是還是用很堅強的眼眸回看向紅蓮。 「……有些事情,我想做!」 知道此時,昌浩才將隱藏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想法第一次說了出來。 「為了彰子,為了彰子,我想做些事情……!」 靜靜的在一邊旁觀的六合,輕輕的睜開了眼睛。 聽到意想不到的話,紅蓮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九章 窮奇(上) 「……我……我……決定要保護她。」 昌浩,握著長布的手在不知不覺中用著力。 「……單單用嘴說,什麼都辦不成,所以……」 決定要保護她。在自己的一生讓自己第一次下如此大的決心的,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和她約好要去看螢火蟲。因為相信自己會一直一直在她身邊不會離開。但是,彰子是左大臣的千金,而自己不過十一個孩子。那個女孩,馬上就要到一個自己夠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能呼喊她的名字,也再也不能聽到她的聲音。能夠叫她彰子,只有現在了。而且聽到那個女孩用清涼的聲音呼喊自己的名字,也只有現在了。 「——即便,即便如此,但是如果接受詛咒會變成什麼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面對突然站立起來的紅蓮,昌浩默默的點點頭。紅蓮緊緊地握著拳頭,非常能夠理解昌浩的心情。但是,對於紅蓮來說比這個想法更重要的是昌浩的安全。而且,昌浩因為貴船的時間也受了痛苦。紅蓮什麼都可以捨棄而選擇昌浩。如果知道昌浩接受了詛咒,紅蓮一定會打破這個法術將詛咒原原本本的還給彰子的吧。只要是為了昌浩,做什麼樣的犧牲,紅蓮都願意。 昌浩搖搖晃晃的戰了起來。 「知道的……真的很痛苦很疼啊。甚至想過死都比這樣好。」 但是,昌浩瞇起了眼睛。 「無論是痛苦還是疼痛,都是彰子安然無恙的證明,因此我可以忍耐。」 那個女孩還活著,把她從妖魔那裡救了回來,昌浩經常可以感受到這一點。 「那種痛苦的表情,我已經厭倦了。所以,我可以做的事情,如果可以承擔的話,我要全部都承擔起來。」 因為,到現在昌浩已經被救了好幾次了。無論是第一次面對窮奇還是遭到鳥妖襲擊的時候,還有在貴船山命懸一線的時候。 「打倒窮奇,無論他在哪裡,都一定要找出來,將他打倒。」 這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那個女孩。為了讓她活下去,可以幸福。即使自己被什麼所威脅,都不會痛苦。 「——所以,紅蓮,請你幫助我。」 紅蓮沒有辦法回答。即使是和自己最親近的小怪,也沒有注意到昌浩體內隱藏著如此的痛苦和折磨。可見,他的意志和決心是多麼的堅定。紅蓮沉默著,過了好久,才一副嚴肅的表情看著昌浩。一種沉重的氣氛壓向昌浩的肩頭。昌浩第一次感覺到得到紅蓮的回答的等待過程是如此的恐怖和沉重。長時間沉默之後,紅蓮終於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也沒有辦法。」 紅蓮的身體突然變成了小怪,低頭看著小怪小小的身形,昌浩可憐巴巴的說。 「……小怪,你明明很擔心我,我還什麼都不告訴你,對不起。」 小怪不滿的斜眼看著昌浩,咻的一下跳到了昌浩的肩膀上。 「回家吧,然後趕快睡覺。」 聽到小怪滿心不高興的話,點點頭,昌浩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但又笑了起來。用自己的臉頰輕輕的碰了碰小怪的尾巴。即使發牢騷說疼呀什麼的,小怪即使看到也不會說什麼的。從昌浩的手裡接過長布,六合暗暗在心裡想著。這年頭,這樣的覺悟,簡直可以說是晴明的不二傳人。回到府邸的昌浩,似乎一下子就倒地不起的睡下了。看到這種情形的小怪,放下了昌浩找晴明去了。晴明似乎知道小怪要來,坐在臨院子的走廊下,抬頭看著正從東邊升起的彎月,坐在晴明的身旁,小怪也和晴明一樣,抬頭看了一會月亮。 「……他越來越像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了吧。」 看著月亮升上了半空,晴明微微笑著。而小怪,卻不高興得微微抬了眼皮,說道。 「是個會耍嘴皮子的傢伙,你的那個孫子。」 「孫子嗎?」 很奇怪的笑了笑,晴明看向小怪。 「你這麼叫的人,只有昌浩而已呀。」 「當然了。只有那個傢伙才能夠當你的孫子。雖然那個傢伙沒有意識到……」 甩動著自己長長的尾巴,小怪晃動著自己的耳朵。 「說起我呀,晴明。並不瞭解人類社會會成為什麼樣子,誰出人頭地,誰當皇帝,還有誰嫁女兒我都不關心。因為和我沒有一點關係。」 晴明點點頭,畢竟作為小怪的本體,紅蓮,原本就是和人類有不同價值觀的神仙。 但是,小怪的語氣變弱了。 「……只有這一次,我想把它摧毀。」 總是有著這樣的想法。 晴明一動不動的望著小怪,欲言又止。 「……是嗎?」 「啊——絕不允許扭曲既定的安排規則,這個道理我明白。」 比如說,如果命運之星轉移的話,結果就會發生變化。但是,彰子的進宮是從她一出生就命中注定的事。 「即使是一根針也好,一根頭髮也罷。為了那個傢伙,我想盡辦法都要改變命運。我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呀……」(啊啊啊放心吧紅蓮同學,昌浩的本名絕對是你!!!) 晴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月亮升得更高了。在月亮周圍的星星有很多,自古以來,都沒有任何的變化,在天空中熠熠生輝,進入了十月。昌浩還是一如既往的向宮中請假,追蹤窮奇等妖魔的行蹤。終於明白了窮奇他們是怎麼把人類給拉走的。他們將水面當鏡子,就像是穿越鏡子對面的另一個世界一樣,將獵物帶了過去。但是,窮奇他們的藏身之地到底在哪裡呢。數量如此多的妖魔,竟然連高龍神都發現不了,消失的無影無蹤。能夠想到的理由有兩個。或許是他們的藏身之地非常巨大,或者,打通這條通道的窮奇力量非常強大。雖說在爭搶勢力時敗下陣來,但是負傷的窮奇一定不死心,時而會派出些代替自己的妖魔出來。這所有的一切都在顯示著窮奇的強大。那種可以強行製造出隱匿自己的空間的巨大能力。昌浩對小怪和六合問道,神將可不可以做到這件事。兩個人的回答都是否定。說到底,神將畢竟不是神。而且神也不是萬能的。昌浩想到了被妖魔囚禁在貴船山的龍神,稍微明白了些。看著都城的地圖,昌浩思考著。如果認為失蹤者都是在接近水邊時被抓走的怎麼樣呢。 「……河流和引水系統應該沒有問題吧。」 對照著至今收集來的情報,昌浩將疑點列舉了出來。在昌浩的旁邊,前爪趴在書桌上,看著地圖的小怪,伸出尖利的爪子,指了指事故發生的現場。 「暫且是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嗯,是的。」 將小怪說出的地方用筆作出了標記,結果有差不多八十個地方。距離第一起失蹤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有時會一晚上失蹤兩三個人,雖然不是每天發生,不過也有些太多了。大家是不是都已經命喪魔爪了。小怪不由得看向了庭園。在安倍府邸的院子裡,有一個小小的池塘,昌浩小的時候曾經掉進去過。 「……晴明不在的時候,這裡也很危險啊。昌浩,以防萬一,告訴你母親,不要接近那個池塘。」 「啊,好的。」 昌浩從自己書桌旁堆積如山的書籍中抽出了一本山海經。要查查那個被六合稱為舉父的妖怪的記載。 「有了。」 那個樣子就像個猴子,有著花紋的臂膀,和豹子的尾巴。雖然至今為止襲擊過自己的妖怪都沒有好好的觀察過,不過他們每一個都可能有一個名字。因為沒有時間來關心這些事情,妖魔們才會不斷的過來。舉父被紅蓮瞬間殺死了。用的並非是慣常的緋色炎蛇,而是閃耀著白銀光輝的巨龍。原本緋色的鬥氣,變成了藍色,然後又變成了白色,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昌浩用手來回在看著地圖想事情的小怪頭上劃來劃去。 「哇!」 「小怪,為什麼你的力量會變得那麼強呢?」 咕嚕轉著眼睛看向昌浩的小怪,晚霞一樣的眼眸很是柔和。 「……那就是我本來的力量啊。最近打算,再給我的力量加上封印來者。」 「為什麼呀?」 「因為,畢竟我身上也有很多的事情啊。」 小怪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回答道,用自己的後腳繞著自己的耳朵的後面。然後停下動作,一副擔心的樣子問到。 「……倒是你呀。詛咒感覺怎麼樣了?」 昌浩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看了看日曆,今天是戊日。多虧了每天不可缺少的提高靈力的修煉,詛咒的痛苦已經不像當初那麼劇烈了。雖然不知道如果突然就合窮奇對陣的話會怎麼樣,但是只要不受到來自窮奇直接的打擊,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吧……或許。 「沒有關係……馬上就要結束了呀。」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九章 窮奇(下) 在安倍府邸的南方,就是籐原道長的官邸——東三條殿。晴明從早上開始,就在施展著不為人知的秘術。而此時,左大臣家的掌上明珠——彰子的進宮模擬正在盛大的舉行著。入宮的日子是十一月一日。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必須要趕快了。但是昌浩卻有些留戀似的抬頭看向了天空。瞇起自己悲傷的眼睛,昌浩似乎要擺脫傷感一樣晃了晃腦袋,為了改變一下自己的心情,又將視線落到地圖上去了。這時,在東三條殿,模擬儀式已經順利完成了,接下來熱熱鬧鬧的是慶祝宴會。彰子感到了疲倦,回到了偏殿休息。今天也一樣一點都不涼爽,一身厚重的禮服將羸弱的自己緊緊的包圍著。從慶祝宴會上抽身出來的道長,來到了打坐在偏殿走廊的晴明面前。 「晴明,沒有什麼變化吧。」 「不用擔心。」 自從昌浩作為彰子的替身,承擔下詛咒之後,就再也沒有妖魔來襲擊彰子了。因為妖魔是循著詛咒找來的。如果一直藏身於結界裡,並定期去除體內的瘴氣的話,妖魔是找不到這裡來的。 此時,道長打開折扇擋住自己的嘴,小聲的說道。 「……那麼,那個占卜也是沒有任何改變嗎?」 晴明也重重的點點頭。 「很讓人遺憾呀。」 「是嗎?」 道長陰沉著臉歎了口氣,看了看偏殿女兒的房間,透過虛掩的門窗和竹簾,隱隱約約看到了一些燈光的晃動。那裡就是不足一個月就要入宮的自己的女兒。但是,加諸在她身上的詛咒還沒有消除。作為證據,彰子的右手上依然有著觸目驚心的醜陋疤痕。當代最有權勢的道長,低頭看向自己最信任的陰陽師,睜大了眼睛。平時的道長都是一幅自信滿滿的精悍模樣。但是,今天的他,卻是一幅奔赴死地的悲壯表情。 「……那麼——」 靜靜的聽著道長說的話,晴明深深的低下了頭。距離剛剛舉行過的模擬儀式,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昌浩每次夜晚降臨之際,都會在都城裡打轉,奔走在發生過離奇失蹤的水池的附近。 就算是嚴厲禁止入內的貴族的官邸,昌浩也一定要親自確認下才放心。這樣做著的昌浩,在此期間,產生了一個疑問。那些傢伙們,從哪裡消失在鏡子的後面的呢。 「哈?」 小怪已開始並不能完全理解昌浩說的意思,不假思索的反問著。於是昌浩又重複了一遍。 「他們是從哪裡走向了鏡子的背面的呢。因為,在貴船山上沒有能夠容納他們的那麼大的湖泊池塘,而且如果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現了這麼多的妖魔的話,高龍神也應該會發現的呀。」 就算是龍神或水神,也不可能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消失掉的。昌浩在自己心裡暗暗說道。如果這種話被那些神仙聽到的話可不得了。坐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也哼哼的嘟囔著。 「確實如此呀……哪裡有可以一下子容納那麼多的妖魔的水池呀。」 因為來到了右京的西側,昌浩就遠遠的望著愛宕山的方向。剛好月亮升到了半空中,接近滿盈的月亮就要升到天空的最高處了。將昌浩他們的身影拉的長長的,比平時看上去要明顯的多。 「說起大的池塘的話……那個地方有個光澤池來著。」 光澤池,挨著愛宕山,距離都城很近,和貴船山也有一段剛好的距離。昌浩思索著,如果召喚出車之輔的話,應該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可以到了。但是,昌浩又將這個想法否決了。現在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有線索而趕過去的話,就一定會和那些妖魔們正面衝突。如果沒有任何線索而趕過去的話,只是浪費時間。 「……此時此刻,如果那些妖魔能從那個地方出現的話就太謝天謝地了。」 就在昌浩發著牢騷的時候,突然從身後傳來了意想不到的聲音。 「晴明的孫子,在那裡!」 昌浩突然有一種討厭的預感,而小怪也從昌浩的肩膀上飛了下來。看了看大路的另一方,昌浩確定了自己的位置。自己現在是在柙小路和宇多小路附近,有些荒宅的右京的一個角落。在這附近,據說有四十多人離奇失蹤。其中幾乎都是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市井流民,包括無賴和乞丐。在右京幾乎沒有貴族的官邸,市場也已經荒廢,越往西走,人家越少。因為越發的荒涼,這裡的妖怪也變得多了起來。像之前昌浩遇見的巨大的土蜘蛛,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妖怪,頻繁出現在右京。盯著柙小路,昌浩陷入了沉思。愛宕山的對面就是廣闊的領土。窮奇一行,是怎麼穿越過來的呢。從大海對面穿越了對馬海峽,然後才到了本土—— 「來了……」 小怪尖銳的小聲說道。昌浩慌忙從思考的深淵回到了現實。從月光照射的柙小路對面,來了一群小妖怪。遠遠地它們看到了對面的昌浩,眼神似乎有些驚懼不安。這些妖怪拚命的跑著,似乎後面有什麼東西在追趕著它們。昌浩和小怪都集中眼力向這些妖怪身後看去。似乎有個大傢伙。西風吹了起來,裡面帶來了一種讓人恐懼的氣息。昌浩的全身刷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種感覺,在此之前也有過。和來自異邦的妖魔不同,和之前遇到的普通妖怪也不一樣。 雖然在這地方居住,卻從來沒見過的妖怪。 「難道是大蜘蛛?」 但是馬上遭到了小怪的否定,有著遠遠比昌浩好的視力,小怪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個是——百足怪!」 小怪的話音剛落,一隻巨大的百足怪九已經挪動著他巨大的身體出現在了它們的視線中,很多觸手不斷的舞動著。那些小妖怪們拚命的跑著。在他們的後面,巨大的百足怪尾隨而來。昌浩吃驚的退後了一步。 「為什麼要被追趕阿,你們!」 「我們也不知道——」 「是這樣啊。」 看著悠閒的的點著頭的小怪,昌浩也悠閒起來,向右邊拐去。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像之前的那個大蜘蛛一樣的怪物現在沒有功夫管它了。在以盡早找到來自異邦的妖異為第一目標的今天,真的是沒有管這些閒事的功夫。打算離開的昌浩,卻好像被什麼吸引住了,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就在他的身邊,妖怪們一個個的跑了過去。不久,在昌浩的身後傳來了生腥的妖氣。 「——別擋路,小孩子。」 如同雷電一樣的攻擊,向著昌浩的腦袋轟去。慢慢的轉過身來的昌浩,吸了一口冷氣,面對著百足怪。百足怪揮動著它數百對的觸手,像波浪一樣的聲音衝擊著耳膜。異樣的臭味刺激著鼻腔,昌浩皺起了眉頭。百足怪用黑溜溜的眼睛凝視著昌浩,牙齒不斷伸縮著。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那是百足怪將含在自己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在這一瞬間,昌浩原本想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卻被小怪制止了。代替昌浩向前確認的小怪,發現那是一個什麼東西的腳。 「……妖異的嗎?」 看著小聲嘟囔著的小怪,百足怪揮動著無數的觸手,肯定著。 「小孩,受到貴船山加護的人應該就是你吧。」 昌浩默默點頭,百足怪突然兩眼冒光。突然昌浩感到自己的背上傳來一陣可怕的恐懼。最後一直壓制著的窮奇的詛咒也開始蠢蠢欲動。似乎有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的心臟。 「異邦的妖異……因為他們的關係,導致了令人恐懼的黑暗開始出現了。」 「哎——?」 「必須把妖怪全部殲滅……在黑暗完全覺醒之前——」(話說原來……後面的故事都是由窮奇引發的嗎……) 百足怪九這麼晃動著自己巨大的身軀,消失在了夜色中。小怪警惕的掃視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百足怪的同黨。被追趕的那些小妖怪們,紛紛藏了起來,只是露出一張臉窺視著。在昌浩的周圍存在在驚人濃密的妖氣。不過那只不過十剛才的殘留。作為證據,昌浩腳下感覺到的壓迫感已經消失了。大大吐了一口氣後,昌浩愣住了。 「讓人恐懼的……黑暗……?」 那些小妖怪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危害,只不過是迷惑於他們為什麼會被百足怪追趕。 「……總覺得想不明白。」 昌浩嘟嘟囔囔的發著牢騷,抬頭看向了西方。在藍色的背景下,聳立著的黑色山影,那就是愛宕山。昌浩抓住了一個小妖怪,細細的詢問後,知道了百足怪似乎是從西面來的。總覺得有些不放心,昌浩拿出了口笛,召喚出了車之輔,向著遠離都城的光澤池奔去。經過了廣隆寺,在去大覺寺的半途中,就是光澤池。那裡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幽靈傳說和妖界傳說。因此,即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過來,池塘的周圍覆蓋著鬱鬱蔥蔥的樹木。讓車之輔停在了路邊等待,昌浩撥開差不多和自己一樣高的雜草前進著。突然自己就來到了暗紅色的水池邊。昌浩謹慎的打量著四周。原本就傳言很多的地方,即使到處飄滿了妖氣和靈氣也不足為奇。但是,在這感覺不到任何氣息。和昌浩一起的小怪,對此也驚訝不已,皺起了眉頭。 「……什麼也沒有,反而讓人覺得不自然了。」 就在此時。平靜無波的水面,突然起了波瀾。皺紋一層一層的,不久在池塘的中央出現了一個大的陰影。那是連月光都反射回去閃著黑色和銀色光芒的身影。背上有著鷲鷹一樣的巨大的羽翼,銀白色的眼眸顯露出笑意瞇了起來。但是,根本感覺不到什麼,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個幻影。昌浩向窮奇的腳下看了一眼,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窮奇就在水面的下面。是個以水面為中心軸的對稱的存在。水面映照的身影就是窮奇的本體。因為是在鏡子中的存在,所以在現實中的世界感覺不到妖氣。但是他們一定不是生活在水中,因為會被水神發現。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章 出嫁(上) 「——陰陽師,我們來做筆買賣吧。」 「你說什麼?」 聽到聲音突然變化的昌浩,小怪奇怪的轉過頭來。 「昌浩,怎麼了?」 「哎,就在剛才……」 「只有你能夠聽到我說話,陰陽師。那個詛咒,正在蠶食著你的生命,不是嗎?」 昌浩冷冷的看向窮奇。對於這樣的話,一點都不感到慌張。不相信嗎?但這可是事實。它正一點一點的侵入你的身體,就像利爪,深深的將詛咒埋進了你的身體。」如果是從前的話,死去的應該是彰子。聽著窮奇低低的嘲笑,昌浩的感情沸騰了。但是,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昌浩無畏的看著窮奇。 「——在此之前,我會先打倒你。」 小怪反覆的看著昌浩和窮奇,似乎在他們之間進行著自己聽不到的對話。小怪一直都在準備戰鬥。 「陰陽師,再好好想想吧。那個詛咒真的會要了你的命的——還是和我做交易吧。」 昌浩的眼角變得嚴肅起來。 「為了恢復我的力量,我需要那個女孩。但是,陰陽師,似乎你也不錯。」 你的力量還有來自靈魂的靈力,無論哪一個都是稀世的寶物。把你的血,把你的肉,都給我吧。窮奇露出了它可怕的獠牙。在窮奇站立著的水面,生起了一層層的水紋。 「不過我不會殺你……否則你的力量就太浪費了,我要讓你活著,做我的屬下。」 「什麼……!」 這可是昌浩意想不到的發展。看著說不出話來的昌浩,窮奇提出了更為離奇的條件。 「做我的屬下,然後幫助我打敗我的宿敵,九尾——!」(內內……不會就是火影裡面的那只的兄弟什麼的吧……親切中……)窮奇咆哮著。銀色的毛髮瞬間變成了金黃。低沉的咆哮使得整個水面晃動不已,沒有辦法再起到一個鏡子的作用了,因此窮奇的幻像也就消失了。同時,鏡子裡的妖魔,也消失了。昌浩胸中還殘留著剛才的震撼。 「成為我的屬下。這樣的話,我可以滿足你的任何願望——」 昌浩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拳頭。我沒有要讓你幫助我實現的願望。怎麼可能會有?我只希望可以打倒你,除此之外……噗通。突然心臟跳動了起來。昌浩的臉頰也出現了奇怪的暈紅。詛咒的感覺又在此湧上了胸口,在自己的體內亂竄。 要求——難道什麼要求都可以嗎? 這種讓人害怕的想法,昌浩把它扔出了自己的腦子。太過於嚇人了,昌浩急忙搖了搖頭。 小怪跳到昌浩的肩膀,擔心的看著昌浩。 「喂,昌浩,逆的臉色好蒼白,振作起來呀。」 昌浩眨了好幾次眼睛,回頭看向小怪。口有些渴,伸出變得冰涼的雙手抱住了小怪,昌浩將自己的臉埋進了小怪潔白的脊背。 「昌浩,你怎麼了,窮奇到底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說……」 小怪憑直覺感到了什麼,但是無論怎麼問,昌浩都不回答。將自己的視線收回來的小怪看向在昌浩後面隱身的六合無聲的抗議著。六合現出了身來,但是默默搖了搖頭。他也聽不到窮奇說了些什麼。昌浩過了一會抬起頭來,若無其事的說道。 「回家吧,這裡什麼也沒有。」 窮奇的幻影消失了的光澤池,只能看到被那些鬱鬱蔥蔥的樹木覆蓋著的平靜的水面。轉身回去的昌浩,又再次扭過頭看了看平靜的水面。水鏡,大到可以將以窮奇為首的那些來自異邦的妖異們全部容納。 ——就是那裡。 抬頭看了看已經西沉的月亮,昌浩有些暈眩。詛咒已經侵入了我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將奪走我的生命。對此,昌浩多少早就有些明白。並不是受到了窮奇的蠱惑,而是自己出於本能想明白的事情。自從那種切身的痛苦在自己的體內肆虐的時候開始。而且,自己每次睡過去之後,都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自己常常這樣想著。日復一日的,當痛苦到達自己的身體深處的時候,將會像現在這樣經常可以掙扎一下的力氣都會剝奪。似乎是已經被麻痺了。 必須要快了。作為替身,自己的這條命,不能再有任何的猶豫了。看著車輪一點點碾過延展的路面,昌浩悄悄的在心中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決定。十月末。已經是酉時已過的光景。 安倍晴明和他的末孫昌浩兩人,來到了內覽籐原道長的府邸——東三條大殿。作為當家家主的長女彰子,正在等待準備蒙天皇召見進宮。為此所有的準備已經就緒,陪嫁嫁妝也已經準備停當,作為服侍的四十名女侍官也已經選定完畢。 「彰子要入住的是飛香捨。這麼一來,你就成為籐壺女御了。」 道長看上去心情頗為不錯。彰子也看上去愉快非常。在一月之前就已經盛大的舉行了模擬入宮儀式,在命運齒輪的轉動下,彰子也總算是趕在中宮定子誕生龍子之前得以進宮待架。 現在如果說還有讓人擔心的事情的話,那也就只有加諸在彰子身上的詛咒了。因此,最近,幾乎每天晴明都要來拜訪東三條殿。似乎是就彰子進宮一事要和道長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交待。今日的來訪,昌浩可以說是多餘的存在,即使不帶他來也沒有任何干係影響。但是道長卻一再拜託盡可能的帶上昌浩,所以晴明也無可奈何,帶他一起來了。實際上,道長的府邸並非是做這樣事情的場合。而晴明自己也有必須要去的地方。但是進宮就在明日。也就是說僅僅剩下今晚了。昌浩正因為必須要在夜晚來臨之前告辭而焦急不安的時候,道長突然向他說道:「昌浩,最近拜託你多多從公務中抽出些空來,盡量不要為公務所纏身,不知可否?」 「啊……好的……明天吧,不,一直到後天,我都看看能不能進宮去好了。」 讀透了昌浩話語裡隱含的意思,道長鬆了口氣,露出了笑容。 「啊——這麼說,決一勝負,也就在今晚了吧?」 昌浩默默地做出了回答。晴明扭頭看向此刻的昌浩,吩咐道。 「昌浩,你去看看彰子殿下的情況。」 一瞬間,昌浩彷彿沒有弄清晴明的意思。晴明沉下心來又慢慢的重複了一遍剛才自己所說的話。 「彰子殿下的情形,你過去看一下吧。我有些話要和道長大人談。」 啊——昌浩終於明白了過來。言下之意也就是說昌浩不要在場的意思吧。似乎晴明大人要和道長大人談些什麼重要的國家大事。不,或許是道長大人有些什麼話要說也不一定。因為道長大人可是十分依賴著晴明的占卜。昌浩行禮之後,默不作聲的走了出去,將晴明和道長所在的寢殿拋在了身後。目送著自己孫子背影遠去,直到看不見為止,晴明才和道長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向他示了一個眼色。道長心領神會,走過去將門窗關好秉退下了所有的侍女。 「道長大人,那個結果如何?」 「都在意料之中。」 晴明聽了之後,重重的點了點頭。 走在連接東北配殿的走廊之上,昌浩深有感觸似的搖著頭。要去對面的屋子這段路程似乎也不需要再走下去了。彰子離開這裡以後,所謂的退魔結界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結界都沒有存在的必要的話,陰陽師也就沒有拜訪的理由了。走在走廊的半途中,小怪突然停下了腳步。而昌浩對此一點都沒有發覺,直到又往前走了一點,昌浩才感到有點不對勁的轉過身來。 「小怪,怎麼了?快點走啊。」 但是,小怪緩緩的搖搖頭。「我沒關係的。我又沒有什麼要說的話,就在這裡等好了。」 快啦,你快點去啦。小怪搖晃著自己的前爪,催促著昌浩。而自己就一屁股坐在了當場。看著小怪搖頭晃腦暈乎乎的樣子,想著「這樣也好,讓他休息一下吧」的昌浩九一個人向著對面的配殿走去。因為彰子已經長大成人了,所以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面對面的交談了。昌浩隔著隔開了整個屋子的簾子,看向彰子經常呆的東側。因為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因此屋子的角落有些昏暗,所能依賴的只有從主屋漏過來的些許燭光。拐過屋角的昌浩突然停下了腳步。東側的隔窗現在是打開著的。在竹簾的深處有些人聲。冬天帶著寒氣的冷風,夾帶著沉香的氣息飄了過來,這是昌浩非常熟悉的香氣。昌浩瞇起了眼睛,在此往裡面邁進。來到了隔窗的面前,昌浩彎下膝蓋透過竹簾打量著廂房裡面的情形。雖然從主屋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況,但是從外面卻看不清楚裡面的情形。沙拉沙拉,傳來了衣服磨擦地板的聲音。 昌浩雙手扶著竹簾,深施一禮,說道。 「……明天您就要進宮了,恭喜您。」 規規矩矩的打過招呼之後,昌浩就這麼的閉上了自己的嘴巴。此時的腦子一片空白,既沒有了那些機靈的玩笑話,也沒有了即興的詩歌。空氣變得愈發的凝重。體內的詛咒似乎又在蠢蠢欲動了。最好還是不要給彰子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只顧擔心這些事情,昌浩打算一刻不停留就這樣告辭了。不久,簾子的後面傳來了清亮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章 出嫁(下) 昌浩抬起了頭,微微的笑了笑。總覺得似乎很懷念的樣子。最後聽到這樣的聲音似乎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覺得很是懷念的聲音,似乎依然縈繞在昌浩的耳邊,從來沒有離開過。雖然昌浩也曾在私底下偷偷想像過,在結束了模擬的入宮儀式後,彰子是不是更像一個大人了呢。 被寒冷的東風吹動,竹簾微微的晃動著。 「總覺得,昌浩你好像變瘦了。」 昌浩一副很為難的樣子歪著頭。爾後,一邊謹慎的選擇這詞句一邊作出了明確的回答。 「……或許是因為每天都要往皇宮裡跑的緣故吧,多少都有些變瘦……平時我總是坐著很少活動,所以現在剛剛好呀。」 「這樣的話是再好不過了……」 從簾子裡傳出的聲音半信半疑。現在的彰子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作為昌浩是很容易想出來的。 突然,讓人意想不到,彰子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之前你說過即使是隔著竹簾也能看得很清楚,看來是撒謊咯。」 那麼,我的臉,昌浩是看不清楚的咯。昌浩微微的睜大了眼睛,然後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不由自主地就在自己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之前彰子一副認真的發牢騷的樣子。 ——很麻煩的呀,不能看清楚對方的臉的話。 徑直的看著前方,彰子說道。為了能夠很好的向對方傳達自己的想法,同樣,也是為了能夠很好的理解對方所說的話。 「這樣可不行的。從今往後,可以這樣直接的看你的人,只有天皇陛下一個人了。」 而且,能夠直呼其名的也是——啊,對了。 「臣的說話方式可真是非常失利的呀……對於一人之下的天命之女來說,請用您的慈悲之心寬恕我吧。」 昌浩突然改變了自己說話的口吻,用自己出仕以來的那種囉嗦繁冗的官方措辭回答著。 兩人越發的沉默了下去,匡噹一聲,似乎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而且竹簾也突然的搖晃了起來。從細微的竹簾縫隙中,昌浩看到了一隻手的影子。這是彰子掉了一直拿在手中的扇子,用手碰到了竹簾的緣故。 「……彰子殿下阿。」 感覺到了竹簾裡面傳來的聲音是如此的乾啞,昌浩的心突然楸了起來。 「不要再說什麼一人之下的天命之女之類的話啦,彰子殿下什麼的。昌浩……」 昌浩抬頭望著天。心中有些東西讓自己喘不過氣來了。有些熱熱的,又有些癢癢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東西就堵在了自己的胸口。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自己用君臣之禮來見她。好不容易,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她。距離還是沒有發生什麼改變,何以前一模一樣。只不過是薄薄的一層竹簾,但卻像鐵板一樣將自己和她遠遠的隔了開來。雖然這樣的距離明明自己很簡單的就能夠碰觸的到的,卻已經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了。昌浩靜靜的伸出自己的手,穿過了竹簾和彰子的手輕輕的握在了一起。透過密密的竹簾彼此感受著對方的溫度。時至今日,也唯有如此才是可以確定的東西。 「……螢火蟲。」 聽到彰子說道一半的話,昌浩點了點頭。這是他們彼此的約定。來年的夏天要去看的東西。彼此都已經約定好了的。在當時,兩人的中間還沒有這道竹簾,彼此高興的看著對方微笑的臉。就這樣子透過竹簾彼此握住了對方的手,昌浩閉上了眼睛。想著當時彰子的樣子,耳邊還在迴響那是的約定: 「……要讓你去看看。什麼時候一定要讓你看看的……看上去就像是虛無的美麗。」 一定要讓那個夏天的美麗深深的烙印在彰子的眼中。為了這個即將成為深深宮苑的籐壺之主。 群螢起舞。即使分離也要讓她看到如此的景象。為此要學會那個唯一的法術。 「現在還不行。不過,什麼時候,一定可以的。」 簾內沒有回答。只是迴盪著衣服磨擦地面的聲音,傳達著對方的心意。 隨後,傳來了彰子絕望的聲音。 「……聽說,皇宮裡有很多的妖怪,是嗎?」 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強大的權貴。盤踞在皇宮中的那些妖魔們肯定會群起而攻之的。其中不乏居心叵測的傢伙們。她的強權至高無上,已經吸引了那些來自異邦的妖魔鬼怪。 在皇宮大內,不計其數的人類的惡念都盤踞於此。人類的負面情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像沉渣一樣堆積在皇宮的各個角落。外表上金碧輝煌的宮苑,實際上裡面湧動著各種各樣人類的不堪和醜惡。而且,更能體現這一點的地方,就是後宮。為了爭寵,後宮那些粉黛佳麗們的明爭暗鬥即激烈又讓人恐懼。比詛咒更要強烈百倍的後宮女人的怨念,也很有可能會攻擊她的。 「……不過,我沒有關係的。」 她透過竹簾笑了笑。 「因為,因為,昌浩,你會保護我的,不是嗎?」 作為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繼者。解除了貴船的詛咒,從異邦的妖異那裡將自己的表姐解救了出來,和彰子有過約定,要保護她的人,就是面前的這個男人。昌浩微微動了動嘴巴,似乎話說到了一半,又有什麼想法似的再次閉上了嘴巴。笑著說道:「……嗯。」 不由得低下了頭,昌浩果斷的說道。 「我來……保護你。」 就讓我做做看好了。彰子也好,彰子周圍的親人也好。然後,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她就會產下龍兒,那就是下一代的皇子。 「我會——一直——保護你的喲。」 盡自己畢生的努力,來保護她所愛的人們。 彰子聽到這些話後,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從竹簾的這邊能夠看到昌浩的臉。但是,從昌浩那裡看不到簾子裡面她的樣子。所以,從她的眼角里止不住的淚水,他——昌浩市看不到的。 「……我相信你。」 透過竹簾緊握的兩隻手還是那麼的溫暖。這樣的溫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坐在走廊裡的小怪就這樣看著前面的昌浩。世上有著許多無論如何請求都絕無法實現的事情。也有著即使明知沒有結果還要努力去做的事情。是那樣的殘酷,讓人鬱鬱寡歡。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小怪只能這樣坐著默默的看著。在水鏡的對面,窮奇緩緩得張開了眼睛。來了呀。馬上我的獵物就要來了。身上受到那樣的詛咒,那個幼小愚蠢的陰陽師要來了。窮奇站立了起來。周圍由他所控制的妖魔都一齊扭頭看向他。看著自己的屬下,這個妖魔的頭領露出了自己尖利的獠牙。 「……時間終於到來。」 吃人肉,喝人血,終於將自己的傷勢完全復原了。剩下的就是為了恢復自己失去的妖力,而去吃那個陰陽師的血肉了。這樣的話,在自己與九尾搏鬥時所負的傷就完全康復了。自從貴船的詛咒被破解,窮奇就一直躲在水鏡的後面建造自己的異世界,在裡面龜伏等待著獵物的到來,一天到晚焦躁不安的等待著。這裡是窮奇用自己的藥力織就的虛幻空間。可以隨著窮奇的思想任意變換。 「去迎接我們的貴客吧。可一定要鄭重其事啊。」 隨著這聲飽含污蔑的命令,一隻妖怪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它有白羊一樣的體形,擁有著尖銳的四隻犄角,四肢的蹄角都分成雙叉。 「啊,是你呀,土嘍……」 擁有著尖利四角的羊,滿眼閃耀著凶光,向自己的主人施了一禮,一點點的消融在土壤中。而其他的妖怪也一呼百應似的紛紛撲向各個方向。異世界的妖魔首領,將自己身後的巨大的羽翼展開,不斷地扑打扇動著。溫熱的風包裹著妖力盤旋上升,不久就充滿了整個異世界。 不時搖曳著波紋一樣的暗紅色天空著,佈滿了黑灰色的烏雲。到處如同割裂的烏雲的縫隙裡,深紅色的閃電閃耀其間。不知什麼時候,窮奇也已佇立在有很多房舍府邸的異世界的街道上了。窮奇忽的一下轉過身去,消失在了佇立在一角的巨大的建築物裡面。入夜的時候,離開了東三條大殿的晴明、昌浩,回去的半途中,兩人在大道上彼此告別。昌浩取下了戴在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將自己的髮髻揭開用手梳理著,而後在自己的腦後盤了起來。 「爺爺,我,走了。」 去什麼地方,昌浩沒說說。晴明也沒有就此發問,默默地接過帽子,點了點頭,轉身回府去了。昌浩和小怪靜靜地等待天黑,叫出了車妖——車之輔。 「車之輔,往南!」 跳上牛車的昌浩,捲起了車門的前簾叫道。都城害怕神鬼的人們,早早地在黃昏過後就關了各自的家門,緊閉房門,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等待黎明。在宛如廢墟的都城裡,車身閃耀著綠色鬼火的牛車快速的奔跑著。不久出了都城,沿著加茂川一隻向南跑出。小怪這個時候終於說出了昌浩的目標所在地。 「——是去巨瓊池嗎?」 昌浩沒有回答,默認了。車之輔全力奔跑在原本沒有路的路上,連張口呼氣都沒有辦法。在光當光當劇烈的震動聲響裡,昌浩死死盯著還看不到的巨瓊池的。平安京是四神相應之地。而巨瓊池就是朱雀方向。那是個和包圍著京都的貴船山剛好相反方向的一個湖泊。如果能有那麼大的湖泊存在的話,異世界的妖魔們也一定可以一起消失在水鏡的另一面。 「不是在都城,是潛伏在遠離京都的水鏡中。」 都城已經發生了離奇的人口失蹤。如果有水的話,窮奇的妖力就可以到達。異世界的妖魔們穿越了水鏡出現在人間,將很多無辜的人類拖進了魔界。 在戌時的時候,奔跑著的車之輔突然停了下來。 「嗚哇——」 被顛下來的昌浩和小怪立刻重整姿勢,站了起來。越過車轅向四周打量,風中摻雜著水氣。但是,這裡距離巨瓊池還有一些距離。這時,昌浩感覺到自己的腳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地下冒出來,有種不詳的預感。自己的體內似乎也在做出回應,渾身不舒服。有什麼在呼喚自己身體內的那個詛咒……是窮奇! 一下子,昌浩咬緊了自己的嘴唇,仰面看天。確定了星辰的方位,判斷出了地點的角度。巨瓊池就在那邊。 「車之輔,回都城!」 聽到昌浩的命令,牛妖瞪大了眼睛劇烈的晃動車子。似乎在否定什麼。 「……他說,要在這裡等你。」 聽到小怪的翻譯,昌浩為難的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閉上了眼睛。昌浩似乎自言自語的開口說道。 「……那麼,你就等到天亮好了。如果我回不來的話,你就回都城。之後,就隨你們怎麼樣好了。」 「唉。」 面對著高聲叫喝的小怪,昌浩苦笑著。 「……開玩笑的啦。」 嘟的敲了一下車之輔的車輪,昌浩翻身下了車。已經沒有時間了。明天,從東三條大殿進宮的隊伍在已時就將出發了。隨著大量的嫁妝和隨從女侍,彰子乘坐的車架也會向後宮進發了。在此之前,一定要決出勝負。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一章 窮奇歸來(上) 傳來了水滴的聲音。吹來得風含著水氣的清涼,周圍的空氣一點點的變得沉重起來。分開四周的蘆草,昌浩赫小怪終於到達了巨瓊池的湖畔。廣闊的湖泊對岸是如此的遙遠,在黑暗中看不到的對岸一點點的情形。繃緊自己的每一寸神經,昌浩仔細地向水面看去。不絕於耳的水聲反覆的撞擊著自己的耳膜。一步,昌浩開始向著自己的湖畔邁進。窮奇肯定已經感受到了昌浩的到來。小怪也悄無聲息的向湖畔接近。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了變化。 水面中突然冒出了一股水柱,水花四濺。一隻白羊率領著眾多妖魔從湖中跑了出來。 「難道是土嶁!」 小怪的驚叫被土嶁雄壯的嘶喊聲壓了過去,眾多的妖魔一起殺了過來。土嶁白色的身體包裹著赤紅色的烈焰,層層的紅蓮之火把妖魔們包圍著,燃燒著。這些妖魔們將那些被紅蓮之火烤焦的同伴的身體重新組成了一幅盾牌,新的一群妖魔又開始發動了下次的攻擊。而另一方面,昌浩似乎感覺到了一絲奇怪和不妥,一邊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準備迎戰,一邊依舊還在掛念著什麼。水面再次起了波瀾。又有著另外一群妖魔蹦了出來。在頃刻間就已經結好手印的昌浩,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和紅蓮之火不同的景象。 「六合!」 白銀的光芒一閃而過。昌浩以自己的六合之手握緊槍槓,大聲念出咒語,向那些妖魔劈斬過去。在昌浩的視線之內,粉紅色的光芒吞吐不定。那是紅蓮的手放出來的炎蛇,正在將那些妖魔吞噬。水面開始搖晃起來。昌浩吃驚的看了過去。新一波的妖魔又殺了出來。他們一邊揮舞著四散的水花,一邊徑直向著紅蓮和六合奔來。簡直就像是單純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而來的。啊,是的,這正是昌浩感到不妥的地方。窮奇所要攻擊的目標並不是神將,它所要攻擊的是——突然冰劍迅速的捲向昌浩的腳底。就在他大吃一驚的時候,一隻黑色的觸手從水面探了過來。昌浩這次可以很清楚的判斷出這只黑手正是來自湖泊的對面。好幾隻黑影悄無聲息的從水面飛了出來,緊緊包裹著昌浩的全身,昌浩反射性的大叫起來。 「紅蓮……!」 恐怖的黑影,將昌浩包裹住,慢慢的向水面倒回去。紅蓮之火和六合之光輕而易舉的講妖眾們粉碎殆盡。土嶁開始用自己的下顎低低的呻吟著。就像是彼此在呼應一般,巨瓊池噴湧出來的水柱將上湧的瘴氣分為兩段。紅蓮和六合吃驚的吐了口氣。在分割開來的池面,出現了數只讓人驚悚的異形。一下子閃過數百個光的槍影,向兩個神將刺了過來。妖魔的部隊慢吞吞的漂浮在神將的四周,將紅蓮和六合包圍了起來。劇烈的妖氣讓兩名神將驚呆住了。無論是強大還是弱小的存在,各自的妖力都不相同。其中就包括前些天剛剛打倒的鳥妖和獒胭等可以將妖氣外放的妖魔。 「你們已經沒有用了。主人的命,在這裡就要結束了呀。」 妖魔們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一點一點靠近著,逼近著紅蓮和六合。 紅蓮手下的緋炎槍又伸長了許多。六合也將纏裹著的長布用左手解下,抖了開來。 「……如果不能把這些傢伙打倒的話,就不能回到昌浩的身邊去了。」 「即使把它們打倒了,我們怎樣才能到達水鏡的對岸呢?」 面對著冷靜的六合的問話,紅蓮只能報以淒絕的笑容。 「等把這些傢伙收拾了之後再考慮吧。」 六合贊成的點了點頭,望向了那些妖魔的方向。 無論這些傢伙有著怎麼強大的妖力,他們是連萬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的。因為他們面對的可是號稱十二神將中最為強大的,被稱為冷酷無情的煉獄之主的騰蛇。但是這些愚蠢的妖魔們並不知道這一點。而且即使知道也已經太晚了。 「……真是太可憐了呀。」 在六合的小聲嘟囔中,實實在在的透露出真切的憐憫,在暗紅色的天空裡,鐵蚺@般的雲飄蕩著。而且時不時地像煮沸的水一樣翻騰著。現在有些迷糊的昌浩抬頭看到這些情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想要纏住自己的有些發粘的妖風呼呼的吹著。昌浩每一次的呼吸,似乎都有些什麼東西落進自己的胸膛,然後就在裡面凝結成塊。挺起胸膛的昌浩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這裡難道是……?!」 這裡好像是什麼街道的中央位置。但是確實和昌浩生長的都城有著截然不同的異國風情。而且四周佇立這的都是些只有在畫卷中才可以看到的奇形怪狀的建築。腳下的土壤是黃沙色,非常的乾涸。但是到處都有水塘,讓人感到一種奇怪的氣氛。昌浩慢慢的站了起來。一邊安撫著早已敲響警鐘的心,一邊向四周打量。時刻警惕著周圍是否有敵人的存在。昌浩謹慎地觀察著環境,開始向前邁進。四周飄浮著濃重的妖氣。具體是從哪裡傳來的還不清楚。彷彿它的存在是天經地義一般,和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和諧。是的。感覺上整個世界就像是被妖氣所覆蓋的一樣。昌浩漸漸覺得自己的感覺似乎麻痺了起來。 「這裡到底是哪……哪裡呀。」 他是被那些黑影給帶到了這個世界的。那些在水面對岸消逝的黑影。莫非,那些莫名離奇失蹤的人們都被帶到了這裡了嗎?!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裡,卻感不到有人的氣息。只有空虛的感覺。如果有人居住的話,自己應該可以感覺的到的。突然,在自己視線的一角,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在蠕動著。昌浩扭過頭去。在建築的陰影裡走出來了一位年輕的女子。這個女子眼珠一動不動的徑直向著昌浩的方向走來了。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在昌浩的腦海裡沒有留下任何的印象。昌浩往後退了一步,調整好自己的氣息開始結印。 「晻啊辟拉唔喀什啊拉塔堂!」 這種表情正是那些將可憐的人類殺害之後披著他們的人皮出來害人的妖魔所特有的表情。 那個女人跳躍著試圖躲開昌浩的攻擊。昌浩的法術化作無數的風刃飛向女妖。在她的皮膚上劃開一道道的口子,然後爆炸,將這個怪物的表皮毫不留情的剝了下來。 「果然……!」 昌浩咬牙切齒的說道。那些離奇失蹤的人們果然都已經被殺害了。或許都已經被那些貪婪的妖魔給吃掉了,單單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膚,使得那些妖魔可以幻化,再次出來害人。 昌浩從自己懷中掏出了符咒,配合著自己的靈力扔了出去。 「惡靈退散,破!」 化作女人的妖魔一碰到符咒,頃刻間就變成了一片碎末消逝了。紛紛落下的是那些血淋淋的肉片,肉絲。昌浩不敢大意,仍舊四處打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突然在他自己的體內發生了異變。有什麼東西在不斷蠕動。簡直就像女人生產時的胎動(-_-|||||||這個比喻……)。和自己心臟的跳動非常相似,但是明顯的是一種奇怪的波動在自己胸中湧動。自己的呼吸不暢,氣管開始堵塞,昌浩摸著自己的喉結,喘氣不已。而且此時,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仍舊在自己的體內竄動。冷颼颼濕淋淋的惡寒一點點的爬上自己的背,不由得讓昌浩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昌浩僵硬的蹲下身來,拚命的維繫著自己漸漸遠去的清醒神志。是詛咒,窮奇的詛咒開始爆發了。如果自己在這裡放棄的話,這個詛咒就會立刻回到彰子身邊。現在正在一點點的侵蝕著昌浩的生命,逐漸取代他體內的靈力的這個巨大的詛咒,如果自己有一點放棄的話,就會馬上回到彰子那裡,並將那裡的結界從內部給破壞掉,將裡面的瘴氣放出來,抓住彰子,以此就能召喚出窮奇。 「不可以……!」 昌浩呻吟道。在自己的耳邊,令人恐懼的「聲音」突然響起。 「臣服於我吧。」 「不要!」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一章 窮奇歸來(中) 立即作出回答的昌浩,拚命的站立了起來。在哪裡,窮奇到底在哪裡?妖氣的根源,產生這個空間的根源。等昌浩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近被很多的人給包圍起來了。大家都一樣,手裡拿著武器。所有的武器都是昌浩沒有見過的。刀身寬大、刀刃相反的長刀。有著可怕刀刃的大鐮。刀柄有著一串穗子的直刀。令人恐懼的疼痛折磨昌浩的全身。恨不得就讓對方把自己殺死算了的疼痛。面對如此痛苦的昌浩,一個大個子的男人揮刀劈向了他。刀刃在昌浩的額前劃過。掀起了一陣紅霧。剎那間,昌浩右眼的視野一片血紅,昌浩現在只能用一隻眼睛觀察那人的動向。那個男人毫無表情,塌陷的眼窩空洞洞的,沒有了眼珠。詛咒的胎動使得昌浩的行動變得遲緩不少。突然一瞬間昌浩痛苦得挺起了自己的背,那是因為,後面有一把大大的尖利大鐮刀落到了自己的背上。 「……?!」 昌浩本能的感覺到了危機,不由自主地閃了一下。以自己的衣服和一層外皮為代價,滾到了一邊,跳站了起來。這是拜一個披著老人外皮的妖魔所賜。而就在昌浩跳將起來的時候,一把寬刃的刀又在昌浩的鼻尖前面險險的滑過。落在地面上擊起塵土飛揚。而不知道是誰的腳又揣到了昌浩的胸口,肋骨斷了,扎的自己胸口疼痛不已。此時此刻,那個該死的詛咒就像是包裹著自己一樣,疼痛開始佈滿全身。更糟糕的是,見縫插針,又有一把直刀狠狠的砍向了昌浩的肩頭。 「————!」 昌浩此時連叫喊都發不出聲音了。自己就快要斷氣了,只能把自己的嘴巴張開來合上去。 無論自己的靈力還是自己的力氣,都被那個詛咒折磨得消耗殆盡。自己一個人被那些披著人皮的妖魔拖到這個異世界,折磨的死去活來。即便如此,那些妖魔卻沒有打算奪取昌浩的性命。這一定是窮奇下達的命令。他一定是為了把昌浩折磨到奄奄一息,沒有任何抵抗和思考的能力為止,然後讓它屈服於自己。此時傳來了嘀嗒嘀嗒的聲音。惟有眼珠還有氣無力轉動的昌浩,看到從路邊到處的池塘裡一個接一個的妖物爬了出來,它們任憑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流,都面無表情的盯著躺在地上的昌浩。很多的「人」都將手伸向了昌浩。昌浩身上的血也好,肉也好,甚至是一絲頭髮,對於它們來說都是至高無上的餌料。此時的天地乃至這個世界都像是在水中一樣搖晃不停。所有的一切都狠狠壓在了蜷曲的昌浩身上。而瘴氣還在不斷的一點一點地滲透進昌浩的身體,痛苦已經蔓延進了昌浩的四肢。 「……紅蓮!」 妖魔們圍著昌浩。為了得到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一點點的縮短著距離。昌浩緊緊抓住踩在自己胸口的那隻腳,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了一聲吼叫。在自己已經一片空白的腦海裡逐漸浮現出來的是,小怪,彰子,還有…… ——爺爺! 「萬魔拱服————!」 瞬間,白熱的閃光從昌浩的身體上迸發了出來,將包圍著昌浩的所有的妖魔全部都包裹了進去。在巨大的建築的最深處坐著的窮奇,突然睜開了眼睛。 「我的……!」 靈氣的奔湧突破了雲層的阻隔,貫徹了天地。而且跟隨窮奇的所有妖物也幾乎都被消滅掉了。這是動搖了窮奇造出的這個虛幻空間的令人恐懼的靈力。(……原來暴走一下就把所有小妖搞定了阿)但是,正因為如此,窮奇就更想得到昌浩的肉體了。如果得到的話,可以得到比以前更為龐大的妖力,這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可是可以勝過自己的宿敵——九尾的力量啊。 如果能夠得到這樣的力量,也就不再需要什麼隨從了。太多的妖魔,反而也是一種負擔。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不,即使如此,也是需要時間的。窮奇已經找到了自己在人間界的屬下。 「……頂多,也就這種程度了。」 將以土嶁為首的所有的妖魔都消滅殆盡的能量。紅蓮在那些重重累積的妖魔的骸骨上發了一把火之後,收起了拿在自己手裡的槍,扭頭向巨瓊池望去。湖水被燃燒的火焰映照的通紅。看著蕩漾的湖水,紅蓮瞇起了眼睛。 ——紅……蓮…… 紅蓮倒吸了一口冷氣,看向了四周。剛才的是—— 「怎麼了?」 將自己的銀槍收縮成自己左手的手鐲,六合向紅蓮問道。紅蓮以一副遲疑的表情回答道。 「好像昌浩在叫我。」 紅蓮將自己銳利的眼神投向了湖面,不禁咬牙切齒。打開水鏡的通道,並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事情。可以隨意建造空間,任意來往於人間的是窮奇。作為紅蓮他們沒有進入那個空間的法術。而且窮奇也不可能允許他們進入到自己的空間。但是,紅蓮必須到水鏡的另外一邊。因為昌浩在呼喚他。 「……再等一下。」 紅蓮將自己的掌心貼向水面,六感清明,將自己的神力外放,一心一意的感覺著那些妖魔所殘留的信息。而且最為重要的是。 ——紅蓮……! 昌浩的聲音將本來沒有聯繫的兩個空間連接到了一起。水面震動了起來。一點一點的出現這種不自然的波動。很多的波紋從水面的各個地方產生。之後,所有的波紋都匯聚到了一個角落,在那裡突然冒出了瘴氣。 「……真讓人吃驚那。」 雖然看上去沒有那麼的讓人吃驚,但是六合還是小聲的嘀咕著。紅蓮竟然強行打開了通向異世界的通道。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是好事情。紅蓮翻身跳下,穿過了水面,跳進了通道。 六合回頭看了一眼都城的方向。微微的瞇著眼睛,嘴唇微微的顫動著,利索的抖動一下長布,追隨著紅蓮跳了下去。嘀嗒嘀嗒,來自左手的鮮血不停的滴落。用自己的右手壓著肩頭的傷口,昌浩一步步的艱難前行著。昌浩感覺到了剛才的那個退魔法術已經將他的力氣全部用光了。而詛咒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也逐漸侵蝕著他的靈力。終於來到了巨大建築的腳下。好壯觀的建築亞,簡直就像皇城一樣。 「……還是來了呀。」 昌浩瞇起了眼睛,踏進了皇城。 妖氣漸漸的越來越強大起來。被刀刃砍傷的左手根本動不了。左腳也開始麻痺,感覺逐漸喪失。昌浩將自己的右手從肩頭的傷口上拿開,緊緊的握在了胸前。整個皇城瀰漫著血腥味,但同時又有著微微的甜香。巨大的城門敞開著。毫不猶豫的進入城門的昌浩,終於在大殿的盡頭看到了異邦妖魔的首領。 「窮奇……」 撲通,胸口的疼痛快要爆炸了。只要窮奇活著一天,這個詛咒就不會消失。窮奇悠閒的慢慢靠近昌浩,在彼此還有一丈的距離停下了腳步。銀白色的雙眸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著昌浩。 窮奇張開自己巨大的羽翼,不客氣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陰陽師呀,做我的屬下吧。」 「我拒絕。」 每當昌浩的心臟跳動一下,詛咒的痛苦就要加深一分。望著昌浩滴滴答答的鮮血,窮奇瞇起了眼睛。 「如果我說可以答應你的任何請求呢……比如說吧你的彰子帶到這裡怎麼樣呢?」 昌浩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來自異邦的這個妖魔,非常滿意的看到昌浩臉色的變化,小聲的嘟囔道。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一章 窮奇歸來(下) 「就讓我來試試斬斷那個要嫁為皇后的女子的命運鎖鏈好了。在這裡畢竟是我打造的世界,不需要費很大的事情。」昌浩用僵硬的眼神看著窮奇。 無論,無論怎麼樣的要求都—— 「那個姑娘也是一樣的。如果你想讓她從婚姻的牢籠裡解救出來,就回應我一聲。」 昌浩的眼神劇烈的動搖起來。原本放在胸口的右手也不知何時緊握成一個拳頭。窮奇的腳下,黑影還是慢慢擴張。那是用它的妖力產生的東西,像鏡子一樣的影子,如同水一樣的搖曳著,波紋重疊著。在黑影的對面,映照出衣著光鮮的彰子的身影。因為要入宮的緣故,彰子的頭髮盤了上去,穿者唐衣,打扮艷麗的彰子示昌浩所不知道的另外一個人。很多的侍女跟隨左右,而在旁邊則有一個身著只有天皇才可以穿戴的衣服的人。 「你就這樣心甘情願的讓她嫁入皇宮嗎?」 突然,鏡子的景象發生了變化。那是詛咒發動當天的情景。被瘴氣所圍困的彰子痛苦不堪。而群起而攻之的各路妖魔對著她虎視眈眈。 圖像又發生了變化。能夠看到的只有彰子和——自己。穿者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異國衣服的彰子,在異邦的背景下幸福的笑著。好像說著什麼之後,高興的向自己伸出手來。而自己也笑呵呵的抓住了彰子的手。 「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實現它吧,實現它吧。」昌浩咬緊自己的嘴唇,僵立在了那裡。緊緊握著的拳頭也微微顫抖著。 ——那就墮落吧……! 窮奇嗤嗤的笑著,漏出了自己的獠牙慢慢的向前走去。踢踏踢踏慢慢的走到了昌浩的面前,低下頭來,伸出自己的舌頭舔了舔昌浩肩頭冒出的鮮血。正如自己所想的,鮮血的味道棒極了。只是舔了一口,自己的妖力就感到了恢復。 「放下你的肉吧,放下你的血吧。如果我的力量回歸的話,我會把你的那位姑娘救出來的。」 趕快些。正在催促的窮奇突然向後飛去。從昌浩的體內突然迸發出一股神氣,窮奇還記得那感覺。那是貴船山的龍神。雖然已經離開了貴船,但是眼前的孩子卻得到了龍神的庇護。 「哦,你的這種小把戲……!」 低低的嘟囔著,到此時都沒有動一動的昌浩,慢慢的抬起了頭。 窮奇殘忍的嗤笑著。無論神的庇護是多麼的強大,這個孩子的意志是那麼的薄弱。只需要些花言巧語就會上鉤。 「陰陽師,做我的屬下吧!」 「——我拒絕!」 「為什麼!」 窮奇狂吠道。昌浩應該很想得到那個女孩子的。自己明明說過只要他願意當自己的屬下,就會幫助他奪回彰子,為什麼事到如今他還是那麼堅決的拒絕呢。 「難道你不像奪回你的彰子嗎?」 昌浩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有鮮血滴落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大殿。 不久,昌浩似乎有些暈眩的瞇起了眼睛。 「……那是,那是因為這裡沒有螢火蟲。」 「什麼……?」 「沒有螢火蟲的世界,對我們兩個都沒有意義。」 藏在昌浩自己胸口的那只香囊。無論如何,這種和彰子一樣的香味總能救自己的命。昌浩的心確實在一瞬間動搖過。窮奇的勸誘讓人害怕,卻也有著讓人心動的甜美的未來,震動著自己的耳膜。只要當他的屬下就能實現自己的願望。但是,胸口的香囊將自己的記憶喚了回來。在詛咒發動的那一夜,彰子反覆的向自己道歉,並不是因為之後再也不能見到昌浩的緣故————而是因為之後無法再遵守約定了。 所以,沒有螢火蟲的世界,是不能帶彰子來的。昌浩無法忘記,第一次和彰子做的這最後的約定,即使無法實現。而且,自己發過誓言,一生都要保護她,當然也要保護著那個瞬間的溫暖。 「所以,窮奇……我要在這裡把你打倒。」 作為自己的宣言,昌浩單單用右手開始結法印。無視在自己的腦中出現的有可能再也回不到現實的那個有彰子的世界的想法,昌浩大叫道。 「我的這個法書會斷絕世界上所有的邪惡和不詳,急急如律令——!」 自己傾盡全身靈力發動的法書,相應的也增加了詛咒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瞬間,昌浩的視野一片空白,自己的記憶有幾秒的停頓。讓昌浩的意識回顧的不單單是身上的痛苦,還有窮奇的咆哮。地動山搖的咆哮以驚人的氣勢撕裂著昌浩。莊嚴的皇城也開始四處出現裂縫,伴隨著地震,一點點的崩塌。昌浩單膝跪地,一邊衝自己的懷中掏出咒符扔了過去。 「吶吾嗎浩□忘達孢那,薩拉吧塔拉缽捂嘰斯阿日阿,哈里浩卡薩瓦卡。!」 胸口一陣陣發痛。有一種要被撕碎的感覺傳遍全身。激烈的地震開始爆發了。窮奇張開自己巨大的羽翼,全身發出前所未有的妖氣。昌浩不由得驚訝萬分。難道說這就是異邦的妖魔首領,窮奇的真正本事?難道說就因為昌浩的一滴鮮血,就使得窮奇的妖力恢復了嗎?仔細觀察發現,原本頭部的傷痕已經消失,之前閃耀著銀色光芒的毛皮也開始變得金黃閃耀。 「如果你不歸順我的話,我會當場殺了你!」 而且,將會不留一滴血,一片肉的將昌浩消滅殆盡。窮奇的妖氣劇烈爆發。好不容易保留下來的皇城這次消失的連木片都沒有剩下。原本環繞著皇城的街道也一個接一個的被摧毀,漫天的煙塵遮蔽了這個天空。這時整個空間也開始動搖了。整個天空變得狂躁不安,像水面一樣開始波動。吹進皇城的狂風夾帶著自身的重量,逐漸轉變成了一股狂暴氣流。昌浩緊緊的匍匐在地上,拚命的保持住自己的穩定不讓狂風吹走。 「……竟然這麼的……!」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二章 降魔劍(上) 竟然有如此驚人的力量。如果說是高階神的話倒是可以抗衡。如果不是天神而只是地祗的話,也不吭抵抗如此強的力量。那就更不要說現在還只是個孩子的昌浩了,只不過是一個可以使用陰陽師法術的人類而已。血腥濕熱的風暴吹大著昌浩的臉頰。耳膜裡充斥著巨大羽翼扇動的聲音。昌浩突然吃驚的抬起了頭,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窮奇的獠牙已經衝到了自己的眼前。 「去死吧!」 昌浩驚恐的連驚叫都有些發抖。 「紅蓮——!」 剎那間,一條銀色的天空密不透風的將窮奇包裹著。也是一剎那的事情,灼熱的氣息狠狠的衝擊著昌浩的全身。窮奇的身體被白色的熱炎層層包裹,而目瞪口呆的昌浩的身體卻慢慢的浮向空中,而自己狹小的視野範圍內滿是茶褐色的長髮和跳動這熱炎的金色。 此時的昌浩已經氣喘吁吁了。 「紅蓮……六合……!」 總算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趕到了。紅蓮來不及問一下昌浩的傷勢,就急忙倉促的抓住昌浩的頭倒退回去。 「昌浩……!」 到底是窮奇的獠牙來得快,還是紅蓮的炎火來得快呢。在昌浩喊出自己的名字之前,紅蓮真的不知道。昌浩放心的喘著氣,突然吃驚的抬頭往天上看去。被白色的炎火包裹著的窮奇在空中蜷曲著身體,狂吠著。狂吠的聲音震撼著當場人的耳膜,巨大的羽翼瘋狂的煽動,將襲擊自己的業火統統彈開。同時,窮奇的周圍不斷散發出肉眼看不到的巨大能量的妖力,抱著昌浩的紅蓮和六合紛紛跳向別處。而他們剛才所站的地方已經被窮奇的妖力壓得塌陷了。地陷的聲音轟隆隆的不斷迴響,漫天的沙土飛飛揚揚。 「混蛋!它到底是什麼怪物!」 昌浩從嘖嘖感歎的紅蓮的手裡解脫了出來,雙腳終於踏踏實實地落到了地面。 詛咒和刀傷的激烈疼痛同時襲向昌浩,昌浩不由得打起晃來。拚命的咬緊牙關,忍耐著,好不容易抬起了右手,緊緊的攥著自己的傷口。 「趕快行動!」 單單此時就可以了,拜託了。劇烈的疼痛,硬生生的將自己從昏迷中呼喚出來。已經麻痺的左手終於有了一些知覺。 「昌浩,不要亂來!」 默默地看了看已經變了臉色的紅蓮,昌浩開始結起了法印。 「俺巴薩朗大,及後當哈塔!」 窮奇散發的妖力已經開始衰退的時候,昌浩施放出了自己的法術,頓時,窮奇的全身出現很多的裂痕。窮奇銀白色的眼眸越發的閃耀。他巨大的羽翼不斷的煽動,狂吠著,在他的周圍出現了巨大的龍捲風。 「你這個傢伙,渺小的陰陽師!」 深紅色的閃電接連不斷的襲擊向紅蓮和昌浩。紅蓮在一瞬間將昌浩掩護在自己的身下,不過在深紅色的閃電貫穿紅蓮的身體的剎那前,神色的長布在他的上方鋪展開來。 「六合!」 將所有的閃電都毫不客氣的悉數擋回去,便是張開了肉眼看不到的結界降臨到昌浩他們身邊的六合,一邊將長布重新收回到自己的肩上,一邊向紅蓮他們看去。 「我以前可能是不怎麼喜歡戰鬥的……」 「不要說了!」 對著重新站起來的紅蓮,六合縮了縮自己的肩膀。 咕嘟咕嘟的全身冒著血,窮奇用自己的利爪狠狠的抓繞著地面。 「你們這些傢伙……」 妖魔首領抬起自己的前足拍向地面,與此同時大地割裂開來。巨大龜裂的縫隙迅速的逼向昌浩他們的腳下。從地底業不斷的冒出瘴氣的漩渦,就像是鋒利的刀刃狠狠的捲向他們。 三個人全身都被風刃割得不成樣子,而且昌浩更是被龍捲風拋向了空中。昌浩在空中上下翻騰,根本無法控制自己。耳邊突然充斥著羽翼扇動的聲音,昌浩無聲的倒吸了一口冷氣。 窮奇飛向了空中,向著昌浩的喉頭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昌浩!」 紅蓮和六合異口同聲的絕望驚叫著。他們兩個人都不會舞空術。如果不是風神將的話,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他們兩個人的四肢都被可惡的瘴氣旋繞著,撕裂著,全身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昌浩在看到窮奇的獠牙的一瞬間,立刻就將自己的右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彰子——! 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呼喚自己,遠在京城的彰子抬起了頭。可是沒有感覺有任何人來偏殿拜訪。 「……趕快去休息吧。」 應該是快子時的時候了。明天還要早早的起來準備入宮的事宜。能夠在這個偏殿休息,今天也是最後一次了。 彰子看到擺放在角落裡的為了明天而準備的衣服,不由得感到一陣頭暈。為了斬斷這眷戀似的,彰子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到了房間。看到東邊的座椅,不由得寂寞的微笑起來。然後,探向自己的胸口,摸出了一個栓著長繩的香囊。在心中暗下決心,明天只待著這個東西走。右手的傷勢已經變淡了。彰子在一瞬間有些恍惚。瞬間在她的面前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個比彰子的個子要矮,長著一頭烏黑短髮的少年。還有一個看上去比彰子稍微年長,有著無比容貌的美少女。少女的長髮透著金黃,高高豎起的髮髻上裝飾著很多的頭飾。少女靜靜地坐在了彰子的面前,伸出兩隻佈滿首飾的手,在地板上行禮。 「初次見面,我是安倍晴明的手下,十二神將之一,天一。」 緊接著,那個少年也單膝跪下,在他的耳邊裝飾著一個黑色發光的石頭樣的飾物。同樣石頭首飾也垂了下來。整齊的衣裳,感覺很像古代的人類。 「我也是十二神將之一,玄武。」 男孩的聲音有著孩子特有的高亢。看著過於驚嚇以致說不出話來的彰子,天一用銀玲般的聲音稟告道。 「我是為了營救我主晴明的幼孫昌浩,來向你求助的。」 「昌浩現正在妖界和窮奇殊死搏鬥。」 為了補充玄武的話,天一接著說道。 「必須要開啟連接那個世界的大門,因此要借助一下小姐持有的神器。」 彰子倒吸了一口冷氣。昌浩在和窮奇戰鬥?但是,所謂的神器,是什麼東西啊。難道說是晴明給自己的那幾串珠子嗎?於是,玄武搖頭說到。 「不是的,小姐。是那個香囊。」 「哎……」 玄武站了起來,向彰子的身邊走去。 「那是昌浩靈氣棲息之所。為了能夠打開那個空間,就需要以此為媒介。」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二章 降魔劍(下) 「拜託您了,就請聽我們的話吧。」 天一在此伏下身去。她那美麗的金髮,紛紛飄向她的手掌。彰子戰戰兢兢的將香囊遞了過去。比她還要細小的玄武將香囊接了過去。天一點了點頭,沉穩的笑了笑。 「那麼,我們告辭了——」 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就這樣子,如同來的時候一樣,突然消失掉了。彰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當場坐了下來。昌浩現在竟然在異世界和妖魔作戰——彰子雙手合十,貼放在自己的額頭,祈禱著。 「你一定要平安無事阿。」 「彰子,好了嗎?」 從偏殿的外面傳來的聲音,嚇得彰子猛然抬起了頭。是父親。 這段時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沒有等待回答,道長就開門進來了。在他的身後還跟來了一個人,彰子看到後,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啊……」 走進廂房的兩個人,挨著彰子坐了下來。看著吃驚不已皺著眉頭的女兒,道長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說道。 「我要和你說件大事,你要用心聽好。」 彰子不由得看向另外一個人的臉。 深深刻著時間印記的眼角緩和了下來,老人默默的點了點頭。昌浩氣喘吁吁的護著氣,喉嚨裡嗖嗖的滾動著氣息,右手嘀嗒嘀嗒的流著鮮血。尖利的獠牙,差一點就把昌浩的整個手腕給吞掉了。窮奇咬住昌浩的手腕,就這樣子壓著昌浩往下落。同時用自己的前腳狠狠地抵著昌浩受傷的左肩蹂躪著,一點點地施加力量,增加昌浩的痛苦。無法忍受的劇痛使得昌浩的喉嚨裡發出一陣陣的悲鳴。昌浩的頭偏向了一邊。窮奇的妖氣波浪般的向四周擴散。體內的詛咒蠶食著昌浩的意志,似乎就要喪失最後一點點的力氣了。 「昌浩!」 「動一動我就殺了他。」 凶狠的雙眸看向紅蓮和六合,窮奇惡狠狠的放出話來。 「我就這樣子慢慢的吃掉你的手腕,讓詛咒在你的身體裡把你的五臟六腑都撕裂,這可比一下子殺了你更會讓你痛苦。」 窮奇的眼神愈發的殘忍。向地面上焦急的兩個人釋放出妖氣,用瘴氣將他們的行動牢牢的鎖定。紅蓮和六合如果願意的話,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打破瘴氣的封鎖。但是,這樣就會把昌浩的命葬送掉。不,或許窮奇原本就打算把昌浩殺掉的。只不過是為了看到紅蓮他們這種痛苦的樣子,而特意以昌浩為擋箭牌而已。在痛苦中喘息的昌浩,突然張開了自己的嘴。看到這個,窮奇皺起了眉頭。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 難道是因為過於痛苦,自暴自棄了嗎。昌浩沒有回答他。用著已經沒有辦法發出聲音的嘶啞的嗓子,在口中開始吟唱著什麼。 「……那個傢伙。」 紅蓮只是嘟囔了這一句話,突然瞇起了眼睛。窮奇到下了。不是因為其他人,是因為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為了可以活下來,幸福的生活著,即使被任何事情威脅,都不會害怕,所以…… 窮奇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從他的獠牙緊緊咬著的手腕,突然迸發出了巨大的神氣,將它束縛住了。這種力量還在慢慢的增加,在他獠牙的地方不知不覺中慢慢擴展。同時,昌浩的吟唱聲越來越清晰。 「……惡靈退散,以縛玉之名,因不動明王之力……」 窮奇不由得鬆開了獠牙,解放了昌浩的手腕。從他手腕的傷口處可以看到符咒的閃動。那時因為雖然染有昌浩的鮮血,但是法力卻沒有消失的緣故。從一開始,昌浩就看到了這一點。深受詛咒折磨的自己,徹底的將窮奇打倒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使出讓自己粉身碎骨的手段。 將高龍神加護的符咒封到自己的體內,然後為了不讓窮奇發覺,又在上面加了好多的法術,並且窮奇一接觸符咒就會發動。 「你這個傢伙……」 伸出自己失去自由的前足,窮奇想用自己的利爪撕裂昌浩的喉管。紅蓮和六合已經將瘴氣的禁制給打破了。從裡面紅蓮的炎火和六合的銀槍飛了出來。雖然窮奇為被縛魔咒所困,但是它的妖力還是很強。將炎火和銀槍撥走,同時發出了驚人的嚎叫。啪啦一聲,暗紅色的天空裂開了。空間開始扭曲,大地開始奇怪的湧起崩潰。將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異空間摧毀,難道是想要昌浩他們陪葬嗎?窮奇將自己的妖力完全釋放,將紅蓮和六合的行動緊緊的封印。驚人的重力不斷施加在他們的身上,當他們不能忍受的時候,就會跪倒在地上,被壓進地下。昌浩自己扭向一側的頭顱,則感覺到了之前銳利爪牙的觸感。自己的左肩已經麻痺了,而右手因為受傷怎麼也用不上力氣。而且,即使可以動,也已經——就在此時,混雜著血腥的味道,飄來了一股芳香。 「……!」 反射性的張開眼睛的瞬間,好像什麼東西飛了過來,刺向妄圖將昌浩牢牢包裹的窮奇。 「————!」 這是窮途末路的妖魔的慘叫。 窮奇張開四肢用力的搖擺著自己的腦袋。每次的晃動都噴灑出鮮血。這使得妖魔更加憤怒的嚎叫著。 昌浩茫然的看著這一切。刺向窮奇的眼睛的是—————— 「是安倍晴明鍛造的降魔劍!」 尖銳的叫聲撕裂了狂風。彷彿是被拉回來的一樣,昌浩扭回了頭,看到了保持投擲動作舉著右手的青龍那不爽的眼神。 「青龍……」 剛剛想問為什麼的時候,青龍精悍的臉龐帶著凶狠喊道。 「——你在幹什麼呀!?」 冷冰冰的視線和口吻,將昌浩的思維振奮了起來。昌浩用盡自己的最後一點力氣,拚命地跳了起來,將插在窮奇臉上的降魔劍拔了下來。立刻,窮奇的慘叫伴隨著四射的鮮血響了起來。此刻的昌浩腦海裡浮現出了年輕的晴明揮舞寶劍的樣子。劍柄裝飾著禁咒的花紋,劍身上時隱時現的是那些雕刻在上面隱性的神咒,這是一把封印著退魔密咒的寶劍。原本沉重不堪的身體突然變得輕快起來。這並非是錯覺,但是,即便是錯覺也沒關係。窮奇的前爪用力的揮向身旁。昌浩的腹部被狠狠的掃了一下。裂開的傷口揮灑出一片碎肉和鮮血。搖搖晃晃的昌浩死命的踩著窮奇不鬆動。從自己緊握的劍柄一陣陣的傳來驚人的靈力。 「昌浩!」 用力將纏繞在自己身上的妖力撥開,紅蓮召喚出了白炎龍。同時在他的腦海裡傳來了莊嚴的聲音。 ——如果有什麼萬一,就喊吧。 「窮奇!」 伴隨著怒吼,昌浩奮起全身的力氣舉起寶劍,狠狠的向妖魔的眉間插去。窮奇發出淒厲的慘叫,同時巨大的妖氣狠狠的撞向昌浩。但是昌浩就是不鬆手。因為衝擊,使得原本就已經受傷的內臟也不堪重負。血腥的味道不斷地湧向昌浩的喉嚨。四肢也一陣陣的傳來撕裂的疼痛。 昌浩嘴邊流著鮮血,還彷彿在祈禱一樣,用盡全身的靈力大聲喊叫著。 「雷電神赦,急急如律令——!」 席捲著暗紅色的天空,在烏雲的深處放出血紅色光芒的閃電。但是,受到昌浩的召喚飛來的卻是,如同白刃一樣純白聖潔的雷電。它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加注在降魔劍上,貫穿了妖魔的身體。受此打擊而僵直再那裡的窮奇,又受到了來自紅蓮的白炎的攻擊。伴隨著驚人的暴風,窮奇的身體四散漂零。如同時波及而來的激流也將昌浩吹飛到了一邊,在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昌浩聽到了一句本應聽不到的話。 「信也好不信也罷,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得到了經驗和磨練。」風輕輕的吹拂著臉頰。感覺到一絲寒意,昌浩慢慢的張開了眼睛。天空的一角明明還是黑夜,但是,對面的天空已經開始發白,照射著太陽的橘色光輝。 「昌浩,你醒了。」 起初有一些恍惚,昌浩抬頭看向那雙一直盯著自己,充滿著夕陽的餘暉的眼睛。 「……小怪。」 「小怪,你好呀。如果我再也睜不開眼睛的話,你怎麼辦呢?」(當然是殉情啦啦啦~^Q^) 昌浩挪動了一下身體,卻被突襲的劇痛打擊得顫抖不已。身體的每個地方都很痛。剛剛注意到覆蓋在自己喉嚨上的深色的布條,昌浩緩緩地向四周看去。就在自己的附近坐著的士六合和天一。玄武則頭枕著六合的腿閉上了眼睛。在很遠的地方站立著的青龍,一如往常,雙手環繞在胸前,看著遠方。似乎注意到了昌浩的醒來,青龍將自己的視線微微向這裡瞥了下,卻不知為何皺起了眉頭,突然消失了。昌浩只是微微瞇了一下眼睛。青龍一定是聽從了晴明的命令,拿著降魔劍交給自己的,真是救了自己一命。天一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撫摸著昌浩的左肩。 「雖然傷很重,不過還是可以治好的。」 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流進了傷口。昌浩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喘著氣。 「……是嗎,我,還活著。」 「那時當然了。」 聽著突然升起的小怪的話語,昌浩什麼也沒說,報以苦笑。能夠活著回來,說實話昌浩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當時被黑影拖進水鏡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如果在水鏡對面的世界,將窮奇打倒得話,那個世界會不會野崩塌呢。如果沒有了窮奇,是不是連接人間界和異世界的通道就打不開了。所以,當時自己認為自己回不來了。 可是…… 回答了昌浩的疑問的是天一。 「打開異世界的媒介是從彰子小姐那裡借來的。」 在說出這番話的天一手中,放著一個縫著細繩的香囊。 「為了將宋降魔劍的青龍送到異世界而向彰子小姐借來的。」 而且,也是為了能夠讓他們大家可以再被送回到現在的世界。昌浩閉上了眼睛,將接過來的香囊緊緊的握在了手中。無論什麼時候,她總是可以幫助我。那種破除邪惡擊退惡魔的香氣——來源自彰子的心裡。遍體鱗傷,數次經過鬼門關的昌浩,正因為如此才可以活著回來。 「……那時因為你們是由約定的呀,不是嗎?和彰子。」 聽到小怪的話,昌浩嗯的點了點頭。我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的保護她。昌浩站了起來。乾爽的風呼呼的吹過,讓人感覺更加的寒冷,此時昌浩才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了巨瓊池的岸邊。所以,六合才將他的神布蓋在了自己的身上。六合靜靜的將神布拿了回來,昌浩向他道了謝。 池塘的水位只是略微有些降低,到處散落著妖魔的殘骸。窮奇的屍骨已經四散到了空中,和自己製造出來的世界一起消失了,而跟隨他的妖魔們也應該被消滅殆盡了。來自異邦的妖影在這個國家已經消失了。昌浩將手放到了胸前。如此折磨自己的痛苦的詛咒,此時似乎就像一場虛幻一樣不存在了。那應該是因為窮奇消失的緣故吧。加諸在彰子身上的詛咒也應該完全消除了。呼嘯而過的寒風中,傳來了叮噹車輪的聲音。昌浩扭頭去看,雖然快要天明了,四周還一如既往的燃燒著鬼火的車之輔靜靜的站立在那裡。昌浩他們都站了起來,逕直向車子走去。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三章 重要的客人(上) 輕輕的迷上了自己的眼睛,昌浩低頭向小怪看去。 「我們回去吧。」 小怪站立了起來,然後輕輕的拍了拍昌浩的腰,之後就躍到了昌浩的肩頭,用前足不短繞弄著昌浩的頭。 「……辛苦你了。」 將自己的手放到了小怪的背上,昌浩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chap.14 大家都在等待著已時的到來,從東三條大殿開始出現了很多的牛車。 那都是為左大臣的掌上明珠——籐原彰子入住後宮準備的。車上裝滿了特已為今天準備的很多嫁妝以及經過嚴格挑選的女侍官,開始向皇宮進發。 觀看熱鬧的人,在大道的兩邊人山人海。無論是誰,都在讚歎著這場婚禮的隆重,都在陳道著著不愧是內覽籐原道長才有的奢華。 就在距離這些看熱鬧的人群不遠處府邸的陰影裡,默默的藏著兩個身影。 滿身血污泥巴,狩衣斑駁零亂的昌浩,還有幻化成大貓的小怪。小怪的樣子普通人是看不到的,因此在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個髒兮兮的孩子一個人躲在暗處觀看送親的隊伍。 因為這個小孩子距離送親隊伍很遠,所以沒有什麼人來喝罵他衝撞了送親的喜氣。實際上,在這個孩子的身邊還有三個神將,只不過普通人看不到而已。 昌浩手扶著牆壁,盯著前行的送親隊伍。 突然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昌浩吃驚的抬起了頭。 在行進的行列中有那麼一輛裝飾的特別豪華的牛車,夾在送親的隊伍中緩慢前行。周圍有很多的守衛在保護,由一頭神氣的公牛牽拉著的豪華的車子。而在車子的後面,從竹簾的下方一些鮮艷的布料隱約的露了出來。 這就是主車的標誌。 那可是要進宮為妃的小姐的車架呀。有些人得意洋洋的想著周圍的人解釋道。無意中聽到了這樣的話,昌浩感到一陣目眩。 ——就在不久的幾個月前,昌浩和她第一次邂逅。 在自己成人禮之前,昌浩去拜訪東三條大殿,那個時候無憂無慮的和自己說話的那個僅僅小自己一歲的少女。 第二次見面,是在皇宮失火的那一天。來自異世界的妖魔們第一次對這個姑娘發動了攻擊。面對著察覺此事急忙趕來的昌浩,她以一種讓人害怕的認真的表情對自己說道。 不要稱呼她彰子是什麼天下第一的女人。 那個時候從她那裡得到的香囊,不知道在緊要關頭救了自己多少次。 當然兩個人彼此也會吵架。都是些無謂的口角。雖然被小怪澆冷水,但是忽而羞憤忽而高興,自己的感情錯綜複雜。之後,當然還有很多事情發生。之後……之後…… 啊——真的是在兩個人中間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呀—— 看著送親場景的小怪,似乎注意到什麼東西啪嗒掉在地上的樣子,抬起了頭。 「……」 不過,之後小怪又再次把頭扭向了送親的隊伍,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昌浩哭了,緊緊攥著的拳頭顫抖著,弓著身子,吞嚥著自己的哽咽。 流到臉頰的淚水擦都不擦一下的,痛苦的哭著。 與生俱來的命運,即使是星辰更替也無法改變,而彰子的命運就是注定要成為天皇身邊的人。 這是自己無法扭轉的事實,是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一定要幸福呀,一定。自己一直在心裡的某個角落這麼祈禱著。永遠,永遠…… 所以,再見了,再見吧—— 過了不久,目送著送親隊伍的遠去,看熱鬧的人也都紛紛散開了。 昌浩紅著雙眼,用手背擦去自己的眼淚,把小怪抱了起來。 「小怪,我們回家了。」 「啊?」 踉踉蹌蹌的返回安倍府邸的昌浩,半途中從一座橋上下來。 「洗完臉再回去好了。」 「這裡不錯。」 昌浩捧起崛川的水,一把一把的洗著自己的臉,終於最後把自己的頭也深深的埋進了水中。昌浩呼呼的甩著頭,用衣角胡亂的擦了一把臉,將自己散落的頭髮綁好,深深的吸了口氣。 說起來,奶奶活著的時候,爺爺在這個橋下收服了一個「式神」。 因為自己的妻子害怕,所以當時的晴明特意跑到了這裡,因此當時祖父母的關係應該相當好吧。等什麼時候,瞅機會問一下小怪好了。 就這個樣子回到家裡的昌浩,看上去狼狽不堪,所以被自己的母親露樹給叫住了。 「昌浩,剛才去哪裡了……」 「啊,母親大人,我剛才稍微出去了一會。那可以說是我的修行,或者試練什麼的吧……我去換衣服了。」 還好很順利的混了過去。先去換個衣服,昌浩刺啦刺啦的饒著頭,一邊和小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進入房間,突然發現在自己的書桌上輕輕的擺放著一隻白色的小鳥,不由得愣了一下。 「爺爺的……式神……!」 昌浩慌忙的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房間。有的只是這個式神,除了小怪之外的神將想必都已經回到爺爺的身邊去了吧。 因為昌浩回來的緣故,式神變成了一枚紙片。昌浩一下把它拿了起來,看到上面的字跡,很快昌浩的肩膀就開始顫抖起來。 小怪則一言不發的靜靜守護在一邊。 喂喂,你這個晴明呀,你怎麼可以對哭得筋疲力盡,紅著兩隻眼睛無精打采回家的可愛孫子做這種事情呢,太過份了吧……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不知他是哭還是笑,已經到達承受極限的昌浩發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聲音,而小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探出腦袋來看向那張紙條。 看完上面的話,就連平時很溫順的小怪的臉色也很臭。上面寫著: 「爺爺我好不容易讓青龍將那把上古時期鍛造的降魔寶劍拿到了手,沒想到卻給弄丟了。啊錒啊,這算怎麼一回事啊。那個可是受了天皇之命鍛造出來的和草稚劍匹配的神器呀。昌浩呀,爺爺我很傷心,很傷心呀,非常的傷心。這樣的情況下,辜負了重要客人的委託,豈不是很丟我們安倍家的臉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看來你又有機會去修煉了。那麼,拜託你了,再見,晴明上。」 昌浩和小怪一起看到了最後一行之後,像往常一樣,將這張紙片緊緊的團在自己的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那個老傢伙……」 滿心狂躁的昌浩到處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洩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氣,竭盡全力的叫了出來。 「你自己看著辦吧,可惡的爺爺。」 「喂。」 很不爽的聲音從昌浩的頭上落了下來。昌浩保持著剛才的那個姿勢僵在了那裡,聲音也啞掉了。 不知什麼時候潛伏到自己身邊的青龍,雙手環繞在胸前,斜斜的看向昌浩。 「晴明叫你。」 「……啊,是嗎。」 青龍微微的聳了聳肩,就這麼消失了。 已經被打擊的昌浩,氣勢也弱了許多,默默的扔掉那張紙,迅速換好衣服,信步走向不遠的晴明的房間。 現在昌浩的心情已經糟到了最低點,就在她的腳邊亦步亦趨的小怪,突然抬起了頭。 「……重要的客人?」 第三卷 鏡子的牢籠 第十三章 重要的客人(下) 「爺爺,是您叫我嗎?」 低著頭很不高興得出現在晴明屋子裡的昌浩,看到自己的視線裡出現的女裝一角時抬起了頭,剛剛好看到轉過身去的人的背影。 昌浩就這樣,說不出話來的呆立在當場。 而晴明則心情非常好的看著自己的孫子那張呆掉的臉,輕飄飄的說起話來。 「啊,回來了呀。昌浩,這位就是從今天開始就要住在我們家的某家的小姐。」 「……唉?」 「真的是一個很可憐的孩子呀。身上有一輩子都沒辦法解除的妖魔的詛咒。陰陽師必須時刻伴隨在她身旁,因此我們家就臨危受命,接受了安排。」「爺爺,是您叫我嗎?」 低著頭很不高興得出現在晴明屋子裡的昌浩,看到自己的視線裡出現的女裝一角時抬起了頭,剛剛好看到轉過身去的人的背影。 昌浩就這樣,說不出話來的呆立在當場。 而晴明則心情非常好的看著自己的孫子那張呆掉的臉,輕飄飄的說起話來。 「啊,回來了呀。昌浩,這位就是從今天開始就要住在我們家的某家的小姐。」 「……唉?」 「真的是一個很可憐的孩子呀。身上有一輩子都沒辦法解除的妖魔的詛咒。陰陽師必須時刻伴隨在她身旁,因此我們家就臨危受命,接受了安排。」 雖然晴明在一邊滔滔不絕,唾沫橫飛,但是,昌浩和小怪簡直充耳不聞。 晴明絲毫不介意的站了起來。 「雖說如此,但是我最近公事繁忙。所以呢,雖然你學藝不精,雖然還不能擔當大任,對於現在的你我還真有點不放心。不過就算是你的一次實習過程好了,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 那麼,我還有事情,就先告辭了。晴明就這樣自顧自的出了房間,臨出門,扯著同樣僵立無語的小怪的後腦勺,沒商量的將小怪也拉了出去。 此時重新轉過身來看著還在盯著自己發呆的昌浩,籐原彰子微笑著低下了頭。 「以後就拜託你了。」 小怪被晴明特意帶到了和自己的房間有著一牆之隔的房間的走廊,和晴明一起坐了下來,就急不可待的發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呀。」 晴明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什麼事情都沒有……只不過是星辰改變了軌跡。」 確實發生了改變,那顆注定彰子要嫁作天皇之妻,成為人母,乃至祖母的命運之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點點的發生了改變,以致影響了彰子的命運。 早在兩個月前,晴明就已經通過占星術算了出來,然後就一五一十的稟明了道長。 在道長的眼裡,自己的女兒應該嫁入皇宮。但是,這個人不再是彰子。 彰子的身體已經被妖魔給污染了,失去了嫁給天皇的資格。同時她的命運也發生了扭曲,原本注定要成為王后的命運消失了。如果強行入宮的話,星辰的軌跡會偏移,會給天皇的血脈帶來詛咒,這個國家也將面臨災難。 聽到這個消息道長相當洩氣,這是可以想像的,理所應當的事情。彰子即將入宮的消息早已昭告天下了。事到如今即使想要改變也不可能了。 苦惱來苦惱去,終於決定喲南津關一招暗渡陳倉的辦法,將自己的女兒換出來。 道長除了自己的正室所生的孩子之外,還有幾個孩子是由自己的情婦所生。在這個一夫多妻的年代,並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而且在這些孩子中就有一個和彰子年紀相同的女兒。 她的名字叫章子,音同字不同。而且雖然她們是同父異母,卻都幾乎和道長的母親的樣子一模一樣。 只要是道長的女兒入宮就好了,攝政家的血脈還是沒有改變。 做好決定的道長,和晴明一起巧妙的布下了迷陣。知道這件事的也只有道長和晴明。就連彰子的生母倫子以及皇宮女官空木都不知道。 「只要入得了宮,就會以致生活在竹簾的後面。天皇和後宮的各位都不會知道彰子的長相,就算有人知道,也不可能區分的了。」 用手中的折扇遮住自己的嘴巴,晴明呵呵呵呵的笑了出來。 小怪啞口無言,在腦子裡轉動的各種想法,最後匯成了一句話。 「你這個老狐狸……」 「你以為我是誰呀。」 一邊笑呵呵的回應著,晴明一邊用自己的折扇啪啪的敲打著小怪的腦袋。 「哎呀?你是不是覺得我看到昌浩哭泣的樣子還能那麼平靜,有些鐵石心腸呢?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呀,你……」 ——來回撓著憤憤不平的小怪的腦袋,晴明的眼角皺紋愈發的深了。 ——將降魔劍送到苦戰中的昌浩身邊。 對於晴明的命令,青龍沒有回答。和往常一樣,一副很不爽的樣子,默默的拿著劍和天一玄武一起消失了。 將那麼堅硬的青龍的心打動的,正是昌浩的力量。 並非是晴明改變了命運,而是昌浩的氣勢改變了彰子的運數。 那種連神仙都被捲進來的,不知不覺中都可以改變人類命運的,強烈的氣勢。 如果當時道長一再堅持將彰子送進宮裡的話,晴明或許就聽從了。畢竟做出決定的是道長。或許讓道長這麼做的正是昌浩的力量。而且,先前晴明所說的「一生無法消除的詛咒」並不是騙人的。 在彰子的手上有著鳥妖留下的傷口,在她的體內同樣留著瘴氣。如果沒有陰陽師在旁保護得話,體內的瘴氣會招來異世界的妖魔。 籐原道長因此才將彰子托付給晴明。因為他知道在百年一遇的陰陽師的保護下,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偽造了彰子的出身,成為了和左大臣沒有任何關係的,安倍家的女孩。 花費畢生的精力欺騙全世界的人,欺騙天皇,道長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為自己選擇了一條戰戰兢兢的度過一生的道路。 昨天深夜,晴明帶著剛剛知曉這件事的彰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了安倍府邸。剛才從宮中已經傳來了作為替身的章子已經安然無恙的進入了皇宮的消息。 無論是晴明還是道長,都將會把這個秘密藏到死。如果天皇知道了這件事的話,無論是籐原家還是安倍家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紅蓮。」 「什麼事情?」 對著很不爽的向自己嗥叫的小怪,晴明沉穩的說出自己要拜託的事情。 你去昌浩那裡,告訴他我剛才說的話。他現在肯定還莫名其妙的一片混亂 正如晴明所想的,在晴明的房間,昌浩正面臨著人生最大的混亂而不知所措。彰子則在一旁很高興的樣子,笑嘻嘻的看著這樣的昌浩。突然,她的眼光一閃,抬起了頭。 「昌浩,你的頭髮為什麼濕了?」 「唉,啊,那個,……渾身濕透了吧!」 彰子緊緊地看著顧左右而言他的昌浩的臉,眼睛睜得更大了。 「而且你的眼睛也紅了,到底怎麼了?」 「啊,那個呀,又髒東西進眼睛去了……」 當然不可能說實話,昌浩拚命尋找著其他的話題。 不久,昌浩一副潸然若泣的笑臉,看著彰子,說道。 「……到了下一年的夏天得話。」 彰子吃驚的屏住了呼吸,濕者眼眶點著頭。看到她的眼角閃爍的光芒,昌浩伸出手來輕輕的將它擦去。 「我們去鬼船山看螢火蟲。雖然遠,但是沒關係。坐上車之輔的話,馬上就會到了。」 聽到昌浩的話語,彰子的心搖動不已。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們約好了。」 看著深處右手小指的彰子,昌浩也伸出了自己的指頭緊緊的貼在了一起,說道。 「嗯,一定。」 昌浩覺得此時自己的眼角有些發熱,胸口的深處激盪著一股溫柔的暖流。 沒有竹簾的阻隔,彼此可以直接看到對方的樣子。彼此的樣子在激動的眼眸中重疊,兩個人將彼此的額頭靠在了一起,高興得笑了起來。 從窗戶中看到了如此情景的小怪,想著是不是待會再告訴他,坐在屋外的柱子邊靜靜的等待著。 馬上天就要黑下來了。 來年的螢火蟲想必一定很漂亮吧。 舒舒服服的考慮著事情的小怪,將自己映滿了晚霞的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 第四卷 惡靈之鏈 惡靈之鏈 全章節 0 第一章 枯草叢被踩出一條路,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潛行著。 人煙稀少的荒野,風呼嘯著,刺骨般的寒冷。 天空像是要哭泣一樣,陰沉的堆滿了雲。 雖然並沒有點著松明照亮腳下,那身影卻一點都不擔心會踩空似的匆匆前行著。 最後,終於在一處突然停下。 「……是這裡了。」 低聲自語了一句。陰冷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消失在風裡。 一座隆起的土山。這裡是一個被世人遺忘了的墳墓。也許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人來這裡,滿地長滿了荒草。 來人的臉被從頭包住全身的布遮掩著。布的縫隙間隱約可以看到的那人的嘴角忽地上揚,露出了一絲笑容。 「--若你是在黑暗中迷惘的魂靈……」 一邊專心唸咒,一邊將一隻手從包裹全身的布的縫隙間猛地伸出。那隻手裡攥著的,是一條足有三尺長的活蛇。 蛇被摔到了隆起的土堆上。全身扭曲的蛇突然僵直,生生裂成兩半。噴出的鮮血全部滲入了土堆中。 「……時間已逝,醒來吧,回到現實中來。」 土堆上叢生的枯草,彷彿被什麼力量推動著似的,大幅度彈跳起來。 周圍升起了磷火。土堆的中央漸漸出現龜裂,裂痕愈來愈大。(說明:雖然書中的是「越」,但對我而言,與其等同的「愈」 更好打,所以就用「愈」了;況且若是我沒記錯的話, 「越」是口語化的,相較之,「愈」反倒是於書面上更為普遍呢。 以下同。) 從蛇的屍骸裡繼續滴落著間黑色的血,啪嗒啪嗒地滴入土堆的裂隙中。 風停了。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大地。 「--若你有唱徹底下的悲歌……」 纏裹在來者身上的衣服,被陡然刮起的旋風吹動,在風裡飄動著。 灰色的煙霧從土堆的裂縫間升騰起來,一點一點拉長,逐漸形成一個人的影子。 「……」 低沉的,尚未成人語的聲音在風中震響。 那還沒完全成形的影子不時在風中搖晃著,不絕於耳的呻吟聲正漸漸變成具有意義的語言。 伴隨著呻吟聲的是冷漠莊嚴的咒歌--將本已永遠沉睡的死者喚醒的咒歌。 「被黑暗之鎖囚住的……」 突然之間,不祥的意念捲起漩渦,原先那座隆起的土堆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時候已經清楚成形的凶靈用空洞的眼眶環視了一下四周,盯住眼前喚醒自己的身影低吼著。 施咒者紋絲不動地接受著對方含殺意的目光。 「……你的心裡,不覺得怨恨嗎?」 施咒者像是催促著什麼似的問道。呼吸一口氣的時間之後,有了回答。 「……恨……」 我恨。我恨。我恨。 「是嗎……覺得恨啊。你獨自死在這荒僻的地方,可是……」 渾身裹著布的施咒者滿意的點點頭,忽地指向遠方。 「可是,那個讓你陷入這樣境遇的男人,現在卻還在那裡享受著顯赫的榮華呢。」 被激起怨嫉的凶靈怒視著那人指出的方向。凹陷的眼窩裡飄動著微暗的青色火焰。 恨。 刻骨之恨。 凶靈--不,現在已經該叫做怨靈了,惡狠狠的低吼著。 「那個男人----!」 第二章 本來不用每天都這樣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 昌浩好像咬了十條苦蟲一樣苦著臉,小聲叨叨著。 旁邊附和著的小怪煞有介事地「嗯嗯」點著頭。 「嗯,確實是這樣。」 「就是,我每天為了京城的安全,總在夜最深的丑時出去四處巡視。別人大概還以為的喜歡在深夜自由自在地散步呢。」 獨自蹲在昌浩面前的小怪,靈巧地搖了搖前爪。 「沒有沒有,現在在場的諸位都知道你在拚命地努力呢。」 於是傳來「是啊是啊」的附和聲。--從昌浩的頭頂上。 「……是嗎,你們本來也應該知道的嘛。」 「當然應該知道。」 小怪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接著說。 「雖然是個半吊子,目前還不太能指望得上,還是修行中,但怎麼說你也是個大概可能應該可以變得有出息的,目前還是無名鼠輩可怎麼說也是個陰陽師呀。」 這話聽得昌浩額上青筋迸起,小怪故事裝作沒看見。 昌浩一陣沉默,小雜妖們輪番探頭看他的神情,其中居然有坐在昌浩頭上,伸直了脖子細細盯著他看的。 「就是就是,我們都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哦。」 「對啊對啊。」 一個小妖的發言贏得了別的小妖紛紛贊同。 昌浩的嘴角輕微抽搐著,深呼吸一口氣,大聲喝道: 「……那就趕快給我滾開----!!」 深夜的平安京,響起了每日慣常的怒吼。 這已經成了慣例了,一天一次「泰山壓頂」。一看到昌浩的身影,小雜妖們就很有精神地撲過來。 看著雖然被怒喝卻仍是面不改色惹自己惱火的小妖們,昌浩突然感到了什麼的視線,轉過頭去。 「……誒?」 青蛙一樣呻吟了一聲,隨即緊繃起了臉。 小怪詫異地轉頭隨著昌浩的視線看去,發現在某個貴族府邸的夯土牆上有一個人影。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連星星也被厚厚的雲層遮蓋了的陰沉的冬夜。只有風陰冷無情地吹著。 因為像往常那樣,使用了暗視之術,所以昌浩的眼睛像在白天一樣敏銳。因此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對方饒有興味地淡淡笑看著自己的神情。 終於,那些惹惱昌浩的小妖們也注意到了那個人影。 「--久違了啊!」 最先發出聲音的是趴在昌浩頭上的蜥蝪小妖。 聽到這話,好幾個小妖啪嗒啪嗒地向夯土牆跑來。 滿不在乎地看著這些的那個青年,對著小怪旁邊本該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開口道: 「沒辦法,把他挖出來吧。」 話音未落,一個高挑的身影無聲息地顯現出來。 肩膀上裹著黑色的長布,黑褐色長髮在腰間綁成一束。長布下面穿著像是異國的甲冑似的衣服。黃褐色的眼睛澄澈透明,看不到一絲感情。右眼下的胎記一般的黑色印記使得精桿的臉孔更為引人注目。 十二神將之木將六合。 六合一言不發地將手伸到雜鬼中間,輕而易舉地拽住昌浩的後頸部,把他拎了出來。 昌浩平時也是這樣拽著小怪脖子拎起來的--原來那種感覺是這樣的啊。 就這樣被放在地上,昌浩又苦著臉抬頭望向照舊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坐在夯土上的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他身穿白色、或近乎白色的淺色的狩衣,頭髮垂下來束在腦後,只在耳朵前各留一綹髮束。 不過一般成年男必戴的烏紗帽卻沒戴。 因為太麻煩,昌浩也是因為這,每到晚上出來巡視的時候都摘下烏紗帽。 「哦--原來這就是傳說中每天一次的『泰山壓頂』啊。我記住了。」 「謝了,沒那個必要!」 「呵呵,別這麼說嘛。」 青年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的左右兩側,像是為了保護他一樣,分別侍立著一個影子。 一個,是一頭幾乎要照亮黑夜的金髮,高高挽起的髮髻上插滿各種髮飾的縹緲美少女。 一個,還只能算個孩子,頭髮黑且短,黑色的衣裝頗有古風。 兩個都屬於十二神將,昌浩都認識,少女叫天一,男孩叫玄武。 十二神將的相貌各不一樣,有紅蓮、六合那樣的青年,也有天後那樣的妙齡女性,或許還會有老人和小女孩吧,昌浩還沒有都見過。 昌浩對站在二神將中間一臉悠然的青年怒目而向: 「到底來幹什麼了,爺爺!」 對著看上去才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昌浩理所當然的叫著「爺爺」。而對方居然也毫不介意的樣子,彷彿一點體重都沒有似的,從夯土牆上翩然而降。 這個青年,正是昌浩真真正正的爺爺,安倍晴明,年近八旬,當世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 藏身於京都的妖怪們都傳說他幾乎都可以歸入異形之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算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不過輕快地走到昌浩面前的晴明沒有一點架子,興高采烈的說道: 「偶爾跟你一起巡巡夜也不錯,還能看到好評中的『泰山壓頂』。」 「什麼好評!我可是煩透這個了!」 用手指輕輕彈了彈昌浩繃著的額頭,晴明笑著說: 「那就不要給人家有機可乘嘛。」 晴明的話也不無道理,啞口無言的昌浩揉著被彈到的額頭,半睜著一隻眼。 看著這樣的孫子,晴明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 「對了,最近在陰陽寮的工作做得怎樣?有沒有認真地在做啊?」 「……啊,差不多吧。大體上的事情都記住了,有什麼不會的事大家也會很熱心地教我,所以沒什麼特別的問題。」 聽到這話,小怪的耳朵微微抽動了一下。晚霞色的眼睛望向昌浩,別有用意似的閃動著。 「現在職位還低,干的大概都是雜活吧?」 「嗯--是的。」 低頭看著使勁點了點頭的昌浩,晴明笑了。 安倍晴明,憑借其無與倫比的靈力,掌握著各種咒術。大概他只需輕輕打個響指,就能讓四周的小雜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過去我也曾有過盡干雜役的時候,關鍵是要從中學到什麼。」 「……爺爺,你好像說教人生的老師一樣哎。到底怎麼了?」 「我就是老師哦,要尊敬老師哦。」 晴明怪有趣的看著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的孫子。突然視線投向別的方向。 稍遲一會兒,小怪、六合、天一、玄武的臉上也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比他們遲大約呼吸一口氣的功夫,昌浩也終於感覺到什麼似的猛地抬起了頭。 被夜幕籠罩的大路一角。刺骨的寒風呼嘯著刮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慢了半拍哦。」 帶著笑的沉穩的聲音,刺痛了昌浩的耳朵。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晴明說的是自己發覺得太晚。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時已經過了半夜時分。丑時以後是異界和現實交互的時間。 在黑暗延伸的大路那一頭,有什麼東西正散發著異樣的氣息而來。 正詫異晴明他們周圍的空氣為何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的小雜妖們終於也注意到了此事。 「…有什麼,過來了。」 「是什麼東西?」 「嗯,是什麼呢?」 一邊議論紛紛,一邊蠢蠢而動,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轉移到了昌浩和神將們的背後去了。 注意到這個情況的昌浩,無奈地看了看雜鬼們。只見他們都笑了。 確實,只要躲到大陰陽師和他的孫子,以及他們的神將身後,大概就再沒什麼能危及自己的生命了吧。 「真是精明的傢伙們哪。」 看著有些驚訝的昌浩,小怪輕輕抖了抖尾巴。 「這些傢伙們向來都是這樣。別介意。」 「這些傢伙們……」 這時候,風向變了,從北方呼嘯而來的風,突然轉向了東方。森冷刺骨的風裡夾雜著微弱的妖氣。 昌浩的背上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是一種讓人十分難受的預感,生理上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沙沙,風中傳來什麼東西移動的聲音。 昌浩屏息凝視,聽到頭頂傳來低低的自語聲。 「……蛇!」 昌浩抬頭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六合。只見他把平時披在肩上的長布拿在手中等待著時機。垂下的左腕上,銀製的手觸開始放出淡淡的光彩。 「蛇?」 昌浩皺起眉低語一聲。與此同時,腳邊通紅的光芒四射,眨眼間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高挑的身影。是一個比六合還是稍稍高一點,披散的頭髮是風中飄舞,身材魁梧的青年。纏在手腕上的薄絹飄動著,額上細細的金冠被自身的戰氣所激閃著微弱的光。眼睛被火焰的顏色映成金色,像是要看透黑暗一樣注視著前方。 十二神將之一,火將騰蛇。白色的「小怪」的本來面目。安倍晴明賜給的名字是--「紅蓮!」 聽到昌浩的輕聲呼喚,紅蓮低頭看了他一眼。對視一下之後,又再一次將視線投向前方的黑暗中。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個金冠,是封印的象徵,本來曾在貴船神社被打碎過,紅蓮是什麼時候讓晴明再次給他戴上的呢?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 風刮得更加猛烈了,帶著什麼沉重的東西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昌浩向前跨出幾步。紅蓮和六合緊跟在後面。 晴明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往後退了幾步。跟隨他的天一和玄武詫異地望向他。 「呵呵,先欣賞一下他的本事。」 壓低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風裡。 「嗯啊□啦嗚咯嘻啦咯塔……」 (亂入:↑啊啊,照書打這句真辛苦啊! 順帶一提,最後的「塔」字可沒打錯哦。) 昌浩低聲唸咒,一邊在眼前結好劍印。 幾乎在同時,隱藏在黑暗中的異形終於顯出了全貌。 「大蛇!」 是一條腰圍足有一丈粗的大蛇,因為隱在暗處看不清究竟有多長。 從張開的血盆大口裡可以看到大刀般的牙齒。水銀色的眼睛裡沒有瞳仁。覆蓋全身的鱗片每片足有昌浩的臉那麼大。 大蛇在一定的距離外停住,發出絲絲的奇異的聲音,像是在威嚇昌浩一樣。 盯著大蛇估量它的妖力的紅蓮,突然有些洩氣。 「……真是有夠唐突的登場啊。」 原先感覺到的無窮的妖力突然消失了,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異形的出現通常是沒有預兆的呀。」 回應紅蓮的是六合。昌浩仍盯著大蛇尋找著時機。 大蛇和昌浩四目雙對的時候,紅蓮一邊保持著警惕,一邊抱著胳膊皺起眉。 「本來倒是安靜了一段時間的……」 「大概是因為來自異邦的威嚇被掃除後覺得安全了就出來了吧。」 大概是這樣,紅蓮點了點頭。 「之前被異邦定妖影所迫躲了起來的妖怪們,覺得現在可以出來擺威風了嗎?真是想得倒美。」 「不過,這種程度的妖怪也確實遠不是窮奇的對手。」 六合的語氣裡沒有一絲起伏。透明澄澈的黃褐色眼睛仍緊盯著大蛇。 「嗯,這話確實沒錯。」 紅蓮表示同意。 六合繼續說道: 「外表看起來還挺像回事的。」 「確實。但是好像也就只有那麼回事了。」 似乎缺了那麼點緊張感的會話在昌浩的上方進行著。 開始還對此置之不理的昌浩終於忍耐不住了,瞪著紅蓮和六合嚷道: 「給我安靜點!」 二人依言沉默。 在後面看著他們的晴明拚命的忍住了笑。且不說紅蓮,六合今天也真是話多。 這一瞬大蛇突然猛地騰空,像是要生吞昌浩一樣,張開大口露出了尖牙。 就在大蛇就要撲向昌浩的那一刻,通紅的炎蛇突然噴向了它的大口中。這就是紅蓮所謂的即使是在說著缺少緊張感的閒話,也絲毫不能放鬆的主張吧。 紅蓮輕鬆放出的炎蛇徑直侵入了大蛇的體內,在蛇的肚子裡燃燒著。 大蛇劇烈的扭動著身體,一股肉被燒焦的氣味四散開來,從碩大的鱗片的縫隙間噴出滾滾的濃煙。 昌浩深呼吸一口氣: 「吶嗚摩枯薩犘唏波嗒吶、咯啦柯囈唏吧哩呀哈啦哈嘰嘁摩啦呀挲哇咯!」(亂入:嗚…打得好艱苦,校對時更痛苦…) 迸發出的靈力束縛住了大蛇。被緊緊綁起的大蛇用銀色的眼睛瞪著昌浩。 這時候,紅蓮放出的炎蛇也正在大蛇的體內翻騰著。 終於,大蛇的燐片間噴出了火焰。痛得扭動著的大蛇被昌浩的法術完全制住。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一邊唸咒,一邊將右手劍印抖出。無形的劍刃砍向大蛇,這個巨大的妖怪在最後一番掙扎翻滾之後,突然間炸裂四散開去。 在一旁作壁上觀的小雜妖們,頓時歡呼雀躍。 「成功啦!」 「不費吹灰之力啊!」 「下次要不借助式神的力量自己打倒啊!」 「對對,奮力前進吧!」 「加油哦,孫子!」 「不是跟我說孫子!」 對乘亂大放厥詞的雜鬼們怒吼的昌浩,突然感覺到視野內有什麼閃亮的東西掠過。 急忙抬頭看去,原來是覆蓋在大蛇身上的銀色鱗片的碎片正在向著四面八方大雨一樣傾盆而落。昌浩連忙用手遮擋,可是卻不能完全遮住。 這時,六合的長布在黑暗中一陣飄舞。用神力將閃著光的鱗片拂落之後,長布又回到六合的肩上。之後六合便如以往一樣隱身不見了。 一邊替昌浩拍落頭上殘留的碎片,紅蓮一邊驚訝地說道: 「……真是,這也太容易解決了。: 昌浩也是一臉迷惑的表情。 「確實,有點……」 隱約覺得跟以往消滅的妖怪有點不一樣。 一直在旁觀察著孫子的晴明翩然上前,走到昌浩和紅蓮的中間。 然後伸出手在昌浩的頭上來回撓著。 「啊!幹嗎啊,爺爺。」 晴明別有企圖似的笑著。 「哎呀,突然覺得你的腦袋形狀長得真不錯啊。」 不依不撓的在昌浩頭上抓了半天,晴明才滿足似的放開了孫子,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說明:「不依不撓」…我才疏學淺,不知是「不屈不撓」的 錯別字還是真有其詞;還是說那是指「『不依』又『 不撓』」嗎?) 紅蓮突然察覺到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金色的眼眸凝視著晴明的側臉。不過晴明卻只顧低頭看著昌浩。 「好了,還要去別處巡視吧?怎能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昌浩理了理被抓亂的頭髮,繃著臉說: 「又不是我想在這裡浪費時間。」 「不用解釋了。」 「……嗯。」 晴明帶著魅力無窮的微笑用左手在昌浩額上輕輕彈了一指。昌浩往後一仰身,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帶著變身為小怪的紅蓮在夜幕中遠去了。 「好了,你們也各回各的地方睡覺去吧。」 看見晴明用左手做了一個清理的手勢,小雜妖們慌忙答應一聲四散而去。 「那麼再見了,晴明!」 最後一個精力旺盛的雜鬼消失後,晴明嘴角一直掛著的微笑突然消失了。 一旁侍立著的天一和玄武都凝神注視著他的手心。 他們的主人打開了剛才一直握著的右手--剛才在昌浩背後輕拍一下的右手。 手心裡躺著一枚白色的碎片。裡面似乎隱藏著不祥的力量,在晴明掌中仍不時微微顫動。這不是蛇鱗,而是蛇銀色的眼睛的碎片。 手掌一翻,碎片無聲地落地。像是試圖逃走似的,開始蠢蠢而動。 撕破風聲的低吼撞擊著晴明的鼓膜。 突然間,只見寒光一閃,碎片被霎時刺穿。銳利的槍尖插入土中發出的沉悶的聲音夾雜在風中。 白銀的長槍,握在突然現身的六合手裡。他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眸裡,閃著危險的光。 「--你也注意到了啊。」 「大概,騰蛇也注意到了。」 晴明微微苦笑一下。 「昌浩大概沒注意到吧。他最近力量很弱,這也難怪他。」 昌浩雖然自己並沒有覺得,實際上他的靈力在上一次拚命一戰之後暫時虛弱了很多。雖然假以時日仍能恢復,但是在那之前,周圍的人不得不小心保護他。 晴明仔細看了看槍尖上被刺斷的碎片。顯然這是混在傾盆而落的鱗片之中落下來,想要附身在昌浩身上的、不知何方妖物傾力製作的「式」。 不,晴明輕輕搖了搖頭,不光這個,那條蛇本身就是某個法術高明者施放的刺客,雖然帶著強烈的妖氣,卻也只是空虛一團,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是封在「式」裡的異形而已。(說明:↑書中本是寫「自覺」的,但我改成「自己」了。「 自覺的意識」,感覺有點怪怪的。) 跟以前的對手異邦的妖影相比,這樣的小妖怪實在算不上什麼。可是這個隱藏在大蛇身體裡的「式」,差點連眾神將也騙過了。 如果不是被發現了,這時候這種東西大概已經潛入昌浩的體內了吧。 「滅。」 晴明兩手相搭低聲唸咒,白色的碎片瞬時消失。其中的不祥的靈力也頓時消散了。 一旁看著的六合收起了銀槍。晴明對他說: 「在進行『式占』時,我看到了危險的影子。大概暫且還是不會有安穩的日子啊。」 沉默一下,晴明看著西方的天空。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某處的墳墓有不祥的異變,在那裡沉睡的靈魂被人無理喚回了人間。可惜晴明在辨明那是哪裡的墓地之前醒來了。 或許那是一個預示,又或者,這件事已經在某處發生了。 為了搞清楚這事而進行了占卜的晴明在結果裡讀出了邪惡的影子。正是因為這他才使用離魂術逼出真魂跟在昌浩後面趕過來的。 如果不管此事的話肯定會有邪惡的黑手伸向昌浩。不能不防患於未然。 晴明苦笑了一下。做這種事情他又該被青龍埋怨了吧。他很不喜歡晴明使用離魂術將魂魄從身體裡逼出來。這種做法相當消耗靈力。用不好甚至會減壽。 「六合,不好意思,仍要煩你……」 不等晴明說完,六合便點點頭,轉身而去,長布在風中飛舞。 他受主人晴明的命令擔任著昌浩的保護工作。而現在這個命令尚未解除,又有了新的命令。 六合走後,晴明稍稍鬆了口氣。昌浩有紅蓮和六合的保護,而且作為唯一的後繼者,昌浩自己的力量全恢復後也相當厲害,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吧。 「白虎、朱雀。」 隨著召喚,二將的氣息出現在晴明身邊,不過身影仍是隱在黑暗中。 晴明指向西方的天空: 「不知在何處有不祥的東西在活動,去查出來!」 「明白!」 二人答應一聲。兩股旋風平地而起,帶著神將的氣息升上天去。 直到被旋風刮起的衣袖停上飄動為止,晴明一直抬頭看著天空。天一和玄武也和主人一樣,目送著旋風的離去。 玄武輕輕拉了拉天一的衣袖,回過神來低下頭的天一眼睛裡隱約閃爍著寂寞。 天一對沉默地望著自己的玄武微微笑了一上,輕輕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回去吧。」 回頭看著身邊的神將,晴明微笑著。 「要是不能在昌浩回去之前到家,大概就要被宵藍和天後用雷劈了吧。」 留在安倍宅內的晴明衰老的肉體,由這二位神將看護著。二人都有頑固而囉嗦的特點。 「跟他們說好馬上就回來的,要是反而在昌浩他們後面回去,不知道要被他們怎麼說呢。」 晴明聳聳肩,年青的臉上露出一絲愁色。 對於主人這樣的話,兩個神將頗感滑稽似的微微笑了。 第三章 工作真是累人。不過並不是討厭工作本身。而且拚命工作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甚至可以說昌浩挺享受這些的。 「……這樣的事情,也是有的。」 「嗯,嗯。」 昌浩抱著大堆的書簡,走在陰冷的長廊上。他的腳邊一如既往地跟著白色的小怪,雖然看不見但是六合應該也跟在附近。 穿著直衣和烏紗帽,昌浩很是賣力地幹著陰陽寮的雜役工作。不用像有身份的「上達部」(三品以上)以及「殿上人」(六至四品)那樣每天衣冠整齊,是像他那樣的「地下人」的便利的地方。每天都必須打扮得那麼死板,有身份的人其實也挺累的。 這應該不是酸葡萄心理吧。 「本來我家就是下級貴族的最末嘛。」 雖然長廊很冷,而且也會有些痛苦的時候,但是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所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撒開四條腿跟隨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使勁點頭。 「就是。要是換做心高氣傲的籐原家的人,大概肯定要抱怨不休了。」 聽到此話的昌浩,一副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不能說的樣子。 「……嗯,我也是這樣想。」 小怪抖了一下耳朵,抬頭向昌浩望去。那眼神好像什麼都看透了一樣。 低頭看著小怪晚霞色的眼眸,昌浩無奈的微微一笑。然後輕輕點點頭。 「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是啊。」 這時候,從後面傳來召呼昌浩的聲音。 「喂,等一下。」 昌浩和小怪停下腳步,互相對視一眼。 「……真是,說曹操曹操……」 小怪嘀咕一聲。昌浩用嘴裡發出含糊的聲音表示了贊同。 聽著從長廊遠處漸近的腳步聲,昌浩吐出一口氣,回過頭去。 「是,有什麼吩咐。」 喊住昌浩的是個比他年長三歲的陰陽生,若無其事地笑著,領著同僚一塊兒走了過來。 「啊,真是晴明大人的孫子,昌浩殿哪。」 晴明的「孫子」,這個詞被特別用力地說出來。 蹲在昌浩腳邊的小怪,發出低沉的吼聲,盯著這個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不順眼的傢伙。 昌浩眉毛一抖,強忍住不快,用出仕以來學會的對待外人的態度應對道: 「是的,有什麼事情嗎?」 作為雜役的昌浩和陰陽生相比,不管是身份還是地位都差不少。何況,此人據說是陰陽生中最厲害最有實力的一個。 「沒什麼,只是聽說昌浩殿相當孱弱,大家都擔心你是不是又要趴下了呢。」 臉上帶著和藹微笑說話的這個陰陽生,名未叫做敏次,和面部表情相反的是他的眼神,透著讓人不安的陰火。 昌浩剛進入陰陽寮的時候也是他第一個跟昌浩搭話,他好像也不例外是晴明的傾倒者之一。 那倒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 敏次稍稍皺起眉頭,微笑改為苦笑。 「元服儀式過後就是名副其實的成年了,要是這時候還不時病倒,大概會很麻煩吧。想必尊父大人和伯父他們都很心痛吧?這樣可不太像話啊。」 「聽說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在作怪?」 別的陰陽生也插起嘴來。昌浩不置可否曖昧地笑著。 要說不乾淨的東西倒也確實是有,可是要是光是不乾淨倒還好…… 「亂說,要是有這事早就可以解決掉了,還等到現在……」 敏次對同僚的插嘴表示反對。 「不過,大概總有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吧,即使是安倍家的末子,做為陰陽師的才能和天資也不一定就……」 敏次呼出一口氣,斜眼看著昌浩。 「你也不好辦呢,有那麼偉大的爺爺,而且聽說幾個兄長也都很有才能。」 「是啊。」 昌浩深切地表示同意。年齡遠比自己大好多的兩個兄長,沒有像自己一樣都做個後備的小雜役,而且做事認真踏實,名聲又好,工作又順利。 因此是無可置疑的事,在旁邊看著的陰陽生們一個個流露出同情的表情。 昌浩仍是一臉平靜,腳邊的小怪表情卻變得很憤然。發現這一點,昌浩有些不解,開始在心裡揣測他是怎麼了。 敏次的話題卻突然變了: 「剛才我受召去了宮中籐壺的中庭。」 「籐壺?」 昌浩不禁問道。敏次看著他繼續得意地笑著。 「啊,是前幾天左大臣大人家的女兒剛住進去的飛香捨啊,因為出現了這個季節不該出現的蟋蟀,女官大人請我去看看是不是什麼不好的兆頭。」 「哦,是這樣啊。」 昌浩老老實實地附和著,一旁的小怪卻嘟噥開了: 「不就是蟋蟀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敏次的視線突然投向了小怪的方向。驚訝地皺起眉頭瞪大眼睛看著那邊。大概雖然他不能清楚地捕捉到小怪的身影,卻感覺到了那邊有什麼東西存在。 「……這就是陰陽生中最厲害的啊。」 小怪邊說,邊把一隻眼睛瞇成一條線,一條後腿在脖子根處撓著癢癢。 敏次一邊瞥著小怪的方向,一邊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報告說沒什麼異常情況之後,竹簾後的那身著華麗衣裝的小姐輕輕動了一下身子。那樣優雅的衣襟摩擦的聲音,真是……啊,那才真正稱得上是『女御』大人呢。」 「……啊?」 這個傢伙,究竟想要說什麼。 敏次繼續對著一時啞然的昌浩滔滔不絕地說著。旁邊他的同僚們也都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興奮非常。 「哎呀,沒想到可以聽到女御大人那樣高貴的衣襟的摩擦聲。幾乎讓我都想要謝謝召我進去的女官了。」 「聽到敏次說蟲子的事沒什麼不祥的預兆,那位大人還通過女官傳出話來說那可太好了,很受安慰的樣子呢。」 昌浩沉默著聽著陰陽生們的話。這可能讓他們更為得意了吧,甚至又說出這樣的詁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因為敏次被視為前途無量的才俊才會受到這樣的待遇的啊。」 「那位女官大人,哦,對,叫做『赤染殿』,她一定也是聽說了關於敏次的傳聞,才特意叫人把他請去的吧。」 大咧咧地聽著同伴們贊詞的敏次,對這話表示不同意,搖搖頭說道: 「沒有那麼誇張啦,不過是因為那位赤染殿大人恰好跟我父親是老朋友而已了。」 接著敏次又衝抱著書簡站在一旁的昌浩一笑: 「你也算是有著安倍家血統的人哪。好好努力的話沒準也會有這樣的好運氣。身體不好雖然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可是不要因此而放棄,要好好努力哦。」 「……是。」 昌浩點點頭。 一旁的陰陽生卻是一臉不屑的表情,嘀咕一聲: 「不過,就算努力一輩子,大概也不能讓那樣高貴的小姐跟你說句話吧。」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行了個禮。 「我還有工作,那就先告退了。」 「嗯,那打擾了。」 「沒有的事。」 迅速轉身走開的昌浩,突然發覺小怪沒有跟過來,忙回頭看去。 「咦,小怪?」 只見小怪正向得意洋洋地跟同伴說笑著遠去的敏次衝過去。然後怒睜雙眼,悄沒聲息地跳起。 「可惡,你這個無聊的陰陽師!」 一聲怒吼,小怪朝著敏次的背上狠狠地就是一腳。 「漂亮!」 昌浩不得不佩服小怪的身法,不過回過神來又不由得嚇了一跳。敏次是可以感覺到小怪的氣息的,在那一群的陰陽生中是唯一的一個。 敏次被踢飛出去,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周圍的陰陽生嚇得連連驚叫。小怪飄然落地,乘亂跑回昌浩身邊,輕輕一跳攀到了昌浩的肩頭。 敏次撓著頭爬起來,一臉迷惑地看著四周。似乎一點都沒有搞明白踢他的是小怪。這也難怪,本來他也只是勉強才能感覺到小怪的氣息。 「走!」 小怪明顯的一臉憤慨。昌浩苦笑著點點頭。 回去的時間一到,昌浩退出陰陽寮,逕直往安倍宅走去。 倒也不是因為受到攻擊想要回家,昌浩另有急著回去休息的原因。 兩腿直立走在昌浩身邊的頁怪,依然一臉忿忿不平的樣子。 「什麼什麼『就算努力一輩子,大概也不能有這樣的好運』啊!用不著這種人說什麼,昌浩比誰都努力!」 「沒有沒有啦,現在我也還只是個『半吊子』。」 昌浩一邊毫不介意地說,一邊有些困惑地考慮著。 「……女御大人,嗯,可是我沒有想過要聽什麼衣襟摩擦的聲音啊。」 昌浩瞇起一隻眼睛,一邊撓著後腦杓,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 因為步幅不一樣大,為了跟上昌浩的小怪半跑著。本來他只要趴下來四條腿著地就可以跑得快些的,不過看樣子按照他今天的心情是要站起來走。 所以從昌浩的視線看到的小怪是一蹦一蹦地前進著。 「要炫耀的話,至少也得是領到賞賜的扇子啦、被賜給什麼讚賞的話啦,這種讓人聽了會覺得『哇,真了不起啊』的事情。不過是聽到了衣服摩擦的聲音,女房轉達的話之類,切,有什麼了不起的!」 比起受到嘲諷的昌浩,在旁聽著的小怪倒更像當事人一樣,一個人忿忿著。 昌浩卻是一副寬宏大量,沒有必要那麼生氣的表情,小怪衝著他不滿地嚷嚷道: 「你自己的事情,應該再生氣一點吧!」 昌浩「嗯」了一聲,拽住小怪的脖子拎到自己的肩上。 「呵呵,因為,我想說的話小怪都替我說了啊。」 而且也覺得,都過去了這麼久實在沒必要再生氣。 「這種敵意好像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那個敏次,開始的時候對我其實是相當熱情的。有什麼不懂的事情也很熱心地教我。這些小怪你也是知道的。」 「這和那是兩碼事!幾個月前的事情,不要再想他了!總之你要更加生氣才對!」 昌浩只有苦笑了。小怪替他生氣,他倒沒什麼好生氣了。雖然有些心情沉重,但是好像實在沒有感覺到小怪那種程度的怒氣。 昌浩輕輕撓撓小怪的腦袋,又輕輕拍了拍自己胸口,一股輕微的伽羅香味撲鼻而來。 「敏次這傢伙,絕對要勝過他!不就是衣襟摩擦的聲音嗎?有什麼好炫耀的!區區衣服摩擦的聲音,區區衣服摩擦的聲音就……哼!」 「好啦,沒什麼的,啊。」 沿著堀川邊上的道路往前走不多遠就到了安倍宅前。昌浩走進大門內。 「況且所謂的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的貴族小姐,就住在咱們家呢。」 昌浩脫下鞋子走上迴廊,從裡面出來一個少女。 「回來啦。」 她一臉明媚的笑容上來迎接昌浩,一邊還向小怪打一聲招呼。 「小怪,今天回來得挺早啊。」 「嗯。」 昌浩一邊把肩膀上的小怪放下來,鬆了口氣似的笑了。 「彰子今天幹了什麼啊?」 昌浩摘下累人的烏紗帽,順手把髮髻也解開,一邊用小梳子梳著頭,一邊問道。 彰子興奮地回答: 「今天跟露樹大人去東三條的集市了,買了好多昌浩和吉昌大人喜歡的東西呢。一會兒還要去幫忙準備晚飯呢。」 「啊,是嗎……」昌浩話說到一半,笑容突然僵住了。 「市集?」 「嗯,是啊,露樹大人還說等我認識路了,以後可以自己一個人去呢。」 「……啊?」 這時候,從屋裡傳來叫彰子的聲音。 「啊,露樹大人在叫我呢,那一會兒見。」 「啊,彰子,等等……」 彰子卻徑直跑掉了。 昌浩茫然地待在原地。 集市?母親這是怎麼想的啊,什麼一個人去買東西之類,怎麼想都覺得不放心啊。 昌浩一個人茫然地咂著嘴。小怪蹲坐在他旁邊的地上,連聲感慨: 「真是個有適應性的小姐呢。真該讓那什麼陰陽生敏次他們看看這一幕呢。」 「開什麼玩笑!」 小怪看著大聲呵斥自己的昌浩,無奈地聳聳肩。 剛才出來迎接昌浩的少女,是因為不能為外人道的特殊原因而暫住在安倍家的、左大臣籐原道長的長女。 本來是要送入後宮侍奉天皇的大小姐,可是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沒能進得了後宮。 所以她得一輩子守著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生活下去。 作為當朝第一得勢的顯貴家的長女,之前的生活向來沒有什麼不自在的地方。而現在突然被送到下級貴族,而且是下級中地位低到幾乎讓人覺得不好意思程度的安倍家,肯定會有很多不適吧。可是彰子卻絲毫沒有一點不滿和埋怨,還在跟昌浩的母親露樹學習生活的技能。 真是個不同尋常的小姐啊,小怪這樣想道。想問題的方法也不是一般貴族小姐會有的,而那種適應性也頗讓人吃驚。 「既然是真的很喜歡這裡的生活,那不是更好嗎?反正要在這裡過很久,總好過每天哭哭啼啼鬧著要回家吧?」 小怪伸出前失擺出一副分析問題的樣子。昌浩卻變了臉色反擊道: 「說得倒輕巧!集市啊,而且是一個人!……啊,對了,實在不行我不去陰陽寮了,陪她去……」 小怪敲敲慌了神的昌浩的腰,無奈地回答說: 「好啦好啦,莫非是被剛才說的不想去了。不要擔心了,天亮的時候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危險。」 「可是,可是!」 抱著腦袋進行著各種臆測的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眨巴著眼睛停了下來。 「……六合?」 被叫到的六合,悄沒聲息地出現在昌浩的背後。雖然昌浩看不見,卻知道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邊。 沉默寡言的他,除非必要向來不多說一句話。此刻他正沉默著低頭看著昌浩的後腦。 昌浩慢慢地轉過身正對著六合,雙手合攏,也不說話,只用目光訴說著。 「--」 六合是安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之一。只有主人晴明的命令才能讓他服從。 可是…… 昌浩只是一昧地沉默著,用比語言更纏人的目光看著六合。六合沉默了一會兒,用沒有任何聲調起伏的聲音問道: 「……是讓我跟著去?」 如果彰子要一個人去集市的時候。 昌浩一臉感動欲泣的表情,使勁點著頭,用近乎可憐的聲音說道: 「求你了!」 「……明白了。」 是被感動了還是什麼呢。 在旁邊看著的小怪,驚訝得合不上嘴。 那個六合,何曾聽過晴明以外的人的話? 「……厲害!」 昌浩像要把肺排空一樣長長出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太好了……」 雖然自己也不是不清楚自己太操心了。 第四章 都城一角一座被荒廢了的無人宅院裡,棲息著無數的老鼠。 為了抵禦寒氣擠作一團的老鼠們,突然全都全身體毛倒豎起來。 庭院裡叢生的野草都已經枯萎。老鼠們閃亮的小眼睛都緊緊盯著庭院的一邊。 坍塌的院牆前佇立著一個詭異的身影。 一眼就能知道那不是一個生者。 幽靈蠢蠢而動,體毛倒豎的老鼠們被嚇得吱吱叫著四處逃散。 這不是一般的遊魂野鬼,即使只是站在那裡,也瀰散著逼人的怨念。 「……在哪兒?……」 怨靈散發著青白色的磷光,在黑暗中顯得更為引人注目。蒼蠅的臉憔悴不堪,消瘦的臉頰上顴骨高得嚇人。凹陷的眼窩裡沒有瞳孔,空著漆黑的兩個空洞。 他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一樣遲鈍地四顧著。 「……那個……男人……」 怨靈喃喃著,從黑色的眼窩裡,有什麼啪的滴落,與黑夜一樣的顏色,是淚嗎? 怨靈突然側起耳朵。 風裡傳來車輛的聲音。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帶著侍從和牛童的貴族乘著牛車路過這裡。 之前一直老老實實走著的牛突然像受了驚嚇一樣停住了腳步。 侍從吃驚的茫然看著四周。 呼嘯而來的風陰冷陰冷的。因為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寒冷,他很想盡早回府。 「嗨,怎麼回事?」 侍從這才發現手持韁繩的牛童已經嚇得面色蒼白動彈不得。 「啊……啊……」 不成人語的聲音極力想要表示著什麼。拿著韁繩的那隻手明顯地顫抖著,牙齒劇烈的打著架,好不容易才用那只空著的手指向前方。 「……在……哪裡……!」 渾身散發著強烈的怨念,擋住了去路的人影。 陰森恐怖的相貌,騰起令人不快的念頭,那顯然不是活著的人類。 「鬼……鬼……」 牛童和侍從恐懼得連叫也叫不出聲。 他們的主人終於察覺到異變,從牛車的窗戶將頭探了出來。是一個剛過二十歲年輕的殿上人。 「怎麼了……啊!」 看到怨靈的身影,他嚇得動彈不得,嗅到怨靈的凶氣,別說逃跑了,連叫也叫不出聲來。 盯著貴族的臉,怨靈滿是怨氣的聲音低吼道: 「……不是這個……」 咯吱咯吱地咬著牙,怨靈伸開雙手。 「在哪裡……!」 邪惡的怨念四溢,被捲入其中的牛童和侍者無聲地倒下,連牛也撲通倒地,停止了心跳。 坐在車內的貴族,拚命地閉上眼睛塞住耳朵,只有自己的心跳顯得格外的大聲。 終於,貴族確定怨靈已經離去。 「……啊……得救了……」 暗自鬆了口氣,呼喚侍從。可是卻沒有回音。掀開車簾一看,只見侍從和牛童都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怎麼叫也沒有反應,青年貴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連滾帶爬地從車上下來,跑到侍者的身邊,終於弄明白兩個人都早已死去。 「啊!……」 突如其來的打擊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程度。 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出來巡夜的昌浩,在走到右四條大路上的時候,被往日那群小雜妖們叫住了。 「啊,在這呢,在這呢,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怒吼著回道。 小妖們在他身邊飛落,指著東方嚷嚷著: 「那邊,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出沒!」 「奇怪的東西?……什麼,難道是那個大蜈蚣?」 昌浩的臉色一下子緊張起來。 --黑暗的勢力會…… 想杞制服窮奇時遇到的大蜈蚣,它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常讓昌浩不時回味。 雖然異國的妖物已經完全除盡,可是卻總有種不能完全放心的感覺。大蜘蛛和大蜈蚣,那樣妖物的存在總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不是,要是有那種東西出來的話,京城裡所有的小妖怪就都湧過來找你了。」 小雜妖們紛紛搖頭,說出的話讓昌浩有些不解。 「……湧過來找我?幹嗎?」 「當然是拜託你消滅掉它啦!」 昌浩有些困惑地眨巴著眼睛。 受小妖之托消滅妖物的陰陽師?不對,這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你就趕緊習慣吧,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對在一旁淡淡插嘴的小怪大喝一聲,冷靜一下催促小雜妖道: 「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 「超猛的怨靈!」 「怨靈?」 「是啊,怨靈。啊,對了,解釋一下,怨靈就是帶著怨恨死去的魂靈,有著怪物級有力量哦。」 「……呃,是、嗎。」 對於居然還特意加上了註釋的小妖們,昌浩強壓住心裡湧上來的想說的話。這些傢伙究竟以為的是誰!--一邊這麼想一邊勉強點點頭。 因為覺得自己要是這麼說了,肯定會被他們回答說」當然是當作晴明的孫子啦!」所以才強壓住自己想這麼說的念頭。 小妖們繼續滔滔不絕著。 「據說那邊死了兩個人加一頭牛,另外還有一個人昏厥在地上,天寒地凍的,本來我們有人還在打賭這人有多大幾率凍死的,後來好像被路過的檢非違使給看到救回去了。 因為前段時間經常發生神秘失蹤的情況,負責京城治安的京職和檢非違使都處於戒嚴狀態,輪班負責京城各處的警衛。 導致神秘失蹤的異邦妖怪已經全數解決的事情,已由晴明向左大臣報告過了。可是此事件的原因卻沒有讓大多數的貴族們知曉。所以既然內情沒有解釋清楚,原因也不知道,戒嚴狀態也不好立馬解除。 「哎,儘是做無用功,而且也浪費金錢哪,朝廷預算也是有限的,還是稍微節約點好吧。」 昌浩詫異的看著煞有介事地抱著前腿的小怪: 「你緊張些什麼啊?這事情好像不需要你擔心的吧?」 「跟我沒關係,可是可能關係到你的工錢哦。要是財政困難了,最先削減的就是工作態度不夠端正的下級雜役的薪水哦。」 一下子戳到昌浩的痛處。昌浩呻吟一聲。 雖然自己也不想這樣,昌浩的工作態度確實有些不夠積極,雖然想過以後要改過來,可是目前確實算是最糟糕的時候。 「我,我自己以後會努力的!」 小怪用兩條後腿站起來,拍拍昌浩的腰: 「哦喲,想要拋棄過去重新做人哪,真是了不起呢!」 「喂,小怪,這不是一回事吧?」 「咦,不一樣嗎,晴明的孫子?」 「不要跟我說孫子!真是,身為妖怪還……」 「妖怪也是有靈魂的啊。」 昌浩衝著嘿嘿直笑的小怪後腦捶了一拳,然後拽住他的脖子把他拎起來,轉身面向小雜妖們。 「--那麼,那個怨靈後來怎麼樣了?」 之前一直拜聽著昌浩和小怪舌戰的小雜妖們,眨巴了一下眼睛繼續說道: 「檢非違使過來之前就踉踉蹌蹌地消失了。我也是聽的而已,沒有親眼見到。」 所以之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昌浩和小怪四目對視了一下。 都鬧得死了人了,大概這個貴族招惹了怨靈的詛咒?可是貴族自己為什麼沒有被攻擊呢?莫非這說明他不是怨靈的目標? 小怪對「唔唔」地喃喃著陷入沉思的昌浩說: 「不過,這事情有些奇怪。」 「什麼事?」 「現在又不是夏季,為什麼會有幽靈呢?不是不符合季節嗎?」 昌浩瞪大了眼睛看著小怪,含糊地點點頭: 「嗯,確實……」 第二天來到陰陽寮出勤的昌浩,得知昨晚遭遇怨靈的是籐原家的一個大夫(官職)。 現在朝中權力最大的當數左大臣籐原道長,而且,朝中所有要職幾乎都被籐原家的人佔據了,籐原家以外的沒有說得上話的。因為再有才能的人,也會被他們想方設法排擠出權力中樞以外去。(說明:書中本來兩個都是「權利」而非「權力」的,不過我自 己改了。) 「政治這東西,真是可怕呢,錯綜複雜的。」 昌浩苦著一張臉,叨叨著,小怪也「嗯嗯」地表示贊同。 「太過顯要的話,不必要的麻煩呀苦惱之類的也就多了,在這一點上你還比他們強。」 「大概吧。而且我至少不會被誰詛咒身亡。」 看著昌浩一本正經的臉,小怪一時有些吃驚,困惑地瞇起一隻眼睛。 「……大概,對安倍一家的陰陽師,應該不會有人從正面上來找架干吧?」 對小怪的話,昌浩微微報以苦笑。 陰陽師有詛咒人的本事,所以也知道怎麼才能消除詛咒。 詛咒其實是把雙刃劍,置人於死地的那種強烈的詛咒,必然會反噬施咒者自身。所以不光被詛咒的人,等著施咒者本人的也是新墳一座。 但是,陰陽師不在其列。因為陰陽師知道怎麼避免詛咒的反噬。昌浩當然也學會了這個,即使老被說成是「半吊子」。 想要自如地使用救人的法術,消滅的法術也不能不掌握清楚。 小怪很清楚,只是願意,昌浩完全有能力單憑一張符咒輕鬆取走一個人的性命。只是他對自己的這個能力沒有怎麼考慮過。 以前,晴明年輕的時候,曾受殿上人的請求,手連碰也沒碰就壓碎了池塘裡的一隻青蛙。現在的昌浩也已經具備那樣的水平,只是他自己沒想過要那麼做而已。 「這事先暫且不管,怨靈的事……」 忽然,拐角處走出來幾個陰陽生。 昌浩此刻正在陰陽寮一角的走廊裡,背靠著牆壁坐著。因為工作告一段落,所以過來透透氣。 能有休息時間也是因為剛才很認真地幹活了,所以即使被人看到自己在休息應該也沒什麼好責怪的,可是昌浩有種被看到會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的感覺。 沒有辦法,昌浩只好站起來,一邊對著肩膀上趴著的小怪用只有他能聽到的微弱聲音繼續說道: 「不管怨靈的目標是不是那個貴族,總之如果放著不管會繼續有受害者,還是得想辦法解決掉。」 可是,又覺得比起自己行動來這事情似乎更該由晴明和陰陽寮的人管。自己是不是有點性急了? 可能是剛上完一節課,陰陽生們拿著書走了過來。 另外補充說明一下,這前面有個儲藏室,專門放些記錄著秘密法術的書啦咒具啦法具之類的東西,平時總是上著鎖,沒有特別許可的話不可以隨便進去。 在迎面而來的人群中發現了不太想見的面孔,昌浩輕輕聳了聳肩膀。 總是一邊掛著彬彬有禮的笑容一邊對昌浩冷嘲熱諷的,陰陽生敏次。 咦,話說回來,敏次好像也是籐原一族的呢。--昌浩突然想起。 正打算回工作的地方去的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向擦身而過的陰陽生們打聽道: 「啊,不好意思,請問,昨天遇到怨靈的那位大夫大人,是哪一家的子侄啊?」 不管怎麼說,先搜集一下情報比較好,就算要晴明管這事,恐怕一些瑣碎的事務還是會落到自己頭上。 一行人停下腳步互相對視了幾下。 「好像是,中納言大人的第三個兒子吧。」 「是晴明大人說什麼了嗎?」 「啊,不是的。」 昌浩閉上了嘴。 不好,早知道向從這邊經過的貴族們打聽就好了。 心裡有些後悔,可惜已經遲了。 昌浩在心裡抱頭後悔。果然見敏次走到一行人的前面對著自己,他比自己稍高一點,抬起頭的昌浩在他的眼裡看到了冷冷的目光。 接近於敵意的目光。 趴在昌浩肩頭的小怪,明顯的流露出不快的神色。昨天為發洩怒氣狠狠地賞給他的那一腳似乎還不足以解小怪的心頭之恨。 敏次微微笑了一下。 「……昌浩殿,確實你也是屬於這個陰陽寮的一員,而且兄長、父親,還有祖父都是有能耐的陰陽師……」 「可是,」敏次微笑著瞇起一隻眼睛,「你現在的身份只不過是個『直丁』,還沒有怎麼好好修行,也沒上過什麼課,而且更為嚴重的是,身體還老是出問題。一直都只是個候補,當不了什麼職責。」 昌浩的臉上變得沒有一絲表情。看到這樣的變化小怪頗感危險地瞇起眼睛。 連周圍的陰陽生們也都注意到了昌浩神情的變化,在敏次的背後輕輕捅了一下。可是敏次卻用一隻手撥開同伴的手,繼續說了下去。 「我以為,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想想適合你做的事情吧。多管閒事的話,可是要吃苦頭的哦。」 接著,他又帶著詫異的眼神輕輕歎了口氣: 「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祖父和父親的光環不能庇護你一輩子嗎?早點清醒吧,你!」 昌浩的肩頭猛的一顫。眼皮輕輕跳動,最後終於還是低下了頭。 敏次拍拍昌浩的肩膀--沒有小怪趴著的那側肩膀。 「雖然我看似說了點苛刻的話,不過那可是事實哦。」 說完,眾人掉頭而去。 他們的腳步聲消失以前,昌浩一直垂著頭。 在他肩膀上趴著的小怪,用低得可怕的聲音說道: 「……昌浩?」 「幹什麼?」 回答聲冷冷的。小怪用靜得幾乎過分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可以去辦了那傢伙麼?」 「……不可以。」 微微露出點笑意,昌浩摸了摸小怪的腦袋。有他的關心讓昌浩很高興。 雖然原先也明白,自己也想從容不迫。 可是…… 「……真的被他那麼說的時候,真難受啊。」 長輩們的光環? 「有一種,進宮出仕以來,今天是最大的一次衝擊的感覺。」 小怪伸出前腿,拍拍昌浩的臉頰--本來是想摸摸他腦袋的,可是因為昌浩戴著烏紗帽只好作罷。 回到安倍家的昌浩,幾乎沒有跟出來迎接的彰子說什麼話就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一動不動地趴在自己的書案上。 也許是看到了昌浩的樣子跟以往不一樣而擔心吧,彰子馬上跟在後面追了過來,看看昌浩的背影,又看看小怪的眼睛。 看著彰子詢問似的眼神,小怪稍稍考慮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 「……稍微有點消沉,不過不用太擔心。」 「為什麼?」 被這麼問到,小怪沉吟了一會兒,無聲的起身移步到窗外的走廊上,然後向彰子招招手。 彰子向昌浩的背影望了一眼,走到小怪的身邊。 小怪看了看昌浩的情況,壓低聲音說道: 「……簡單來說一句話,受嫉妒了。」 昌浩有那麼一個大陰陽師的祖父,而且父親、伯父、兄長還有堂兄都是陰陽寮的官員,不客氣的說是出身於純粹的陰陽師家庭。吹吹奏奏地完成了元服儀式,作為「那個晴明的末孫」終於閃亮向世人登場。之前傳言中的評價也是相當之高。 而且,負責主持昌浩加冠禮的是年輕一輩中最有前途的籐原行成,決定這個安排的更是當代最有權勢的大貴族籐原道長。 表面看上去,是讓誰都要羨慕的境遇。即使有什麼失敗的話,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事情,都應該不至於失勢。因為有那麼穩的後台嘛。 「昌浩那傢伙本來就是相當耿直認真的,再加上晴明培養出來的毅力韌性,所以要讓上司們看的話,肯定是會覺得相當不錯的。」 彰子聽著不時點點頭。小怪靈巧地抱著前腿。 「可是,在同輩或者稍稍年長一點的人來看可就不那麼順眼了。昌浩比他們要好命得多,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不過雖然這樣,昌浩要是能表現得認真工作也很拚命的話,可能還好一些……」 小怪停了下來,看了看昌浩的背影,又看了看彰子的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他不是動不動就以生病之類的借口請假嗎?……為這,大家對他就更為不滿了。」 彰子吃驚的倒吸一口氣,瞪大的眼睛裡閃動著不安的光。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 「啊,你不用太介意。那是晴明的命令,也是昌浩自己的決定,他自己早有心理準備。而且每次出去時也真的是一副身體不好臉色不佳的樣子,關於他的表現上司們倒沒有改變原來的評價。不過是下面的人有些不滿而已。」 彰子難過地用手摀住自己的嘴,為了逗她開心,小怪用尾巴撩著她的膝蓋。然後帶著歎息聲總結道: 「這傢伙在大內裡當然不能隨便用他的法術,即使有妖怪,只要無害他也不會傷害,現在做的儘是雜役,也根本不能顯示他的本事。」 所以年輕一輩人都開始小瞧昌浩,覺得對他的評價言過其實,漸漸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那個籐原敏次。他雖然是籐原家出身,但他家只能算的上中等階層,怎麼努力也不太可能獲得特別讓人羨慕的顯貴地位。 所以敏次才沒有進入別的省廳,而是以當一名陰陽寮的陰陽師為自己的目標。有本事的陰陽師可以受到上流顯貴的重用。通過這樣來找到靠山,將來大概也就安穩了。 就像那個受到籐原道長莫大信任和依賴的安倍晴明一樣。 彰子忍住內心的痛苦默默看著昌浩的背影。她知道一聲不吭地趴在那裡的昌浩,背負著沉重的職責,冒著生命危險為保衛京城而戰鬥,並且比誰都更關心自己保護自己。 小怪搖搖頭,拍拍彰子緊緊攥著膝蓋上衣襟的手。 「好了,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讓你這麼愁眉苦臉的,昌浩會揍我的,而且晴明也會拿雷劈我哦。昌浩的怒火還無關痛癢的,要是惹得晴明生氣了,那可就不太好辦了哦。」 看著一本正經的小怪,彰子微微露出一絲苦笑。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呢。 這時候,之前一直紋絲不動的昌浩突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喃喃說道: 「……即使人家說多管閒事也沒關係。」 小怪細長的耳朵微微一顫,晚霞色的眼睛望向昌浩的後頸。 「別人怎麼說都無關重要,又不能真的改變我的命運。請假也確實是事實。我以後會彌補的。可是……」 被自己並不討厭的人報以惡意這件事本身,才是讓人難受啊。 聽到這話的彰子,一臉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昌浩,你難道不生那些陰陽寮的人的氣麼?」 這時候昌浩才終於轉過身來,臉上是毫無怨氣的堅忍的表情。 「沒什麼可以生氣的理由吧?」 他們的感情變化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為了挽回他們對自己的印象,自己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 當然最初是有些覺得委曲:每次請假之後陰陽寮的年輕一輩們的臉色都會變得更加難看些,剛進入陰陽寮時對自己很熱情的那些人們,最近也除非必要不再跟自己多說一句話了。有的人具體情況什麼都不知道還對自己生氣。 可是站在對方的角度上考慮一下,又覺得他們的想法也不無道理。 「確實,敏次殿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對我報以敵視的態度,可是……」 一邊摘下累人的烏紗帽,一邊照例解下髮髻散到腦後。接著又走到走廊上,在彰子和小怪中間一屁股坐下來。 十一月份的午後,風雖然有些冷,但是空氣很清新,太陽明朗的照著,如果不在意寒氣的話可以算得上是很清爽怡人的天氣。 「即使是我,如果剛出仕的新人動不動就請假,我也會生氣的。而且行成大人呀那些公卿貴族們偏偏還對我另眼相看,這段時間行成還說我是『前途有望的陰陽師』,還讓我替他給他的侍從祈禱早日康復,真是服了他了……」 昌浩盡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露出一絲微笑,可是笑容卻很快消失了。 可是確實有一些些時候會覺得有一點痛苦。可是要是考慮起那些來,就沒有個完了,而且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些自己也清楚。 可是…… 昌浩的目光裡微微流露出一絲苦楚。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沾家人的光,可是卻總要被人家那麼說,想到這,心裡好累啊……」 昌浩一動不動地低著頭,長長歎了口氣。 雖然沒有想要博取誰的誇讚,因為是自己選擇的路。小怪總是陪在身邊,最近連六合也總伴隨左右,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有晴明幫自己一把,最重要的是,彰子平平安安地在自己身邊,對自己微笑著,自己也覺得這樣就足夠了的。 只是,那些光靠自己的努力怎麼都改變不了的事情,堵住自己胸口,讓自己覺得好沉重。 小怪還在想昌浩怎麼了,彰子卻已經伸出手在昌浩頭上緩緩地撫摸著,好像安慰孩子的母親一樣。 小怪抬頭偷偷看一直悶著頭的昌浩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要說什麼似的,最後卻將身子扭向另一邊,自個兒撓著自己的脖子。 昌浩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好像為自己說了不爭氣的話而慚愧一樣。而同時卻又彷彿輕鬆了很多的樣子,嘴邊露出難以言喻的微笑。 「……好些了嗎?」 對柔聲詢問自己的彰子,昌浩保持著低頭的姿態微微點了一下頭。 「……嗯。」 然後抬起頭,瞇起眼睛說: 「這些,都沒什麼的。」 「不要故意逞強哦……』 步履沉重的小怪,半張著眼睛看著前方。與他相對的昌浩卻意氣風發、昂首闊步地走在大道上。 「我可是沒有逞強哦!」 「哦,是嗎?」 對昌浩若無其事的回答,小怪報以一聲歎息,在心中暗自感歎: 彰子的安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無敵啊。那麼多帶刺的話,此刻都完全不被昌浩放在心裡了。 不過,應該也不能說是完全消失了吧,那些讓人覺得沉重的事情。 稍微打了會兒盹兒的昌浩,天黑之後起床吃過有些延遲了的晚飯,之後便像往日一樣外出巡視了。 細細想一想晴明似乎什麼也沒說,陰陽寮的人們似乎也沒有在為了降伏怨靈而有什麼行動。 所以,還是先把事放一放,好好考慮考慮別的問題吧。 他倆現在的目的地是右京的盡頭,以前遭到大蜘蛛的突襲、遇到大蜈蚣的那片地方。 雖然從那以後一直沒有見到,可是那句耐人尋味的話,總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要是蜈蚣蜘蛛它們現在出來倒省事了……」 他們穿過朱雀大道來到右京,走在兩側住家稀少的道路上。和左京比起來總覺得這裡有些冷寂。具體原因他們也不太清楚,只聽說過右京排水不暢,不適合建造住宅之類的傳言。 小怪突然眨了眨眼睛: 「你,好像長高了?」 「嗯?」 小怪用後腿直立著,抬頭看著不由得停下腳步的昌浩: 「嗯,果然是長高了。目光也看得遠了。嗯,好好長吧。」 昌浩看著露出莫名喜悅的小怪: 「嗯,是嗎?」 一邊把手放在頭上比試著。這麼說來小怪是從昌浩嬰兒起就在看著他的,大概心境已經類似父親一樣了吧? 神秘失蹤的事情最近突然不再發生,都城裡的人也都漸漸安心了,前段時間夜晚不敢出門的貴族們最近恢復外出的人也漸漸多了。 不時和不知某家貴族的牛車擦肩而過的昌浩一行,在右京隨意徘徊一陣之後,來到了一家被荒廢的宅院前面。 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院牆已經殘損不堪,各處都有坍塌,可以窺視到裡面荒蕪的庭院。夏天生長出來的茂盛的芒草亂蓬蓬地到處都是,對面的房屋看上去像是隨時會倒的樣子。 不經意地往裡面望著的昌浩,突然發現趴在自己肩上和自己一樣在往院子裡看的小怪突然全身毛髮倒豎,他吃了一驚。 稍過一會,昌浩也感覺自己背上突生涼意。 那裡面,有什麼。 在那座房子裡。 昌浩吞了口口水。他能感覺到極其危險的氣息。不是妖怪,和一般的怪物發出的妖氣完全不同的,凜人的氣息。 小怪從院牆上跳了進去,昌浩也緊隨其後。 在枯萎的芒草叢間穿行,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子不時感覺到被芒草劃破微微的疼痛。 「回去後不上藥不行了……」 一邊叨叨,一邊在芒草中前進,昌浩在荒院裡小心翼翼地探察著。 是一座相當大的宅院。格欞上懸窗破破爛爛的,走廊上也全是。沒有東西遮擋的廂房裡積滿灰塵和枯葉。 「這裡,是誰的宅子?」 昌浩向遠比自己多活了很多年,並且總是自稱博學的小怪發問。小怪一邊保持著警惕,一邊在腦海中搜尋著開於這裡的記憶。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惹惱了當時的天皇而被左遷的貴族。名字叫什麼來著,嗯……」 「左遷?是從朝中被攆走的意思嗎?」 」是的,聽說好像在當地抑鬱而終。在政治紛爭中失敗者的末路也真是可憐啊。」 雖然語氣還很輕鬆,小怪的表情卻充滿緊張,凜人的氣息愈來愈強烈了。 「……那個……男人……」 昌浩猛地回頭。 寢殿的深處,有什麼東西存在。 凝神細看,黑暗中隱約看見一個灰白的人影。不是生者。 「……是鬼,相當厲害的鬼魂。」 能感覺他渾身散發著類似妖魔的氣息。 小怪警惕地小聲說。 那身影突然敏感地向他倆望過來。 昌浩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冷汗不停地流淌著。亂了套的腦子裡只想到自己從記事起開始好像還從來沒有遇上過惡靈呢。 怨靈週身四溢的糾纏著的氣息就是叫做「怨念」的東西吧,帶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和刺骨般的寒意。周圍的溫度都在急速地下降。 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從腳後跟升起的涼氣不住往上升騰。 怨靈慢慢地移動身體,發散出的怨念彷彿是一種伸手可觸的實實在在的東西。 「……可惡……那傢伙……究竟在哪裡……」 「那傢伙?……」 昌浩輕聲重覆一遍。 怨靈緊緊地盯著他。凹陷的黑色眼窩裡沒有眼球,空空的眼睛裡有什麼不住的滴落著,是淚吧,黑夜一般顏色的,血淚。 怨靈一步一步走向昌浩,伸著瘦骨嶙峋慘白的手,尖尖的指甲指向昌浩。 「唔……」 小怪狠狠地踩了一下的昌浩的腳,這傢伙已經被嚇得呆若木雞了。 「別發愣了,晴明的孫子!」 「別跟我說孫子!」 條件反射性的,昌浩像往常一樣怒吼一聲,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束縛住他四肢的力量似乎完全消除了。 因為怨念太過強烈,昌浩剛才一時不能動彈。本來在對窮奇的一戰中受到削弱的靈力到現在還沒有恢復。來到這裡,正面受到激烈的怨念的襲擊,抵抗不住也不足為奇吧。 必須當心的是自己。小怪咂咂舌頭。回去後又要被晴明責備了吧。 「哎,算是自作自受吧。」 用昌浩難以聽到的聲音自語一聲,小怪突然衝到前面,站在昌浩和慢慢逼近過來的怨靈之間,進入了戰鬥狀態。 他的全身充滿了緊張,白色的毛倒豎著,額頭上花一樣的紋樣放出熱和光。 身後的昌浩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狀態,大概是小怪那句「晴明的孫子」起了作用吧。 今天沒有帶符咒出來,只用戴著手甲的右手結一個劍印,在面前擺好姿勢。 風呼嘯著,不光是因為季節的原因,寒氣籠罩了整個府邸。 盯著擺好陣勢的昌浩和小怪,怨靈又一次吼叫道: 「……那個男人……在哪裡!」 昌浩皺起眉頭,驚訝地看著怨靈。 「……那個男人?……是說這家的主人嗎?……」 「早就死了哦,他在宮廷鬥爭中輸掉了……」 小怪開口的一瞬,怨靈釋放的怨念突然膨脹,帶著強烈的物理性的力量向他們襲擊過來。 突如其來的力量一下子將他們衝了出去,雖然芒草抵消了一些衝擊,也只是稍稍一點安慰的程度,昌浩狠狠地撞在本已岌岌可危的院牆上,圍牆頓時壽終正寢轟然坍塌。 「……好痛……」 背上和後腦都疼的厲害,苦著臉爬起來的昌浩又急急忙忙跑向院內,以昌浩為緩衝沒怎麼摔到小怪已經快速地爬起來,返回原來的位置了。 昌浩衝著小怪瞪起眼睛: 「你可是把自己的安全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了啊。」 「非常時刻嘛,別放在心上。」 對於一臉若無其事的小怪,昌浩認真地考慮起了要不要上前一腳踢蛋這傢伙。這時,怨靈的吼叫又開始了: 「那傢伙,在『內裡』嗎!」 他身上裹著的衣服翻滾起來,沒有結髮髻的散亂著的頭髮在風中倒豎著,完全是一副惡魔的模樣。 昌浩的心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地狂跳著,渾身血液倒流,視線變得模糊,腿也有些站立不穩。 「昌浩!」 發現這些的小怪連忙喊他,可是昌浩已經在緩緩地往地上跪倒下去。 慌了神的小怪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昌浩身上,這時候怨靈卻突然無聲地消失了,只留下逼人的寒氣。 昌浩一手撐住地面,好不容易才沒有倒下去。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臉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是因為受到那傢伙怨念的攻擊了?能站起來嗎?」 朝關切地問著自己的小怪點點頭,昌浩凝神看著已經凝固了的怨氣,那裡面已經沒有那個可怕的怨靈的身影了。 「剛才,說過皇宮什麼的……」 「內裡」,說的就是天皇所住的宮殿吧? 可是,內裡已經在六月的那場大火中被燒燬,現場正在重建之中。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後宮裡是有人,可是肯定不會有什麼有身份的男人的。白天另作別論,現在肯定是這樣。 不管怨靈想要找的是誰,後官裡應該肯定沒有他要托的對象吧。 禁城裡本來就是妖異眾多的地方,為了防止有惡意的魔物進來而到處布下了法術。 「也許不會進得去吧……那就是之前所說的怨靈吧?」 「大概吧。」 小怪對昌浩的推測表示肯定。難怪,受到那麼強烈的怨念,那侍從和牛童不死才怪。連作為晴明繼承人的昌浩都沒能抵抗得住,渾身動彈不得。 昌浩把手放在胸前,連續深呼吸了好幾下。感覺每次深呼吸之後身體都會輕鬆一點,手指雖然仍是冰涼,但是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 站起身來看看四周,昌浩皺起眉頭: 「咱們該去把他找出來,消滅掉。」 有過一番修行的自己都會這樣,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會為此送命呢。 可是,小怪卻表示了反對: 「傻瓜,你看看你自己臉色蒼白成那樣,趕緊給我回去好好休息。」 「傻瓜!什麼傻瓜啊!降妖除魔跟臉色有什麼關係嗎!」 --「回安倍宅去!」 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好像沒有經過耳朵直接灌進了腦子裡一樣。 昌浩有小怪同時回頭,只見眼前出現一個高高的身影,是披著長布隱在黑暗中的六合。剛才應該是一直隱身跟隨在一旁的。 「那種程度的厲鬼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除掉的,還是先回去休息才行--所以騰蛇才這麼說。 昌浩有些始料不及地看著六合。小怪則鬧情緒似的把頭轉向一邊。六合面無表情地看著昌浩。 「那與其說是怨靈,還不如說是魔鬼更接近。 所以小怪才讓他回去的,什麼都不準備就去對決太過危險。 昌浩看了一眼小怪,他正把頭扭到一邊,後腿不停地撓著脖子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一邊這樣做,一邊在心裡嘀咕六合這傢伙多管閒事。--不過昌浩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讀出他的心事。 「……明白了。」 昌浩點點頭,拎起小怪的脖子放在肩膀上轉身而行。 「放下我,我自己走!」 「不,現在好冷啊,要用你的尾巴做圍巾沒有問題吧。」 兩個人互相也不看一眼,不客氣地說著話。 六合輕輕眨了眨眼睛,歎了口氣。 重建的大內裡。 白天工匠們在這裡忙忙碌碌,可是到了晚上卻是空無一人。 六月的那場大火奪去了不少人的性命,雖然已經進行過鎮魂的儀式,可是工匠們仍是不願意在晚上做工。本來如果可以點起火把連夜加班的話,肯定能省下不少時間和人員開支。 「雖然晴明大人來做過鎮魂儀式,可是可怕的東西終究是可怕的啊。」 輕輕自語一句,年輕的舍人(侍奉並護衛貴族的下級官僚)歎了口氣。 晚上有固定的巡視,每半小時敲打鉦鼓,然後檢查一些特定的地方有沒有異情。 當朝的天皇現在已經搬到一條院去了,為了早日把天皇接回來,清涼殿和仁壽殿的再建工程是最急的。 地基已經打好,柱子也已經立了,屋頂也已經鋪好,只差周圍的走廊和欄杆還沒有完工。 拿著松明四處巡視的舍人突然發覺清涼殿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人。 「誰?」 他吃了一驚,就算是他自己除非有值班平時也根本不會跑到深夜無人的清涼殿這邊來。 只有星星的一點清輝,周圍仍是很暗的,可是那人卻沒有拿松明,獨自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讓人覺得非常可疑。 這個舍人是一個第六感十分不敏銳的人,雖然因為性格細緻常能發現問題,但是自打出生以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非常現場,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幽靈和妖怪之類的東西。是即使腦袋上趴著小怪睡覺他也不會察覺的那種類型。 他把腰間佩帶著的太刀握在手裡,一步步向那個可疑的人走去。(說明:據我瞭解,嚴格來說,「佩帶」指在腰間繫掛武器等物 品;「佩戴」指在肩上、胸前、臂上繫掛徽章、符號等 物品,書上的是錯別字。) 「喂,你在那裡幹什麼!」 對他的低聲詢問,可疑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低頭緊緊看著腳下,動也不動一下。 仔細看去,那人好像穿著灰白的狩衣(官服的一種)。可是別說配套的冠冕,連烏紗帽都沒有戴,長而亂的頭髮披散著。 愈走近愈感覺到異樣的氣息。舉著松明,舍人打出娘胎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的氣氛。 冷得厲害,愈接近那人氣溫就變得愈低。 可疑人終於回頭看了舉著松明渾身發抖的舍人一眼。 藉著松明的光看清了對方的臉的舍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那人的臉上,沒有眼睛。蒼白的臉上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啪喏啪喏的滴落。 看著嚇得動彈不得的舍人,可疑人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這個位置……是誰的地方?」 作為天皇所在的正殿清涼殿的走廊,只有被允許上殿的人才可以上去。而且位置也是固定不變的。 舍人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只聽得到他的喘氣聲。 可怕的男子再次重覆道: 「這裡是誰的位置!」 「……啊……」 舍人拚命的擠出聲音。 「籐原……行成……大人的,是、是、藏人頭(官職)的位置……」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好不容易說出這些,舍人便恐懼過度而昏厥倒地。從手上掉下來的松明火把在地上滾了一會便漸漸熄滅。 籐原行成。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男人漆黑的眼窩升騰起青白色的火焰。 「……籐原……」 對,是籐原行成。是這個名字。怎麼會忘掉的呢,這個可恨的名字。 終於想起來了。 「你等著!……」 他冷冷笑著,與此同時,全身湧出劇烈的怨念四溢開去,吞沒了倒在地上的舍人。 終於讓我找到了。 籐原行成,等著瞧吧,這怨恨,這詛咒,你就等著細細品嚐吧…… 右大弁兼藏人頭的籐原行成,這天在自己的府邸寫了些東西後便睡下了。 他是大內重建的負責者,每天都要向天皇逐一報告重建的進展。 前幾天為了準備迎接進宮的女御,趕時間完成了飛香社的重建。住進裡面的是當今第一顯貴、對自己一直頗為關照的左大臣籐原道長家的一個小姐。 好不容易按期限完成的飛香社,帶著原木的清香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對此行成總算是可以暫時鬆口氣了,可是離完全完工還有很長的距離。 他的工作當然不光這些,作為右大弁和藏人頭還有還多要事,自己也感到有些疲勞。 比平時睡得早些的行成,突然在半夜醒了過來。 奇怪,這麼累的話,應該能一覺睡到天亮直到侍女來叫醒他的。 突然,掛在走廊和廂房之間的簾子劇烈地搖晃起來。簾子對面的格欞上懸窗是關著的,這時候突然咯吱咯吱響了起來,好像有人要硬撬開它一樣。終於懸窗微微打開,有風從那裡吹了進來。 是什麼東西? 行成一臉詫異地起身,一邊想著要不要點亮燈台,一邊茫然四顧--頓時呆住了。 黑暗中,有誰在。 在懸窗的對面默然站著,透過微微打開的縫隙盯著自己。 因為是在黑暗中所以只能看出大概的輪廓。風一吹,披散著的長髮便像動物一樣舞動起來。 行成只覺得有什麼苦澀的東西湧上喉頭,席捲自己而來的空氣像是帶著刀劍一樣刺骨,五臟六腑感覺到異樣的壓迫。 行成一邊拚命地忍住噁心,一邊盯著那個影子細看。 他比一般人要稍微敏感些,雖然不能感知到小怪的存在,但是走到死過人或者妖怪雲集的地方時會感到不舒服,不過他還沒有真正遭遇過妖怪或者幽靈。感到不舒服的話離開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會自己恢復。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所以這一次,是行成第一次看到死靈。 可怕的身影伸手攥住懸窗,瀰漫的冷氣使行成周圍的溫度降到了冰點以下。 行成吐出的氣息變成了白霧。吸進肺裡面的空氣冷得要將肺凍僵,從他的內部侵蝕著他的身體,難以忍受的頭痛襲來,從腦袋內部彷彿要貫穿太陽穴一樣的疼痛無休止地折磨著他。 難以言說的痛苦讓他抱著腦袋緩緩倒了下去。唇間發出不成語句的呻吟聲。 「……不可饒恕……絕對不可饒恕……」 從地面傳來的聲音撞擊著苦苦喘息的行成的耳膜。 低頭看著他掙扎的樣子,怨靈一邊流著血淚,一邊冷笑著。 「就這樣痛苦吧……痛苦吧……」 還不夠,這怎麼夠呢?你還活著! 是你,都是你害得我身體毀滅,再怎麼憎恨再怎麼仇恨都不足夠。 痛苦吧,煎熬吧。然後-- 「像滿月漸虧那樣的,一點一點奪走你的生命!」 第五章 外面已經是傍晚了。在太陽西墜之前,東邊的天空有些發藍。很大的一顆星在東邊的山邊閃耀。 讓小怪騎在肩膀上,昌浩朝安倍宅邸走去。腳步沉重,無精打采。 「打起精神來吧。」 「嗯……」 小聲地回答道,但是表情還是很陰沉。小怪歎了口氣。 「……心中有說不出的煩惱確實很痛苦吧。」 點了點頭,昌浩看了一眼小怪。不知為什麼,小怪的這番話中所包含的東西格外地讓人覺得很沉重。 「小怪你也有這種煩惱嗎?」 小怪從正面定定地看著他。眨了一下眼,晚霞色的眼睛一瞬間有些動搖。 「---啊。」 (說明:據我所知,破折號「--」應是只佔行文中兩個字 的篇幅,但書裡的卻是三個字「---」。 嘛,我就先跟著書,在這兒說一下便好。下同。) 輕輕地瞇起眼,小怪的思緒飛到了很久以前。 「……當然有了。我可比你活得長多了。」 「但是,爺爺肯定知道吧?因為什麼都瞞不過他的。」 無意間所說的話。對昌浩來說晴明是捉摸不透的老狐狸,能夠洞穿一切事情。好像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所以昌浩所不知道的小怪的事情,他肯定知道吧。 小怪沉默了。昌浩把他的沉默理解為肯定,果然爺爺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老狐狸,不由得再次深切體會到這一點。 敏次所住的宅院在右京,六條大路和西坊小路的附近。他們家並不很富裕,既小又舊。離皇宮還有一段距離,所以上班還挺費時間的。大概要昌浩的時間的一倍吧。 安倍晴明的兒子安倍吉昌,是能進入當代前五位的有能力的陰陽師。那個吉昌命令他去結設保護行成的結界,敏次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吉昌覺得要是敏次的話肯定能夠辦到,所以才這樣說的。換句話說是承認了敏次的實力。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兒子。被認為是下一代陰陽寮的統領的吉昌。 今天由於凶氣太重所以只能結退魔結界驅除怨念。準備好道具,施以完備的驅魔法,肯定能打倒這個怨靈。 必要的是完全的準備,和豁出性命來的心理準備。那對只靠沾家族的餘光的昌浩來說是不可能具備的吧。 「因為是最小的孩子,肯定晴明大人也很寵愛吧。但是不要以為這到社會上就能行得通。」 如果問昌浩本人的話,他肯定會立刻大聲否定道「不對!你們對爺爺抱有太多幻想了!」。但是敏次本人卻很認真地這樣想。 要是輸給那個沾祖父餘光的傢伙的話,那怎麼能忍受得了。自己一直到現在為止可是嘔心瀝血地努力過來的。 沿著完全黑下來的西坊小路往南走的敏次,突然感覺到被一種異樣的空氣包圍,不由得停住腳步。 往周圍看了一圈,一個人影也沒有。很少出現妖怪,一但威嚇一下就會逃走的。但是現在連那個也沒有。 敏次拚命壓抑住像早鍾一樣砰砰跳的心臟,朝四周環視了一圈。 北風吹動白雲流動,冬天的夜空是湛藍的顏色,點綴夜空的繁星閃爍。 敏次看不到,那個夜空有奇妙的晚霞一樣的東西在擴散的樣子。白色的沙塵被風吹起而飄舞,覆蓋住天空的樣子。因為他不具備看到妖魔的靈力。 籠罩著四周的恐怖的怨氣,敏次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和包圍了行成家宅邸好幾重的怨氣很相似。不,可以說就是那個怨氣。 「……不要壞……我的好事……!」 好像從地底下傳出來的低沉的怒吼聲傳到耳邊。 敏次不由得屏住呼吸。不知何時起,眼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怨靈。 怨靈用深陷下去的燃燒著灰白色火焰的眼睛死死盯著敏次。臉頰上描著黑色的筋。從好像死人一樣面色的臉頰一直延伸到下巴的那些筋,在啪嗒啪嗒地滴下來。 呼吸幾乎都快停止了,可是敏次還是勇敢地振作起了精神。如果這時候害怕的話就沒法降伏它了。沒關係的,頭腦中有的是知識。 把擱在袖子裡的念珠纏繞在手上,敏次雙手結印。 首先是驅退魔法,然後是降服魔法的咒語。鎮定點,我一定行的。 「你特地現身的話,那我也省得去找你了。受死吧,怨靈!」 隨著一聲怒吼,咒語的唱詠響徹四周。 「怨靈喲,凶物喲,立刻回還,回歸原處!」 怨靈一下子僵硬了,好像在忍住痛苦似的扭曲著臉。 「無形之弓喲,千代之神的神弓喲,放出的神弓,以妖怪為目標,射吧!」 逐漸高揚的清冽靈氣化身為無形的弓,朝妖怪射去。 (亂入:「妖怪」?怨靈也是妖怪嗎?) (說明:「清洌」指清澈;「清冽」解清而冷。我不知書中 想說的是哪個,如果錯了,還望見諒啊。) 接著那個弓深深地紮在怨靈的眉間。 「哇哇哇哇哇………!」 (亂入:……省略也應當是占行中兩格而已,書中怎麼又是 三格的?算了,大家都知道便好。下同。) 怨靈的慘叫在迴響。怨靈用雙手按住額頭,痛苦地滾來滾去。 「成功了嗎!」 在敏次確認成功的一瞬間,怨靈突然停止了扭動。 第六章 沿著堀川走的昌浩突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氛停住了腳步。好像被什麼牽引似的抬頭看了看南方的天空。 「……剛才那是什麼?」 小怪好像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小怪的聲音有些僵硬。昌浩搖了搖頭。 「不知道。」 稱之為預感嗎。不,還不如說是直覺合適。 說不出的什麼東西,好像一直貫穿腦髓,煽動起一種焦躁感。怎麼也鎮定不下來。 「是心理作用嗎。或者說莫非行成大人出了什麼事……」 昌浩以指按唇苦苦思索。擔心。也許最好是去行成的宅邸一趟吧。 看著不知如何是好的昌浩,小怪問道: 「你怎麼看?行成出了什麼事?」 昌浩皺起了眉頭。小怪讓他用直覺回答。小怪好像比昌浩本人更相信昌浩。 不被旁枝末節所干擾,比起思考來腦子裡先冒出的的結論是什麼。 「--不是行成大人。應該是別的地方所發生的什麼事情。」 那麼,小怪說完從昌浩的肩膀跳下,在前面引路。 「先回家占卜一下再說。比起瞎猜就行動,這樣效率會高很多。」 確實小怪說的對。 昌浩跟在小怪後面跑了起來。 氣喘吁吁地從大門穿過,打開板門,把鞋子半脫半扔出去,小怪和昌浩喧鬧地朝房間走去。 聽到動靜的彰子從裡面露出臉來的時候,兩人都已經進去了。 「……啊。」 看著扔得到處都是的鞋子,彰子歎了口氣,認真地把鞋擺好。前腳尖那兒沾了些灰,也幫他拍掉。 彰子把沾在手上的塵土抖掉,然後往昌浩的房間走去。 「昌浩?」 打開板打往裡一瞧,小怪正跳起來在空中咬住昌浩扔出去的烏紗帽。一個轉身用完美的姿勢著地的小怪,發現了彰子的存在,揚起臉問道: 「哦,彰子,剛才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帥啊?」 「小怪,你的身體真的很輕盈啊。」 在感歎著的彰子身後,還有一個隱身的六合。和坦率地感歎著的彰子不同,六合在想別的事情,但是沒有說出來。 昌浩把直衣脫掉換上狩衣,一邊動來動去把頭發放下在後面紮起來。一直在忙活的昌浩突然意識到了一道視線,轉過臉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哇!」 彰子已經習慣了這樣如字面所說的跳起來的昌浩。 「你回來了。」 微微一笑,然後收拾起扔在床上的直衣,跪在那兒開始認真地疊衣服。 慌張的是昌浩。趕快過去伸出手要拿回直衣,但是,彰子不給。 「露樹大人說了,昌浩你不會疊衣服立刻就會起皺的。」 「哎,母親大人竟然說這種事。」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交給彰子是明智之舉。」 連小怪都和彰子一夥了,昌浩已經沒有勝算了。 把手按在額頭上,深深地歎了口氣,擺出一副已經放棄的表情轉向六壬式盤。 彰子一邊靈巧地疊著衣服一邊笑道: 「今天啊,我去了市集。」 砰的一聲。 「嗯?」 小怪抬頭一看,昌浩保持彎腰伸手的姿勢僵硬在那兒了。腳邊式盤掉落。從那個姿勢可以推測拿上來的式盤又掉落了。 小怪在心中小聲嘀咕道。那東西可夠沉的,要是砸在腳上的話連骨頭都會輕易地碎掉的。 昌浩用好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樣的動作緩緩地轉過頭來。 「……市集?」 「是啊,但是,晴明大人命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跟我一塊去的,所以用不著擔心的。」 昌浩對爽朗地笑著的彰子乾笑了一下作為回應。 「啊,這樣啊。六合啊。那真是太好了。」 把式盤拿起來,昌浩把它放在書桌上然後坐下來。在他旁邊,彰子一副很好奇的樣子湊了過來。 「然後呢,我在市集上買了樣東西回來……」 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個紙包遞過來。昌浩歪著頭接過紙包。 另一方面,在稍微靠後的位置一直在看著的小怪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盤腿坐著的六合。順便說一句六合還是隱身的。昌浩和彰子雖然看不到,可是瞞不過同族的小怪。 「怎麼了?」 六合沒有說話只是動了一下眼睛。視線的著眼點是那個紙包。一看就明白那是什麼了。 昌浩問道: 「這是什麼?」 展開的紙包裡裝的是橙色的橢圓形東西。好像見過但是一下子想不起來是什麼。 「這是杏乾啊。昌浩你沒吃過嗎?」 「杏我倒是吃過幾次……但是,沒吃過杏乾。」 昌浩伸手拿了一個杏乾,放入口中。雖然很乾燥可是仍然很柔軟,咬下去,甜甜的酸酸的味道在口中擴散。 「…………」 大口大口地吃著杏乾的昌浩,不停地默默往嘴裡運杏乾。彰子覺得有些好笑似的一直在笑。好像很合他的口味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真好吃啊。我竟然不知道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一下子往胃裡填了五個杏乾的昌浩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彰子雙手疊在胸前。 「露樹大人說可以隨便買些喜歡的東西,所以我才買的。」 「嗯?」 把手伸向杏乾想繼續拿的昌浩,被迫停住了手。 「小怪咱們一直叫他小怪,所以六合我想叫他小六的話可能會顯得比較親密,你覺得怎麼樣啊?」 「……啊?」 昌浩無語了。 另一方面,一直在後面微笑著聽他們說話的小怪也瞪大了眼睛。 「……小六?」 抬頭看了一眼六合,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的臉讓人覺得現在好像有些痙攣。小怪立起身,默然地拍了拍六合的肩膀以示安慰。 昌浩也沉默了一會,聽到手裡拿著的杏乾掉地的聲音終於回過神來。 「哎呀……這個啊……」 「可是小怪我們不都是叫他小怪嗎?」 聽到彰子的話,昌浩立馬反駁道。 「小怪是怪物所以才叫小怪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叫六合為小六我覺得不太合適。叫小怪為小怪倒還說得過去。」 「等一下,你這種說法我可不能置若罔聞哦。」 此時小怪也插了句嘴,可是被完全忽視了。 「六合就是六合。不是和他本人很相配的名字嗎。爺爺經常說本來名字這種東西就是最短的咒語。」 「既然這樣的話就不要叫我小怪了。」 小怪又插了句話,這次是被彰子無視了。 「小怪就是小怪。可是我覺得叫小六很可愛呀。」 「這並不是可不可愛的問題。還是別叫那個六合為小六吧。我覺得叫六合就挺好。」 昌浩一直不停地在勸她打消這個念頭,彰子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可是小怪就叫小怪嘛。」 「小怪他是怪物,所以才叫小怪的。」 「我可不是怪物!」 小怪叫了起來。可是這次仍然被很乾脆的忽視了。 彰子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我真高興。」 「別這樣就算完了!」 小怪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吶喊,仍然被昌浩和彰子無視了。他們開始繼續悠閒地吃起杏乾來。 小怪低著頭肩膀在不停地抖動,這次輪到六合默默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雖然面無表情,可是黃褐色的雙眸裡流露出來的是同情的神色。 一直在看著小怪吶喊的六合突然抬起頭。小怪意識到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地瞇起了一隻眼。 「怎麼了。」 「晴明在召喚。」 六合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小怪用嚴峻的目光目送他出去。六合是聽從晴明的命令才暫時跟隨著昌浩的。可是現在召喚,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然後呢?」 昌浩和彰子的對話從左耳進又從右耳流出去。 「天空,有些奇怪。」 搖動白色的長長的耳朵,小怪瞪大了眼睛。 「天空?」 回問的昌浩的聲音裡也帶有驚愕的意味。彰子點了點頭。 「不知為什麼有些像白色的霞一樣的東西掛在天空,……看起來好像一層薄冰。」 坐在書桌前的晴明,感受到旁邊出現的氣息,回頭看了一眼。 「好像發生了奇怪的事。」 六合用沉默催促晴明說下去。但是回應他的卻不是晴明。 「天空,被一些危險的氣所覆蓋。好像在等待什麼然後一起發作似的。」 六合把目光投向牆邊。 和他同為十二神將的青龍,和平常一樣一副不高興的表情,抱著胳膊倚在牆邊。 「從幾天前開始擴散的……終於,覆蓋了整個天空。」 「西方所生出的危險的氣息也讓人放心不下。」 六合向一副嚴峻表情的晴明詢問道: 「白虎和朱雀呢?」 「根據太陰讀風象所得出的結果,好像還需要一些時間。」 太陰和白虎同為風將。可以送風,還可以閱讀風象。向晴明傳達被風封印住的白虎的意思,是太陰現在的職責。 接受晴明的命令去了西方的兩名神將現在仍然沒有回來。應該正在調查那兒發生了什麼情況吧。 晴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峻,歎了口氣。無論占卜了多少回,總是沒有確切的結果。很少出現這種情況的。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干擾占卜一樣。」 皇宮內和行成那兒所出現的怨靈也讓人放心不下。占卜裡沒出現那個怨靈。不,應該說是顯示怨靈的徵兆以扭曲的形式出現,無法正確地讀出來。 充滿整個屋子的靜寂被毫無起伏平靜的聲音打破。 「……彰子小姐也說過同樣的話。說天空有點奇怪。」 「哦……」 發出感歎的聲音的是晴明。 「陰陽寮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不愧是,異乎常人的能夠看出鬼怪的靈力。」 朝輕輕笑著的晴明點了點頭,六合稍微歪了一下頭。 「那樣的才能,也許一百年才會出一個。你的孫子也許都不及她吧?」 「你說昌浩啊。他是不單能見鬼還能除鬼的術士,所以那個程度的靈力正好。」 瞥了一眼好像在喉嚨深處偷笑的晴明,一直沉默著的青龍不高興地瞪了一眼六合。 「---你現在已經跟了彰子小姐了嗎?」 「你這種說話方式好像有語病喲。」 六合坦然地避開像刀刃一樣銳利的視線。青龍狠狠地說道: 「你到底是誰的屬下?」 「我覺得我還是晴明的屬下。」 「可是,卻跟著彰子小姐。」 「這我也不否認。」 (說明:書上其實是「否定」,但我覺得聽著彆扭,就改成 「否認」了。) 看著兩人的對話有些形勢不妙,晴明暫且沉默著聽著。他旁邊還有十二神將之一的天一也在。天一也是屏息凝氣,臉上略顯憂愁之色。 青龍的口吻很激烈。 「你聽那個小孩子的命令嗎?」 「你是在說昌浩嗎。本人聽到了肯定會反駁說『別說我是小孩子!』的,大概。」 冷冷地瞪了一眼插嘴的晴明,青龍再次用冷冰冰的目光凝視六合。 「六合,你真夠蠢的,竟然被騰蛇給感化了!你竟然會聽晴明以外的人的命令……!」 「這也用不著生氣吧。真是個不懂通融的傢伙。」 晴明露出一副對他很無奈的樣子。但是青龍這次仍然完全無視晴明。即使把晴明當成唯一的主子,可是性格暴烈的青龍不懂得客氣和給人留面子這種事。 六合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無視青龍那簡直要射殺人一般的銳利目光,雙腕在胸前交叉。 「………也並不是命令。」 「什麼?!」 看著差點爆發的青龍,六合用超然物外的態度說道: 「只是被請求這麼做而已。」 被虛晃了一招,青龍大失方寸,一瞬間不知說什麼是好。作出反應的是覺得很好玩似的浮現出微笑的晴明。 「哦?不是命令,而是請求。」 六合點頭稱是,繼續用沒有起伏的平平的聲調說道: 「被人家這麼拚命地請求,我也不好推辭而已。」 確實是這樣啊。晴明好像覺得很有意思似地笑著,回頭看了一眼青龍。 「據說事情就是這樣啦。實在很像昌浩的風格,你不覺得嗎? 宵藍?」 青龍悔恨地咋了一下舌頭,就那樣消失了。 晴明噗噗地笑了一陣,然後轉向六合,表情變得很嚴肅。 「你先跟昌浩一段時間吧。我最近總覺得心緒不寧。」 六合點了一下頭,一邊站起來身一邊瞇著眼睛。 「--但是,我覺得必要的時候會跑到你這邊的。」 他的主人是晴明。 六合隱身之後,晴明問在旁邊的天一。 「……擔心嗎?」 天一也用微微一笑回應在輕笑的晴明。搖了一下頭。然後她像一陣煙一樣消失了身影。 晴明歎了口氣,視線落到了書桌上。 書桌上放著經常使用的六壬式盤。無論占卜幾次,總是不能明確顯示出未來的發展態勢。 第二天,出去上班的昌浩接著昨天繼續抄寫今天要寫的《陰陽寮本月月曆》,興致勃勃地在準備紙張。 「今天要寫四十張。這樣的話這月的份就可以結束了吧……?」 和昨天的份加在一起數了一下,昌浩側頭思考。和平常一樣在他旁邊的小怪用前腳確認了一下。 「應該差不多吧。今天只需要寫這些吧。」 「嗯。比起忙得要命的時候還是清閒點好……啊。」 昌浩突然稍微提高了聲音,小怪條件反射般地抬頭看了一眼。 是敏次。但是,不知為什麼覺得和平常的敏次有些不太一樣。 昌浩暫時思考了一會,突然想到了什麼,眨了一下眼。直衣的顏色,有點太淡。平常上班所用的直衣,年輕人是深顏色,年齡愈大顏色愈淡,敏次平常都是穿很鮮艷的直衣的,可是今天穿的是極其淡的淺灰色。 而且。 昌浩很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敏次的臉,很奇怪的一點精神都沒有。面無血色,嘴唇看起來竟然呈現出紫色。 「到底怎麼了……身體不太舒服嗎?」 「由於不太習慣降伏妖怪怨靈的工作,有些累著了吧?」 「說是降伏怨靈,可是並沒有真正的降伏喲。」 那只能說是擋一時之急。實際是親眼所見的,和昌浩重新結設結界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如果單單因為這點小事,是不可能讓靈力損耗到身體出現異常的程度的。 但是,昌浩突然對自己的想法說等一下。 「……怎麼樣。果然還是有些疲憊吧。敏次大人好像迄今為止都還沒去過現場呢。」 「啊啊,和你正相反啊。……可是他這氣也損耗的太厲害點了吧。」 小聲嘀咕的小怪突然覺得正好趁此機會問昌浩一個問題。 「昌浩,我問你,說起來普通的陰陽師,你第一個想起來誰?」 「普通的?嗯……成親哥哥吧……不對,是叔叔吧,或是父親,昌親哥哥也是……」 「等一下等一下。」 擋住了要是不管他會繼續列出一大堆人名的昌浩,小怪直立起身體,追問道: 「我說的可是普通的陰陽師喲。你聽好了,是普通的,普通。安倍一族的哪一個普通了你說。」 「啊,不普通嗎?」 小怪把想說的話壓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 怪不得。這傢伙所認為的普通就是一流啊。果然不愧是陰陽一族純粹的血脈。 也就是說昌浩的標準就是只有晴明才是一流。但是在普通人看來,晴明並不是一流。 而是超一流。 確實這樣的話,也讓人難免不仇恨嫉妒他。小怪突然想到我是不是該對敏次稍微表示一點同情啊。 說起來這個敏次,正越過昌浩也沒有打招呼就朝陰陽寮最裡面走去。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稍微停了一下腳步,用恐怖的目光瞪視著小怪。 本來打算同情他的小怪,由於他瞪視過來,所以決定還是不同情他了。對這樣瞪自己的傢伙表示同情心,小怪還沒有寬容到那個份上。本來嘛,看不起昌浩而且一直對昌浩冷言冷語的傢伙,根本就沒必要同情他。 小怪突然覺得有些奇怪,歪頭想了一下。不知為什麼腦袋後面好像凍住了一樣。 「……小怪,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昌浩有些僵硬的聲音傳過來,他好像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 兩人視線相對,好像覺得有地方有點不對勁。到底是什麼呢。 昌浩瞪圓了眼睛。小怪用後腳把床踢倒。昌浩也緊隨其後追了出去。(說明:書裡頭的確是「床」沒錯,請不要問我為什麼陰陽寮裡 會有床的,我不知道。) 敏次,剛才瞪了一眼小怪。 「為什麼他知道小怪在那兒呢?!」 小怪的樣子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一般不會顯現出來的。能夠進入眼簾,除非是出於小怪自己的意志,或是像昌浩和彰子這樣具有異於常人靈力的人才可以看到。只能是這兩種。當然,人類以外的妖怪們並不在此列。 敏次向陰陽寮的最裡面走去。他的目的地是放置著各種施法用具和禁止帶出的書籍的漆箱。板門那上著鎖,如果沒有陰陽寮最高級上司的命令是不允許進去的。(說明:「漆箱」……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箱子」可以成 為「目的地」的……是「漆黑的箱房」的簡稱嗎?還是 錯別字了?如果有人知道的話請告訴我,謝謝。) 昌浩和小怪看到敏次身影的時候,他正站在板門的前面。把手放在鎖上,念了一句什麼。 「敏次大人,你幹什麼呢……?!」 昌浩聲音不由得變得粗暴地質問道。小怪突然跑到敏次和昌浩的中間,把昌浩推出去。 「小怪?」 驚訝地詢問道,昌浩突然移動了視線。 敏次越過肩膀回過頭來看昌浩。懾人的目光。黑色的眸子像被凍住了一樣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 簡直就像是傀儡。 敏次過了一會單單牽起嘴角陰陰地笑了一下。 昌浩覺得渾身發冷。他並不是會有這種表情的男人。但是,昌浩見過這種表情。這種恐怖的氛圍。一直隱藏在他內部的東西開始慢慢發射噴射出來。 如果碰到的話簡直會引起凍傷一般的冷冰的、強烈的、淒絕的怨念。如果接觸到一點點都會讓普通人倒下去,如果不小心的話甚至會讓人喪命的怨氣。 昌浩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昨天突然掠過腦海的預感。感到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並不是發生在行成身上的,發生在誰身上的呢---- 「敏次大人……附身……!」 那個怨靈已經完全附身了。無論肉體還是靈魂都已經被它給控制了。敏次的靈魂被怨靈的怨念五花大綁地束縛住了,一直封印到最深處。 「怪不得。懂得各種法術的陰陽師的身體啊。是能夠隱藏怨念的最好的對象。」 小怪額頭上的圖案發出鮮紅色的光來。 一瞥小怪,敏次用右手結了一個刀印,橫掃過來。怨念之刀伴隨物理性的衝擊,砍在了小怪的身上。 儘管已經擺好架勢了,小怪小小的身體還是被彈了出去。昌浩驚愕了。 「小怪!」 敏次接著放出的第二刀襲擊了昌浩。昌浩立刻喊道: 「我身非我,神之寶盾,護我全身!」 咒語產生出的無形的盾把刀彈回去打碎了。 敏次淒慘地笑了一下。人類竟然能露出這麼恐怖的表情來,昌浩感覺到脊背從上到下遊走著一股惡寒揮之不去。 突然,敏次瞪大了眼睛雙手抱住頭。一邊低低地呻吟腳步踉蹌。好像在忍受著痛苦不停地喘著粗氣。好像與此呼應似的,籠罩著的怨念也變得稀薄了。他突然跑到了偏殿。 「敏次?!」 昌浩也立刻跑到敏次的身邊。但是,敏次用手狠狠地把他推開。 腳下一絆朝後摔倒下去的昌浩立刻跳了起來。 「快逃……!」 聽到這個在耳邊迴響的聲音,昌浩猛然揚起臉來。敏次的臉一邊在忍受著痛苦而扭曲,一邊在瞪著昌浩。那個樣子好像在拚命地想殺死互相仇恨的對手一樣。 他一邊緩慢地站起身來,一邊重複剛才的話。 「趕快……快逃……!」 「哎……?」 昌浩的眼前,突然滑過小怪的身影。小怪擺出全力以赴的架勢,然後一邊催促昌浩退到後面去。 「這個怨念加上陰陽法術,比較麻煩。昌浩,你趕快離開這裡!」 「可是!」 敏次朝說話的昌浩高聲怒喝道: 「快走!」 一下子屏住呼吸,昌浩凝視著敏次。 他,在戰鬥呢。和那個進入身體的怨靈在戰鬥。可是,怨靈的力量很恐怖。敏次無論怎樣修行並掌握了靈力,充其量也高不到哪兒去。 敏次自己好像也明白這一點。他雖然在痛苦中,可是卻露出了既像微笑又像苦笑的笑容。 「快走……,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實在對不起……吉昌大人和晴明大人……」 因為你是他們的血親,是最受寵愛的孩子。 「……從最開始……一直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因為你是安倍家族的……最小的孩子……,但是……」 昌浩咬緊了嘴唇。立剖請假不去上班,請很長的假,說做什麼了都沒有,又只不過是在京都裡晚上亂走。但是,誰也不去怪罪。行成和左大臣都很偏愛,實在讓人嫉恨。 單單因為是安倍家最小的孩子。單單因為是安倍晴明的孫子。但是,即便如此。 「不能讓你受到傷害……肯定……大家都會很難過……大家會很惋惜……,所以……快點逃……!」 籐原敏次這個男人很認真,講公平。對了,剛進陰陽寮的時候對什麼都不懂的昌浩第一個打招呼的就是,敏次。 「……嗚……,……哇……!」 敏次好像在苦苦地掙扎,忽然仰頭看天,兩手也啪地垂下。然後用冷冷的目光盯著昌浩。 小怪咋舌。 「被完全吞下去了嗎……!」 這次敏次的靈魂真正的完全被那個怨靈所放出的怨氣困住了。 「…………不要壞我的好事。」 低低地呻吟,敏次--附在敏次身上的怨靈怒吼了一聲。 「我要殺了行成……!讓我身敗名裂,最後把我逼到絕境的那個男人---!」 突然怨念的洪流開始奔騰,有些失神的昌浩那小小的身體像球一樣一下子被彈出去了。昌浩被彈到欄杆上,失去了神智。 「昌浩!」 高聲大叫的小怪眼睛裡燃燒著怒火。鮮紅色的鬥氣迸發,現出了頎長身影的本相。 把昌浩護在後面,紅蓮一邊瞪視著敏次一邊舉起右手。騰起的火焰是灼熱的地獄裡的業火的預兆。 但是敏次泰然地擺好姿勢。 板門上的鎖碰到迸發的怨氣一下子粉碎了。由於衝擊板門有些龜裂,一拍就碎成粉末了。 突然起了一陣風。放在漆箱上的擺放整齊的各種書籍被風扇動,在昏暗的房間裡四處飛散,一片狼藉。垂下的紙也被切割成碎片,就連繩也被切得粉碎。收拾好的施法道具也亂七八糟地掉在床上。由於衝擊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不絕於耳,敏次一邊看一邊冷笑。(亂入:又是「床」……難題平安時代流行在工作的地方裡擺設 睡床,方便員工休息瞇盹兒的嗎?) 「怎麼樣,魔怪,你能擋得了我嗎?」 「嗚……!」 紅蓮使勁地咬著嘴唇。必須阻擋的東西有太多了。如果對方是妖怪的話,一定用地獄的業火捉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燒死就完了。火焰能夠淨化任何東西。可是,紅蓮面前的卻不是妖怪。雖說是被怨靈附身,可是畢竟是一個活人。 以前,在去黑暗中的貴船的時候,他要攻擊那兒的神官和官司們的時候被昌浩阻止住了。小怪,不能傷害人喲。那個叫聲現在還在紅蓮的耳邊迴響揮之不去。 紅蓮額頭上裝飾的金冠發出不太耀眼的光芒。那是別的神將都沒有的,只有紅蓮被晴明施加的封印的證明。 紅蓮浮現出自嘲的微笑,無論是昌浩還是晴明,為什麼你們要下那種命令呢。不要傷害任何人,這種讓人為難的請求,為什麼非得讓我做到呢。 過了一會,敏次瞇起了眼睛。 「……啊啊,我認識你。我可知道你。」 慢慢地指向紅蓮,敏次說道: 「你的手,被罪惡所污。沒錯吧……!」 紅蓮的心臟好像被冰冷的手指一下子捏碎了。凝視著愕然瞋目的紅蓮的敏次,繼續說道: 「這樣啊,這樣啊。背負著永遠不能消失的罪惡,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啊?」 「…………你在說什麼!」 發出的怒吼冷得讓人恐懼。紅蓮的右手上生出火焰,火焰逐漸暴漲在風中搖擺。 被夾在風中灼熱的氣息擊打臉頰,昌浩的睫毛微微顫動。 突然浮現出的神智,還有些不太清楚。 睜開朦朧的眼睛的昌浩,看到面前頎長的身影感到很安心。太好了,紅蓮在。 在模模糊糊的思想中,紅蓮的敏次的對話鑽進耳朵。 你的雙手沾滿了罪惡。 「……罪惡……?」 無意識中的微弱聲音,從昌浩嘴中漏出來。 明確的能夠看出來紅蓮的雙肩在抖動。回過頭來看昌浩的金色雙眸。 凍結了的眸子。好像在害怕什麼,好像在恐懼著什麼。 第一次看到這種目光的紅蓮。 「紅蓮……?」 支起胳膊拚命想站起來,昌浩由於驚訝皺起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什麼? 昌浩和紅蓮的意識都飄離了自己。這些並沒有逃過怨靈的眼睛。 強烈的怨氣化作龍捲風襲擊二人。怨氣生成的刀刃輕易地割開紅蓮的肌膚。昌浩的直衣也化成碎片,全身染滿了鮮血。 「……………!」 抬起胳膊想躲避襲擊的昌浩突然感到龍捲風停了,於是站起身來。紅蓮也翻起身。 敏次的身影突然消失。 與此同時昌浩耳邊突然響起很多聲音。 「---這一片混亂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直到現在才有人接近呢。明明有那麼強烈的怨氣和那麼大的響動。 「是張了結界嗎?」 悔恨地咋了一下舌頭,紅蓮化身為小怪。 敏次為了在事件結束之前不被任何人發現,施了法術。但是昌浩在這個法術完成之前就侵入了那個領域。 跑過來的陰陽寮的職員們發現漆箱的慘狀和渾身傷痕纍纍的倚在欄杆旁的昌浩一片騷動。 「安倍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 「倉庫,不能打開的倉庫被打開了!」 被幾個人連聲詢問昌浩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時候,突然聽到進到裡面的一個人痙攣一般的慘叫。 「詛咒的玉,丟了……」 「……那麼……」 安倍吉昌不知該說什麼好。凝視著眼前正在包紮傷口的最小的孩子,蒼白著臉詢問道: 「你說那個敏次,被怨靈附身了。」 昌浩默然地點了點頭。 陰陽寮的一角。大多數人都在忙著修復被弄壞的漆箱,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 那個漆箱,不能打開的倉庫是一片狼藉的慘狀。而且,其中被稱為絕對不能拿到外面去的令人恐懼的詛咒之物「詛咒之玉」消失了。 和敏次一起。 昌浩的臉很蒼白。消失的詛咒之物是具有很強靈力的勾玉。據說如果使用那個的話百分之百可以殺死要詛咒的對象。 當然這也需要相當的法術。可是操縱起那個怨靈的怨念加上敏次的法術,應該不會太難。 六合說過。那已經差不多可以說是怪物了。 昌浩把裂開的部位包紮好,直直地盯著吉昌。 「----父親大人。」 看著默默地回頭的父親,昌浩浮現出了苦笑。 「我,真的是一個很不認真的陰陽寮的官吏吧?」 吉昌不知道兒子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有些不明所以然地瞪大了眼睛。昌浩眨了幾次眼。 「立刻就請假。忙的時候甚至還請過一個月的假,也不加班每天早早地回去。旁邊的人看著,肯定會很生氣吧?」 但是,心懷不滿的陰陽寮的年輕人中,一直袒護昌浩到最後的是敏次。也正因為如此,當他看到不為人知的在夜晚的都城徘徊的昌浩的時候,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所以才開始夾槍帶棒地諷刺昌浩吧。 「……覺得出人頭地好像沒什麼希望,也想通過努力來挽回一下,好像還是不行的樣子。」 昌浩朝父親低下了頭。 「我想尋找敏次大人,想去救他。所以在事情了結之前,請允許我請假。」 又聽到了要請假的申請,吉昌暫時沉默了一會。 並不是因為吉昌是父親所以昌浩的請求就可以通過。不管怎麼說,正因為是親人,所以家裡的其他人對昌浩的態度都比陰陽寮的其他人嚴厲。但是昌浩為什麼要這樣做,吉昌已經從父親晴明那裡聽說了原因。 所以吉昌才同意了他的請假。即使知道以後兒子的立場會變得更加艱難,關於這個吉昌比誰都清楚。 仰頭看了看天井,吉昌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該怎麼跟上頭說呢?」 吉昌好像真的很苦惱。小怪插話道。 「那不很簡單嗎。你直接說晴明派他跑腿去了不就得了嗎?」 吉昌用很疑惑的目光看著倨傲的小怪。 「……果然這樣就行了嗎?再怎麼說……」 「可以通過的。」 小怪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是那個晴明的命令的話,不管什麼樣無理的要求都會被答應的。還不如這樣說,你一定要讓它通過。」 昌浩差點倒下去。但是硬撐著站穩了身子,朝小怪疾言厲色地反駁道: 「小怪,你竟然敢對父親大人用這種口吻!」 昌浩實在生氣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但是吉昌本人卻很無所謂的樣子。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這樣對上頭稟明。」 然後吉昌把目光轉向小兒子。上了年紀才得的孩子,所以也特別寵愛。 聽說這個孩子是稀世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繼者的時候,吉昌比誰都吃驚。 他能負擔這個重擔嗎,真的圖問題嗦。實在是很擔心。但是這個孩子卻如晴明所說身藏強大的力量。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退出去了。其他的事就拜託了。」目送著快步走出去的小兒子的背影,吉昌突然想到。 如果將來還會出現這種情況的話,最好還是從現在就採取對策。不如乾脆自己做陰陽寮的統領,掌握實權怎麼樣。 如果這樣的話,兒子的請假和出勤情況就好處理了。 也許是個挺不錯的主意。 這樣看來,吉昌對昌浩實在有點嬌慣,只是他本人還沒有覺察到這點而已。 吉昌抱起胳膊開始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那天,在自己家隨便翻翻書看的晴明突然收到一封急信。 說是籐原敏次被怨靈附身,嚴禁開啟的倉庫裡的「詛咒之玉」也消失了。 收到這個報告的晴明,平靜地說道: 「怎麼還是那麼看重那個讓人不省心的東西。陰陽寮的頭也實在是太怠慢失職了。」 幾十年前,有人企圖利用那塊玉實施詛咒而且還把一個年輕的陰陽師捲了進來。但是事情敗露,陰陽與承受了反作用的詛咒,立刻死亡。委託的貴族由於格外施恩只是被調職到太宰府。通俗點說就是被從政界趕出去的降職。 但是這件事別有內情。 那個貴族沒有實施詛咒,一切都是為了擠掉那個貴族而實施的陰謀。這些都是晴明的猜測。 所以並沒有被判死罪,官位也沒有變,只是被左遷到太宰府。再也沒能回京城。 這樣說來那個貴族叫什麼名字來著。 晴明開始回溯久遠的回憶。 「…………穗積諸尚吧?」 此時,露樹慌慌張張地過來了。 「父親大人,籐原行成大人府上來了使者……」 「什麼?」 來客人的情況,為了怕出什麼萬一,彰子進了最面裡的房間。客人絕對不會打擾的位置只有一個--最裡面的房間,那就是她現在所在的昌浩的房間。 據說使者面色大變是用快馬趕過來的。此事非同尋常。 晴明走向使者等待所在的中門。年輕的雜役,蒼白著臉在那走來走去。晴明是第一次見,可是昌浩卻認識他。 雜役一看到晴明就用痙攣般的聲音開始訴說: 「是晴明大人嗎。請您救救我們家主人!」 簡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雜後跪在了地上。 「這樣的話,主人去世也只是早晚的問題。請您,請您一定要……!」 第七章 昨天敏次的祈禱奏了效,行成的病情開始好轉。可是,過了中午突然開始很痛苦,接著就昏過去了。現在仍然被折磨著。 「已經是面如土灰色了。醫生和藥師們都已經回天乏術了!這樣的話只有求助晴明大人了!」(亂入:「醫生和藥師們都已經回天乏術」……我相信是「醫生 和藥師們都已經『判斷行成大人』回天乏術」才對吧, 嗯?) 此時,下了班的昌浩和小怪一起回來了。 昌浩先在中門看到一個熟悉的男人正跪在那兒,有些驚訝。小怪也是同樣。不由得停在門前,好一會兒也沒說話。注意到他們倆的晴明招了招手,所以開始走近來。 「……浩大?」 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雜役浩大一下子抬起了頭。昌浩自從知道他和自己的名字是同一個字之後,一直對他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也因此浩大和他也很親密。昌浩每次去行成家的時候,他都會很高興地通傳的。 「昌浩大人,行成大人他!」 昌浩驚訝地叫出了聲。與此同時,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副光景來。 附身於敏次的怨靈。手裡拿著丟失了的「詛咒之玉」。怨靈噗哧一笑把玉拿起來放在頭頂---(亂入:……要不是看過了動畫,「放在頭頂」這樣的形容實在 叫我聯想到一幅蠢蠢的畫面呀……) 昌浩屏住了呼吸。怎麼可能。 「身體……惡化了是嗎……?」 聽到昌浩的問話,浩大只是點頭。 「昌浩。」 昌浩把臉轉向祖父。 晴明一副嚴峻的表情,好像在一邊思索一邊開口說道: 「趕快去行成大人宅邸。」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到了行成宅邸的昌浩和小怪不由得在中門站住了。 浩大騎著馬帶他們過來的。一接近這所宅院空氣突然變沉重了。 抬頭看空中,確實如前幾天彰子所說天空有一些白色的霞,天低的有些奇怪。而且不知為什麼有些沉重,好像纏絡在肌膚上的氣色飄浮在空中。 下定決心進了中門,發現一個女官在那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一看到昌浩就睜大了眼睛。 「晴明大人呢?!」 「我是代替爺爺來的。行成大人怎麼樣了?」 女官明顯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明明讓他去叫稀世的大陰陽師,可是卻只讓這個光有名沒什麼真本事的小孩子來。她明顯的想讓昌浩聽道: 「真是的,這個那個都是這樣。絞死你,畜生!」 昌浩撫摸了一下騎在肩上正在憤慨的小怪的頭,昌浩拜託女官帶他們去行成所在的地方。愈往前走,發現空氣愈沉重。那種特有的寒冷重重疊在一起,一直往寢殿那兒壓過來。這是惡意的堆積--是詛咒。 小怪對目光有些嚴峻之色的昌浩小聲說道: 「……幸虧昨天為了保險起見加了一重咒語。」 「那也只是應一時之急。」 敏次走了以後,也並不是信不過敏次的能力,只是對於他來說是第一次去現場,所以起了爭強好勝的心。如果沒什麼的話那再好不過了,即使有什麼的話,如果不是有一定能力的術士也不會注意到的小咒語。但是,即便如此那個咒語卻具有擋住詛咒鎖鏈的功效。 終於到寢殿的昌浩無意識地深深吐了口氣。有種進入胸口的凶氣一點一點地擴散到內臟進行侵蝕的感覺。說不清楚的倦怠感好像在支配全身,怎麼也揮之不去。 為了保險起見,讓女官先退下。昌浩進入了寢殿。 突然從別的殿裡傳來好像有人在爭吵的聲音。好像很焦急的樣子,兩人的聲音交互傳來。等了一會好像也沒有停下來的趨勢,昌浩決定暫時先不管他們了。 從廂房進了正房,和死人的臉色一樣的行成躺在床上,呼吸又淺又急。昌浩的眼裡顯現出的情景是,普通人看不到的災氣和怨念正在一點點的束縛著行成。 應一時之急的咒語果然不能完全阻止住那股怨念。 昌浩走到行成旁邊跪下來,手結劍印,閉上眼睛。小怪輕快地跳下肩膀,開始觀察四周的情況。現在,好像暫時還沒有被這個咒語煽動而爬過來的小妖們。 像詛咒這樣陰暗的東西,是召喚邪惡最好的誘餌。 這個平安都本來就屬於那種容易召喚邪惡的妖魔鬼怪並任其衍生聚集的場所。建都的時候所施加的退魔法術和四神的守護,只是製造出了一但進去就不能出來的迷宮。 袪除這些不祥就是陰陽師的工作。 為生活在都城裡的人們安寧祈願,袪除怪物把它們封印。 拍了一下手把那兒飄浮的微弱的怨氣化解掉。 「我聲非我。----此是神之御聲。」 從行成嘴裡發出了苦悶的呻吟聲。侵入他體內詛咒的怨念此時正在體內掙扎和扭動。 「魔物,魔物,袪除詛咒,此息為神息。」 雙手結刀印,昌浩高聲唱著神咒。 「解開束縛此身之怨念之鎖,打破詛咒之息風之劍!」 有個東西在不停地抖動,那是束縛行成的邪惡氣息在掙扎。 「為妖氣所誘之物,拔出利劍,袪除魔物----!」 昌浩把刀印朝著空中快速地橫掃過去。 一陣清冽的風生成,打散了凝固的怨氣。 行成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暫時有些茫然地看著天井,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叫昌浩的名字。 「……昌浩大人。」 解開手印,把周圍鎮定住,昌浩睜開眼睛靜靜地回答道: 「我在。」 「我到底……怎麼了……」 昌浩嘴張開了好幾次,可是總是又閉上了。低頭朝下看。小怪替昌浩說出了心聲。 「……啊,說不出口啊。」 附身於敏次,對行成實施詛咒。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從接近這個宅院開始昌浩就感覺到了。圍繞著這所宅院的怨念。通過法術變得更強大,兇惡度加倍提升的怨氣。 「敏次他……今天……」 昌浩的睫毛震動,默然地搖了搖頭。 行成面如土色,微微一笑。 「這樣啊……是太忙了吧。因為那孩子很認真的……」 在膝蓋上握緊拳頭,昌浩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怨靈降伏要在幾天之後舉行。在此期間您請多堅持一下。」 如果這樣放任不管的話,詛咒會加倍膨脹,會召喚來很多妖魔鬼怪吧。昌浩今天所進行的驅退魔法只是一時應急。 如果不擊打它的根源是沒有用的。如果不從根拔起的話,雜草再怎麼除還是會發芽生長的。和這是一個道理。 揚起臉,昌浩努力作了一個笑容。小怪知道昌浩最不擅長說謊了。 「行成大人,您很寵愛敏次大人呢。」 「是啊……畢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當然覺得可愛了。」 鼻子一酸。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今天被他批評了。」 昌浩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行成輕輕地眨了眨眼把目光轉向昌浩。昌浩用苦笑回應。 「說從剛一開始就對我抱有很大期待。因為我是那個安倍家的最小的孩子。……可是我卻淨做背叛他期望的事。」 「那,並不是你的錯吧。」 「……不,是我太不成熟了。行成大人。所以,如果讓我選兩樣東西,我還是只能選一方。」 行成覺得不可思議的瞇起了眼睛。 「現在即使不成熟,可是不是還有將來嗎。我覺得你有很厲害的才能。不應該說這樣的話。只選一方不也挺好的嗎。只要你慢慢努力的話,肯定。」 昌浩的眼睛使勁搖動。小怪好像感受到什麼似的瞇起了一隻眼。 「……如果選擇的那一方是正確的就好了。我想作出最佳選擇……」 話說到半截突然停住,昌浩低了一下頭。然後立刻抬起頭。 「行成大人,您好好休息吧。身體還沒有痊癒。……行成大人,您是左大臣的政務必不可少的人。」 說完這些,昌浩施了一禮,快步走出寢殿。小怪默默地在後面追他。 從別的殿裡傳來的吵架聲現在還沒有停。 從中門出來發現雜役浩大畏畏縮縮地坐在那兒。看到昌浩,於是一副很嚴峻的表情站起身來。 「行成大人?」 「現在已經好多了。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浩大,你怎麼了?」 看著昌浩驚訝的目光,浩大用很不耐煩的樣子歎了口氣。 「剛才的那個女官,叫相模的。」 好像被她怒氣沖沖地罵了一頓。讓你帶晴明大人來,可你卻把昌浩帶來了之類的。 「不管我怎麼解釋說是晴明大人派昌浩大人過來的,可她就是不聽。太奇怪了,她平時不是那種會氣勢洶洶罵人的的人啊……」 而且從剛才起女官們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爭吵起來。都像吃了彈藥似的。空氣很緊張。 昌浩眨了眨眼。 這是因為充滿這個宅院的怨氣的緣故。能夠侵蝕心靈,讓良心麻痺的怨氣。 「肯定是因為擔心行成大人比較焦急的緣故都有些上火吧。只要行成大人好了,就會回復原狀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鄭重地推托掉浩大要送他們到安倍家的請求,昌浩咎小怪踏上了歸途。 冬天的太陽落的早。已經是傍晚了。 「…………你打算怎麼做?」 昌浩站住了。小怪回過頭來,用嚴肅的目光看著昌浩。 「那是詛咒。被附身的敏次,肯定是使用詛咒之玉發動了完全詛咒之法的,肯定是這樣的。」 昌浩微微點了點頭。小怪繼續說道: 「一但發動的詛咒再也不會停止。一直到被詛咒的對象死亡為止。」 「不……還有一個方法。」 捏緊拳頭,昌浩攔住了小怪的話頭。直直地回視晚霞色的眼睛。 胸口很沉重,疼,痛苦,難過。 敏次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剛開始聽到的聲音。 --怎麼了,要是有不明白的就問我喲。剛開始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從今往後你要自己努力喲…… 接著,又響起了行成的聲音。 --打小看著他長大的,當然喜歡了。 無論是誰,一直認識的人,當然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不想失去。 但是,敏次被怨靈附身,在對行成施加詛咒。 --嚴厲的修行並沒有白費。能夠幫上行成大人的忙了。 敏次這樣說過。 那怎麼辦。詛咒不會停止。但是也不能讓行成死。 昌浩不能選兩樣東西。只能選擇一個。另外希望能進行最佳選擇。 握緊的拳頭微微的在顫抖,昌浩開口說道: 「----把詛咒返回去。」 在都城的一角建的廢墟。 以前昌浩和小怪就是在這裡遇到那個怨靈的。 無人的房屋一片寂靜,北風呼嘯,更加顯得清冷寂寞。 在南側的樓梯遠眺被枯草覆蓋的庭院的女子戴著市女笠,輕輕地彎腰坐下。 「……差不多,到時候了吧……」 聲調稍微有些高的沉靜溫柔的聲音。 把垂絹分開,女子抬頭看著燃燒的天空,覺得有些耀眼似的瞇起了眼睛。 不知有沒有到二十歲的年紀。像濕潤的黑曜石一般的雙眸,鼻若懸膽,薄薄的嘴唇搽著鮮艷的口紅。被垂絹遮住的頭髮在上面紮了起來。為了不礙事,分開兩股又紮了起來。好像是因為日影,黑色帶了一點灰色。 看了一會天空的女子,目光柔和,伸出了手。 漆黑的鳥拍打著翅膀降落在那伸出的手上。 女子把鳥放在眼睛稍下的位置,浮現出微笑,聽鳥的鳴叫。過了一會,她微微皺起眉頭,微笑變成了苦笑。 「……是啊,還是快點好。」 鳥低聲鳴叫。那個鳴叫是兩個疊在一起的。 女子和鳥的影子被拉長在夕陽中。 停在女子的手上,偶然展翅的鳥。那個影子中,現出了兩個頭。分別轉動,張開嘴低低鳴叫。 過了一會,影子站了起來。 風吹過,垂絹的影子大幅翻轉,一瞬間影子忽然消失了。 退回詛咒。 堅決的聲音,被刮過的風吹散。 小怪好像已經預測到他這番話,眉頭一下也沒動。 沉默了一會,小怪用甚至聽起來有些冷酷的聲音回問道: 「……返回去的話,那傢伙可會死喲。」 「嗯……」 昌浩把衝到喉嚨的叫聲硬生生地嚥回去。知道。 和敏次的本意無關的詛咒之力。但是,這個力量很強大。他在陰陽寮中年輕的陰陽師中具有首屈一指的實力。 前幾天,敏次用禁咒法救了受怨靈作祟而臥病在床的行成。那時候把纏繞行成四肢的怨念擊退的是敏次,是敏次的力量。昌浩只是為了保險才施了一個咒語,其他什麼也沒做。 與此相反,那樣的力量也可以用來對人施加詛咒。用和退魔時同樣的力量把怨念擊打在對像身上的事也是可能的。 另外,敏次被那個怨靈附身了。具有淒絕的怨氣和殺意,充滿憎惡只能稱之為怪物的怨靈。 敏次的法術和怨靈的怨念如果結合在一起,會產生多大力量的詛咒呢。 老實說昌浩無法想像出來。那個怨靈的怨念甚至可以奪取普通人的性命。 為什麼他會這麼恨行成呢。至少想知道這個理由。可是,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管這件事了。 詛咒發動了,詛咒的力量像不間斷的水波一樣衝擊著行成。不知道昌浩的結界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昌浩屏住了呼吸,潤了潤乾燥的喉嚨。 「……把詛咒返回去。返回去,然後救行成大人。」 「敏次呢?」 間不容髮的詢問。說是詰問也許更合適吧。 (說明:「間不容髮」,我肯定自己沒打錯,但卻查不到其 意思,不知是錯別字還是什麼,真是對不起。) 昌浩無法回答,沉默著。小怪瞇起眼睛。 「敏次肯定會死的。返回去的話,他就會承受所有的詛咒。但是怨靈卻很容易逃脫。敏次就是一個犧牲品。」 昌浩的嘴唇在動,好像在說,我知道。 小怪的語氣變得更加激烈和嚴肅。 「返回的話就會死,如果你明明知道還這樣做的話,即使你沒有直接下手,殺死他的還是你喲。」 那是,迄今為止沒有聽到過的平靜裡卻蘊藏著激烈和嚴厲的話。 鼓動愈來愈激烈,可是血色下降,耳鳴。 小怪對著無話可說站在那兒不動的昌浩繼續說道: 「昌浩喲。」 晚霞色的眼睛,帶著和星星的閃光一樣的激烈之色。 「--你已經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了嗎?」 背負人命的心理準備。親手把一個性命奪去,一輩子把這個悔恨刻在心中活下去的心理準備。 沉默降臨。 昌浩眼睛一下也不眨地凝視著小怪。如果眨眼的話就會放棄吧。視線在游移,如果現在眨眼的話,那麼。 攥緊拳頭,拚命忍住要叫出來的衝動,昌浩在尋找合適的話語。 能夠正確地把現在心中所進行的暴風雨一樣的心理鬥爭正確傳達出來的詞語。自己仍然很不成熟,如小怪和晴明所說還是半吊子,不可依靠。所以不能選擇兩個,只能二者中選一個。 但是,實際上。--真的嗎。 終於昌浩從喉嚨裡擠出來顫抖的聲音。 「……沒有做好什麼心理準備。」 小怪瞇起了眼睛。昌浩的臉也扭在了一起。 「當然沒有了,因為我,我實際上,是兩個都想救的……!」 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成為陰陽師。目標是不輸給任何人,也不會讓任何人犧牲的最強的陰陽師。 如果讓誰犧牲的話,如果做了這樣有悖人道的事,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做陰陽師的好。 「想救他的……!不管他對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不管再怎麼生氣。即便這樣還是有人很重視敏次。就像我很重視彰子,母親大人,父親大人和爺爺大人一樣。我知道那些人會悲傷,所以不想見死不救……!」 「那樣的話,不見死不救也可以的。」 昌浩突然睜開了眼睛。凝視著小怪的晚霞色的眼睛,是平靜的。 「不見死不救不就可以了嗎。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我會盡心竭力的,我會幫你的。我是為此才在你身邊的。」 「小怪……」 昌浩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咬緊了嘴唇。然後,點了點頭。 「……返回詛咒,保護行成大人,降伏怨靈。」 然後。 小怪瞇起一隻眼不懷好意地笑道: 「把那個自以為是的敏次的鼻樑打扁。對吧?晴明的孫子喲。」 「……別叫我孫子!」 昌浩眼角一熱,可是假裝沒有注意到,和平常一樣怒吼道。 第八章 日落之後回到家裡的昌浩,早早換好衣服,將披散的頭髮盤在了腦後。 今天的風很冷。所以還是最好比平日裡多穿一件衣服再出去的好。 昌浩來來回回的做著出門的準備,而此時彰子將頭探了進來。 「昌浩,要出門嗎?晚飯呢?」 「啊--,很急的事情,所以就算了。沒有吃飯的時間了。」 慌慌張張地來回走動做準備的昌浩,並沒有注意到彰子遺憾的表情。 小怪豎起耳朵,聽到了彰子的小聲嘟嚷。 「人家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吃飯的……」 難道說在昌浩回來以前,彰子什麼都沒有吃一直等著他回來的嗎?說起今天,昌浩竟然比平日晚回來一刻多鐘,想必彰子也一定很餓吧,真是個堅強的姑娘。 小怪走過去坐在了彰子的腳邊,啪嗒啪嗒的搖晃著自己白白長長的尾巴。晚霞般的雙眸,視線所到之處,穿著兩件藍色狩衣的昌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著急,還是在慢吞吞地做事情,正在四處搜尋著那個存放著他平常使用術時用的道具箱子。將他平時使用的白木捧,紙幡,獨鑽杵等東西,拿了出來,用一個大大的包袱仔細的給包好了。 之後,昌浩又打開了另外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了一件衣服,緊緊地抓在了手中。 真正的面對詛咒,這是第一次。雖然有很多的相關知識都記在了腦子裡。無論是施咒還是反擊,昌浩都沒有做過。 將衣服和包袱拿在手裡,昌浩扭頭看向小怪。 「好了,準備好了。我們走吧,小怪。」 正要走向院子的昌浩,突然被彰子給叫住了。 「昌浩。」 「哎?」 在扭頭的瞬間,自己的喉嚨卻彷彿被什麼給堵住了一樣。昌浩條件反射似的動了一下嘴巴,但皺了皺眉又把話嚥了下去。坐在昌浩和彰子腳間的小怪,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人,眼睛叭嗒叭嗒地眨著。 過了一會,昌浩一幅驚訝的表情問道: 「……桃子?」 「是啊。是桃乾。好的,你拿好了。」 彰子將放在手中的紙包推到昌浩的胸口裡,一副更加認真的表情說道: 「不吃晚飯的話,對身體可不好的呀。這個東西,你可以邊走邊吃。」 昌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來回看著手中的桃乾和面前的彰子。周圍的人似乎都對自己的飲食問題有些過於擔心了。 無論是路過的小鬼,還是小怪,結果現在連彰子也這麼擔心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對自己如此的關心當然是感激不盡,但是自己已經是個成年的男子,這可是關係著自己男人尊嚴的問題。 昌浩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這樣的沉思。 「這個不錯的。拿著好了,昌浩。」 在一旁看了一陣子的小怪幫著彰子說著話。雖然昌浩低聲嘟嚷著,但是似乎自己即使不要也不行,所以只好就這樣收了下來。 「那麼,我走了。」 彰子這次看著昌浩跳進了院子,並沒有阻攔,只是揮動著手說道: 「當心呀。」 「嗯。」 尾隨著昌浩出發的小怪,跳到屋外的竹簾上,對彰子說道: 「我們可能很晚才回來,所以,不要等我們了。不要擔心昌浩,有我呢。」 聽著小怪說的話,彰子笑著點了點頭。 剛才小小的騷動,被在自己屋子裡的晴明聽得一清二楚。 在昌浩回到家中的同時,自己的隨身式神六合都已經向自己匯報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自己的兒子也派人回來說因為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所以回不來了。晴明也大體上猜出來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陰陽生敏次嗎……到底是個怎樣的年輕人呀……?」 晴明雙手環抱在胸前,費著自己的腦筋。 他自己稱為藏人所陰陽師是在昌浩出生前的時候。很少和現在十六歲的敏次見過面。雖然在乞巧節的時候可能見過面,只不過自己沒有留心所以沒什麼印象。 現在這些居住在陰陽寮的都是些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所以都幾乎沒有近距離看過安倍晴明。對於他們來說,法術最高的陰陽師,無外乎是那些平日裡很親近的安倍吉平,吉昌或者賀茂光榮那些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現役的陰陽師,而安倍晴明則可能已經是被他們神化的一個存在了。 「唔--我是不太有點隨心所欲了呀。」 刺啦刺啦地撓著頭的晴明一個人自言自語著。在這時,十二神將的青龍和天一出現在他的身後。 開口說話的是天一。 「晴明大人,我們--」 「啊--稍等片刻。昌浩和紅蓮出門之後,六合也出去了,我要等到白虎他們回來……」 突然,門扇搖晃的聲音傳到了晴明的耳朵。 (--白虎帶來的口信說,) 是風將太陰。柔和的暖風中,太陰傳達著白虎的口信。 (墓地有些零亂。) 「是誰的。」 (穗積諸尚。而且似乎還有些還陽法術的痕跡。) 晴明瞪大了眼睛。之後,一直是好好爺爺的表情為之一變,顯得無比的銳利。 他很有氣勢的合上拿在手中的折扇。 「諸尚嗎……!」 原來是那個怨靈。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為什麼行成會遇到襲擊,就能夠理解了。 晴明扭頭看向青龍。 「告訴昌浩……」 正在吩咐著的晴明,突然打住了自己的話。青龍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瞇起了眼睛。為什麼是我,青龍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全身都在傳達著這樣的一個訊息。 「……宵藍,難道你還沒有認可昌浩嗎?」 雖然青龍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卻已經很明白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晴明好像吃到了蟲子似的難受的表情,一副真是敗給你了的樣子,閉上了眼睛輕輕地用自己的折扇敲著額頭。 「你這個傢伙,怎麼說你好呢。六合不是說你很感興趣地聽著昌浩說的話嗎?」 「不過那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青龍冷冰冰的回答道,語氣的平淡簡直不輸給六合。 晴明在心中不由得一陣的懊惱。沒想到青龍竟然頑固到這個份上。或許是他的同伴自紅蓮之後,六合,天一都已經對昌浩產生的好感,讓他感到了一些不舒服。 但是……晴明突然考慮了起來。 但是他並沒有像之前一貫的明確地表示出拒絕,在某個方面多少應該算是他態度的一個軟化吧。雖然不得不承認昌浩的實力,但讓他聽命於昌浩卻又是另外的一回事,這或許就是現在青龍的一個真實的心理寫照吧。 讓他將降魔劍送到異世界的昌浩手裡,自己就認為沒有什麼事情了,看來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沒有辦法了。晴明只好歎了口氣。 「……天一。你去追上昌浩,將怨靈的名字告訴給他。只要他們明白了這些,想必紅蓮一定可以完全諒解的。」 天一默默的施了一禮,唰的一下消失了。 (白虎和朱雀,在拂曉之際會回來的。) 聽了太陰的話,晴明點了點頭,突然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冷風附體的感覺。 風突然就暴躁了起來。緊接著,從天空降下來的肉眼可以看見的沙塵。 「這是……!」 青龍的聲音變得僵硬。因為他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個是…… 「這是遮天蔽日的霧氣!」 月光照射了下來。月亮在今晚顯得特別的晴朗,以至於星辰的光輝顯得細弱了好多。在都城的一角坐落著一個無人的院落。在屋簷的上面有一個女人悠然地站著抬頭望著天空。在她的肩膀停留著一隻鳥,低低的鳴叫著用自己的嘴探向女人的脖頸。女人發癢的瞇起了眼睛,將手放到了小鳥的腳邊。小鳥跳到女人的手上,就這樣撲楞著翅膀飛上了天空。 目送著小鳥消失在夜空,女人沉穩的微笑著。 雙手舉向了天空,眼睛閉了起來。兩隻手鐲上的鈴鐺,叮噹的在夜幕中迴響。 「--搖呀搖呀搖。」 伴隨著如同低聲細語的歌謠,天空開始發抖。不,不是天空,和鈴聲一起共振的不是天空,而是彰子和青龍所看到的那張覆蓋著天空的白膜。 「搖吧,搖呀搖呀搖。」 叮噹當,鈴聲響著。但是這個女人的雙手突然停止了晃動。從她全身散發出來的靈氣逼向手腕的鈴鐺,使它叮叮作響。 「暗夜的靈魂呦,無名無姓,無依無靠。」 周圍的風突然的暴躁起來。女人的聲音也愈發嚴肅,在空氣中回湯。 平常百姓絕對看不到的白色沙塵,從天際一下子澆注了下來。有著生命力的靈氣彷彿波浪一樣地翻滾,慢慢的侵向了地面。 「搖呀,搖啊,搖啊,從黃泉吹來的風,喚醒沉睡著的亡靈的風。」 一點一點地侵入地表的沙塵,不久將那些沉眠在黃泉的鬼魂都召喚到了地表。 咕嘟嘟的從地表冒起來黑色的煙霧。不久這些煙霧統統變化成了人的模樣。 女人睜開了原本緊閉的雙眼。狂躁的風也逐漸變得溫馴。黑色的濃霧向四面八方擴散,強行將那些沉睡在地底的怨靈給召喚了出來,這些怨靈在原地徬徨不知所措。 「跳起來吧,跳起來吧,你們這些被幽冥鎖鏈所束縛的怨靈們,將他們統統殺死,天地玄黃……」 女人將手放了下來。仍回湯在空中的只有鈴鐺的聲音。 當這種細小的聲音消失了之後,整個都城都回湯著淒厲的鬼哭。 隻身一人站立在眾多厲鬼當中的女子,向四周環視著,輕輕的歪著頭想著什麼。 「……好像有些早了……?」 夾雜著苦笑的小聲嘟嚷著,女人遠遠的看向虛無的遠方。 籐原敏次站在用土描畫出來的陣勢裡面,兩手托著怨咒的勾玉,結著法印。 「……唔庫利庫利,唔庫利庫利,唔庫利庫利……!」 毫無生氣的雙眸,逕直盯著前方一動不動。敏次反覆吟唱著咒文,應和著怨靈的歎息,咒法的力量愈來愈強大。 附身在敏次身上的怨靈,拚命地捕捉著自己怎樣也都捕捉不到的怨敵的氣息。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就是因為那個男人,自己背負了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罪過。 那個男人早就計劃好的。他一定是嫉妒我的出身。 不是籐原氏的話,就無法得到高官擴位,也不能接近政治中心之類的,真是很混帳的東西。 和那個男人相比,自己的地位更要優越得多。 明明是這樣的,明明是這樣的。 「竟然是詛咒--!?」 無論自己怎麼的申訴,就是沒有人願意聽。不單如此,而且如果自己還在糾纏的話,或許會被流放到海的另一端的某個地方。 唔唔,在那個座位上坐著的不該是你。應該是我。或許是因為你追不上我,你為了爭奪我的財產,地位,所有的一切都布下了陷阱。 「籐原行成……在哪裡……在哪裡……!」 聽著怨靈幾近吐血的呻吟,敏次加重了咒語的力量。 陣外已經旋轉成漩渦的怨念,形成一股強烈的龍捲風,直衝天際。如果細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在這股漩流中時而探出頭來的都是些怨靈的頭臉。 各種各樣的咒念和怨恨的呻吟愈來愈大聲,它們逐漸演變成了令人不舒服的淒厲的尖叫。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敏次突然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唔庫利庫利----!」 找到了那個人的氣息。 「找到了--!」 怨靈--穗積諸尚離開了敏次的身體,帶領著眾多的厲鬼劃過天際。 敏次仍舊不斷地吟唱著咒文。 陣勢的周圍再次響起了咒語,簡直就像是要把整個陣勢給鎖定住一樣,開始產生了漩渦。 離開了都城來到郊外空地的昌浩,用自己手裡的獨鑽杵,在地面上描畫著自己的陣勢。 在這個魔法陣的四周,插著供神的幣帛,將之變成一個方陣。這樣的話,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妥了。 「……應該這樣就好了吧。」 「專心點,晴明的孫子。」 昌浩冷冷的瞥了一眼小怪。 「無論是誰都會有第一次的不是嗎?而且如果我搞砸了的話,小怪你一定會想方設法幫我的不是嗎?」 此時的昌浩斜斜地站著聳著肩望著天空。看著這樣的昌浩,小怪不由得埋下了頭。 「哎呀哎呀。」 將拿在手裡的衣服鋪了在陣的中央,昌浩從懷中拿出紙包,用嘴叼起了一個桃乾。 「而且如果失敗的話,也只能說是爺爺教的那些法術不管用而已。」 呆呆的看著扭過頭來的昌浩,小怪只能是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你呀……」 「小怪你要不要吃呀?很好吃呦,這個桃乾。」 「給我。」 昌浩嘿咻一聲坐了下去,給了小怪一個桃乾。自己一邊慢慢地吃著桃乾,一邊也悠閒地打量著周圍。 雖然表面看來他們兩個似乎非常的悠閒,但實際上內心已經繃得緊緊的,時刻準備戰鬥。雖然假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昌浩的內心,實實在在的就是「晴明的孫子」。 如果說給本人的話肯定會生氣,所以小怪只是內心裡這麼想而已。 突然,嘎啦嘎啦車輪的聲音傳了過來。昌浩和小怪抬頭一看,原來送他們到達之後已經回去的車之輔又慌慌張張的向著這邊跑來。 「怎麼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可是遠離京城的船岡山的山腳下。由於不知道敏次具體在什麼地方,所以昌浩盡可能的遠離行成的府邸,雖然也已經準備好了吸引怨靈的程序。 小怪走向了在陣勢前面急剎車的車之輔。在方陣中靜靜的看著這一些的昌浩,突然感覺到身後有神將的氣息,吃驚的扭過頭去。 「天一!」 天一微微的將左腳後撤略微施了一下禮,抬頭看向昌浩。 「我來向您傳達晴明大人的話。」 「什麼事情?」 「在九州太宰府裡的一個墳墓被挖了。這個怨靈的名字叫做穗積諸尚。」 昌浩的眼睛不由得眨巴了幾下。 「穗積……?」 點了點頭,天一突然將頭轉了過去。同時小怪的叫聲也刺入了昌洛的耳膜。 「昌浩,京城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當送昌浩他們離開的車之輔回到了京城的時候,淒慘的光景還在不停的擴展著。 無論是大路還是小道,都佈滿了徬徨的影子樣的厲鬼。 茫然不知所措的車之輔,發現了在大路的邊上躺著一個人。那是偶爾經過,遭到怨靈的攻擊而失去意識的人。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車之輔飛了過去,用自己的頸圈把那個人抬了起來,強行突破了厲鬼的包圍,將他帶到了附近的一個神社放了下來。雖說是非常小的一個範圍,不過或許因為是靈域的緣故,所以那些厲鬼們進不來。 車之輔就這樣子退了出來,想應該將這裡的異常告訴給昌浩,所以再次回來了。從小怪那裡聽到這些之後,昌浩有些發呆。 「假的吧……根本一點都沒有發覺……!」 雖說當時自己在全神貫注地描畫著陣圖,不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卻真的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看著已經完全憤怒得失去了血色的昌浩,小怪側了側腦袋。 「等一下,我也完全沒有發覺到。你覺得怎麼樣?」 小怪晚霞一樣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昌浩的後背。顯形的六合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 「我也是。」 「我也是。」 天一,也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竟然連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難道整個京城都充滿了鬼的氣息嗎?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包裹著,沒有洩露出一絲氣息……」 小怪和六合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 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大蛇。那個傢伙雖然是妖魔,但是似乎所有的鬼氣被什麼人給封印住了的樣子,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鬼氣。 召回出來的龐大的厲鬼,但是整個都城外部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而且不單單昌浩,連那三位神將都沒有感覺到,這樣的一種力量。據他們所知,擁有這種力量的除了安倍晴明,似乎已經沒有別人了。 就在這一剎那,纏繞著六合的長布突然裹著風上下翻動。六合突然睜開了眼睛,以從來沒有過的緊張的聲音嘟嚷著。 「--晴明……?」 而小怪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在額頭鐫刻著的那個紅色的印記閃閃發光,散發出緋色的鬥氣。 在一眨眼的工夫,小怪就變身成了紅蓮。與此同時,六合展開長布,從方陣中跳了出來。 「六合!?」 在昌浩喊叫時候,六合的身影已經在自己的視野裡消失了。 「怎麼回事……?」 看著一副訝異的樣子皺著眉頭的昌浩,天一微微的笑了笑。 「那邊的事情,就拜託給晴明大人好了……,這邊你似乎也不能掉以輕心呀。」 之後,天一的視線晃動了一下,原本溫柔的神將的眼神也瞇細了起來,嚴肅無比。 包圍這裡的方陣的四壁,突然劇烈的彎曲著。 夾雜著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寒冷的空氣,從東南方向逼來了一陣狂風。 「……來了!」 聚精會神的昌浩,兩眼緊緊地盯著從遙遠的對面逐漸接近的比黑暗還要陰森的冷風。 昌浩的全身緊張了起來。來了。正如預計的一樣。 在背後的陣勢裡擺放著的衣服。那是為了慶祝自己成人元服之禮時行成送的禮物。裡面包含著他的心意,是昌浩唯一的被當作替身的法器。 將行成和他的府邸用禁咒法和結界守護起來,將原本的存在隱藏。 另一方面,也可以迷惑敏次的詛咒,將那些厲鬼們吸引到擺放著替身的陣勢中。魔法的陣勢就成為諸多厲鬼的誘餌。為了將那些怨念吸引到這裡。而且在周圍擺放的方陣是如果進來就不能出去的意念的門檻。 如果可以將所有的詛咒和怨靈都吸引到方陣中,在裡面將他們一網打盡的話,無論是行成還是敏次都不會受到傷害。 拜託了,一定要成功。 「……紅蓮,那個穗積諸尚,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一邊緊緊盯著慢慢逼近的陰風,昌浩一面問道。站在一旁的紅蓮傳來了吞嚥氣息的聲音。 「穗積嗎……!」 這樣的話就能夠說得通了。理所應當,他要襲擊的對象是行成。 但是對於昌浩他並不明白裡面的隱情。 「給我說說,那個穗積到底是誰來著。」 聽著昌浩的抗議聲,紅蓮終於給出了明確的回答。雖然自己對於人間界的事情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是自從成為了晴明的式神之後,他也多少能夠把握一些這個世界的歷史和政治的動向。 「那個穗積諸尚,就是我們第一次遭遇怨靈的府邸原來的主人。」 昌浩聽到這裡睜開了眼睛。 「那個府邸嗎……?那麼從一開始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應該在那裡不是嗎。」 紅蓮只是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穗積諸尚,在四十年前,因為詛咒而被貶職到了九州太宰府的貴族。而且設下圈套陷害他的籐原伊尹--就是行成的祖父。 「……!」 一瞬間,昌浩的呼吸停止了。 昌浩反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心臟。 「行成大人的爺爺,設下的圈套?」 「似乎是這個樣子的。」 點了點頭,紅蓮繼續說道: 「清涼殿,伊尹所坐的位置,正是現在行成所坐的位置。」 連負責夜間警報的更夫都可以聽到的怨靈的呻吟在昌浩的耳邊迴響。 「在這個地方坐著的人……」 坐著的人。對了,這就是發動起諸尚的動機。並不是行成本人,單單是在那個座位上坐著的人而已。 啊,昌浩閉上了眼睛。政治並非都是些絢麗的東西。雖然表面上光鮮亮麗,每個人都是清正廉明的樣子。但是,如果看到裡面的話,都是些人形的魔鬼在到處蠕動著。 被陷害的諸尚的怨恨想必很深吧。最終都沒有能夠回到京城,含恨客死他鄉。 --但是。 昌浩慢慢地張開了眼睛。 即便如此,也不允許死者的怨念打攪到生者的生活。 昌浩很喜歡行成。對於敏次這個人也不討厭。將他們兩個人捲進來的諸尚,昌浩對於他沒有一點的同情。 「……因為,我很任性。」 嘟嚷著的昌浩,在自己的視線裡捕捉到了,在這股撲面而來的疾風裡領頭的那個凶厲的惡鬼--穗積諸尚。 而諸尚也發現了魔法陣,原本強烈的怨念更加的瘋狂。 「找到了--!」 聽到諸尚的怒號,那些被怨念吸引來的惡鬼們,強行突破法陣撲了進來。 第九章 感覺到異變的晴明立刻用離魂術使得自己的魂魄飛離身體,離開了安倍府。 留下了天後和太陰守護著自己的本體,帶著青龍和玄武降落在街道中央。 站立在屋頂上,環顧四周的晴明他們,看到街道的景象也愣住了。 這種靈氣。不,可以說是妖氣也不過分,是如此的濃重。 那個大蛇的碎片,那個白色的沙塵只不過都是一個媒介而已。那個召喚出如此多厲鬼的人,只不過是通過這個碎片將自己的力量增大了。 一副二十歲模樣的晴明很生氣的樣子嘖嘖地咂著舌頭。 「普通人發現它,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如此強烈的妖氣。第六感強烈的人很快就會發現的。雖然剛開始只會讓自己感到不舒服,但是過不了多長的時間,就會受到這股妖氣的影響,出現問題。 晴明從自己的懷裡掏出無數的紙片,在每一張上畫著神符。 在所有的紙片上都吹了一口氣,晴明閉上了眼睛。 「消去怨敵的氣息……!」 在這句話下扔出的無數紙片,在一瞬間都變成了白色的鷺鳥。無數的鷺鳥拍打著自己巨大的羽翼,向四方飛散開去。 「青龍,玄武。」 晴明扭頭看向神將。 「你們也去吧,將所有的厲鬼一網打盡。」 接受到命令的兩個人,就這麼突然消失了身影。都城非常的大,單單是式神是不可能全部消滅掉的。(說明:這裡的「式神」,我懷疑其實應該是「式」才對。個人 理解為是那些「無數的紙片所化成的無數鷺鳥」消滅不 了,不過,嘛,怎麼都好。) 此時還只是深夜的前夜。必須在眾多妖魔出來活動的丑時之前決一勝負。否則所有的厲鬼會更加的活躍。一定要在此之前。 在站立著的晴明的周圍,出現了很多手裡拿著武器的怨靈,將晴明團團包圍。瞥了一眼這些不知死活的小鬼,晴明冷冷的笑著。 「……唔。你們這些被強行召喚出來的淪為傀儡的幽冥界厲鬼們,難道想要和我老人家玩玩嗎?」 那些厲鬼們以行動做出了回答。呻吟的厲叫愈發的大聲,一齊向晴明飛了過來。 晴明手裡結著刀印,橫著揮了過去。 「破!」 即使只是一句話,但是是晴明所吟唱的,是有靈力的言靈咒語。 碰到迸發出來的靈氣之刃,在周圍號叫的厲鬼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是一群烏合之眾呀……」 晴明此時感覺到了刺一樣的視線。從虛空中投射下來的,簡直就可以將人冰凍的針一樣的尖銳的視線。 彷彿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晴明抬頭看向天空,在滿月的當中,發現了一個黑點。 瞬間,晴明的後背竄來了一股寒冷的感覺。如果是別人的話,肯定會讓人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的。(說明:「如果是『別』人」,書中原本為「『本』人」,我自 己改了。大家看看哪個比較像是譯者(作者?)想要表 達的意思吧。) 如此空虛的,冷酷的視線。沒有任何感情的,單單只是「看」而已。 緊緊盯著那個黑影的晴明,結起了刀印。目光閃爍地瞇起了雙眼,用自己壓抑的聲音,吟唱著真言。 「唔庫利庫利巴咂啦巴嘰哩,浩啦芒噠芒噠烏哈嗒……!」 從晴明的全身迸發出巨大的靈力。昌浩距今為止不曾瞭解的釋放出最強能量的安倍晴明的樣子在這裡出現了。 裹在晴明身上的衣服以及束在腦後的頭髮,都劇烈地翻動著。在晴明的腳下方生成的龍捲風看上去就像是奔騰的激流。 「降服!」 (說明:「降伏」解制伏(動物);「降服」解向敵軍投降 或使敵軍投降。我不太分得清哪個是哪個,所以都 跟書上的一樣。) 晴明在吟唱的同時,揮出了刀印。 生成的靈氣刀刃呼嘯著向黑影飛去。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撕破鼓膜般的沉重的尖叫回湯在空中。黑影突然前傾了身體,就這樣消失在天空裡不見了。 凝神看向黑影消失的方向的晴明,咬著嘴唇。似乎沒有能夠留下它。但是,那個黑影的妖力在天空中留下了軌跡。如果現在追過去的話,應該能夠追得上。 晴明跳了起來。 冥界的風侵襲而來,逕直衝向魔法陣。 厲鬼的隊伍彷彿要撕裂昌浩他們。 而另一方,突破方陣牆壁,帶領著眾多厲鬼的穗積諸尚的怨靈正在啃噬著作為替身的衣服。 在諸尚的眼中,方陣就是貴族的府邸,而魔法陣中的衣服就是行成。 當行成的頭被吃掉的時候,行成臨死前的尖叫刺破了諸尚的耳膜。 滴落的鮮血的溫暖,也因為詛咒,使得諸尚看到的行成變成了只剩下皮的骷髏。 --但是。 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 府邸也好,生活用品也好,行成也好,都忽然消失了。抓在諸尚手中的只是被撕扯成碎片的衣服。 「真是合作得很好呀,你們!」 少年的怒吼回湯在空中。 諸尚扭過頭,凝視著冥界的惡鬼捲起的龍捲風。在旋轉著的厲鬼的旋風內側,白銀的閃光迸發了出來,躍出了好幾道炎蛇。 厲鬼的隊伍瞬間被消滅了。身處在漩渦中心的是一個舉著右手,抓住炎蛇的高個子青年和一個金色的長髮上下翻騰,似乎在保護著誰來著張開雙手的少女。(說明:書裡頭說「高個子少年」,但紅蓮外表橫看豎看都過了 「少年」階段的樣子,所以我改成「青年」了。) 而且,在他們的身後,一個結著劍印的少年緊緊地盯著諸尚。 「----陰陽師!」 這是一個陷阱。 包裹著四周的這個方陣。並不能將全部的厲鬼給收進來,半數以上的厲鬼都被彈了出去,在結界的四周飛舞盤旋。而相反的是,進入到了結界的厲鬼們也出不去,紛紛試圖突破牆壁,但都落得個魂飛湮滅。 瞬間醒悟過來的諸尚,瘋狂的嚎叫著。 「陰陽師,陰陽師!籐原行成去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諸尚的尖叫回湯在空中。 毫不認輸,昌浩也怒吼著。 「陷害你的並不是籐原行成大人,而且陷害你的那個傢伙也早就死了!你搞錯人了!」 「閉嘴,你給我閉嘴,你給我閉嘴,閉嘴----!」 諸尚喊叫的聲音就這麼轉化成了怨念的力量。 激烈的怨念劇烈的搖晃著看不見的結界的牆壁。單單有些傾斜的牆壁出現了龜裂的痕跡。但是立刻又恢復了回來。 另一邊,紅蓮和天一前後守護著昌浩,將衝過來的厲鬼們一個個的消滅。 自己的對手並不單單是現在的這些妖魔。如果不能完全消滅的話,讓他們逃跑,就會再次重生。 昌浩恨得咬牙切齒。給予這些厲鬼能量的人,正是和自己使用著相同法術的同類。 敏次一定還在什麼地方施展詛咒。而且,只要詛咒的勾玉還存在,這些厲鬼們就不能完全消失。 紅蓮的炎蛇四處縱橫,來回穿梭。被炎蛇捕捉到的厲鬼們,瞬間就被燒化四散飛去。但是,厲鬼的數量太多了。所以,獨虎難敵群狼,紅蓮的法術也不太起作用了。 穿越了炎蛇的阻隔,朝著昌浩飛來的眾多厲鬼面前,天一站了出來。雙手伸展著,溫柔的雙眼閃耀著光芒,瞇了起來。 「--退開!」 在他們的面前生起了靈氣的牆壁,突襲而來的厲鬼們的疾風瞬間破碎。但是,這些厲鬼的碎片仍舊帶著自己的意志,從四面八方襲擊過來。 他們已經看清楚了,製造這個結界的人是昌浩。剩下的兩個人並非人類。但是操縱法術的人是陰陽師。 厲鬼們伸出自己長長的鬼爪,掃向昌浩的臉頰。皮膚撕裂開來,鮮血也滲了出來。看到這些的紅蓮,凶狠的雙眼冒著紅光。 「你們這些死靈,不要動那個孩子。」 炎火的漩渦將昌浩包圍了起來。逼近旋風的厲鬼,在漩渦中被燒死四散奔逃。 厲鬼們的攻擊方向改變了。看上去最為脆弱的是那個女的。 天一吃驚的抬頭看向天。紅蓮的炎火盤旋而出的熱風,揚起了她的長髮和衣服。聚集在上空的厲鬼們就衝著天一徑直的飛了下來。 下衝的力量和詛咒的力量一起襲向天一。 「天一!」 昌浩喊破了自己的嗓子。神將並非是不死之身,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如果負傷的話,也會疼痛,也會痛苦。 紅蓮的怒吼響徹天際。灼熱的靈力將那些厲鬼的旋風粉碎殆盡。衣服被撕裂為一條條的,身體的各處都出現了傷痕,天一就這麼蹲坐著。 昌浩跑向天一。厲鬼們又面對著如此的昌浩刮起了旋風。 「我說過了,不准碰昌浩!」 紅蓮的雙眸燃燒著怒火。全身迸發出更大的炎火將厲鬼們燒為灰燼。這一次,厲鬼們又改變了目標,再次刮起旋風,向紅蓮襲去。 抱起天一的昌浩,扭頭看向紅蓮,咬緊了嘴唇。 數量太多了。就這樣,守護著自己的紅蓮和天一都負了傷。 被厲鬼們的鬼爪撕裂的後背。紅蓮的背上迸發出鮮血。 「紅蓮!」 紅蓮扭過頭,透過肩膀看向昌浩,豪邁的安慰著昌浩。同時,紅蓮炎火也扭曲著直衝天際。 「啊,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管它就會好的。」 「但是,但是,不是很疼嗎!」 聽到昌浩悲壯的喊叫,紅蓮非常平靜的回答道。 「啊,是很疼呀。」 「----」 向著說不出話來的昌浩笑了一下,釋放出更多炎蛇的紅蓮突然扭頭又看向昌浩。 「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我們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趕快扣下諸尚。」 停頓了一下,紅蓮又加重了語氣說道。 「這樣的話,我們也能少受點傷。」 此時,一直躺在昌浩懷裡的天一,也一下子站了起來。抬頭看向昌浩,微笑著,似乎在說不用為她擔心。 「我也是十二神將。雖然不能像騰蛇,青龍一樣擁有攻擊敵人的法術,但是我還是可以保護你的。」 「天一……」 昌浩屏住了呼吸,看向諸尚。 方陣中的諸尚和無數的厲鬼,瘋狂地叫囂著。紛紛用自己的身體撞擊結界的牆壁,用自己的爪子抓向昌浩他們。昌浩用盡自己的靈力建造的結界,慢慢的力量開始變弱了。如此強大的怨念。周圍聚集的這些厲鬼,不斷地從詛咒勾玉中吸取能量,這個怨念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而且還有敏次的法術在後面支持著。 不管任何事情把諸尚消滅。紅蓮雖然這麼說,但是,為此而要將他們兩個人當成保護自己的盾牌,是昌浩不願意的。 怎麼做才好呢。難道要建立一個保護自己這一方的結界嗎? 吸引諸尚的魔法陣,和關閉妖魔的方陣。在製作出這兩個結界,封印了諸尚和所有厲鬼的現在,製造封印更不要說,一些媒介也是必須的。但是帶來的那些白幡和白木都已經用完了。獨鑽杵是陣勢的核心不能動。 最糟頂多用自己的頭髮或者鮮血來畫陣了。但是這樣的話,也會相應的減少自己的靈力。 能夠當成媒介的東西。物件本身擁有能量的東西。自己身邊有什麼呢。什麼可以-- 唰的一下握緊了拳頭苦苦思索的昌浩,突然聽到了一聲紙張摩擦的聲音。 伸進自己的懷裡,發現一個紙包。那是自己出門時彰子給自己的包著桃乾的紙包。 昌浩突然想起來了。 「桃子……!」 拿出了紙包,將裡面的桃子緊緊地抓住,昌浩,將它們高高地拋向空中。 「昌浩!?」 紅蓮瞪大了眼睛。但是已經豁出去了的昌浩,已經開始吟唱咒語,結起手印。 「唔庫嘮噠亞嗚噶庫桑瓦卡!」 碰觸到這些松子的厲鬼們,紛紛魂飛魄散。而且,有了真言力量的桃子,紛紛向四面擴散開來。 散落的桃子描畫出來橢圓的圖形,剛剛好,構成了一個逼退厲鬼的看不見的結界。 據說,桃子有退魔的作用。從神話時代,就已經傳誦著桃子的力量。 看到這個的天一,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吃驚看著昌浩。 「驅魔的桃子嗎……」 唔的點了點頭,昌浩將手放了在胸口上。將懸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香囊緊緊抓住在自己的手裡。 站在結界裡面可以稍微喘口氣的紅革,有意思的笑著說道: 「不會吧,你,又在想彰子了吧。」 「……可能吧。」 苦笑了一下,但是,昌浩馬上表情凝重了起來。 方陣中的著尚的怨靈,愈發的瘋狂。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我要殺了行成。讓他也嘗嘗我當年嘗過的滋味。因此才借助了別人的力量。因此才從黃泉冥界回來的。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為了這個,為了這個。 「借助了別人的力量……?」 讓人驚訝的嘟嚷著的時候,諸尚的怨念也愈來愈強大。這樣子的話,怨念突破結界噴湧而出只是個時間的問題而已。 而且,如果這次諸尚被釋放了的話,肯定會在這一次殺掉行成的。 必須當場把這個詛咒淨化乾淨。如果有些許殘留的話,就會回到施術者的身邊。如果讓他回去的話敏次就會死掉。 現在,昌浩的身上,繫著兩條人命。 昌浩深深地吸一口氣,拍起了手,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手非我手,息非我息,音非我音……!」 一隻突破結界的厲鬼飄忽忽的伸出厲爪向昌浩抓去。昌浩的皮膚立刻崩裂開來。只是晚了一下,皮膚就綻開了傷口,唰的一下,鮮血描繪出了一道鮮紅的印記。但是,昌浩毫不在意,繼續吟唱著除靈咒語。 給予昌浩一擊的厲鬼,隨即立刻被紅蓮和天一打得神形俱滅。 撕裂了呼呼的冥界黑風,昌浩的聲音回湯在空中。 「一切皆乃諸神之手,神息,神音……」 方陣接受了昌浩的神咒,開始大放光輝。那是可以粉碎所有妖魔的光輝。 光輝鎖定的目標,不單單是諸尚。還有,附身在敏次身上行使咒語的束縛,增強詛咒能量的勾玉,還有,堵在結界裡面的厲鬼,和,在陣外盤旋的冥界的妖風。 所有的一切。 昌浩閉上了眼睛,祈禱著。 請消滅所有的一切吧。 昌浩突然睜開了眼睛,伴隨著怒吼,將高舉在天空中的刀印狠狠地劈了下來。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之前的黑影,在這附近消失了。 在右京的一角,一個荒蕪的廢宅,到達這裡的晴明,聽到了裡面傳來了清澈的歌聲。 「暗之遊魂,即刻甦醒,時不待人……」 晴明皺起了眉頭。在這樣的一個深夜,究竟是誰呢。 堵滿了周圍道路的那些厲鬼們,在他釋放的那些神將的努力下,漸漸地消失了。雖然還沒有完全消滅,但是青龍回到自己身邊來,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晴明,走進了屋內。 「透穿之音,幽界縛魂……」 歌聲還在繼續。 晴明突然感到胸口一陣不舒服。 難道這首歌裡還隱含著令人恐懼的言靈力量? 「聽之來此,聽之來此,邀汝之音。」 月光照射了下來。現在眼看就要倒塌的府邸的南面。廣闊的庭院,過去一定修整得很漂亮。 這個府邸的主人,因為實施詛咒,而被流放到了海的另一端,在他鄉鬱鬱而終。 「剛才你的祈禱,相信神靈一定不會聽到。剛才你唱的是……」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 那個坐在台階上的黑影,慢慢地站了起來。取下戴在自己頭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張微笑著的艷麗的女人的臉。 「安倍晴明大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但是,似乎比傳聞要年輕許多嘛。」 看到一張女人的面孔的晴明,一瞬間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又恢復了鎮靜。 「……你是誰?」 晴明的聲音不由得嚴厲了起來。 「剛才的你唱的,可是禍歌?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女人抖落了肩上絲綢的衣服。露出了裡面穿的沒有袖子露肩的衣服。腰帶綁在了身後,腰間掛著武士刀。衣擺很短,露出了膝蓋,而膝蓋以下統統用衣服包裹著。 晴明半張著眼睛,看著女人。 「……你穿得可真清涼呀。」 「哎,因為老是動來動去的。」 女人的回答和晴明鮮明的對比,開朗了很多。 是個非常年輕的女人。二十歲,或是稍微大一些。長長的頭髮,束在發旋附近,並且分成了兩股紮了起來。 女人的面容看上去非常的溫柔。比在宮中看到的女侍們更勝一籌。但是單單外表,並不能把晴明給糊弄過去。 因為在這個女人的體內所隱藏的力量。 女人微微偏了偏頭,微笑著。 「實際上我是有些話要轉達給晴明大人你……我只是一個跑腿的。」 女人的笑容有些苦澀,接著說道: 「不要老是抄著手……想必晴明大人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吧。」 (亂入:那個,「抄著手」是什麼意思呢?我查不到……) 一瞬間,晴明的雙眼劇烈的燃燒了起來。全身迸發出了強大的靈力,將滿園的荒草都吹伏倒地。 但是那個女人仍舊是一副無所謂的面孔,冷冷地看著。 「怎麼樣?我要帶著您的答覆回去呢。」 「我拒絕!」 立刻,晴明就做出了回答。 「是嗎……那麼……」 女人的手伸向了腰間。 「如果談判決裂的話,我要帶著你的頭顱回去。所以,拜託你……啊,但是。」 消失在夜色中的女人的雙眸,愈發得漆黑。 「但是你現在並非是實體,所以,沒有辦法取得你的頭顱。」 晴明說不出話來了。被看穿了。 即使是使用了離魂術脫離了自己的肉體,但是憑藉著強大無比的靈力,晴明的靈魂還是給人一種和肉體一樣的感覺。在一般的術者眼中,自己還是肉體之身。 這樣的身體,即使摸一摸,也是溫暖有觸感的肌膚。所不同的是,如果靈魂受傷的話,會比肉體的傷害更加的嚴重。 結著法印,晴明吟唱起了咒語。 「吶唔嘛庫桑達,吧薩啦瓤康!」 真言咒語化成了一股風刃。好幾道風刃飛向了女人。但是,女人只是輕輕地跳躍著,在空中拔出了武士刀。 一瞬間,女人已經微笑著出現在了晴明的面前。 「還是上了年紀了呀。你不覺得你活的時間太長了嗎?」 「……唔!」 突然飛過來,把自己的攻擊輕描淡寫的就化解了。如果把她當成一個女人輕視的話,自己肯定要吃虧的。而且,即便不是如此,她的那個樣貌也讓自己躊躇不已。和自己以前的一個知己長得太像了。 突然,橫下裡一股靈力攻擊了過來。女人唰的一下逃離開來,腳下的土受到攻擊飛揚了起來。 「晴明!」 伴隨著女人的怒吼,晴明發動了第二波的攻擊。而對面的女人卻很輕鬆地躲避著攻擊。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行將倒閉的舊屋的廊柱,紛紛化為粉末。失去支撐的府邸,開始搖搖欲墜,發出了吱吱啞啞的聲音。 看到這裡,女人瞪大了眼睛。 「啊--發瘋了呀你。這會給周圍的人添麻煩的呦。」 「閉嘴你這個女人!」 一邊輕鬆的躲避著青龍的攻擊,這個女人一邊冷冷的微笑著。 「晴明大人引以為傲的十二神將呀……你想和我打嗎?」 面對這拿著雙刃劍的女人,青龍一言不發,死死的盯著對方。 另一方面,晴明由玄武背著,來到了屋頂。 「晴明,有沒有受傷呀!?」 「沒關係……剛才真危險呀。」 或許是因為青龍的介入,女人一邊迅速的做著戰鬥的準備,一邊在計算著此時的情況。 晴明忍耐著。女人之所以能夠躲避開青龍的攻擊,是因為青龍並沒有用全力。 十二神將是不允許殺害人類,或給人類造成傷害的。對於沒有力量的人們,無論怎樣都不能殺人。 因此,如果晴明有什麼必須要咒殺的人類的話,是無法差遣十二神將的,當然他也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神將不能加害於人,這是天道之所在。 這個女人或許就是瞭解了這一點吧-- 女人用腳蹬離了地面。非常的迅速。 但是,女人攻擊的對象並非是青龍。她跳上了屋頂,朝著晴明揮動其武士刀,殺了過來。 站在晴明面前的玄武,亮出手掌,怒吼著。 「波流壁!」 玄武將空氣中的手元素集結起來,作出了一面牆壁。這面牆壁將迎面而來的刀刃緊緊地束縛住了。 女人微微皺了皺眉頭。 「解開!」 輕輕的嘟嚷著,她將空出的左手向一邊伸展開來。 「破!」 瞬間堅固的牆壁出現了一道裂痕,並在一眨眼的工夫粉碎了。四散了靈氣倒捲回來,玄武立刻用手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風的力量打在玄武的耳朵上。他的耳邊凝結出了冰稜。 「玄武!」 伴隨著怒吼,晴明用手抓住了玄武的衣領,把他拉了回來。就在這一瞬間,玄武剛才站立的地方,女人的武士刀已經劈了下來。 劈下來的刀刮起了一陣疾風。同時伴隨著一陣陣刺骨的靈氣,襲向了玄武和晴明。 失去了平衡的玄武從屋頂上滾落了下來。而女人的刀繼續劈向晴明。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晴明在自己的面前畫出了五芒星。 「禁!」 瞬間在自己的眼前出現一面靈氣的牆壁。 「嘎嘎嘎嘎嘎嘎!」 突進的女人不堪忍受,發出了淒慘的慘叫,同時倒飛了出去。 「剛碎破!」 同時,身邊也響起了青龍的怒吼。以支撐府邸的廊柱為目標,釋放的巨大的靈氣塊。 伴隨著巨大的破壞聲音,建築的平衡也已經崩潰了。勉強落到地面上的女人也有些搖晃不定。 趁此間隙,晴明也降落到了地面,女人也趁此調整了戰鬥姿態,尾隨著追來。 剛剛著地的晴明扭頭一看,就看到了飛奔而來的女人。 看來不徹底擺脫這個女人就不能離開這裡了。生氣的晴明正要發動攻擊,卻被眼前的黑影逼退了好幾步。 武士刀切入肉體的衝擊感,從女人的手上一直傳到她的大腦。但是,她卻很不滿意的皺著眉頭。 「不要開玩笑了……你這個女人……!」 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了刀刃攻擊的青龍,用雙手緊緊抱住了刀刃,妄圖阻止女人的攻擊。但是,女人輕輕的歎了口氣,右手附到了青龍的胸口。 「破!」 隨著咒文,爆發出了巨大的靈力。那是就連青龍也無法忍受的強大力量。從戰慄著的青龍的身體中拔出了刀刃,將滴著的鮮血揮掉後,女人又再次面對著晴明。 「真是忠誠的式神呀,真的很忠心。」 晴明的心臟一陣陣的發冷,面那個女人卻很享受。 突然,青龍低低的呻吟著。從腹部的傷口中流出來的鮮血,逐漸變成了混濁的黑色。 「……唔……啊……!」 就這樣跪在地面上的青龍,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緊緊地抓住傷口,將周圍的爛肉全部都剜去扔掉了。 「青龍!?」 看到這樣的情景,玄武呆住了。但他還是在自己視線的角落裡發現了飛來的刀刃的光芒。反射性地將自己的身體扭向了一邊。刀刃輕輕劃過玄武的左肩。 瞬間產生的疼痛,從肩頭一直傳達到全身。無法忍耐的玄武發出了低鳴,劇烈地顫抖著。此時,青龍捂著自己的傷口想要站起來,可是卻又倒了下去。他的臉比紙還要白,臉上滲出一絲絲的油汗。玄武彷彿是在效仿青龍似的,也將自己肩頭的爛肉挖了出來。 晴明感到非常的吃驚。這樣痛苦的樣子並不尋常。如果是神將的話。即使是被武士刀砍傷,也不可能有如此的痛苦。 晴明在心中思索著。而此時,女人沉穩的開口說話了。 「這是不單單適用於妖魔,同樣也對神將有效的,封印著蠱毒和密咒的武士刀。怎麼樣呢。是不是還能撐得下去呀。」 彷彿胸口堵上一塊大冰坨,晴明看向了玄武和青龍。 因為刀上的毒,所以青龍才將整塊肉都給扔掉。玄武也應該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吧。 但是,這樣並不能把所有的蠱毒排出體外,那些毒似乎還在他們的體內肆虐著,讓他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玄武的左手雖然還是自由的,卻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僵硬的垂在身體的一側。 「不愧是十二神將。還能活下來呀。如果沒有這把武士刀的話,想必倒下來的人會是的吧。」 揮動著在月光下閃耀著冷冷光芒的武士刀,女人笑著說道。 「那麼,你們就給我去死吧。」 女人以更加漂亮的姿態,揮刀砍向晴明。晴明反射性構築起起來的牆壁,但是因為是把有著蠱毒的武士刀,所以輕而易舉的就突破了它的阻隔。 刀刃捲起的冷風抽打著臉頰。映照著冷冷月光的刀尖已經逼到了眼前。 這時候,晴明想起了昌浩的臉。啊--,這麼說來。 最近,好像他們兩個人已經好久都沒有好好的聊聊了。 「晴明……!」 青龍的怒吼充斥著耳膜,玄武的驚叫也回湯在腦中。 「縛!」 女人的法術將晴明的四肢給緊緊地困綁了起來。 晴明的腦袋歪了歪。只是這樣嘛。 「--!」 就在這剎那。 (說明:這裡書中本是「霎那」的,雖然我明白譯者想要 表達的意思,可是卻很是懷疑到底有沒有「霎 那」這個用詞,所以就改成「剎那」了。) 在他們兩人之間刮起了一陣狂風。 回湯著金屬間撞擊摩擦的聲音。 女人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驚訝的表情。眼光所到之處,飄動的都是黑褐色的長髮,而且,周圍充斥著強大的靈力。 阻擋住她刀刃的是一把閃著銀色的長槍。快速地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全身被黑色的長布包裹的青年,正用他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 「……什麼人!」 看著自己的刀刃一點點地壓了回來,女人微微的笑著。 「我是風音……你是?」 「十二神將,六合。」 就在六合剛剛說完話,六合的槍,已經把夾帶著風聲的武士刀給撥了回去。風音隨著刀一起倒飛了回去,和眾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拿著刀戒備著。 將自己的槍尖對準女人,六合,終於有時間瞥一眼想要站立起來的青龍。 「你空手對白刃,也太不明智了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被青龍呵斥著,六合只是眨了眨眼睛。 糟糕,碰到了青龍的痛處了。 在第三個神將出現的時候,女人有些迷惑了。而且,那個將槍對著自己的傢伙,似乎很難對付。對手如果不使用武器的話,自己還可能對付,一但對方使用武器的話,自己肯定陷入完全被動挨打的局面了。 猶豫害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輕輕的抬起了頭,女人在風中微笑著。 「真遺憾呀,今晚我只好告辭了……而且似乎怨念的咒法也已經被破了。」 風音呼的將手揮向了空中,在那個手上飛舞著是雙頭的烏鴉。 晴明吃了一驚。那個東西,就是自己追蹤的黑影。 放下了手的風音,看著烏鴉皺起了眉頭。烏鴉扇動翅膀的樣子很奇怪。 「嵬……你受傷了嗎?」 烏鴉低低的鳴叫著似乎在訴說著傷痛。風音一副心痛的表情。 她另外的一隻手輕輕地翻動著。她所結的,是詛印。 含有凍氣的疾風突然刮了起來。小小的冰刃一起向眾人襲來。 六合的神布上下翻飛,將所有的攻擊全部擋回。然而,在疾風停止的時候,風音和烏鴉也突然就平地消失了。 晴明蒼白著臉環顧著自己的神將。 迄今為止,冰涼的感覺還在自己的脖項殘留。 他一直有著疑問。 諸尚的怨靈為什麼可以侵入在重建途中的有著鎮魂退魔禁制的清涼殿的。 但是,現在,這個疑問已經沒有了。 是那個女人。那個自稱是風音的,擁有著可怕靈力的女人,完全無視晴明所有禁制,守護著諸尚,使得他的侵襲得以實現。 為了將諸尚的詛咒變成更為強大的東西,將大蛇也捲了進來,利用了它的碎片,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晴明,受傷了嗎?」 看著擔心的青龍,晴明反問道。 「你呢,傷勢嚴重不嚴重。」 雖然一碰到還是很痛,但血已經住了。看到這裡,六合把自己的槍收了起來,伸出手,將玄武拉了起來。青龍則沒有用六合幫忙,自己就站了起來。 「……宵藍呀。從過去開始就愛這麼胡來的人,就是你了。」 晴明的笑中夾雜著毫無辦法的苦笑。 但是,被晴明說教的青龍卻以沉默來回答了晴明的嘮叨。 第十章 與昌浩的詠唱一起放出的通力之刃,將諸尚和方陣一起一刀兩斷。 在真正的淨化之力面前,諸尚的怨念很快就消失了。清冽的靈力繼續發揮著作用,吞噬掉在周圍迴旋的厲鬼,將其消滅。 昌浩鬆了一口氣。--但是, 「糟了……!」 昌浩變了面色。 詛咒連綿不絕的不斷召喚出厲鬼。要將其全部淨化,果然是不可能的。 喪失了先導諸尚的厲鬼開始亂竄,正以為它們會四散而去的時候,它們開始以東南方為目標飛去。 「縛!」 隨著昌浩的叫聲,靈縛之鎖被放了出來。但是厲鬼將其擋開了。 它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 「不好了,敏次那裡……!」 躲過昌浩的縛魔之咒,大群的厲鬼像是咒法還在奏效一樣開始朝著敏次那裡移動。 「紅蓮!」 但紅蓮一臉苦澀的對大叫的昌浩搖了搖頭。 「不行,追不上。」 「怎麼這樣。」 「沒有舞空之術的話……」 紅蓮話沒說完,呼的捲起了狂風。在那之中,出現了一個強健的身影。 在昌浩明白那是誰之前,天一已經轉身追去。 「白虎,把我們運到厲鬼的目的地去!」 代替回答,天一的身體與疾風一起消失了。 吹起沙塵。方陣和魔法陣也被吹散,飛翔到了天空中。然後風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單比紅蓮矮一點點,充滿肌肉感的壯年男性出現在面前。 留到肩膀的頭髮顏色是亞麻色。眼睛是淡灰色,身高低於紅蓮,感覺卻要比紅蓮高大。充滿威嚴的臉孔看起來比起紅蓮或六合要年長得多。雖然人類的年齡不適用於神將,非要說的話大概是三十多歲後半到四十歲前半的樣子。 「白虎,回來了嗎。」 「啊啊,剛剛回來。」 朝紅蓮點點頭,白虎低頭看著昌浩。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我什麼都沒有說明,晴明只告訴我先去昌浩那裡。」 籐原敏次突然醒了過來。 不,說醒了過來也許不太正確。突然意識變得明確,應該說是恢復了自我吧。 夜晚。而且是在不知何處的山裡。 周圍描繪著魔法陣。手裡握著能感覺某種可怕力量的勾玉。 「我……究竟……」 低聲說著,敏次拚命的捕捉著記憶。 前往行成的官邸,使用禁咒法,退出,在那之後-- 那之後,完全記不清了。 這裡到底是哪裡。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地方。 現在是什麼時辰啊。接近滿月的月亮從天頂稍稍下降了。 「……好、冷……」 唐突的感到寒意,敏次打起了哆嗦。 雖然他沒有記憶所以沒有辦法,不過他可是只穿了一件上朝時的衣服待在冬夜的山裡。而且,一直被風吹襲著全身都快被凍住了。 總之不回去的話。 終於想到那裡,敏次站起來,走出了魔法陣。 瞬間,手上的玉發出響聲破碎了。碎片四處飛散,擦過臉頰和額頭落在地上。 茫然著看著那些的敏次,發覺到周圍滿溢著危險的氣息。 敏次嚥了一口口水。怎麼回事,這是。 與寒冷不同的其他顫抖發生了。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開始徐徐清晰的在視網膜上形成輪廓。 「……嘿!」 敏次想要尖叫,不過立刻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 恐怖凍住了喉嚨。像抽搐似的發著抖,只有呼氣從嘴唇裡漏出來。 慌張的向後退去,被不知什麼東西絆到摔倒在地。拚命地坐起上半身,敏次狼狽的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從閉不攏的牙齒裡發出卡喳卡喳的聲音。 包圍住敏次的是之前從未遭遇過的大量的厲鬼。 厲鬼中的一隻笑了起來。 它們在等著敏次從魔法陣中走出來。 被詛咒呼喚聚集的厲鬼,因為喪失了目標所以反噬術者,為了把他撕碎而一直等待著。 術者走出了魔法陣。再加上,強行控制著厲鬼們的怨咒之玉也粉碎了。只要殺死術者的話,它們就能獲得自由了。 大群的厲鬼一起襲向敏次。 「--!」 敏次發出不成聲音的慘叫,可是怎麼等也沒有衝擊襲來,於是驚訝的抬起了頭。 月光反射下來。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也看得清了。 敏次茫然地睜開眼睛。 有黑影站在他的面前。 像是異國的衣裝下擺很長的衣服被風翻弄著,反射著月光的金色頭髮猛烈的搖擺著。 站在那裡的是,之前從未見過的絕世美少女。不知為何衣服上有許多裂痕,沾滿了血跡。 但是她毫不在乎的閉上雙眼張開手臂,用讓人啞然的美麗嗓音靜靜的交織出話語: 「吾身非吾所有,接受一切災禍與妖異,治癒之門……!」 暴風雨般狂暴的厲鬼之群,像被引誘似的朝著少女襲去。 敏次用抽搐的聲音叫了出來。可是,果然發不出聲音。 少女嬌小的身體,被厲鬼雪崩似的淹沒了。 「……為了我……」 小聲說著,因為寒冷與恐怖到達極限的敏次,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另一方,將狂亂的詛咒全部接受,承擔下來的少女,用紙一樣白的臉仰望天空。 那柔弱的肢體大幅搖擺著,本應就這樣癱倒在地上的。--但是, 突然吹過一陣大風。 「--天!」 結實有力的胳膊和喊聲一起,輕輕抱住了她纖細的身軀。 「天、天貴!天,睜開眼睛!」 拚命的把天一要沉入黑暗的思維,從那深淵里拉了出來。 把自己稱為「天貴」的人,自己只認識一個。 拚命地睜開眼皮,天一隨著安心的歎氣一起,露出了花一般的微笑。 「……朱雀……」 伸出無力的手撫摸著朱雀的臉頰,天一有些耀眼似的瞇起了眼睛。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回來。」 回答的朱雀,像是讓天一安心似的顯露出表情。 (亂入:這句話絕對有語病!) 「因為想和你早點見面,威脅了白虎。」 之後他就這樣抱著天一,用尖銳的視線掃視了四周。 被詛咒的殘渣誘來的可悲的死靈,和察覺到人類的氣息而開始聚集起來的妖異們開始縮短中間的距離。 朱雀重新抱好天一,告訴她抱緊自己的脖子。等天一照做之後,朱雀抓起背著的大刀刀柄,猛地揮舞起來。 扇起灼熱的疾風,聚集在周圍的厲鬼們被瞬間消滅。 對著剩下的妖異們,朱雀淒絕的笑道: 「我現在,心情非常的不好。」 完成晴明下達的命令回來一看,都城因為詭異的術的痕跡空氣變得相當不好,而且風的流動出奇的差。 再加上原本以為在和晴明與玄武一起行動的天一,單獨行動跟隨著孫子昌浩。不但如此,昌浩為了降服強大的厲鬼跑到了都城的郊外。然後,趕過來一看,她的樣子是怎麼樣的呢。最後是這麼一副讓人心痛的樣子,使用力量到了昏倒寸前的地步。 某種程度的經緯,太陰已經通報自己了。 躺在腳邊的,就是這次事件的元兇吧。明明是沒有什麼才能的人類,卻要誇下海口才會搞到這步田地。 打算一腳踢開昏倒的敏次,把他就丟在這裡的朱雀,想到之後也許會被天一呵斥才改變了主意。 看了看四周,不死心的厲鬼們,正在考慮要不要攻過來。 輕輕的握住和自己一樣高的大刀,朱雀放言道。 「不要磨磨蹭蹭的,快點過來吧。」 以白虎的風為先導,在快要天亮的時候,昌浩和小怪終於找到了敏次的所在地,看著四周散佈的妖怪的屍骸啞口無言。 雖然啞然,不過還是開始尋找敏次,最後找到了被大量的落葉和芒草掩埋而痛苦呻吟的敏次。 「敏次閣下……!?」 在一旁跪下,昌浩努力的撥開敏次身上堆積的落葉。 幫忙的小怪,發現了靠在一旁的樹下,抱著昏睡的天一的朱雀。 「是你嗎!」 小怪不禁指著他說道,朱雀搆不在乎的說。 「啊啊。被凍死的話會很傷腦筋的。就我而言還真是費心呢。」 朱雀讓天一靠到樹幹上站起身來。然後朝正在發掘敏次的昌浩面前走去,停了下來。 「昌浩,站起來一下。」 「哎?」 「好了,站起來。」 昌浩沒有辦法,停下手中的工作站了起來。 朱雀抬手朝那側臉打去。按著發出一聲音量大小剛好的脆響的臉,昌浩茫然的抬頭看著朱雀。 加害者朱雀很不高興的說道。 「居然讓我的天貴遇到危險的事情。只是這回事出有因就這樣算了,不要以為還有下次。」 乾脆的斷言後,朱雀轉身抱起天一消失了。 那麼,說到挨了巴掌的昌浩的話,腦袋似乎變得一片空白了。 實在是覺得很過意不去的小怪,走近昌浩跳到他的肩上,用前足在他眼前試著搖晃著。 終於,從驚愕的深淵回來的昌浩,低聲說道。 「……為什麼我非得挨揍啊……?」 「啊,那個,該怎樣說呢。」 狠狠瞪著在肩上一時語塞的小怪,昌浩豎起了眉毛。 「小怪,你們都是火將吧!?而且怎麼看朱雀都比小怪要年少不是嗎!要好好教育後輩啊!」 「就因為同是火將,這是什麼歪理啊,畜生!我才沒有那樣的責任!」 「不要推卸責任,區區小怪居然!」 「什麼!?那個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喊我孫子--!」 在大聲喧嘩你一言我一語的兩人腳邊,敏次依舊在呻吟著。 搞不好,他也許也是最不幸的一個。 經過一會的吵架,兩人都覺得累了,而且也不能再放著敏次不管,所以兩人決定暫時停戰。 敏次要比昌浩個子高,所以搬運起來很困難。 於是小怪變成紅蓮來搬運他,兩人就這樣下山去了。 被依憑的敏次進行詛咒的地方,是在離將軍塚很近的東山腹地,要是萬一這個事件的餘波使將軍塚發生了異常的話,昌浩感到一股寒意。 將軍塚有著鎮護的意味。國家發生大事的時候,從塚裡能聽到鳴動。 下山的昌浩安心地吐了一口氣。車之輔應該能夠到這附近迎接自己的,所以吹過呼叫笛後等著就可以了。 紅蓮很稀奇的沒有開口說討厭背那傢伙,所以敏次正被紅蓮背著。走的話會很麻煩,所以覺得背起來比較好,不過被當作行李的似乎並沒有生氣。 離到都城還有一段距離。向南的話是風葬的地鳥,離與冥府相通的六道之遷也很近。從都城外來看的話,這地方真的是被咒術的事物給包圍著。 「那麼,這傢伙怎麼辦?」 把敏次放到地上,紅蓮馬上變成了小怪。要是保持本性的話,會散發出抑制也抑制不住的神氣,可能會搖醒沉睡著的亡者們。 像紅蓮一樣有著本體和其他姿態的人,再也沒有了。其他的神將們,大家都是在必要時以隱身來抑制神氣的。 一邊等著車之輔,昌浩耐不住寒冷,把小怪當作臨時圍脖。 「……你啊。」 「因為,很暖和啊。」 脖子涼颼颼的好冷,悠閒的說著,昌浩一下子露出認真的表情。 「……彰子能不能叫你紅蓮呢?」 這個質問讓小怪瞪大了眼睛。 「之前,曾說過因為小怪是叫小怪,所以六合就該叫小六。這個確實是在開玩笑,不過不是叫小怪而是叫紅蓮的話,又會如何啊。」 「唔……?」 沒弄明白昌浩意圖的小怪只是低吟著。 朝亂撫摸著小怪的腦袋,昌浩微微笑道。 「因為,比起騰蛇的名字,紅蓮還比較好不是嗎?」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過去晴明一直這樣說。在過去,昌浩還連影子都沒有的時候,所以騰蛇也一直獨自在黑暗中的時候。 「仔細想想的話,彰子還沒有好好和紅蓮見過面吧?只見過六合和天一,還有玄武吧?」 不過,昌浩覺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只有在昌浩陷入絕境,或者遇到危險的時候紅蓮才會現出本性。 不斷著摸著小怪的腦袋,昌浩有些犯愁。 「最近就可以了,好好見一面的比較好呢。只要說『你看,這是紅蓮。』就行了。我覺得小怪要是能讓彰子喊你紅蓮就好了的說。」 「……不要那樣說。」 不是騰蛇這個名字,而是紅蓮這個名字。 小怪瞇起了眼睛。諸尚吐出的話語,現在仍在腦內迴響著。 --你的手,已被罪孽所污穢。 小怪露出痛苦的眼神。 就是那樣,被污穢了。昌浩知道真相的時候,會用什麼眼光看我,這是讓我感到最害怕的。 知道了真相之後,這隻手還會向自己伸出嗎? 還是說,再也不會伸出手了呢-- 「……怎麼了?」 突然,昌浩站了起來。感覺到了什麼,驚訝的眼睛裡浮現出緊張之色。 昌浩掃視著周圍。 只是因為接近了風葬地,感覺到了飄蕩的幽靈的氣息嗎。 這麼想著,但是昌浩立即打消了那個想法。現在感覺到的東西,不是那麼單純的東西。 其他的、更加隱含著未知的恐怖的預感。 (說明:這裡本是「更加其他的、隱含著」,不過我把次序 稍稍改了,感覺這樣比較通順一點。) 昌浩突然感到世界開始搖晃。咕隆咕隆地搖晃著。 一瞬,想起了身體不好時經常出現的頭昏目眩。 「是地震。」 小怪低聲說道。於是昌浩「啊啊,搞錯了嗎」放下心來,可緊接著,便感覺穿過脊髓的惡寒蜷起了身體。 之後,馬上就發生了那個。 大地開始強烈震動。 轟響起重重的地鳴,昌浩搖晃著就那麼跌坐在了地上。 平時的話這時小怪就會吐槽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小怪正嚴肅地盯著東山的山頂。 「小怪?」 「--將軍塚在鳴動。」 小怪的聲音有幾分僵硬。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將軍塚發生鳴動的時候,就會發生國家大事。 昌浩慌忙站了起來。 「去將軍塚……」 喉嚨一下子凍住了。 「--孩子啊。」 心臟猛地一跳。 一下子變得面無血色。脈搏跳得飛快,無法抑制住心跳速度。 昌浩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 之前費盡心機尋找的大百足,就在身後。 自己一直很在意這隻大百足留下的話。然後現在,將軍塚鳴動了。 整個轉身過去,昌浩嚥了一口口水。小怪呼的一下跳到了地上,從氣息上感覺得到他為了隨時都能夠變身而繃緊了神經。 百足怪凝目俯視著昌浩。 「……恐怖的黑暗,是什麼……?」 俯視著自己的百足怪的眼睛,一瞬閃了一下。不知底細的妖氣和其他的妖怪一樣。但是,這只百足怪和另一隻的土蜘蛛,有著和至今為止遭遇的任何妖怪都不同的某些東西。 那究竟是什麼呢。 稍微凝視了一會昌浩的百足怪,蠕動著牙齒說道。 「……胎動變強了。」 「哎……?」 百足怪抬起腦袋,從頭頂俯視著昌浩。 「時間不多了。必須要阻止。」 「百足怪啊。更加明確簡潔的說話。」 瞥了一眼不高興地皺著眉頭的小怪,百足怪沒有在意地說道: 「日落之地。深埋於黑暗的根之國。不可以讓其覺醒--」 百足的聲音多重迴響著。經過多次迴響而變得扭曲的聲音,鑽進了昌浩和小怪的耳朵。 回過神來,百足怪已經無影無蹤了。 幻影嗎。不,是現實。 「……那個百足怪。」 昌浩看著低聲歎息的小怪。小怪抱怨道: 「說得更明白一點啦!」 抱著歎息的小怪,昌浩瞇起了眼睛。 日落、根之國。--恐怖的黑暗、胎動著…… 小怪的耳朵猛地動了一下。從昌浩的手臂中掙脫跳了下來,小怪微微瞇起了橙色的眼睛。 昌浩追隨著那視線。 風中混雜著車輪咯啦咯啦的聲音。 在身邊的敏次臉色不太好。應該盡快送他回去,可是到底該朝哪邊走呢。 「吉昌還留在那裡,陰陽寮不就好了嗎?」 小怪說出了認為是最妥當的意見。 考慮了一會的昌浩,聽從了小怪的意見。在大內裡的話,既有醫師也有藥師在的。 抬起頭一看,東方的天空已經發白了。 昌浩瞇起眼睛,慢慢歎了一口氣。 第十一章 霜月也已經進入下旬了。 被命令書寫師走(日本對12月的稱呼)的預定表的昌浩,一邊使勁磨著墨,一邊大大的打了個哈欠。 最近老是在做惡夢。 從小怪和來叫醒自己的彰子那裡聽說,似乎相當的難受。實際上,醒來之後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在這個季節睡覺發汗可不是什麼好事。就算馬上換衣服,汗水會使體溫降低,很容易感冒的。 很擔心的彰子在去市場的時候買來了乾果,作為最近夜間警戒的宵夜和小怪一起晚上吃。 順帶一提,昌浩喜歡的是乾杏和桃。因為覺得桃會有用處而且可以當點心,所以白天也隨身帶著一些。杏的話,只是單純因為好吃。 坐在昌浩身邊看著他的小怪,突然搖著耳朵轉過頭去。 只有小怪,能在許多人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了敏次的腳步聲。 可是如果此時說「不愧是妖怪的小怪。」的話,他就會回以「不准說是妖怪!」的怒號。 以前,彰子曾經問過究竟該怎麼稱呼,那時小怪沒有回答。結果,最後稱呼變成了「嚴格來說不是妖怪的小怪」,但是似乎不中意的樣子。 「啊,敏次大人。」 比小怪要晚發現很多的昌浩抬起頭,發現敏次來到了和其他陰陽生分開的昌浩這裡。 「工作進展的很順利嘛。」 「是的,還算不錯。」 敏次笑著點點頭。 最近每天都認真出席,加上知道了自己在某處的山中昏倒時被昌浩發現,不辭勞苦的運到大內裡的陰陽寮。態度有了相當大的軟化。 「敏次閣下,身體已經沒有問題了嗎?」 點點頭,敏次朝周圍看了看,在昌浩身旁蹲了下來。 「多虧了你,已經全好了。對了……」 敏次壓低聲音,昌浩也自然把耳朵湊了上去。順帶一提,在兩者之間有小怪坐鎮著。 「我在東山腹地昏倒的事情……」 「哎哎,是那樣沒錯。發現你被埋在落葉和芒草裡,就挖了出來。」 「不,那個就不提了。已經聽你說過了。我想問你的是呢,在那個地方,有沒有美若天女的公主在的事情……」 昌浩一時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小怪半張著嘴看著敏次。 不斷眨著眼睛皺起眉頭,昌浩問道。 「……什麼?」 敏次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額頭。 (亂入:……怎麼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副某人搔著前額的怪畫 面了?) 「那個呢……那時,正要被無數妖怪襲擊的我,被飄舞著金色頭髮的天女給救了。」 這回沉默的是昌浩了。敏次一隻眼睛斜視著昌浩露出笑容。 (說明:書中本來在「斜視著」後面就直接跟著「露出」 的,但我在二者中間添上了被斜視的對象<即昌 浩>了。) 「啊啊,不。對還沒有遭遇過這類異形的你來說,不相信也是沒有辦法的吧。但是,我可是看得很清楚的。」 小怪的眉毛嚇得揚了起來。不過敏次當然沒有注意到了。 「那柔和的身姿,縹緲的容貌,好似日光的金色頭髮,真是美麗絕倫啊。」 「……是嗎。」 「是的!……啊啊,不,和妖異或神仙遭遇的機會,本來就是很稀少的,也許你無法想像。但是,像現在這樣努力工作,認真修行的話,奇Q□s□u.gom書總有一日你也會有機會的。」 在滿面笑容的敏次面前,小怪開始了徒勞的撒嬌。 「我在這裡,這裡喲。喂喂,是妖異啊。看得到嗎,快看快看。」 小怪在敏次面前直立起來揮舞著前足,甚至來了個360度回轉然後精彩的著地。今天甚至還表演了倒立。 在視野的一角看著的昌浩,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以欽佩的表情聽著敏次的話。 「……是呢,是的,毫不鬆懈的一直努力的精進,日夜思考著向前邁進。」 昌浩在鄭重其事的表情下面,想起了現在在安倍邸靜養的天一。把本應返回敏次的詛咒之念全都封入自己身體的她,正在花時間慢慢的將其淨化。 而且,這一次才第一次知道,天一治療傷病,似乎是將那傷病轉移到自己身上。天一治療昌浩因為和窮奇的血戰而負的重傷,其實她只是將那傷移走而已。光那就夠她受的了,這回又受到厲鬼襲擊的天一已經是滿身瘡痍了。所以,昌浩才會被怒不可遏的朱雀扇了耳光。 十二神將,火將朱雀。雖然和紅蓮一樣是火將,不過炎的性質不同。不像紅蓮釋放的地獄業火那樣燒光一切,是溫暖被凍住的東西似的,安穩的火焰。 年齡看起來十七、八歲。天一看起來比昌浩稍稍大一點,在一起感覺正好。頭髮是濃郁的朱色,比紅蓮要淺一點。瞳孔是淡淡的金色,這邊也比紅蓮的要淺。筆直一直到後背的頭髮被紮成一束,額頭用白色領巾之類的東西包著。 按六合的說法,那似乎是天一用自己的物品親手包起的。作為交換,天一戴著的耳飾其實好像是朱雀的東西。聽到那裡的昌浩,表示已經夠了低下了頭。 天一的身旁總是有朱雀在。所以,就算是偶爾去探視也一定會搞得很不愉快的。 昌浩用同情的眼神注視著很高興的講述著天女事情的敏次。 另一邊的小怪呢,一直表現自己也沒有被敏次注意,所以放棄了。回到原位置坐了下來,開始用後腳撓起脖子來。 過了一會談夠了,敏次笑著結尾道: 「不過,昌浩閣下努力的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也許,還能夠降伏一匹妖怪呢。」 「說的也是。」 昌浩身旁的小怪用一副欽佩的表情點著頭,「哇啊,完全沒有一點誠意的同意。」這麼說道。 目送著離開的敏次的背影,昌浩露出夾雜著苦笑的笑容。 總之得救了,這樣就好。 那天,在天亮到達陰陽寮時,敏次發著高燒,醫師也說再晚一點就沒命了。 被昌浩的術打碎的怨咒之玉,會削弱術者的生命來增幅怨念。包圍他的厲鬼之群,就散發著單單如此就會縮短人的壽命的妖氣。 明明已經集合這麼多的致命因素,四天後就能活蹦亂跳的來上班,還真是了不起呢。對他那匹敵妖怪的生命力,昌浩和小怪兩人,真想在暗地裡拍手稱讚。 因此,儘管昌浩覺得只要有精神那樣就好,但是小怪果然還是覺得很生氣。 「……那個傢伙。」 低聲念著站了起來,小怪朝著和敏次一樣的方向重重的走了過去。 「……你去幹什麼?」 微微歪著頭的昌浩問,不過小怪毫不在意的再次開始了作業。 不但沒有被取消休假,而且敏次也因為自己是救命恩人而改了態度。工作方面沒什麼可掛心的。 行成,聽說情況也徐徐好轉了。因為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身體恢復了一定會馬上和原來一樣開始工作的。 和祖父伊尹不同,行成沒有被人詛咒的必要。希望他能就一直保持這樣,過著不需要接觸那些災禍的人生,昌浩從心裡這麼希望。 詛咒會將相關者的一切都變得不幸。產生禍的連鎖,變得沒有止境。 昌浩停下手頭的工作沉思著。 在平靜下來之後,昌浩和小怪從六合那裡聽說了。 出現了對晴明性命虎視眈眈的,身份不明的女術士。 (說明:「術士」本為「術師」。儘管我明白「術師」一詞 想要表達的意思,但卻不敢肯定此用詞是否存在, 所以便改成自己確定正規的「術士」了。下同。) 六合在那時,察覺了晴明的危機,因此離開了昌浩的身邊。從後來看,那個判斷是正確的。 名為風音的那個術士,只在都城之中召喚了厲鬼。 「靈力和晴明同等,或者說--」 百足怪的話,以及強力術士的出現。 胎動開始了。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現在也是。 昌浩握緊了在文台上的左手。我的力量還不夠。 抱著沉重的東西,昌浩歎了口氣。 就在那時。 突然感覺到了熟悉的神氣,昌浩一下子抬起了頭。 「為什麼?」 之後,在昌浩迷惑不解的同時,陰陽寮裡響起了脫離常軌的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 昌浩不假思索的放下了筆。 「怎、怎麼了?」 正在茫然的時候,神氣突然消失了,小怪不知從哪裡悠然的回來,在昌浩身邊坐下像貓似的把身體蜷成了一團。 「小怪,剛才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聽起來有些像敏次閣下的聲音……」 昌浩問道,不過此時響起了第二聲的尖叫。 「鬼、有鬼啊!通紅的鬼、鬼……!」 昌浩凝視著猛的一怔的小怪。小怪一臉悠然的大大的打了個哈欠。 昌浩瞪大了眼睛。先前感覺到的神氣,絕對是紅蓮發出不會錯的。 「小怪,難道說,你現出正體了嗎!?」 沒有回答。既然沒有否定,那大概就是肯定了。 小怪的姿態,在凡人眼裡是看不到的。神將的姿態也是一樣。不過,有意識的提高靈力的話,是能夠在萬人之前現出那個姿態的。 而小怪,對敏次,大概說什麼「在你的周圍到處都是非人的妖怪」,現出本性嚇唬他是不會錯的。 你幹了什麼啊。引起這麼大騷動的話,之後不是鐵定會被父親和爺爺叫去訓斥了嗎。 感到一陣頭暈,昌浩趴在了文台上。 看著昌浩,小怪滿足的笑了起來。 看到了吧,敏次。 把昌浩當傻瓜的傢伙,會遭受天罰的。 第五卷_擁六花而眠 擁六花而眠 全部章節 9 序 回去吧。 越過那座山。 跨過那個海。 飛過那片天。 回去吧。 就算只剩下我的靈魂。 就算我的身體已化作煙塵。 回去吧。 回到那片令人懷念的昔日故土。 回到令人眷戀的你們身邊。 回去吧—— 第一章 這是一個消除了所有雜音,靜得如同深潭一般的夜晚。 天上沒有星星。 有某個東西,神秘地降臨了。 彰子突然被這種形跡從夢鄉中拉了回來,她睜開了雙眼,仍然被睡意籠罩著的腦海中,迷迷糊糊地想到——究竟是什麼呢。 市內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一絲黎明的曙光。夜已過半之時那令人驚歎的寂靜充滿了四周,周圍太過於沉靜,讓人分外感到空氣的沉重。 彰子慢慢地撐起身子。 有某種難以描述的東西就在附近。 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跟以前來這裡偷襲的妖怪,或者她現在的住處安倍家晴明麾下的式神的感覺不一樣。 強大得令人恐懼。強大而透明,一種無盡的清冷,散發著冷冽的氣息。不過,卻不是冷酷的感覺。真要用比喻來形容的話,就跟嚴冬的清晨那種連呼吸也為之凍結的凜冽冰寒的風十分相似。 然而同時這種刺入皮膚的氣息,卻讓自己感到似曾相識。 彰子披上褂衣,靜靜地走出房間。外面的空氣如寒冰般冷。 這也難怪。 現在已是十一月末,還有幾天就進入臘月了。正是三九嚴寒之時。北方的群山已經披上了薄薄一層的銀妝。 鋪著木板的走廊幾乎能把人凍僵由於赤裸著雙腳,體溫便一下子被奪走,全身變得冰冷。 彰子小心翼翼地走著,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隨著腳步的移動,感覺散發著剛才那種氣息的源頭已經越來越近。不知是否對方有意收斂,氣息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把她驚醒時的強烈氣勢。不過,仍然可以感受到停留在這座宅邸的某個角落。 彰子不禁皺起了眉頭。 「……在昌浩……哪裡嗎……?」 在這個冰冷的寒夜,而且還是子時已過的午夜時分,小怪被一個不速之客吵醒,現在心情極其不爽。 它在竹簾上跪著後腳,把前足收在胸前。雪白色的毛色在夜晚的黑暗中尤其顯眼。它有著像貓一樣大的身軀。但既不是貓也不是狗。而且也和其他任何一種動物都不一樣。這樣的生物,也許從來沒有人見到過吧。它額頭上有著紅色的印記,看上去就像是花一樣。耳朵很長,一直垂到後面,脖子的周圍有一圈突起,就像一條勾玉的項鏈。圓滾滾的眼睛有著通透的晚霞般的顏色。 雖然它本身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大家都叫它做「小怪」。 而想到「小怪」這個絕妙愛稱的,則是現在在它面前危襟正坐的少年。 陰陽寮最近因為逼在眉睫的各種年末儀式的準備正忙得不可開交,而作為其下層人員之一的輪班警衛的安倍昌浩,今天不用負責夜班巡守,所以早早就上床睡覺,鼾聲大振了——然後一直睡到剛才。 半坐半躺姿勢的小怪看著眼前這個坐的一本正經的昌浩。 對方注意到它的視線,十分有興致地挑起了嘴角。 「……看來你現在相當不爽嘛。你總是擺出這副臭臉啦,再這樣下去,眉間就會有皺紋,擦也擦不掉的哦!」 雖然這是每天都聽到,早已習以為常的聲音,不過語調和用詞完全不同。 昌浩身穿單衣的肩上披著褂衣,單手放在膝蓋上,低頭俯視著小怪。 「前幾天都城這裡被奇怪的氣幕籠罩著,可是關於這件事的具體細節卻完全沒有人來向我報告。所以才特意親自來瞭解一下,你竟然打算用這張臉來歡迎我麼?」 昌浩話中帶笑地說道,伸手輕輕地撩起額上的劉海。他身上帶著一種成熟沉穩的,不像是人類應有的氣息。 小怪眉間的皺紋進一步加深了。 「沒必要向你報告吧?反正又不會對貴船造成什麼影響。」 「我好歹也算都城的北方守護神嘛。」 「你這個有被異邦妖怪封印過的前科的人,還敢在這裡說。」 「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嘛。」 小怪斜眼瞥了一下眼前這個打著哈哈搪塞過去的人,然後沉下聲來問道: 「……高龍神啊,他只是區區一個凡人,完全附身可能會對身體造成損傷的。」 小怪平時的聲調有點偏高,帶一點小孩子的稚嫩,現在說這話時的聲音卻帶著一絲陰沉。昌浩看了小怪一眼,點點頭說道:「說的也是啊。不過,神將,你老是叫高龍神也很麻煩吧?我就特別開恩讓你叫別的名字好了。你要知道,這可是無上光榮的事啊!」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別人說話?」 神總是這樣,永遠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 也許這樣才能當神吧。 昌浩平時的言行舉止都和他的實際年齡相符,所以現在這樣子被完全附身的話,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已經不是有沒有異樣感的問題了。要是再多當幾次附身容器的話,說不定身體真的會吃不消。 而且—— 小怪依舊沉著臉說: 「算我拜託你,你來之前能不能給點徵兆,或者事先聯絡一下?考慮一下人類的感受吧。」 小怪懇切的請求被高龍神打斷了,只見她啪的一聲拍手道: 「對了,就叫『高淤』吧,滿上口的,聽起來也好聽,言靈力也很強。你遲點也跟這傢伙說一聲哦。」 說著她用右手的拇指往自己的胸口戳了戳。看來這位貴船的祭神現在心情大好的樣子。 「…………」 小怪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地把已經到了喉嚨的千言萬語吞了回去。 安倍晴明所率領的十二神將,就和其名字一樣,是位於神的末席的存在。不過,畢竟是末席,所以不能隨意跟眼前這個在日本的創世神話中列名的貴船祭神對著幹。雖然不能對著幹,可是凡是總有個限度,忍耐也是有界限的。 不如乾脆別顧忌那麼多,直接說她一頓好了——當這種反叛的想法開始支配小怪的頭腦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人倒吸涼氣的氣息讓空氣為之震動。 同時轉過頭去的小怪和高龍神發現了正以驚愕的目光看著昌浩的彰子那一動不動的身影。 首先是高龍神淺淺一笑。 「呵,這就是傳言中的小姐麼?原來如此,還真是有個難纏的黑影跟著呢,真是可憐啊。」 「在本人面前你可不可以別說這些?」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碎了幾條苦蟲般的表情,無奈地向彰子招招手。 「不用擔心,我會跟你說明狀況的,坐下吧。」 小怪一邊說著一邊拍打著自己身邊的地板。彰子吞了一口唾沫,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小怪夾在兩人中間,一邊是貴船的祭神,一邊是背負著無法告人之事的人類千金小姐。 彰子用讓人瞄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緊張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昌浩。而昌浩卻眨著一隻眼睛笑著,低頭俯視著小怪。 「好了,你打算怎麼說明?這位小姐可不能看外表,其實膽子大著呢。」 「就算你不說我也早就知道了。」 小怪狠狠瞪了被貴船之祭神附身的昌浩的臉,然後把那晚霞色的眼睛轉向彰子。 彰子屏住呼吸,回看著小怪。 「……雖然外表看來是昌浩,可是現在的這位是貴船的祭神,高龍神。」 「是高淤啦高淤。神將,你就那麼健忘嗎?我看你都老糊塗了,不過這也難怪,你的年齡都可以追溯回天地開闢的時候算起了吧。」這位一再強調自己名字是高淤的高龍神故意歎了一口氣。小怪極力控制自己的語氣反駁道: 「你這個已經被寫入記紀的天津神有資格說我嗎?」 高淤之神無聲地笑了。 小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雙手放在膝蓋上緊握拳頭的彰子,一邊說道: 「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這位神就變得對昌浩十分感興趣,也不管會不會對別人造成麻煩,突然間說來就來,然後扔下一些無聊的話後就自顧自回去……」 「神將,你說話還真不客氣啊。」 高淤之神臉露微笑,輕輕地戳了一下小怪的後腦勺。小怪不耐煩地晃了晃腦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看到小怪這種跟平時對待昌浩的態度完全不同的樣子,彰子不禁覺得有點驚訝。 因為對方是神麼?不,單是因為這個的話就有點奇怪了,因為它佯裝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一絲緊張。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這個是書紀上的記載上面記載的名字則為高淤美加神。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要小怪用「高淤」來稱呼她,只是恐怕向彰子這種犯人,是無法直呼其名的。 高淤之神定睛看了微微低著頭默不作聲的彰子之後,輕輕地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抓住她的下巴,讓她的臉轉向自己。 「……!」 彰子不由得嚇得屏住了呼吸,肩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高淤之神看著她的臉,微微一笑,瞇起了眼睛。 「……呵,原來如此。對於人類來說,算是很出色的美貌啊。將來值得期待。」 這出乎意料的事態讓彰子全身僵硬。這也難怪,就算裡面的靈魂是高淤之神,可是外表看起來畢竟還是昌浩。昌浩從來沒有用這副表情來看過自己。 「喂喂,你不要這麼粗魯啊,等一下晴明可不會放過我的!」 高淤之神掃了嘀咕抗議著的小怪一眼,放開了彰子。可是彰子的身體仍然硬邦邦的僵在那裡。 高淤之神斜斜地看著渾身像緊繃的弦一般的彰子,瞇起了一邊眼睛。 「算了。而且……『這個』也快到極限了。」 「喂!」 「不要吵那麼大聲。要是有別的附身對象的話那就無所謂,可是現在沒有別的選擇了啊,有什麼辦法。而且雖然晴明的靈力更為強大,不過我可不想借用他的身體。」 因為那傢伙之後肯定會提出一些讓你頭疼的要求來作為報酬嘛。 高淤之神把垂在臉頰上的頭髮輕輕地撥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看來用不了多久,又會發生什麼事了啊。真是連感受一下無聊的時間都沒有呢。」 「什麼?」 小怪反射性的問道。可是高淤之神再也沒開口了。 說完這句讓人不安的話之後,昌浩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平衡,向地上倒去。 彰子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接住了他的身體。 有某種清冽而淒絕的存在,從昌浩的身體中飛了出來,剎那間已經遠去。彰子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瞬間有細長之物輕輕飛往天際的樣子。 而追逐著那個軌跡的彰子,終於又把目光投落在自己的懷抱中。 昌浩正發出均勻的鼻息,睡得正香。 剛才為止,那種奇妙的成熟沉穩,以及神聖不可接近的感覺已經消失無蹤。 彰子終於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放鬆了全身的力量。 小怪從下面抬頭窺探著彰子的臉,眼神中帶著一絲擔心。 「沒事吧?因為是完全附身,所以所有的神氣都已經隱藏在這傢伙的身體裡了,不過看來還是相當令人震懾吧。」 「真的是一位神啊……那個,是叫貴船的……」 小怪點點頭。彰子眨了一下眼睛,仍然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那位神明,把小怪稱為「神將」。 小怪從來沒有跟彰子說過自己的真身是什麼。雖然曾經看見過好幾次它變身為一個帶著火焰氣息的青年之姿,可使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它的真身。 稱呼它為「小怪」的時候,它總是會抗議,說「我可不是什麼小怪」——可是,它也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可以用什麼名字來稱呼它。它只說過依據有關它身份的話——它是受式所控的神,所以是式神,就只有這個而已。所以彰子還是照舊用「小怪」來稱呼它—— 彰子心裡想著這件事,但張口說出來的卻是別的話題。 「……小怪,所謂貴船之祭神是……」 「她是個任性妄為的傢伙,以為自己是神就可以不用考慮別人的方便了。」 雖然她來得並不頻繁,可是來之前完全沒有一點先兆,所以讓人來不及作心裡準備。 而且,昌浩自己根本既不曉得曾被高淤之神完全附身過這回事。 「要是真的知道的話一定會嚇一跳吧。反正以後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話,現在就別跟他提這回事了。」 「好的。」 彰子聽話地點點頭。小怪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說道: 「不過,也許你會比較不自在吧,還是先跟你說好了。」 「咦?什麼?」 正打算把熟睡的昌浩搬到褥子鋪著的地方而把雙手插到他的腋下的彰子停了下來,看著小怪。小怪那晚霞般通透的眼睛閃了一下—— 「高淤之神,是一位女神。」 彰子的手一下子從昌浩身上滑落而下。 第二章 少女那瘦削纖薄的肩膀一下子抖動起來。 聽到了一聲輕微的羽翼拍打聲之後,她那緊閉的雙眼慢慢地睜開。 隨著啪啪的拍翼聲,一個黑影緩緩地飛落下來。 「嵬,怎麼了?」 風音伸出手臂,讓那一隻有著兩個頭的烏鴉停在上面。烏鴉一邊低沉地發出咕咕聲,右側的頭張開嘴,像是撒嬌一般側著頭。 風音現在身處一座遠離都城的小庵堂。要是停留在都城裡的話,說不定哪天就會被發現,可是也不能就這樣子離開都城。 因為她還沒有把安倍晴明的首級拿到手。 她曾質問晴明要不要和自己聯手,可是晴明的答案卻是否定的。他完全不加思索的給出了這個答案,看來這個決定是不會再有任何改變的了。既然如此,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必須要殺掉它,把他的首級帶回去才行。 於是風音為了等待機會,一直待在這座已經廢棄的庵堂裡,可是晴明這個人似乎極少走出他那座府邸。 因此風音一直呆在這裡都快半個月了,卻仍然沒有找到任何下手的機會。 停在她手上的烏鴉,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似的又開始發出低沉的咕咕聲。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風音問道。就在這個時候,左邊的烏鴉頭突然張口說話了—— 「——你這個沒用的傢伙!」 被這麼突然地大喝一聲,風音反射性地瞪大了眼睛,身子也往後縮了一下。 那聲音低沉而有魄力,具有能震懾聽者心胸的威嚴。 風音對烏鴉能夠說人話這一點並沒有感到驚奇,似乎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只是,可能給烏鴉話中那種真正動怒了的氣勢嚇住了吧,只見她埋著頭,不時抬起眼睛打量烏鴉那血紅色的口腔。 「因為出現了意想不到的阻礙……雖然我已經很注意尋找機會了……可是現在還進行得不是很順利……」 風音拚命解釋的聲音很快就給打斷了,左邊的烏鴉語氣十分銳利: 「而且,你竟然連一點法術都不會用!派你來處理這件事我真是大錯特錯了!你現在打算怎麼收拾這件事!」 風音的肩膀顫抖著。她慢慢地睜開眼,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個……宗主大人……您的意思是……?」 右邊的烏鴉開始咕咕地低吟起來。然後烏鴉把嘴巴轉向西邊的方角。 「嵬……?」 看著驚訝地皺起了眉頭的風音,左邊的烏鴉冷冷地說道: 「還魂的失敗,還有你的失態,你就用自己那雙手做好善後工作吧。」 「咦……?」 左邊的烏鴉說完之後,閉上了嘴巴,然後合上了眼睛,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相對的,另一邊的烏鴉輕輕地戳了風音一下,然後再一次是以西邊的方角。 究竟它在示意什麼呢? 風音站起身來,走出了庵堂,抬頭看著剛才烏鴉所示的西方天空。 冬天的寒氣冰冷刺骨。距都城有一段距離,被蔥鬱樹林包圍著的這個地方,勉強還算是比較接近船岡山。 在船岡山的山腳,半個月之前,她曾在那裡發現過某人施行法術的形跡。但那個人不是安倍晴明。因為那個時候的晴明的靈魂,正處於和她自己的對戰之中。 一想起那個時候的事,風音就一臉不愉快地皺起了眉頭。 就差那麼一步了。 風音的太刀是被十二神將中的六合所擋住的。他用手中那柄只有一丁點寬度的槍柄輕鬆地擋住了風音的蠱毒之刃,然後把她集中了全身力氣得到一下子挑了回來。 風音絲毫不掩飾臉上的不爽,咬住了嘴唇。 「……真是讓人惱火啊!明明身為神將,幹嘛學人舞刀弄槍啊!」 不過即使對方手中沒有武器,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將也不是自己單槍匹馬就能對付過去的人物。而率領他們的安倍晴明,更是擁有厲害的法術和靈力。 就算傳言未必全部屬實,他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風音猛地搖了搖頭,把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六合和晴明的影子趕了出去。 現在不是想那個的時候。 東方的天空,在靜待黎明到來的過程中逐漸發白,而相對地,西方的天空仍然被藍色所覆蓋,還有幾顆殘星在閃爍。 口中呼出了雪白的蒸氣。 風音把視線從天空移到了手上的烏鴉上,皺起了眉頭, 「嵬,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 ※ ※ ※ ※ 安倍吉昌的性格十分溫厚。 對工作十分認真負責,深受部下信任。 雖然靈力以及操縱的法術方面沒有他的父親安倍晴明那麼厲害,不過跟陰陽寮的其他人員想必的話,應該也算是鶴立雞群的了。跟哥哥吉平比起來,在占卜術和語言方面稍微遜色,但在作歷和風水方術上則略勝一籌,恐怕在陰陽寮之內也算是數一數二了。 他所生的兒子也因為繼承了祖父和父親的血統,周圍的人都起著他們將來能成大器。 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剛剛元服,將來會變成怎樣現在還不好說,不過看來也具備了不可小窺的天賦才能。 由於小兒子開始學習的時間比較晚,所以現在行事方式還是個小孩子,不過看來今後也應該把他當作大人來看待了。 現在吉昌頭腦中一直在思索著諸如此類的問題。 天都已經大亮了,可是小兒子昌浩還沒有起床,於是吉昌向妻子露樹問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妻子的回答是—— 「這麼說來,彰子小姐也還沒有起床呢。好像昌浩蒴果今天開始要進行齋戒了,不過早餐還是讓他吃一點比較好吧。」 聽完妻子這麼說,吉昌決定自己親自去叫醒兒子。 昌浩從今天開始,必須進行為期三天的齋戒。外出也要盡量避免。由於這個關係,昨天晚上他沒有像平常那樣偷溜出去,早早就上床睡覺了。 吉昌穿過寒冰般冷澈的走廊,來到了兒子房間的門前,拉開了門。 「昌浩,該起床……」 吉昌突然打住,僵立在原地。 晨曦鋪灑而進,從打開的窗戶的間隙中射進來的光線照亮了房間,裡面捲著褂衣睡著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 好幾件褂衣攤在地上,幾重褂衣之下,是一把烏黑油亮的黑髮。彰子正發出均勻的微弱鼻息,躺在褥子上。她的頭下面枕著一團白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被人用來當枕頭的小怪。 彰子的旁邊睡著一臉香甜的小兒子,和彰子一樣,頭下面枕著小怪那長長的尾巴。 吉昌呆然地看著這幅場景好一會兒,然後退後一步,關上了門。 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再次拉開了門。 眼前的光景還是跟剛才完全一模一樣。 看來這不是什麼幻覺了。 吉昌把雙手環抱胸前,開始思索起來。 雖然自己老是以為兒子還只是個小孩子,然而現在看來,現在的小孩子的成長速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可是現在睡在自己兒子身邊,安穩地發出輕微鼾聲的這位少女,可是連說話大聲一點都不敢的名門閨秀啊,兩人根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 首先要取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行,可是在這一步成功之前,一定會歷經重重困難吧,這都是不喻自明的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正當吉昌在獨自煩惱站在兒子的門前進又不是退又不是的時候,突然有人用奇怪的語氣開聲問道: 「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啊?」 吉昌回頭一看,只見身穿灰色便服的父親晴明正站在那裡用驚訝的表情看著自己。 「啊,父親大人,早上好。」 「嗯。」 「我正在思考著昌浩的將來呢。」 「啊?」 晴明反射性地發出疑問的聲音。吉昌用手指指室內,皺起了眉頭。晴明探頭一看,也不禁啞然了。 「這種事情還是要循序漸進方為上策啊,還是先問一下對方家長的意見……」 「等等。你會不會想的太遠了?」 晴明輕輕地一拍手,把目光投向沒有半個人影的捲簾。 「玄武,把昌浩敲醒。隨便什麼手段都可以。」 顯出了形態的玄武抬頭看著晴明,點了一下頭。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昌浩的房間,毫不留情地執行了晴明的命令。 ※ ※ ※ ※ ※ 「……這種情況嘛,應該叫做茫然若失吧。」 採取坐姿的小怪考慮了一會兒之後這麼評價道。而坐在旁邊看著眼前光景的彰子也側著頭皺起了眉。 「……那個,小怪,昌浩不會有事吧?」 「嗯……看來他受到的打擊不小啊……」 小怪一邊用前足的爪子靈巧地搔著後腦勺,一邊低聲說道。 兩人的視線都投落在被玄武從褥子上拖出來扔在木地板上,已經被嚇醒了的昌浩身上。現在的他在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情況之後就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彷彿身上的時間停止了似的。 這也難怪。 小怪用帶著些許同情的目光看著昌浩,然後飛快地瞄了一眼擺出嚴肅表情坐在他們身後的吉昌。 現在,昌浩的狀態的確只能用茫然若失來形容。 難得今天沒有因為惡夢驚醒過來,而且由於是齋戒日,也不用一大早摸黑爬起床,可是卻在自己安心熟睡的時候被人這樣子敲醒。而且當自己睜開眼的時候,還發現彰子就在自己身邊枕著小怪呼呼熟睡。雖然小怪好像偶爾會發出痛苦的呻吟,不過現在那種事情已經無足輕重了。 自己理所當然只穿著一件單衣。彰子的身上也是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衣,然後上面披了一件褂衣。真的只是簡簡單單地披著,腰帶也沒有綁上,所以任誰看到這副情景,恐怕都會聯想到那種情況吧。 昌浩在單衣之上蓋著的不是被子,而是一件很大的褂衣,這是晴明看到他直直地僵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彈,怕他感冒,所以幫他披上去的。 小怪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尾巴一擺轉過身去了。彰子也跟著它轉了過去。 彰子似乎也覺得現在的情況不太妙,難為情地埋下了臉。晴明開口問她道: 「那麼,彰子小姐您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晴明的聲音十分平靜,帶著一絲和藹的感覺。彰子低著頭瞄了一眼他的臉,然後回答: 「那個……我昨晚突然中途驚醒了過來,然後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來到這裡就發現那個貴船之祭神竟然來了……」 剛說到這裡,只聽見一聲驚叫: 「您說什麼!?」 昌浩身上的大褂衣唰的一聲滑落下來。 冬天的早上氣溫十分低。只穿一件單衣的話不管怎麼樣還是太冷了吧。 所以昌浩不出意料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吸了吸鼻子,然後一手抓過坐在旁邊的小怪的尾巴纏在了脖子上。 「喂。」 小怪提出了抗議,可是昌浩卻視而不見,用驚訝的聲音繼續說道: 「彰、彰子、彰子小結,您、您剛才,說什麼來著?」 現在可以說是混亂和恐慌的高潮了吧。小怪一副彷彿在說哎呀哎呀的表情聳了聳肩膀,飛快地瞥了一眼晴明的臉。 坐在吉昌旁邊的晴明,臉上卻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肯定是對於事態的發展抱有莫大的興趣了。 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才好的彰子,無助地把視線轉向小怪。 明明小怪昨天晚上才說過反正遲早他們都會知道,現在就暫時不要說的,自己缺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弄出了這麼混亂的狀況。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 小怪接受了彰子那求助般的眼神,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一下子跳下了地面,直立起來,接著在昌浩面前靈巧地拍著前足。 「喂,你冷靜點嘛,我跟你說明情況就是了。挺好了,就在你扯著鼻鼾呼呼大睡的時候,貴船之祭神降臨了。雖然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她說高龍神這個名字比較拗口難讀,所以以後可以叫她作高淤。雖然這種事情我覺得根本就說不上開恩不開恩,不過反正她說特別允許我們這麼稱呼。這不是很好麼,晴明的孫子。」 小怪說著,啪啪的拍打著昌浩的肩膀。 「…………」 咦?——小怪驚訝地眨了眨眼。 明明自己說了他最討厭聽的「晴明的孫子」這個詞,昌浩竟然還是一臉的茫然,沒有以前那種立刻反駁的反應。看來病得不輕。 小怪不管這麼多,繼續說道: 「那個時候高淤之神完全附身在你身上了,所以你當然不會發現。況且你睡得也太死了嘛……昌浩?你沒事吧?你在聽嗎?到底醒了沒有?喂——」 小怪不斷揮動著前足想引起昌浩的注意,可是昌浩還是呆呆的沒有反應。 小怪無奈之下只好轉過身來看著吉昌。作為晴明刺字的他,畢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比一般人要有膽色。可是,連這樣的吉昌也被彰子賀小怪的話給嚇住了。 小怪看見吉昌和他兒子一樣目瞪口呆,於是只好把視線投向晴明。 這位身經百戰卻被小孫子稱為老狐狸的大陰陽師,當然注意到昨夜高淤神的降臨了。雖然注意到了,不過既然她不是來找自己,所以他也就懶得出來露面了。 那位神明十分喜歡昌浩。恐怕經常這樣子來來去去,有一半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不過,通常高淤之神的來訪,都會成為某個事件發生前的先兆。以前那個神明降臨的時候,就是在以貴船尾根據地的異邦妖異消失蹤影之前。 小怪把頭又轉了回來。 「……不管怎樣,彰子之所以會睡在這裡,就是因為在神明講座中途開始打瞌睡,然後一下子睡著了而已。」 「神明講座?」 這樣子跟著重複這句話的是晴明。吉昌還是和剛才一樣,啞然地聽著小怪的話。而至於昌浩,看上去簡直就是題為「空白」的雕像一半,思想都似乎凝固了。 「因為她似乎對於創生記紀不太熟悉,所以我就簡單地跟她說了一下內容,從國家的誕生到國位禪讓……」 「我竟然聽了一半就睡著了,對不起呢,小怪……」 彰子不禁沮喪地垂下了肩膀,小怪說了一聲「不要介意」,然後搖了一下尾巴。 「我怕她這樣子睡著的話會感冒,可是也不能這樣子就去吵醒好不容易睡著的她,所以就給她蓋上了一件褂衣,我本來是睡在她的旁邊的,不知什麼時候當了枕頭。」 而且,連昌浩也用自己的尾巴來枕著睡了,這個可真是難以理解。 最後的說話基本上都是在抱怨了。 晴明一邊聽一邊點頭,鬆開了環抱在胸前的雙手。 「好了,昌浩——」 昌浩沒有回答。小怪無奈之下只好一把拉住了昌浩的胸襟。 「……咦?」 雖然反應得有點遲緩,不過看來他終於從驚愕的海溝中浮了上來了。 「高龍神的事情,就暫時放一邊去吧。」 晴明兩手一攤,用嚴肅的表情說道: 「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得好好負責任了。」 沉默。 「——啊!?」 昌浩一聲驚訝的反問,眼睛瞪得老大。 晴明臃平靜的語氣接著說道: 「這是開玩笑的。」 昌浩的腦子裡一下子發出了辟啪的聲響。晴明的下一步要做什麼,自己真的永遠猜不透。 「等一下你去貴船一趟。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聽說過神明會對人如此親切的。」 正努力站起來的昌浩聽到這句話不僅耷拉著肩膀。雖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可是為什麼這隻老狸貓,連在這種不同尋常的狀況之中也要把自己捉弄一番呢? 「要是你讓她覺得不爽的話,說不定會馬上遭她作祟哦。這點你記好了。」 啊,是是知道了——昌浩敷衍似地回答道,然後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那之後昌浩被吉昌著實說教了一噸,連早餐也沒得吃了。這也難怪。 兒子空腹伏在書案上的身影實在讓露樹看不下去,於是她端了糯米小豆蒸飯給他。 雖然只用了鹽來調味,可是吃起來卻是無上的美味。果然空腹就是最美味的調味料啊。 至於不夠飽的部分,昌浩也拿夜班巡邏時候吃的乾果補充了,終於有種吃飽了的踏實感覺。 小怪看著他終於鎮靜下來的背影,伸出後腳搔了搔頭部的皮毛,說道: 「昌浩,其實究竟哪一件事對你的打擊最大?」 昌浩有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小怪。小怪只好慢慢地把那些心目中的答案列出來讓他選。 「第一,高淤之神來訪自己卻完全沒發現。第二,被完全附身了卻一點感覺沒有。第三,彰子都發現不對勁了,自己卻完全沒有注意到。第四,彰子竟然睡在自己旁邊。」 昌浩半瞇著眼睛,再次轉身向著書案,把下巴擱在書案上。 「……全部。我太遲鈍了,不好意思。」 不,等等——昌浩在心中想道。 首先自己一睜開雙眼的時候彰子就在自己旁邊,這個時候已經震驚得腦袋一片空白了。然後問起來才聽他們說貴船之祭神的這樣那樣,所以應該對自己打擊最大的應該是第四個答案吧? 「…………」 昌浩嘴裡唸唸有詞,然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中的悶氣全部抒發出來似的。 看著昌浩這個樣子的小怪,突然注意到了某件事情,它眨了眨眼,說: 「啊,這麼說來,昌浩——」 「什麼?」 昌浩的語氣完全沒有回過頭來理會小怪的意思。小怪側著頭問道: 「你今天沒有驚醒過來啊,沒有做夢麼?」 昌浩眨了眨言。 這麼說來—— 之前自從降伏了一個名叫穗積諸尚的怨靈之後沒多久,昌浩就開始頻繁地從睡夢中驚醒。尤其是最近這段日子,可以說是每天都有。 夢裡一片漆黑,還吹拂著連靈魂深處也會為之凍結的冰冷寒風。從風吹來的方向有一些面目可怖的東西徘徊著,纏上自己的四肢,爬上了自己的身體。 這幾天來,那個影像之中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出現,可是醒過來後就完全沒有了記憶。 那是個詭異的惡夢。 昌浩調整了一下姿勢,把手放在胸前。 每一次從惡夢中驚醒之後的清晨,總會感到頭痛胸悶,可是今天卻沒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昌浩最近的臉色都不太好,所以小怪也盡量不讓他去進行夜間巡視。實際上,自從那次之後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齋戒期結束之後馬上就進入臘月,由於年末已經逼近,白天陰陽寮的工作也開始越來越忙了。所以能休息的時候,還是盡量休息為好。 這次之所以沒有被惡夢驚醒,究竟是因為高淤之神留下的神氣的殘餘呢,還是因為有彰子在身邊?要是有能夠信賴的人在旁邊的話,那就不會感到任何不安,一覺睡到天亮。 實際上這次的齋戒也是晴明指定的。小怪的內心也在暗暗揣測,這次所謂的齋戒也許只是晴明有意為昌浩安排的一次強制休假而已。晴明的話,應該是會做到這一步的。 由於昌浩對作歷等需要細心的工作比較不在行,所以聽別人說是齋戒期她也就以為是理當如此了,畢竟對方是舉世無雙的當代大陰陽師。 昌浩再一次歎氣,然後搖了一下頭,伸了個懶腰。 現在離正午還有一段時間,而且這三天是已經被嚴禁外出了,所以還是集中精神,學習一下自己不太擅長的作歷和占星吧。 昌浩從手邊對著的書中選了幾本,放到了書案上,然後翻開了其中一冊看了起來。 不管是六壬式盤還是解籤方法,自己都還只是半桶水。 把得出的結果和書上的內容結合,然後按照直覺和各式規條綜合起來總結出詳細結果,這就是陰陽師擔當的作用。 要是照抄書上的內容的話,這誰都會做。 昌浩靜靜地翻了一會兒書頁之後就停下了手。 「…………」 他抬起頭,眨了眨眼睛,難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一邊思索著,再次把視線投向書頁。 過了一會兒,他又打住了。 「……小怪……你沒在叫我吧?」 小怪正趴在鋪灑著陽光的竹簾上,它只動了一下耳朵,睜開了一隻眼。 「沒有啊。」 「也是呢……不好意思。」 小怪皺起眉頭,走到了昌浩的身邊。 「怎麼了?你問得好奇怪。」 「沒有啦、只是覺得,好像有人在叫我似的……」 昌浩說著,瞇起了眼睛。 不,確切來說,應該不能說是「有人在叫自己」。 只是,聽到了某個聲音。 坐在他身邊抬頭看著他的小怪驚訝地瞇起了眼睛。 昌浩雙手環抱胸前,重新調整呼吸,然後閉上了雙眼,用心眼去觀察眼簾之內擴散開的黑暗的另一端,究竟有著什麼。 記憶的深處,沉浸在無敵的黑暗中的,平時絕對不會浮出表層的部分。 深層心理,又或者潛在意識。 這個聲音,自己是聽過的—— ——…… 黑暗的另一端,偶爾飄閃而過的東西,那究竟是——? 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就可以觸及到了。穿過重重黑暗,只要再往前走那麼一點——…… 「……喂、喂——喂——喂——晴明的孫子、喂——」 「不要叫我孫子!」 被小怪這麼一叫,什麼精神集中之類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起來,然後像發怒的小柴犬一般露出了牙齒,然後四處找尋那個說出這種不知死活的話的罪魁禍首。 「躲哪兒了!?」 也許是對自己的學習被打斷一事也感到生氣吧,昌浩在屋裡跺來跺去,四處找尋說話的人。 而始終堅守自己旁觀者立場的小怪在一旁看著,心中在默默嘀咕——晴明的孫子,你還嫩得很啊。 「喂——孫子啊孫子——在這裡——這裡——」 呼喚著昌浩的聲音時大時小,給人一種飄忽的感覺。 「這裡啦——在這裡——」 小怪的耳朵都動了一下,回頭一看,只見一隻雜妖在牆的另一邊蹦跳著。 「這裡——這裡——」 視線和小怪交會的雜妖,把手揮到了最大高度,但是馬上又落下去,被牆頭遮住,看不見了。可是雜妖仍然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跳躍著。 「……昌浩,那邊啦。」 看到昌浩找來找去沒找到,於是小怪用前足給他指了一下。昌浩往它所指的方向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啞口無言。 昌浩想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了。 這座安倍家的府邸被晴明的破邪之結界所覆蓋,不管來者何人,沒有許可的畫都是無法進來的,如果是脆弱的妖怪的話,光是碰一下結界的壁就會消失了。 不過,如果是家中人帶進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昌浩走出了院子,來到了牆邊。 「好了,你跳過牆來吧。我允許你過來,不過,不要再叫什麼孫子了!」 一直在那裡拚命挑著的雜妖得到了許可,嘻嘻笑著跳過牆來,一下子落在了昌浩的頭上。 「噢……令人懷念的安倍府啊…呀、真是一點沒變、一點沒變呢。」 昌浩一手抓著雜妖的一隻腳把它拉了下來,閉上一邊眼睛說道: 「說得好像你來過這裡似的。」 雜妖眼睛一轉,抬頭看了看昌浩,然後笑笑不作聲。 看到它這樣子的小怪坐在地上開始上下點頭。的確,這雜妖曾經來過,不過其實是在昌浩三歲之前,這座府邸根本沒有張什麼結界。 有一次,昌浩被不懷好意的妖怪差點推下了池塘,之後晴明就在府邸周圍張起了結界。在這之前,各種雜妖來這裡簡直如入無人之境,喜歡來就來,喜歡去就去。在晴明的妻子還活著的時候,這裡可真是每一天都熱鬧非常。 「因為她真的是超討厭妖怪之類的啊……」 光是被青龍瞪上一眼就會全身發抖,躲在晴明背後半天不出來,無論說多少次不會有危險都完全聽不進去。這些昔日舊話,晴明在喝酒的時候經常會拿來當話題。 不過,晴明能夠這樣子說起自己死去的妻子,是在她去世好幾年之後的事了。 「今天可是給你特別待遇哦。我今天是齋戒日,這三天要待在家裡不能出門。」 昌浩危襟正坐,對趴在自己面前的雜妖認真說道。而雜妖唯唯是諾,至於究竟有沒有聽進去就不得而知了。這傢伙似乎有點可疑。 「那麼,你究竟來幹什麼?」 看著雙手環抱的昌浩,雜妖也跟著環起雙手,開口說道: 「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最近看你晚上都不太出來逛,想你會不會消息不靈呢。於是我們經過商量之後,決定派代表來告訴你現狀。」 昌浩俯視著雜妖,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輕輕點了點頭。 由於他的眼神寫滿了千言萬語的忿忿不平,小怪不禁把視線移開投向虛空,然後用前足輕輕地擦了一下言教,肩膀也在輕輕顫抖。昌浩十分清楚地看見了這些動作。 他的抗議並沒有用語言來表達,而是付諸行動。昌浩把放在書案上的書唰唰地收拾起來,然後一下子拍在小怪那毫無防備的後腦勺上,算是報仇雪恨了。然後他轉向雜妖,催促道:「說啊。」 「現在基本上可以說是很平靜的……不過似乎帶著不祥之兆的百鬼夜行,正在接近都城。你不是說對外來的傢伙警戒一下會比較好麼。」 雖然只是夜行之鬼,可是卻十分不尋常,黑漆漆粘呼呼滑溜溜的,還發出類似呻吟的聲音,讓人十分不舒服。這是雜妖所作的說明,不過光是聽它這麼說的話,應該沒有人能想像出來這是什麼東西吧。 昌浩和小怪不禁面面相覷。 「……小怪,你知道是什麼麼?」 「不好意思,完全摸不著頭腦。」 也難怪。昌浩自己也是毫無頭緒。雜妖露出為難的神色沉聲問道: 「唔——這可難道我了。不過,根據新的情報,這幾天以來有很多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夜行鬼越過羅城進入都城來。算了,反正等你齋戒完了再慢慢找也不遲吧。」 「嗯,說得也是。其實這也用不著太急……」 昌浩想也沒想地隨聲附和道。不過,他突然打住了。經過好幾秒的沉默之後,他瞪大了眼睛—— 「什麼!?」 第三章 這種日子怎麼能用平靜無波來形容呢。 當天晚上,昌浩自作主張地中斷了齋戒,從圍著府邸的牆頭爬了出來,跑進了都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冬天時節,夜晚總是來得比較早。到了未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昌浩全副武裝——身穿暗色便服,雙手套上護甲,懷中揣著無數符咒,頸上套著念珠,肩上搭著小怪,守在一邊等待目標出現。 「你可不可以別老把別人的身體當圍巾用啊!」 小怪在耳邊抗議道。昌浩閉上了一邊眼睛。 「脖子上沒有東西圍著的話會冷啊。」 「那你不會去找條圍巾包著啊!」 昌浩皺起眉頭: 「才不要呢!我又不是朱雀。」 十二神將之一的火將朱雀的額頭上幫著領巾。本來領巾這種東西是用來綁在手臂上的,朱雀的使用方法似乎並不正宗。 「那傢伙的事你就別管了。」 小怪用粗魯的語氣說完後,輕輕地歎了口氣說: 「你要是跟他說的話,說不定會大動干戈哦。那傢伙從以前起,只要一牽扯到跟天一有關的事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沒錯沒錯。曾經有過碰壁經驗的昌浩深深地點點頭。不碰朱雀的話,就不用擔心被詛咒。 「過完年就是春天了……不過還是很冷啊。」 只要往凍僵的指尖吹一口氣,那其中的水蒸氣就會在一瞬間凝結成白霧。 也許是由於誰也不願意在這種低溫下夜遊的緣故,路上沒有碰到一輛牛車。如果是春、夏、秋天的話,就會經常遇見牛車駛過,自己就不得不躲在角落裡藏起來。 這寒冷似乎讓心底也快為之僵硬了。天空被大片暗雲遮擋著。如果是晴天的話,這個世界應該就能看見在冷冽的寒風之中,一輪冷月把皎潔的月光灑於西方的美景。 十一月下旬曾降過一次雪,雖然堆積了一層,但也在數日之後隨風而化了。都城這邊所下的雪一般不會像北方國家一樣積雪成冰,而是馬上就會化掉。晴天的時候也會出現風吹雪飄的情景。但也不至於堆積下來。 「聽說貴船那邊已經是一片冰天雪地了啊。」 小怪自言自語地說道。 昌浩止住了腳步。小怪剛才說「聽說」——聽誰說? 「……小怪,你聽誰說的?……該不會、該不會是……」 「哦,高淤之神啊……昌浩,你別想太複雜了。或者說,為這個而煩惱根本是白費力氣。」 小怪抬頭看著連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出一臉蒼白的昌浩,歎了一口氣說道。不過,即使被他這樣子說,當事人的心情也不可能馬上鎮靜下來。 自己竟然連招呼也沒大。啊啊,這下該怎麼辦,昌浩不禁抱著頭煩惱起來。 他總是喜歡在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 把手指交叉在一起不斷搓著的昌浩突然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風產生了變化。 小怪也發覺到這一點。 它從昌浩的肩膀上輕輕躍到地面,那帶著晚霞般光輝的眼睛閃閃生輝。 這就是雜妖他們所說的,異樣的百鬼夜行。 形狀和一般的妖異不同,似乎外形很不明確。就像一個裝滿水的大皮袋被放倒似的,軟綿綿的感覺,沒有一定的形狀。 地點在左京的南側,面臨著朱雀大路。 在幾乎要刺破皮膚一般的寒冷之中,吹拂著一陣異樣的風。而且那陣風似乎還在一點一點地接近昌浩他們。 小怪立刻擺開了架勢。距離已經很近了。 同樣調整了呼吸的昌浩覺得好像有誰在叫自己似的,回過頭去看個究竟。 黑暗就像一個無底洞一般在面前擴散。雖然已經使用夜視術令周圍的視野和白天一樣看得清清楚楚,可是黑暗仍然是黑暗。 很明顯有某種物體,存在於這片黑暗之中。 昌浩瞪大了眼睛。而在他腳下的小怪也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方。所以昌浩才得以集中精神觀察背後蠢蠢欲動的東西。 出乎意料的微弱。脆弱得幾乎會被那陣異樣的風一下子刮跑。那東西輕飄飄地,一點點地往這邊移動。 昌浩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了。因為氣息太過微弱,所以很難看出它的存在。難道非用法術使他顯現出來不可嗎? ——…… 微弱的聲音震動著鼓膜。就連這聲音也小得幾乎要被風聲遮掩過去。 昌浩的視線一直追隨著那個影子移動著,可是風向改變了之後那影子也隨之消失了。光用自己的「眼睛」的話,看來很難看到。如此的微弱。這是屬於死者的思念。 這應該是不至於強烈到稱為死靈,可是也不能完全消失,仍然在這事件不斷徘徊的某人的思念吧。 「……哼!」 昌浩聽到小怪的低聲沉吟,把視線投向它。 「小怪,怎麼了?」 「這裡有個不太想見的傢伙。昌浩,快躲起來。」 本來擺開架勢的小怪,突然站起身子,一下子竄到了昌浩的背後,把他往圍牆的陰影裡推。 「咦?怎麼了?」 昌浩把頭轉向身後,立刻發出了和小怪剛才一樣的驚呼。 「啊!」 使用了暗視術可以看清黑暗中的景物的昌浩,看到了籐原敏次正手執松明火把,從上風處走過來。 由於現在偷溜出來夜間巡邏的昌浩本來正在進行齋戒,不能隨便外出的。本來就已經因為年關將近,雜務繁多的陰陽寮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想必他應該是一直加班到現在才回家吧。這麼說來,他的住所好像就在這附近。 「被他看見的話就糟了。」 「沒錯,絕對不能讓他看到。這麼說來我上次那個戀人疑雲還沒有澄清呢。」 昌浩抱著小怪,慌慌張張地躲到了圍牆的陰影當中,等待敏次走過去。 然而—— 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從敏次走著的路上吹來一陣異樣的風,而且,那種氣息比起剛才還要強烈很多。 「……不要緊吧?」 「沒事的,敏次的話在陰陽生當中也是最為優秀的……我覺得只要對手不是太過厲害的話,應該三兩下手腳就能驅除了。」 昌浩用樂觀的語氣對皺著眉頭的小怪說道。而深知道書上的知識跟實戰有多大差異的小怪則閉起了一隻眼睛嘀咕起來。 這件事畢竟嚴重到讓雜妖特意跑來報告。對方的厲害說不定遠遠超乎想像。這種可能性比較高。 「……以防萬一,我們跟上去看看吧。走了,昌浩。」 「嗯。」 ※ ※ ※ ※ ※ 敏次被迎面吹來的寒風冷得縮起了脖子。 「……好冷~~」 雖然知道這樣子說出來的話會更覺得冷,所以他一直忍耐著,不過這真不是一般的冷。 本來跟自己兩人一組負責夜間巡邏的安倍昌浩,因為進行齋戒的關係禁止出門,所以雜務堆了一大堆。雖然夏天以及秋天的時候,昌浩經常請假,不知是不是現在對於個人健康方面開始注意了,最近的他已經很少再這樣子了。 只要下定決心認真做的話,不管多麼瑣碎的工作,昌浩都會接下來認真做。雖然有時候也會失敗,不過如果發現錯在自己身上的話,他一定會坦誠道歉。 「之所以這麼晚才舉行完服儀式,可能也是因為生病的關係吧……?」 敏次想到這裡,皺起眉頭停住了腳步。 風有點奇怪。感覺格外沉重。剛才為止那刺骨的寒氣變弱了,就像被某種東西衝淡了似的。 背上突然湧上了一陣惡寒。 有某種東西,存在於黑暗的另一端。雖然未能分辨它的形態,但顯然感覺到正在接近自己的方向。眼睛看不見它的身影,這意味著是異形之物。 敏次也清楚自己的感知能力並不強,可是現在卻全身都感覺到那股妖氣。就算現在逃走,人的雙腿也不可能比異形靈體的速度快。 最近,日子可以說是十分平靜。然而從眼前這種情況來看,棲息在這都城之中的異形之物恐怕只是暫時停止了活動而已。 遇上異形是非常危險的。而且現在手頭上根本沒有可以退魔治妖的工具。搞不好一旦正面交鋒起來,自己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就已經被它吸走了魂魄,一命嗚呼了。 「……不要開這種玩笑啊!」 敏次按住自己那狂跳的心臟,調整了呼吸。然後急忙把松明火弄熄,兩手開始結印。 以前自己曾經被某位天女救過一命。在自己被怨靈包圍,手足無措的時候,是她挺身救了自己。在再見她一面之前,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 敏次開始在口中念動真言。 在好幾十年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還小的時候,有一次和他的師傅賀茂忠行一起外出遇上了百鬼夜行。忠行毫不猶豫地施展了隱形之術,兩人才得以沒被鬼怪發現,逃過一難。 「…………」 混雜在風中的妖氣,一下子強大了好幾倍。 而同時敏次的身影也開始和黑暗融為一體,消失無蹤了。 躲在陰影中看著這一切的小怪皺起了眉頭。 「……四十分吧。發現得太遲,而且施展法術用的時間也太長了。要是晴明的話,一眨眼就隱身了。」 「跟爺爺比的話,誰都會差一格啦。」 昌浩苦笑著說道。不過下一秒笑容就消失了,昌浩露出緊張的表情。 很近了。從黑暗另一邊傳來了某種粘糊糊的東西拖曳著移動所發出的奇怪聲音。 呼的一聲,昌浩的耳邊傳來猶如風聲般微弱的聲音。他回過頭,瞇起了眼睛,只見剛才的「影子」正隱隱約約地飄在哪裡。 「……你迷路了麼……?」 「影子」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自己應該何去何從似的猶豫不決。一邊在空中飄著,還一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不斷說著什麼。 「來了!」 昌浩被小怪的一聲尖銳喊叫下的連忙回過頭來。 「——夜行鬼?」 他驚訝地低聲念道,瞇起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看起來,的確像百鬼夜行。 不過,和之間昌浩曾經遇到過得可以說是有著明顯的不同。 看上去的確像是某種東西聚在一起的集團。不過,由於整體彷彿被一層帶粘性的黑色薄膜覆蓋著,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凝固了的膏狀物。裡面究竟藏著什麼樣的怪物,數量究竟有多少,這些平時可以用肉眼得出的信息現在通通都分辨不出來。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巨大的黑影緊貼在地上匍匐前進,那姿態彷彿是一條黑色的大蛇——大蛇。 昌浩不禁瞠目結舌,想起了前段時間曾經出現過的那條大蛇。雖然產生的原因以及其他方面都不相符,可是不知為什麼這種印象還是揮之不去。最近的直覺即使在沒有得到任何情報的情況下準確率也是相當高的,這在以前也得到過印證。難道兩者之間真的有什麼關係嗎? 「……敏次這傢伙。躲得還真徹底啊。看來不用擔心他了。」 小怪低聲說道。其實它滿討厭敏次的,不過也不能因為討厭他就高高興興地讓他去當眼前這個怪物的夜宵。小怪的本性是神將,是為了守護人類而存在的。至於個人的喜惡和感情之類的,則另當別論了。 昌浩點點頭。然而眼前那像蛇一般的怪物突然停止了活動這讓他不禁緊張起來。 那黑色的怪物像要找尋什麼似的前端不斷扭動著。 這個時候,飄在昌浩背後不斷彷徨著的「影子」慢慢轉了過去開始移動,氣息漸漸變弱了。 同時,那異樣的怪物也開始劇烈地扭動著,突然改變了前進方向,一邊散發著濃濃的妖氣,一邊往昌浩他們所在的地方蠕動過來。 被發現了嗎? 昌浩和小怪全身緊張起來。雖然這黑色的怪物外表看來像是大蛇,可是全身散發出來的妖氣卻像是集中了數不清的妖怪似的,包圍了好幾十重。那粘糊糊的薄膜下面,藏著無數的異形之物。不過,也許各自的形狀早已散開了。 那虛弱無力的「影子」隨風消失了。而夜行鬼的前頭直往前伸長,一直伸到它剛才逗留過,還殘留著一絲氣息的地方。彷彿有生命的槍頭一般直刺過來的夜行鬼撲了個空,發出沉重的呻吟聲又調轉方向往回爬。對藏身在旁邊的昌浩他們簡直不屑一顧。 昌浩瞇起了眼睛。 「……原來是衝著那個『影子』來的麼?」 「看來是這樣,不過……」 小怪說著,豎起了耳朵。 「我覺得那個『影子』就算吃了味道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啊——」 有些怪物是會吃人類的肉體的,據說人類的血肉和內臟對於它們來說是極品的飯菜。不過也有一些怪物,對肉體不屑一顧,反而喜歡人的魂魄。雖然小怪也不清楚魂魄究竟是什麼味道,但是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來說,那應該是至高無上的佳餚吧。 「剛才的『影子』,與其說是靈,還不如說更接近魂魄。」 靈體的存在就像是包裹著魂魄的殼一樣。一般常說的幽靈就是這樣。昌浩能看見幽靈,卻沒有能看見魂魄的力量。 異樣的夜行鬼團體繼續匍匐著追尋「影子」,然後很快就唐突地消失了身影。 「難道它是因為被夜行鬼追趕而四處逃命嗎……?」 昌浩百思不得其解。小怪搖了搖頭。 「這個就不知道了。對了,昌浩,這下可不妙了。」 「啊?什麼不妙啊?」 「敏次那傢伙已經癱倒了,怎麼辦?」 小怪用鼻尖向昌浩示意著。只見前方已經用盡了全身靈力的敏次跪倒在地上,臉色清白地大口大口呼著氣。 第二天,昌浩繼續進行齋戒,乖乖地待在府邸之中整理書本,卻被吉昌叫了出去。 「——所以呢,陰陽生就提出了降伏的申請信了。」 「啊,這下可真是麻煩了呢……」 昌浩裝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樣子,看著吉昌。 小怪、昌浩和吉昌這時正圍著火桶坐著。這裡是吉昌和露樹的房間,和昌浩的房間一樣,角落堆滿了書本。 吉昌一到陰陽寮,以敏次為首的陰陽生一大早就圍了過來,向陰陽頭提出了降伏夜行鬼的請求。 本來平安都中就集中了不少異形之物,然而據說敏次昨天晚上遇到的夜行鬼十分恐怖奇異,讓人不能放著不管。 除了敏次的證言之外,還有好幾名朝中大臣也宣稱自己看到了可怕的黑影。於是陰陽寮開始正式把探索和降伏夜行鬼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看他昨晚那樣子,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變成這樣的啦……不過,敏次那傢伙做事還真是夠快的啊。真的會按理出牌的說。」 小怪有點驚訝地說道。吉昌點點頭。 「他是個處事認真的人……對了,騰蛇大人,你剛才說昨天晚上是怎麼一回事?」 小怪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伸了伸懶腰。吉昌把懷疑的眼神投向昌浩,這個小兒子已經整個人僵硬了。 「……作為一個實際問題,如果請求書上所寫的異樣夜行鬼真的在都城裡橫行霸道的話,那我們當然不會放著不管了。」 根據敏次所言,從他身邊經過的那夜行鬼的妖氣十分強大可怕,如果是常人的話早就因為衝擊而心臟停止跳動了。他自己是使用了隱形之術才得以逃過一劫,不過一般人的話無法使用這種法術,一定會非常危險。 籐原敏次在陰陽生之中擁有優秀的實力,既受同事們的崇拜,也受上司的器重。 吉昌也對不斷經過嚴格修煉而掌握了退魔之力的他另眼相看。 而且吉昌想到這裡瞥了自己的小兒子一眼。 「看來原本處於齋戒日不能外出的某人也遇到了那可怕的夜行鬼啊。雖然這不能大聲說,不過既然收集到了這麼多信息的話,那我們也不能不認真看待這件事了。」 小怪和昌浩同時把視線移向空中,眼神飄忽不定。 吉昌微微苦笑了一下,然後雙手環胸說道: 「首先要瞭解它是不是每晚都出來活動才行,所以陰陽寮的人已經決定了輪班順序,和京職人員以及非檢違使一起進行夜間巡邏。」 小怪和昌浩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 「哇,好像某人所作的事呢——」 「真的呢,真想某人幹的事啊,啊哈哈哈——」 「的確。希望那個某人能夠注意一點,別給陰陽寮的人逮個正著,給人冠上某種嫌疑就好了。雖然我不會說是誰。」 吉昌看著小怪,用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說道。昌浩看著父親的側臉,不禁想——有這樣的父親才會有像自己這樣的兒子啊。 啊~~~~今天好冷啊~~小怪沒話找話地說著,把手貼近火桶。真的哦~~~連忙附和的昌浩也把手貼了上去。嗯,的確有夠冷的,出去外面的時候可得注意別著涼才行啊——吉昌說著把手伸進了衣服裡。如果一眼望過去的話,現在的畫面可以說是一幅父子和樂融融的取暖圖。 這個時候,彰子進來了。 「吉昌大人,昌浩,小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眾人回過頭來,吉昌回答道: 「是嗎?那我們馬上就過去。」 吉昌對年齡可以當自己女兒的彰子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態度。因為他知道彰子的真正身份。 可是,就算不知道,恐怕他也會恭敬對待吧。吉昌就是這種性格。 昌浩目送首先站起來離開房間的吉昌的背影裡去之後,不禁和小怪面面相覷。早就想過會穿幫,那既然現在都穿幫了,今後是不是應該老實向父親報告呢? 不過,要是吉昌知道自己晚上溜出去也不阻止的話,說不定會對吉昌造成困擾。畢竟昌浩誰也不通知就擅自出去進行夜間巡邏的事,在官方場合來說,並不值得表揚。 在都城中有保護居民防止犯罪的官方機關,那就是京職和檢非違使。而有關咒語方面則有陰陽寮來擔任。 「怎麼了?」 彰子用不知所以的眼神看著昌浩,然後在他身邊做了下來。把手貼近火桶的昌浩點了點頭。 「沒有,我覺得不能擾亂秩序……可是……」 昌浩歎了一口氣,沉下了臉。 昌浩在陰陽寮中是最低層的守更職位。工作都是一些雜務,作為陰陽師的工作基本上是不會交給他的。所以,要是自己多嘴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那終歸是不妥的。 「這就是別人常說的『說話要符合身份』吧。像敏次這種陰陽生的話,畢竟擁有一定實績,所以說的話也比較有力度。需要的全部的是留在公式記錄上的實績嘛。」 小怪淡淡地發表自己的感想。 所以,昌浩的發言是不會有人重視的。 昌浩看著仍然摸不著頭腦的彰子,用有點為難的表情說道: 「重要是要有給人看的實績是吧。在這種意義來說,敏次的做法是正確的。」 不管昌浩怎麼努力,為了消滅鎮壓異邦的妖異遇到了多少性命懸於一線的危險,這些都沒有任何人知道。 小怪歎了一口氣。 「槍打出頭鳥。為了你自己,還是不要說太多部必要的話比較好。不過,你也不是那種為了保身就會放著這種事態不管的人啊。吉昌明知這件事也沒有追究,只是說叫你注意不要被人懷疑,那就等於隨便你愛怎麼幹就怎麼幹了。」 「哦,是這樣啊。」 昌浩恍然大悟,露出了終於放下心頭大石的表情。也就是說,只要不作出讓他擔心的事就好了。 「又發生了什麼事了嗎?沒有關係麼?」 彰子一副擔心的表情,昌浩只是笑著搖搖頭。 「不是啦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我還是努力點出人頭地比較好而已。」 雖然覺得自己這樣子任意妄為的話,恐怕也難有出頭之日了。 不過如果想要隨心所欲地做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情的話,看來必須往上爬才行。 「好想蠻難啊——」 昌浩一邊抓著後腦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注意到一件事—— 所以安倍晴明才會確立那樣的地位吧。 作為藏人所陰陽師,他自然沒必要跑到陰陽寮去顯示實力,但還是在努力維持確實的影響力和存在感吧。 一直沉默著聽他說話的彰子,用手托住臉頰想了想說: 「說得也是……出人頭地,地位上升之後,雖然責任也會增加,不過可以自由掌握的擔心也會增多。要是考慮到將來的話,還是那樣做比較好……」 「的確是這樣沒錯啊,要是真的考慮將來的話,還是喜歡昌浩有個門當戶對的地位啦——」 小怪意味深長地說道,然後自顧自笑了起來。昌浩和彰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小怪,面面相覷之後,還是不的氣節。 「考慮將來?」 「門當戶對的地位?」 可是小怪只顧著笑,再沒有說什麼了,那晚霞般通透的眸子閃過一抹饒有興致的光芒。 當天晚上,昌浩和小怪一如既往地爬過了宅邸的圍牆,出了外面。 「其實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從大門口出去的呀。」 「唔……可是……怎麼說呢……習慣了吧。」 「一時改不掉是吧?」 「啊,就是這樣。」 昌浩一邊往昨天晚上遇到夜行鬼的朱雀大陸走去,一邊想起了那個不尋常的「影子」。 那個總是飄忽不定的,彷彿在尋找什麼東西,不斷彷徨的魂魄。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連存在的意志也消失,如雲煙般隨風飄散吧。 昌浩有點在意它究竟在找尋什麼,那彷彿要傾訴什麼的淒楚聲音,要是自己看見魂魄的能力能在強大一點的話,說不定就能聽它訴說了。 昌浩覺得自己真得有進一步修行的必要了。 不能老是像現在這樣,到了要用的時候才後悔自己沒有學好。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敏次的確是個值得尊敬的男人。 「其實他的心地並不壞啊,只是想法有點頑固而已。」 寒風從身邊吹過。昌浩一邊縮著身子,一邊瞄了一眼正在身邊用腳尖點地走著的小怪。注意到他的視線的小怪不是不是發現什麼了,跟昌浩保持了一點距離。 「啊,怎麼了嘛,小怪~~你這是什麼態度啊。」 「吵死了!囉嗦!我早就猜到你心裡在打什麼算盤了,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有什麼關係嘛~~小怪,你那身皮毛又不是拿來看的。」 「我變化成這個樣子可不是為了給你當那個用的!」 在午夜寂靜的五條大路上,一個看上去不像是人的小怪和以為應該在府邸中度過齋戒日的少年,正在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 而在他們附近隱身了的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則在心裡想:這兩個傢伙可以說是不分上下,一邊事不關己地靜觀兩人的鬧劇。 而當兩人終於發展到停下腳步開始正式大幹起來的時候,六合已經看得有點厭倦了,並露出懶得理會的表情環視四周。恐怕覺得他們之間的口角,又或者說是吵架毫無一點進步的人,應該不止六合一個吧。 雖然對於他們那不知疲倦的爭執老實說覺得蠻煩人的,可是也許這對於昌浩和小怪來說是溝通和發洩情緒的必要途徑吧,所以六合就由得他們了。 由於六合隱身了,所以常人是看不到他的身姿的。如果是像彰子那樣擁有透視鬼魂的能力的話說不定會被看穿,可是普通人就沒有這個能耐了。就連晴明的兒子吉昌,也無法看見隱身的神將。 五條大路大概有八尺多寬。昌浩他們正位於其正中央。 六合慢慢地瞇起了雙眼。風向開始變化了。 而一直持續著無意義鬥嘴的昌浩和小怪也發覺到這變化。 「朱雀大路嗎……?」 昌浩低聲說完,迅速跑了起來。小怪也跟著箭一般飛了過去。 六合正打算追上去,可是雙腳卻像是被定在地上一樣一動不動。 是某種氣息。 六合對這個氣息是有印象的。清澈而冷冽的靈氣。 六合反射性地轉過身去。 在離他四丈左右的土牆上,站著一個白影。 (——!) 六合繼續保持隱身,打量著對方的舉動。眼前的這個女人,究竟有沒有看穿自己的隱身術的「眼力」呢? 有彰子那種眼力的人並不多。如果單憑「肉眼」的話,說不定彰子是唯一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她甚至連飄忽不定的一絲神氣也能準確地捕捉到。 站在土牆上的風音環視了四周之後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是在找什麼東西,而且也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六合的存在。 忽然傳來一陣拍打羽翼的聲音。風音伸出手臂,一個漆黑的影子飛落下來,停在了上面。那是一隻雙頭的烏鴉,正發出咕咕的低吟聲。然後烏鴉張開了嘴巴,只見風音明顯害怕地縮了一下手臂。 「……,……,……明白了沒有!」 從烏鴉的嘴裡吐出來的,並不是鳥語。雖然斷斷續續聽得不太清楚,不過那的而且確是人類的男聲。 風音有點沮喪地低下了頭。烏鴉閉上了嘴巴,移到了風音的肩膀上。沒有發出男聲的右邊的頭部像是要安慰她似的,用嘴巴擦著她的臉額。 烏鴉微微發出了鳴叫,那跟一般的烏鴉不同,有如低沉的呻吟。風音微微一笑,身輕如燕地跳躍著,消失在黑暗之中。 六合仍然站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剛才她的破綻百出,要是自己突然發起攻擊的話,應該可以輕鬆把她打倒吧。風音可是要取他的主人安倍晴明的性命的人。不過,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的。就算真要做點什麼,也只能是限制活動之類。 然而現在的六合連這點也無法辦到。他就像受到了咒語的束縛似的,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從烏鴉左邊頭部的嘴裡發出的聲音—— 那個聲音他絕對不會忘記。那是—— 「——那個男人,竟然……!?」 六合那平時不帶感情的黃褐色眸子中,出現了一絲動搖。 迎著風向奔跑著的昌浩和小怪在衝出朱雀大路的一瞬間緊急剎住了腳步,跳進了路旁的陰影之中。 心臟在狂跳,但理由並不只是因為剛才的奔跑這麼簡單。昌浩一邊拚命按住砰砰只跳的左胸,一邊開始打量四周的情況。 因為施展了暗視術的關係,視野看得很清楚。雖然藏身之地離大路的另一端有著很長大的一段距離,但是畢竟昌浩的身體健康且視力過人,所以能夠看清楚一群手執松明火的人正站在那裡。和昌浩不假思索地跟著跳進陰影中的小怪皺起了眉頭不解地說道: 「唔?仔細一想的話,一般人是看不見我的,我幹嘛要跟你一起躲起來啊?」 「嗯……我也是這麼想……那麼小怪,既然他們看不到你,那麻煩你跟過去聽聽那群人在說些什麼吧。」 小怪抬頭看著昌浩。順便補充一句,現在的小怪正蹲在昌浩的面前。 「啊∼∼這麼麻煩!昌浩你乾脆就像昨天晚上敏次那樣使用隱身術,自己去收集一下情報怎麼樣?」 「要是有陰陽生在的話搞不好會穿幫的啊。而且我這次又是秘密行動,要是被人看到的話會給父親帶來麻煩的啊。原則上要不留任何證據,一切都要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進行。」 「唔——怎麼聽上去像是在幹什麼壞事似的。」 小怪半瞇著眼低聲說道。昌浩用力點了一下頭——的確如此。 朱雀大路大概寬二十六丈左右。就算以昌浩的視力,也不可能看清站在那裡的每一個人的臉。手握著松明火把的有三個人影,算上沒有拿火把的人的話大概有七個人左右,全都站在那裡一步也沒動。拿著松明火把的人似乎全副武裝。這麼看來,應該是京職或者檢非違使了,那麼,剩下的是陰陽寮的人員麼? 小怪從陰影之中跑了出來,直立起身子,把前足架在額頭上張望。一邊看一邊唔∼∼地低吟著,瞪大了眼睛,眉間打起了皺褶。 「……啊——我看見敏次了。那傢伙幾天來還真的辛苦啊。怎麼這麼有精神呢。」 看來他應該是堅持說因為自己是第一個看到這夜行鬼的人,所以應該率先參加這次巡邏,打個頭陣吧。雖然承認他這個人認真,對工作也很熱心,但是這麼努力難道不會覺得累麼? 「現在工作這麼拚命的話,老了可不好受哦!」 「敏次他真的很厲害啊。我真的覺得他很了不起。」 昌浩從陰影中伸出頭來,把手架在額頭上觀望著說道。不過在他旁邊聽到他這麼說的小怪卻在昌浩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苦笑。 它在心中反駁道——不,他怎麼厲害也比不上你——拚命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努力,從來沒向誰炫耀,也從來沒有哭訴抱怨過。 不過它沒有說出來。因為一旦說出口的話,總覺得昌浩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事情都會帶上一種廉價的色彩。 從正要開始巡邏的一群人相反的方向,迎面吹來了一陣冷風。 那是朱雀大路的南方,羅城門的另一邊。從這裡看不見的城門的角落裡,飄過來一陣濃烈的妖氣。 一陣惡寒伴隨著緊張直竄上背梁。寒毛全部倒豎起來。心跳的聲音重重地在耳內迴響。 「——來了!」 ※ ※ ※ ※ ※ 籐原敏次正跟在一個正值壯年的檢非違使的後面,左手緊握著纏在手上的念珠。 昨天因為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工具,遇上了那個百鬼夜行,所以只能勉強靠隱身之術避過一劫。不過,今天不一樣了。既有同事的陰陽生一起,還有腰間掛著太刀的檢非違使同行。 就算是為了都城之中居民們的安全,也必須盡快在這幾天之內把這個可怕的夜行鬼降伏才行。 新的女御入宮還不到一個月。年紀尚輕,或者說年紀尚幼的說法更為妥當的籐壺女御,今年只有十二歲。 而那位女御聽說了夜行鬼出現的事之後,據說十分不安。這件事是敏次從赤染衛門那裡聽來的。赤染衛門是父親的知己。因為自己認識的婦人剛好在籐壺女御身邊侍奉的關係,讓敏次覺得自己比起宮中的女官更親近女御。雖然「親近」這種說法說出來的話,也許會帶來許多麻煩,不過敏次實在找不到其他的說法,所以只好把這句話深深藏在心裡了。 「籐原大人,請問您說遇到夜行鬼的地方,就是這裡嗎?」 走在前頭的檢非違使回頭問道。敏次點點頭,然後集中精神環視四周。 「是的,時間也是大概這個時候。為了以防萬一,白天的時候我還特意問簽占卜了一下,而得出來的結果是今天也會出現的幾率很高。請務必多加小心。」 敏次還沒有說完,走在他身邊的陰陽生發出了一聲悲鳴。 「那是……!!」 他用手指往前一指,敏次順著那個方向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昨天的夜行鬼。因為整體被粘糊糊的粘膜包著,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全貌,不過可以確定是昨天晚上的夜行鬼沒錯。 「就是那個!果然出來了嗎!」 「什麼?在哪裡!?那個怪物的群體真的出現了麼?在哪裡?」 檢非違使們紛紛追問。敏次從懷中掏出幾張符咒交給他們。 「請拿著這個。這是退魔的符咒,只要有這個的話,即使被妖氣包圍住也應該能保住性命。」 敏次交代他的同事負責保護檢非違使們的安全以及為自己作掩護,自己則跳到了夜行鬼的前頭。 那一團百鬼夜行像是在找尋什麼似的在地面上一伸一縮地匍匐前進。只見它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樣子一邊像長出觸角似的伸長了粘膜,彷彿在靠那觸覺辨認著道路似的。 幾條巨大觸角中的一條,突然間劇烈地扭動起來。不知是不是已經找到了目標了,夜行鬼停止了動作,過了好一會兒像是終於確定了目標似的改變了方向。 那個樣子,簡直就像是一隻沒有殼的蝸牛在地上蠕動似的。敏次紮起了馬步,結起發印。 「妖怪,受死吧!」 「好像一條大蛞蝓啊!」 「你就不能說是蝸牛嗎?我會想像的啊!」 小怪對昌浩那簡單直接的感想提出了抗議,然後它彷彿已經發現了夜行鬼鎖定的目標似的雙眼凝視著一點。順著小怪的視線看過去的昌浩,看到那個東西之後不禁啞然了。 「那是……」 那是昨天晚上看的那個虛弱的魂魄。看上去彷彿馬上就會消失似的,飄忽地彷徨著,看它的波動似乎很快就會消失在這夜晚的風中一般。 難道夜行鬼一直在找這個嗎? 「為什麼呢……那個魂魄也沒什麼好吃的啊……」 「魂魄吃起來有味道嗎?有肉的人應該會更好吃點吧?」 聽到昌浩這脫口而出的一問,小怪露出了彷彿在嚼黃蓮的表情。這個想法還真是有夠直觀的啊,而且還很令人毛骨悚然。 兩人的背後出現了一陣氣息。昌浩回過頭,向散發出那個氣息的人問道: 「六合,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沒有回答。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報告所以不開口,還是要說的太多,不知從何說起所以選擇保持沉默,這個昌浩就無從知道了。 一回頭就看見六合在那裡現身了。不過他還是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神氣。要是沒有見鬼的才能的話,恐怕是不能看見他的身影的吧。 「……你幹嘛露出那麼可怕的臉啊。怎麼了?」 昌浩再問一次。六合依舊低頭沉默地看著他,然後把視線移向小怪。回過頭來的小怪也看著他,驚訝得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啊,說吧。」 「……騰蛇,我想跟你……」 六合剛說到這裡,就被一聲從別的地方傳來的尖叫聲打斷了。 「哇啊啊啊啊啊!」 昌浩和小怪一起把視線投了過去。 那異樣的夜行鬼,被粘糊物般的膜所覆形成的大蛇一般地怪物群體,正向四周擴散並包圍了檢非違使們,把他們逼得窮途末路了。 敏次在稍微離開一點的地方,正用退魔的咒法拚命把要將他吸進去的膜反彈回去。 昌浩不禁瞠目結舌。 「不好了、再這樣下去的話,全部人都會被吃掉的!」 昌浩不假思索地打算衝出去,六合的手從背後伸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小怪跑到了昌浩的面前。 「等等!你現在衝出去的話,就算救了他們,也一定會被只問怎麼會在這裡的!」 小怪這樣一句話把昌浩從旁敲醒了。他倒吸了一口氣。 明明是齋戒期,卻擅自在夜晚外出遊蕩。不僅僅是自己,連吉昌也會因為這件事惹上麻煩。 昌浩站立在原地,握緊了拳頭,看著正被夜行鬼襲擊的陰陽生們。 檢非違使拔出太刀,正在使勁揮舞。可是一般的刀劍對夜行鬼是不起作用的。只見它伸出粘糊糊的觸手易如反掌地把太刀奪了過來,那看起來十分鋒利的刀刃在一瞬間變得又軟又鈍。 陰陽生們手握符咒,結了法印,拚命念動真言。可是那已經失去了本來形狀的怪物仍然漸漸逼近,那巨大的粘膜張開來,彷彿張開了血盆大口一般。 會被吃掉的。 因為恐懼而硬化的喉嚨,已經念不了神咒真言什麼的了。眾人因為恐懼而畏縮著。夜行鬼一邊顯示著它壓倒性的強大力量,不斷發動著攻擊。 只有敏次一個人仍然在堅持戰鬥,可是恐怕被吞噬只是時間的問題吧。沒有形狀的夜行鬼所發出的咆哮聲,把他的神咒遮得完全聽不見了。 「——不行!我不能放著不管!」 昌浩焦急的大叫著,正打算甩開六合抓著自己手臂的手,就在這個時候,視野中掠過一個黑影。那是六合身上披著,正在風中翻飛的如夜色般漆黑的披風。 「……六合,你那個披風普通人能看見嗎?」 「?啊,這個本身也有靈力的,如果希望它這樣的話也可以……」 「借給我!」 話音未落,昌浩就抓住六合的披風,用力把它扯了下來。然後在目瞪口呆的六合和小怪面前把它披在自己身上,趁著六合還沒有反應過來順應潮流甩開他的手衝了出去。 小怪啞口無言地目送昌浩遠去的背影。 「……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有賊匪也打扮成這樣子的說……」 好像曾經見過有些土匪會用一大塊布蒙住臉和上半身,拿著太刀去搶劫路人啊。 小怪無可奈何地跑出去要追昌浩,卻被六合叫住了。 「騰蛇。」 六合的聲音中帶著一種無法忽視的力量,堅定而嚴肅。 小怪回過頭來定眼看著六合。只見他單膝跪在地上,露出十分緊張的表情開口說道。 「岦齋他……還活著。」 小怪那晚霞般通透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來。 六合的眼中沒有虛假。他也沒有製造出這種謊言來騙自己的必要。 「……怎麼……可能……!」 小怪瞪大了眼睛,嘶啞著聲音低吟道。 六合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接了下去—— 「我聽到他的聲音了。那絕對是岦齋不會錯的——他還活著。」 第四章 「哪唔嗎骷薩唔嗎嗯啊□啦嗚唔卡啦啦骷嗒嗒!」 敏次念動了真言,卻被夜行鬼伸過來的觸手抓住了腳一拉,整個人失去了平衡。 烏帽子和符咒飛了出去,手上握著的念珠也被扯斷,念珠滾了一地。 「敏次——」 在遠離敏次的地方,快被夜行鬼逼至絕境的陰陽生發出一絲悲鳴。再這樣下去的話,敏次眼看就要成為妖怪的盤中餐了。可是他們心中都清楚自己的本領有多少斤兩。連敏次都對付不了的怪物,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應付得來。 這個時候,對走入陰陽道這一行的他們來說,一定會想起某個人。 已經年過七十,卻仍然擁有世上最強咒力的極其天賦的男人。被稱為當今第一,一直位於萬人仰望的頂點的老人。 「晴明大人,求求您……」 既然有言靈這種法術存在的話,那位大陰陽師的名字也應該頂點用吧。只要念誦這個名字的話,應該就會有奇跡出現,來搭救自己了吧? 誰都好,誰都無所謂,只要能夠把自己救出生天的話——! 「嗚唔卡啦啦骷嗒嗒唔嗒嗎卡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 銳利的咒語一閃而過,銀白色的閃光在瞬間爆發。 剛才張牙舞爪打算把陰陽生們生吞活剝的夜行鬼一瞬間被彈開。 粘糊糊的夜行鬼集團一邊絲絲地冒著白煙,一邊彷彿害怕似地往後退。 「哪唔嗎骷薩嗎嗒吧咂啦嗒唔,瑟唔嗒嗎卡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嗒啦啦卡嗯嗎唔!」 正要發動再次攻擊的夜行鬼被真言的通力撥了回去。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跳了出來,單膝跪在地上,身上披著的跟黑夜融為一體的漆黑披風在空中翻飛。只見他結成刀印,在地上拋了一個字,從劃開的線中,散發出光芒。 夜行鬼發出充滿怒氣的咆哮,向著那身份不明的術者直衝過去。術者臉上的表情被漆黑的披風蒙住看不清楚,但從縫隙之中可以勉強看見他的嘴角張開了,吐出了一個字: 「——禁!」 迸發而出的靈力,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從過來的夜行鬼撞上了牆壁,開始粉碎。 飛散開來的夜行鬼的群體又再像沙丘上的沙子似地集中在一起,這次把目標還成了敏次。而本來把矛頭對準了檢非違使們的妖怪也轉過身來,向著敏次撲了過去。陰陽生們大叫起來—— 「敏次——!」 敏次已經死心了。一次受到這麼多妖怪的共同攻擊的話,不可能會活得下去的。 「天女小姐……!」 伸出手去的敏次被湧過來的巨大妖氣壓制住了,帶著陰森寒氣的冷風拂過臉額。 就在這一瞬間,產生了一股灼熱的疾風。緊跟而來的銀白閃光從眼瞼的縫隙中貫穿視野。 突發而起的龐大神氣,幾乎把敏次壓倒在地。 敏次驚恐地睜開眼,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只見自己面前站著兩個高大的身影。一個是手握著銀白色長槍的青年,黑色的長髮映照著火光在空中翻飛。那槍頭一閃,衝過來的妖怪群體就被劈為兩段,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消失而去。 敏次再次把視線移到另外一邊,當他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不禁愕然。這個身影自己是有印象的。而且絕對不會忘記。這淒絕而令人震驚的通力,是霜月進入下旬之際出現在大內深宮的赤紅色鬼神。 像凝固了般僵硬的敏次慢慢移開視線,找尋著同伴們的身影,看看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只見那個瘦小的身影正在與剩下的妖怪對峙著。那是一團已經沒有形態的、粘糊糊的粘性物團塊。擁有意志的妖怪團塊正伸出觸手搜尋對方的破綻之處。 敏次拚命掙扎企圖解開恐懼的束縛。自己的性命決不能交到這幾個連是敵是友都不知道的傢伙手上。 和可怕的夜行鬼擁有同等力量,不,應該說是擁有在它之上的力量的身份不明的術者,以及看起來像是他的部下的兩隻鬼神。 周圍充滿了強烈的妖氣和清冽的神氣,以及淒絕的靈力,不停在身邊打著漩渦。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可怕情況的陰陽生們,已經超過了承受的極限,嚇得不省人事了。 昌浩用眼尾的餘光確認這一情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等下只需張開結界保護他們就行了。 於是他開始念動真言,結起手印。 「……咦?」 突然視線之中閃過一個「影子」。 昌浩的視線反射性地追隨著它。 是那個虛弱的魂魄。不知是不是受了身邊這不斷打著漩渦的神氣和妖氣的影響,他正在努力顯示自己的姿態。 那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身姿。年齡大概和昌浩的長兄或者行成差不多吧。他身穿少見的古老粗布衣服,那瘦削的臉額讓人看著就會覺得心痛,只見他正面承受住昌浩的視線,像鬆了一口氣似的垂下了眼瞼。 ——……終於找到了…… 已經呈現出具體姿態的死靈向著昌浩走過來。 只顧看著死靈的昌浩一時忘記了夜行鬼的存在,不過夜行鬼卻沒有放過這個難得的破綻。而終於擺脫了恐懼的束縛的敏次也重新結起了手印。 敏次這次對準的目標,不是夜行鬼,而是昌浩。 身份不明的術者,是絕對不可以放著不管的。 注意到的紅蓮連忙召喚出炎蛇,在六合回頭看的同時,炎蛇已經被召喚出來並扭動著巨大的身子準備攻擊了。然而,敏次的法術來得比紅蓮的炎蛇還快。 「禍害之物啊,禍害之物,回去你的所屬之處吧!」 靈力的奔流激烈地衝突著直往昌浩的所在之處湧來。 「不會吧!」 昌浩慌忙地脫口而出。這個發展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外。 夜行鬼為了逃避敏次的攻擊連連後退。紅蓮和六合同時行動起來。 紅蓮的炎蛇纏住夜行鬼,在限制其活動之時,六合的槍已經劈了下來。 這個時候的昌浩為了保護死靈反射性地擋在了前面,在空中劃出了五芒星,可是,卻是差一點沒趕上。 「——!」 敏次的法術向著昌浩直擊過去。死靈受到餘波的衝擊消失了。昌浩遮住臉部的布一下滑了下來,在紅蓮的火焰映照之下,昌浩的臉一覽無遺。 「……!」 紅蓮在驚慌之下幾乎要脫口而出叫昌浩的名字,不過突然想起敏次的存在,連忙咬緊了下唇。 靈力產生了爆炸,昌浩發出了悲鳴,被甩了出去。六合雙腳一點地跳了起來,在昌浩快要落地的瞬間接住了他。 昌浩無力地閉著雙眼。六合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感覺到微弱的呼吸。再摸了摸頸上,傳來強而有力的脈動。看來他只是暈過去而已。 六合十分少有地長長舒了一口氣,幾乎要把肺裡的所有空氣都吐出來了。然後他伸手用黑披風把昌浩裹住,再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硬直了的紅蓮。 「不用擔心,沒事。」 看來是差一點就完全做成了障壁,以及六合的披風救了昌浩,否則正面受到一個經過長期修行的陰陽師的法術攻擊的話,是不可能毫髮無傷的。 全身的血氣一下子降了下來的紅蓮,聽到了六合的話終於恢復了神志。他一邊抖動著一邊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越過肩膀狠狠地瞪了敏次一眼。 紅蓮的全身都散發著怒氣。再加上那本來就讓人畏懼的神氣,讓敏次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哆嗦起來。 可是紅蓮卻沒有對敏次發動攻擊,而是扔下他,把視線投向想趁著這個空檔逃走的夜行鬼的殘黨。 「想逃麼……!」 紅蓮低聲喝道,把心中那不能對敏次發洩的怒氣通通發洩到夜行鬼身上去了。他迸發而出的凌厲神氣染上了一片緋紅。無數炎蛇在空中現身,互相糾纏著向著夜行鬼湧了過去,在瞬間貫穿的同時把它燒成了灰燼。 火焰燒盡一切之後呼的一下熄滅了,而夜行鬼連一片碎片也沒留下。 敏次一直在旁邊呆然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兩名鬼神帶著身份不明的術者離開,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檢非違使和同僚全都已經失去了意識,看見剛才的場面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敏次小聲地清了一下喉嚨。 在漆黑的夜色披風翻開的一瞬間,那瘦小的術者露出了臉。 ※ ※ ※ ※ ※ 那仍然殘留著稚氣的臉龐,不是跟因為齋戒而缺勤的陰陽寮的昌浩一模一樣嗎? 他呆呆地低聲說道: 「……這種事……怎麼可能……」 不過—— 有一件事是敏次沒有注意到的。 這一連串的事態,都被一個藏在柳樹上的黑影看到了。 有著兩個頭的烏鴉穩穩抓緊了柳枝。 左邊的烏鴉張開嘴巴低低沉吟—— 「……安倍晴明的、後繼人……」 右邊的烏鴉頭則咕咕地小聲鳴叫起來。左邊的烏鴉把嘴巴張大又合上,合上又張開,最後突然瞪大了那漆黑的眼珠。 「晴明……你這個混帳……!」 ※ ※ ※ ※ ※ ——吧…… 咦、什麼? ——……去吧…… 你在說什麼? 我聽不清楚。 你說得清楚一點,讓我知道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 ※ ※ ※ ※ ※ 昌浩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那裡呆呆地一動不動。一張白色的臉伸進他的視野。晚霞般通透的眼睛充滿了擔憂的神色。 「喂、沒事吧?知道我是誰嗎?」 昌浩眨了幾下眼睛,點點頭。 「嗯、沒事……不過眼睛還有點花。」 昌浩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眨了幾下眼睛,一下子做起身來。打量了一下周圍,原來是在一間位於安倍府附近的破爛的房子裡。 「我們都不敢把昏迷的你帶回去。」 小怪端坐著有點沮喪地說道。昌浩不解地回看它。 「嗯?為什麼……啊,六合,謝謝你的披風。」 「不用謝。」六合簡單地回答道,從昌浩手中接過披風,然後以一如既往的目無表情看著小怪的後腦,感覺到他的視線的小怪稍微移開了一下身體。 兩人的共同見解是,如果就這樣把失去意識的昌浩帶回去的話,恐怕會把事態搞得更加嚴重。 首先,彰子會第一個發出尖叫。吉昌會嚇得面無血色。而且更為可怕的是,晴明絕對會手執扇子優哉游哉的扇著,皮笑肉不笑地彎起嘴角。 順便說一句,小怪和六合最怕的就是這一項。 昌浩為了以防萬一,把自己的身體啪啪啪地摸了一遍,以確認有沒有骨折什麼的。全身上下也感覺不到什麼痛楚,只是胸口那裡有點悶重,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 雖然也會想是不是肋骨出了什麼問題,不過既感覺不到痛苦,也不至於呼吸困難,應該只是受到了法術攻擊的後遺症而已吧。 齋戒還剩下一天,而那個百鬼夜行已經被降伏了,只要明天乖乖呆在家裡修養的話,應該不會對後天的工作造成什麼影響吧。 判斷完畢之後,昌浩一下子躍起身來。沒事,完全沒有異狀。接著他還伸伸身彎彎腰,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一直看著昌浩在那裡動來動去的小怪和六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太好了,這下不用被晴明罵了。 「我大概睡了多久了?」 「……該說你是睡了還是……」 小怪稍微想了一下之後,一邊歎氣一邊答道。 「大概一刻半鍾左右吧。不過,好像有點腦震盪呢。所以我們就想還是不要亂動,暫時把你放在這裡看一下情況比較好。」 這話有一半是真的。 「原來是這樣。」昌浩點點頭,走到外面抬頭看著天空。 天空依舊籠罩著一層薄雲,風也依舊冰冷刺骨。 這個時候說不定貴船已經下雪了吧。 昌浩突然感覺到眼角一片濕熱。 「……咦……」 有點模糊的視野之中,出了剛才看著的景色之外,還闖進別的影像。 紛紛揚揚飄下的雪。冰冷的風在耳邊呼嘯,被切成四角形狀的白光。 胸中感到一片沉重。沉重,而且悲傷。 昌浩的身子搖晃起來。六合眼疾手快地從後面扶住了他。而跑到了前面的小怪則直立起來擔憂地抬頭看著昌浩。 「怎麼了?沒事吧,昌浩?」 昌浩呆呆地一動也不動,眨了好幾次眼之後點了點頭。 「……嗯、沒事,對不起。不知為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回想起來了。這個情景自己曾經見過好幾次的。 這是自己最近一直在做的夢,現在變成了帶有現實的光景,一旦醒來就會從記憶中消失的情景,為什麼會在此刻想起來的呢? 「……也許……還是有點不妥,我看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 「那會去吧。畢竟正面受到那個雖然有在修行退魔之術,可是臨場發揮卻糟糕透頂的混帳陰陽師的法術攻擊,還是小心一點為好。」 聽到小怪這麼一說,昌浩不禁馬上反駁道。 「小怪,你說得太過分了,敏次他已經很努力了啊。」 「那裡努力了!敵我不分的人,簡直比現在只是個半吊子,但將來應該說不定會有點出息的陰陽見習生更差勁!」 「……六合,你覺得他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在稱讚我麼?」 昌浩用手指著憤然說道的小怪,抬頭看著六合,有點不爽地問,六合卻避而不答。 昌浩生氣地嘀咕著一手提起小怪的脖子,往安倍府走去。由於六合已經隱了身,所以腳步聲只剩下常好一個人的了。 冬季的太陽起的比較晚,現在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完全感覺不到黎明的氣息。 「現在是什麼時刻呢?」 就在昌浩停下腳步抬頭望著天空的時候,一群黑影湧了過來。小怪毫不猶豫地跳開退後三丈多的距離。 「哇啊∼∼,是晴明的孫子!」 「哇——!」 昌浩一個踉蹌被它們撲到在地,其他的雜妖仍然前仆後繼地湧上來。 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態驚嚇到的小怪啞然的看著眼前的情景,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之後,它擦了擦眼睛。 「嗚嗚,真可憐,雖然說是每天必經之事,但沒想到快要回去了還來這一套……」 這是平時每天在夜巡的時候都會遇到的泰山壓頂。看來今天它們改變了一貫的做法了。這是雜妖每天必做的事情,昌浩本人的意志已經完全被無視了。 「聽說你正在齋戒,所以我們已經收斂了很多哦——」 「可是聽說你又出來了——」 「所以我們就連忙趕過來了——」 「呵呵,趕上了是在太好了——」 「你說是吧,孫子——」 像往常一樣,雜妖們好不顧忌地「孫子」、「孫子」地喊了起來。 「…………」 昌浩也許已經無力反抗了,只是繼續被壓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然後像死心似地閉上了眼睛,無聲地深深歎了口氣。 因為種種事由已經疲倦透了的昌浩,爬過宅邸前面的圍牆回到家中院子的時候,已經是離天亮只有一刻半鐘的時候了。 臘月的上旬,一般卯時過半,太陽就會從東方天空升起。平時的這個時候,昌浩就要出門到陰陽寮去了,不過今天仍然是齋戒日,現在開始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齋戒真是太好了!」 昌浩脫掉衣服和長褲,飛快地披起了褂衣,閉上了眼睛。 小怪則看了看胡亂丟在地上的便服和褲子,歎了一口氣,用小小的手開始疊了起來。六合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只好幫了它一把。 昌浩很快就發出了均勻的鼾聲。小怪坐在折疊好的便服旁邊,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在這之前,為了不讓昌浩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插著的刀刃的存在,小怪一直努力地裝出和平常一樣的行為舉止。隱了身的六合的氣息就在附近。 (——騰蛇——) 聽到六合那直接傳進鼓膜的聲音,小怪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嗯。我知道了……沒事的。」 小怪閉上了眼睛,埋下了頭。 他還活著,那個男人還活著。 六合併沒有看見他,只是聽到了曾經要取晴明性命的謎樣女術師風音,以及身邊帶著的烏鴉所發出的聲音。不過,六合是絕對不可能認錯的那個聲音。 不,在安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之中,最不可能認錯他的人應該是自己。 小怪銳利的爪子抓在鋪著木板的地板上。 那個人還活著。不,不可能的。那個傢伙肯定已經死了。早在五十年前就死了。 那沉重的衝擊,花了好長時間才終於散去。自己遲疑了那麼久才衝出去援助迎戰百鬼夜行的昌浩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真是難看的失態啊。就是因為自己的動搖,才會讓昌浩陷入險境。要是平常的話,像敏次這種三流的攻擊,單手就可以一下子粉碎掉了,可是那時的自己,卻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小怪俯視著睡著了的昌浩的臉,低聲嘀咕道: 「……喂,我想問——」 就算你知道了一切,也會繼續像以前呼喚我的名字,向我張開雙手嗎……? 頭腦深處傳來一陣陣劇痛。 眼瞼熾熱,眼角卻是一片冰冷。 睜開眼睛,只見眼前的天井在搖晃。 「……我……我……幹嘛在哭呢……?」 昌浩坐了起來,擦了擦眼角。當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哭啊哭啊哭得太久了,頭就會痛得受不了。現在就是這種狀態。可是,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為什麼胸中會覺得這麼沉重呢? 「不,雖然夢是的確會有一點影響啦……」 「你的臉色好差啊,昌浩,眼睛都紅了。」 眼睛因充血而變紅被小怪這麼一說,昌浩連忙抱住了頭。 「嗚哇∼∼等下我要用毛巾敷一下才行……」 這個時候,彰子來準備叫醒昌浩。 太陽已經出來了。從太陽的高度來看,應該已經到了巳時了吧。 「昌浩,已經起床了……嗎……」 彰子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昌浩,你把誰帶回來了!?」 昌浩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是驚訝的皺起眉頭,側了側頭。小怪也一樣,問道: 「彰子,你在說什麼啊?」 彰子用手指著昌浩,說: 「你看,那裡不是有麼。是個男人……啊……也許小怪你看不見呢。」 「什麼!」 小怪的下巴都掉下來了。 彰子是陰陽眼。比昌浩,甚至比晴明還有優勝一籌。而以小怪為首的神將,因為平時不會刻意去注意,所以幽靈之類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小怪慌忙回頭看昌浩,這次刻意集中了意識。 「咦?咦、什麼?什麼事啊?」 小怪定睛看著慌張的昌浩,過了一會兒,回過頭去向彰子點點頭。 「啊,真的呢。」 「對吧?」 只剩昌浩一個完全摸不著頭腦,大聲叫道: 「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嘛!」 第五章 吃完早飯之後,昌浩被小怪和彰子拉到了晴明的房間。 從兩人口中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的晴明也不禁瞪大眼睛,掃了一眼昌浩,然後點點頭。原來如此。 「的確,附得還滿深入的啊。也難怪你有沒有發現。」 小怪露出像咬到臭蟲似的表情默不作聲。 晴明不解地問乖乖地正襟危坐地昌浩—— 「那麼,你究竟做了什麼樣的夢?」 被這樣一問,昌浩也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一旦醒來就會消失,沒有絲毫的印象,所以他也不是十分清楚。 於是他坦白說了出來,晴明一邊聽一邊不住點頭。沉思了一會兒之後,他把目光投向坐在昌浩身邊擔心地皺起了眉頭的彰子,然後一副好爺爺的笑臉說道: 「彰子小姐,您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被他這麼唐突一問,彰子一時不知道該這麼回答。 「啊、可是……」 「有什麼要緊的,說嘛。說清楚一點,你的『眼睛』比起我和晴明要可靠得多。」 小怪看到彰子猶疑的神色,便催促她道。 彰子驚訝地看著小怪,然後回看晴明,老人也和小怪一樣點了點頭。 彰子凝視著昌浩。正確一點來說的話,是凝視著昌浩身體中的魂魄。 ……他好像再說想回去。老是在重複這句話。只有這個了。一直在重複呢。 一邊哭一邊說著「我想回去」。 回去吧。 小怪抬頭看著昌浩。 「昌浩,你有什麼感覺麼?」 「完全沒有。」 昌浩搖搖頭,問彰子道: 「真的?那麼我之所以會哭,也是因為這個人。囉?」 「我覺得應該是這樣,他好像一直希望能回去呢。」 「回去哪裡?」 「這個嘛……」 彰子搖搖頭。 進入昌浩身體內部的這個靈魂,只是一味地訴說著想要回去這個願望。 「這個人好像知道我能看見他呢。正在拚命地重複著那句話。」 我想回去。求求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 回去。回去。所以—— 「……可是,對了,會不會是已經忘了想要回去哪裡呢?」 聽見昌浩充滿疑惑的話,晴明和小怪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這個男人想要回去某個地方,可是,心裡想到的只有這個願望,最重要的事情卻已經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這個時候該怎麼辦,辦法方面晴明是知道的。不過—— 晴明定定地看著小孫子,然後歎了一口氣。 被他這麼一歎,昌浩沉下臉來開口道: 「什麼嘛,一臉欲語還休的表情。要是有想說的事情的話,那就用嘴巴說出來啊!」 晴明鬆開了環抱胸前的雙手,拿過放在書案上的扇子,啪的一聲打開來。 然後他掃了昌浩一眼,再一次深深地歎氣。老人合上了打開的扇子,下一秒又再打開。 「……爺爺,我都說了,要是您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老老實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啊!」 昌浩用有點粗魯的語氣抗議道。可是晴明只是一味地盯著他看,然後呼的一聲歎了口氣,眼睛看著遠方,用單手捂著臉。小怪眨了眨眼睛。這個……難道是那個麼?已經好久沒有過了啊…… 它想了一下,然後撲撲撲地跳到了彰子身邊避難。彰子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 「小怪,怎麼了?」 小怪舉起前足放在嘴邊,沉下聲音說:「你別管了,靜靜呆著吧。搞不好會殃及池魚的哦。」 「啊?」 不解地反問著的彰子似乎也感覺到某種危險氣息,抬起臉來。這個時候,戰鬥的火線已經被點燃了。 「啊啊,真是難為情、難為情啊。我還以為某人終於有點進步了,正在安心地慶幸『太好了,太好了』的時候,竟然不出一會兒,就給這種身份不明的死人附了身,而且對這件事一點也沒察覺出來。爺爺可不記得有把你教育成這個樣子啊,昌浩。」 「的確如此,我是不太記得您有養育過我呢。」 「這麼說來高淤之神降臨的時候你也沒發現呢。不過,對方是創世神話也記入名號的神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的確如此。」 「不過,不過,但是,我的孫子啊,不管怎麼樣,你竟然對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爺爺我真是難為情得眼淚都冒出來了啊,嗚嗚嗚嗚——」 「……真的如此麼?」 昌浩毫不客氣地瞪著佯裝要哭得晴明,額角上的青筋已經鼓起來了。 跟剛才的事毫無關係。這是一場久違的祖父對孫子的大戰。 「你究竟打算怎麼辦呢?再這麼下去的話,你會被那個附在身上的男人把體力、氣力、靈力都全部吸走,最後會啪的一聲倒下的啊。」 隨著晴明用扇一指,昌浩的頭殼中發出了某種東西斷開的聲音。 啪。 昌浩一下子站起來。 「我不是說了如果您有什麼想說的話……」嗚呼—— 「咦?」 突然搖晃起來的昌浩,身子保持著站姿向後傾去。然後背部碰到堆在那裡的書山上,書本紛紛掉下,把昌浩給埋住了。 在旁邊看著的小怪不禁想道—— 不僅要被雜妖泰山壓頂,連書本也要來湊一份熱鬧,還真是可憐啊。 而第一次目擊晴明對昌浩舌戰的彰子愕了好一會兒,不過當書山倒下,灰塵飛舞的時候,終於回過神來了。 「啊,昌浩,沒事吧!?」 她連忙跑過去慌張地扒開書本,把昌浩挖了出來。只見昌浩仰躺到倒在地上,呆然地望著天井。 自己一般很少有站起來頭暈這種事的。早餐有在好好吃,雖然只有兩刻鐘,但也算有好好睡覺……啊,對了,這麼說來降伏夜行鬼的時候撞到了頭來著,不過那時也沒什麼問題,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你看你看,都不用我說了。」 晴明只動了動眼睛,用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說道。 現在的情況和高淤之神趁昌浩睡著的一小段時間進行完全附身不一樣。那時還好,現在就算昌浩意識清醒的時候,男人的靈魂也還留著。 一個身體中存在著兩個魂魄這種狀態會對身體造成很大的負擔。 晴明像是回想過去一般把目光移向遠方。 「爺爺我啊,在年輕的時候,由於種種原因,把某個湖中棲息的龍神收到了自己的身體裡,那個時候可是足足昏睡了十天啊。」 「啊,對,對。若葉還因此擔心得很,可是你卻因為可以讓她天天照顧你,開心了好一陣子呢。」 晴明向著小怪點點頭,露出了寂寞得表情。 「因為那時候每天忙來忙去,很難得有機會休息啊,我一想到她是強忍寂寞,就覺得實在對不起她……」 彰子看著用衣袖摀住眼睛的晴明,然後回頭去看依然頹倒在地上的昌浩。 「若葉?」 「是我奶奶。不過我沒有見過。」 無力攤倒在地上的昌浩被人晾在一邊,晴明和小怪開始了他們的聚舊大會。這個時候一直隱身的天一出現了。 「您沒事吧?我們把您扶回房間休息一下吧。把手給我……」 天一說著伸出手。這時候一個黑影出現拉住了她。 「天一剛剛才大病初癒,沒必要做這種事。喂,晴明,我帶他走了。」 朱雀向主人通報一聲,然後拉起昌浩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天一微笑著跟著走出了房間,彰子也慌張跟著走了出去。 搖著扇子目送他們出去的晴明等腳步聲消失了之後,表情馬上陰沉下來了。 一直隱身的六合現身,在小怪的旁邊單膝跪下,彎下腰來。 「我們太失態了。」 「昌浩應該是在無意識之下,想用身體保護那個魂魄吧……因為沒感覺到它有什麼惡意。」 晴明聽六合和小怪說完之後點點頭,彎起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應該是可以勉強避過敏次所發出的攻擊之術的吧。不過要是那麼做的話,那個魂魄恐怕就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晴明啪的一聲打開了扇子。 「——昌浩很久之前就說過他會做惡夢是不是?」 小怪眨了眨眼睛。的確,自從降伏穗積諸尚以來,昌浩好像每天都有在做惡夢。 「可是和彰子小姐一起睡的那天卻沒事。啊呀,有趣有趣。——女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很強的啊。」 這樣笑著的晴明所想到的應該是很早以前就亡故的若葉的身影吧。 扇子啪的一聲,又被合上了。晴明把視線移至書案上。那是放著無數的占卜用的簽。 「異樣的百鬼夜行,我占卜了一下,得出了不太好的結果。」 晴明說到這裡頓了頓,瞇起了眼睛。 「風來自生者決不能抵達的異界……附身在昌浩身上的男人,以及百鬼夜行,都是被這陣風引導,來到這個都城的。」 小怪不禁瞠目結舌。 他想起了大百足所留下的那句意義不明的話。 ※ ※ ※ ※ ※ 比黑暗更為深遠的根之國度。胎動,已經開始了—— 「根之國……死者所居住的,黑暗之底麼。諸尚的魂是一個自稱叫做風音的術者從黃泉帶回來的吧。那麼,說不定那個男人也……」 聽見風音這個名字的六合,一下子瞇起了眼睛。她似乎在找尋著什麼。她要找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晴明伸手摸了一下露出冰冷茫然的眼神的小怪。 「我聽六合說了。」 小怪那小小的身體一下子僵硬起來。 「……紅蓮,岦齋已經不在了。」 「……可是、可是!六合說他聽到了那傢伙的聲音……!」 小怪的聲音在顫抖。晴明瞇起了雙眼。 「他已經不在了。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不再犯同樣的錯就好了。這樣就夠了。」 晴明閉起了眼睛,關節突兀的手不斷地摸著小怪的頭。 晴明回想起小怪當時痛切心扉地叫自己封印住他的時候那無助的身影,一切恍如昨日。 求求你,把我封印了吧。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再犯同樣的錯了。 我什麼都不需要了。我不需要什麼十二神將最強的火焰之類的,不需要什麼力量。否則的話…… 否則的話,就殺了我吧——! 「好了,你去昌浩那裡吧。也許他已經在等你了,他從小時候開始,只要你一不在身邊,就會到處找的呢。」 晴明輕輕地拍了一下小怪的背,小怪跳躍著跑出了房子。等下小怪進入昌浩的房間的時候,一定會努力露出開朗的表情,像往常一樣嘻笑打鬧吧。 這樣的話昌浩就不會注意到它心中那舊傷的痛楚了。 晴明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更為心疼。 以前天後曾經說過,以人類的感覺就算過了好幾年,對於他們神將來說,卻是昨天一樣每件事都歷歷在目。 「……六合,你有點擅作主張了,在告訴紅蓮之前,為什麼不先來通知我?」 晴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自責的成分。六合垂下了眼瞼。 「……對不起。我好像有點不知所措了。」 「看來也是,這真不像你……不過也難怪,我自己也打了個冷戰。」 之前,風音曾說過,派自己來的人,晴明也應該很熟悉。 腦裡曾經浮現起一個名字,可是晴明當時就立刻否定了。不可能,那傢伙早就死了,不過,風音的臉,卻…… 晴明的心中,有一道永遠不可能癒合的傷。這個傷痕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感覺到痛楚了。可是風音的面容卻讓他想了起來,就算怎麼拒絕去想,也還是痛徹心扉。 「他不可能還活著的——」 晴明那握著扇子的手開始變得蒼白。六合凝視著他的側臉。 老人的雙眼中閃爍著不安。只見他淺淺地一笑,然後低聲說:「如果他真的還活著的話……這次我一定要用這雙手,讓他徹底斷氣。」 ※ ※ ※ ※ ※ 風音在暫住的庵堂中抱緊了膝蓋。 「……真頭疼。」 只見她皺著眉頭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看來真的在煩惱。 停落在她肩膀上的烏鴉,像是安慰她似的低聲咕咕叫著。 「算了,是我不好嘛。不過、不過——」 風音抬起了臉,轉過頭來看著烏鴉的方向。 「不過我怎麼想到蛇血的反魂術會連幾百年前死的人都能影響到嘛!對不起,嵬?你也一定這麼覺得吧!」 烏鴉左右各有一個頭,右邊的頭像是表示同意似的低聲咕咕叫著,左邊的頭則依然沉默。 「而且,黃泉之風會影響那些怪物,這個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做了宗主大人叫我做的事情而已呀!」 由於被人訓了一大頓,連頂一句嘴也做不到。所以現在好像心中鬱悶得很。在這樣子大叫大鬧一會之後。風音歎了一口氣抱著頭。 「……就算這麼說,這也終究是我的失敗對不對……」 沒有好好看到最後這一點的確是自己不好,為了在都城引起混亂,引開被稱為當今第一陰陽師的安倍晴明的注意,風音接到了主人讓穗積諸尚反魂的命令。 諸尚是含恨而死的,雖然魂魄已經下到了黃泉,可是他的怨念倒還殘留在這世上。懷有怨念的魂魄是不會那麼容易就轉世投胎的。所以被怨念束縛的諸尚停留在黃泉之中,哪兒也沒去。 風音所作的反魂術是為強行打開黃泉之門,把諸尚召喚回今生而作的。 可是,這次行動卻產生了始料未及的餘波。 本來接到的命令是要取安倍晴明的性命,可是她卻失敗而回。蛇血的反魂術也是半吊子,把別的東西也召喚出來了。 她的實力比普通人強得多,這個是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承認的事實。宗主也是因為知道這個,所以才會把這次任務委派給她。但是,她卻辜負了宗主的期望。 不過—— ——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失態、多麼有負所托的事啊…… 風音的心隱隱作痛,她把背靠在庵堂的柱子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被黃泉的瘴氣吞噬的怪物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她問的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 第六章 由於齋戒已經結束了,所以昌浩又再開始工作了。 一到十二月的話,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快,一轉眼就過新年了。十一月中的各種儀式一個接一個,處於低層打雜工地位的昌浩被雜務弄得幾乎沒有一絲空閒。 由於在這繁忙時節,昌浩仍然堅持出勤,沒有休息過一次,所以陰陽寮內對他的評價也越來越高了。而臥病在床的籐原行成據說也快痊癒,馬上就可以和以前一樣來上班,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來了。而行成為了感謝昌浩在他休假期間盡心盡力的工作,送了一件由上等絲綢所織的衣服給他表示感謝。這是昌浩除了從朝廷那裡拿到的工資以外第一次獲得收入。在這個時代,當然能進行貨幣買賣,但物物交換也是成立的。例如交換米和鹽,棉織物之間以一定的量交換等等,方式很多。 基本上,工資微薄的專職陰陽師能夠賴以生活,靠的就是這些副收入。 天未亮就要出門,日落後才回來,雖然時近歲末雜務繁多,忙成這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昌浩似乎還是有點工作過度了。 要是身體健康的話還好,可是現在的昌浩卻十分虛弱。 「……要是我這樣子突然暈倒的話,安倍昌浩身體孱弱一說就會被人肯定了。這麼覺得的難道只有我一個麼?」昌浩一邊咯吱咯吱地磨著墨,一邊青著臉低喃道。 為了把陰陽寮編寫的這個月的日曆——臘月特別篇分發到各省廳,昌浩可以說是十分繁忙。坐在他身邊的小怪有點擔心低抬頭看著他。 「……不,我也這樣覺得。」 「是嗎,那我休息一下好了。」 昌浩停下手來把手支在書案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彷彿要把肺裡的空氣都吐出來似的。 光是坐著一動不動呼吸也會變得紊亂,稍微站起來一下就會覺得疲勞,這些事實實在太難以啟齒了。 而且—— 昌浩感覺到一股彷彿要刺入脖子一般的視線,連忙慌張地再開始幹活。 發覺到這一點的小怪回過頭去。 站在另一邊的敏次定定地凝視著昌浩。所謂針刺一般的視線,指的應該就是這種了吧。 齋戒結束已經過了大概一個星期了,敏次卻總是有意無意地看著昌浩,眼神中充滿了疑惑。 昌浩努力裝出一副毫無知覺的樣子,神情自然地磨著墨,可是內心卻在抱著頭喊救命。 「……糟了……」 降伏百鬼夜行的那天晚上,雖然已經接用六合的披風把身體遮擋起來了,可是似乎還是被他瞧見了臉。 想來應該是在中了敏次的攻擊時被他看到臉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 他即使看到也應該只是一瞬間的事,只要死不認賬的話應該就能搪塞過去,嗯——應該可以的。 不過不管在誰看來,昌浩的身體狀況在齋戒結束之後一直很差。雖然實際並不是因為中了敏次的攻擊才會變成這樣,不過敏次的話大概會這麼想吧。 要是中了咒術的話,所需的療養時間會比一般的傷口長得多,法術對精神、靈體的影響會比對肉體的影響大得多。 「都說病從心起嘛。」 小怪皺著眉頭說道。 昌浩有點困惑了: 「……不,我覺得也不能這麼說。要是真的這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麼辦才好啊……」 也並不是有什麼心病才弄成現在這副樣子。實際上自己身體中還有另外一個人,喋喋不休地不斷地傾訴著什麼,這對精神上所造成的負擔當然不小了。而關於敏次對自己的疑惑,當然是想盡快去消除,可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什麼好方法。要是那天晚上敏次直接來家中找自己單刀直入地問清楚的話,還能動員全家統一口風瞞過去的說。 敏次看著昌浩好一會兒,然後回過頭去,消失在牆的另一邊。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氣。在齋戒開始之前才好不容易讓他偶爾會對自己笑一下,現在狀況又回到從前了。一想到這個心中就不禁變得沉重。 昌浩的工作,應該到今天就結束了吧。之後恐怕就不會再來了。小怪站了起來,然後蹦跳著跳下竹簾,追上了敏次和他並排走著。 小怪在努力消除自己的氣息,敏次並沒有天生見鬼的能力,要是小怪有意控制自己的氣息的話,他就絕對看不見。只見敏次一邊走著一邊自言自語道:「……那的確是昌浩的臉。不,可是,那時他還在齋戒期,應該不會外出才對……不過他可是有前科的,要是這麼想的話……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有那麼強的才能啊……」 「那當然了,這種事沒必要讓陰陽寮知道嘛。」 「不過……昌浩可是那個吉昌大人的小兒子。是成親大人和昌親大人的弟弟。既然如此的話,就算真的擁有這麼強的力量,也不奇怪啊……」 「不,不,成親的確是比較擅長占卜術,那麼快就已經升上了歷博士了。可是他本來就擅長作歷,而昌浩卻是這一項最弱的,真要比較也有點……」 「不過,這兩位在占卜、法術、祈禱方面,卻聽說比不上吉平大人,而且雖然有點失禮,可是應該是身為弟弟的吉昌大人比較厲害……」 「啊,的確是這樣沒錯,吉平應該是預言方面吧。雖然比不上晴明,但在陰陽寮內吉平恐怕是最厲害的了。」 不過,還有光榮啊,這可不好說…… 小怪走在一臉認真地思考著的敏次身邊,不是插上一句——敏次當然是聽不見的。 小怪和他一起走了一會之後,已經掌握了他的疑惑大概到了什麼程度了,於是調頭跑回昌浩身邊。 「小怪,你去哪裡了?」 「唔,去對敏次作了一下調查,還有想了一下對策。」 「那到底怎麼樣了?」 昌浩瞪大了眼睛,小怪只是嘻嘻笑著。 看著滿臉不解卻又只得作罷,繼續開始工作的昌浩,小怪不禁感到一陣刺心的痛。 晴明說過不用擔心這件事,而且自己比誰都要更清楚事實。岦齋已經不在了。他已經死了五十年。這個自己早就知道的。 可是,明知如此,為什麼凝聚在自己心中的不安卻一直沒有消失呢? 小怪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猛地搔著頭,抬起了臉。 昌浩定定地看著小怪,然後默不作聲地輕輕撫摸著小怪雪白的頭,過了一會兒,他淺淺的笑了。 「小怪你睡一會兒吧……我知道的,你一直在注意我有沒有做惡夢,夜裡都沒有睡對吧?」 小怪眨了眨眼睛。 昌浩依舊笑著——所以呢,你在這裡睡到工作結束也沒關係哦。 小怪抬頭看了昌浩好一陣子,然後埋下頭在昌浩身邊蜷成一團,閉上了眼睛。 昌浩用手輕輕拍了他的背一下,之後就只聽見卷紙以及磨墨的聲音而已。 沙沙,靜謐的音色在耳內迴響,猶如夏季降雨的聲音,如此的鮮明清晰。 同時,和那個時候極為相似,卻更為深刻沉重的痛楚,慢慢地絞緊了心胸。 回到家的昌浩好不容易拖著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就馬上躺倒在被褥上了。 他趴在那裡連頭上的烏帽子也沒力氣脫了,只無力的閉著雙眼。 特地跑來看他的彰子看到已經鼾聲大作的昌浩,不禁歎了口氣,怕他感冒,給他蓋了幾件單衣。 然後彰子在小怪的身邊坐了下來,開口道: 「小怪,難道就沒有辦法把這個人從昌浩身上拉下來麼?」 彰子的雙眼仍然能夠清楚看見棲身在昌浩身上的男人。雖然沒有刻意去注意,不過自從彰子在安倍家住下來之後,她那見鬼的能力也慢慢變強了。她希望這種能力能夠幫上昌浩的忙,可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類似的徵兆。 「昌浩一天比一天疲倦了呢……可是每天起來的時候卻總是說笑著說沒有關係……」 如果他老實說很累的話,我還好過一點。 彰子說著緊握了放在膝蓋上的手。坐在她旁邊的小怪嗯地應了一聲。 「……這也難怪。有一部分原因是一味要逞強,不過最大的,應該是不想讓你這樣子擔心吧。」 「咦?」彰子一臉不解。 小怪閉起一邊眼睛笑道: 「不要太擔心了。只是昌浩一個的話也許會讓你不放心,可是還有當今第一陰陽師以及將來準會成為陰陽頭的父親在嘛。」 「還有小怪和六合對吧?」 「沒錯。」 小怪坦然地點點頭,環視室內。 前幾天齋戒的時候看的書凌亂地散落在地上。 昌浩討厭收拾打掃這類工作。雖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過小怪覺得收拾得整齊一點的話空間就會比較多一些。 沒有辦法,小怪站起身子走到書本堆成的小山旁邊,開始用他那小小的手靈巧地收拾那些散落的書本。看見他這麼做的彰子也開始整理手邊的書和衣物。 「小怪,這邊的《和歌集》下卷在你那裡麼?」 彰子手中抱著大本的書越過肩頭回頭問道。 「哪本?」 「唔……《萬葉集》的第三卷。」 「哦,有、有、給。」 「謝謝。」 彰子伸出手去接,可是只差那麼一點沒有接到,書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昌浩似乎被這聲音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睜開了雙眼。 看著稍微變得整齊了的書本眨了好幾次眼睛之後,昌浩掙扎著坐起了身子。 「……哇、對不起……我睡著了。」 他的臉上一副還沒有睡醒的表情,伸手擦了擦眼角,搖了搖頭。本來罩在頭上的烏帽子一下子滑了下來。 昌浩一邊眨著眼睛一邊不耐煩地解開髮髻,用梳子胡亂梳了幾下,他呆呆坐在被褥上,眼睛也不知道是睜開還是閉著。 「你睡著沒關係。我們安靜一點打掃就是了。」小怪手上捧著書用兩條腿不斷在房間走來走去。 彰子正在把《萬葉集》按照順序排好,把它們放在空著的地方。 「昌浩,放在這裡可以麼?」 被她這麼一問,昌浩仍然滿臉睡意地伸出了手。 「啊,那是什麼?」 不快點醒來的話—— 他用手辟里啪啦地拍著自己的臉,經過這一輪的刺激,昌浩的意識終於強制性地恢復了。 當他確認了彰子手中的書本之後,突然覺得胸中湧起了一股十分劇烈的莫名的衝動。 「唔……嗚……」 心臟砰砰的狂跳著。昌浩連忙按著胸膛,低聲呻吟起來。 突然,勇氣的衝動變得更加強烈了。在胸口瞬間擴散,激烈地撞擊著整個胸腔。 「怎麼回事……?」 呼吸紊亂得極不自然,胸口沉重難受,背上竄過一陣彷彿撕裂心扉的劇痛。心臟的狂跳沒有絲毫減弱,反而像波浪一樣一波接一波,連綿不止。 昌浩一邊顫抖著一邊伸出手去。 「彰子,把那個給我……」 因為突然的事態而嚇得動彈不得的彰子慌忙反應過來,把手中的書遞給了昌浩。 翻開那本書之後,昌浩不禁瞪大了眼睛。眼珠上下掃視著。經過了好幾次深呼吸之後,昌浩顫抖著歎了口氣。 「……是這個嗎?」 心底經常會響起一把聲音。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至於要回去哪裡,這個早已經忘記了。為了什麼回去,這個也已經不記得了。 即使這樣,那強烈想要回去的心情,還是始終殘留在他的靈魂當中。 想要回去。想要回去。 「昌浩?」 小怪一臉擔憂地打量著他的臉。昌浩沒有作聲,在小怪面前靜靜地看著手中翻開了的書本。 上面記載著的是不知誰人所詠左的悲慼哀傷的詩句。 ——祈求天地之神,佑吾夫以安歸。 「穗積諸尚沉睡的墓,是不是在九州的大宰府那裡?」 「啊啊……好像是離大宰府不遠的樣子……」 在以前,為了鎮守九州北部沿岸的,有一部分人從東國被派至那裡。 據說他們原本都是農民,作為免除地稅的條件,被選中的人家必須派出家中最年輕力壯的男子加入守衛軍。這在當時可以說是無可奈何之舉吧。 在那些人之中,三年的任期滿後能夠回到故鄉的人還好,可是也有一些人因為繁重的工作累倒,身體病入膏肓,再也無法回到那日夜牽掛的故鄉。 「一定是……很想回去吧……」彰子從昌浩的手中輕輕接過《萬葉集》,定定的看著封面,眼睛不禁有點濕潤了。 一直從不間斷的祈求著祈求著,只是一心想著回去。 可是這個男人,這個邊防守衛,卻已經回不去了。 小怪看見彰子眼角那一滴晶瑩,不禁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輕輕歎了一口氣。 昌浩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所看見的夢境。 可以看見一個昏暗的地方。 就算睜開眼睛,視野中出現的,卻只有露出老舊橫樑的天井。 已經無法再起來了,只能靜靜地等待著被永遠的睡眠吞噬的那一刻的到來。可是即使如此,還是要不斷的祈求。 想要回去。 就差那麼一點。就差那麼一點了。 還有一個月,任期就結束了。這樣的話,就能回去了。 回到令人懷念的家人的身邊。 回到一到冬天就會積起深雪,被嚴寒所覆蓋的令人懷念的故鄉。 家人現在都怎麼樣了呢? 剛剛娶回來的妻子。還有,應該已經生下來的孩子,年老的雙親。 唯一能夠下田勞動的自己被派來這裡,他們的生活一定過得很艱難了。 不過,已經不要緊了。還差一點,還差那麼一點,自己就能回去了。 心中在不斷祈求。想要舉起快要動彈不得的肩膀,想要用手肘撐起身子坐起來,可是現在的自己已經虛弱得連這麼簡單的動作,也已經無法完成了。 無力地眨著的眼中,只看得見一片白色的光。 不停地轉動著全身唯一能動的眼睛,看著那片光—— 「……每次總是到了這裡就結束了。」 昌浩低聲說著,眨了一下眼睛。 視野中一片淡白,猶如罩上了霧氣。 昌浩不斷地眨著眼睛,拚命地抑制著心中不斷湧上來的衝動。 胸口好痛。好像被某種熾熱的東西絞動著一般,呼吸變得紊亂。眼角開始變得濕熱。 男人的祈願充滿了心胸,讓自己不得不為之動搖。 昌浩捂著胸口咬緊了嘴唇。 一直祈求著,希望著能回去的這種心情,昌浩是感受過的。 也許已經無法回去的這種感覺,一瞬間籠罩在心頭的絕望之色。在和異邦的妖異血戰的時候,自己就曾經親身感受過——也許再也無法見到自己那些重要的人們了。 要是能再見一次的話,自己該會有多麼高興啊。 這個防人的思念,也是一樣的。不,應該說,加上時間的重量,他的這份執著,要比自己的更深更重也說不定。 「……我也想幫你實現這個夢想啊,絕對……」 ——因為,你是這麼懇切的祈求著,讓我無法放著不管啊。 第二天,昌浩跑去問在從事雜務期間認識的一個中務省官員,看關於過去的防人的詳細資料有沒有保留下來。也不管中務省管不管這類事情,反正昌浩也沒有其他可以問的人。 幸虧這個認識的官員,關於雜事方面也好像知道得不少。 「防人?你問這個來幹什麼?」 「啊,那個……我對《防人歌》之類的比較有興趣……」 聽見昌浩這麼回答,對方笑著說了一句「你還真有趣啊」之後,就答應幫忙調查一下。 昌浩不禁慶幸自己最近在努力工作,為在這種時候也能得到別人的信任而高興。 「還真是一點沒變啊,光是來上班然後回去,就已經累得好像跟異邦妖異的幹部級人物打了一仗似的啊。」 當昌浩抱著一大堆書本興奮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時,走在旁邊的小怪掃了他一眼。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就算你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你也做不了什麼啊,那個防人想要回去的故鄉,說不定已經不存在了。」 「嗯……」 昌浩沉下臉來歎了一口氣。 事實上,防人制度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廢止了。他的家人早就不在了,連有沒有留下子孫都不知道。 被迫繳交沉重的賦役雜稅的農民的生活可以說窮困之極。要是失去了唯一的勞動力的話,一家人能不能活下去也是個問題。 「至少,要是知道他是從哪個國家來的人的話……那就可以把他的家人召喚上來了……」 「怎麼叫?」 「這個嘛……還是不行嗎……」 昌浩歎了一口氣,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要是真的把他的家人召喚上來的話,雖然目的不同,但是其實所做的事情跟風音把水際諸尚的怨靈從黃泉召喚回來的做法是一樣的。 雖然昌浩只是希望能按照防人所希望的那樣,讓他回去而已。 他祈求的聲音是如此的懇切,讓人無法忽視。 昌浩陷入沉思,好一會兒才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抬起了臉。 「咦?這麼說來,最近六合白天都不在我這裡呢,是不是到爺爺那裡去了?」 突然,沉默了一陣子。 本來以為小怪會立刻回答自己的昌浩,不禁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小怪,怎麼了?該不會是有什麼事瞞著我的吧?」 昌浩皺起眉頭問道。 現在的他只顧自己的事情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根本沒有多於的精力去顧及其他。六合是遵照晴明的命令守在自己身邊的,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不見了。 最近都是一回家就直接鑽進被褥裡呼呼大睡,所以沒有怎麼注意到,不過現在想起來的話,好像好久沒有看到六合了。 如果只是隱了身的話,還是能不時感受到他的氣息,所以不歸不知道的。 小怪還在沉默,嘴角閉得緊緊的,似乎在拚命找尋著合適的答案。 你以為隨便找句話就可以敷衍我了麼? ——昌浩露出恐嚇的表情瞪著小怪。 「小怪,你別打算敷衍我!快說快說快說!」 「快說什麼?」 背後突然有人問道,昌浩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 「哇啊!」 昌浩手中的書飛了出去,他也顧不上撿了,連忙回頭一看,只見正在自己身後的敏次,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退後一步。 「敏、敏次……」 糟了。 被聽到了?被聽到了麼?從哪裡開始被聽到的?難道自己向著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說話這副樣子,從一開始就被敏次看到了麼? 糟糕,實在太糟糕了。從前幾天那異樣的百鬼夜行降伏事件之後,敏次看昌浩的眼神就已經充滿懷疑了。他一直在猜測那個身份不明的術者到底是不是昌浩。 昌浩拚命擠出了笑容。 「啊……啊,不、我是想說快、快說不冷才行。你也知道,越說冷的話就會感覺越冷的啊、所、所以我就只說了快說,沒有把『冷』字說出口了……」 「……哦∼∼」 「不是說有言靈這回事嗎?而且十二月過半的話就會很忙,要是輸給寒冷感冒了的話就糟了,所以想在這方面提醒自己注意一下,啊哈哈哈哈——」 昌浩一邊彎腰撿著掉在地上的書一邊用乾啞的聲音說著,敏次則用銳利的目光一副洞悉一切的樣子俯視著他。 「昌浩你這樣太過於欲蓋彌彰了啦。」 小怪在敏次的面前即使想幫忙也有力無心了,所以只是坐在那裡,極力控制自己的氣息不讓敏次發現。 撿好了全部書本的昌浩向著陰陽寮那裡邁步走去,敏次跟了上去在他旁邊走著。 差點被他一腳踢飛的小怪一邊在口中嘀咕著抱怨,一邊移到了另外一邊。 其實心中是蠻想在這裡踢他一腳消消氣的,可是現在這種非常時期絕對不能再讓敏次增加懷疑的把柄了。雖然那天晚上現身的兩名神將,很難和昌浩連在一起,可是要是扯上晴明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安倍晴明率領的十二神將,在朝廷內外已經廣為人知。 昌浩用眼睛偶爾瞄著一蹦一跳地用四條腿走在自己身邊的小怪,心裡卻像掛了十五隻吊桶似的七上八下,不知怎麼辦才好。 敏次那懷疑的眼神讓他頭痛得要命。可以說是精神疲倦的原因之一了。 「……那個……」 昌浩剛要開口,就被敏次打斷了。 「昌浩,你在臘月的時候曾經因為齋戒而待在家裡沒出門吧?」 「咦?啊,是的。吃了三天左右的齋菜,剛好有時間,還做了一些調查……」 昌浩表面平靜得很,可是心臟已經在狂跳了。 而深深明白他的心情的小怪不禁憐憫地聳了聳肩膀。要是真有個什麼萬一的話,那就只能由自己現身引開敏次的注意力了。雖然小怪覺得自己最近現身服務觀眾的次數也太多了點吧。 「剛好在那個時候,都城裡出現了來歷不明的百鬼夜行。」 「啊,那個我聽父親提到過。不過,聽說檢非違使和陰陽生的有志之士進行夜巡,把它降伏了。」 「……我們的確是進行了夜巡,不過降伏它的卻是另有其人。」 「是、是這樣嗎?」 「沒錯,老實說,其實光靠我們的話根本連夜行鬼的一根寒毛也碰不到。」 「……啊……」 昌浩模稜兩可地應聲道,不管怎樣,先點點頭再說。 敏次的話越來越接近核心了。 「就在那個時候,一個身份不明擁有強大靈力的術者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不過,我毫不猶豫地對他發動了攻擊。」 「啊——!沒錯!那完全是你的錯!那個時候,要是昌浩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和六合就得接受晴明那不動聲色但卻是超級可怕的憤怒之波了啊!真不知道有多擔心!這可都是因為你這傢伙!」 小怪一下子直立起來用手指著敏次大叫道。昌浩聽小怪這麼一說,才猛然覺得事態的嚴重。 原來如此,自己還一直蒙然不知。小怪也就算了,可是六合的話,自己實在太讓他擔心了。下次要小心才行。 從放在前面的「小怪也就算了」這句話中,就可以看出昌浩把小怪放在哪個位置了。 對於小怪來說,或者說,對於紅蓮,昌浩根本不會抱有客氣這種想法。小怪對他而言已經親密到了這種地步。 昌浩一邊拚命裝出平靜,一邊在內心努力思考怎麼樣才能避開這個話題。敏次一直在觀察自己的反應,所以,只要眼神有點慌亂或者語氣動搖的話,馬上就會被他抓住辮子的。 昌浩並不擅長說謊或者敷衍別人。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會特別打從心底佩服起爺爺那種狐狸的本性來。 快要撐不住了吧。小怪咋著舌頭想道。到了這種地步,恐怕只能由自己出馬了。離遠一點開始助跑,然後起跳對著他來一記必殺旋風腿,再加上一記華麗的延髓斬,裝成一個愛作弄人的普通小妖,馬上逃離現場,這樣做才是聰明的選擇吧。 於是小怪停下了腳步,開始擺開架勢等待距離拉遠。就在這個時候,背後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安倍小弟,安倍小弟。」 昌浩回過頭去,原來是中務省的官員,手中拿著一些陳舊的書本。 「安倍小弟,剛才你說的那件事……啊,不好意思,你們在忙是吧。」 敏次看著這樣問的官員,有點可惜地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事了……那麼我先告辭了。」 敏次行了一個禮,然後轉過身向著陰陽寮的方向走去。昌浩終於呼地鬆了一口氣。 「真不好意思啊,因為已經找到了資料,所以就打算快點過來通知你……」 「麻煩你真的不好意思,明明你已經這麼忙。」 聽到昌浩這麼說,中務省的官員苦笑道: 「哈哈哈,就是因為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才打算把這個處理好。畢竟一到年末,各種各樣的事務就會堆積如山啊。」 那些陳舊的書本是以前有關防人的記錄。不過和期待不同的是,上面沒有寫上人名或者國名。有的只是防人制度如何建立,又是如何衰退這個過程的概要。 「要是想找更為詳細的資料的話,我覺得要到大宰府去才有。不過,那已經是近半個世紀之前的事情了,就算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留著啊……」 而且,有人擔任防人的職位之後一直沒有回國,而是留居本地,也有人在任務途中病倒而亡。能不能瞭解全部情況,這也是個問題。 昌浩合上書本,笑道: 「謝謝您幫我這個忙,真是麻煩您了,下次我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聽見昌浩這麼說,官員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沉下了聲音,像要說什麼悄悄話似的說: 「那麼,能不能請你教我能和心儀的女性關係變得親密的法術……」 昌浩瞪大眼睛看著官員,他卻是一臉認真。而站在昌浩腳邊一直當觀眾的小怪,此時已經忍不住了,噗的一聲發出了一陣大笑。 ※ ※ ※ ※ ※ 昌浩一直工作到過了退朝時間,日落西山之時才打道回府。 如果能夠查出防人的來歷,至少搞清楚姓名、年齡、出生國,才能利用陰陽之術幫他做點什麼。 不過話雖這麼說,昌浩還不會用那麼高級而且精細的法術,所以只有這一次,必需求助晴明才行。 「這又不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且,光憑我的力量也不可能把這個人送走……」 昌浩一邊想一邊喘著氣趕著回安倍家。他的身邊跟著以直立姿勢行走的小怪,拉扶著偶爾會失去平衡感的昌浩的手臂,支撐著他。雖然變回自己的真正姿態把他扛在肩膀上跑回去回快得多,可是這樣做的話很容易被人看見。 從中御門大路出到西洞原大路,離安倍府邸只有那麼一段距離了。 昌浩站住腳步,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雖然也有精神上的問題,不過昌浩的體力本來就不是很好。現在還有力氣可以維持一般的活動,可是再過幾天,這種狀況基礎持續下去的話,肯定會倒下來不省人事。 「這樣子下去的話,『安倍昌浩虛弱說』就真的變成真的哦!」 「這個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推翻的啊……」 快要累倒的昌浩用力眨了眨眼睛。 好像有某種冰冷的東西從腳底湧了上來。全身的血液馬上開始變得冰冷。 昌浩抬起頭,環視四周。發覺到異樣的小怪也跟著主意起周圍的樣子來。 「……南……,不,西?」 「應該是都城的中央——就是之前夜行鬼曾經出現過的那一帶……」 小怪接著昌浩的話說出了準確的位置。 冬天的傍晚來得驚人的快。現在東方的天空已經拉上了夜幕,西邊的山脊還勉強透著一抹橙黃。 有某種東西從腳底竄了上來,開始在皮膚上掠過,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了。 昌浩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抬頭看著在此之前還是空無一物的天空中,只見那裡已經籠罩上一層強大濃密的瘴氣,濃得甚至連普通人得眼睛也能看見。 心臟開始發冷,直覺在鳴響警鐘。 昌浩拔腿衝了出去,小怪隨即跳上了他的肩膀,一起向著可疑之地進發。 第七章 一個黑影降落在朱雀大路旁邊的柳枝上。 在這嚴寒的冬天,都城中的居民們早早就回到了家中,緊閉門扉,避開冷風的肆虐,圍在炭火或薪爐旁邊取暖了。 寬闊的朱雀大路上空無一人。 烏鴉從柳枝上飛了起來,落到了大路的中央附近。 在只殘留著一絲餘暉的落日映照下,烏鴉那長長的影子上明顯看出有兩個頭部。 左邊的烏鴉張開了漆黑的嘴。 「——怨靈之氣啊怨靈之氣,升起來吧升起來吧——」 那低沉深厚,彷彿從地底下透出來一般的咒語念誦之聲,在無人的大路上迴盪。 「此門已開啟,此路永不閉——」 本來空無一物的大路的地表上,開始染上了令人看著不舒服的黑色。 「來吧,怨靈之氣啊怨靈之氣,升起來吧……」 撲通撲通,黑色開始慢慢擴散,並且發出彷彿是帶著粘性的水在顫抖的聲音。 「災禍之風啊,出來吧出來吧。離開黑暗之丘,於此地覺醒吧……」 咒語到這裡就突然中斷了。 雙頭的烏鴉張開了翅膀。 在大路上不斷擴散的黑影慢慢升起,釋放著和之前的百鬼夜行相類似的妖氣,不過其姿態卻是一個巨大的團塊。 只見那團塊上覆蓋著一層彷彿是帶有粘性的油漆似的東西,讓人不禁想起巨大的山椒魚。 不過,這個物體卻沒有四肢,而是利用腹部的蠕動來前進,那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巨大的蛞蝓。 黑色的觸角猶如纖毛一般覆蓋著全身,宛如各自有著自己的意識一般不斷蠢動著。 只見這個讓人毛骨驚然的物休環視四週一圈之後,發現了正伸長了翅膀的烏鴉,隨即低下了頭。 「是黃泉的風給了你這個肉體,明白了吧?」 怪物沒有動靜。 左邊的烏鴉滿足似的繼續說道: 「會有小人將給我們帶來災禍。追吧,追上他,殺掉。要是有人敢阻擋,不管是誰,一律吃了。人類的話你喜歡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引起混亂,擴大災禍,這樣做的話——」 一直保持沉默的右邊的烏鴉咕咕咕咕地低聲叫了起來: 「——門就會更容易打開了。」 烏鴉拍著那漆黑的雙翼,飛舞了起來。 當那黑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後,全長大概有十丈的那頭怪物開始啪的一聲分裂成兩部分。 其中一邊飛快地沉人了地底。另一邊則開始爬動起來。 怪物所放出的瘴氣直衝雲霄,捲起陣陣漩渦。 烏鴉說可以吃人。有著烏鴉姿態的這個人物,讓我這曾經毀滅過一次的身體恢復原狀,給我注人了新的生命。不斷蠕動著前進的怪物突然聽見一陣悲鳴,於是停下了動作。 一個年輕的女性正以驚愕的表情凝視著這邊。 那是等待日落之後才會在黑暗的都城內活動的風音。她一直在追尋著自己不小心召喚回這個世界的防人的靈體,不過一直在追蹤的防人的氣息卻在前幾天突然斷絕了。應該不可能憑空消失,也不可能是被怪物吃掉,究竟原因何在呢? 覺得不可思議的風音於是回到那魂魄的氣息最初斷絕的地方,沒想到卻遇到了這個怪物。 「這個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話音未落,風音不禁屏住了呼吸。 從那形狀恐怖的怪物身上所發出的,有點異樣感覺的念。 這個是……黃泉的瘴氣。 「該不會是黃泉之門打開了吧……!?」 自己曾經進行的蛇血之反魂術,是把死者的靈魂從阻隔黃泉和現世的門的間隙中召喚回來的法術。不過那最多也只能夠把靈魂召喚回來而已,並非能把瘴氣也牽扯過來的法術。 曾經一度因反魂術而稍微被打開過的黃泉的瘴穴,應該是已經合上了的。難道其實是沒有完全合上麼? 「反魂之術,怎麼可能會這樣的失敗呢……」 表情從大驚失色的風音臉上消失。 絕對不能就這樣子把這怪物放在這裡不管。而且,自己還沒有找到那個和諸尚一起被召喚出來的防人的靈魂。 「這些事我該怎麼對宗主大人說才好……」 風音咬緊了嘴唇,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另一方面,渾身佈滿纖毛的怪物也凝視著風音,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那個讓曾經消失過一次的我在這裡復活過來的烏鴉說過,遇到阻礙自己的人要格殺勿論。 不管是誰,只要是妨礙自己的,要通通吃掉。 這個應該是要阻礙我的人。 那麼,也就是敵人了。而且看上去,她還有著十分美味的身體,以及力量。 怪物呼哇的一聲張開了嘴巴,直往風音撲過去。風音向著它那巨大的口腔伸出了雙手。 「破!!」 凌厲的靈氣之團向著怪物放了過去。可是風音的力量被那些蠕動著的觸手給通通擋了回來。 「什麼……!!」 下一瞬間,怪物就向著滿面愕然的風音撲了過來。 漆黑的觸手伸長抓住了她。那軟綿綿的觸手纏上了她的身體。 「……這個怪物……!」 風音想把手伸到背後去拿藏在那裡的小刀,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突然,背上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滑下。血一下子降到了腳底,眼前開始感到暈眩。她馬上知道怪物從觸手碰到的地方開始吸取自己的靈力了。 她不禁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 對這個怪物來說,活著的人都是食物。黃泉乃死者之國。死者會對生者的生命的光輝及其生命力感到渴望。 吃過人類身體的妖物,要是被黃泉的瘴氣纏上的話,就會轉生為完全無法對付的魔物。 「……這個……怎麼……!」 自己還沒有完成任務。 要是不快點取得安倍晴明的首級的話,自己就會被宗主大人拋棄了。她的主人是個冷酷無情的人。要是被打上無能的烙印的話那就完了。 ——我絕對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可是無論她怎麼掙扎都無法鬆脫,力氣漸漸喪失。怪物放出的妖氣侵佔了自己的肺部,呼吸愈發地困難,想吐的感覺溢滿。 風音難以忍耐地閉上了雙眼。就在這個時候—— 「哪唔嗎骼薩唔嗎嗒吧咂啦嗒唔,瑟唔嗒嗎卡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嗒啦啦卡嗯嗎唔!」 一陣銳利的真言砍斷了瘴氣。 纏繞在風音身上的觸手被彈飛。她的身體失去了支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隨著被解放的同時,新鮮的空氣進人了肺部。 一個黑影跑到正在劇烈地咳嗽個不停的風音身邊。 「請問你沒事吧?!」 風音抬頭看著伸手扶起自己的人的臉的時候,不禁大吃了一驚。 那是一個臉上仍然殘留著稚氣的少年,年齡大概在十二三歲左右。 旁邊站著一個異形的動物,而最讓人吃驚的,是少年放出的那個力量。 「小怪,你幫我看著這個人!」 昌浩這麼說著,擋在了那個異樣的怪物面前。 「這究竟是什麼啊……!」 怪物放出的妖氣讓皮膚感到生疼。像是要從毛孔人侵身體似的。那種噁心的感覺讓人汗毛為之倒豎。 雖然眼前的怪物和上次的百鬼夜行發出的氣息有點類似,不過級數完全不同,眼前的這個強多了。 而且除了妖氣之外,還感受到另外一種力量。這並不是妖怪應有的力,而是跟人類擁有的靈力有點相似。 不過很難想像它會有這種靈力,其中混雜著腐臭一般的感覺,讓人十分不舒服。 昌浩結成了刀印,盯著怪物。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他一聲大吼,釋放了刀印。刀印帶著裂帛之氣,直擊怪物的中心。隨著那一陣凌厲的力量奔流竄過,怪物的身休一下子被砍成了兩半。 怪物發出了一陣可怕的咆哮,晃動著全身覆蓋著纖毛的身體,看上去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然後開始像沙丘崩潰一般發出沙沙的聲音消失了。 風音用手撐著地面努力想要站起來。精氣和靈氣都被吸走了,現在的她只能勉強維持自己的意識。 一直在旁邊看著昌浩,打算一有個萬一的話就立刻衝上前幫忙的小怪終干放心地回過頭來了。 「喂……」 就在這一刻,小怪呆住了,彷彿忘記了眨眼似的一直盯著風音的臉看。 這個女的自己好像曾經見過。自己認識的人當中.有跟這個女的長得很像的人。 風音驚訝地看著凝視著自己,像凝固了一般一動不動的小怪,然後看到昌浩跑過來,她的身體馬上硬直起來了。 她的眼睛充滿了動搖。 ——這麼強大的靈力…… 「……安倍家的……小孩……」 絕對不會錯的,這個小孩一定有著晴明的血統。「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昌浩跪下來伸手想要扶起風音,可是卻被她一手撥開了。只見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後退了一步。 「為什麼……」 風音用彷彿悲鳴一般的聲音大叫道: 「為什麼,你還活著……!?」 「咦?」 昌浩一瞬間不太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昌浩眨了好幾下眼睛,站起身子,努力找尋合適的話語。 「那、那個……那是、什麼意思……」 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看上去是二十歲左右.或者還要再年長一點.十二神將中的天後看上去也是這個年紀。 長得很漂亮。齊腰的黑色長髮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巴,然後分別紮起.應該是為了不管怎麼動都不至於凌亂才會這樣子綁的吧。 仔細一看的話,發現她的裝扮十分奇怪——肩膀露了出來,裙子短至膝蓋。都城中的人是不會作這種打扮的。 混亂的時候,腦子會想得更多、更難以收拾,於是昌浩四處找尋可以幫助自已的人,叫著小怪的名字—— 「小怪.剛才她說……」 然而小怪卻沒有回過頭來。那定定地凝視著女人的臉的晚霞色的眼睛.正瞪得大大的一動不動。 「怎麼可能……」 小怪呆呆的低聲自言自語道。 女人開口了: 「不可能的!因為我應該早在十年前就殺了你了!」 小怪用乾啞的聲音沉聲道:「你說什麼……!?」十年前,昌浩三歲的時候。 小怪——紅蓮開始回想起那個時候的事。 安倍府處於晴明的鐵壁的守護之內。不管是誰.都不能對裡面的人出手。而且昌浩在完服之前沒有踏出過府門一步。就算真的要出去,也一定有晴明或者吉昌在旁邊看著,那麼,是沒有過陷人關乎性命的危險之中這種事才對。 那麼,是在安倍府的周圍彼覆蓋上晴明的結界之前的事麼? 小怪盯著眼前的女人開始防範起來。要是對方敢有什麼輕舉妄動的話,那就得馬上採取行動了。 女人的表情扭曲了。 「為什麼……!?擁有那麼強大力量的小孩,氣息早就消失了啊!」 小怪不禁愕然了。 除了晴明的結界之外,還有另外一件事。在昌浩著服之時.晴明曾經把昌浩的力量封印起來。 那個時候晴明的說法是太過顯露的話不太好。之後的十年,昌浩的身體中雖然隱藏著巨大的靈力,可是始終被封在體內沒能發揮。 「難道說……」 小怪努力把塞在喉嚨中的話拚命擠了出來。 「難道在十年前放出妖怪,把這傢伙推下水池的就是你嗎……!?」 小怪的話一下子擊中了昌浩的鼓膜。 昌浩還記得,自己曾經有一次差點掉下水池。小怪說是一些惡作劇的妖怪推下去的。 沒錯,那之後晴明就立刻在府邸周圍張上了結界。到那之前為止一直可以隨便進入的雜妖,之後就只能隔著牆頭張望而已。 為了不讓懷有惡意的妖異進人,另外—— 還為了不讓昌浩的力量,傳到外面去—— 各種各樣的事情一下子浮現在腦海,思考開始混亂。完全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不過只有一件事可以說的.就是—如果眼前這個女人所說的話是真的,那麼自己在十年前就是差點被人殺掉了。差點被這個眼前的女人殺掉了。 緋紅色的殺氣從小怪的全身湧現出來。 「你究竟是什麼人……!?」 灼熱的風漩捲著掠過臉頰。女人輕輕地彎起了嘴角笑道:「……灼熱的鬥氣……是嗎……原來你就是、染血的鬥將……騰蛇麼……!」 小怪的肩膀一下子顫抖了一下。晚霞色的眸子劇烈地抖動起來。那剛剛湧現出來的鬥氣一瞬間消失無除。 昌浩移動雙腿登登登地跑了過來,擋在小怪面前。 「……你究竟是誰……!?」 女人用低沉的聲音答道: 「如果我說是風音的話.你應該聽到過吧?安倍晴明的小孫子,你對我們來說是最大的障礙!「 風音一手拔出了插在腰後的小刀,用刀刃指著昌浩。 「就算是現在也還為時不晚,你就給我死在這裡好了!」 昌浩倒吸一口涼氣後退了一步。這個名字自己曾經從六合口中聽說過。他說有人想取晴明的性命。據說她的小刀中埋藏有蠱毒的密咒,不僅對妖魔有效.連神靈也能刺殺。 青龍和玄武都被打倒.最後是六合在緊急關頭救了晴明。 就是眼前這個瘦小、感覺爽朗的女人要追殺晴明麼? 對手是人類的話,是不可以使用法術的。 昌浩自從年幼的時候開始,就接受了晴明這樣的教導。擁有巨大靈力的人所釋放的法術,能輕易取人性命。 要傷害人也是很容易的。 要是傷害了誰的話,那麼自己的心裡也一定會承受同樣的傷痛。所以必須要有能夠承受這份傷痛的覺悟才行。 不過.風音是絕對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惰的吧。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猶豫。要是遵從晴明的教誨的話,自己就死定了 夏天,在貴船的時候,自己曾經下過一次決心時候.不過對方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異邦妖異。 昌浩還沒有過和人作戰的經臉。 躊躇讓動作變得遲緩。風音的身體已經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手中的小刀閃著寒光。 「你要怨的話,遲一點跟接著下地獄的你的爺爺說吧!」 看著那衝著自己揮過來的刀尖,昌浩幾乎是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只聽見風音咋了一下舌.然後,一聲銳利的咒語衝擊著鼓膜。 「風縛!」 昌浩周圍飄蕩著的空氣彷彿變成了不可見的枷鎖一般,恐怖的咒縛之念纏上了四肢。爬上身體的是帶著純粹殺氣的冰冷靈氣。 昌浩眼中的頗色改變了。 要是再這樣子不抵抗下去的話.自己絕對會被殺死的。 「碎!」 昌浩一聲破咒粉碎了咒縛之念。身體一下子滑了下來。耳邊聽見風聲在低吼,脖子上纏繞著的可怕氣息瞬間凝結然後散去。 呼吸開始紊亂,甚至開始感覺到寄宿在體內的防人的魂魄也開始顫抖了。 昌浩結起了印,不封住對方行動的話,自己也就無法反擊了。 「嗯啊□啦嗚唔卡啦啦骷嗒嗒唔嗎嗒吧咂啦嗒唔!」 似乎聽見了對方驚惶失措的氣息。 刀尖放出的禍氣直通喉嚨深處,纏繞上昌浩的聲帶。 小怪的全身也同時開始散發出緋紅色的鬥氣。昌浩從沒有感受到如此強大的,跟殺氣相當接近的神氣。不過.小怪井沒有現出原形。仍然是小怪的形態。神將是不可以傷人的。要是現出原形的話.紅蓮的鬥氣恐怕會一下子傷了她吧。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維持現狀麼? 風音的動作有了一絲遲緩。呂潔沒有放過她的這個破綻。 「縛縛縛,不動縛!」 咒語把風音的雙腿釘在了地上。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單膝跪倒在地上。 昌浩大叫道:「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天神地祇!」 靈力馬上擴散,包圍住風音的身體。 風音的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她一手把蠱毒短劍插在地上,冷冷地盯著念動咒語的昌浩。 「千禍招魂——風煞!」 被施以蠱毒的小刀釋放出可怕的妖氣。從那刀中湧出的劇烈的妖力之刃穿過地表,在小怪和昌浩所站之處竄了出來。被無數的刀刃割破的傷口,產生一陣灼熱的劇痛。「……!!」 昌浩發出了一陣無聲的悲鳴。明明已經施下了不動縛.沒想到對方竟然能破除自己的咒縛,還把自己傷到了這個地步,這是昌浩想也沒想過的。小怪那白色的小小身體被彈飛了。癱倒在地上的昌浩拚命抬起頭來。 「小怪……!」 視野所及之處儘是一邊閃動的刀光。只聽見小怪發出一陣慘烈的悲鳴,然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啪的一聲落在地上,低吟了幾聲之後就沒了聲息,只剩下一點微弱的氣息。 昌浩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風中帶著的冰冷的靈氣之繩把全身綁了起來,把他整個困倒在地。昌浩仰躺著倒下,背部撞到地面,不禁發出了一聲慘叫。 皮膚被看不見的繩子勒緊,脖子上的血管也被纏繞著的靈縛壓迫著。昌浩拚命找尋著小怪的身影。遭受到妖力之刃的重創被彈飛之後.究竟落到哪裡了? 「……你竟然還有能力東張西望啊?還真是滿有餘裕的嘛。」 隨著一聲冷靜的嘲弄,昌浩的視野中掠過一抹刀尖的寒光。脖子動脈流經之處感覺到一陣冰冷。 昌浩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風音俯視著自己的那雙冰冷的眼睛。 她正用無表情的臉看著昌浩。然後她突然啊的一聲眨了眨眼睛。 「……原來防人在這裡麼。難怪我沒有找到他的氣息了。」 風音昏暗的眼睛,在暗夜中彷彿被濕潤似的閃動著光芒。 「真是的,不管是你還是晴明,都只會妨礙我。」 昌浩咕的一聲吞了一口唾沫。 當說出晴明這個名字的時候,風音的眼中閃過一抹類似火焰般的光芒。 「只要殺了你,就會給我消失了吧。再見了,晴明的後繼者。」 風音拉起了刀子,馬上就要一刀把昌浩的喉嚨割破了。可是隨著一聲悲痛的慘叫,她的手停住了。 「住手……!」 昌浩不禁閉上了眼睛。那時,穩含著巨大痛苦的聲音。然後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 小怪,小怪,算了,不要再勉強自己了。 昌浩想這麼說,可是綁著喉嚨的無形的繩子連語言也封住了。拘束著全身的咒縛,在束縛四肢活動的同時,把昌浩體內的靈力也封死了。 風音一手仍然用小刀勒著昌浩的脖子,另一隻手通的一聲敲了一下地面。 下一瞬間,小怪的慘叫傳進了昌浩的耳中。風音那傳入地下的力量瞬間變成銳利的刀刃襲向小怪,那刀刃彷彿像削尖了的斧頭一般向著小怪的四肢砍去。 「住……手……!!」 昌浩拚命擠出聲音。風音看了昌浩一眼,伸手往他的胸膛上一拍—— 「百鬼、破刃!」風音的咒語有力地迴響著。 可怕的劇痛直刺胸膛,意識一下子變得渾濁了。下一秒,昌浩的雙唇迸發出無聲的慘叫。 「好了,讓我們到此為止吧。我還要早點回去請罪呢。」 小怪的後足腳筋已經被蠱毒之刃砍斷了,毒素侵入體內捲起陣陣劇痛,他蜷起身子,勉強睜開了眼睛。 請罪?向誰請罪? 小怪拚命掙扎著撐起身體,用那快要斷掉的前足爬行著。 風音的刀刃直直地架在昌浩的脖子上。 小怪的眼神僵硬了。心臟在狂跳。視野被染成一片鮮紅,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紅蓮的鬥氣從小怪的身體中迸發而出。 沒有現出原形,而是光靠現在的樣子就能夠把力量發揮到這種程度,小怪至今為止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 這一瞬間,昌浩在意識的一角感覺到了某種堅硬的東西碎掉的微弱聲音。 淒絕的力量奔流直擊風音。 「什麼……!」 風音那瘦小的身體被靈力的暴風一下子彈飛了。 悲鳴聲也已經被風聲遮蓋。 倒在地上的她拚命用刀子撐起身體想要站起來,同時用眼睛盯著小怪。 「神將……騰蛇……!」 風音咬著牙關站了起來。肩膀劇烈地抖動著,兩手緊握小刀。小怪的力量把風音的體力,氣力以及靈力都削掉了大半了。風音用快要燃燒起來的眼神緊緊盯著小怪,諷刺地吊起了嘴角。 「果然不愧為和其他十二神將背負著不同命運的你啊……」 小怪一瞬間僵硬起來。平時看不到的凌厲氣息,此刻正包圍著他那小小的身體。 晚霞色的眼睛猶如燃燒著的火焰。 昌浩無聲地看著那樣的小怪。 就在這個時候—— 「喂、喂、你們在那裡幹什麼……!?」 一聲似曾相識的叫聲,讓小怪和風音各自放出的殺氣一下子破碎了。 從大路的另一邊跑過來一個身影。 風音不安的咋舌,把小刀插回劍鞘中翻身躍起。 她輕輕一躍,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咒縛一下子消失了。同時小怪也收回了自己放出的殺氣。 昌浩大大地透了一口氣。身上大汗淋漓,現在身體才開始顫抖,胸口一片冰冷。 昌浩仰躺著不斷大口大口呼吸,這個時候——剛才發出喊聲的人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 「怎麼……!」 昌浩無力地移動著視線。 臉色青白的敏次正俯視著自己。 敏次跪下膝蓋.抱起昌浩問道:『喂!昌浩!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剛才那凌厲的衝擊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指紅蓮的鬥氣和風音的靈力麼? 昌浩慢慢地吞了一口唾沫,眨了幾下眼睛。顫抖仍然沒有止住。 紫色的雙唇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我……也不知道……」 除了這個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說的了。 然而敏次焦急地抓住昌浩的胸口。 「不要說謊了!我感覺到了奇怪的力量,便連忙跑過來看,但力量都消失了,只有你倒在這裡!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那種凌厲的力量,一定是怪物!」 呂浩呆住了。他抬眼看見小怪正在視野的一角顫抖著。 怪物? 「……不……不,這裡……沒有什麼怪物……我沒有看見……」 「怪物在哪裡!?是你嗎!果然是你降伏的嗎!?」 昌浩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不,不!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各種各樣的事情在腦中不斷盤旋。 十年前,風音企圖殺掉昌浩。 為什麼?究竟有什麼目的? 她說——昌浩,晴明的小孫子是最大的障礙。 難道不止她一個麼?除了她以外,還有別的人麼?而且,應該還不止一個。 身體之內,防人的魂魄正在害怕地顫抖著。 對了,風音好像也在追尋這個防人的魂魄。 還有,另外一件事。 昌浩看著小怪。 敏次激動地繼續追問著昌浩。是你打倒怪物的嗎?那天晚上的術者果然是你嗎? 不過,那些話傳進昌浩的耳裡馬上又出去了。 看著在風音消失的暗夜處,一直一動不動的小怪那白色的身影。 ——是嗎……原來你…… 風音在看著這個雪白的身影的時候曾經說過那句話,那個時候小怪就像僵硬了似的無法動彈。風音那彷彿沮咒似的低吟,一直在昌浩耳邊迴響著。她向著這個白色的身影說道: ——……染血的神將,騰蛇……! 到現在為止從沒有感受過的小怪的激烈鬥氣,甚至可以和在貴船被解放的時候相匹敵。 剛才聽見的硬物碎裂的微弱聲音。那究竟是什麼呢? 昌浩的胸中聽見了一聲冰塊斷裂的聲音。 有些事情,自己一直不知道。 昌浩不知道的事情。 他想起了極為厭惡紅蓮的青龍。雖然覺得這也許沒有關係,不過—— 至少以青龍為首的十二神將,知道自己所不瞭解的紅蓮的另一面。 昌浩看著小怪的背影。靜靜地握緊了拳頭。 ※ ※ ※ ※ ※ 風音一直逃到無人的都城郊外,終於氣力不濟地跪倒在地上。 安倍的小孫子還活著。 自己的確在十年前接到宗主的命令殺了他的。 她放出的式並沒有返回。為了不留下任何線索,自己當時是施展了一旦完成任務,就會自動消失的法術的。 式沒有返回,氣息也消失了。所以,自己就以為他已經死了。 自己沒有親眼確認,因為宗主說可以不用確認的。 風音握緊了拳頭。 「那個時候我還是第一次被宗主稱讚呢……「 宗主是個冷酷的人,從自己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從來沒有聽他對自己說過一句溫柔的話。 而那個時候,他第一次表揚了自己。 呼吸了好幾下之後,風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絕對不能就這樣子放著不管。得再一次親手把安倍晴明的小孫子送上西天才行。 上次沒有得手,這次就絕對不能失敗了。再次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的話,說不定自己的性命也會不保。 就算是為了報答一手把從小失去雙親的自己養大的宗主,自己也一定得完成這個任務。 這個時候一陣拍翼的聲音響起。風音瞇起眼睛,抬頭看著夜空。 「嵬……」 風音伸長了手臂,雙頭的烏鴉便飛落下來。 右邊的烏鴉看到風音虛弱的樣子,像是安慰她似的低聲沉吟起來。 左邊的烏鴉則沉默著。風音稱為「嵬」的,看來是右邊的烏鴉。 「安倍晴明的孫子……還活著……」 風音咬著嘴唇,然後眼睛動搖著。看來,一直強撐著過來的自己,現在終於撐不下去了。 安倍晴明知道有人要殺自己的孫子,所以把他藏起來了。那麼,他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他們的真正意圖了呢? 風音搖搖頭。 「不、不!……這個不可能的……」 她微弱地低聲沉吟道,然後屏住了呼吸。 「……安倍晴明……還有騰蛇……」 風音的眼睛閃著暗光。灰暗的憎惡之念在眼內化作火焰搖曳著,無法消失的情念像搖曳的火光一般緩緩上湧。 「我……絕對不會……原諒……!」 一瞬間,停留在風音手上的嵬拍動著黑色的翅膀,在黑暗中發出低低的沉吟。 「嵬?怎麼了……」 風音倒吸了一口涼氣。從腳底升起的粘糊糊的氣息,以及厚重陰冷的妖氣…… 「剛才的……!」 被跟蹤了。 難道它只是裝作被安倍家那個小孩子打倒,一直追著自己這個一開始就看上了的目標來到這裡麼? 風音反射性地跳了開去,可是一陣頭暈襲了上來。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她毫不猶豫地舉起雙手,把烏鴉扔上了天空。 嵬在天空中展開雙翼,俯視著身下。只見從土中躍出來的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一下子把還沒來得及發出悲鳴的風音吞噬了。 嵬發出了低聲的呻吟。這時候,一個黑影從另外一個方向撲了過來。原來還有另外一頭妖怪躲在別的地方。嵬立刻飛高,在被咬住之前躲過了攻擊。可是,對於別的事情它就無能為力了。烏鴉只能發出恐懼的咕咕聲,在怪物的頭頂上不斷盤旋。怪物發出啪的一聲落回地上。然後這頭活像沒有腿的山椒魚的怪物,開始用它那些蠢動著的觸手,不斷在地上爬行。 不知過了多久,怪物拖著全長超過了十丈的身子,再次鑽到地底下去了。 嵬的鳴叫聲在黑暗中迴響。 跟不斷高叫的右邊的烏鴉相比,左邊的烏鴉卻是依舊沉默。 第八章 好不容易把敏次說服。無論他怎麼追問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昌浩和小怪就像逃跑一樣一溜煙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這一次的確是被他救了性命。要是那時候敏次沒有跑過來的話.昌浩毫無疑問就會被殺掉的。 大概是風音不希望把第三者捲入這件事裡來。所以自己才能逃過大難吧。 昌浩以不安的視線俯視著自己抱在手上的小怪,只見那垂下來的耳朵一動也不動。 昌浩換了個抱姿.讓小怪的前爪搭在自己的肩磅上,然後低聲向它說道: 「……小怪,怎麼了?真奇怪.你沒事吧……?」 過了一會兒,傳來了回答。 「……她……跟我所認識的某個人很相像。」 就像輕輕的摘水聲似的說了這麼一句,小怪就沉默了。 而昌浩想知道的事情,它卻半個字也沒有提到。 昌浩輕輕地拍了拍小怪的脊背。啪啪啪……他一次又一次地輕拍著。這樣子拍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這種動作就好像是在安撫小孩子一樣。 看起來就像是受了傷一樣。 曾幾何時,小怪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反應。 一邊緩緩地走在回去安倍府的路上.昌浩一邊在記憶中搜尋了起來。 「…………」 啊——!想起來了。就是被青龍以銳利的視線注視著的那個時侯,是聽到了夏季的雨聲的時候,還有…… 被諸尚的怨靈附身後的敏次.用手指著紅蓮嘲笑著的時候。 ——你的手已經被罪孽玷污了…… 風音的話語跟那時候的諸尚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碎裂了。 自己所不知道的紅蓮,自己所不知道的過去。在這小小的白色身體裡,他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是痛苦?還是什麼別的東西呢? 穿過安倍府的大門後.只見晴明和六合正站在入口的側門處。 昌浩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爺爺……」 晴明輕輕地伸出手來。 「紅蓮,過來吧。」 小怪的脊背突然抽搐了一下.晴明靜靜地走了過來。 「爺爺有話要跟紅蓮說。昌浩,你就先回到房間裡去吧。」 昌浩盡量不看小怪的臉,默默地把它交給了伸出手來的晴明。 晴明帶著小怪消失在屋子裡頭。昌浩一邊目送著他們的背影一邊輕輕地開口道:「……六合。」 黃褐色的眼瞳馬上轉向了昌浩。在互握著手肘環抱起來的雙手上.銀色的腕輪正閃閃發光。 「紅蓮的過去……還有罪孽……究竟是什麼?」 六合瞇細了眼睛。昌浩突然察覺到,六合那極少會蘊含感情的雙眸,顏色就像黎明時分的天空一樣。 「我見到了風音,她似乎認識我……而且,也好想知道紅蓮的事。」 六合的眼瞳沒有任何動靜,只是眼瞼稍微動了一下,僅此而已。 心跳的聲音似乎變得越來越大了,可以感覺到,這種心跳聲比平常更快,更沉重。 昌浩感覺到,位於自己身體深處的防人似乎挪動了一下身子。不停地傾訴著的那個聲音,也開始變得具有實感了。 胸口湧起一股不安的衝動,這到底是屬於自己的感情呢?還是屬於自己裡面的那個男人的感情呢?越來越分不清楚了。 六合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點,是應該向騰蛇本人問的問題。」 面對眨了眨眼睛的昌浩,六合以往常那不帶起伏的語調說道: 「這既不是應該由我來說的事,也不是騰蛇所希望的。」 「…………嗯,明白了。」 昌浩低下頭,舒了一口氣。 自己真正想問的,也許並不是過去的真相。只是希望小怪像往常一樣,以無憂無慮的聲音呼喚「昌浩」這個名字而已。 不想看到他那樣的表情,不想看到那雙充滿痛苦的眼眸。所以,昌浩只是希望瞭解當中的原因,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再對它說「這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而已。 「騰蛇所說的話,一定就是真相。我能說的就是這麼多了。」 說完,六合就翻動著批在身上的長布,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回到自己房間裡的晴明,在坐墊上盤膝而坐,然後把小怪放在面前。 晴明把手放在小怪的頭上,輕輕地蹙起眉頭,在嘴裡小聲地吟唱了幾句什麼。紅蓮額頭上被施加了封印的金冠出現了裂縫。晴明重新對其施加了封印,然後放開了手。 陷人了那麼嚴重的危機嗎?仔細看的話,還可以看到它左邊的後腿有點不靈光。於是,晴明又把手按在上面,輕聲地吟唱出咒語。大概是被那把太刀弄傷的吧。否則的話應該早就痊癒了。 就這樣子,晴明慢慢地數了十次的呼吸。 小怪依然低著頭不肯抬起來,身體也變得很僵硬,一動不動。 晴明俯視了小怪好會兒,然後拿起放在身旁書桌上的筮簽,在手裡把玩了起來。 「……因為有一些令我在意的事,所以我進行了一番調查。」 晴明唐突地開口說道,可是小怪卻沒有反應。晴明似乎已經預測到了這一點,毫不介意地繼續說道:「前段日子高淤之神降臨的時候,好像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吧。」 ——看來不用多久,又會發生什麼事了啊,真是連感受一下無聊的時間都沒有呢。 「我有點在意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所以就讓六合到貴船調查了一下……」 這時候,晴明停頓了一下,觀察了一下小怪的樣子。可是它依然沒有反應。 晴明以不被察覺的動作輕輕垂下了肩膀。 「貴船已經完全被冰雪覆蓋了,周圍也變得異常寒冷。據說,在包圍著作為神體的貴船山的結界周圍,留下了某種奇特的靈氣和瘴氣的殘渣。」 小怪那白色的肩膀抽搐了一下。晴明雖然察覺到了,但口吻卻沒有任何變化: 「當我運用離魂術去探查那靈氣的殘渣時,卻發現……那是屬於現在進入了昌浩裡面的防人、或者是她的靈氣。」 「……………………什麼?」 小怪緩緩地抬起了頭,把晚霞色的眼瞳瞪得圓圓的,注視著晴明。 晴明則一臉平靜地繼續說道:「而且,在那周圍殘留有百鬼夜行徘徊過的形跡,而且還飄蕩著些許高淤之神的神氣……」 「你說什麼…………?」 小怪的聲音已經沉到最低限度了。 晴明把筮簽一把扔回到書桌卜,以飄然的姿態抬頭仰望著天花板。 「仔細一想的話,高淤之神前幾天之所以降臨,大概是因為沒有人來報告的緣故吧。你也知道,神這種東西,要是不被人抬上天的話就會不高興。所以我就想,大概元兇就是這個了。」 「可——惡——……!」 小怪全身的毛都立刻倒豎了起來。晴明看他這副模樣,心底不由得想,這樣看來就真的跟一隻動物沒什麼分別了。 「於是六合就以恭敬的態度詢問了一下,結果真的是這樣。」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 「那是上次的事件過後沒多久,大概是剛下了初雪的那陣子吧。有一個四處徘徊的靈魂來訪了我覆蓋在冰雪之中的住處。因為他懷有奇怪的瘴氣,還在不停地哭泣,所以我就說,只要你到那邊去,就會遇到願意幫你忙的人了。啊,說起來還有一群莫名其妙的妖怪呢.就好像在追趕著那個靈魂似的。」 小怪一聲不吭,但是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了。 隨心所欲而旁若無人,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那就是神這種存在的本質了。早就知道了,它本來以為自己早就對此有所瞭解。 可是,自己的認識似乎還是太天真了一點。 「那就是說,因為沒有人來報告,所以高淤之神就把這樁麻煩事推給了昌浩,就是這麼回事嗎?」 「不,她大概不會覺得這是麻煩事吧。而且,她似乎覺得如果推到我身上的話,到後來就會變得很麻煩,所以就特意讓老實善良的昌浩來想個辦法處理掉。」 昌浩連日以來的夢魘,原來也是高淤之神搞的鬼。看來這一點已經不用懷疑了。而且.她還為了讓四處彷徨的防人靈魂限昌浩達成同步而逐步提高感應力……以夢境的形式,把刻印在防人內心的光景描畫了出來。 「——……!」 已經氣得無話可說的小怪,只能高舉著雙手東蹦西跳,胸口的怒火捲起了洶湧的漩渦,彷彿馬上就要爆發出來了。 晴明一邊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小怪那如同跳舞般的舉動,一邊在內心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浮起來了。 面對內心被壓迫到極限狀態的紅蓮,晴明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才好。 於是.他就只能夠隨便找個話題,讓紅蓮的心情轉向另外一個方向,然後再把他拉上來。否則的話,紅蓮就會把自己逼進最糟糕的狀況之中了吧。然後,也許會演變成令金冠再次碎掉的事態。 晴明瞇細了眼睛。 在這十二年來一直挽救著紅蓮的……能讓身處懸崖邊的紅蓮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的,都是昌浩這個存在。 那樣的存在,對自己來說,就好像已故的妻子一樣。 察覺到異樣瘴氣存在的晴明,馬上就派出式來觀察著一切。妖怪的出現,風音的話語,還有紅蓮受到的打擊,以及昌浩沒能說出口的疑問。 要是敏次沒有出現的話,恐怕晴明自身就會馬上趕到現場跟風音對峙了吧。 那異樣的妖怪,正在追蹤著潛伏於昌浩體內的男人。 諸尚的怨靈,那個妖怪,還有防人的靈魂。這三者共通的就是黃泉的瘴氣。 妖怪一定是受了黃泉的瘴氣所吸引而來到了這片土地。然後它追趕著同樣散發出微量瘴氣的防人,最後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但是—— 晴明把不同於內心所飽疑感的另一件事說了出口。 「對了,紅蓮啊。」 「怎麼了!」 面對大聲喊叫的小怪,晴明用手指了指屋子的一端。那是位於最東邊的昌浩的房間。 「關於昌浩,他大概是終於放鬆了繃緊的神經,一下子就倒下了哦。六合已經把他送回了房間,現在彭子小姐正照看著他。這是太陰剛才通知……」 「什麼——!」 大喊一聲,把晴明的聲音蓋過了的小怪,在回音還沒有消散的瞬間就已經消失了影蹤。 晴明先是覺得很好笑似的在喉嚨深處笑了幾聲,然後又抹去了臉上的笑容.把視線投往書桌上的筮簽。 他並沒有占卜,這僅僅是他的直覺。但是晴明卻比任何人都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在掌握陰陽之術以前,直覺就一直在挽救著他、引導者他。 追趕防人的百鬼夜行,以及剛才出現的沒有四肢、全身覆蓋著漆黑觸手的夜行殘骸。從那粘稠的表皮中洩漏出來的妖氣,卻蘊含著一種不同於黃泉瘴氣的令人忌諱的靈氣。 一定是有什麼人,把一度被降伏而潰散的百鬼屍體重新連接起來,賦予了虛假的生命。 晴明的雙眸閃出了銳利的光芒。 「……岦齋啊。」 明明已經死了的你,難道真的從那個比黑暗還要陰森的黃泉之國回來了嗎——…… 敷在額頭上的濕毛巾帶來的冰涼感覺,讓昌浩醒了過來。 他茫茫然地挪動著視線,慢慢地就看見了一臉擔心的彰子和小怪的臉。 內心深處開始騷動起來,眼角不由得一陣滾熱。 正在叫喚,正在懇切地祈願……防人的思念不停地晃動著昌浩的心。 想回去,想回去,想回去。 反覆念誦著的祈願,就像不停地湧過來的波浪一般無法平靜下來。 昌浩不由得閉上了眼晴,吐了一口氣。 為什麼那麼想回去呢?明明已經死了啊,而且他也應該知道這一點吧。 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年、甚至是好幾十年了啊—— 昌浩一邊捂著額頭的濕毛巾一邊坐起身子來,舒了一口氣。 真的差不多到極限了。要是再不想辦法讓這個男人離開身體的話,昌浩就會受不了的。 「雖然很想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不是只能用強硬手段呢……」 那樣也太可憐了啊……正當昌浩這麼自言自語的時候,小怪就憤怒地嚷叫道:「全部都是高淤之神一手安排的,就讓那傢伙負貴好了!」 「咦?」 看到昌浩不明所以的樣子,小怪就把從晴明口中聽來的衝擊性事實簡略地說了出來。 竟然會是這樣,實在是連想也沒想過。 高淤之神啊,難道這也是修行和鍛煉的其中一環嗎…… 看見昌浩突然認真地思考了起來,小怪就馬上說道: 「快點把他分離出來吧!讓晴明!讓晴明弄出來好了!把他降伏,再地進行除靈!沒問題的,他畢竟是當代首屈一指的陰陽師,肯定叮以在不傷害你靈魂的前提下解決掉的!」 仔細地打量著小怪那氣憤的樣子,昌浩不由得想道—— 不管怎樣.看樣子是振作起來了。太好了。雖然好,但看起來就好像把至今為止的鬱憤全都注人了這件事裡面一樣,這難道是錯覺嗎? 「要是下次再敢來的話,我就給她撒一把鹽!」 「小怪,對方可是神啊,所以……「」 「那有什麼關係!」 「不,遭殃的那個是我啊……」 「我才不管!」 就連彰子也忍不住驚訝地說道: 「……昌浩,小怪怎麼了呢?」 「啊……怎麼說呢,我看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吧……」 昌浩苦笑著回答道,然後做了一次深呼吸,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不管怎樣,即使要對防人進行淨化,我看也還是在高淤之神的協助下進行比較好,而且我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那異樣的妖怪和女木師風音都在追蹤著這個防人。可是,如果身在邪惡之物無法進人的神聖結界之中的話,那麼妖怪也沒辦法入侵吧。而且如果身在結界裡面的話,風音也應該找不到自己才對。 聽說貴船已經完全被冰雪覆蓋了。那樣的話,還是多穿了幾件衣服再去比較好吧。 昌浩一邊考慮著「車之輔能不能在雪上行走」這些現實性的問題,一邊拿下頭上的烏紗帽,解開髮髻。因為每天都要結上髮髻,所以昌浩已經變得很熟練了。本來的話,成人男子是很少解開髮髻的,但是如果結著髮髻卻不戴烏紗帽的話,就會顯得很難看。 使用離魂術後的晴明之所以把頭發放下來,大概也是基於跟昌浩同樣的理由吧。而且在對付妖怪的時候甚至要經常動來動去,戴上烏紗帽的話就只會礙手礙腳而已。 為了以防萬一,昌浩還是帶上了符咒和護手套。彰子則以複雜的眼神注視著他。 「……你要……去貴船嗎……?」 「呃?嗯。妖怪也好像在追蹤著這個人,而且如果在結界裡面的話,應該也不會有人阻礙了吧。」 彰子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似的,一直用視線追隨著一邊為出行做準備一邊回答的昌浩。 察覺到這一點的小怪眨了眨眼睛,它對彰子的心情簡直是瞭如指掌。 「那麼,我去去就回。我會盡量早點回來的,不過你還是早點睡吧,彰子。」 要是不這麼說的話,彰子恐怕會一直等到自己回來吧。昌浩說完,就馬上轉身想要離開了。 彰子一下子就抓住了昌浩身上的藍色狩衣的下擺。 「哇!」 突然被拉住了的昌浩,不由得身子後仰,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怎麼回事呢?他回頭一看—— 只見彰子正低著頭,雙手緊緊抓住了他衣服的下擺。 「彰子?」 昌浩以詢問的語氣喚出了她的名字,彰子卻低著臉搖了搖頭。 「……沒、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了。」 彰子一下子放開手,緩緩抬起頭看著昌浩。 「真的……沒有什麼事。對不起。」 臉上明明寫著「的確是有什麼事」,可是彰子卻依然堅持說「沒有什麼事」。 昌浩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而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的小怪則朝著別的方向點點頭。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簡直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這個毫無自覺的昌浩,大概以後也會經常讓有所自覺的彰子心裡焦躁不安吧。 真是的也不知道該說他遲飩,還是該說他麻木又或者他根本什麼都沒有想,一點兒自覺也沒有。 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能夠諒解一切,這也算是昌浩厲害的地方了。 昌浩彎下膝蓋,正視著彰子的視線,不解地問道: 「怎麼了?」 被他這樣直直地注視著,彰子不由得困惑地露出了淺笑: 「你去吧,路上小心。要快點回來哦。」 昌浩眨了眨眼睛,回以微笑: 「嗯。」 第九章 醒來之後,那幅景象就立刻消失無蹤了。 白茫茫。 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凌冽呼嘯的寒風把雪白的花朵送上天空,視野也不時會被無盡的白色所覆蓋。 有著厚厚積雪的那個地方,大地相當貧瘠,作物的收成也不盡人意。 但是儘管如此,那也還是非常幸福的。 大家互相依靠互相幫助,過著簡單而滿足的生活。 只要有度日所必需的糧食,就已經足夠了。 如今已經離我遠去的、令人懷念的那個地方啊。 回去吧。 回去吧。 越過那座山。 跨過那個海。 飛過那片天。遠遠地離開了。 也許不能再回去了。 可是,即使如此。 注視著一片片自天而降的白色之花。 即使除了睜開眼睛之外無能為力,也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白色之花。 直到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瞬間,都在默默祈禱。 即使變成只剩下一顆心。 即使我的身體化為腐朽。 也要回去。 一定要回到那令人懷念的地方。 回到可愛的你們身邊。 只要有這份思念,就總有一天會實現。 回到飄落著「六花」的那個地方——在白雪之上,刻印著兩行車輪走過的痕跡。 從車上跳了下來的昌浩鑽過車轅,盯著車之輔的臉。 「沒事吧?要是積雪變得比現在更深的話,大概就走不動了吧。」 車之輔左右晃動了一下車軛,似乎表示暫時沒什麼問題。 包圍在貴船周圍的結界可以阻止異形之物的入侵。 由於現在已經變成了昌浩的式,所以車之輔也可以進入結界之內.可是性格嚴謹且循規蹈矩的這輛妖車,卻說什麼要向神靈致敬而執意留在這邊。 大概是使用了什麼法術吧,小怪在雪地上並不會留下痕跡。明明像普通人那樣走著,卻好像走在硬邦邦的冰面上一樣。 相對於此,昌浩著只是一個小孩子,所以他每走一步,腳都會深深地陷入雪中。 周圍結了冰的雪都有著某種程度的硬度,在上面行走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一旦大意的話,無法支撐身體重量的雪就會崩塌,腳就會一下子陷進裡面動彈不得。 在白天融化的雪,到了晚上就會結冰。在那之上又積上一層,硬的部分及軟的部分就像地層一樣重疊在一起。 昌浩以時不時陷進雪坑的腳步,向著貴船的深處、坐鎮著高淤之神的本宮前進。由於在這樣的季節裡也不會有其他的訪問者,所以禰宜和宮司都下山來到了山腳的神社。 冬天的貴船,是神和野生動物的樂園。 在雪地上毫不費力地前進著的小怪,偶爾會停下腳步回頭看看這邊。 而昌浩在其身後踩著經常陷入雪坑的艱難腳步追趕著,似乎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看樣子好像隨時都會下雪的天空,灰濛濛地佈滿了陰雲。如果有月光的話,還可以利用影子的反射來確保視野,而不必動用到暗視術,可是現在也不能指望這個了。 昌浩總之就是拼了命似的不停趕路。在昌浩出發後過了一刻鐘的時刻。 正當彰子心想剛剛過了戍時的時候,安倍邸迎來了一名來訪者。 接待這個訪問者的人是露樹。 沒有派人來通知就突然來訪的人,原來是身為陰陽生的籐原敏次。 「我有些事想跟昌浩大人說……他已經休息了嗎?」 敏次對自己的突然來訪到了歉,然後很有禮貌地詢問道。 露樹並不知道昌浩不在家。吉昌還沒有回來,而晴明則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出來。 「不,現在也還沒有到休息的時間。請進吧。」 露樹以溫和的笑容把敏次迎了進來,用手指了一下通往昌浩房間的走廊。 「請沿著這裡直走就是了。」 「謝謝你。」 敏次馬上低頭道謝。露樹為了準備招呼敏次的茶水而快步走進了廚房裡。 敏次繃緊了表情,向著冷冷的走廊走去。 另一方面,昌浩的房間卻沒有了主人,有的只是把手合在膝蓋上的彰子而已。 玄武一臉慌忙的樣子出現在她身邊。 「彰子小姐,緊急情況。有入侵者,快躲起來。」 「咦?」 彰子一臉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玄武管不了那麼多,一把抓起她的手,然後慌張地環視了一下周圍。 昌浩的房間位於最末端,沒有任何可以遮掩身體的屏風或者屏障,無路可走了。 玄武立刻拉著彰子跳下了庭院。她的長髮飄落到庭院的那一瞬間,跟敏次出現在房間裡幾乎是同一時刻。 躲在竹葦子下的彰子,一邊輕撫著狂跳不止的心臟,一邊拚命地思考著應該怎麼辦才好。 雖然昌浩不在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自己置身這個府邸的事情決不能被第三者知道的。 畢竟這種事一旦被人一傳十、十傳百的話,也不知道會傳到什麼人的耳中。 「怎麼辦……」 「那傢伙似乎是來找昌浩的,就算在這裡等他放棄離開,也不是一個上策。」 跟彰子一起躲在竹葦子下面的玄武露出了嚴峻的神色。 如果只是身為神將的玄武的話,就算在敏次而前堂堂正正地走過去也沒有問題。但是,彰子卻不能這樣做。而且,影子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要是在這種地方呆久了的話,也許還會感染風寒。 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腳下躲著人的敏次,則非常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夫人她明明說他在的啊……」 但是卻看不到昌浩的蹤影。在這樣子的冷天裡,該不會是出去庭院了吧。 他站在竹葦子上眺望了一下庭院,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難道是出去都城了嗎……?」 敏次低聲說著,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並非不可能的事。他也聽說了在入內之前,正在休假中的昌浩會到夜裡的都城周圍巡邏。如果他沒有通知母親這件事的話,那麼她不知道也不奇怪了。 「果然,昌浩就是那時候的施術者嗎……!」 在竹葦子下聽到了這聲沉吟的彰子不由得臉色一片蒼白。昌浩在夜裡進行的不為人知的秘密行動,是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要是被知道的話,就一定會被追究為什麼要那樣做。 怎麼辦。 彰子雙手合十,閉上眼睛祈禱了起來。這時候,耳邊傳來了敏次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微細聲音。 玄武指著庭院的那一邊。順著那個方向看去的彰子,發現了在佇立於黑暗中的天一的身影。 敏次呆站在竹葦子上,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天女之君……!」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態.敏次的腦海裡馬上變成了一片空白。 天一微微一笑。 「美麗的……」 就在敏次剛要伸出手來的瞬間,突然出現在他背後的朱雀就舉起了手裡的大刀,用堅硬的刀柄狠狠地揍在他毫無防備的後腦勺上。 然後,朱雀一把抓起連聲音也發不出就暈了過去的敏次的衣領,把他放倒在室內一個不會受寒的地方。 「天貴,已經可以了。」 朱雀露出燦爛的笑容向天一招手,天一則面露徽笑地走了過來。 「彰子小姐,玄武,就趁現在。」 在天一的催促下,彰子慢慢地走上了竹葦子,離開了昌浩的房間。 取而代之留了下來的朱雀,輕輕地用腳踢了一下敏次的腹肋。這時候,晴明出現了。 「喂喂,說到底他也是客人.就不要用這麼粗暴的方式對待了。」 「對這種以色迷迷的眼神看著天貴的人,根本沒必要限他客氣。」 朱雀一臉撫然地作出回答。然後側身看了看晴明。 「要去嗎?」 「嗯,接下來就拜託你了,畢竟也要考慮到萬一出現意外的可能性。」 朱雀環飽著兩臂,以一副不屑的態度揚了揚下巴。 「哪能讓意外出現嘛,對吧,天貴。」 天一隻是默默地微笑著。 晴明則露出了類似苦笑的表情。在包圍著貴船的結界一角。 被黑暗和積雪所覆蓋的這個地方,正升騰起一縷縷瘴氣。 雪花飛舞,出現了一對妖怪。 在其中間一個黑影飛舞而下。 雙頭烏鴉抬頭看了一下常人絕對無法看見的神聖之壁,然後大大地張開了翅膀。 左邊的烏鴉開口道: 「……神的結界之類的東西,根本就不足為懼。」 說完,左邊的烏鴉就高聲笑了起來。 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它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笑個不停。 右邊的烏鴉則盯著其中一隻妖怪,低聲沉吟了起來。被盯著的妖怪馬上撇烈地晃動起身子,一邊甩著觸手一邊沉進了雪中。 雪馬上隆了起來,描繪出一條往前延伸的長長痕跡。看來妖怪是在結界的周圍緩緩移動著。 另一隻妖怪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 左邊的烏鴉沉吟道:「是嗎,你已經不能等了嗎……我想也是了,一定是這樣。」 烏鴉以人類的聲音「嘿嘿」冷笑了幾聲,然後嗖地飛了起來。 「結界什麼的,根本就是毫無作用的東西……!」 烏鴉的翅膀觸碰了神聖之壁。 霎時間,隨著一聲銳利的破裂音,結界的其中一部分消失了。 妖怪馬上發出了歡喜的吼叫聲,侵入了神聖的貴船。 看著這一幕,烏鴉一直在那裡狂笑不止。一陣衝擊貫穿了昌浩的心胸。 同時,一股襄冷如冰的感覺湧了上來。 昌浩停住了腳步,把手按在自己胸前,發現自己的心臟正砰砰地劇烈眺動著。 是恐俱。 這並不是來自自己的感覺。而是位於自己心臟附近的防人靈魂正陷人了恐懼。 「是什麼……?』 寒風在呼嘯。房頂的積雪被風刮了起來,一陣白煙掩蓋了整個視野。 在對面,突然出現了一股異樣的妖氣。昌浩對此非常熟悉。 「是那個……妖怪!」 那沒有四肢的山椒魚怪一邊揚起白煙,一邊向這邊猛衝而來。佈滿了全身的漆黑觸手看起來就像波浪一樣緩緩蠕動著。 正當昌浩想要往後跳開而向腳上使勁的時候,卻發現腳已經深深陷人了雪中,反應馬上就慢了一拍。 昌浩從懷裡取出了咒符,然後將其舉起在眼前,開始集中精神。那股並不屬於自己的恐俱感逐漸填滿了整個心胸。 沒事的我會保護你,一定會。 「東海神、西海神、南海神、北海神。」 我一定會讓你回到自己希望的地方。 「四海之大神,擊退千鬼,驅走災禍!」 舉起來的咒符閃爍著白銀色的光芒,同時進發出一股靈氣的漩渦。 昌浩向著妖怪扔出了符咒。 「急急如律令——!」 放出來的符咒有如飛箭般升上了天空,向著妖怪的頭部刺去。 靈力立刻綻射開來,瘴氣和妖氣噴湧而出。周圍刮起一陣腥風,頓時把雪花捲起,白茫茫的雪花遮掩了整個視野。 昌浩用手擋在面前,雪花飛進了眼裡,他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昌浩!」 一個緊迫的叫聲傳進了昌浩的耳中。幾個瞬間後,他只感覺到混入了冷雪中的銳利妖氣正刺得皮膚隱隱作痛。 白色的噴煙消散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全身覆蓋著纖毛般觸手的妖怪身姿。妖怪在一瞬間內逼近到他的眼前,「咕啊」地張開了嘴巴。 這時候,刮起了一陣灼熱的烈風。一股火紅色的鬥氣騰騰升起,在昌浩面前落下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紅蓮放出來的炎蛇已經刺進了襲擊而來的妖怪。可是,妖怪身上蠕動著的觸手卻把它們盡數揮開了。 這樣的攻擊似乎對它那粘液般的表皮毫無作用。 紅蓮放出的火焰照亮了周圍。在白雪之上,留下了妖怪爬來爬去的痕跡。到處都是跟的地面摩擦時落下的觸手,而且還好向有著自己的意識,在地上跳個不停。 看到這一幕,昌浩也不由得汗毛直豎了。他拚命地壓抑著湧上來的恐懼感,用雙手打出手印。 潛藏在體內深處的防人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同時,至今為止一直在夢裡看到的那個景象,如今逐漸開始呈現出鮮明的輪廓。 昌浩瞇細了眼睛。 那裡正飄落著白雪,可以看到被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不,那是窗戶。 雪花正從窗戶外吹進來,自己就一直在看著這個畫面—— 在紅蓮的火焰烤炙下,妖怪卻依然不痛不癢似的,謹慎地計算著彼此的距離。 紅蓮一邊庇護著身後的昌浩,一邊思考著如何發動攻擊才會更有效。 那如同粘液般的表皮,恐怕用紅蓮之火是沒有效果的。 紅蓮的手中出現了一把火紅色的長槍,在槍刃的尖端不斷飄落著火花。 妖怪一邊發出低沉的呻吟聲,一邊躍起那長大的軀體向手執長槍的紅蓮撲去。 紅蓮之槍一閃而過,可是妖怪卻挪動著巨大的身體,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靈巧動作避開了這次攻擊,緊接著把覆蓋全身的觸手伸了過來。 粘糊糊的觸手纏住了紅蓮的四肢。那蠢蠢蠕動的觸手卷在肌膚之上,體溫從與其接觸的部分開始急速下降。同時神氣也遭到它的侵蝕,力量一下子被削弱了。 「什麼……」 然後,它又進一步把無數的觸手伸到了紅蓮身後,把昌浩捕捉住了。 「昌浩!」 紅蓮的叫聲把昌浩換回了現實。 四肢被觸手緊緊纏繞著,觸及皮膚的那種黑色粘稠液體正試圖要從毛孔侵入體內。 在頸項周圍出現了一個冰冷的凝聚塊。從接觸的位置開始,昌浩感覺到某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東西正從自己的身上脫落。 然後是一陣極其難受的昏眩。 「嗚哇……!」 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頭痛。視野開始變化成黃色,然後逐漸被染成黑色。就好像發生了急性貧血現象一般,意識開始遠離自己。 觸手正在吸收他的精氣。 昌浩整個身子都挺直了,頭很痛,只覺得一切都失去了現實感。 「可惡……!」 紅蓮的怒號聲迴響在四周,灼熱的烈風把白煙吹散。由於他身體的高溫,周圍的雪都開始響起融化的聲音,水蒸氣騰騰升起。 然而觸手卻在這時候蠕動起來,並不斷擴張。同時伸過來的漆黑觸手把紅蓮的全身都彼蓋住了。神氣遭到它的侵蝕,意識也開始變得有點朦朧起來。 妖怪就趁著那一瞬間的空隙,把昌浩的身體拉了過來,一口氣吞了下去。 「混蛋……!」 在眨眼間把粘液般的觸手一下子擊散的紅蓮,身體搖晃了一下。可是.他絲毫不顧自己喘著粗氣,在怒氣的驅動下召喚出好幾條炎蛇。 「吃招吧!」 無數的炎蛇同時撲向妖怪。妖怪大大地搖晃了一下身體,用那粘液般的表皮把炎蛇一一滑開——紅蓮的攻擊完全沒有效果。 紅蓮的金色眼瞳閃出了火紅色的光芒。身上的緋紅色鬥氣也開始慢慢變了顏色。 就在這個時候—— 「神將,請不要在我的住處大動干戈。」 從上空傳來一個嚴肅的聲音。同時,紅蓮的四肢被一股清冽的力量所抑制,迸發而出的激烈鬥氣也被封住了。 紅蓮抬頭向天空望去,以燃燒著無比怒火的雙眸凝視著聲音的主人。 「開什麼玩笑,高淤之神……!」 紅蓮的眼瞳閃出了淒慘的光輝。 「只要我想的話,我可以在一瞬間內把這座山的一切化為焦土……!」 紅蓮低聲沉吟道。以人的身軀現世的高淤之神則作出了若無其事的輕鬆反應。她的身體看起來有點朦朧,並沒有明確地顯現於視野之中。可是,通過她散發出來的氣息和語氣,已經可以輕易地判斷出她的表情了。 「那可不行。你至少也該知道對侍我高淤的禮儀吧,十二神將騰蛇。」 面露淺笑的高淤之神用手指了一下入浸自己住處的妖怪。 「他是那樣脆弱的人嗎?如果是的話,那就只有在這裡喪命了。」 「你這傢伙……!」 面對激憤萬分的紅蓮,高淤之神卻擺出一副跟他完全相反的態度。 「而且,如果他只有那種程度的能耐,那就是百足看錯他了。也許在這裡喪命,對他來說會更幸福呢。」 說出了百足之名的高淤之神,正俯視著那個妖怪。 紅蓮不由得驚呆了。 「什麼……!?」使用了離魂術的晴明,帶領著十二神將中的六合、太陰和玄武,降落在貴船的山麓上。 為了以防萬一,他把朱雀、天一、青龍和天後留在了自己實體的身邊。 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風音趁這個時機來發動襲擊。 現在已經能看到包圍著貴船的結界。 姿態變成了二十歲左右的晴明注視著眼前的神聖結界。在那裡面,到底昌浩有沒有成功地讓防人得到淨化呢? 雖然絕對不能同情,但是如果不正確地解讀出防人的心,就無法加以挽救。如果能成功完成的話,昌浩就應該會有所成長。可是,對只活了十三年的昌浩來說,這個擔子也許是有點過重了。 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只有自己親自出馬了。懷著這個想法,他就決定來到這裡待機行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有點不安穩的感覺。 一大片烏雲沉甸甸地壓在貴船的上空。氣溫也發生了急速的下降,也許馬上就會下起雪來。 晴明舒了一口氣,垂下了視線。 就在這時候—— 包圍著貴船的結界一角,被一股凌厲無比的瘴氣切開了。 「什麼!?」 晴明不禁驚愕萬分。守護著貴船的結界,是由在創世神話中也赫赫有名的高淤之神編織的強韌結界。雖然曾經因為來自異邦的妖異窮奇而消失過一次,可是除了那次以外,在晴明的記憶中,這個結界從來都沒有被破壞過。 戰悚馬上像一股電流似的穿過脊背。同時,他也察覺到某個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耶是個自己曾經碰到過的視線。 晴明抬頭仰望天空,只見一個黑影正在暗夜中蠢蠢欲動,還響起了啪沙啪沙的聲音。 「是雙頭鳥鴉嗎!」 霎時間,在晴明的耳邊響起了太陰的響亮叫喊聲。 「晴明,那裡!」 比晴明的反應更快一步,六合的手上已經揮起了閃閃發光的白銀之槍。 槍尖擦過了從雪中跳出來的巨大妖怪的黑影。 玄武拉著睛明的身體大大向後躍開。太陰的風則在晴明的身邊捲起了漩渦,保護著他。 漂浮在半空中的太陰注視著渾身覆蓋有無數漆黑觸手的妖怪。 「什麼啊,這東西!太噁心了!喂喂,別亂碰晴明!」 太陰露出滿臉的噁心表情,以暴風擊落伸過來的觸手。 把一頭粟色長髮分束在兩耳之上的少女,看起來比十歲左右的玄武更為幼小。大大的桔梗色眼瞳就如映射出她的堅強意志一般,閃耀著炯炯有神的光芒。脖子、肩膀和腰上都纏捲著領巾,正輕輕地隨風飄動著。跟身體的線條相吻合的服裝一直包裹到腳踝,卷在腰間的一片薄布被風托得鼓了起來。 光著腳丫的太陰以腳尖落在雪面上,舉起雙手大叫道: 「別過來!」 被一陣激烈的龍捲風迎面吹襲,那黑色的妖懷馬上就被推後了數十丈的距離。 擺出戰鬥架勢守護在晴明身邊的玄武眨了眨眼,低聲說道:「還是一如既往的過激反應呢……」 另一方面,六合凝視著幾乎要被太陰的龍捲風壓碎擠扁的那個妖怪。 在這種妖氣和瘴氣混為一體的妖怪氣息中,他似乎感覺到有某種別的東西若隱若現。 「晴明,在那裡面……」 聽了六合的話語,同樣察覺到這一點的晴明馬上露出了嚴峻的神色。 妖怪所放出的妖氣——在那混入了令人忌諱的某種靈氣的可怕瘴氣中,隱隱約約滲透出一種別的氣息。 從那受到衝擊而不停掙扎著的妖怪體內,不時地洩漏出另外一個細微的氣息。 一直在窺探著裡面隱藏的這股氣息來源的六合,突然猛地睜開廠眼睛。 「——是風音嗎?」 絕對沒錯,這種清冽而通透澄澈、如同冰刃一般的力量,除了追殺晴明的她以外就別無他人了。 聽了這句話,太陰不由得驚道: 「為什麼?風音不是有著很強大的靈力嗎?明明是這樣,為什麼會被那妖怪吞了進去!?」 「玄武!」 六合的低呼聲響起。玄武引發的水之波動已經包圍了妖怪。 晴明雙手一拍,一個銳利的擊掌聲破風而起。 「縛縛縛、不動戒縛,神赦光臨!」 包圍著妖怪的玄武的波動接受了晴明的神咒,馬上化成了一張縛靈之網。 六合揮舞的槍尖把妖怪的肚皮一字切開。白銀之槍化為寬扁的腕輪迴到了右腕之上,同時,從妖怪裂開的肚皮裡流出了一些粘液般的東西。 六合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把右手伸進了妖怪的傷口中。黑色的粘液飛濺了出來,可是六合毫不在意濺到了自己的眼邊的粘液,繼續把手伸往妖怪體內的更深處,粘液已經淹沒了他的肩膀。 伸進去的手指觸碰到一個漂浮在蠢蠢欲動的黏稠液體中的冰冷物體。 妖怪發出怒吼聲,全身都開始不停扭動。六合毫不在乎地猛然把手抽了出來。 響起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個人影隨著充滿瘴氣的體液一起被拉了出來。六合用左手支撐住失去意識的風音,然後一翻右手,以現形的白銀之槍把妖怪的腦袋砍了下來。 被切斷的巨大腦袋在地上大大彈起,從切口上滴落的粘稠液體灑滿一地。 太陰發出了尖叫聲,用龍捲風之盾將其彈開。龍捲風直該化為利刃,把妖怪的腦袋擊得粉碎。 「難以置信!六合,你怎麼能若無其事啊,那麼噁心的東西,哇呀呀!」 在激烈旋轉的龍捲風之中,年幼的太陰顫抖著身體說道。把安撫她的任務交給玄武之後,晴明馬上跑到了六合的身邊。 「還活著嗎!?」 收起了銀槍的六合抱著風音,並讓自己的左胸托起風音的頭。風音那無力垂下來的左臂一動也不動。 晴明一臉痛心地看著風音。即使是來刺殺自己的刺客也好,現在的她畢竟已經被妖怪吞下了肚子,處於瀕死的狀態。 本來紮起來的頭髮已經散了開來,搭在蒼白如紙的臉頰上。六合從手臂上感覺到她的體溫已經變得跟冰一樣冷了。 要是這樣子不管她的話,風音毫無疑問就會死掉吧。被妖怪吞進了肚子的她,臉上甚至可以看到幽暗的死亡之影。 「……晴明,怎麼辦?」 被這種毫無抑揚的口吻一問,晴明抬起頭看著六合。他那黃褐色的眼瞳正默默地低頭看著風音。 妖怪的粘稠體液是只要觸碰到就會被奪走靈力的恐怖瘴氣凝聚塊。把風音拉出來的六合,現在右臂已經麻痺得失去知覺了。 風音的嘴唇中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緊閉著的眼瞼稍徽顫抖了一下,紫色的嘴唇也慢慢抽動著。 晴明注視著風音的臉,不由得吐了一口氣。 要是讓她繼續活著的話,她大概會繼續尋找機會來刺殺自己吧。可是…… 晴明的嘴角浮現出苦笑。 「……這個面容實在讓我舊傷隱隱作痛。而且要是讓她這樣死去的話,我就會讓你白費苦功了。」 六合沒有回答。 在他們的背後,妖氣開始蠢蠢欲動。 六合馬上回頭,晴明也把視線投向妖怪,只見妖怪腦袋之下的身體正在不停蠕動。 那妖怪光是依循著人的氣息,一邊撒落著粘稠的體液,一邊向這邊爬來。 晴明瞇細了一邊眼睛,愣愣地笑道:「越是下等的動物就越死得難看嗎……很可惜,我現在沒有慢慢陪你玩的空閒。」 晴明以右手打出刀印,瞇起了眼睛。神將們為了不阻礙主人的行動而向後退開。 「畢竟要是在貴船的山麓留下這樣一個東西的話,恐怕高淤之神也會感到不快的啊。」 一股冰冷的靈氣從晴明的全身噴湧而出。把妖怪徹底粉碎直至看不出原形、同時為了不留下碎片而消滅了所有瘴氣之後,晴明又重新把視線落在六合懷裡的風音身上。 雖說是處於瀕死狀態,但在那麼濃厚的瘴氣中,她為什麼還能活著呢? 晴明認識一個跟這個女孩很相像的人,那就是半個世紀前的一個知己。後來她不知為何失蹤了,無論怎麼尋找,也沒有發現一絲一毫的線索。 風音是受了某個人的指使才來刺殺晴明的。可是,總感覺事情並非那麼單純。她對晴明懷有的敵意,簡直就是純粹的殺意。 「太陰剛才也說過,為什麼她會被吞了下去呢……」 神將們回頭看著晴明,只見他的眼瞳中凝縮了一種危險的光芒。 晴明認為讓這個妖怪轉生的人就是躲藏在風音背後操縱的幕後主使者。那個人就是風音的同伴。但是…… 「……也許以同伴關係來看待她們的,就只有我們而已呢……」 或者應該說,相信對方是同伴的人,就只有風音一個吧? 「如果我的預測沒有錯的話……這位姑娘也未免太可憐了。」 晴明的低吟聲在貴船的清冽風中消散,淹沒在大雪中。 太陰輕輕觸摸了一下風音的手指——簡直是像冰一樣冷。 低頭注視著風音的六合,輕輕地把她放在雪面上,然後在周圍結成了一個阻擋風吹的結界。然後,他只是碰觸了一下自己冰冷的右臂,又放開了。他剛才就是以這條纖細的臂膀把她從妖怪的體內拉出來的。 晴明把視線投往貴船山上。 昌浩到底怎麼樣了呢?很難想像他依然平安無事。 如果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岦齋的話…… 「走吧。」 帶領著三位神將,晴明轉身邁出了步子。 第十章 很悲傷,很痛苦,很難受,很苦惱。 在內心深處,各種各樣的思緒正洶湧翻騰著。 之所以悲傷,是因為知道已經不能再見。 之所以痛苦,是因為要扔下一切而去。 之所以難受,是因為知道願望絕對不可能實現。 之所以苦惱,是因為自己不能遵守諾言。緩緩地睜開眼睛,注視著也許是最後一次看到的天空。 胸口感覺到一陣灼燒般的痛楚而不斷咳嗽,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經歷了無數次伴隨著血霧的咳嗽,身體也日漸消瘦,在冬天到來之前就已經變得不能起床了。 嘴巴裡吐露出「啊啊」的絕望呻吟聲。 明明到了這個冬天,任期就要結束了啊。 勉強地轉動脖子,抬頭看著位於牆壁上較高位置的窗戶。 氣溫急速地變冷,寒氣被吸進肺部,灼燒般的疼痛就越發劇烈起來了。 自己也知道,已經不行了。 連坐起來的力氣也沒有,連抬起手臂也非常困難。 身體已經被病魔奪走了一切活力,只有最後剩下的氣力在維繫著微弱的生命。 一片片白色之花輕飄飄地飛了進來。 感覺到那種耀眼的光芒,不由得瞇細了眼睛。 啊啊,花正在飛舞呢。 跟故鄉一樣,從天空飛舞而下的「六花」之雪。 那個結晶就宛如六個花瓣一樣吧,所以就稱之為「六花」。 這樣告訴自己的人,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妻子。 面對說出「我去去就回來」的自己,妻子以哭得紅腫的雙眼回以微笑。 你去吧,要注意身體啊。 到你回來的時候,這孩子就已經出生了。 在那之前,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就像是自己說給自已聽似的,不斷重複著這些話。 抬頭一看,只見白茫茫的天空被某種虹彩扭曲了形狀,從冷冷的眼角流出了暖暖的液體。 ——回去吧。 全身無法動彈,死亡的預感勒緊了心胸。 即使如此,自己的願望也只有一個。 ——回去吧。 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眶滑落。 輕飄飄地、永不知停地飛舞而下的白色雪花啊。 跟故鄉一樣的雪在風中飛舞,啊啊,故鄉此刻也一定覆蓋著一片白色吧。 ——回去吧。 越過那座山,跨過那個海,飛過那片天。 即使變成只剩一顆心。 即使我的身體化為腐朽,變得一無所有。 緩緩地閉上眼睛,直到最後的最後,也在不停地乞求祈禱。 那個聲音,令人懷念的那個聲音,永遠地、永遠地迴響在耳中深處。 ——我要回去。 已經停止的東西,又開始動了起來。 ——我要回去。 強烈地湧起來的、至今為止沒有聽到的願望、思念,還有痛苦的叫喊擊。 無論流逝了多長的時光,也一直在維繫著自己的心的聲音。我們沒事的,所以,我們會一直等著你。 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 ※ ※ ※ ※ 在一片漆黑的、充滿粘稠感的黑暗中,昌浩「啪」地睜開了眼睛。 無法呼吸,只聽到心跳聲在自己的耳朵深處劇烈迴響。 啊啊,當然了,我要回去。 因為彰子在等著我。 「……你也……是這樣嗎……」 昌浩向在心胸中一直默默祈願著的防人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在包圍纏繞著自己全身的瘴氣凝聚塊之中,以雙手打出了刀印之形。 在這樣的地方。 「……這個法術將會斷絕邪惡.驅逐一切災厄。」 我豈能這麼輕易地死掉! 粘巴巴的物體從張開的口流了進來,侵入了喉嚨的伸出,塞住了氣管。 全身的氣力和靈力,所有的一切都被吸走了,就連意識也幾乎要遠離自己而去。 可是—— 昌浩緊咬著嘴唇。 他擁有一種絕對不會消失的東西,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抹消的確實存在。 那就是如今存在於自己內心的、無比重要的思念。 彰子在等著自己。 要是自己不能平安回去的話,她一定會哭。 就算是爺爺,也多少會為自己擔心一下吧。 而且,還有小怪。 紅蓮,他將會露出受傷的眼神。 如果是自己並不知道的某種東西正在追趕著紅蓮、讓他受傷、把他折磨得體無完膚的話,那麼為他除掉這種東西的任務就一定要自己來完成。 他一次又一次地挽救了自己。也許紅蓮從自己沒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一直這樣子像溫暖的絲絨一樣包裹著自己,守護著自己。 因為我不喜歡看到小怪露出痛苦的眼神,所以我必須回去。 要是不回去的話,就無法安慰他了。 這是約定。 我絕對要成為不輸給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犧牲的、最偉大的陰陽師。 所以—— 我不能在這樣的地方、被這種莫名其妙的妖怪幹掉。 ※ ※ ※ ※ ※ 雪片正在飄舞。 男人忽然抬起了頭。 到底我什麼時候來到了這樣的地方呢。 周圍都被冰雪所覆蓋,源源不斷地飛舞而下的「六花」正隨風翻飛。 男人皺起了臉。啊啊,這裡到底是哪裡呢?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內心深處卻傳來一陣陣徹骨痛楚。男人無法忍受,不由得屈膝跪倒在雪地上。 已經不能再前進了。腳步很沉重,心很痛,只是很想回去,可是…… 很悲傷,很痛苦,很難受,很苦惱。 「……為什麼你那麼悲傷呢?」 從雪裡面傳來一個詢問的聲音。 「……因為已經不能再見了。」 男人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呻吟道。留下來的眼淚被吸進了雪中。 自己的時間已經停止了。在飛舞的「六花」之中,宛如沉睡般閉上了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你那麼痛苦嗎?」 從呼嘯的寒風那邊,傳來了另一個問題。同時,響起了一個踐踏在雪面上的聲音。 「啊啊,很痛苦……因為,我必須扔下一切而去。」 刻印在腦海深處的、如今也能鮮明地浮現出來的心愛之人的身姿。 「你為什麼感到難受呢?」 胸口似乎要被撕裂一般,心就像要被壓破一樣。 「因為無論我怎麼祈求,也沒有能實現。」 嘀嗒嘀嗒……低著臉的男人從臉頰上流下了眼淚。眼淚混入「六花」之中被冷卻,便成了雪花。 「那麼,你之所以這麼苦惱……」 男人閉上眼睛,抬頭面向著飛舞著雪片的天空。 「……我明明……許下了諾言啊——!」 我們沒事的,所以,我們會直等著你. 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我會的。」某人點了點頭。 男人睜開了眼睛。在大雪紛飛的暴風中,似乎有什麼人在那裡。那個人正踩著雪面,向這邊走來。 那是一個有著不可思議打扮的、穿著深色衣服的幼齡少年。長及腰背的頭髮被束在腦後,如今正在隨風飄舞。 少年輕輕一笑,伸出手來指著遠方。 「你不用悲傷,因為可以再次見面啊。」 男人順著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雪花紛飛、寒風凜冽的地方,在遙遠的那邊,朦朦朧朧地亮著幾點燈光,還有幾個影子。如同與紅蓮的叫聲相呼應一般,從妖降的體內迸發出白熱的閃光。 在漆黑的表皮上產生了裂縫,從裡面洩漏出炫目的光芒,並在一瞬間後發生了爆炸。 被白色的光芒燒灼而掉落的妖怪身體的碎片,逐漸化成粉末,最後消失了。 在被炸開的雪地中,一個身穿破破爛爛的狩衣的小個子身影正蜷縮在那裡。 束縛著紅蓮的高淤之神的神通力突然間消失了。 「昌浩!」 紅蓮一邊僵硬的聲音叫喚著,一邊在雪地上蹬腳躍起。他就那樣落到了呂浩的身旁,然後馬上變了臉色。 「你沒事吧!?喂,昌浩!」 沒有回答,昌浩只是在那裡一動不動。 彷彿身上的血液都要倒流似的,紅蓮感覺到一陣寒意。他以粗魯的動作抱起了昌浩。 即使把手按在他的嘴邊也感覺不到呼吸,紅蓮的心臟不由得激烈跳動起來。 用左手抓起昌浩的胸口,毫不留情地給他扇起耳光來。昌浩那蒼白如紙的臉頰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笨旦!快睜開眼,快呼吸!就算你是菜鳥我也不容許你這樣!喂,別開玩笑啊,昌浩……!」 沒有反應。 高淤之神漂浮在空中,饒有興趣地俯視著這幕情景。 「昌浩、昌浩、昌浩……!」 紅蓮的叫聲不斷地迴響在群山之間。 ※ ※ ※ ※ ※ 「————紅蓮。」 這是一次時隔已久的召喚了。 現身而出的十二神將騰蛇臉上露出毫無幹勁的表情,向主人安倍晴明瞥了一眼。 他的這位早已年過六旬的主人,正很寶貝似的懷飽著一團小布片。 不是,那並不是一團布。 明白了那是什麼的騰蛇,不由得繃緊了臉,後退了一步。 那是一個嬰兒。 「…………吉昌的兒子,出生了嗎。」 面對低聲嘀咕的騰蛇,晴明以溫和的眼神點了點頭。 「嗯,這就是我最後的孫子啦。」 晴明向騰蛇走近了步,騰蛇也著他倒退了一步。 他討厭孩子。尤其是本能表露無遺的嬰兒。 馬上就會哭。就算不做任何事,僅僅是在身邊,就會對騰蛇散發出的神氣感到畏縮,進而恐懼,產生畏怯之情。會變得不受任何人的勸慰,像著了火似的不停哭喊。 所以,騰蛇不願意接近孩子。 而騰蛇的主人安倍晴明,卻每逢孩子出生都會把他喚出來、讓他跟嬰兒正面相對。但是每次孩子都哭個不停,最後還發起燒來。他就是這樣彼徹徹底底討厭的人。 騰蛇不由得咂了一下嘴,心想「又來了嗎」。晴明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晴明像是放棄了似的歎了一口氣,把很寶貝地抱著的那個嬰兒輕輕放到被褥上,並蓋上褂子。 「……你稍微給我照看他一會兒,我要到露樹那裡看看她的情況。」 「喂!」 騰蛇不由得大叫了一聲,可是晴明卻若無其事地說道: 「畢競離上次產了已經隔了十年了啊,這一次有點難產,吉昌還嚇得變了臉色,在拚命祈禱呢。我也要幫點忙才行,所以,你就照看會兒吧。」 「等一下!如果是那種事的話,就叫天一或者天後……六合也好白虎也好,誰都好,總之找個會照料人的傢伙來吧,我……!」 「你就行了——因為他看來好像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啊。」 聽了晴明的活,騰蛇立刻醒悟了過來。他慌忙回頭一看,只見躺在被褥上的嬰兒沒有任何動靜,緊緊地閉著眼睛。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碰到。 「名字我已經想奸了,就叫昌浩。」 「晴明……!」 騰蛇慌忙要把晴明喊住,可是晴明卻沒有回答,只是向身後輕輕地揮了揮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騰蛇心慌了好一會兒。馬上就會哭出來的。絕對會哭。要是哭出來的話,就完了。就算騰蛇離開,他也會一直哭下去,直到哭累了,哭到發燒為止。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無論是吉平還是吉昌,以及晴明的其他孫子們,全都是這樣。所以…… 但是,這個應該是剛生下來的嬰兒,卻一直沒有要哭出來的動靜。 就趁現在回到異界去吧,嬰兒是不會到處亂爬的,就算不看著他,也沒問題—— 就在這一瞬間,嬰兒睜開了眼睛,慢慢地環視著周圍。他似乎感到很刺眼,於是眨巴了幾下眼睛,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似的到處看。然後,他似乎很吃力似的轉動脖子,向著騰蛇那邊看去。 視線重合在一起。 騰蛇馬上僵住了。哭,絕對會哭,會哭出來的。晴明啊,這次我是不會負貴任的啊,你看,他瞇細眼睛了,一定是快要哭出來了! 嬰兒眨了幾下眼睛。他直直地注視著騰蛇,扭動了一下身子。 看起來似乎感覺有點侷促。 騰蛇慢慢地走進嬰兒,心想只要他一旦露出想哭的表情就馬上回到異界去。 他把褂子稍微拉下一點,讓他能夠自由地活動雙手。從嬰兒的表情中隱約看到了一種放鬆的表情,騰蛇就知道自己的預測並沒有錯,不由得全身都鬆了一口氣。 嬰兒抬頭看著騰蛇,向他伸出了紅葉般的小手。 他眨了好幾次眼睛,把小小的手指伸了過來,騰蛇鼓起了勇氣。 ——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就叫昌浩。 騰蛇戰戰兢兢地張開了嘴巴。 「…………」 「昌浩!」 對,是他的名字。 自從第一次叫出這個名字以來,也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 名字是最簡短的咒語。那時候,我一定是向你下了咒語。 所以,你才會抓住了我的手指.用率直的視線抬頭看著我,露出了笑容。 無論何時,只要我呼喚你的名字,你都會…… ——怎麼啦,小怪。 這樣子笑著回答我。一定會這樣吧,所以…… 「快睜開眼睛……!」 依然……沒有回答。無力地閉上的眼瞼仍舊一動不動。 騙人的!騙人的!我不允許,我絕對不允許你死在這樣的地方! 「…………!」 說話、呼吸都變得很困難,胸口被什麼東西塞住了,昌浩那唐突地甦醒過來的光景覆蓋了紅蓮的整個視野。 曾經在熊熊燃燒的地獄烈火中,倒在血泊中的安倍晴明的身姿貫穿了腦海,衝擊幾乎要壓碎紅蓮的心臟。 「……昌……!」 紅蓮幾乎說不出話來,喘了一口氣,然後以悲痛絕倫的聲音大叫道: 「……你這個……晴明的……孫子……!」呼喚自己名字的人,有許多個。 全部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是在那當中,卻有並不屬於人類的存在。 每當聽到那個聲音的呼喚而回頭看去,就一定能見到那雙如晚霞般火紅的眼眸。 但是,那雙眼眸卻帶有一絲悲傷。 自己的這種感想必須要保密。 所以,為了不讓他察覺到這一點,自已就要露出笑容。 因為只要自已露出笑容,他的悲傷色彩就會逐漸淡化,轉而向我報以平靜的眼神。 所以,我早就已經決定了,只要被他呼喚,就一定要好好回應。 從我沒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決定了—— ※ ※ ※ ※ ※ 在此之前一直懸垂不動的昌浩的手指,忽然輕輕地抽搐了一下。 高淤之神輕輕地張開了眼睛。在彩霞之中若隱若現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哎呀哎呀,這還真是……」 從昌浩的口腔中吐出了烏黑的粘液。在難受地這樣子咳嗽了一會兒之後,昌浩突然睜開了眼睛,「啪嗒」的一聲坐起了身體,同時發出了怒吼: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盯著紅蓮,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然後直接向後仰起了身體,倒在了地面上。 「……就算…沒話可說也好,也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雖然一臉蒼白,可是他卻一邊以很明顯的氣憤口吻說著,一邊以仰面朝天的體勢狠狠地盯著紅蓮。雖然他劇烈地喘著粗氣,說話也斷斷續續,但眼神卻給人一種絕不退讓的感覺。 被呼喚了。一次又一次,被那近乎悲痛的激動聲音、那種刺痛心坎的悲傷聲音呼喚了。 相對的,紅蓮則冷冷地俯視著昌浩,然後把肺裡的氣一古腦兒全部吐了出來。 一邊用不住地顫抖著的右手摀住眼角,紅蓮一邊低聲說道: 「別…………讓人家擔心你啊……」 昌浩感受到從自己全身噴湧而出的冷汗,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盡量裝出平靜的樣子回答道: 「……你有資格說別人嗎,明明害我那麼擔心啊。」 紅蓮的肩膀顫抖了起來。 要是現在不說出來的話,不說出來的話…… 昌浩閉上了眼睛,拚命地忍耐著湧上來的寒意同時握緊了拳頭。 「而且啊。紅蓮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要是你不說出來,我是不會知道的啊!」 紅蓮用手掩蓋著嘴角,以金色的眼瞳凝視著昌浩。裝飾在額頭上的金冠閃亮著鈍色的光芒。 昌浩一直閉著眼睛,笑道: 「你明明是身為怪物的小怪,就別學人家隱瞞事情嘛。算是我也是會擔心的。」 輕輕地,神氣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站在身旁的,即使閉著眼睛也知道的氣息。那就是有著晚霞色眼眸、如小狗般大小……但是跟其他任何生物都不一樣的怪物。 除了它之外,就不會有別的同樣生物了。在十二神將之中,就只有紅蓮會變化成這樣的異形。 為了讓被晴明的法術封住了能力的昌浩也能看到,為了不讓昌浩畏怯於他那濃厚無比的神氣。 為了這樣的目的,紅蓮才採用了怪物的形態。對,只有紅蓮。 昌浩睜開眼瞼,瞥了小怪一眼。 「啊,小怪。剛才你竟敢乘機叫我孫子,你給我記住!」 「……那是非常時刻,忘掉算了吧。」 「我才不呢。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無論如何抑制,也還是止不住喘氣。寒意不停地向全身發起襲擊,胸口也湧起一股想要嘔吐的衝動。那個妖怪身體內的瘴氣,已經把他的靈力和精氣都削減到最低限度了。 眼瞼很沉重,已經吞了好幾口唾液,呼吸也開始紊亂起來了。 即使如此,昌浩也還是面露徽笑。 「胸口變得輕鬆起來了……一直很想回去很想回去,不停地盼望著這一天的防人,剛開始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做到那種地步,可是現在我明白了。」 小怪眨了眨眼睛。 「……因為他約定了一定要回去……所以……」 即使變成只剩下一顆心也好,他也還是永不放棄地祈求著。 為了實現跟已經不在人世的妻子立下的約誓。 聽了這句話之後,高淤之神很滿意似的點了點頭。然後嗖的一聲消失了。 「他果然是個值得期待的傢伙……」 龍神的話語融人了風中。 小怪抬起臉,眺望著高淤之神剛才一直漂浮著的位置。然後,保持著這個姿勢,擠出勇氣開口直語起來。 身為神將的自己,到底要對什麼祈禱才好呢。是天嗎?是所有的一切嗎?還是說…… 「……神將不可以傷害人類.更不能殺害人類。」 那是在遙遠的過去——在十二神將誕生的時候就定下來的、不可侵犯的真理。 「……以前,很久以前,在吉昌和吉平出生之前……」 「嗯。」昌浩點了點頭。冰冷的雪正透過身上的布片逐漸奪去他的體溫。 小怪繼續說了起來。雖然感覺到他的聲音帶有半分顫抖,但昌浩卻裝作沒有發現。 「戴在我額頭上的這個金箍,是封印我與生俱來力量的器具。這是我自己主動拜託晴明給我加上去的。要問為什麼的話……」 胸口的深處被勒得緊緊的,即使是現在,那一瞬間的幻覺也時常會把自己逼入絕境,折磨著自己的心。 「我把晴明……把我唯一的主人……把給了我『紅蓮』之名的人……差點用這雙手殺掉。」 昌浩正開了沉重的眼瞼。他向那邊輕瞥了一眼,只見小怪正在抬頭仰望著天空,看不見表情。 「過於強大的力量讓晴明陷入了危機,要是沒有朱雀和天空等人在的話,晴明那時候就一定會死……在那種狀況下,他僅僅是活著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上次昌浩說要把詛咒反射到被諸尚的怨靈附身的敏次身上的時候,小怪就以險峻的眼神發出了詰問。 你有背負人命的覺悟嗎?你有一輩子在內心刻印上永不消失的愧疚而生存下去的覺悟嗎? 那種痛苦,小怪是非常清楚的。所以,它才用那麼嚴肅的口吻,以認真得讓人害怕的眼神提出這樣的問題。 「是嗎……」昌浩輕輕地低聲嘀咕道。說完之後,他又抬起了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的手臂,在小怪的腦袋上隨意地撫摸了一下。 小怪任由他在頭上摸來摸去。 「就因為這件事,小怪你才一直忍受著難耐的痛楚嗎……」 聽到昌浩如同確認般的詢問,小怪抽搐了一下耳朵,昌浩還是不停地來回撫摸著小怪的腦袋。 「那麼……已經算了吧。到此結束。」 俯視著雪原額彩霞色眼眸晃動了一下。 昌浩在開始朦朦朧朧地往下沉的意識中,拚命地挑選著必須要說出來的話。 「爺爺他還活著,所以,已經不要緊了。你看爺爺那樣子,就算是殺了他也不會死,精神的很呢……」 所以,內心的痛楚,就把它留在這裡好了。然後,只要以後不再重複第二次,這就可以了。 昌浩注視著小怪,瞇細了眼睛。 被後悔與自責之念所折磨,被無法痊癒的創傷和痛楚所灼燒。即使如此,也還是露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把一切都扛在身上。既然如此…… 沉睡吧,伴隨著痛苦的記憶啊。在這從天空飄落的、純潔無垢的六花懷抱中。 覆蓋一切的六片花瓣啊。以你的雪白花瓣擁抱著那長年的痛楚,隨著春天的來訪而融化消失吧。 然後到冬天再次來臨的時候,雪花將會以什麼都不知道的雪白身姿飄落地上,再一次把悲傷和痛苦徹底覆蓋。 「已經足夠了……沒有必要在痛苦下去……已經夠了啊……」 昌浩的聲音開始變得斷斷續續。 是在非常睏倦,要是在這裡睡著的話,會不會凍死呢? 昌浩稍微這樣想了一下,然後又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睡著了的話,小怪一定會一邊嘮嘮叨叨地滿嘴怨言,一邊把自己送回家裡去的。 雖然嘴巴不饒人,態度囂張,可是實際上卻比任何人都要溫柔。 那就是昌浩所認識的小怪。昌浩所認識的紅蓮。 昌浩的手一下子滑落到雪面上。 心裡剛想著臉頰似乎有點痛,昌浩的意識就陷入了黑暗之中了。 精力明明早就已經因為妖怪的瘴氣和防人的送魂消耗殆盡了,可是昌浩卻超越了極限,為了紅蓮一直在忍耐著。 小怪緩緩的抬起了頭。 晚霞色的眼眸冷若冰霜,正注視著昏迷的昌浩。 爺爺他還活著。 「的確是呢……」小怪自言自語的低聲說道。 還活著,晴明他還活著。可是…… 一陣風吹過,一個共度了數十年時光的熟悉氣息降落在自己的背後。 「……紅蓮。」 小怪以緩慢的動作回過頭來。 以年輕姿態出現的晴明,正在低頭注視著小怪。 那就是差點被紅蓮用烈火殺死的晴明的身影。 小怪沒有眨眼,只是直直地抬頭看著晴明。 「……到底是為什麼……」 「嗯?」 小怪以不帶表情的冰冷眼眸注視著以溫和語氣作出回應的晴明。 「你……為什麼現在也能笑著跟我說話呢……」 晴明瞇細了眼睛。小怪以察覺不出感情的聲音繼續說道: 「……為什麼你……為什麼你們……都那麼溫柔呢……」 晴明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定是紅蓮在這數十年裡一直藏在心底裡的疑問了。 「誰知道呢……」晴明回答道。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啊。」 人的心中是存在著許多個真實,同時也具備包容一切的能力。 十二神將們對紅蓮的怒火、憎恨和激憤……晴明都一直包容至今。 他們有這樣的想法是極其理所當然的事,晴明根本無法對其加以否定和拒絕。 但是,晴明也同樣瞭解紅蓮的內心。 瞭解他究竟受了多大的傷,感到何等的絕望,又是陷入了如何痛苦的自責之中。 「可是,紅蓮,我很清楚。」 小怪眨了眨眼睛。 「因為你知道這樣的痛楚,所以你一定會比任何人都更堅強。」 把晴明無論如何也無法撫平的紅蓮的痛楚撫平的人,就是在十二年前出生的那個嬰兒。 那個生命,是射入黑暗中的一縷光亮。 晴明踏著雪,走進了小怪的身邊。他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閉著眼睛的ど孫,臉上蒼白得不帶一絲血色。 「來,我們回去吧。要是這樣子讓他躺在這裡的話就會著涼的。到時候不僅是兒子夫婦倆,要是連彰子小姐也哭起來的話,可就不好受了。」某種溫暖的東西正緊緊地包裹著自己。 當自己陷入了黑暗之中,心想已經不行了的時候—— 在朦朧的意識中,感覺到有一條強有力的臂膀正在把自己拉出去。 茫茫然地睜開眼睛一看,發現一直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已經消失。 呼嘯的寒風正拍打著臉頰。 「…………」 一陣啪沙啪沙的拍翅聲傳入了耳中。 風音僅僅是移動著視線,確認到有一個自天而降的黑影。 右邊的烏鴉輕輕地用嘴巴在她的臉上啄了一下。風音感覺到在它的低吟聲中帶有某種關懷的含義。 風音眨了眨眼。 「……嵬……你沒事嗎?太好了……」 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朦朧的思維也逐漸清晰起來。 她往冷得僵硬如冰的手指上注入力氣,肌肉同時發出了喀拉喀拉的聲響。她一邊搖晃著身體一邊站了起來,拚命的調整著呼吸。 被奪走了所有靈力的四肢變得異常沉重。風音的手按在常綠樹的樹幹上,借此來支撐著身體。 「……我……為什麼……得救了呢……?」 她還能記得自己被那只異樣的妖怪吞進去為止的事。 全身都覆蓋著漆黑觸手的妖怪。 那是百鬼夜行在黃泉瘴氣的影響下變成的最終形態。 停在風音脖子上的嵬一邊咕嚕嚕地低吟著,一邊用嘴巴在她的臉上磨蹭。一直半瞇著一邊眼的風音,這時候隱約感覺到了殘留在四周的一絲神氣。 風音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這是……!」 是十二神將的神氣。 身為自己敵人的神將明明殘留下這麼濃厚的氣息,自己竟然沒有察覺。 風音不由得咬緊了嘴唇,這完全是自己的失策。 她用左手以足以留下指痕的力度緊緊握住了右腕。這時候,她感覺到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呢。在右腕上似乎殘留著某種觸感—— 雙頭鴉一下子飛了起來,張開左側的嘴巴向面露訝異表情的風音說道: 「……風音。」 聽到了這個沉重的聲音,風音像立刻醒悟過來似的抬起了頭。 左邊的烏鴉在自己的嘶啞聲音裡加入了另一種感情色彩。 「沒有受傷吧……?」 蜷縮著身子的風音稍微挪動了一下嘴唇。然後又突然間回過神來,慌忙搖了搖頭。 「不、沒有,我沒事。對不起,宗主大人……」 她似乎終於放下心來似的,放鬆了一直緊繃著的神情。 左邊的烏鴉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回到了安倍府邸的小怪,發現了敏次躺在昌浩房間的床上,不禁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畢竟也不知道昏了過去的敏次什麼時候會醒來,所以彰子也不可能留在這裡。她正呆在平時不曾進入過的晴明房間裡,跟切離魂魄跟死了沒兩樣的晴明實體和眾神將心焦如焚地等候著。 一看到被六合抱著的昌浩,彰子馬上嚇得煞白了臉,不禁以雙手摀住了嘴巴。可是,她發現從昌浩的身體內已經看不見另一個人的影子,才放下心似的輕撫了一下胸口。 「已經沒事了吧?只要慢慢休養的話,就會馬上恢復原狀吧?」 身上捲了好幾重被褥,橫躺在晴明床鋪上的昌浩,臉色已經從剛才的蒼白如紙變成了完全相反的通紅顏色,而且還不停地發出急促的呼吸聲。 回到了實體的晴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青龍和天後似乎是守候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那個討厭跟小怪共處一室的青龍,絕對是為了避免碰面而跑到屋頂上去吧。晴明暗自思忖道。 讓昌浩躺下來的六合隱形之後,剩下的神將就是玄武、太陰、朱雀和天一。 看著一臉痛苦的昌浩,天一剛打算開口,就馬上被朱雀粗魯地制止了 「不行不行不行下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天一眨了眨眼,目不轉睛地回望著最愛的戀人。 「……我明明什麼都還沒說呀?」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天貴你的這種溫柔雖然是至高無上的美德,可是我希望你偶爾也能體諒一下我的感受。」 天一可以把別人的傷痛和疾病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在幾十年前,晴明受了瀕死重傷的時候,她也是把晴明的傷勢完全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因為這樣,她連續好幾年都沒有怎麼正常地動過身體。於是,對這件事記憶猶新的朱雀自然是最不喜歡她幹這種代替別人受苦的事了。 「那個我當然知道,但是……」 「上次你不是剛把躺在那邊的無能陰陽師反彈回來的詛咒轉移過來了嗎?好不容易才能起來,現在你又這樣亂來,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朱雀……」 被她如此悲傷的眼神看著自己,朱雀的決心也差點發生了動搖。但是,他還是在最邊緣的位置上勉強站住了腳步。他從背後抱著天一,讓她的頭抬起來看著自已,以傾訴般的眼神俯視著她說道: 「拜託,你聽我說吧。沒什麼的,像昌浩那麼頑強的傢伙,就算被千刀萬剮被撕成碎片甩到一邊也不會死的,馬上就會恢復過來,不用擔心。」 就算被卜花萬剮波撕成碎片甩到邊也不會死的.馬匕就會 「等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怪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朱雀卻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只是一直向著天一說話: 「每當你代替別人受罪,我的心就想要被擠破一樣難受啊。」 「……對不起。」 「你明白的話就好。」 小怪瞥了一眼完全進入了二人世界的兩個神將,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 「喂,晴明,你是他們的主人吧,快說句話啊。」 「我才不想被反咬一口呢。」 晴明若無其事地回了一句,然後把視線投向守候在旁的玄武和太陰。兩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那麼,很抱歉,請兩位把敏次送到他的府邸前,然後想個『妥善的辦法』暗中通知一下他的家裡人吧。」 「可以啊,畢竟這是晴明的拜託嘛。」 彰子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以孩子般的高調嗓音作出回應的太陰,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臉。 太陰察覺到她的視線,馬上以右腳踏後,微微屈膝的姿勢問候道: 「初次見面,籐原家的小姐。我是十二神將中的風將太陰。如果需要風的協助,你可以隨時告訴我哦。我最擅長了。」 「不,太陰的風非常暴力,還是不要找她的好。」 太陰轉身來到了插嘴的玄武面前,扯住了他的兩隻耳朵。 「什麼嘛!你給我再說一次來聽聽!說啊!快說啊!」 「好痛……」 嘀咕了一句的玄武閉上嘴後,太陰心滿意足似的笑道: 「那麼我們去去就來。走吧,玄武。」 「彭」的一聲,刮起了一陣烈風。不由得閉上了眼睛的彰子慢慢地睜開眼一看,只見玄武和太陰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了。恐怕現在連躺在昌浩房間裡的敏次也已經消失了吧。 小怪把腦袋一扭,然後用腳在脖子的後面搔了幾下。 「嗯,該說這像是颱風刮過還是什麼呢……」 「正如白虎所說,她是個呼喚暴風的少女呢。的確是很粗暴。」 晴明「呵呵呵」地笑了笑,然後閉上了一邊眼睛。 十二神將還真是各有各的個性呢,彰子在內心再次發出了感歎。 第十一章 籐原敏次依然在心中懷著一個無法抹去的疑惑。 疑惑的對象就是安倍晴明的ど孫——安倍昌浩。 有一天,在一次異樣的百鬼夜行出現在都城的時候,負責周圍警護工作的敏次等一行人遭到了這次夜行的襲擊,陷入了性命攸關的危機之中。 在危機之中挽救了他的,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小個子施術者,還有兩個擁有強大神通力的可怕鬼神。 因為就算把這些事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所以敏次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可是他卻一直在心底懷疑著那時候的施術者就是安倍昌浩。 而每天都被他以充滿疑惑的眼神注視著的昌浩也懷著相當焦急迫切的心情,心想著要盡快想辦法消除他的疑慮才行。 「可是萬一被知道的話,事情就麻煩了啊。」 為了撰寫陰陽寮新年歷的通年概要,昌浩依然像平常一樣,一邊「唰唰」地磨著墨,一邊用眼角瞥著蜷起身子躺在自己身邊的小怪。 小怪似乎正一臉悠然地打著瞌睡,但是一聽到昌浩向它說話,就抬起一邊耳朵,張開了一邊眼。 「對啊,要是露餡的話,吉昌就一定會遭到『其實你是知道實情的吧』之類的指責吧。」 「而且這件事也許還會傳進哥哥們的耳中呢。那樣的話,我就實在太對不起正順利地積累著實績的哥哥們了。 「唔,說的也是。」小怪點了點頭。 昌浩的兩個兄長,都可算是頗為優秀的陰陽師。恐怕在安倍一族裡而也能夠名列前十吧。 順便提一下,目前君臨於頂點的自然是安倍晴明,而第二位則是在小怪面前的這個每天拚命幹著雜活瑣事,本人根本毫無知覺的晴明的ど孫。 昌浩「唰唰」地在常用的墨硯上磨著墨,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而且啊,我也想跟敏次大人搞好關係啦。因為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好人嘛。」 雖然他那種疑惑的眼神會讓自己渾身不自在。可是上次也是多虧了他,自己才能免遭風音的毒手。沒想到,敏次這個男人竟然在自身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挽救了自己脫離危機。 墨汁的濃度已經差不多夠了吧。 昌浩在試寫用的草稿紙上試著畫了一條線。看來要是不磨得濃一點的話,寫出來的字跡就可能不太清晰。 由於昌浩喜歡幹這種單純的工作,所以要是放著他不管的話,說不定光是磨墨也磨上幾個小時。不過因為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工作,所以在這方面他也還是懂得安排的。 突然,他感覺到一股來自身後的視線。 小怪代替正在繼續埋頭幹活的昌浩回頭一看。 只見手裡拿著學習用的書籍和卷軸的敏次,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昌浩的背後。 「呀呵——!是敏次嗎?你也差不多可以看到我了吧?」 小怪站直了身體,在敏次的面前跳來跳去。 即使背對著也知道小怪在幹什麼的昌浩一邊在心裡想 「唉,小怪它又來了」,一邊聳了聳肩膀。 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小怪盡量地抑制自身氣息的緣故。 只要小怪願意,它完全可以讓自己的身姿暴露於普通人面前。 相反,要是能看穿隱藏了氣息的小怪,那就證明此人有著相當強的陰陽眼。 就像沒有進行過任何特別訓練就能直接看見小怪和處於隱形伏態的神將們的彰子那樣。 真是的,敏次這邊到底該怎麼處理才好呢……身為藏人所陰陽師的安倍晴明,正在自家房間裡跟十二神將之一的玄武下著圍棋。 實際上,玄武也並不怎麼擅長圍棋。所以,他真的只是在為晴明充當消閒的下棋對手而已。 玄武一邊「嗒」的一聲把棋石放在棋盤上一邊眨了眨圓圓的眼睛。順便說一下,由於玄武的身高關係,不太適合盤腿而坐,所以他現在是以正座的姿勢來下棋。 「晴明。」 這時候,響起了「嗒」的聲音。晴明把一顆黑色棋石放到了棋盤上。 「唔……?」 玄武聽了晴明毫無幹勁的回答,一邊環抱著雙手注視著棋盤,一邊問道: 「關於籐原敏次的事,他現在似乎依然是滿心疑慮。我照著你上次的吩咐,把他放在自家門前,然後還讓太陰使出以暴風把門吹開的暴力手段.不過看來還遠遠未能解決問題。」 晴明沉吟了一會兒,然後一邊拿著扇子一邊環抱起雙手,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 「……唔,可是啊,也不知道該不該由我來插手呢。」 「事到如今還說這個。」 玄武不假思索地加以反駁,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眨了眨眼。 「沒想到你竟然會說出這種有常識的話來,難道是腦子發熱了嗎?啊,不對,我看你該不會是終於開始老糊塗了吧?不要啦,我們可不認識那樣的晴明。」 也許應該以口無遨攔來形容吧。聽了玄武說的這番可算是相當過分的話.晴明也不禁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真是的,十二神將之中的每一人都非常富有個性,同時也是晴明所愛的攀友。雖然有時候他們的舉動會讓晴明感到無奈,不過總的來說,晴明對彼此之間的這種關係還是感到相當滿足的。 一直把頭枕在天一的膝蓋上閉目養神的朱雀,這時侯插嘴道: 「畢竟是睛明嘛,這種事該怎麼應付,我看他一定早就想好了。他就是那種心思慎密得不留半點漏洞的傢伙啦。」 「的確是呢,從以前開始就是那樣。」 玄武聽了朱雀的話,就故作姿態似的用力點了幾下頭。在一旁聽著的天一也跟著笑了出來。 這樣一來.晴明就露出了發自內心的苦澀表情: 「我說你們啊……」現在已經差不多過了申時。像往常一樣做完工作後,昌浩就離開了皇宮。 像平時一樣向著日落的方向走著的昌浩,卻碰上了在黃昏時分就已活力十足地到處跑的那群小雜妖。 「噢,孫子!」 「上次謝謝你啦!」 「從那以後就風平浪靜了!」 「和平真好呀!」 蹦蹦跳跳的傢伙,在地面上打滾的傢伙,經常會鑽進土裡的、像蛇一樣爬行的傢伙……這些胸無大志的小雜妖,光是偶爾用那可愛的樣子嚇一嚇人就感到心滿意足了。 如果全是這種傢伙的話,我倒也能樂得清閒呢,昌浩在心裡這麼想道。 雖然整天面對著拼上性命的戰鬥,實戰經驗也日益豐富起來,但是應該還有許多必須掌握的知識要學習。 「首先要想個辦法擺平最不擅長的觀星和作歷……」 看著皺起眉頭發出「唔唔」的呻吟聲的昌浩,在一旁直站著的小怪也學著他的模樣,靈巧地環抱著前足,說道: 「的確是呢。就算是菜鳥,畢竟也是個陰陽師,首先得掌握荃本功才行啊。」 小怪一邊「嗯嗯」地點著頭一邊晃了一下尾巴,無聲無息地迅速逃了開去。 這種時候將會發生什麼事,昌浩早就瞭如指掌了。 在即將人夜的黃昏中,昌浩急忙往後跳開了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一群小雜妖以迅猛的勢頭落到了剛才昌潔所站的地方。 「啊啊——別躲開嘛,別躲開嘛!」 「要是一天不來一次『泰山壓頂』的話,你就不是孫子了啊!」 「就是就是!」 絲毫不理會小雜妖們的激烈抗議,昌浩志得意滿地笑道: 「哇哈哈,我怎麼會每次都被你們壓到嘛!」 「太天真了!」 號令一出,第二軍團就嘩啦嘩啦地落下來了。 這一次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昌浩徹底被它們壓倒在地 「哇哈哈哈哈,太天真啦,太天真了啊,孫子!」 「還沒到最後一刻就故鬆了呀,晴明的孫子!」 從雜妖堆成的大山下,傳來了昌浩的怒吼聲: 「不要叫我孫子!混蛋——!」 昌浩好不容易從大山下爬出了上半身,好像真的很不甘心似的用手「彭彭」錘打著地面。小怪看著他那副棋樣,不由得輕輕擦了擦眼角。 還是跟以前一樣,多麼可伶的昌浩啊。 「小怪。」 「嗚嗚,真是毫無進步……」 要是平時的話,這時侯的昌浩一定會緊咬著小怪不放,然後發展成習以為常的打鬧,可是這次卻不一樣。 雜妖們似乎有點驚訝地拾起了臉,然後露出稍帶警惕的表情,各自四散逃開了。 發現雜妖們的態度跟住常有異,昌浩站起了身子。這時候,突然有人從背後抓住了他的肩膀。 「昌浩大人……」 聽到這個如同從地獄爬上來的怨鬼般的低沉聲音後,昌浩只感覺心臟被緊緊抓住,嚇得整個人都眺了起來。 「哇啊!哇啊!哇啊!」 小怪舉高雙手,瞪大了眼睛。 抓住了昌浩肩膀的敏次,臉上露出「今天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的神情,逐漸通近昌浩。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又在幹什麼呢?我希望你能說明一下。」 如果不使用符咒和法術的話,敏次是看不見小雜妖這種程度的弱小妖怪的。 也就是說,在他的眼中,昌浩是自己一個人往後跳開,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躺倒在地上。如果能看得見小雜妖還好,只看見昌浩一個人的話,這個樣子實在是相當滑稽。 想到這裡,昌浩暗自發誓,從下次開始,就算要被「泰山壓頂」也好,也一定要選擇沒有任何人看見的深夜。 這個暫且不提。現在昌浩的視線正四處游移,拚命地尋找著可以矇混過關的材料。可是,他當然也不可能突然間想出什麼妙計來。 敏次的眼神就像盯著獵物的獵人一樣,慢慢地向昌浩逼近。 「我有很多事想要向你問清楚一下啊。到了今天,我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得到你的答覆。」 「嗯,這個……啊,不……那個……」 昌浩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可是脊背馬上就碰到了某座宅邸的圍牆。 暫時在一旁看著的小怪則暗自考慮了起來……是應該馬上給他來個迴旋飛踢呢?還是露出本性呢?又或者暴力一點像朱雀那樣一下子把他打暈呢?這麼說來,你這個朱雀到底把「不能傷害人類」這個規矩丟哪兒去了啊? 雖然小怪考慮了許多個方案,可是已經沒有實行的機會了。 空氣的流動陡然發生了變化。 突如其來地湧現出一種危險的氣息,在一瞬間內籠罩了四周。 敏次臉色都變了——那正是妖氣。 「是妖怪嗎!?」 臉上浮現出警惕的神色環視了一下四周的敏次,發現了一個異形的黑影躍到了自己的頭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巨大的野地槌正張牙舞爪地飛撲過來。 敏次馬上抓起呆站著的昌浩手臂,以滾地的方式往後躲開。 野地槌馬上轉過頭來,以閃著凶光的兩眸注視著兩人。 「可惡的異形!」 敏次打出了手印—— 「嗡索帕尼索帕恩客裡卡達客裡可達恩,客裡卡達亞恩赫塔!」 伴隨著真言的詠唱而產生的退魔神通力向著異形攻去。可是,野地槌卻以一聲強烈的咆哮將這股力量擊飛了。 「可惡……!」 野地槌朝著很不甘心地發出呻吟聲的敏次和睜大眼睛不說話的昌浩飛撲而來。 敏次馬上就張開雙臂,擋在了昌浩的面前。 「哎呀。」 從剛才開始一直保持著蹲坐姿勢的小怪似乎感到很佩服,眨巴了幾下眼睛。 它對敏次的評價似乎上升了那麼一點點。 看到敏次那副拚命的模樣,昌浩也稍微瞪大了眼睛,但也只是那樣而已。 可怕的野地槌已經通近眼前了,敏次彷彿做好了犧牲準備似的閉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剎那—— 「嗡阿比拉嗯坎薩拉克塔!」 一聲氣勢凌厲的真言打破了野地槌的咆哮。 只見一道白銀色的閃光向著野地槌飛去。被這種強力的法術正面擊中的野地槌立刻從被撕裂的腹部噴湧出顏色暗淡的體液。 在驚訝得發不出聲音的敏次面前,一個身穿藍色狩衣、以漆黑長布包襄著臉的纖小身影飄然落下。 「……什麼……!」 面對嚇得愣住了的敏次,身份不明的施術者傲然而立,向著依然沒有喪失鬥志的異形打出了刀印。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從揮出的刀印中湧出了辟啪作響的氣團,並在一瞬間內化成無數的利刃,向異形襲去。野地槌的身體立刻被切成碎片,一邊發出絕命的慘叫聲,一邊癱倒在地上。 接著,倒下來的異形屍骸就像沙子一樣崩潰消失了。 由於這個平安京是一個魑魅魍魎和百鬼夜行的集居之地,所以無論在什麼時候出現這樣的妖怪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身材纖小的施術者回頭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敏次。 只見在覆蓋著臉的長布之下,可以隱約著到他的眼睛——跟昌浩十分相像。 如疾風般出現的施術者,又以怒濤般的速度離開了。 敏次似乎忘記了怎樣眨眼似的呆愣了好一會兒。 昌浩不由得擔心地戳了戳他的脊背。 「那個,敏次大人……?」 敏次就像一個彈簧人偶似的猛然轉過身來。 「昌浩大人!」 「是!」 敏次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注視著不由自主地擺出立正姿勢的昌浩。然後,他在昌浩的肩膀和手臂上拍了幾下,進行了一番確認。 這樣子確認了好一會兒之後,大概是已經覺得夠了吧,敏次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不,看來是我誤會了,實在抱歉。」 「啊,不。」 敏次喪氣地垂下了肩膀一臉寂寞地笑道: 「其實我一直在懷疑,剛才那個施術者也許就是你啊……而且上一次,我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去了你的府邸,還見到了那位天女之君呢……」 對於這件事.昌浩也只好在心底裡苦笑了。如他認為那是做夢的話,也許會更幸福吧——對所有人來說。 敏次露出了放下心頭大石般的放鬆表情,輕輕地拍了拍昌浩的肩膀。 「真的很抱歉把你叫住。聽說今晚也會很冷,你也要小心不要感染風寒哦。」 「謝、謝謝關心。」 昌浩連連點頭致謝,目送著轉身離去的敏次。 面露笑容地向敏次的背形揮著手的昌浩,在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建築物的轉角位置的時候,馬上換上了另一副表情。 他以飽含怒氣的面容氣勢洶洶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過了一會兒,剛才的施術者從上空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單膝著地的施術者把蓋著臉面的長布拿開,只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跟昌浩一模一樣的臉。 昌浩大步大步地走了過去,一言不發地抬起了一隻腳。 施術者只是面露徽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然後,在昌浩的飛踢即將命中的瞬間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緩緩飄落的白色紙人。 在紙片落地之前,昌浩就一手把它抓住,同時使出狠勁,把它捏成了一團廢紙。 「……混蛋……!」 小怪注視著發出低沉呻吟聲的昌浩.突然發現有一個白色影子掠過視野的一角。 跟小怪同樣發現了那個影子的昌浩也「嗚』地呻吟了一聲。 原來那是晴明的式。 「哇,好久沒見過這東西囉。」 昌浩一腳把幸災樂禍地說著話的小怪踢飛,然後跳起來抓住了那個白色影子變化而成的紙片。 在依然可以隱約看到黃昏光輝的二條大路正中央,昌浩收到了來自晴明的書信。在這封久違的信上是這麼寫的: 「原則上你應該隨時嚴守秘密行動的準則。沒想到你竟然被一個區區的陰陽生抓住了尾巴,啊啊,這是多麼丟醜的事啊。昌浩,爺爺真的很難受,很傷心。我每歎一口氣,幸福就會離我遠去。幸福你要到哪裡去,要到哪裡去啊!既然事已至此,你就要好好振作,認真修行了。晴明」 昌浩的肩膀開始顫抖了起來。 小怪則用爪子在自己的脖子附近搔來搔去。 明明為了讓敏次消除疑感而用上了跟昌浩一棋一樣的式和簡易野地槌,可是你也還是那麼喜歡拿ど孫來開玩笑啊,晴明。 真是的,都一把年紀了還是跟以前一樣,小怪一邊想一邊聳了聳肩膀。在它的面前,昌浩氣得使勁把信紙捏成一團,高高舉在頭上,喊道: 「那個可惡的老頭————!」 ※ ※ ※ ※ ※ 黃昏之中,在覆蓋著整片大地的茫茫白雪裡,青龍正環抱著雙手凜然佇立。 身為神之末席的神將,是不會感覺到寒冷的。 凝視著無限延伸的白銀大地,青龍面露殺氣地瞇細了眼睛。 寒風吹過,落在雪面上的雪片馬上揚起一陣白煙。 今年的貴船,積雪特別厚。 在茫然注視白雪的青龍背後,輕飄飄地落下了兩個人影。 青龍的肩膀馬上抽搐了一下。那並不是敵人,而是同族的十二神將。 太陰和天後任由長髮在風中飛舞,把視線集中在青龍的背影上。 纏繞在青龍手臂上的薄絹隨風翻飛。鮮明的藍色頭髮也被帶動著跳躍起來。 「——晴明他,說你多半會在這裡。青龍你每到冬天,就會用一種帶殺意的眼神注視著雪呀。」 太陰一邊光著腳丫踏著雪,一邊轉到青龍的面前,抬頭望著身材高挑的他。 「我呀,真的完全不知道。天後也不知道。為什麼青龍你那麼厭惡騰蛇呢?」 雖然他幾乎奪走了晴明的性命,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但是,晴明自己也已經早就原諒了騰蛇了。 而騰蛇也自願地接受了封印自己大半部分力量的枷鎖。 「那不是已經足夠了嗎?騰蛇也很痛苦。大家不是也看到了嗎?雖然我也不是那麼喜歡騰蛇啦。」 本來,十二神將們對身為最強凶將的火將騰蛇也並不抱有特別的親近感。其中原因也包括騰蛇自身不會向他人走近,更重要的是他那冷酷的眼瞳非常可怕。 但是,在安倍的ど孫昌浩出生之後,那種可怕的光芒卻慢慢地變得淡薄起來,現在已經幾乎不能看到了。 一切以公正為原則的六合、同樣身為火將的朱雀、以及和太陰同為風將的白虎,無論是現在和過去都沒有改變原有的態度,但是其他的神將都開始逐漸打破跟他之間的隔膜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青龍一個依然不變,還是很明顯地對騰蛇抱有忌諱和厭惡的感情。 天後以翻湧著各種感情的眼眸注視著沉默不語的青龍背影。 青龍忽然垂下了眼瞼。 「——你們,並不知道。」 體態年幼的太陰怪訝地皺起眉頭反問道: 「你說不知道……是指什麼?」 青龍注視著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瞇細了眼睛。 那個如今也依然鮮明地刻印在眼瞼底下、刻印在腦海深處的光景。 在無聲無息地從天上飛揮而下的「六花」之中。 「宛如一片片鮮紅色的花瓣撒落在整片大地上一般的淒慘情景……」 還有在純白和鮮紅這兩種顏色的正中央,茫然地仰面躺著的人影。 烏鴉的鳴叫聲打破黃昏的寂靜,迴響在周圍。 青龍瞥了一眼那拍打著翅膀飛起的黑影,冷冷地吐出一句話: 「所以,我絕對不會原諒騰蛇。而且,如果還有第二次的話,到了那個時侯——」 太陰畏怯般地屏住了呼吸。 天後則默默地閉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 「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殺掉騰蛇。」在凜冽的北風吹拂下,一片白煙從雪地上緩緩升起。 不知何時開始,從覆蓋著天空的雲層中,「六花」狀的雪片,正輕輕地、無聲地飄零而下。 第六卷_黃泉的異風 黃泉的異風 全部章節 2 當上王就可以了嗎? 那麼就把那至尊的地位弄到手吧. 不光要統領這整片土地,甚至連天帝都要向我屈服. 那寶座,終將成為我的囊中之物! 抱著人偶的少女,突然將手一丟,人偶被拋了出去,骨碌骨碌地在砂地上打著滾. 少女一邊看著,一邊蹲下來,用手抱著膝蓋. 人偶倒在地上看著少女,臉上的表情很無辜. 少女瞇起眼睛,待要伸手,卻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縮了回去.幾番重複之後,她抱著膝蓋低下頭去. 雖然春天已經過半,風吹得也不像以前那麼寒冷,可還不是可以出來曬太陽的天氣. 少女長長的如瀑般在背上傾瀉下來的黑髮被風吹動,輕輕飄舞著. "……您怎麼了?" 少女抬起頭,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眨了眨眼睛. 從宮殿的影子裡,走過來一個以前沒見過的女官,一雙安詳而溫柔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女官走到少女的身邊,彎下身來. "大家都在找您呢.在這兒會著涼的,進裡面去吧." "……可是,母后大人、她忙……" "是啊,"女官點點頭,"所以我才過來的啊.好了,公主殿下,快回去吧,凍出感冒就壞了." 女官微笑著,撿起倒在地上的人偶,拍拍上面的砂子,送到少女手中. 少女點點頭,牽著女官的手往回走去. 漸漸,有招呼聲傳來. 「啊,公主殿下,我正想著您怎麼不見了呢。」 「太好了,趕快告訴皇后娘娘去。」 「娘娘正擔心您去哪兒了呢,攸子殿下。」 走廊上跑出來的女官們,一個個都說得很激動。 攸子低下頭。 騙人的。 因為母后只顧圍著去年剛出生的弟弟轉。 父皇和母后都為弟弟的出生而興高采烈,聽說比攸子出生的時候還要高興。 平時很少能見到的父皇,現在也常常露面了,懷裡抱著好容易盼來的兒子,寶貝似的看個不停。 那眼神,和看自己的時候是不一樣的。 自己是多餘的啊。 「……公主殿下」牽著攸子的手的女官,對著停下腳步的攸子開口輕輕說道,「以後請不要這麼沉默了,心裡會覺得難受的啊……」 話音裡有一種什麼溫暖的東西,在腦海裡溫柔地迴旋,讓人覺得好舒服。wωw奇Qisuu書com網 攸子抬起頭望向她去,輕輕眨巴著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 女官微微瞇起眼睛,回答道: 「我,叫風音。」 「——神啊,暗淤之神啊!」 在被結界圍起來的神域中,迴響著呼喚這片土地的主人的聲音。 覆蓋著皚皚白雪的貴船山山腰、神社本宮後面鬱鬱蒼蒼的森林中,出現了兩個巨大的身影。 有風呼嘯而過。 在清冽的神域中,出現了更為清淨的神之氣息。 「……久違了。」 一個身影在半空中顯現,在月光的照射下,雪地上映出了青色的修長而優美的影子。 這便是貴船神社的祭神,住在這貴船山裡的高龍神。她最近剛剛告訴過一個人類孩子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叫做——「高淤」。 高淤之神眉頭微微顰起。 「沒想到現在這個世上還會有知道叫我『暗淤』的人,從天界來到人世這麼多年,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她將手插在腰間,收回目光。 「原來是你們倆。難怪會這麼叫我。」 青色的月影映照著雪地上的兩個身影。一個身影大而頎長,多達數百條的對足蠕動著。另一個高得像座小山一般,八條腿上 覆蓋著密密麻麻的剛毛。 「暗淤之神啊。」 「百足,叫我高淤吧,我已經決定用這個名字了。」 大百足齜了齜嘴裡的牙。 「……好吧,高淤之神啊,我們堅持了這有限的日子,已經快要不行了。」 「左大人……」 土蜘蛛向前邁出一條前腿,一邊附和著。 「憑我們的力量是不能再將黃泉之門守下去了——巫女消失的這五十多年,對人界來說也許算很長時間,可……」 「可對你們來說,卻只是一眨眼的的功夫,是嗎?我早就沒有時間這個概念了。」高淤神瞇起一隻眼睛應道。 大蜈蚣一邊咬著牙一邊點點頭。 高淤之神柔韌且帶些捲曲的烏髮長至膝蓋,在脖子後面隨意束成的一束,富有光澤的白色衣服露出肩膀,領口開得很大,露出 胸前佩戴的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那是高淤神顯現龍身時握在手裡的龍玉。是她神力的源泉。兩手手腕上帶著好幾隻水晶鐲 子,赤著的腳上戴著細細的銀色鏈子。 高淤之神此刻顯現人身是為了抑制她那強大的神氣和靈力。大百足和土蜘蛛雖然力量強大,但是終究比不上具有強大靈力的高 淤,長時間暴露在她的靈力中他們會受不了的。 高淤之神微微一笑。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最近發現的那個有著奇妙靈魂的孩子的身影。 「……百足,你怎麼看那個孩子?」 那個將被異邦的妖異封印了的高淤之神成功救出,並且打敗了異邦妖異首領窮奇的孩子。 「提起異邦來的窮奇,那也是自太古以來便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你們就算不知道它長什麼樣子,至少也該聽說過它的傳聞 吧?」 「——如果對手總是下等的小雜妖……」 「是否真能幫得上我們的忙,那還……」 對於二者硬梆梆的回答,高淤之神回以耐人捉摸的一笑。 「你們還不知道嗎?不過,那也不奇怪。」 高淤之神認識這兩個妖怪已久,深知他倆不知道玩笑為何物的個性。 不管怎樣都始終把自己的使命放在第一位,頑固執拗的兩個傢伙。 「可是……」 貴船祭神臉上的笑容突然隱去,清冷的目光裡隱約透著嚴肅。那剔透的眼眸,宛如谷川水色的琉璃。 「連我都感覺到了那劇烈的地動,黃泉之門的開啟只是時間問題了嗎?」 ——那是在地底深處,或者說陽光所不能穿透的、黑暗的、最深處的地動。 有誰,正在謀劃著開啟自神話時代起便被封鎖上的黃泉之門。 一直緘口不語的土蜘蛛低低地喃喃自語。 「……要是巫女大人還在的話就好了,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有事……」 大百足忙阻攔道: 「快別說了,我們可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這裡可是暗淤……不,高淤之神的神域。」 「這種神域卻被人玷污了,被人小看了啊。」 居然讓異邦的妖異鑽了空子,這也是無話可說的事實。 高淤之神自嘲般的低語一聲,與大百足和土蜘蛛對視了一下。 「被黃泉溢出的瘴氣侵入,完全異化成別的異形的妖物們,最近都已經闖到我貴船神域的山裡來了。」 似乎是有什麼人故意破壞了保護靈峰的結界,使得那些妖物們得以侵入。 而制服兩隻妖物的,是人世間擁有最高法力的老練的的陰陽師,以及被視為他繼承人的孩子。 ——高淤之神允許其稱呼自己為「高淤」的那個孩子。 大百足的牙齒輕輕叩響一聲: 「……難道是,和那時候一樣的情形?」 五十多年前,他們侍衛的神聖的巫女大人消失時,也曾有黃泉的瘴氣肆意噴射出來,將捲入其中的妖怪們變做更為恐怖的妖 異。 土蜘蛛咬著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有人正謀劃著打開黃泉之門,引領黑暗中數以萬計的兵力,統領地面世界乃至天界。 大百足仰天長歎道: 「可惡,那個年輕人,終究還是不能殺死那傢伙嗎?」 「年輕人?」 高淤神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土蜘蛛回答她說: 「左大人。那個得到巫女信賴並且請求過協助的人類……不,應該說是兼有人與別種血緣的、以人類形象出現的『化生』。」 「那個沒能從魔爪下保護得了巫女,反而讓無能為力的我們陷入了絕對困境的年輕人!」 大百足咬著牙,用像是呻吟一般地聲音念出那人的名字: 「天狐與人類的兒子——安倍晴明!」 已是早春二月,陽光帶來了春日的溫暖,一直在寒冬沉睡著的生命們開始漸漸復甦。 那些是從雪地裡鑽出芽來的款冬的花莖,梅樹枝頭冒出來的含苞待放的花蕾,連平日忙個不休的人們都注意到了它們鮮艷的萌 動。 「……可是畢竟還是冷啊。」 坐在熊熊燃燒的炭火盆前,昌浩把肩上披著的褂子往上拉了拉,對坐在火盆對面的小怪提議道: 「唉,就這麼坐著真浪費時間哪,要不烤點年糕紅薯之類的吧?」 小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回答說: 「昌浩啊,你是七老八十還是怎麼,拿出點精神來!」 對使勁甩著白色尾巴的小怪,昌浩邊在炭火上方搓著手,一邊嘀咕著: 「可是……」 回頭看去,視線前方的格欞上懸窗開著半扇。以前聽晴明說過,如果用炭的時候不把窗戶打開好好換氣,炭之神靈就會發怒降 罪於人,或者讓人不省人事,或者搞不好還有可能直接把人送下黃泉國去。 從格欞上懸窗望出去是一片離天亮還早的夜幕。 「可是,離去陰陽寮的時間還早,躺下接著睡呢又可能起不來,昨天晚上睡覺前偏偏又忘了吃飯,這點小小的願望(烤年糕紅 薯之類)有什麼不好嘛。」 可憐巴巴地訴說著的安倍昌浩,過完年按照虛歲已經十四歲了。 雖然長了一歲,但是考慮問題的方式呀理解方式之類也不可能有突然間的變化,一切都是漸漸積累起來的。可是話雖如此,好 歹這也是昌浩出仕的第二個年頭了,還這麼半吊子行嗎? 小怪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一個人思量著,卻沒有把心裡的嘮叨說出口來。 長著紅色的花一樣紋樣的額頭上擠出幾道皺紋,晚霞色的眼睛帶著嚴厲的神色半睜半閉,純白色的四肢有點像只小狗,像現在 這樣端坐在那裡,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真的很容易被誤以為是隻狗呢。 雖說是春天了,天亮的卻還很慢。雖然昌浩已經穿好衣,戴好烏紗帽,做好了去陰陽寮之前的準備工作,可是由於早飯還沒有 燒好,也沒什麼別的事情可做,所以就算圍著火盆取取暖,說些沒邊沒際拉拉雜雜的話,也沒什麼可以責怪的吧。 昌浩茫然地看著火盆中的炭火出了一會兒神,突然抬起頭。 同時門被推開,露出一張白皙的面孔: 「早上好啊,昌浩!早飯快好了,稍等片刻哦!」 一天到晚總是帶著燦爛笑容的彰子,過完年就十三歲了。 彰子把門完全打開,提著一個小桶走進來,在昌浩旁邊坐下,把小桶擱在一邊,搓著手說: 「現在果然還是挺冷的呢。露樹大人擔心炭不夠,所以讓我送些過來。」 她提著的那個小桶裡果然裝滿了炭塊。 昌浩歪著頭像是想起什麼似的: 「讓母親費心了,可是家裡的炭也快要用完了吧,看來今天從陰陽寮回來以後得去買點了。」 昌浩一邊往火勢漸弱的火盆裡添炭,一邊考慮著。 彰子卻對昌浩搖搖頭。 「沒關係,我去就是了。去集市就能買到唄!」 這話話音未落就遭到了兩方的反對。 「不行,那可不行。」 「太重了,你別去,買東西得男的去,你絕對不可以。」 受到小怪和昌浩兩個人的反對,彰子嘟起了嘴。 「可是,最近我幾乎完全都沒有出去過哦。說是太冷萬一得了感冒就糟了。雖然冷是冷,可是多穿些不就好了嘛。」 昌浩苦笑了一下。 「是哦,最近流感很厲害的,你出去母親大人會擔心的。」 流感比普通感冒症狀嚴重所以很讓人頭疼。已經有好多人發著高燒臥床多日了。皇宮內的官吏也有好多得流感的,前幾天陰陽 生敏次也生病暈倒了。 值得一提的是,敏次堅持要聽當時的那堂課,在燒得通紅的臉龐襯托下眼睛顯得格外有神,即使咳嗽個不休也不肯離開書桌一 步。同僚、上級看不下去,好不容易說服他回去休息,卻在他剛起身要走時撲通倒在了地上。敏次對學業的熱情實在是讓旁人 自歎不如。 「後宮的女官們說,女御大人們身體也不太好,其中都有出宮養病的。確實是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出門比較好。」 昌浩又補充了一句。 「而且籐壺女御大人快要被立為皇后了,京城裡一定會傳得沸沸揚揚的,你還是不要出去的比較好啊。」 聽到籐壺的名字,彰子的臉色微微有些變化。 「哦?……終於封為皇后了啊。」 彰子的低語裡頗有感慨的意味。昌浩默默地對她點點頭。 彰子是當朝權傾一世的大貴族籐原道長的長女,本來是要以籐壺女御的身份進入後宮的。 可是,她現在卻在安倍晴明的宅院裡生活著。 後宮的飛香捨裡,現在住著籐原道長十二歲的另一個女兒。被稱為籐壺女御的她,很快就要被冊封為皇后了。她的名字叫做章 子,和彰子幾乎同名。是籐原道長和某個女人生下的、彰子的異母姐妹。 聽晴明說,彰子和章子都繼承了道長母親的模樣,因而兩人長得十分相像。而且據說連作為父親的道長都會有搞混的時候 ,大概一定是像得很厲害吧。 「籐壺女御好像也得感冒了。後宮看樣子鬧得挺厲害。」 這是從中務省的職人那裡聽來的話。 彰子頗有些擔心的連忙詢問: 「不要緊吧?後宮繁文縟節太多,大概要操心的事接連不斷吧?不處處小心又不行……」 彰子說到一半停下了。小怪知道她的心思,輕輕搖了搖尾巴。 進入後宮的本來應該是彰子。 她右手的指甲裡有常人難以察覺的抽搐一般的傷痕,雖然現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淺了很多,但還是沒有完全消失。 彰子就是因為這傷痕而沒能夠進宮的。 作為她的替身,章子進入了後宮。或許在彰子看來,這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異母姐妹是替自己承擔了重任,因而對她感到了歉 疚吧。 「……不過,如果章子不進宮,又沒有什麼可以依賴的人,也是前途渺茫,所以……」 小怪一邊用前腿靈活的撓著耳朵後面一邊說。 旁邊的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它。 首先開口的是眼睛瞪得大大的昌浩。 「小怪,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別叫我小怪!」 小怪反射性的反駁道。它突然注意到彰子的表情格外地嚴肅,不禁「咦?」了一聲,驚訝地眨巴著眼睛。 彰子向前探著身子,對著一臉驚訝瞪圓了眼睛的小怪詢問著: 「那是什麼意思啊?小怪,你知道些什麼嗎?」 「哦?彰子你難道不知道嗎?」 「等等,身為魔怪的小怪!為什麼彰子叫你『小怪』你就不反對?」 對於昌浩的插嘴,小怪甩了甩耳朵: 「那是心情問題,昌浩你一叫『小怪』我就忍不住要反駁,都養成習慣啦!」 「就你那氣質,那身形,難道除了小怪以外還有比這更合適的稱呼嗎?」 「好啦!閉嘴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把一貫的一套對話對完,小怪將視線重新投向彰子。 「聽晴明說,章子的母親好像在好幾年前就已經去世了。她家身份不高,也沒有收留她的去處,章子就跟著很少的幾個家人還 有一個乳母一起生活。」 彰子和昌浩互相看了一眼。 他倆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些。 「那個乳母也已經老邁,所以章子的未來可能更加孤苦伶仃。道長也真是,也許是因為太忙,去年一整年一次都沒去看過 她。所以她也是整天憂心忡忡擔心著未來沒有著落。」 所以,對於章子來說,進入天皇的後宮反而是件幸事,即使只是作為彰子的替身。至少關於她的未來沒有什麼可以不安的了。 「當然章子母親去世後道長也曾想過要把章子接到自己宅院裡,可是彰子的弟弟妹妹們出生了。就是道長的第二個妻子——呃 ,名字想不起來了——生了彰子的弟弟妹妹們。所以接回去很麻煩,結果就不了了之,所以關於章子的事情也大概幾乎沒人知 道吧。」 彰子歎了口起,兩手放在膝蓋上,看著抱著前腿煞有介事地點著頭的小怪。 「是,這樣的啊……」 同樣年紀的姐妹,境遇怎麼卻如此地不一樣啊。 雖然想說父親不老實,但是讓自己的姐妹對未來感到不安的確是他的不對。作為當朝第一大貴族,這點財力還是應該有的。 對彰子的看法,昌浩不置可否的笑笑。 「……嗯,還是權傾朝野的大臣呢。」0 何止是安置章子的這點財力,只要道長財產的小小一部分,就夠安倍全家以後幾十年不工作也能衣食無憂了。 陰陽師的收入少得可憐,一家都以此為生的安倍氏也只是能勉強餬口而已。 左大臣家的財力或許遠遠超過了昌浩的想像。當然昌浩也沒刻意去想過。 「對了……」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著彰子,「按照慣例被立後的女御應該『宿下』——就是離開後宮所住的宮殿一段時 間。籐壺女御現在好像住在土御門殿。」 「是嗎?」 彰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昌浩對她點點頭。 通常,進入後宮的人因為生病或者生孩子需要離開後宮的時候,都是回到自己老家去的。 彰子是在東三條院長大的,現在那裡也是籐原道長和妻子倫子,以及孩子們居住、生活的地方。 弟弟妹妹們另當別論,至少母親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女御大人不是彰子。為了保守那個重大的秘密,道長對彰子的親生母親都隱 瞞了真相。 知道秘密的人總是越少越好,所以連昌浩的母親露樹也不清楚內幕。 「不光是你母親,我母親也沒有被告訴內情呢。」 因為是公公晴明和丈夫吉昌做主的事情,露樹應該沒有說過什麼,不過想必一定會覺得很驚訝吧。 可是昌浩常常會在心裡揣測,左大臣家的大小姐入宮前夜,晴明帶回來一個也叫做彰子的十二歲少女,並且言行舉止完全是上 流貴族家的女兒模樣——露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母親的直覺經常好得驚人。隱瞞她的事情,常常不知在什麼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而明明知道卻還故作不知狀一直是母親的拿 手好戲。 要是沒有這樣的胸襟和能耐,她大概也不會嫁到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人間魔境的安倍家來吧。 彰子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對一個人胡思亂想著的昌浩說: 「那麼,父親大人是故意這麼安排的嘍?」 這麼說來,籐壺女御今後也不會跨入東三條殿一步了? 實際上,彰子微微鬆了口氣,雖然已經明白自己是再也不能回家了,可是那裡畢竟是自己長大的地方,有自己的很多回憶。章 子雖然是自己的異母姐妹,可是想到別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回到那座院子裡,總是有一點點不情願。 那個即使見面也不認識、甚至連誰是先出生的也不知道的同齡的姐妹…… 「真想見上她一次啊。大概也不太可能了吧?」 對彰子夾雜著歎息聲的感慨,昌浩附和著: 「嗯,大概不行吧。」 小怪一邊靈巧地用火箸翻著火盆裡的炭,一邊在旁邊插嘴: 「想看看長相的話,求求玄武,讓他用他的水鏡給你照照。那是玄武的看家本事。看看水鏡就行了。」 小怪這麼說著,突然眨巴著眼睛把目光投向昌浩。 「啊,對啊!」 「嗯?」 對一臉茫然的彰子,小怪抬起前腿指向昌浩。 「這裡不是有陰陽師嘛!雖說還只是個半吊子目前不那麼靠得住,至少也算個陰陽師。叫他用遠視術讓你看看籐壺的樣子不就 好了。」 「……喂,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刺耳啊!」 昌浩面無表情的繞過火盆從小怪手上奪過火箸,一手在小怪額頭上彈了一指。 無視小怪「疼疼!」的嚷嚷聲,昌浩轉頭對彰子笑著。 「要是想看,等我回來了就讓你看好了。雖然只是從縫隙中偷看那樣的程度。」 不過要是被人發現了可了不得,怎麼說對方也是要成為皇后的人。 昌浩朗聲笑著,彰子也興奮地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嗯,等你回來。」 跟父親母親以及弟弟妹妹們大概是永遠也不能再相見了。可是要是能這樣看看他們的身影,也可以不再寂寞了吧。只要知道他 們過得好就好。 「好了——」 昌浩起身往火盆裡的炭蓋上炭灰,火勢一下子變小了。如果完全熄滅了的話下次再生火太麻煩,所以每次都要把火種好好保留 下來。 「該走了,咱們幫忙準備早飯去!」 寒風凌厲。 宮殿的飛簷上,一個身影藏身於夜幕獨自佇立著。 緊下方是一片黑暗,稍遠的地方卻是到處點著篝火,照亮了連接各處宮殿的穿廊。不過火光只能照亮附近的地方,不可能照到 房頂上。 再加上穿著黑色的衣服,一點聲音都沒有,所以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她。 「…………」 離天亮還早的夜幕中,風音摸著裸露在外面的手腕,突然抬起了頭。 時機正好。 風音微微一笑。 瞥了一眼左肩上立著的雙頭烏鴉,她瞇起了眼睛。 ——為了打開那扇門。 低沉並偶而嘶啞的聲音在耳畔迴響著。 左側烏鴉的口中,傳達來遠在西方的宗主的命令。 「……打開,黃泉之門!」 這是養育自己長大的宗主長年來的夢想。而且—— 風音咬緊了嘴唇。 只要打開黃泉之門,逝去的靈魂也能得以重回人世。 「只要打開,就一定能!……」 或許是聽到了她重重的低語,右邊的烏鴉抬起了頭,像是安慰她一樣,黑色的長喙在風音白皙的臉龐上摩擦著。風音用手指輕 觸長喙,又在烏鴉的脖子上輕輕撫摸著,眼神漸漸變得溫柔。 「……沒事的,嵬,別擔心。這一次一定不會失敗的。」 已經失敗好多次了。就算是為了洗請之前的恥辱,這一次也一定不能失敗。 風音把手貼在胸前,像是要握緊衣服接縫下面的東西一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黃泉之門的後面,有死者的靈魂在那裡。 「……等著我!」 突然,左側的烏鴉睜開眼睛: 「……開門是為了解放風的。」 風音一驚。 「宗主大人。」 「我們必需的是活祭品。」 風音對烏鴉低沉迴響的話語點頭表示同意。 要想完全打開黃泉之門,僅靠他們的力量是不夠的。 那門被強有力的封印守護著。而要想解開那封印,必須弄到的是——神靈之血。 「統治這片土地的人是神的後裔,而做祭品要用孩子沒有被玷污的靈魂。」 聽到這話,風音微微有些動搖。 當世的天皇有兩個孩子,宗主所指的,大概是長女攸子吧? 「請等等!」 左邊的烏鴉冷冷地瞥了一眼風音。風音嚥了口唾沫,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開口說道: 「孩子還有別的用處。要祭品的話另有最佳人選。」 「最佳人選?」 「是的。」 風音一臉緊張地接著說下去。 「聽說安倍晴明的血管裡流淌著異物的血,而那異物是擁有神靈的地位的。」 左邊的烏鴉低低地沉吟著。 「這樣啊。不過,晴明有十二神將保護著,怎麼才能……」 「能做祭品的,不光是晴明!」 左側的烏鴉一下子瞇起了眼睛。 「十二神將也不是不死之身,而且也不是完全沒有弱點的。……對了,比如那個火將滕蛇。」 聽到這個名字,風音的眼眸裡隱約騰起了熊熊的火焰。左側的烏鴉故意裝作沒看見,語氣紋絲不變地接著說了下去。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那麼,風音——」 烏鴉撲騰一聲飛上天空,拍打著翅膀飛舞而上。 「為了我們的宏圖,更為了你的心願,在這片土地上打通瘴氣之穴吧!」 風音目送著消失在夜空中的烏鴉,用左手緊緊攥住了右胳膊。 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風音的目光有些動搖。右手的手腕彷彿還殘留著那時候的感覺。 那到底是什麼風音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之前從未有過的感情在心裡搖擺。 「……真是混亂……」 帶著歎息聲喃喃一句,風音猛地搖搖頭,用冷漠無情的聲音低語到: 「——安倍晴明。以及凶將滕蛇!」 她扭曲著臉龐一字一句地吐出: 「等著吧,你們犯下的罪行,一定會讓你們知道厲害……!」 籐壺女御二月上旬移居到了土御門殿,在那裡等待立後的宜旨。 「可是,我在想……」 昌浩走在去往大內的路上,一臉擔心的樣子開口道: 「天皇陛下現在住在臨時的行宮裡,這麼說來,籐壺女御被立為中宮皇后之後也要住到行宮了去了?可是現在一條那邊的行宮 ,地方可比後宮小得多了。」 「哦,這個呀……」 跟在昌浩旁邊的小怪,歪著脖子想了想,白色的尾巴一甩,用後腿直立站了起來。 「我覺得應該是那樣吧。章子才13歲,即使被立為皇后也還只是光有個名分而已。立後之後她大概會搬回已經住慣了的飛香捨 ,等到秋後清涼殿完全重建完成後才會見到皇上。雖然也許會去行宮,可是臨時行宮比飛香捨狹小得多了。」 不管怎麼說,現在天皇已經有了一個皇后——定子。準確的說,章子大概爭不過她吧! 昌浩對小怪的話越發詫異了。 「爭不過?可是,兩個人都是皇后,不是嗎?」 「可是,年紀不一樣啊。天皇快滿20了,定子24歲,彼此脾性都早已熟悉,而且還有了兩個孩子。而章子還只是個孩子 ,說得明白些,就是她生下天皇的孩子前都只能算是名義上的皇后。」 「……啊,這樣的啊!」 昌浩眨巴了好幾下眼睛,好不容易才恍然大悟一般地點頭。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小怪都忍不住替他發愁。 雖說晚熟也沒什麼不好,可是這傢伙一直像這樣跟彰子一起生活下去能行嗎?萬一……那就讓人操心了。 這個「萬一」雖說不知會是猴年馬月的事情,可是可以預料到彰子應該會很頭疼。 卯時從家裡出來,正好在日出的時候,到達了大內。 小怪騰地跳上了昌浩的肩頭。 昌浩跟門口相識的護衛打過招呼,穿過大門,眺望著重建中的大內。 「後宮的重建好像大致結束了吧?」 「說是結束了,可是內部裝飾什麼的還沒弄完吧?工匠們也不容易啊,天又冷,時間又緊。總負責的行成大人也是年末的時候 好容易康復重回到崗位上了。」 籐原行成是給昌浩在成人式時戴冠的人。從行成受到詛咒臥床不起直到完全康復,昌浩去看望過他好多次。 昌浩一邊跟和自己擦肩而過的其他省廳的職人行禮,一邊抽空跟牢牢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怪嘰嘰咕咕小聲說著話。 「皇后娘娘在登華殿住著的時候,行成大人好像經常過去,聽他說皇后身邊有一個特別聰明的女官。」、 「哦,是說過,是說皇后特別欽佩的那個女官吧?好像叫少納言之類。」 中宮定子最近帶著去年十一月剛出生的敦康親王一起去了天皇所在的行宮。天皇終於抱上了作為自己繼承人的皇子。 「生孩子果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啊……」 「那可不?至少成親呀昌親他們出生的時候,吉昌都可高興了。」 小怪一邊看著漸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一邊回答說。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斜眼看著小怪。 「……我出生的時候呢?」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轉向昌浩,面部表情異樣的神秘。 對著昌浩眨巴了好幾下眼睛之後,小怪才終於開口: 「這個嘛,因為是跟你哥哥他們隔了十多年才生的小兒子,吉昌當然是歡喜到天上去了!」 昌浩明顯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剛才擔心什麼了。 一邊用尾巴拍打著昌浩的背,小怪一邊回想著當時的情景。 「啊,不過,因為難產露樹在床上躺了足有一個多月呢。那時侯可真是夠嗆啊。」 平時遇到什麼都能保持鎮定的吉昌整天帶著黑眼圈為看病、祈禱手忙腳亂,一度形勢惡化的時候,甚至頹喪得好像整個世 界都完了一樣。 「還挨了晴明一頓呵斥呢,『你這樣下去怎麼可以!』之類的。」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呢?」 第一次聽說到自己的出生史,以後有機會要好好問問母親。 拐過西院的角落就能看見陰陽寮了。時間還早,看起來幾名值班的職人去已經忙開了,在走廊上急匆匆地穿行著。這些人大概 是天文生吧? 「父親應該在裡面吧?」 昌浩的父親吉昌是天文博士。每個月都有好幾天晚上留在陰陽寮觀測星象。要是看出天空出現了什麼異變,他更是連休息 日也要用上泡在陰陽寮裡。 昌浩的身份還是「直丁」,算是陰陽寮什麼雜務都要做的小雜役,所以在陰陽寮各個部門都進進出出。比「直丁」稍微地位高 點的「使部」雖然也是雜役,但至少還有編派、有任務的分配,只需要管分攤給自己的那部分事情,所以比起昌浩來稍微顯 得像是專職人員一點。 去年秋天例行的任命儀式上,昌浩的職務沒有任何變化,今年不知道是不是會有什麼變化呢? 要是可以的話還是想當陰陽生啊。可是如果被分配為天文生的話,可以重新補習自己最弱的觀星術和制曆法,對自己打下堅固 的基礎更有利。可是這些也不是自己想怎樣就能怎樣的,人事的分配得看各人的才能與適應性。雖然會稍微聽取些個人意見 ,但是要是才能不足的話是無論如何也當不上陰陽生的。在這一方面,憑借自己的努力,彌補才能上不足的籐原敏次很是了不 起。 不管怎麼說,將來會怎麼樣全在自己的奮鬥了,首先得認真努力才行。 在規定的地方脫下鞋子,昌浩赤足踩在冰冷的樓梯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眨了眨眼。 「……對了,」 肩膀上趴著的小怪扭過頭來。 「我出生的時候,你也在人界嗎?」 如果沒有主人晴明的召喚,十二神將都是呆在人界之外的異界裡。作為晴明護衛的六合、天一、玄武他們是怎樣的昌浩不太清 楚,至少大半的神將平時是不呆在人界的。 小怪瞇起眼睛: 「……與其說是我當時在人界,不如說是被晴明召喚過來的。」 孫子出世了,過來看看吧。晴明幾次召喚都被紅蓮拒絕了。 「那,怎麼樣?」 小怪皺起眉頭,不明白他問話的意思。 「什麼怎麼樣?」 「哎呀,就是……」 一手撓著後腦勺,昌浩一邊看著前面一邊說: 「你不是經常被爺爺叫過來嘛,所以我想問你我出生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啊……」 「我當時想,長得真像隻猴子。紅通通皺巴巴的,可算是深刻理解到人家為什麼把嬰兒叫『赤子』了。」 這沒心沒肺的話氣得昌浩眼睛發直。 「哦,是嗎。」 本來還以為小怪會說「很開心啊,平安生下來太好了」之類的話呢,心懷這樣的期待的自己真像個傻瓜。 小怪微微一笑,拍拍昌浩的後腦勺。 「好啦好啦,這種事情別放在心上。該好好工作嘍,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為了不引人注意,昌浩說出這句口頭禪的時候壓低了聲音。 昌浩出生的時候,那雙眼眸第一次望向自己的時候,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小怪沉默著瞇縫起眼睛。在心中回答自己。 那時候自己胸口湧起的感情,是無法用這時間的語言所能表達的了的! 「……父皇,他更喜歡敦康是吧?」 一邊寂寞地低語,攸子一邊用手指輕輕戳著擺在面前的玩偶的臉頰。 「因為,父皇他看上去可高興了……」 抱著弟弟,和母親一起高興著。 連自己不在身邊都沒有注意到。 「沒有那樣的事情哦。只是因為小皇子殿下剛剛出生需要照顧,脫不了手。公主是小姐姐,又懂事,所以覺得放心嘛。」 「……真好啊……」 只要還小就會有人關心啊。那麼,哭一哭看看吧? 可是攸子雖小,卻是知道不能任性的懂事的孩子。知道有些話再寂寞也不該說的。所以,只是默默地忍耐著。 陪在攸子身邊的風音微微笑著。 「是不是覺得寂寞啊……不會有人說您任性的。公主殿下想要怎麼樣呀。」 低著頭的攸子回頭看著風音。孩子純真的眼眸裡有淚光隱隱閃動。 「……那本來是我的母后的!」 本來是很高興地盼著弟弟或者妹妹的降臨的。也有好多次,開心地對著母親漸漸隆起的腹部說「快點生出來啊」。 可是,真正生下來之後,母后卻像是被弟弟搶走了一樣,讓攸子寂寞得不行。 連侍女們也是這樣。本該照顧自己的侍女們的注意力也被弟弟吸引了過去,現照看自己的只有這新來的女官一個人。 所以攸子讓別的侍女們都退下了,只留下風音陪著自己。這也算是種任性吧,可是不會給母親添麻煩的,應該可以被允許吧。 「……那也是皇子殿下的母后啊。」 風音靜靜地回答。攸子搖著頭,淚水順著臉頰不住地滑落。 「本來是我的母后,是我一個人的母后!」 喘了一口氣之後,攸子終於把一直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什麼弟弟,我不需要啊!」 聽到這句話的風音,眼眸裡露出冷冷的光。 「不需要的,只有弟弟一個嗎?」 「後宮裡那麼多的女御都不需要!會讓母后哭的!」 竹三條宮裡,母親寂寞的模樣攸子一直看在眼裡。 都說父親擁有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地位,可是那樣為什麼還讓母親哭泣呢?既然地位最高,最了不起,那就讓使母親哭泣 的人們都消失好了啊。 「有女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因為公主殿下的父親,是至高無上的天皇啊。」 對風音的話語,攸子反射性地嚷嚷著: 「那就不要當什麼天皇了嘛!」 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攸子帶著淚光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風音。 風音正靜靜地微笑著。 「……風音?」 風音的眼睛瞇得彎彎的,看著一臉驚訝地喚著自己名字的小公主。 「……風音謹遵您的旨意。」 「啊?」 「擁有皇室血統的公主殿下,您的心願就由我來幫您實現吧。」 風音猛地直起身,目光投向天皇和中宮定子所住的寢殿。 只用右手暗下結印,口中低低念著咒語。 準備已經完成。剩下的,只是引發法術而已。 「——……」 完成之後,風音轉身看著攸子,溫柔地笑著。 「公主殿下,我們來玩過家家好不好啊。風音陪您玩。」 剛才還在困惑中的攸子立刻兩眼放光點著頭: 「嗯!」 一邊陪著年幼的公主,風音注意到窗戶對面的動靜,抬眼瞥過去,從窗戶窄窄的縫隙裡隱約看到一道黑影飛過。 風音靜靜地露出一絲笑容。 昌浩迷迷糊糊地躺倒在地上。 咦? 昌浩保持躺著的姿勢,只轉動眼睛,判斷著周圍的情況。 很黑。自己身在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四周沒有一點光,可奇怪的是自己卻能看到很遠。感覺眼前彷彿是一塊黑色而透明 的琉璃擋在前方。 真奇怪。本來是在家睡覺啊,這是什麼地方? 起身看看四周,不遠處小怪正背對自己站著。 「啊,小怪!」 昌浩放心了,長出口氣向小怪身邊走去。 小怪突然回過頭來看著昌浩。昌浩忍不住停下腳步。 「……小怪?」 小怪盯著昌浩看了一會兒,突然轉身,低著頭向黑暗深處走去。 「小怪,你要去哪!」 小怪沒有回答。 昌浩追了過去,可是小怪卻漸漸遠去了。怎麼追,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見縮短。小怪白色的身影漸漸模糊在黑暗中。 「小怪,小怪,等等我!你要去哪兒啊!」 昌浩跑得上氣接不上下氣,突然撞到了一座看不見的牆壁上。 「啊,這是什麼?」 一座透明的牆矗立在面前,而小怪卻在遠遠的前方繼續走著。 昌浩捶打著牆壁,大叫著: 「等等我,小怪,小怪!聽著,喂,魔怪,怪物,你聽得到的是吧!回頭看看我!不要裝看不見我啊!」 捶打牆壁的拳頭開始好痛,漸漸的麻木得快沒有感覺了。 小怪不停地往前走著。昌浩隱約感覺在小怪前方的黑暗中,一個比黑暗更黑的影子佇立著。 「……那是什麼?……」 小怪停下腳步縮成了一團。黑色的影子向蜷成一團的小怪伸出手,覆蓋在其上。 昌浩的心跳得好快,冷汗不停的滲出,身體變得冰涼冰涼。 「……別離開我……」 黑暗完全吞沒了小怪。 昌浩雙手抵在牆壁上,拚命地呼喊著: 「別走啊,紅蓮!——」 睜開眼睛,看到一片漆黑。 「滋滋」,耳邊傳來煤炭燃燒時微弱的聲音,本來在炭上覆蓋了炭灰的啊,怎麼火勢還殘留著。 昌浩猛地起身,頭髮還因為汗水粘在臉頰上。 昌浩煩悶地撥開頭髮,環顧四周,發現了躺在褥子旁邊小貓一樣蜷做一團睡著的小怪。 小怪的下巴擱在交叉放著的兩條前腿上,脊背隨著呼吸上下一動一動的。 昌浩忍不住伸手抱過小怪緊緊摟在懷裡。 「哇,怎麼啦怎麼啦!」 驚醒過來的小怪說話聲裡還帶著睡意。在昌浩懷裡撲騰著四腿。 昌浩只顧自己把下巴抵在小怪頭上沉默著,像是要把肺裡的口氣全部吐空一般地長長出了口氣。心仍然撲通撲通猛跳個不停 ,冷汗沾濕了的皮膚遇到空氣變得冰冷冰冷的。 突然被攪了好夢的小怪帶著很不開心的語氣抗議著: 「喂喂,你幹嗎啊,晴明的孫子!」 「……嗯。」 小怪詫異地眨巴著眼睛。昌浩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嚴肅而沉重。 小怪停下了掙扎,輕輕地搖了搖尾巴。 撲通撲通地一邊用尾巴拍打著褥子,一邊等著昌浩冷靜下來。 默數呼吸十多下之後,小怪再次開口問道: 「……做什麼夢了嗎?」 昌浩沉默著點了點頭。 是這樣啊,小怪拍拍抱著自己的昌浩的胳膊。 陰陽師的夢,往往是有什麼含義的。可是…… 「也會有只是隨便做做的夢啊。究竟是哪一種,只有等到事情發生才知道。」 昌浩「嗯」地點點頭。 昌浩用舌頭潤了潤乾燥的嘴唇,喃喃說道: 「……小怪,為什麼小怪平時要用妖怪的模樣現身啊?」 怎麼叫都不回頭,獨自慢慢走向黑暗深處的白色身影,深深地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無力地低著頭的身影,像是拒絕著一切的關心一樣。 乖乖被昌浩摟在懷裡的小怪「嗯」了一聲。有些為難似的用前腿撓著腦袋,長耳朵微微搖動,偏著腦袋考慮著。 「……小點的話,比較容易呆在你身邊吧。」 「可是像六合呀青龍那樣,隱身不就好了嗎?」 如果隱身,連具有能看到鬼的天賦的人都不能看到他們。所以,其他的十二神將都從來不顯現怪物的形象。 小怪搖著長耳朵: 「……如果隱身,就看不到我了吧。」 昌浩眨巴著眼睛。即使看不到,也能夠感覺到氣息啊。遵照晴明的吩咐,貼身保護自己的六合一直都是隱身跟隨著自己。這個昌浩可以感覺得出來。 只要一聲呼喚,六合便會立刻出現,那麼紅蓮應該也是一樣吧?如果小怪可以不用妖怪的樣子,一直都是高個子的原身不是更好嗎?這樣也不用費時間變身。 「就算看不見,我也會知道你在的啊。」 「可是,還是能看見的好,對嗎?」 昌浩又眨巴著眼睛。小怪的話很短,可是卻能感覺到那裡邊藏著很多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感情。 到底是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外形現身的呢? 這個疑問,像是水中偶爾升起的泡沫一樣,常常在自己的心裡浮現。 可是,也許這終是不可觸動的話題吧?因為不能用語言來表達,所以小怪才拚命用簡短的語句來回答自己的吧? 昌浩突然想起,曾經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尚未出生的時候,紅蓮——擁有十二神將中最高神力的wrsh□.g□m、張空能將一切燒盡的地獄業火的災難之將——曾經想過要奪走安倍晴明的性命。 紅蓮額上的金冠便是封印的證明。為了抑止紅蓮可怕的力量,由安倍晴明設下的。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昌浩一直覺得不理解。直到前段時間才知道了其中的理由。 或許紅蓮也畏懼自己可怕的力量吧,所以不使用自己本來的力量,而以這小妖怪的面目現身。 昌浩低著頭,一邊撓著小怪的腦袋。 「……嗯,還是能看見的好啊。」 當昌浩能看到鬼的天賦還被晴明封印著的時候,當他不管什麼鬼什麼妖都看不見的時候,是這個全身雪白的非貓非狗的魔怪,從天而降來到他的身邊。 紅蓮採用了異形的形態,使得只有昌浩一個人能夠看得到他。 每次回頭,小怪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而抬起頭。輕輕地連助跑都不需要地就能跳到自己的肩頭。 即使是扭過臉去的時候,只要自己一聲呼喚,便馬上回頭注視著自己,給自己以回應。 「嗯,能看見的話,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叫我的時候也能給你回應啊。」 「是啊。」 昌浩屏住了呼吸。 想起夢中怎麼叫小怪也不回頭。自己那麼拚命地呼喊也無濟於事。 「……小怪。」 「嗯?」 小怪用長著爪子的前足,輕輕敲著昌浩的胳膊。 昌浩緊緊閉上眼睛。 那一定,只是普通的夢而已。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胸口這般沉重? 「好些了嗎?明天不是還有工作嗎?快躺下接著睡吧。」 小怪一邊擔心地說著,一邊抬頭看著昌浩。 昌浩用力點點頭,抱著小怪的手稍稍鬆開。 就在這時—— 彷彿有一雙冰冷的手在自己脊背上向上捋過,最後揪住了自己的後脖梗一般。 「……怎麼回事?」 全身只覺汗毛倒豎,心臟也彷彿一下子變得冰冷,跳動的速度卻比平時快了一倍。呼吸變得好困難。 小怪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從昌浩的手臂中鑽出,推開側門竄到走廊上。 昌浩只往褂子裡套進兩隻胳膊便追著小怪跑了出去。 小怪正死死抬頭盯著天空。 春天雖已過半,半夜天氣還很冷,偶爾甚至會飄些小雪。空氣刺骨的寒冷。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凝視著的是北方的天空。順著小怪的視線,昌浩在雲天一角發現了一處如同刻上去的裂痕。 那邊可以看得到一顆星星,北方的,莫非是北極星? 裂縫漸漸擴大著,顯露出之前被隱藏著的夜空。 全天的星星都是圍繞著北極星運轉的,而北斗七星作為北極星的守護星,一年四季都能在天幕上看得到。 昌浩突然瞪大了眼睛。 「北極星正在?!……」 ——黯淡下去! 一點一點的,比夜空的深藍顏色更暗的什麼東西慢慢滲出來,北極星的光正漸漸地黯淡下去。 昌浩的心像是被擊了一下。 北極星是王權的標誌。用在天界象徵天帝,在人間則象徵統治這個國家的天皇。 北極星發生星蝕,必定是天皇有什麼危難的前兆。 「父親今晚應該是在寮裡當值!」 那麼現在的陰陽寮一定亂作一團了吧? 突然,晴明房間的方向刮起一陣異風。在昌浩身邊刮過時,吹得昌浩披在身上的褂子舞了起來。忍不住用手擋在眼前閉上眼睛 的昌浩,突然感覺到了風裡面夾雜著些許神的氣息。 那時十二神將的神力刮起來的風。 昌浩和小怪急忙向晴明的房間跑去。 原來睡下的晴明,突然感覺到不詳的感應,猛地爬起了身來。 「出什麼事了?!……」 只披著一件內褂的晴明來到走廊上看著天空,發現了正要完全遮蓋北極星光輝的黑影。 一種冰冷的感覺從腳底升了上來。不是因為天氣的寒冷,而是由於從地面溢出的異樣的氣體。 彷彿有無形的刺紮著自己的肌膚。冰冷沉重而且滑膩的風吹過自己全身。 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晴明不禁嚥下一口口水: 「瘴氣!……」 雖然現在瘴氣還少,很微弱。可是憑直覺晴明能夠感覺這不知從哪裡升起來的瘴氣正在慢慢地擴散、漫延開去。 「六合、玄武、太陰!」 隱身著的三位神將在晴明的身後悄無聲息地顯現。晴明頭也不回地直接命令道: 「去找出瘴氣的源頭——在像以前那樣的變異妖物出現之前!」 六合玄武的回答還沒說出口,太陰的龍捲風便已經升騰了起來。 龍捲風將六合玄武的氣息捲了進去,太陰抬頭看天長嘯一聲:「走了!」話音未落,身影便被龍旋風包圍消失了。安倍宅的一 角升起的旋風就這樣升上了天空。 龍旋風刮得晴明一時站立不穩,幾乎要摔到走廊外面。這時候,背後另一股熟悉氣息的主任伸出胳膊輕鬆地抓住晴明的後頸把 他拉了回來。 一時屏住了呼吸的晴明,略微咳嗽了幾下,回頭看看身後,青龍正帶著慣常那種不悅的神情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裡。 「……哦,宵藍,謝了啊。」 可是還是粗暴了點吧,我好歹也是個老人了,稍微體諒著點、溫柔著點嘛。 青龍面無表情地聽著晴明滔滔不絕的抱怨,突然把一隻眼睛瞇成細縫,「切」的砸了砸嘴,消失不見了。 青龍氣息小時的同時,昌浩和小怪一起跑了過來。 看著頭髮也沒有扎、褂子隨意披在肩上的末孫,晴明的表情有些詫異。 「昌浩啊,至少要把頭髮扎一下吧。你是不是每次睡覺前都要把髮髻解開啊。雖然對睡相不好的人來說這麼做是會好受些,可 是每天早上不是很麻煩啊?哎果真是年輕啊。」 聽著晴明莫名其妙的感慨,昌浩的聲音不由得變得有點大: 「爺爺!現在可不是說這的時候吧?我感覺到了龍旋風裡面六合和玄武的氣息了……」 晴明將頭抬向夜空。 「啊,是太陰送他們的,太陰的風雖然有點猛烈,但是比白虎的風速更快。」 風將白虎完成前些日子的指令後便回到異界去了。當然,只要晴明一聲招喚,他就會立刻出現在面前。 晴明將手臂抱在胸前,先前無所謂的表情突然消失,眼睛裡流露出嚴肅的神情。 「漫無目的地行動也無濟於事。我要等太陰他們的回話。昌浩,你趕快準備準備,進宮去!」 「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站在他腳側的小怪皺起了眉頭。 「晴明?」 這個當代最偉大的大陰陽師低頭看著小怪,帶著嚴肅的表情接著說了下去。 「北極星是天帝、天是映照地上形式的鏡子。」 而現在,北極星被遮掩了。星蝕沒有一點要結束的跡象,北極星的光輝正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而與此同時又出現了瘴氣之風,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很有可能是天皇遇到了什麼異變。」 不知道能不能說是幸運,今晚剛好是吉昌當值,作為天文博士的他,一定會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吧。 昌浩點點頭。 「明白了,要是有什麼異常我會向您報告的!」 昌浩看著腳下。 「走吧,小怪!」 「好!」 視線從天空轉到末孫身上,晴明突然皺起了眉頭。 「……昌浩。」 「嗯?」 已經轉身的昌浩被晴明叫住,昌浩回頭看著祖父。 晴明的眼神,嚴肅得嚇人。看得昌浩都有些不舒服,眨了好幾下眼睛。 「喂,爺爺?有什麼……」 晴明沖話說了一半的昌浩搖了搖手: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心著點啊。」 「……奇怪啊。」 昌浩皺著眉頭抬頭看著晴明。雖然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可是還是比晴明矮了一點點。不過很快就該趕上晴明瞭吧。 不過,使用離魂術顯出二十多歲時模樣的晴明可比現在的晴明高了有兩寸。或許是活得久了,身高就漸漸縮水了吧。 胡思亂想著的昌浩,好容易記起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好了,趕緊去吧!」 受到晴明催促的手勢,昌浩帶著一臉不解的表情離開了。 目送著往自己房間走去的昌浩,晴明在感覺到小怪氣息遠去的同時感受到了神氣的出現。 即使不用回頭也能猜到,青龍正用凝結了的火焰一樣的眼神,盯著小怪的背影。 「——宵藍,怎麼了。」 青龍沒有回答主人的問話。只是抬頭看著天空,目光凌厲地瞇起了眼睛。 北極星仍然陰沉著。 和青龍同樣抬頭看著天空,晴明低低地喃喃著: 「……不知道是誰,完全阻撓了我的占卜。有這樣本事的人,在我的一生中,總共才遇到過一個。」 那不是岦齋。 風音稱為宗主的那個人。晴明也認識一個叫做宗主的人。而且那個人,就是有著阻撓晴明占卜的能力的,那個晴明所知道的唯一的人。 可是,那個人,應該早就死掉了啊。 聽到晴明的話,青龍冷靜地開口說道: 「可是,『宗主』應當已經死了——而且岦齋也死了。」 青龍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只是冷冷地訴說著事實。 雖然點著頭,晴明的表情卻變得越發嚴肅。 「……可是啊,宵藍,我從沒能見到『宗主』的遺骸。而且……」 青龍撇了一眼晴明。晴明帶著沉重的語氣接著說了下去。 「……你所說的地方,也沒有岦齋的亡骸。」 六合所聽到的岦齋的聲音。據六合說,烏鴉之口傳達出來的聲音完全跟岦齋的聲音一樣。 在聽到六合的報告之前,晴明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已經死去。 青龍對晴明的話報以沉默。晴明也不介意,接著說了下去。 「確實,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啊。而且那時你也是奄奄一息的,說不定記憶會有混淆呢。」 「沒有這種事情!」 青龍毫不猶豫地加以否認。他鬆開抱著的手臂,渾身散發出的神氣凌厲得幾乎是要撕碎所有接觸到的東西,青色強韌的頭髮在 腦後束成一束,在風中飄動著,右肩上長長的薄布也輕輕搖擺。 「即使是在死亡的深淵,我也不可能記錯!在我失去意識之前,岦齋的亡骸確實就在那裡!」 「那難道是誰帶走了嗎……」 晴明的眼睛裡閃著凌厲的光。 岦齋已經死了,晴明知道這一點。 要是他能活下來就好了——晴明當時那樣深切的希望過。活下來啊,為了紅蓮…… 可是這個希望沒有能夠實現。岦齋還是死去了。 「五十年了,不,五十五年了吧?那個時候,北極星也是變得黯淡無光……」 二十多歲的晴明,看到那樣的天象,知道有什麼危險正在逼近天皇,為了知道怎麼化解危機晴明進行了一次占星,根據星星的 指引趕赴了西方…… 青龍看著帶著苦痛回味著過往的晴明,用冷漠地聲音說道: 「——晴明啊,不要忘記了!」 晴明回頭看他,青龍接著吐出他的話: 「那時候,我說過,不會有下一次了!那時的決心我至今都沒有改變!」 那不是為自己差一點掉入死亡的深淵…… 只是當時九死一生的晴明攔住了自己——絕對不可以對滕蛇下手!否則我安倍晴明絕對不會原諒你! 是晴明攔住了自己。晴明的命令——此生認定的唯一的主人,安倍晴明的嚴令——青龍沒有辦法不聽。 冷風。風裡開始夾雜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粘膩的東西——濃度漸漸增加的瘴氣。這情景宛如當年一樣。 有人正在試圖打開黃泉之門—— 「滕蛇的手如果再次被鮮血染紅,我青龍絕對會殺掉他!——即使你阻止我!」 青龍右肩上的長布翻滾著。察覺到他感情到了爆發的邊緣,晴明一句話也沒有說。 青龍就這樣忽地隱去了身形。這裡還有隱形的天一和朱雀守護,所以即使青龍不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為了將自己身上散發出 的難以抑止的神氣與人界隔離,他回到異界去了。 累壞了一樣的歎了口氣,晴明再次抬頭仰望天空。 黯淡的北極星讓自己想起了難以癒合的傷痛。而與此同時,腦海裡浮現出一個身影。 那個和想要奪走自己性命的女術師風音長相相似的女子。 「……你是否會恨我呢?」 雖然承諾一定會保護她,卻因為力量不夠而最終未能保護得了的那個女子。 最後見到的她,眼神裡流淌著悲傷。 而與這個人的身影重合著,腦海裡又浮現出另一個影子。 ——為什麼! 聲嘶力竭地悲聲在耳畔久久迴響。 「……我的老友啊!」 直到現在你仍然被不能實現的慾望所累,彷徨在這片大地上嗎? 瘴氣逐漸蔓延。 好像不讓別人注意到似的、靜靜地、無聲無息地擴散著。 六合乘太陰的風勢穩當地降落到瀰漫著瘴氣的京城中央。 玄武遲一步著地,好像有點手忙腳亂,踉踉蹌蹌地撲通坐了個屁蹲兒。 太陰很無奈地雙手叉著腰。 「喂,玄武,你真沒用,快跟人家六合學學!」 「……這能怪誰?」 「你說什麼!?」 太陰還要繼續追問下去,卻被六合無聲地制止了。 玄武和太陰霎時屏住了呼吸。六合左腕上銀鐲閃爍著,化為一柄銀槍。 在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從利刃散發出的微弱光芒清晰可見。這是神氣發出的光。 一陣拖拽的摩擦聲突然傳入了三人的耳中。 太陰舉起左手。一陣水流般的波動無聲地集結而來,將三人圍在中央。 「……太陰。」 六合低沉的聲音穿透了黑暗。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向太陰問道。 「這是哪兒?」 路寬大概八丈多。周圍看不到什麼房屋,地面全被枯草覆蓋著。 太陰看著那些枯草回答道。 「二條和木□附近。現在這裡瘴氣最重……」 太陰還沒說完,地面上的枯草燃燒了起來,四周被白煙籠罩。 緊接著,空中傳來了一陣強烈的妖氣,妖怪們勢如破竹地從土中鑽了出來。 三人縱身閃開,分散到各處。 「還是晚了一步。」 玄武吃驚的說。它們已不再是原來棲息在周圍的妖怪了,黃泉的瘴氣將它們都化為了妖異。 巨型山椒魚般的妖異全身被黑色的黏膜覆蓋,不時張開的大嘴散發著黑色的光,看不到裡面。 「快躲開!」 太陰的喊聲響徹天際。怪物躲過襲來的旋風,朝玄武猛衝過來。玄武敏捷地閃開了。 見自己撲了個空,怪物又把目標鎖定浮在空中的太陰。 怪物舉起被粘液覆蓋的前爪,咆哮聲震耳欲聾。 太陰大吃一驚,瞪著剛才躲過一劫的玄武。 「為什麼溜那麼快啊?」 「……你不是讓我躲開嗎?」 「別辯解了!」 「……這不是辯解以前的問題的嗎?」 見太陰這樣孩子氣地蠻不講理,玄武有些茫然地沉下了臉。 怪物礦吼著從地面躍起。覆在表皮上的黑色粘液變成觸手向四處延伸。 「呀!千萬別過來,別過來啊!」 太陰抱著頭尖叫,玄武立刻上前抓住她的衣服帶她閃到了一邊。 霎時,無數觸手伸入地面,四周塵土飛揚。太陰放出風向那些觸手展開了攻擊。 「我不是讓你別過來的嗎!」 「可現在已經不是這個問題了……」 玄武還沒說完,太陰就狠狠地用眼神讓他閉了嘴。她焦急地環視著四周。 「這種時候一般來說都應當由大人保護小孩子吧。六合到底趕什麼去了!?」 瞬間,兩股強大的力量相撞,引起了爆炸。 強大的衝擊波揚起了四周的沙塵,太陰立即跳進玄武設下的結界裡。 衝擊波將妖異掀翻,從旁邊刺出的一道白刃掠過妖物的皮膚。但一個突然閃現的身影將六合的槍擋了回去。 在這工夫,怪物又鑽回了土中。黑影在地下慢慢移動,目標直指結界中的玄武和太陰。 「……好像六合沒有精力保護我們了。」 玄武的埋怨聲被一股新生力量捲起的激流淹沒。那怪物見機,再次出現在玄武和太陰面前。怪物黑色的表皮覆蓋了整個結界。 太陰的慘叫凝結在了喉中。 六合用餘光目睹了這一幕,但他無法上前幫助他們。 「……不會讓你妨礙我的。」 風音手持蘊藏著劇毒的太刀站在六合面前。 在六合為太陰等人分神的瞬間,風音抓住機會衝向前去。 六合慌忙向後退去的同時,風音念起了縛魔的咒語想要封住六合的行動。 只是一瞬間,六合被縛魔的法術束縛住,動彈不得。 剛才的爆炸是六合用全身靈力抵擋時發出的。 六合持槍計算著時機。 風音的刀術相當厲害。就算自己用最拿手的槍術,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毫髮無傷。 聽說她的刀內有詛咒還有劇毒。青龍和玄武只是挨了一下就動不了了,可見其毒性之凶狠。 「……你已經破解了通往黃泉的瘴穴了嗎?」 聽到六合的話,風音柳眉倒豎。 瘴氣突然產生,北極星也被雲遮住了。六合曾遇到過同樣的情況。 風音聳了聳肩,淡淡地笑道。 「不愧是十二神將六合啊。但是瘴穴的所在地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因為那可不止一個哦。」 風音的話音剛落,六合也著實吃了一驚。 「怎麼會。」 「真的。這兒就有一個。」 「要打開黃泉之風吹過的瘴穴得有極大的靈力才行。你……」 風音眼睛裡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她揮著太刀向六合砍來。 六合擋住了太刀的攻勢,風音手中的太刀被打飛了。 太刀直直的刺入了土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 眼見風音做出結印的姿勢,六合大聲地喝道。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你難道不要性命了麼?!」 聽說用這種法術打開一個瘴穴都會消耗很大的體力。而她想憑一人之力打開數個,簡直是在拿性命開玩笑。 風音吃驚睜開了眼,她的表情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些扭曲。但瞬間她又恢復原狀,嘴裡低低地念起了咒語。 「風刃,招來。」 從她腳底冒出數個風刃。六合招架的瞬間,風音掙脫出來,退後了一步。 風音落地後,重心有點不穩地單膝跪在地上。一個掛在脖子上的紅色墜飾露了出來,不停地晃動著。 風音調整好姿勢,努力平復越來越急促的呼吸。 瘴穴還沒有完全打開。如果術者身體有什麼變化,一定會影響到瘴穴。 「吹出來的黃泉之風將吞沒整個地面。我的責任就是在這之前保護瘴穴。」 所以別妨礙我,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瘴氣越來越濃。它蔓延著,侵吞了無數的妖怪,使他們變為了邪惡的妖異。 風音掃了一眼立在地上的太刀。 突然,六合感覺背後迸出一股強大的神氣。 那是太陰的通力。數枚風刃貫穿了怪物的身體。風刃隨後發出的激烈波動,將被黃泉瘴氣吞噬的妖怪撕得粉碎。 六合的披肩被這驟起的狂風掀起。風音腳蹬地壓低身體,一把抓住立在地面的太刀,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猛衝。 這時,從背後傳來太陰憤怒的叫聲。 「不要因為我是小孩子就小看人,絕不會輕饒你!」 她的通力襲向怪物的殘骸,連六合都被隨之而來的波動震懾了。 「太陰!」 玄武慌忙喊了起來。注意到情況不妙的太陰臉色頓時煞白。 「啊,完了!」 「……」 六合還未回過神來,刀刃割破空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六合反射性地用槍招架上去,持槍的手被輕微觸動。接著,太陰發出 的龍捲風席捲而來。 「——……」 淒慘的叫聲衝擊著六合的耳膜。 他不經意間回頭,眼前只看到一個被擊飛的身影,還有一個紅色的物體。 連六合也驚呆了。一種類似戰慄的感情穿過胸口,心裡頓時一涼。 那種感覺由槍傳遞到手上。難道自己無意識的動作傷到她了嗎。 脊背一陣發涼。十二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 有個東西落到了地上,落地的擊打聲傳入耳中,是斷了皮繩的紅勾玉。剛才看到的那個紅色東西的真正面目就是這個啊。 六合目光飄向別處。風音倒在不遠處,用胳膊肘撐著地努力想要站起來。她旁邊倒著有毒的太刀,好像沒有受傷。槍尖只是擦 到她脖子上戴著的皮繩而已。 六合鬆了一口氣。幸好沒有觸犯禁忌。 他揀起勾玉,風音見狀趕緊摸了摸脖子。 「啊……」 風音的臉唰一下變得通紅。她立即跳了起來,抓起太刀就衝了過來。 「還給我!」 六合黃褐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驚訝。 她幾乎是在慘叫著,剛才的冷靜早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的她滿是破綻。 六合帶著驚訝躲開風音的太刀後將其擊落,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費力地限制了她的行動。 風音拚命地抵抗著。 「放開我!」 風音掙扎著想要掙脫,只見六合靜靜地把勾玉交到她手裡。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一切,風音安靜了下來。手裡的勾玉涼涼的。然後…… 風音睜大了雙眼凝視著六合。 剛才抓住自己手腕的那溫暖的手,似乎在哪兒遇到過。 這種感覺至今還留在右手腕上。 但是,六合放開手後,回過神來的風音急忙後退了一步。 「喂,六合!既然都捉住了為什麼又放開?」 「又不能傷害她,只好這樣了」 見玄武一臉冷靜地分析著原因,太陰不禁把火都撒在了他身上。 「那樣的話只要不傷害到她,把她抓起來不就行了。可為什麼現在他在那兒若無其事地整理披風!」 「……不是,六合又不是故意的。」 「那到底是什麼嘛」 「你問本人好了。那個我就不知道了。」 玄武再沒說話,他的目光轉向了六合和風音。 雖然是隔了一段距離對峙著,但明顯風音的體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照這樣發展,風音遲早會倒下的。即使只是這樣站 著,她也消耗了大量體力。她已經到了極限。 她僅憑一人之力,打開了京都的數個瘴穴。 通往黃泉的大門,在太古的時候就被神的封印封住,並由巫女守護著。玄武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他的主任安倍晴明就曾經去 過那個地方。 聽說那時一塊隱藏在深山谷底的巨大岩石,在那上面至今蘊藏著神力,阻斷了人間與異界相連的道路。 風音盡量壓制住聲音中的顫抖,開口說道。 「……六合,還挺善良的啊。你是在同情敵人嗎?」 能聽得出來,聲音裡夾雜著喘氣跟疲憊。喉嚨裡面好像被什麼東西阻塞著。她感到了劇烈的頭痛,身體似乎也變得越來越 熱。 即使這樣,風音仍然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六合。 與此相對,六合眼神很平和,沒有很大變化。像沒有一絲波紋的水面,他黃褐色的瞳孔異常平靜。 他終於張開嘴說道。 「——如果只有你認為對方是敵人的話,怎麼辦?」 在貴船,六合曾親手救出被怪物吞噬的風音。 晴明說過。在怪物背後一定還有人指使。但認為那幕後黑手是風音同伴的,或許只有我們而已。言下之意,風音知識一顆 棋子,對方根本沒有把她當作同伴。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主人可能只把你當做棋子來用。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聽著這話,風音半是意外半是吃驚地凝視著敵人。握著勾玉的手在胸前輕輕地顫抖著。 前些日子那隻怪物把自己吞了下去。在那隻怪物散發的妖氣中,分明附著自己所熟悉的宗主的靈力。但風音不想承認,因為在 此之後宗主還誇獎了自己。所以那可能只是一時的錯覺而已。肯定是那樣的。但如果不是的話—— 她腦海中充滿了疑問。心裡忐忑不安。 「才……才沒有那回事呢……」 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了這幾個字。好像在拚命忍著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內心,臉都有些扭曲了。 六合悲傷地看著她。 ——可憐的女孩。 因為沒有其他可信的東西,所以她只能逼自己去相信。 玄武瞇著眼睛靜觀其變,沒有去打擾他們。 風音手掌中的東西發出一陣波動。 這股力量波浪慢慢飄出,玄武感覺很熟悉。 「這個是……」 玄武搜索著他的記憶,太陰焦急地跳到六合的旁邊。 太陰身邊驟然捲起了狂風。 「幕後人是誰?不會是岦齋還活著吧?」 被這麼一問,風音打了一個激靈。她嘴唇微微蠕動,輕聲重複著岦齋這個名字。 之前風音眼神看起來是那麼的無助,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而她卻在一瞬間恢復了原來的神情。 「岦齋已經死了。著你們應當比誰都清楚吧……」 「說得沒錯。」 空中突然傳來嘶啞的嗓音,引得眾人抬起頭望向天空。 一個暗夜般漆黑的身影落到了風音的肩膀上。 是雙頭烏鴉。左邊的烏鴉已經張開了嘴。 「幹得很好,風音。」 一直緊繃著臉的風音像鬆了一口氣,眼睛也柔和了許多。 「宗主大人……」 「別聽他們在那胡說。千萬不能被敵人的花言巧語所蒙騙。」 太陰和玄武聽著烏鴉那粗啞的嗓音,都吃驚地睜大了雙眼。 「這個聲音……」 「的確,這個是……」 只有六合保持著鎮定,這是他所熟悉的聲音。他架器銀槍,死死地凝視著刀刃。 「……宗主」 烏鴉嘲弄地笑了。不,應該說是能感覺到烏鴉在嘲笑他/ 「已經晚啦,十二神將。」 左邊的烏鴉張開那雙大黑翅膀,很得意地說道。 「黃泉之風已經籠罩整個京城,詛咒將會把神置於難堪的死地……」 然後,這個國家將會迎來他們新的統治者。 烏鴉撲扇著翅膀飛走了。然後左邊烏鴉發出了刺耳的叫聲。 可怕的瘴氣和驚人的靈氣相撞,引起一陣旋風。一股足以推倒岩石的力量,向神將迎面襲來。 太陰的尖叫跟玄武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六合只得用披風護住二人,根本沒有反手的餘力。 這時候,風音翻著觔斗,轉身離開了。 只在那一瞬間她回頭看了一下六合。她瞇著眼睛咬著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餘波完全消失後,太陰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騙人。」 太陰揪著六合的披風,帶著顫音說道。 「雖然難以置信,也覺得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情,但那肯定是岦齋的聲音。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也有可能是岦齋的幽魂附到那只烏鴉上了吧……」 玄武喃喃自語,陷入沉思。 只有左邊那只烏鴉說話了。那麼,可能本來它只是一隻很普通的烏鴉,由於岦齋的怨恨使它變成一個妖怪了。 「但是,附在那只烏鴉上的力量,與岦齋的靈力不一樣!」 太陰很清楚岦齋的力量。十二神將也都清楚。 「確實是這樣的。那個不是岦齋。」 長得像小孩的玄武點點頭,以一種很沉重的,跟外表不太符合的口吻說道。 「所以,不可能。但是,不會真的是吧……」 說完,玄武抬起頭看著身材高挑的六合。 六合沉默著。 他無聲地望著烏鴉與風音消失的地方…… 昌浩急急忙忙收拾完走出安倍府,朝一條宮裡走去。 已經大半夜了,周圍一片漆黑。如果看不見的話就糟了,可是昌浩用了夜視術。 真冷,現在可以看清吐出的白氣。手指露在外面冰涼,像被什麼紮了似的很痛。 四隻腳走路的小怪跟昌浩並肩而行,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沒有妖怪的跡象。」 小怪雖然省略了主語,但昌浩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啊,平時這個時間應當有很多小妖在街上啊。」 平安城裡住著很多的妖怪。他們白天的時候藏在某個地方,一到晚上就會潛入人類的住宅,像值班似的輪流出現。 但今天晚上感覺好像沒有什麼異樣。 可能是怕瘴氣,所以一直隱藏著吧。但即使是這樣,一旦被瘴氣侵吞,自己就會死去然後會變成其他什麼東西。 就像貴船百鬼夜行的下場一樣。 那個夜行,好像並不是在市中心被瘴氣吞掉的。所以沒有對這個地方的妖怪產生影響。 但這次不同。 黃泉之風,從京城的不知道哪個地方吹過來,而且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 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濃。進入到胸中的瘴氣很沉粘粘的。感覺氣管被堵塞了似的透不過氣。 昌浩屏著氣走著,在能看到宮門的地方放慢了腳步。篝火照映著大門。都這個時間了,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出出進進呢,昌浩感 到很好奇。 「怎麼回事。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小怪一下子跳到昌浩的肩上。 「吉昌很有才幹。如果發現北極星出現陰影而立即上奏的話,現在有動靜也不足為怪啊。」 穿過人流不斷的大門,昌浩加快腳步向陰陽寮走去。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篝火,火焰照亮了腳底下的路。 昌浩終於到達陰陽寮,但人依然很多。 表情很嚴峻的官吏們穿梭著。沒有一個人抱著書或卷宗說閒話的。 昌浩搜尋著吉昌的身影,這時被帶著咳嗽的聲音叫住。 昌浩回過頭一看,急忙低下了頭。 「啊,敏次殿下。」 是陰陽生籐原敏次,他臉有點紅。好像不僅僅是因為篝火照著的緣故。 他瞇著眼睛,上下打量昌浩,並不時劇烈地咳著。 「影響今天的工作了吧,先回家吧。」 「沒有,祖父讓我給父親傳個話,所以就過來了。敏次殿下您沒事吧?」 敏次殿下咳得那麼厲害,是不是患肺病了,昌浩擔心地問道。 敏次雖然嗓音有點嘶啞,聽起來不是很好聽,但很精神地點了點頭。 「北極星出現陰影,發生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回家休息呢。況且今天本來應當我值班。」 昌浩肩上的小怪聽了這番話後,又佩服又吃驚。 「……這不僅說明他很敬業而且我覺得更重要的還是品行高尚。」 如果這樣倒下長時間臥床不起的話,估計心裡也不會好受吧。 小怪半閉著眼,突然想起去年秋天昌浩整整躺了一個月。 敏次背對著昌浩又開始咳嗽了起來,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指了指西廂房。 「吉昌好像在那兒。」 「謝謝您。」 昌浩鞠了一躬道謝,這時敏次看著他突然皺了一下眉頭。 「等會。」 敏次張開手。小怪急忙藏了起來,但不是朝小怪這邊。 敏次把臉靠近回過頭的昌浩。昌浩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嗯?怎麼了?」 敏次沒有回答,把臉轉過去又咳了起來。好像氣管被堵住了,看起來很痛苦。 小怪厭煩地彈彈前爪。 「敏次殿下,您真的應當回家休息了。」 但是敏次咳嗽著搖了搖頭,盡量平復氣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昌浩。 「怎麼了?怎麼了?」 小怪奇怪地問道。作為當事者的昌浩也莫名其妙。 「那個,到底怎麼了?」 最近我也沒幹什麼能讓人挑出毛病的事,工作也很認真,也沒怎麼請假。即使晚上出去也很小心盡量不引人注目。 到底怎麼了? 敏次盯著昌浩的臉看了一會,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 「有失物之相。」 「啊?」 敏次歎了口氣,對昌浩繼續說。 「就是最近會失去一些東西。所以最好注意點。那先這樣,我先走了。」 敏次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昌浩目送他漸漸走遠,確定周圍沒有人後低頭沉思。 「……丟的東西?」 「不是,是失去的東西。」 「嗯,掉的,或者是丟的。還是丟的東西比較準確。」 小怪有點咬文嚼字,含糊其辭地答道,昌浩摸了摸後腦勺。 雖然已經有這種跡象,但真的是最近這幾天的事嗎。 敏次在陰陽生中是出類拔萃的,他既然這樣說應到不會錯的。 昌浩把手放到胸前。 胸前掛著一個繫著紐扣的香袋。這個香袋是昌浩的護身符,可不能把這個給丟了。 除了這個目前好像也沒有什麼會丟的。可能也會丟官帽或衣服,但無所謂,反正有替換的衣服。 「一定要小心不能把這個丟了。」 昌浩非常同意小怪說的話,拍了拍胸脯保證。 「沒事,肯定丟不了,丟不了的。等會去換個更結實的繩。」 皮繩比麻繩好,但家裡好像沒有皮繩,呆會還是去商店裡買一個吧。 看著嘴不停嘟囔的昌浩,小怪苦笑著看著他。這個傢伙真的很有意思,心裡想什麼從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怪這樣想著,用長尾巴拍了拍昌浩的後背。 「我們先去吉昌那裡,邊走邊想嘛。」 「哦,對呀。」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昌浩慌忙朝西廂房走去。 吉昌正一臉凝重看著星象圖,突然他覺得眼前晃過一個白色的東西,抬起了頭。 「這不是昌浩嘛,怎麼了?」 小怪搖著它那白色的尾巴。剛才那個白東西就是這個。 昌浩坐到了吉昌的旁邊。 「爺爺讓我來看看情況。關於北極星出現陰影這件事,看看這都有什麼動靜。」 吉昌點了點頭。 北極星雖然出現陰影,但並不是完全消失。 「現已經向大臣稟告了。我們在等消息。但是……」 吉昌眼睛裡露出一絲擔憂。 「感覺周圍氣氛不太對勁。後宮的女官還有女御都反映身體不舒服。」 昌浩點了點頭。 這個自己也感覺到了。空氣好像在沉澱。一種很可怕的東西正慢慢從毛孔侵入身體並在體內沉積。 但這也是因為吉昌跟昌浩有靈力所以能感覺到,不至於危及生命。 昌浩這樣說道,吉昌點點頭。 「對,我也覺得是這樣的。所以才覺得奇怪。這次好像是有備而來的。」 「你是說它的目標是宮裡的那些女人嗎?有點奇怪……」 一直聽他們倆談話的小怪插了一句。小怪忽然驚訝地看了一下陰沉沉的天空。 「……北極星旁邊的那些星星,也都看不見了。」 「啊,不會吧?」 昌浩起身揭開簾子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外面烏雲密佈。只有北面的一個地方有個灰色的裂縫。這個裂縫很長,以北極星為中心延伸開來的,北極星就像是瞳孔似的。 圍繞在北極星周圍的北斗星被雲遮擋看不到了。 小怪應是指星象圖上的依靠北極星星光折射的那些小星星。 廂房裡的那些官員,很忙碌地埋頭工作著。好像也沒有人注意到吉昌和昌浩在說什麼。本來昌浩不應當在這,一來就意味著出 什麼事了,但卻沒有一個人質問。 小怪跳到欄杆上,眨了眨晚霞般的眼睛。 「……吉昌,你看,不僅是北極星,周圍的星星也開始暗了。」 「還真是。」 小怪沒回頭問昌浩旁邊的吉昌。 「北極星周圍的那些星星,不是象徵天皇的女御跟孩子嗎?」 吉昌點了點頭,同意小怪的說法。的確是這樣。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就是說……」 「北極星是天地之帝。如果已經危及到天皇跟周圍的人的話……」 昌浩說到這兒,吃了一驚。 天皇的妻子皇后以及服侍皇后的宮女們。 小怪回過頭,看著吉昌。 「現在在宮裡的中宮、女御們怎麼辦?」 吉昌臉色一變,猛然一轉身,慌忙向屋內問道。 「還沒接到通知嗎?現在宮裡那邊情況怎麼樣?」 這時,一個官員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天皇和皇后病倒了……」 攸子突然睜開眼睛。 呼吸困難。 眼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晃。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攸子撐起軟綿綿的身體,環視四周。周圍好暗。現在幾點了呢? 好像離太陽升起還早。至今為止,好像還沒有在半夜醒來過。 在被褥上攸子看了一會,注意到不遠處人聲嘈雜。 豎起耳朵聽,好像有好多人在說著什麼。 雖然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麼,但看起來很生氣。 攸子感到一陣不安。 自己一個人在這麼黑的屋子有點害怕,外面那麼吵,發生了什麼事請了嗎? 「……想去母后那……」 攸子站了起來,但晃了幾下又坐下了。 眼前冒著金花。身體很沉。 攸子快哭了。一個人真害怕。 「快來人啊……」 誰都不在。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到那邊湊熱鬧去了嗎? 那邊是母后,父皇還有弟弟的房間。大家都去弟弟那兒是嗎? 「來人啊,有人嗎?」 眼角濕潤了。一個人呆著真恐怖,好孤單啊,不想一個人呆著。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泣不成聲,攸子哽咽著低聲喊道。 「誰都不在嗎?……喂,沒人嗎?」 寂寞,寂寞。真沒想到一個人呆著竟然是這麼的痛苦,害怕。 有聲音。 攸子抬起了頭。 側門打開了。 「……您剛才叫我了嗎?」 從側門的縫隙中透過一絲亮光。 進來的宮女因為背著光,與影子重疊所以看不清楚。宮女緩緩走到燭台跟前點亮了燈。 橙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個屋子。 攸子終於能看到風音的臉了,她拽著風音的衣角,就這樣撒著嬌。 「去哪了?我剛才叫了好久。」 風音苦笑著回答道。 「真對不起。因為有事所以剛才離開了一會。」 攸子心裡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下去,但突然注意到風音好像呼吸很困難。 風音好像在盡量壓制著急促的呼吸。 攸子擔心地歪了歪頭。 「怎麼了,不舒服嗎?」 風音愣了一下,但隨即笑道。 「沒事,可能有點累了吧。不用擔心。」 攸子念叨著沒事就好,風音點了點頭。 攸子長出了一口氣,但馬上又一臉愁容。 「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兒。」 從側門能聽到一陣喧嘩。聲音越來越大。 風音看著那邊撅了撅嘴。深邃的眼睛黯然無光。 「……天皇陛下和中宮陛下好像病倒了。」 「啊,什麼?」 攸子反問道,她還小,不是太明白這麼文言的話。 「怎麼回事?」 風音為了讓她聽明白,用通俗的語言說道。 「公主的父皇跟母后病了。」 攸子睜大了眼。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著桌子朝側門那邊走去。 對面的那一排屋子都點著燈,照著簾子。被篝火照著像白天一樣亮。 宮女們匆忙地在其中來回穿梭。其中有年事已高的貴族。大家表情都很嚴肅,看起來很恐怖。 攸子慢慢地回屋坐到風音的旁邊。 「……母后病了?……」 聲音有點沙啞。風音聽後點了點頭。 「對,臥床不起。所以公主您才會在這……」 風音雖然嘴裡說著話,心裡卻想著別的事。 天皇跟中宮定子病倒了。這好像不是因為黃泉瘴氣的緣故。 眼前年幼的公主也會變成這樣嗎。還有中宮定子生的敦康皇子也會是這樣嗎? 所有與天皇有血緣關係的人都得死,這是宗主下的詛咒。 這個跟破解黃泉的封印是宗主的兩大願望。 風音有點發抖長長吐了一口氣。她心潮澎湃,心情很沉重。咒語的效力在她體內肆虐。 如果瘴穴能完全打開的話,這種痛苦就會消失。如果完全打開的話,就沒必要再隱藏瘴穴了。 其實她身體的正是那個為隱藏瘴穴的法術。 風音看著眼前這個緊緊握著雙手的女孩。 攸子緊緊咬著嘴唇好像在忍著什麼. 風音覺得有點奇怪,湊近一看,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 看著目不轉睛的攸子,風音心裡交織著詛咒帶來的痛苦外還有另一種酸楚。 「…………」 ——為什麼,誰都不在? 低低的聲音響起,一個恐怖的聲音答道。 ——因為都不在人世了。 ——為什麼不在了呢? ——那些傢伙從你身邊帶走了。 所以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所以你一定要變堅強。 為了報復那些傢伙。 ——這是誰……? 這是—— 風音摸了摸胸前。碰到掛在脖子上的勾玉,冰涼。 「……要我去看看中宮殿下的情況嗎?」 風音低頭問道,攸子搖了搖頭。 攸子回頭看風音,眼裡含著淚水。 「……因為我身體不好,去那邊反而給他們添麻煩。」 心口不一,女孩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風音好像能看透攸子在想什麼。 孤單,孤單,孤單。 我自己也很痛苦啊。想去他們身邊,想讓他們抱抱我。 但不能那樣。還是孤單。 眼淚唰唰地從攸子的眼睛裡流了出來。眼淚浸濕了單衣。 攸子擦了擦眼角又低下了頭。 「我會忍住的。」 ——但,還是很寂寞。 「因為我是母后的孩子啊。」 ——也應當照顧照顧我啊。 「我不能太任性。」 ——想陪在她身邊,也過分嗎? 看著內心極度掙扎的攸子,風音投以捉摸不透的目光。 「那我先告退了……」 風音溫柔地說道,攸子搖了搖頭。 「我會在身邊的,您休息吧。」 攸子點點頭,鑽到了被窩裡。 攸子在確認風音在自己身邊後,蓋上被子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就聽到了呼呼睡著的聲音。 風音遵守約定又呆了一會。 從熟睡攸子的眼角滑落一行眼淚。 風音伸出手,給她擦了擦淚水。 自己曾經也像她這樣晚上含著淚睡著過。無數個夜晚,常常被刺骨的寒冷跟孤獨,還有那眼角冰冷的淚水驚醒。 ——寂寞。 ——為什麼沒有人來? ——是誰殺死我的父母? 漫漫長夜,抱著膝蓋蜷縮著身體。 風音的肩突然抖了一下。好像有翅膀的撲扇聲。 她沒出聲站了起來從室內出來,朝沒有燈的房間走去。 張開手,有個黑影落在了上面。 收著翅膀的黑影,兩個腦袋的其中一個輕輕地歪著頭。 是右邊那只烏鴉。右邊那只烏鴉打量風音低聲說道。 風音閉著眼睛。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東西在心裡翻滾。 突然眼角一熱。 「……沒事,不用擔心。」 哭醒後枕頭邊這只還在。它擔心地歪著頭,嘴湊到自己的臉邊。 眼前這個小女孩跟以前的自己重合在一塊。雖然覺得即使現在感傷也無濟於事。 「……不知道安倍晴明注意到了沒有。」 風音看了看陰天。 那是瘴穴的位置。而且那有能打開瘴穴的真正的術者。 風音淡淡一笑。 管他呢,察覺到也好沒有也罷。這種事情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雙頭烏鴉靠近風音的肩膀,嘴也靠近她的臉龐。 「快了,宗主的願望,還有我的仇恨就可以實現了。」 右邊的烏鴉凝視著盯著天空看的風音,意味深遠地說道。 左邊那只烏鴉,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好像在嘲笑右邊烏鴉似的,微微張嘴,瞇著眼睛。 ——透過這只烏鴉的眼睛。 黑暗中正坐的影子,慢吞吞地歪了歪頭。 水滴發出回聲,又返了回來。 「……看到了。」 像裂開的呻吟聲,迴響著可怕的低吼。 黑暗中披著暗色衣服的影子,張開了雙手。 「年幼愚蠢痛苦的慘叫通往黃泉的鬼——」 真寂寞,響起一個寂寞的聲音。 不知不覺出生,長大的心穿過通往根之國的路,伸向遠方。 但瘴穴還沒完全打開。 還沒完全跟城市連接。 本應聚集在一點的力量現在擴散了。 因為還小。 「……但是」 黑影冷冷地笑了。 如果那樣的話就成為障礙了。在瘴穴沒有完全打開之前,風音只要徹底隱瞞住就可以。 那是步好棋子。 一心一意,單純,忠誠,絕對服從命令,而且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水滴飄向別處。 「……看到了嗎。不久整個天就屬於我了。」 而且會成為王。 統治整個地面。還有整個天界。 還有會解除太古的封印,率領黃泉大軍統治整個地上王國。 「趁現在把那些帝王血脈給我斬草除根……」 聽到這聲號令,黑影周圍出現了一個灰白的魔法陣。 魔法陣發出的光襯托出這個身影。 穿著像法衣似的暗色衣服,用同樣顏色的布圍著腦袋。只能看到眼睛,深深的眼眶裡放著令人戰慄的光。 眼角周圍有很深的皺紋,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擋得嚴嚴實實的。 男人抬起了頭,舉起一雙老人的手。 「我將摧毀天帝,弒殺天帝。跟隨地帝的人,我要讓他們變成邪惡的俘虜——」 昌浩從宮裡回來後大概一刻鐘,天空開始泛魚皮肚,天亮了。 吉昌允許他今天可以比平時晚點去,昌浩就多睡了會。 有雙手在搖昌浩。 「昌浩,快,該起了。要不進宮會遲到的。」 半睡半醒的昌浩好像聽到了彰子在叫他。 昌浩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看了看彰子。 「……哦,好……」 小怪在被子的旁邊窩著,閉著眼聽到他們倆的對話。 小怪的長耳朵撲扇撲扇晃著。當然彰子進來的時候他是醒著的。 以前彰子進來的時候昌浩會一下子蹦起來不知所措,但現在好像習慣了。也不會那麼誇張了。 「啊,哇!」 昌浩以前像抽筋似的聲音再也不會傳到小怪的耳朵裡了。有,也只是偶爾罷了。 小怪半睜著眼看著。彰子看到昌浩已經起身了,點了點頭就走出去了。昌浩坐在被子上,低著頭,好像悶悶不樂的樣子。 小怪聳聳肩膀,站了起來,昌浩好像也感覺到了,臉朝向這邊,可憐巴巴的樣子。 「……真沒出息,還是晴明的孫子呢!」 「煩,要你多嘴!」 小怪搖搖頭思索著。 昨天晚上,大半夜,敏次說的「失物之相」如果跟彰子有關,昌浩該怎麼辦。 所謂「失物之相」,不一定是失去「東西」,也有可能會是人。 也有可能是比昌浩年齡大的人。 晴明也一把年紀了。如果沒法預測自己的命運的話,也有可能失去健康等。 不過,實際上晴明看起來這幾年都挺精神的。 以前看過手相,生命線在年輕的時候斷過一次,以後就很長也很明顯。 那個快斷的地方,應當就是大概五十多年前的那個時候吧。 沒有斷真是幸運。 小怪垂著頭,看著穿衣服的昌浩。 多虧了昌浩我才能想到這個。一直積壓在心理的負擔終於輕鬆點了。 但是,小怪也明白這也就是一時安慰安慰自己,這種感覺永遠不會消失的。 「喂,」 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音打斷了小怪說話。 昌浩跟小怪對看了一眼。 「怎麼了?」 「啊,不知道。」 昌浩趕快穿好衣服,出了房間。小怪在後面跟著,昌浩在前邊的走道裡站住了,所以小怪也急忙站住。 「昌浩?」 「彰子!」 小怪驚訝的疑問被昌浩抽筋似的大叫淹沒了。 昌浩蹲下扶著彰子的肩。 「彰子,怎麼了,沒事吧?」 昌浩關切地問道,彰子睜開眼緩慢地抬起頭。額頭上都是汗,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啊,不好意思。剛才眼前一片黑。」 彰子一邊說著沒關係,剛要起身彰子又倒下了。 昌浩抱著彰子,回頭看了看小怪。 「小怪。快去叫爺爺。」 「好,明白!」 在小怪叫爺爺這段時間,昌浩扶著彰子想要扶她回房間。但是弄不動,身高跟腕力都不夠,都架不起來彰子。 「總之,先扶到我的房間……」 想先把她扶到離自己最近的被子上。 彰子全身無力緊閉雙眼,昌浩想架起彰子讓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這時突然感覺到旁邊出現神氣,看了一眼。 「六合。」 六合單膝跪地張開手,沒說話很輕鬆地抱起彰子。 昌浩呆呆地看著。 「你房間行嗎?」 「啊?——」 直直的聲音,昌浩的大腦一片空白。 看到詢問的眼神,昌浩突然回過神來慌忙四處張望。 「啊,最好是去彰子平常用的房間。但是,如果近點好的話,我房間也行。反正呆會也會搬,現在先去我房間吧。」 六合點點頭,抱著彰子走進昌浩的房間。 昌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眼六合的身形,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沒關係,不跟他比,自己才14歲嘛,不過腕力跟身高確實是缺點啊。」 想對自己說的話有千言萬語湧在心裡。 昌浩決定不僅要學好陰陽術,也要鍛煉身體,增強體質。 這時,小怪帶著晴明出現了。晴明看到站在走廊裡的孫子,驚訝地皺了皺眉。 「怎麼了,彰字殿下怎麼了?」 晴明從開著的側門向昌浩的房間看去,看到彰子躺在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旁邊的六合說道。 「突然就倒下了,不知道什麼原因。」 彰子臉色煞白。 晴明盤坐在旁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發燒。只是好像被詛咒似的。 晴明神色很嚴峻。 「……不好了。」 昌浩在後面看到祖父吃驚的樣子問道。 「爺爺,怎麼回事?」 晴明看著小孫子。 「還記得我昨天跟你說北極星的陰影已經遮住了周圍星星的事吧。」 六合跟小怪抬起了頭。 「彰字本來應當進宮的。」 晴明看了一眼六合,視線又回到昌浩身上。 「什麼意思?」 看昌浩一臉不解,晴明向他說明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這個是詛咒。」 昌浩屏住呼吸。昌浩的眼裡充滿驚愕和戰慄。 晴明繼續說道。 「所有與天皇有關的人都被下了咒,都會死去。」 頓了一會,晴明一臉嚴肅。 這個詛咒居然影響到身居結界保護的安倍府邸的彰子,可見有多麼強大。 對這個有能力支配此術的術者。 晴明一點頭緒都沒有。 可能是他吧,雖然認為已經殺死了他,難道那個傢伙還活著,等待報復的時機嗎? 昌浩的耳邊又迴響起敏次殿下說的話。 「詛咒,那……彰子不是很危險……」 想到這,巨大的恐怖感延伸到昌浩全身。心怦怦直跳,全身發抖。 晴明注意到昌浩的樣子,問道。 「別擔心,沒有生命危險。」 「爺爺……」 聲音有些顫抖,晴明示意昌浩沒事,又回過頭看了看彰子。 「別小看我安倍晴明。還有,況且只是讓彰子進宮,跟天皇沒有實質的血緣關係。」 倒是代替她進宮的同父異母的章子也可能會受影響。畢竟是同歲,況且是一個父親。靈魂的顏色很相似,所以詛咒會對雙方產生影響,這也沒什麼奇怪。 但是,如果完全反擊的話,所有一切只會朝向章子。如果那樣的話,章子會即刻死去。 握著彰子的手,晴明靜靜地想著。 「……可能還得受苦,請您原諒。」 直到找到咒術者的藏身之地,打倒他為止。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都被下咒了。如果不根除的話,肯定會有人犧牲的。 晴明握著彰子的右手上常人看不到的傷疤。這可能也是招來詛咒的原因之一吧。 這個傷疤永遠都無法褪去。這也是她寄住在安倍家的原因之一。 「爺爺,無法轉移這個詛咒嗎?」 看著自告奮勇的昌浩,晴明只是苦笑著。這個孫子真是到什麼時候都愛多管閒事,不考慮自己的能耐。 晴明用手彈了一下昌浩的額頭,一臉不高興。 「只是幫倒忙。自己有能力的話也就算了,如果不行就別幹。」 昌浩強壓怒火,什麼也沒說,因為晴明說的是事實。 要想把詛咒轉嫁給別人,需要高難度的技術。現在自己只是學習階段,根本是不可能的。 「好了,你先進宮去吧。宮裡還有一大堆雜事等著你干呢。」 「真打擊人。」 一直沉默的小怪還是半閉著眼睛說道。 雖然當事人昌浩比小怪的臉色更難看,但默默地鞠躬後轉身走了出去。 昌浩雖然心裡還是不太放心,但是還是相信晴明。 因為祖父又讓人信服的實力跟業績。 晴明伸手向呆呆目送昌浩背影的小怪。用瘦瘦的手指摸著白色的頭。 「……昌浩的臉上出現了失物之相。比昨天晚上更嚴重,所以你要好好保護他啊。」 小怪點了點頭。怪不得昨天晚上昌浩出去的時候晴明用那種眼光看著他,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小怪輕輕地歎了口氣。 「陰陽生敏次也說過同樣的話。」 「啊,是嗎?」 看著晴明睜大了眼睛,小怪咕噥著。 「怎麼說好呢,如果是你說的話還行,但敏次那傢伙也說了同樣的話,總覺得讓人很氣憤。」 雖然聽起來有點蠻不講理,但卻是小怪的真心話。 一直沒出聲的六合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似的眨了眨眼,還是選擇了沉默,沒張嘴。 小怪搖著白色的尾巴,追昌浩去了。 「那麼……」 一直看著小怪拐過走廊看不到影子了,晴明才轉向彰子,表情嚴肅了起來。 昏睡中的彰子的手像冰一樣涼。如果這兒沒有結界保護的話,估計早已經出現症狀了。 「情況不妙是嗎?」 一定要驅除死亡的陰影。 「六合……」 黃褐色的眼睛轉向晴明。他的主人一直看著彰子,耷拉著眼瞼。 「你說過風音已經打開瘴穴了是吧。而且說在完全被衝破之時堅守下去是她的責任。」 一向寡言的神將點了點頭。對,她沒有說詛咒的事。 要打開無數的瘴穴並隱藏,然後施下更強大的詛咒是不可能的。 如果晴明也做同樣事情的話,一條命估計是不夠的。 晴明又想,而且同時打開無數的瘴穴並把它隱藏起來,也是一件難事。 「……即使是我完全逼退瘴穴也是很難的。」 風音的力量好像比想像中的強。 突然想起在貴船六合救過她,讓她脫離妖怪之口。 在那樣中的瘴氣中她居然活了下來。就算擁有很大的靈力,但為什麼一點事都沒有呢。 晴明突然想起記憶深處的一個人。這個臉龐與風音重合。 「……是巫女。」 模糊不清的嘟囔消失在遠方。 六合瞇著眼。 晴明腦海裡浮現的是五十年前的事嗎。 他也記憶猶新。所有十二神將都不會忘記的。 晴明倒在烈火中。鮮血染紅了衣服,一動也不能動。騰蛇呆呆地看著晴明。 那雙手浸在血中,指甲裡嵌著肉。 他口中的慘叫還有瞬間越來越旺的火焰漩渦。 接下來六合在玄武的波流壁中。即使是十二神將也沒人能忍受得了騰蛇噴出的火焰,並且還能沒事。 熊熊烈火之中騰蛇不見了,朱雀抱著晴明,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 後來,聽說在雪原發現了騰蛇。 但是,六合不在現場。 太裳,天空還有勾陣把奄奄一息的騰蛇跟青龍帶了回去。 但是從此三人就不知道去向了。 前幾年被燒燬的貴船本宮。 在那個別人是不允許進入的禁地發現了磐座。 高淤之神通常在貴船最深處沉睡者,現在有人攪了她的好夢。 磐座上面現身的高淤俯視向南方延伸的人類的京城,歎了一口氣。 「……黃泉的瘴氣真煩人。」 被瘴氣吸入的妖怪已經變為屬於根之國的妖怪了。 還活在黃泉的鬼把攻入人界當作宿願。對,從遠在太古,神代時期道反大神把這條路封上以後開始。 「高淤之神啊。」 磐座身後出現了兩個妖怪。 高淤感覺到他們的氣息,但沒有回頭繼續看平安城。 「要侵犯這個高淤的地盤,還真恐怖耶。」 話裡有一絲嘲諷。 背後的大百足開始伸出數百對的腳。 「高淤之神啊,跟那個時候一樣。」 「左殿下,掌控人類的心,可以打開瘴穴的咒語。」 高淤看了一下大百足跟大蜘蛛。 她用手托住下巴,好像在思索著什麼。眼睛裡有一種殺氣。 「……哦,所有指引都跟以前一樣啊。」 「恐怕是……」 說完,大蜘蛛咬了咬牙。 「黃泉路之門的封印,在這五十年來已經削弱得差不多了。」 「現在沒有巫女,守護封印也很有限。」 「原來如此。」 高淤微笑著點了點頭。 「所以要借助安倍睛明的力量是嗎?但是守護妖門啊。」 高淤靠近大百足。她全身散發的神氣成為白光漸漸上浮。 「說到天狐的血脈,始終是人的孩子。安倍睛明老了,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強大的力量了。」 高淤眨了一下眼睛。神不會像人類那樣有同情心。 「如果封印被解開的話,他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 而且那個孩子也一樣。 那個孩子擁有跟安倍睛明一樣強大的力量。高淤一眼就能看穿這個不平常的力量。但是那個孩子還不具備可以承受這個力量的心理素質。 實使出藏在自己體內的能量滅亡呢,還是抑制自己的力量生存呢。 反正那個孩子處境不妙。 但是高淤覺得那個孩子很有意思。天真爛漫,很純淨。 那個孩子並不否認自己腳下的陰影,雖然知道人心險惡但還是相信光明的未來。 心也不會扭曲。 「如果說有一線希望的話就是那個孩子吧。你們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才向那個孩子連連發出警告的吧。」 大百足跟大蜘蛛沒有回答。 沉默就是承認了。 高淤在喉嚨裡冷笑道。 「還得是你那。巫女殿下您周圍即使有這麼認真的守護妖,還是不得一絲清閒啊。」 可能是受到傷害了,大百足咬得牙咯咯作響發著牢騷。高淤輕輕聳聳肩,又回頭去看平安城。 「……如果這樣什麼也不做的話,又會重演那一幕嗎?」 地點不在京城,而是在西方吧。 高淤雙眸散發銳利的光芒。 「那怎麼辦啊,人類的孩子啊。」 在陰陽寮的昌浩,不顧周圍的喧嘩,默默的做著事。 白天的工作幹完了。晴明讓他出去看看土御門殿外面宮女的情況。 雖然說探探情況,但也只是從土御門殿外看而已。瘴氣有多嚴重,宮女面貌如何是根本看不到的。 現在的天皇,還有女御,中宮都莫名其妙地病倒了。服侍他們的宮女也都說身體不舒服,有的嚴重到臥床不起。 那些臥床不起的是因為對瘴氣比較敏感,屬於敏感體質。宮裡有很多妖怪。好像有時候她們也能看到那些妖怪。 昌浩給值班的吉昌拿了點替換的衣服,沒有休息沒日沒夜工作的父親臉色更差了。 「父親大人,您不要緊吧?」 「等著工作完了,就休息。但是大家都這麼忙,我也不好休息對吧?」 吉昌歎了口氣接過昌浩帶過來的包袱。 在昌浩腳底蹲著的小怪後腳撐地直立,蠻像那麼回事地叉著腰。 「真不敢相信你是晴明的兒子,真認真。不愧是若菜的血脈啊,吉昌。」 吉昌聽完小怪的話只是苦笑著。 「是流著母親的血嗎。父親跟騰蛇口中的母親形象完全不一樣,我腦子裡對母親的記憶還是很模糊……」 「嗯,你那時候還小嘛。吉平可能有點印象。」 一直聽他們倆談話的昌浩突然睜大了眼睛。 「等會,父親,奶奶是什麼時候去世的啊?」 昌浩沒見過祖母。那時候自己還沒出生,這也難怪,但父親也不知道就有點奇怪了。 吉昌歪著頭。 「哦,沒跟你說過啊。我三歲的時候得病去世的。所以我還有哥哥是由十二神將的天一跟天後殿下養大的。」 「啊!?」 真令人震驚。 昌浩回頭看小怪,他也點了點頭。 「他們很會照顧人。晴明那時候還是陰陽師也沒有能力僱傭人。雖然有做陰陽師的天賦,仕途一帆風順,但因此也沒有時間照顧孩子們。而且……」 小怪晚霞般的瞳孔有點飄忽不定。順著那熟悉記憶,心中充滿了溫馨跟感傷。 「……若菜去世之後晴明有一陣一蹶不振,也沒心思照顧孩子。」 為了不想睹物思人,埋頭工作拚命地學習。 「爺爺以前也有這麼一段故事啊,真是不敢相信。」 昌浩叉著手。 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像狐狸的臉,還想像了一下他用離魂術讓自己年輕的樣子。 啊,不行了,昌浩的想像力到極限了。 「……跟我瞭解的爺爺完全對不上號!」 小怪伸著前爪,拍了拍昌浩的腰。 「不用那麼想。我見他那樣,也有點彆扭。」 昌浩忽然感到很欣慰,抱起了小怪。小怪嗖一下跳到昌浩的肩上。 「晴明還是以自我為中心,天下無敵的樣子最酷。如果不這樣的話,十二神將追隨他就沒有意義了。」 「這就是理由嗎?」 看著吉昌吃驚的臉,小怪笑了。 「除了這個還能有什麼?」 「小怪,我還是覺得……」 「啊?」 出門後的昌浩,朝土御門殿走去。 小怪在昌浩肩膀上,這條大道人來人往,人多最適合跟小怪說話了。 「十二神將效忠爺爺的最大的理由如果是天下無敵的話,具體到底是什麼?」 「這不是最好的理由嗎。昌浩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呢?」 「嗯……」 昌浩撓撓頭,一臉困惑。 「我覺得應當還有更好的理由吧。好歹是我爺爺,被人稱作是絕代陰陽師。而且紅蓮也是十二神將之一,也是神吧?」 「哦。」 「如果連神都佩服的話,我覺得一定有相應的什麼理由吧。」 「剛才那個不算理由嗎?」 很有自信,不屈服於任何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也不迷失自我。 這就是所謂的堅強之心。 小怪斜眼看了看昌浩,白尾巴拍了拍他的後背,眼神很柔和。 「十二神將的主人必須有穩定軍心的能力。如果晴明多變的話這種信賴關係也不會存在。」 正是因為晴明擁有一顆恆定的,永遠不會變的心,十二神將才一直尊他為主人,聽從他的命令,絕無二心地效忠於他。 「你也有這種品質。所以車之輔才會聽從你。」 昌浩想起經常在一條橋下睡覺,有時候自由散步的妖車,點了點頭。 「所以,最重要的是心靈。」 「哦,原來是這樣」 仰頭看著陰天,昌浩長出了一口氣。 看不到蔚藍的天空是因為黃泉瘴氣充斥著整個京城,投下陰影的緣故。 瘴氣還沒到直接影響人們的程度。但已經感覺不到平時妖怪的氣息了。 聽說昨天晚上六合跟風音對峙。 風音帶領被黃泉瘴氣侵入的妖怪攻擊他們。 應當有變成鬼怪的妖。他們到底在哪? 昌浩盯著路表面,看著。 那鬼怪一定在地下潛伏著。說不定現在正要襲擊地面上的人類呢。 「……喂,看到了。那就是土御門殿。」 小怪用手指了指。 昌浩抬起頭,看到了圍在比東三條殿還大的官邸周圍的泥牆屏風。 「啊,進不去,那該怎麼辦?」 貴族府的結構大致上是相同的。一邊想著東三條的結構,一邊猜測女御們屋子的方位。 小怪站在昌浩肩上。前爪伸向泥牆窺視裡面。 昌浩有點慌。 「喂,小怪,被發現了怎麼辦?」 「唉,昌浩啊……」 小怪一邊看昌浩,有點失望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彰子別人是看不到我的。那些宮女怎麼會看到我啊?」 「哦,對,忘了。」 昌浩說那你就看吧。 「我在這等你,小怪你進去看看女御們的情況。比起用法術分析直接看比較一目瞭然吧。」 這個觀點出乎小怪的意料,楞了一下。 「……是這樣嗎?」 「對啊,快去,快去,我在這等你。」 昌浩用力抓住小怪的脖子從下扔過去。目送小怪在空中劃了條弧線消失在泥牆那邊,昌浩靠著牆望著天空。 ——會失去某些東西。 晴明也跟敏次一樣,說過同樣的話。 今天朝見的時候敏次都快暈倒了還在看星象圖。昌浩工作的時候還在想敏次應該沒事吧,不過後來聽說過了一會兒敏次暈倒被送回家了。 小怪說雖然認真是件好事,但是不應當逞強,這次總算是親身體驗明白了。過幾天去看看他吧。 想到這,昌浩不禁笑了起來。 恐怕去看探病,也會被敏次指責說「你有時間來這兒還不如好好學習,工作呢。你的表現關係到晴明、吉昌、成親殿下、昌親殿下的評價啊。」 「失物之相啊。這種東西只看一眼是看不出來的。」 我的目標是陰陽師。所以昌浩如果想要實現這個願望就得先成為陰陽生,正式學習陰陽術。 那應當怎麼做才能成為陰陽師呢?首先得成為陰陽博士的實習生,然後還需要上面的評定,推薦等吧。 如果推薦的話,可以借借父親、伯父還有絕代陰陽師的名聲,雖然不太想這樣做吧。或者從零開始,讓行成來舉薦。 「未來的路很長,前途還很光明,所以要加油。」 昌浩眨眨眼,嗯,可以看到未來。 正想著,不知道怎麼搞的小怪四腳朝天落了下來,但很敏捷地保護住了頭。 晚霞般通紅的瞳孔看著昌浩。 「……看什麼看?」 好像以前也說過這話惹得人不高興。 昌浩忽然想取笑取消他,肯定很有意思。 「哇,我說呢怎麼看都像你小怪。怎麼會掉下來呢,夠笨的啊。」 小怪翻身而起盤坐在那兒,斜眼看著昌浩。 「我明白了。看你在那不說話,原來心裡在損我呢啊。」 「哈哈哈……」 小怪看著笑著打馬虎眼的昌浩,一下子背過臉去,搖了搖尾巴。 浩抓著小怪的白脖子,從上往下邊看邊笑。 「因為你身體看著很輕巧嘛,但是居然從上面那樣摔下來,誰看了也會那樣想的。」 昌浩突然想起最先認識小怪的時候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事了。 那時候正好趕上加冠,櫻花開放前吧,那一年的櫻花開得有點晚。 把小怪架到肩上,昌浩開始巡視土御門殿。 足跡編織著簡單的結界。以前在行成府也走過這種步伐。 邊走邊聽小怪的報告。 「女御有沒有像彰子一樣身體不適起不來的?」 還有周圍那些宮女們。 因為女人身體比男人弱所以更容易受影響。宮裡宮女們的症狀就是因為這個。 天皇有五個女御還有剛出生的皇子。如果天皇跟皇后身體出現異常的話,那詛咒對於更弱小的孩子會產生更大的作用。 昌浩這樣說著,小怪也表示同意。 「宮女們也都談論過左大臣有令讓晴明進宮。」 「爺爺?」 「是啊,說是為了驅走天皇跟中宮的病魔。比起中宮,道長在感情上還是偏重這邊的女御,雖然不應當這樣吧。」 首先應當是天皇,中宮現在跟天皇一起在內裡。 「現在公主和皇子也在內裡。反正晴明也想先極力挽救孩子們。所以這不正好嘛。」 所以你被派到這邊來了。 聽到這,一直點頭的昌浩突然說道。 「啊,對了,小怪,那個女御……」 小怪好像在思索著什麼似的半睜著眼。晚霞般的瞳孔,看著半空。看了一會,小怪慢吞吞地看著昌浩說道。 「……在這世界上會有相同的兩張臉嗎?」 「什麼?」 昌浩反問道。小怪仰天而望。 「說簡單點,雖然是一個父親,有相像之處但是沒想到竟然會那麼象。」 昌浩聽著小怪頗為感慨的話,眨巴眨巴眼睛,誠惶誠恐地問道。 「你是說彰子跟章子?」 小怪點了點頭。 「確實是那樣的,都分辨不出來。」 「……那麼像嗎?」 雖然同為道長的女兒但是兩個人從來沒見過面。雖然章子知道正室有個女兒叫彰子,但彰子卻完全不知有個同歲的姐妹。如果不是因為替自己進宮這件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 小怪巡視完土御門殿看到在寢殿的章子,她的樣子真讓人心酸。小怪隱身來到她枕頭旁邊。 她周圍有幾個受瘴氣影響不是很重的宮女,誰也沒有注意到小怪。 如果這是彰子的話,肯定會注意到小怪而且會有所反應,但章子好像兩手無力,小怪在她臉上揮揮手,又朝她搖尾巴,蹦來蹦去,可她都毫無知覺。 「唉,真是,即使表演翻觔斗,完全沒反應,真是沒勁。」 聽著小怪在那滔滔不絕地說著,昌浩皺眉。 「小怪,別耍雜技了。」 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昌浩摸了摸額頭。 如果是彰子的話一定會欣喜若狂地拍手大叫,可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吧。 小怪又看了一下章子的病狀,這次很認真地答道。 「跟彰子的情況一樣。因為感覺不到靈氣所以沒有彰子那麼嚴重。」 土御門殿也瀰漫著黃泉的瘴氣。越來越濃,而且越來越強。 「即使設下結界,也只是應急而已。如果要真正驅咒的話,對像又太多了,應付不過來啊。」 昌浩點點頭,看了看圍在府周圍的泥牆。可以看到房屋的牆角。 「只有動真格的了。」 這樣才能消除詛咒。 昌浩緊握手掌。 昌浩沒有瞻仰過天皇的尊顏,以後估計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吧。中宮也是。他們一生都生活在昌浩觸摸不到的地方,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其他的女御們也是這樣。跟昌浩一點瓜葛都沒有。 但現在唯一讓昌浩感覺不做點什麼不行的最大理由就是在自己面前倒下的彰子。她正在受苦,她正受到詛咒。 昌浩沒有高估自己。自己也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及晴明、吉昌。昌浩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從自己至今為止經歷過的一些事情中,也深有體會。 昌浩拍拍小怪的後背,撫摩著它白色的毛。很暖和摸著也很舒服。 「要救彰子的話,必須摧毀詛咒!」 「是啊。」 小怪應了一聲,歎了口氣,嘴角一絲苦笑。天下第一大事在昌浩看來也只是這個。 是本人沒有領悟參透到呢。還是彰子對他如此重要,已經深深扎根在他心裡了呢。 感情會讓人產生力量。 完成足跡的結界後,昌浩一轉身朝安倍府走去。 現在什麼時辰了。 從宮裡出來的時候是未時半,那現在差不多該酉時了吧。 離天黑還早。到酉時的話天就會漸漸變黑。 這個時候應當能看到那些妖怪。 黃泉的瘴氣現在正在蔓延。像針扎般的氣息漸漸襲來。 妖怪已經從京城消失。如果是真的話,現在那些小妖又開始活躍了吧,雖然對那些有靈力看到它們的人來說,它們有些讓人煩。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看了一眼周圍,忽然想器什麼似的,盯著昌浩的臉看。 「我覺得……」 「什麼?」 「雖然沒小妖感覺清靜了不少,但是沒它們還真就少了很多樂趣,是吧?晴明的孫子。」 昌浩沒說話,把小怪從肩上放了下來。 安倍晴明收到由左大臣帶來的進宮見駕的旨意,沒有帶隨,從隻身一人向皇宮一條院走去. 雖說是沒有一名隨從,但實際上還是有帶著六合,玄武,太陰在一旁保護晴明的安全,只不過是他們都刻意隱身,一般人看不見而已. 低頭跟隨在帶路女官身後,走在通往日間寢宮路上的晴明,注意到有一道視線一直盯著自己的後腦. 那是像箭一樣的銳利的視線,充滿著殺氣. "------女官大人." 晴明搶步走到女官的面前,說道. 女官一幅怪罪的眼神看向晴明. 雖說在這個國家被稱為天下第一的陰陽師,但是仍舊是個不被允許登殿成為殿上人的這個下等貴族---晴明到底在想什麼呢. "晴明大人,事關重大,所以陛下才不顧嫌疑以天皇之威嚴破格讓你進攻見駕,對此您還有什麼不滿嗎?" 這一次女官大人不單單用眼神了,連說話的語氣都似乎有著責難晴明的意思. 久經打場面的晴明,聽到這樣的發難,面沉似水,沒有一絲的怒氣,以相同的語氣回答著. "正因為是讓我馬上晉見,不知何事所以才會有些遲疑猶豫.希望女官大人能夠把我的意思傳達給天皇和中宮殿下." 女官聽完晴明的答覆,自己的不滿實在是隱藏不下去了,慘白著一張臉,怒氣沖沖的扭身,飛快向前走去. 晴明不由得精神一振,目光穿過天皇寢殿南側的竹簾,仔細辨認著緊緊盯著自己的那個身影. 那個人的身高大約只到晴明的腰部.透過竹簾看不清楚裡面的情形,只能看到的模糊的身影. 晴明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仔仔細細的辨認著面前的那個身影.而此人卻轉過了身去,啪嗒啪嗒的向著廂房走去,推開角門來到了走廊,一溜煙的向著偏殿跑去. 那是一個小女孩的身影.跑動著的樣子有些蹣跚,淡色的衣角隨風上下翻飛. "那不是......" 看樣子這個女孩大約在五歲上下. 晴明想起來了.眼前的孩子是天皇和中宮的第一個孩子,攸子內親王殿下. 內親王殿下,在風中裸著雙腳在冷冰冰的走廊中跑著.似乎一開始就打算朝著偏殿的方向跑去. 晴明默默的在攸子的後面追著.走廊冰冷的地面似乎要刺穿內親王殿下赤著的雙腳.雖說現在已經春天了,但是天氣還是很冷. 踉踉蹌蹌跑著的攸子殿下,緊緊抱住了做在偏殿的某個人,似乎能夠躲進這個人的懷抱中一樣,扭頭向晴明看過去. 透過衣服的陰影盯著晴明看的女孩子,眼睛出奇的黑暗無光.環繞她小小身軀周圍的空氣,另人感到沉重的壓抑. 晴明感到背上傳來冷颯颯的感覺. 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感到一陣陣的緊張.一直處於隱身狀態的神將們也顯出自己的身形,分列在晴明的兩邊. "......那個人,是誰?" "那是蒙天皇陛下和中宮殿下召見的,陰陽師." 回答攸子殿下問題的聲音,冷冰冰的,乾巴巴的. 一身女官打扮的風音,用手溫柔的撫摩著攸子殿下的脊背,笑意嫣然的回答著. "晴明大人,想必我應該向你說聲好久不見了吧." 風音說著話,視線落到了在晴明身邊的六合身上.承受著如此眼光的六合,黃褐色的眼眸靜靜的燃燒著戰意. 六合說過的話,一直都像一根小小的刺,紮在風音的胸口. ----在你身後操縱你的那個人,只不過是把你當成一個利用完就會丟掉的棋子. 風音一直對自己說,堅信著----肯定不是這樣的,肯定不是. 宗主可是自己的恩人呀.自己失去了父母,孤身一人,是宗主將自己養育長大的. 所以,自己就是宗主利用的力量,用來為宗主報仇的力量. 就是這樣的.自己在自己的心中反覆的說著.可是,為什麼那個另人厭惡的神將所說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怎麼也消除不掉呢. 風音猛地把自己的手握緊了,視線再次回到了晴明身上. "安杯晴明......,不知到你最後能不能救出天皇中宮和眾多的女御呢." 這是像冰一樣另人心寒的聲音.攸子驚訝的看著不同往日的風音. 從風音的身體裡面開始散發出來無法抑制的靈氣.那是之前一直隱忍未發的將要釋放了的巨大的靈氣. 太陰和玄武屏氣凝神地註釋著這一切. 現在只有風音一個人.之前化作黑牙的怪物並沒有出現.太陰他們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但是如果是晴明的話...... 可是,在風音的身旁是攸字殿下.雖然她本人還沒有什麼覺悟,但是確實是風音手裡的人質.如果晴明和太陰他們輕舉妄動的話,不知道風音會耍什麼手段. 注意到了怒火漫天的太陰他們,風音微微的偏了偏頭. "啊啊,你們似乎動不了吧.如果不這樣的話......" 風音的視線又落到了攸子殿下的身上. "可惡......!" 太陰窩火的咬緊牙關.似乎要把地面踏出個洞來. "......怎麼搞的,怎麼會這樣,那個女人的頭髮怎麼這麼長,竟然都到這了!" 已經氣憤地要發狂的太陰,亂發脾氣大聲叫嚷著.與此相反,玄武卻很冷靜的回答道. "那個頭髮應該是假髮吧.風音那個傢伙的頭髮應該只到腰部而已." "這種事情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玄武,你給我閉嘴好了!" 聽著太陰和玄武的談話,風音笑瞇瞇的在一旁樂津津的看著.這下子截到了太陰的痛處. "風音!你試試敢動一下這個皇族之女,我們可不會放過你的!" 聽到這裡,風音的眼眸閃著冰冷的光芒.自己的手漫漫的移到了攸子的脖子,之後冷冷的開口說道. "......不放過我?你打算怎麼做呢?" 風音如同黑夜一樣的眼眸裡,閃爍著冷冷的怒火. "你們這些神將,不是不能傷害人類,......更不能殺死人類的嗎?" "......唔,那個......!" 此時玄武上前,將張口結舌的太陰拉了下來. "太陰,閉嘴.你衝動的話,事情就難辦了." "你說什麼?!" 太陰憤憤的剛要再次出來,晴明揮了揮手,太陰默默的又閉上了嘴. 晴明向前走了一步. "在你身後主使的那個人,他是誰?" 風音的肩膀微微的抖動了一下. 傍晚中的偏殿,暴露在夜風中,出奇的寒冷.風音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板下面,就是流淌著清澈的水池.水面上寒風吹起的漣漪,單單如此,就已經讓人感覺到了寒冷. 晴明已經注意到了,隱藏在風音衣服後面的攸子殿下的臉色已經發青了.所以如果不趕快的話...... 晴明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量著攸子殿下的狀況,一邊用隱藏在袖口裡的手向六合打著手勢. 一看到晴明的手勢,六合就開始默默的算著自己的呼吸,準備出擊. 如果不把攸子殿下搶回來的話,晴明他們就沒法行動. "我的主人也想和六合你們這些傢伙打招呼,雖然原本並不想這麼做的." 就在這個瞬間,風音的全身升騰起藍色的火焰. 這種將周圍的空氣都刺啦刺啦搖動的火焰,是怒氣的波動. 晴明毫不在乎,又往前踏了一步. "這個聲音,應該是那個男人的......笠齋." 微微的瞇著眼睛,晴明暗自在懷中結著刀印. "----我的老朋友啊." 一霎那. 風音狂怒的叫喊著. "你......" 包裹在風音身體的女官服飾上下翻飛著.而風音和攸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衣服的陰影中. 六合和太陰跑進了走廊.太陰操縱的風將衣服吹得翻動不已.六合的黑色神布也隨風飛向空中,手裡那著自己的那把銀槍. 走廊上飄落下來一些黑色的長長的東西,落在泛著漣漪的水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音.水面波動著水紋向周圍獷散著,原來是風音頭上的那個假髮. 艷麗的女官服飾也掛在了走廊的欄杆上飄動著. 六合手中的長槍的槍頭一動不動的指著風音的眉心. 脫下了沉重的官服一身輕鬆的風音,看著眼前的槍尖,笑了. "......六合,把你的槍放下吧." 雙眼緊閉無力的倒在風音懷裡的攸子的脖子上,架著的正是那把充滿著詛咒的妖刀. "如果想救這個孩子的命的話,就把槍放下.風神將,你也一樣!" 一直藏在六合長布陰影中的太陰,不甘心的咬著嘴唇,從走廊的半空中降了下來,退到了晴明的身旁. 六合一動不動的舉著銀槍很久一段時間,但最後還是將槍尖收回到了自己的左手腕裡,變回成了一個隱隱發光的手鐲. 六合想前動了下身體,風音不自覺的吸了口涼氣.自己似乎比想像的要緊張得多. 他就這樣盯著晴明. 風音緊緊地盯著晴明的動作,一點點的向後退著.而晴明就像是被風音的視線奪走了力氣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在那樣的眼睛裡,有著強烈的憎惡和殺意. "風音啊,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是誰.和那個巫女一模一樣的女人.和那個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經死去的那個人. 但是,風音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留下了一句別的話之後就消失了. "如果你們想要找回攸子的話,就到我們的地盤找找吧......" 此時瘴氣翻滾著漩渦,一下子也就擴張開去. 因為沒有了風音法力的束縛,一下子被解放的瘴氣,劇烈的膨脹,轉眼間就覆蓋著整個王都. 晴明扭過身去. 同時,一聲撕破天際的悲鳴衝進了晴明的耳朵. "王上......!" 有些發呆的晴明啊的一聲緩過了神來. 皇宮的詛咒在瘴氣的作用下,效力更加得大了. "陛下......!" 晴明扭身就向著寢宮奔去,其速度飛快讓人難以相信他已經是個年邁的老人. "六合,太陰." 這兩個神將彼此點了一下頭,刷地在原地消失了. "晴明,我呢......" 一直跟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問道.而晴明則指了指寢宮的方向. "幫我在皇宮的一條院的外圍布一圈結界.無論怎樣,都要保護好天皇,中宮還有太子的安全!" "知道了." 玄武的身形化作了一陣風.同時,那些落在水面上的水滴,在平靜的水面上製造出了一圈圈的漣漪,安靜的水暈將一條院在一瞬間整個給包裹了起來. 充斥在一條院內的瘴氣也在一瞬間消失乾淨,清新的空氣充滿整個空間. 這就是十二神將中的水將--玄武的能力. 雖然沒有像其他神將一樣的戰鬥能力,但是,取而代之,玄武可以製造具有強效淨化效果的結界的能力.但是那種絕對不可能衝鋒陷陣,只可以在後方盡權力守護一切的神將. 雖然一條院被玄武的結界給保護著,但是詛咒的能量還有很多的殘留. 進入寢宮的晴明來到臥病在龍床的天皇面前,俯身跪倒,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 包裹著天皇龍體的,是一股令人害怕的詛咒.他對於這個詛咒記憶尤深. 那時五十多年前,和現在的情形一模一樣,整個王城都是瘴氣的穴口,黃泉的瘴氣覆蓋了整個大地.當時的天皇和皇族也全部因受到了詛咒而倒下了. 那是一個妄圖推倒天皇自立王朝的傢伙釋放的詛咒. 晴明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我要......!" 笠齋.那個宗主. 難道這次真的是他們引起這個事情嗎----! 回到安倍府邸的晴明,疲憊不堪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將手放到書桌上,重重的歎了口氣。 總算將陛下的情形穩定了下來,但是,如果黃泉的瘴氣變強了的話,詛咒的力量也會變強。 一定要盡早找到瘴氣巢穴所在,將起封印住。 但是,讓晴明的心情變得沉重的,並不是這件事情。 而是中宮定子這件事情。 ——晴明,我還撐得住。但是公主和太子的話………… 全身受著詛咒的折磨,在痛苦的氣息之下,穿過竹簾傳來定子的聲音,細弱的讓人擔心,但是卻還是只擔心自己孩子的事情。 ——怎麼沒有聽到公主的……公主的聲音。那個幼小的孩子……難道正承受著比我還要痛苦的折磨嗎………… 雖然,由於皇子的誕生,讓公主備受周圍人的冷落。 我明明已經注意到了,但是卻不能呆在那個孩子的身邊幫助她。我聽女官說那個孩子也染上了病。請您無比要幫助那個可憐的孩子…… 在寢宮迴盪的這個細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可以想像中宮殿下一定很痛苦。 但是,定子卻一味地向著晴明拜託著孩子的事情。 在這樣的多事之秋,當然不能告訴中宮殿下內親王殿下被帶走的事情了。如果再有些什麼騷亂的話,一定會動搖朝廷的國之根本。 晴明利用在西偏殿遺留的一些衣服和頭髮製作出來了一個式神,作為攸子內親王的替身,派白虎和太裳作為侍衛陪伴在她的身旁。 當然將這兩位神將留在皇宮裡,也有著保護天皇,中宮和太子的意思。 但是,關鍵是那個式神。雖然已經不著痕跡的向那些女官和雜役們下達了不准接近西偏殿的命令,但是也不可能永遠就這麼的矇混下去的。 晴明就像喝下什麼苦不堪言的東西一樣,皺著一張臉。 「……真正打穿了黃泉瘴氣穴口的是……」 或許,正是攸子內親王的內心。 在無意識的情形下膨脹的寂寞,對於弟弟的嫉妒。正因為孩子的內心沒有什麼陰霾,所以無論對於任何事,都有著強大的力量。況且攸子內親王也是天照大神的後裔。隱藏在她血脈中的些許神力是可以生出如此的力量的。 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公主。在這樣小小的年紀,竟然能夠理解母親的立場,是一個多麼聰明的孩子呀。 所以,攸子一直將自己的感受深深的埋藏在內心,一直行走在瀕臨崩潰的危險的懸崖邊沿。 但是,風音打破了攸子內親王內心洶湧感情的堤口。 那個利用了攸子內親王,打開了數個瘴氣穴口的風音。驅使著她內心的正是憎惡和殺意。 看向晴明的眼眸,傳達出了所有的一切。 是岦齋這個名字,讓他的感情爆發了。可是為什麼呢。 如果不能扭轉時空的話,就不可能找到風音和岦齋的關係。 「但是,能夠扭轉時空,是只有神才可以做出來的事情呀……」 晴明在屋子裡喃喃自語,此時,偏門打開了。 「打擾了,可以進來嗎?」 回到家的昌浩一身狩衣的打扮,探進頭來。在他的腳邊,小怪也是一副同樣的表情,向屋內打量著。 「啊啊啊,進來吧。」 得到了允許之後,小怪第一個溜了近來。昌浩打開了偏門進來之後,扭身把門給關上了。 「好黑呀。雖然說還沒有天黑,不過也該點蠟燭了吧。」 昌浩點亮了書桌一邊放置的蠟台上的蠟燭,陰暗的室內頓時充滿了溫暖的光亮。 還是覺得暗的昌浩,又將吊在天花板上的燈籠也給點亮了。 雖然還不是那麼的光亮,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我去土御門殿那裡了。」 在晴明的身邊坐下的昌浩,因為地板的冰冷苦著一張臉,從角落拉來了一張坐墊。 重新坐下來的昌浩開口說著。 「正如您所說的,府內的小姐和女傭們的樣子都……」 突然感覺自己說錯話了的昌浩,迅速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怪。 「……是小怪進去幫我查看的。」 小怪一副認同的樣子點著頭。昌浩一邊輕輕的敲著小怪的頭,接著說道。 「果然,在他的府邸,因為詛咒和瘴氣而倒下來的人似乎有很多。而且,小姐的病症似乎比我們預想的要嚴重得多。」 因為靈氣很強大,所以,彰子身上似乎吸引了大多數的詛咒。 混雜著歎息,昌浩的眼神不知道落到了何處。 那是彰子病臥在床的房間。昌浩的東西,在此之後,又被朱雀完全給拿了回來。現在在彰子身邊有著天一和玄武守護著,有什麼事情的話,會及時地通知自己的。 昌浩盤腿坐在地板上,放在腳上面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如果不能早早的打贏這場瘴氣之仗的話。彰子的身體不知道還能撐多久。自己不想讓彰子的痛苦維持得太久。 敏次說的「失物之相」,讓自己出乎預想的牽腸掛肚。 一直沉默著的晴明,轉向昌浩,用更加認真的表情看著他,開口說道。 「——那個風音。」 昌浩和小怪的臉色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變得緊張無比。昌浩刷的一下挺直了腰桿,將頭探了出來。 「風音,難道說……是那個?」 晴明點了點頭。 「是的……她把攸子內親王綁架後就銷聲匿跡了。」 「——哎?」 一時之間,昌浩沒有辦法理解晴明所說話的意思。晴明雙手抄在一起,深深的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但是一條院中的女官們已經開始騷動了。而且,這時候攸子內親王又被綁架了。」 晴明,突然停下來,將眼睛閉了起來。 「鬧出這些事情的人,正是攸子內親王殿下。」 那雙在偏殿看到的攸子的眼睛。 在那雙黑暗無光的雙眸裡,看到的都是那些人心的陰暗。 好寂寞呀,好寂寞。好寂寞。不要打擾我,爸爸媽媽馬上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事實上,打穿瘴氣穴口的人是攸子內親王殿下。而風音的法術只不過是一個媒介而已。」 所以如果不能消除攸子內親王殿下心裡的陰霾的話,那麼瘴氣穴口就不可能封印。 昌浩聽到這裡,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 「那麼,就要必須趕快找出攸子內親王殿下,並且淨化她的內心呀……」 「等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昌浩的狩衣被晴明拽著衣角,昌浩掙脫不掉。不願意的被迫又坐了下來,昌浩胡亂的瞅著晴明,說道。 「那麼,你還沒有說完的,是什麼?」 看來,爭分奪秒的不單單是晴明自己一個人。 此時,晴明將視線投向了小怪。一直在一旁靜靜聆聽的小怪,看到晴明的目光,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那要說寫老套的故事了。你這傢伙,坐過來點。」 「哎?」 雖然昌浩似乎滿臉的不願意,不過,晴明還是將昌浩的牢騷用目光堵了回去。 「很久以前,距今五十多年前。——黃泉穴口曾經被打穿過。」 昌浩不能相信地睜大眼睛,屏氣凝神地聽著。晴明微微瞇著眼睛,慢慢回憶著講述著。而小怪則在一旁低下了腦袋。 ——那是回到了西方。 在現在仍舊殘留著神魔氣息的西方大陸。 當時,北斗星陰暗,為了根除根源,就要必須打倒所有釋放詛咒的術者。晴明當時接到了這樣的一道聖旨。 當時還是很年輕的,還沒有成為陰陽師的晴明,卻有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靈力。 「而且呢,除了聖旨之外,還拜託我能夠助皇族一臂之力。」 原本打算單身前往的晴明,卻收到了為數不多的,也可以說是唯一的朋友的要求,要求一起同行。 雖然我還趕不上你,但是多少都可以幫幫你的忙。朋友當時這麼說著。 出身於四國的他,和晴明一樣,住在陰陽師宿舍中,同在一起進行修煉。他也是一名有著非凡才能的陰陽師,也從師於賀茂忠行。 雖然無論是預言,還是占卜,還是降魔伏妖,都不及晴明,但是單單有一樣法術,遠遠超越了晴明。 「那是可以隨意操縱人心的法術呀。我是不喜歡如此惡毒的法術。」 在遙遠的西方大陸。在幽深的山林中,他們兩個人都陷入了奇幻異境。那是介於天界和人間界狹小的夾壁。那是充滿著神的氣息的聖域。 在那裡,他們兩個人邂逅了一個美麗的女子。 「那個女子,自稱是巫女。應該是侍奉神靈的巫女。」 那是有著安靜眼眸的美麗女子。她是守護封閉根之國封印的大神的妻子。 「那裡是神居住的地方,我們是怎麼到達那裡的,到現在我都不是很明白。想來,應該是那些幫助我們的妖靈們引導我們來的吧……」 妖,昌浩口中自言自語著。 在昌浩腦中浮現的形象,都是那些巨大的妖異。從小到大都被反覆告誡的那些巨大的妖魔。 「……我想我是搞錯了。我是必須一個人去的。」 一道暗影投射在晴明的臉上。 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朋友被巫女的容貌吸引而愛上了她。 對方可是神的妻子。永遠的停留在這個地方,侍奉大神,守護連接根之國道路的封印。這就是她的責任。 「我勸了他好幾次,但是根本聽不進去。此時,在我不知道的一個地方,他遇見了一個自稱是『智鋪』的宮司。」 晴明他們往來與神界和人間界。晴明的朋友癡狂的愛戀著那個巫女,逐漸的相思成狂。 而就在這樣的朋友的耳邊,那個叫做智鋪的宮司,一直在挑唆著。 「巫女,是被囚禁在黃泉的。如果誰喜歡上她的話,就要背上永劫不復的重罪。雖說她是神的妻子,畢竟也有著愛戀之心,所以——」 蜷縮在一旁的小怪的肩膀開始劇烈的抖動了。前爪緊緊地抓起地板,搖晃著。 「後來……我朋友和巫女一起消失了。」 晴明曾經拚命的搜尋著。巫女是必須永遠的停留在那個世界的。黃泉路的封印正因為巫女的存在,所以才有著永遠的效力。 不出所料,封印失去了效力,黃泉的瘴氣從不知是誰打開的穴口中湧了出來,覆蓋了整個大地。守護封印的妖靈雖然拚命的吞噬著瘴氣,但是如果不從根源的根除的話,他們的力量也總會有一天用盡的。 必須要找到巫女。還有那個同時消失的朋友。 找了又找,連十二神將也全體出動,晴明終於找到了朋友的蹤跡。 晴明閉上了眼睛。 「——那是在積滿雪的深山中。」 季節是寒冷的冬天。 為了守護聖域,周圍的山脈都包裹在深深的積雪中。 晴明的朋友就在那裡。只剩下一半精氣的樣子,兩眼發光的盯著晴明,說著令人恐慌的言語。 「那是如同召喚詛咒一樣的令人恐懼的言語。而且,那個傢伙還向我展示了他從來沒有過的強大靈力。」 ——我得到了力量。 ——智鋪宮司為了幫助我,而給我的力量。 ——可是即使如此,巫女她還…… 晴明至今對於當時的一幕仍舊記憶猶新。 抬頭向天發狂地笑著的朋友那種痛徹心脾的慟哭。 為什麼?為什麼?是不是只有成為能夠翻天覆地的王才可以。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如果是神的話,你是不是就是因為如此才選擇了我呢—— 為什麼巫女沒有和你在一起。 晴明問著。而朋友卻用發狂的眼神看著晴明。 ——走了……在我不能夠到達的地方,永遠的…… 當時朋友告訴晴明,為了守護封印,巫女消失了。而且,也正如朋友所說,地上的瘴氣也在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晴明睜開了眼睛,看著小怪。 一直蜷縮在一旁的小怪。接下來要說的事情,無論是對晴明也好,小怪也好,都是一段痛苦的經歷。 「…………我的朋友開始攻擊我們。很明顯,是受到了其他力量的作用。那是可以和神匹敵的力量。或許這就是那個叫做智鋪的宮司給予他的力量吧。」 十二神將都被困住了,而且從來沒有見過的妖魔也開始襲擊晴明他們。那是由於黃泉瘴氣而導致變異的妖魔。 和神將們被迫分開的晴明不得不一個人面對朋友。在如此驚人的力量面前,晴明所有的法術都不起作用了,在束手無策的千鈞一髮的時刻。 「這個時候,紅蓮奮起全身的靈力,打開了束縛。」 而且,也只有紅蓮一個人得到了自由,為了守護晴明,他從妖魔的包圍裡突圍而出,站到了敵人的面前。 但是,作為十二神將,不被允許傷害人類。所以,紅蓮也只能躲避敵人的攻擊,保護著晴明而已。 「我呀,當時也忘了。因為我不喜歡所以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法術。而且,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傢伙會在這種地方,使用那個法術。而且,紅蓮畢竟是有著神格,總不至於……」 困住對方的靈魂,封閉對方的五感,任意的操縱對方,這種惡毒的法術被成為「縛魂」。 昌浩不由得停住了呼吸。 慢慢的扭頭看向旁邊的小怪。小怪就那麼的蜷縮在地板上,連動都不動一下。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過去了。 在貴船山的大雪中小怪說的話,又再次迴盪在昌浩的耳邊。 「丟下了我和中了縛魂術的紅蓮,我的那個朋友就逃之夭夭了。」 昌浩再次看向晴明。自己的心臟開始敲響了警鐘,恨不得現在就逃出去,不要再聽晴明說話。 「神將的力量,遠遠的超出了我的預想。像一塊破布一樣的被扔在那裡之後,紅蓮就被封鎖在了炎火之內,我都覺得可能挺不過去了呢。」 故意用一種輕鬆的語氣,將當時的慘狀一筆帶過,晴明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在那裡,總算把青龍他們解救了出來。實際上當時的情形非常的險惡。」 紅蓮的炎火簡直就要把晴明給吞噬了。這樣的場景就在眾多的神將面前上演著。對於此刻發生了什麼事情,紅蓮為什麼會這樣,所有的神將還是一無所知。 「可是也幾乎就在同時,不知道什麼原因,加諸在紅蓮身上的縛魂術被解除了。然後,清醒過來的紅蓮看到的就是,吞沒在炎火中的我,和驚愕的天後他們……,這真的是萬幸。要不然的話,即使知道紅蓮正處在詛咒當中,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之後,紅蓮發出了一聲淒烈的慘叫,當場消失掉了。 瞥了一眼紅蓮,晴明瞇起了眼睛。 「我的朋友的名字,就叫做夏岦齋。」 晴明說到這裡就不再開口了。 如果當時沒有帶他去的話,就好了。 那可是自己唯一的朋友。那是即使當時中傷自己是妖魔之後的流言甚囂塵上之時,也沒有任何顧忌的和自己打招呼的青年。當時他提出要和自己同行時,晴明真的很高興。 沉默了好久的昌浩,為了確認一件事情,開口問道。 「……也就是說是那個夏岦齋操縱了紅蓮,差點把爺爺殺死了。」 差點殺死。 晴明眨了眨眼睛,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雖然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實際上這個問題已經是個死結了,千真萬確的就是差點被殺死。 果然如此呀。昌浩點點頭,看向小怪。而且。 昌浩突然抬起了手,向著蜷縮在地板上的小怪的後腦勺扇了過去。 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攻擊,小怪在被打倒了之後,馬上蹦了起來,惡狠狠的盯著昌浩。 「為,為,為什麼?」 昌浩橫著眼睛只說了一句話。 「——真丟人。」 對於意想不到的回答小怪啞口無言,不一會,渾身顫抖著,嘴裡發出如同來自地底的怒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下子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小怪向昌浩咬去。 「話雖這麼說,可我當時可是拼盡全力來保護晴明的!消耗過度的人總是會有些可乘之機的吧。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怎麼會那個樣子,可惡!」 「可是小怪你不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嗎!就算是,也不過只是掛名的而已,你不是還是神將嗎,你可不要學人類一樣輸給別人呀!」 「『就算是,也不過是個掛名的』,這句話還是你這個冒充陰陽師的半吊子留著好了!」 「你說什麼!」 「有什麼不服氣的嗎,你這個晴明的孫子!」 「不要喊我孫子,你這個怪物!」 「我可不是什麼怪——物!」 嘰嘰喳喳激烈的唇槍舌戰,就在空中展開了。在一旁啞口無言觀戰的晴明看到自己的孫子和小怪的爭吵,露出了些許微笑。 真是的,又來了。 為什麼自己的這個孫子,就能夠激得平日裡非常豪爽的紅蓮跳腳光火呢。 一直默默聽著晴明回憶的小怪,正和自己回憶著原本很痛苦的經歷。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塞住耳朵閉上眼睛,封閉心門,來個不管不問的好。 翻新著花樣鬥嘴的昌浩和小怪,或許是實在想不出來什麼詞來了,漸漸的停了下來,只是互相瞪著對方。 晴明啪啪的拍了拍手,將他們兩個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這邊來。 「好了,你們兩個完事了吧。那我們回歸正題好了。」 昌浩生氣地開了口。 「等一下爺爺。那個夏岦齋…………?」 小怪微微的伸了伸懶腰。晴明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接著說道。 「死啦。夏岦齋,當然早已不在人世了。」 如果青龍和天空說的是真的話,那麼夏岦齋應該已經死了。 是這樣嗎,對於自言自語的孫子,晴明點了點頭。 「那老套的故事到此結素了吧。」 昌浩和小怪調整了一下坐姿。此時,晴明的表情變得嚴肅非常。 「必須找回攸子內親王殿下,封印瘴氣穴口……或許,隱藏在風音背後的幕後黑手就是智鋪宮司。那個為了消滅巫女,挑唆著夏岦齋,打穿了瘴氣穴口,粉碎了黃泉路封印的傢伙。」 晴明的眼眸閃爍著嚴肅的光芒。 「那個早在五十年前我就應該打倒的男人。」 找回攸子內親王殿下,奪回瘴氣穴口並把它封印。 但是,攸子和風音現在在何處呢。 深夜走出皇城的昌浩,和小怪並排走著思考著。在他的身旁跟隨著的是十二神將中的六合,太陰和玄武。 「雖然爺爺告訴我要找到瘴氣的穴口,可是怎麼做才好呢?」 「占卜一下不就好了。那個傢伙如果認真起來的話,什麼算不出來呀。」 聽著小怪事不關己的說話,昌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我們為什麼出來呢?」 昌浩百思不得其解,這個時候,走在後面的太陰嗖的探過頭來。 「如果有那些被瘴氣包圍的怪物的話,要把他抓回來,帶到瘴氣穴口那裡去。」 這真是一個充滿著變數又非常危險的方法。 太陰就這麼漂浮在空中,突然也扭頭說道。 「不是經常有人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昌浩你那麼年輕,也該多鍛煉鍛煉。」 雖然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得多,可實際上,太陰比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活的時間不知要多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所以,太陰說的話應該是有道理的,但是,昌浩總是覺得有些無可奈何,有些事情似乎有些說不通。 看著一直嘟嘟囔囔的昌浩,一直沉默的六合也短短的說了幾個字。 ——那同步試試怎麼樣呢。 昌浩停下了腳步,扭頭向後面的六合看去。同時六合和玄武也顯出身形。 被黑色的長布纏繞的六合,靜靜的低頭看向昌浩接著說道。 「孩子的內心非常的純粹而有力量。你沉下心來捕捉一下公主的喊叫,或許會有什麼收穫。」 「這麼說來,也就是說,因為我也是孩子,所以比較容易和公主的波動合拍的意思嗎?」 看著用大拇指指著自己鼻子的昌浩,玄武雙手叉腰的眨了眨眼睛。 「至少不能說你是個大人吧。」 「雖然不能說你完全是個孩子,但是以你的年紀而言正是不上不下的時候。」 對於小怪的話,太陰表示了同意。 「就是這樣的。所以,六合的提議或許真的管用。因為你那不上不下的年紀或許真的有用呢。」 「真的不知道你們這是對我的誇獎還是諷刺呢。」 昌浩雖然對於剛才的提議整個是摸不著頭腦,但是總比不知道做什麼的好,所以也就開始結起手印來了。 「哪唔嘛皓嗖嘮吧啞噠,瞠嘎嗒呀哪嗒……」 昌浩閉上眼睛,將自己的心境沉了下去。啊啊啊,就是這樣的。似乎可以聽到夜間巡邏的心聲,自己的靈覺一點點地向四周擴散。 緊閉的雙眼裡密佈的黑暗,似乎可以看清遙遠的遠方。 從什麼也聽不到的黑暗對面傳來的沒有聲音的聲音。 「…………」 從一心一意吟唱真言咒語的昌浩的全身,散發出肉眼看不到的氣。純粹的心境一點點的擴散,捕捉著聽不到的聲音。 不久,一絲微弱的聲音撥動了心靈的琴弦。 ——……嘛。 「——!」 昌浩睜開了眼睛。找到了。 烏雲密佈的天空看不到一顆星星。昌浩迅速的環視了一遍周圍,操縱著心中的那根線。 脖子上似乎有著什麼東西。 凝神細聽,昌浩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他們現在就在土御門大街。昌浩聽到的聲音,來自西方。 那是敲擊著昌浩心臟的東西。在大街的前頭一個不可能發現的角落。 「喂,喂,那個……」 昌浩看著小怪。小怪也用它晚霞般的眼眸凝視著西方。 六合,太陰和玄武也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如果要藏在一個不可能發現的地方的話,一定是個很難尋找的地方。」 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氣。 絕對找不到的地方。在那裡,有著安倍晴明製造出來的神聖結界的守護。而且還有從建造這座都城開始就已經開始建造的為了守護這些神之末裔的肉眼看不到的牆壁。 「我們過去看看吧。可能就在那個地方。」 太陰手指的前方,這是皇宮所在,正在趕修的內宮。 昌浩抬腳向著那裡跑去。 雖說是在夜幕的籠罩之下,但是如果想不被人發現而進入皇宮大內的話並不容易。所有的城門都點著火把,而輪番守護的門衛把守著城門。特別是在目前北極星暗沉、天皇病臥的非常時期,把守更為森嚴。 昌浩的身份並沒有高到可以隨意進出皇宮,所以,想要進宮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完全不瞭解皇宮大內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昌浩只能在宮牆附近轉來轉去。 「首先怎麼進皇宮就是一個難題。一來或許我們判斷錯誤了,二來如果被人發現了的話,也很難脫身……」 「如果發現不了的話,就沒有關係了。好啦,我們走吧!」 突然刮起了一陣龍捲風。 如果注意的話,就會發現昌浩就身處在太陰的龍捲風裡,被捲上了天空。 「哇!」 昌浩在空中睜不開眼睛。兩腳也不能著地,腦袋裡咕嚕嚕地亂翻,讓人想吐。 突然風就這麼消失了。 昌浩摔了個四腳朝天。衝擊的力道從後背一直傳遞到前胸,一瞬間,昌浩都喘不過氣來了。 「……疼疼疼……」 事發突然,昌浩還是有些頭暈目眩。一邊揉著後腦勺一邊站起來,過了一會兒緩過神來,發現有些半蹲看著自己的玄武、沒有一絲笑容的六合、精神地打量著四周的太陰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哎,小怪呢?」 聽到一聲呻吟的聲音,昌浩扭頭看去。在昌浩摔倒的地方,小怪大字形的趴在那裡,似乎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小怪當成墊背的了。 「哇,不好意思了。」 「唔——」 慌慌張張地將小怪抱起來的昌浩,再次認真地打量起四周來了。 只有一個字,黑。沒有一絲人氣。 慢慢的走了出去。四周漂浮著新鮮樹木的香味,到處都是堆滿的木料。 之前什麼時候聽說過單單是建築物外觀的話,已經完工了什麼的。 「這是清涼殿吧…………」 看著一邊感歎不已的昌浩,小怪有些吃驚。 「只不過是清涼殿的外觀,就能讓你感慨成這個樣子嗎?」 「那是因為這裡可是以我的官職,即使是一生也不可能來到的皇宮大內呀。」 真的是毫無危機感的無聊對話。 聽著昌浩和小怪無聊對話的太陰和六合玄武在一旁偷偷的聊著。 「喂,那個真的是騰蛇嗎?那個騰蛇,真的是我們的騰蛇嗎?」 太陰所瞭解的騰蛇,可是一位擁有著無邊法力的,生活在地獄業火中的,能燒盡一切的凶將呀。經常是冷酷的表情,不允許任何人的接近,如果和他接觸的話,他就一副要劈了你的兇惡的眼神和臉色。 可是現在。 「不是真的吧。一定是什麼弄錯了。一定是被晴明給騙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個騰蛇一定還在異世界裡呆著的吧。」 直直的指著小怪的太陰就這麼斬釘截鐵的下了斷言。 「這個沒有絲毫緊張感的動物,不可能是那個和他完全相反的冷酷暴躁的騰蛇那個傢伙的!」 太陰的判斷之所以能夠受到大家的認同,是因為昌浩和小怪的對話一字不差的傳了過來。 被昌浩抱在手裡的小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被你說得好慘呀。」 「太陰,他真的是騰蛇。」 「不要再說了。」 看著馬上就反擊的小怪,太陰一副說什麼都不相信的樣子胡亂地看著天空。 雖然太陰的話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的,不過,玄武和六合還是拚命忍住沒有開口。 靜靜的看著太陰和小怪的對話的兩個人,突然感到周圍的空氣有些異樣,刷的一聲扭過身來。 在清涼殿的正面,南面的院子。在它的中央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從那裡吹來的狂風,不斷地向天空飛去。 僅僅比六合他們晚了一會,昌浩也注意到了這個事情。視線劃過黑洞的太陰,誇張得彎下了腰。 「你們看,我們果然沒有找錯。」 「看起來似乎並不是在一旁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的時候呀。」 小怪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就這樣子擺低自己的姿態,作著戰鬥的準備。 六合也拿出了銀槍。太陰的周圍也出現了空氣的漩渦。 昌浩穿著的狩衣被太陰的風吹得上下翻飛。在風中,夾雜著濃重的瘴氣,貼著昌浩的後腦勺飛向了天空。 一下子昌浩全身的汗毛就豎了起來。在南院出現的黑洞裡,慢慢地浮現出一個黑色的身影。 這個東西,昌浩認識。那是在貴船山被打倒的那個怪物。自己的背部感到一陣的發涼。 原本生活在都城裡的怪物統統都不見了。很多的小妖也沒有了蹤影。簡直就像是藏在了某個地方一樣,在都城找不到一絲半點的妖氣。如果說消失了的話,那他們在哪裡呢。 「莫非,這些妖怪,都隱藏在瘴氣的穴口中……!?」 就在昌浩發愣的一瞬間,瘴氣的穴口突然變大,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吞沒了。 用輪盤占卜瘴氣穴口所在的晴明,突然停止了動作。 昌浩等人出門也已經差不多一刻鐘了。現在已經是丑時三刻了。 總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 「…………朱雀。」 立刻在晴明的身旁出現了十二神將中的朱雀和天一。默默的抬頭看著晴明的朱雀和微微低頭的天一。 晴明扭頭看向他們二人。 「太陰他們的氣息,你們能不能捕捉得到?」 之前還能夠些許感覺到的神將們的氣息,突然間消失了。即使是隱身了,但是只要他們還在人間界,他們的神氣就會傳達到晴明的身邊。因為簽訂了主僕契約的關係,所以這是無法改變的。 難道是回到了異界,或者被其他的空間給吞噬了。 受晴明之命和昌浩一起行動的神將們不可能回到異界。那麼難道是到了什麼其他的空間嗎。 捕捉他們氣息的朱雀和天一,過了好久才一副嚴肅的表情回報道。 「……似乎是被吞噬了,氣息消失了。」 「好不容易捕捉到了一絲太陰的風的軌跡。現在似乎還可以追得上。」 那麼的話,晴明再次回到輪盤的面前。雖然是占卜的一半,但是還是沒有什麼方法。 「有種不祥的預感呀…………」 思考著的晴明,用手敲擊著桌子,呼喚出了青龍和天後。 吩咐他們兩個人守護自己的本體,晴明使用著離魂術,將自己的魂魄從自己的肉體剝離開來。 二十五歲左右的晴明,扭頭對朱雀和天一說道。 「和我一起去追昌浩他們。」 小怪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濃重的瘴氣彷彿固定了一般,像堅硬的岩石覆蓋在自己的腳邊。到處都是隆起的石塊,很難一下子看得很遠。 小怪的全身發出緋紅色的鬥氣。一瞬間,就恢復到自己的本體,紅蓮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看不到昌浩的身影。 似乎是在被黃泉瘴氣穴口吞沒的瞬間,彼此都分散了。 其他的神將似乎也分散在各處吧。無論是誰都好,如果有一個人在昌浩的身邊,自己就放心了。 紅蓮謹慎的打量著四周,慢慢的前行。 這是一個黑暗的、似乎沒有盡頭的空間。這和之前將昌浩拉進去的異世界——那個由窮奇製造出來的世界很相像。 無論哪裡似乎都沒有盡頭,而相反,其實也可以把它當成很狹小的一個空間。 紅蓮停住了腳步。 有風吹了過來。濃重的,腥臭的風吹拂著自己的肌膚。紅蓮總覺得這種風似曾相識。 突然,他那金黃色的眼睛睜開來了。是的,自己認得這種風。 「……這裡是天界和人間界的……夾層……」 那個巫女所在的世界。在那個地方,那個連接著黃泉的坡路上,從正在解除封印的地方吹來的風,和現在的這個一模一樣。 紅蓮突然想起了百足怪說的話。 胎動越發的強烈了。在比黑暗更深的根之國—— 說完經常讓自己不由自主想起來的那句話,就慢慢地消失了的那個巨大的妖異。 「……妖異……」 自言自語著,紅蓮不由得一愣。 巨大的妖異。像百足怪和大蜘蛛一樣的妖異。 那個五十多年前拜訪晴明的,守護大神之妻——那個巫女的巨大的蜥蜴。 天狐和人類的兒子,安倍晴明呀。請用你無上的法力救救我們的巫女吧—— 「難道說,那個百足怪和大蜘蛛也是…………」 紅蓮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那個時候的情景瞬間在自己的腦子裡閃現。 那個站在雪中,面臨著生死關頭的安倍晴明,在要向晴明發動最後攻擊的岦齋的面前,自己擋在了晴明的身前。 絕對不能讓晴明死去。 那是給予了自己紅蓮之名的最重要的人。給了被人視為凶將而討厭的自己一個如此溫柔的名字,將手伸向自己,溫柔的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的晴明。所以絕對不可以。 岦齋對此嗤之以鼻。 ——是嗎,晴明真的如此的重要嗎。這樣的話……! 「——十二神將,騰蛇。」 沒有任何腔調的清澈聲音,吟唱起了紅蓮的名字。於是,一股肉眼看不到的邪惡的力量,將紅蓮牢牢的鎖住了。 「什麼……縛魂…………!?」 一個冰冷尖銳的東西,架到了不能動彈的紅蓮的脖子上。單單是接觸就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沉重的東西,襲擊了紅蓮。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我一直在等著這個機會。」 就在自己身後響起的聲音,明明都沒有什麼感情,但卻讓人感到一種恐懼的寂靜。 單單用一句言靈咒語就將紅蓮困住的風音,眼眸閃爍的怒火出賣了她的毫無感情的聲音,風音用她那飽含感情的眼神死死盯著紅蓮。 風音的左手緊緊地握在胸前。手裡閃閃發光的皮帶伸向了紅蓮的脖項。 「你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神將騰蛇。不要告訴我說你已經忘了你做了什麼。」 眼前的黑暗突然就消失了。展現在紅蓮金黃眼眸裡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大片的雪花飄落了下來。落在地面的積雪隨著狂風飄舞在空中,和天空落下的雪花混雜在了一起,時不時地將人的視野閃耀出一片銀白。漸漸的,風慢慢的小了,而從天而降的雪花也慢慢的少了。 紅蓮從來沒有將眼睛睜得那麼大。 在雪地上有著一個人影。不,不是一個。因為兩個人影重疊在了一起,所以看起來像是只有一個人。 突然兩個人影就這麼的分開了。其中的一個緩緩的倒了下來。從那個身體裡面噴湧出了鮮紅的雪霧,將身下的白雪染成了深紅。 紅蓮從喉嚨的深處顫抖的擠出一聲嘶吼。 「…………你…………究竟…………」 對於這樣一種呻吟似的詢向,風音似乎無法承受一般的歪了歪頭。 「我…………」 那個倒在雪原上的身影。紅蓮低頭打量的那個身影,手裡握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那個東西慢慢的滑落在雪地,發出了一聲悶響。暈染在雪地上的血跡仍舊不斷的在擴散著。 啪噠啪噠往下滴的鮮血將雙手染紅了,而身後的鮮血則將全身也染得通紅。 在紅蓮的面前,是滿身鮮血的神將「騰蛇」,抬頭望天—— 金色的眼眸冰冷沒有感情。僵立一旁的紅蓮的耳膜裡,衝擊著風音悲痛的嚎叫。 「我,就是你親手殺死的榎岦齋的女兒…………!」 在紅蓮的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掉了。紅蓮無神的雙眸呆呆地看著半空。 「是你殺死的!我的父親,親手被你給撕裂,掏出了他的心臟,被你如此殘忍的給殺害的!」 紅蓮突然全身一緊。 心臟被肉眼看不到的枷鎖給束縛住了。每次面對這個事情的時候,總是會從自己的喉嚨中冒出無聲的悲鳴,胸口也陣陣發悶。 風音用手緊緊握住垂在胸前的勾玉,另一隻手握著那個細長的腰帶上綴著的東西。手心一用勁,那個東西就輕易的碎掉了,從裡面流出了粘稠的東西。 風音將這個東西按在了跪在地上的紅蓮的臉上。一股腐臭的氣味撲鼻而來。而粘在自己臉上的東西讓自己感到不寒而慄。 「騰蛇…………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個,這可是你掏出來的我父親心臟上的血。」 將孤身一人的風音撫養長大的宗主告訴她這是她父親的遺物。 宗主告訴她這是為了讓她自己親手報仇的時候留下來的東西。 「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痛快的。你這個雙手沾滿人類鮮血的神將。就把你的鮮血當成是打破黃泉封印的鑰匙好了。」 風音笑著,但是卻給人一種在哭泣的感覺。 「為了徹底打破施加在千引磐上的道反大神的封印,要把你作為陣眼的誘餌。這可是我們宗主的命令。」 攸子也好,被打穿的瘴氣穴口也好,都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紅蓮的雙眼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 是的,那個守護封印的巫女,那個讓岦齋相思成狂的巫女,正是道反大神的妻子。 道反大神是棲息在隔斷人間和根之國通道的千引磐上的神靈。而封閉黃泉路的封印,正是這個灌注著大神法力的千引磐。 這個石盤是打不破的。如果不是神的力量的話。如果不用神的鮮血的話,是打不破的。 五十年前消失的巫女的面容突然出現在紅蓮的腦海裡。 在僵立著的紅蓮的耳邊,突然傳來冰冷至極的安靜的聲音。 「為了召喚黃泉軍隊,就必須解除道反大神的封印。」 因為那是宗主的願望。 風音的雙手放在紅蓮額頭的金冠上。 「你犯下了絕對不會消弭的罪過。這就是你的報應呀——!」 在帶有詛咒的鮮血碰觸的瞬間,晴明施法所做的金冠應聲而碎。 昌浩看了看四周。 「小怪——!六合還有玄武、太陰他們哪去啦?」 昌浩竭盡全力叫著,可是並沒有回音。這裡好像很寬闊的樣子。 昌浩輕歎一聲,有些洩氣。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和大家走散了。 從黑暗的另一方飄過來的風,伴隨著一種讓人很不舒服的厭惡感。和在貴船打倒的妖怪的表皮很相似。 在風吹的方向,連接黃泉的瘴穴敞開著。 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昌浩一邊小聲自言自語一邊走路。腳下凸凹不平,一不留神就差點絆倒。 隨處都是像岩石一樣的隆起。雖然細節上有點區別,可是不知為什麼總是讓人聯想起那個時候。 「……能不能回去啊?」 那個時候,紅蓮還有六合都來了,就連青龍也來了,是天一打開連接的道路把我們帶回人間的。 「……咚。」 昌浩慌忙敲打了一下胸口。看了看衣服的下面,可以看到掛在鈕扣上面的香袋。 「太好了。敏次老說我有什麼失物之相,害得我還擔心丟了這個呢。」 不對等等。也並不是說一定會丟香袋啊。 「對了,像丟衣服啊,丟鞋子,這種事也是會有的啊……?」 昌浩停住了腳步。好像聽到了微弱的啜泣聲。 仔細側耳傾聽,好像是從岩石後面傳來的。 昌浩在四周掃視了一圈,發現了蹲在陰影裡的一個小孩子。 穿著淺色單衣的小女孩。頭髮的長度大概到腰間,看起來比太陰年幼。 「攸子公主……?」 輕輕地叫道。少女突然抬起頭來。看到昌浩好像有些膽怯地縮起了身子。 「你是公主殿下吧?我們一直在找你,咱們回去吧。」 「……回去……?」 昌浩點了點頭。 「是啊。皇上和中宮娘娘都很擔心您。請您趕快回去,讓他們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樣子,使他們安心吧。」 哇,差點咬到舌頭。 昌浩一邊使用著平時不太習慣用的敬語,一邊在胡思亂想。要是小怪也在的話,肯定會被他取笑的吧。 攸子直盯盯地看著彎下身伸出手的昌浩,突然轉過身低下頭去。 「……騙人。因為母親大人,她只知道疼弟弟敦康。」 而且,少女用微弱的聲音繼續說道。 「風音也不在了。是因為我老是任性,所以……」 肯定開始討厭我了。她本來對我那麼溫柔,因為我是個壞孩子。因為我是一個父母都懶得給予關心的孩子。 昌浩一邊縮小和攸子之間的距離,一邊用一副嚴肅的表情思索著。 對方是公主。必須選擇不失禮的用詞。 ——這樣的話,話都不會說了,所以還是不裝腔作勢的用什麼敬語了。而且,以後基本上一輩子也不會再見一次面了。 這樣仔細思考了一下,昌浩彎著身子說道。 「……我跟你說啊。不疼愛孩子的父母,大概不會有的喲,大概……」 「大概?」 看著孩子噙著眼淚問自己,昌浩慌忙搖頭。 「不,是絕對沒有,因為每個孩子都很重要啊。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可是父親大人還有母親大人都是一樣地疼愛我們哦。」 當然了,如果誰得病的話,可能會對這個人更關心點。 「但是,在心底,肯定都是同樣重視和疼愛的喲。這是真的喲。」 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昌浩。 對著懷孕的母親,攸子問過好幾次。 ——弟弟要出生了嗎?或者說是妹妹? 不知道啊,母親微笑著回答道。 ——不管是男是女,對媽媽來說都是重要的孩子。公主,和你一樣重要喲。 一樣的,重要。 ——你出生的時候,大家都想著要是皇子就好了,都很失望。可是,我很高興。真的,能夠平安出生真是太好了,打心眼裡覺得高興。 聽到你呱呱墜地的聲音,心想真是太好了,是個健康的孩子呢,終於放下心了。 ——所以,公主你也向神祈禱吧,說希望媽媽能生個健康的孩子…… 如果你祈禱的話,肯定會生一個特別喜歡你的健康的孩子哦。 那樣的話,你就好好疼愛他吧。叫他的名字,對著他笑,把他抱緊。 以我愛你的方式,你也來愛這個孩子吧…… 從睜開的眼睛裡落下淚來。 「……想見母親大人。」 攸子的臉都哭得皺成一團了。昌浩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攸子開始抽抽答答地哭起來。 「想見媽媽,想見媽媽,想見媽媽……」 「嗯,是啊。咱們回去吧。」 寂寞,寂寞得連心都要荒涼了。只是悲傷的心被利用而已。 「……嗯,回去的路在哪邊呢?」 在掃視四周的瞬間,突然聽到一個緊張的聲音在迴響。 「昌浩,快躲開!」 突然一陣疾風把攸子和昌浩托起。昌浩在倉促間把攸子攬進懷中。 兩人剛才所在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妖怪。 「太陰!」 昌浩在尋找太陰的身影。如果她在的話,說明其他的神將也在。 從眼睛的餘光中看到,銀色的東西一閃。抱著攸子的昌浩剛一落地,翻身的妖怪就被銀槍斷為兩截。 從四面八方吹來妖氣。從腳下爬出來被粘乎乎的表皮包著的 妖怪,都以昌浩和攸子為目標跳起前腳。 「啊,真是的,真是沒完沒了!」 太陰含著怒氣,把右手一揮。生出的鐮風橫成一字形狀,把那些妖怪攔腰切為兩段。由於慣性繼續接近的妖怪們被太陰用龍捲風擊退。 「別再過來啦!」 隨著一聲怒吼太陰把妖怪擊飛,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昌浩。 「沒事吧?!……啊,那,那是誰?」』 「是攸子公主吧。目的達到了。六合,準備回人間的路。」 不知從何時起開始站立在昌浩旁邊的玄武冷靜地判斷道,和無數妖怪用銀槍戰鬥的六合簡短地回答道。 「看看情況再說,笨蛋。」 「玄武,你別在那兒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你也過來幫點忙吧!」 玄武裝著與己無關的樣子,故意無視太陰的責備的目光,說了一句。 「我可不擅長戰鬥。」 「那你就幫我看著點公主吧。」 昌浩把懷裡的攸子推到玄武身邊,也加人了戰鬥。妖怪並不是只有一隻兩隻,從後面湧現出了無數只妖怪,所以六合和太陰的主張是對的吧。 「歸命!一切如來!叱喝!破障!暴惡!一切障礙!催破!種子!」 昌浩手結刀印,詠唱的真言在空中發出尖銳的迴響。連周圍的空氣都變色了。冒出的灰白色靈氣在緩緩搖擺,在下一個瞬間爆破。 「萬魔拱服!」 從四面八方襲來的妖怪們被一齊彈開,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把眼前的妖怪打倒之後還是沒完。因為被黃泉瘴氣包圍的妖怪們源源不斷地襲來。 黃泉的瘴氣是死氣。渴望生者的氣息,為了吞噬生者的氣息而蠢蠢欲動。 昌浩咬緊牙關。多數就等於無敵,指的就是今天的情況吧。如果沒有個止境的話,今天先倒下的肯定是自己這一方。 「紅蓮,到底去哪兒啦……!」 如果用紅蓮的火焰的話,可以在一瞬間把這些妖怪化為灰燼吧。 昌浩雙手結印,開始念真言。 「歸命!不空光明遍照!大手印!蓮花珍寶!火焰!大誓言!」 突然昌浩停止了真言的詠唱。耳邊好像有個身影掠過。 「……紅蓮……?」 在接著的一瞬間,被熾熱的風所包圍。 灼熱的業火翻滾,燃燒的深紅色火舌亂舞。火焰之蛇貫穿了妖怪們的身體,然後從內部爆炸。 粘乎乎的東西被燒焦,發出無法形容的臭味。讓人差點窒息討厭的惡臭。心情也變得很差。 昌浩拚命嚥下湧到喉頭的東西,朝四周掃視了一圈。 那些剛才還聚集在這兒的妖怪們在一瞬間被消滅了。到處都是冒著白煙的殘骸,能夠勉強抽動的表皮在垂死掙扎一般顫抖。 黑暗中,佇立著一個身影。在火焰消失的一瞬間,被照亮的身影浮現出來,隨後又消失了。 「紅蓮!太好了……」 昌浩不知為何覺得安下了心。然後,眨了眨眼睛。 那個夢。 小怪越走越遠的夢。小怪在黑暗中快步行走,不管怎樣呼喚就是不回頭。 心臟一下子變得冰冷。湧起不祥的預感,昌浩慢慢地挪動腳步。 「……紅蓮,咱們回去吧。快點……」 在黑暗中佇立的身影,開始緩緩邁步。朝著那個方向,昌浩加快腳步跑過去。 討厭這兒。 難以形容的焦躁和不安在心中擴散。 攸子看到突然跑出去的昌浩,臉上現出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的表情,離開了玄武的身邊。然後,開始慢慢地走過去。 「風音……」 三個神將的視線集中到一點。   在攸子走去的方向,站著穿得破爛不堪,虛弱得幾乎立刻就要倒下的風音。她在攸子快要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實在支撐不住,雙膝一彎跪了下去。 「風音!」 攸子受了驚嚇,叫了一聲。  另一方面,昌浩也在紅蓮身邊停住了腳步。 咚咚,心臟狂跳不止。脖頸旁邊感到有個冷冷的東西。 「……紅蓮?怎麼了……?」 紅蓮金色的雙眸,直直地俯視著昌浩。左眼旁邊被一個黑色的東西弄髒了。 「你,受傷了?那是……」 話說到半截,昌浩突然睜大了眼睛。 紅蓮額上的金冠不在了。他曾經說過那是很重要的東西。他說,那是曾經壞過一次,後來拜託晴明施法重新修好的封印。 紅蓮獰笑了一下。從來沒有見他這樣笑過。 一陣戰慄沿著昌浩的背爬上來。 昌浩打算再叫紅蓮一次,正要張嘴,發現紅蓮金色的眸子裡閃現著殘忍的光芒。 ——剎那間。 一股衝擊從腹部進去穿透了後背。 昌浩瞪大了眼睛。熱。 「……啊……」 昌浩重重地出了口氣。和這股氣息一起,溫熱的東西從嘴角流出,滴在地上。 灼熱的衝擊,過了一會兒轉變成劇痛。 衝擊再一次襲來。一直好不容易支撐住身體的雙膝,也力氣全失,軟了下去。在倒下的過程中,用緩慢的動作按住腹部,感到一股熱熱的東西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擴散開來。 「……這……是……」 一瞬間雙手變得鮮紅,血流不止,在地上形成一個血窪擴散開來。 在那個血窪當中,有什麼東西發出聲音落在了裡面。 昌浩在朦朧的意識當中想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變形了的塊狀物。被紅色的東西弄濕了———— 在逐漸消失的意識之中,昌浩聽到太陰泣不成聲的慘叫。 「……紅……」 想叫的是紅蓮。 在視野被黑暗覆蓋之前,嘴裡叫了那個名字。 發生在一瞬間的事。 太陰他們的意識只有很短的時間放在了風音和攸子身上。那是只有呼吸一次那麼短的時間。 最先注意到的是太陰。從昌浩他們的那個方向吹來的黃泉之風,傳過來一點鐵蛌漕道。 「咦……?」 鐵? 轉移視線的太陰看到了。 在昌浩的腰間好像長出來一個什麼東西。從那兒擴散開黑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有紅色的東西滴落。 在明白了腰間長出的東西是騰蛇貫穿了昌浩身體的手指時,太陰發出了一聲尖叫。 聽到她慘不成聲的驚叫之後,六合和玄武都像被彈起來一樣轉過身去。 手腕懸空,昌浩的身體失去支撐倒下去的樣子,映現在他們的眼簾。 昌浩倒下之後就一動也不動。紅蓮用冷冷的目光俯視著慢慢擴散的血窪,隨後放開了手裡的東西。 那個東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被染紅了。六合和玄武很容易就猜出來那是什麼了。 愕然的太陰用微弱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那……莫非是……」 被染紅了的變形的東西,是被挖出來切碎的,肉塊。 太陰的聲音顫抖了。她的身體在顫抖,一邊哭一邊叫道。 「不可能……!為什麼,為什麼,會有……!」 紅蓮把被血染紅的手放在嘴邊,開始舔滴落的鮮血。從嘴邊流下紅色的一道。 太陰摒住了呼吸,六合和玄武也無言了,僵立不動。 紅蓮嘴角輕揚。 「……人類,真是脆弱吶。」  紅蓮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把昌浩的脖子提起來,又輕易地把昌浩的身體擲在地上。 「沒有反應,真是沒勁。」 在昌浩的身體接觸地面之前,太陰的風阻擋住了。啪嗒啪嗒濺開的血滴把地面染得斑斑駁駁。隨後,風包裹住昌浩,輕輕地降落。 玄武和太陰跑到昌浩的身邊。 「昌浩,振作點!」 「喂,睜開眼,昌浩……」 仰面躺在地上的昌浩,腹部的衣服和肉一起被紅蓮用手剜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內臟。血出得很厲害,隨著脈搏的震動就會激射出一股鮮血。背部可以看到從腹部貫穿的三個指孔。從那兒一直不停地出血,昌浩的臉已經變得像紙一樣蒼白。 「該死,還能趕得及嗎……!」 玄武雙手放在傷口處,抑制住昌浩體內血液的流動。可是,即使現在能夠止住血,失血還是太嚴重了。昌浩的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昌浩,開什麼玩笑!快睜開眼吧,聽到了嗎……!」 「——沒有用的,這個孩子會死的。」 無力的聲音,擊打著所有人的耳膜。 六合回頭看著風音。 在攸子面前快要倒下去的風音,面如土色,笑道。 「能夠死在他那麼信任的騰蛇手裡,算是死也瞑目了吧。」 太陰用覺得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視著風音。 「那,真的是騰蛇嗎?你,到底對騰蛇做了什麼?!」 風音痛苦地扭曲著臉,喘著粗氣。六合一直在看著她,覺得有些異樣。 為什麼她會傷的這麼重。被黃泉的瘴氣包圍的妖怪們這次應該是追隨風音的才對。而且,她本來就擁有驚人的力量。竟然消耗到這種程度,到底是誰———一六合的雙眸含有驚愕之色。他回頭看紅蓮。 「莫非……?!」 「騰蛇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那是……」 風音話說了一半。灼熱的風在擊打六合的雙頰。 六合下意識地翻動長布。具有靈力的長布好不容易才擊退突然襲擊的火蛇。 六合的手裡出現了白銀長槍。用槍擊退襲來的火蛇,然後縮短距離和紅蓮展開肉搏戰。隨後六合扯開了脖子上的鎖鏈。 由於反作用力被放開的鎖鏈纏在了紅蓮的脖子上。紅蓮的臉有一瞬間扭曲了一下,然後淒厲地笑了一下。 「有意思。」 六合背上有冰冷的東西在移動。下一個瞬間,白熱的鬥氣爆發了。 能夠燒盡一切的地獄裡的業火燃燒起來,把四周圍住。六合好不容易才逃脫包圍圈,但是還是不能完全抵禦住衝擊,單腿跪下。 紅蓮輕易地把纏在脖子上的鎖鏈扯下來,看了一眼,露出興味索然的表情,然後把鎖鏈扔掉。 六合的額上浮現出冷汗。他的眼角里露出危險的神色。 「果然,騰蛇他……」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騰蛇。誰也不能相比的,驚人的神力。那個力量既酷烈又恐怖。那個火焰,會燒盡任何東西。 六合用槍支撐著站起身來,仔細觀察著昌浩的情況。好歹還剩下一口氣。如果現在不立刻回人間的話,昌浩會死的。可是…… 六合咬緊牙關。沒用的,自己打不過騰蛇。而且就算用自己當盾牌拖延時間,還是找不到回人間的方法。 紅蓮的嘴邊浮現出嗤笑。沾滿血的手輕易一揮。 火焰騰地一聲擴散開來。注意到這一點的玄武在周圍布下結界。 六合回頭看了看風音。擴散的火焰一直蔓延到風音她們旁邊。 而且在搖搖欲倒的風音旁邊還有一個一邊哭一邊偎在風音身邊的攸子。 風音注意到了紅蓮的火焰,好像在忍受著強烈的痛苦一般扭曲了臉。 「……那是……根之國的,屍鬼……誰也……阻止不了……」 風音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身來,想要把攸子藏在自己身後。 「風音,風音,好難受啊……」 「別怕……沒事的,沒事的……」 必須得布結界。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救攸子。 「……對不起啊,我明明知道你在拚命地忍受寂寞的。」 口中這樣小聲說完,風音閉上了眼睛。用盡最後的力氣,下了一道阻擋火焰的牆壁。 必須得利用她。但是,風音最清楚吞噬少女內心的黑暗。所以到了最後風音還是輸給了未泯的感情。 ——寂寞,寂寞。 那是和封閉在風音內心深處相同的東西。 騰蛇的靈魂被縛魂之術凍結,使之消失。現在寄宿在那個體內的是和瘴氣一起從黃泉爬出來的,屍鬼。 屍鬼討厭生者靈魂的光芒。喜歡玩弄並殺死生者之魂。 為了把屍鬼引到昌浩他們身邊,風音把自己當作了誘餌。已經,連最後的靈力也用光了。 但是,還存在一點東西。那就是如風中之燭的殘命。 已經手刃了仇人。殺害父親的騰蛇已經不在了。 宗主實現了自己最後的願望。 風音的願望。那就是,解除道反的封印,連接黃泉和這個世界,救出被安倍晴明和騰蛇打落黃泉的母親。 灼熱的風襲來。地獄的業火輕易地擊碎風音布下的靈力之壁。但是此時。 一個強有力的臂腕把她抱了起來。灼熱的風擊打臉頰。聽到布匹翻滾的聲音,閉上的雙眸對面落下了漆黑的影子。 風音覺得不可思議地睜開了眼睛。覆蓋眼睛的是夜色長布。 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抱起年幼的攸子和風音,用長布小心翼翼地覆蓋,好不容易才抵擋住襲來的焰蛇。 全身在顫抖。胸中湧起一股暖暖的東西。抱著她的雙腕和包圍全身的神氣是那麼熟悉而溫暖。 「六合,為什麼……!」 啊,是這雙手。 風音的臉感動地扭曲了。 溫暖的手。強大的,幫助自己的手。 偎在身邊的攸子在哭泣。簡直是泣不成聲。 害怕未知恐懼的孩子好小,好無助。 和小時候的自己重疊在一起,所以不忍心不管她。 六合放下風音和攸子,把披在肩上的布扯下來蓋在她們倆身上。地獄的業火繼續蔓延擴展。六合用神力把火焰彈開。 六合瞪視著騰蛇。這離騰蛇的實力差遠了。這個傢伙是在戲弄自己。 「————凶魔風斬!」 突然,帶有淒絕靈力的刀刃從不合常理的方向以騰蛇為目標突襲而來。遭受到意外攻擊的騰蛇朝後方退了一步。臉上的笑容褪去。 迸發的巨大的力量。 「晴明……!」 六合低聲叫到。心中百感交集,無法說出其它的話來。 晴明愕然地凝視著騰蛇。 「紅蓮……!」 不對。那,不是自已所認識的紅蓮。紅蓮的火焰沒有這麼可憎。 那傢伙手上沾滿的,是什麼。那個紅色的東西。 「晴明,昌浩快死了!」 太陰的慘叫聲貫穿耳膜。在視野的角落裡,渾身都是鮮血的身影掠過。心臟一下子變冷了。無法言喻的恐怖和戰慄傳遍全身。 晴明慢騰騰地眺望著騰蛇。 雙手赤紅的、騰蛇的身影。 簡直和五十多年前,殺死岦齋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 「紅蓮……你,犯了第三次罪嗎……?!」 聽到晴明沉痛的呻吟,騰蛇眨了一下眼,冷冷地嗤笑道。 「———一安倍晴明。」 「刷」的一聲,長出了翅膀。風音一下子抬起頭來。 雙頭鴉,不知何時出現,從空中飛落。 烏鴉一邊扇動翅膀一邊對晴明說道。 「怎麼樣,你的式神,已經變成了我的傀儡了。」 左邊的烏鴉不斷發出悶悶的笑聲。 晴明瞠目結舌。 「岦齋……?!」 烏鴉只是在笑。好像很高興似的。 左邊的烏鴉瞥了一眼風音。風音閉上眼睛,頹庸地倒下去。 「……幹得好。十二神將騰蛇被黑暗污染了。這樣,黃泉的路就能打開了。」 「豈有此理!」 晴明大喝了一句,狠狠地瞪視著烏鴉。 「不會讓你如願的……!」 「你說不會讓我如願?這才是夢話呢——走著瞧吧。」 烏鴉的嘴指向的是紅蓮。全身圍繞著比黃泉的瘴氣更濃烈更恐怖的妖氣。 「屍鬼喲。」 騰蛇無言地回視烏鴉。烏鴉冷酷地命令道。 「用你的火焰把這裡所有的人都燒死。」 騰蛇殘忍地笑了一下。 在朦朧的意識中,風音聽到烏鴉的話。 把這裡所有的人都———— 風音緩緩抬起頭,仰視著烏鴉。 左邊的烏鴉接觸到風音的視線可是沒有任何反應。那個漆黑的眼睛裡只有冷酷的光。 咚的一聲,心中有什麼不安的東西在動。 風音的臉扭曲了。她懂得那種目光。那是,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之人的目光。 經常冷冰冰的、難以接近的、令人恐懼的宗主。他所需要的只是自己的力量。 ——……你已經是個沒用的棋子了…… 也許是吧。不,六合說的對,就是這樣的吧。但是,即使如此。 其它的已經沒有可以依賴的東西了———— 「…………!」 握緊脖子上掛著的勾玉,她盡量壓制住快要迸發的感情。 寂寞。冷。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 為什麼我的父母都不在呢? 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到底在哪呢? 一個人把身體縮成一團,不停地問自己那些疑問。 有人告訴自己,他們已經被殺了。 是安倍晴明還有他屬下十二神將之一的騰蛇殺了你的父親。 你母親被安倍晴明推落在千引磐對面陽光射不到的黃泉。 所以才剩下你一個人。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就借給你復仇所必需的力量。 從記事起,她所擁有的就是這塊紅色的勾玉。有人告訴她這是你母親的遺物。 為了活下去,必須把無法消失的寂寞轉化為憎惡。為了變強。為了能夠被別人所需要。 突然左邊的烏鴉看了一眼風音,嗤笑了一下。 「回來嗎,風音。回到我的身邊。為了我把你最後的力量使出來吧。」 「…………」 咬緊嘴唇,風音摒住了呼吸。沒有別的選擇。 風音拉開一直偎在身邊的攸子。注意到六合在看著她。 「把這個孩子……」 「你……」 左邊的烏鴉低聲呻吟拍打翅膀。一直沉默的右邊烏鴉張嘴說道。 「你要是不回來的話……」 「胡說!」 六合條件反射般地叫道。那是誰也沒聽過的,飽含著激情的叫聲。 風音掙扎著站起身來。右邊的烏鴉激烈地鳴叫著。左邊的烏鴉用冷酷的目光看著風音,一句話也不說。 為了留住朝後退了一步的風音,六合伸出手去。 「風音,等一下……!」 握緊勾玉,風音用悲痛的雙眸看了一眼六合,緩緩地搖了搖頭。雙肩上,雙頭烏鴉落下。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左邊的烏鴉張開嘴,大聲嗤笑。 一直在貴船山中尋找瘴氣根源的大蜘蛛,突然感到如同被雷擊似的衝擊。 「怎麼了?」 聽到高淤的詢間,大蜘蛛身體顫抖。 「巫女的……氣息……」 「你說什麼?」 穿在皇宮正中間的瘴穴,大幅度地搖動。 「瘴穴之中————!」 大蜘蛛翻了個身。 瞬間消失了蹤影的大蜘蛛留下零星的妖氣,暫時漂浮在磐座周圍,隨之消失。  高淤聳了聳肩閉上了眼睛。 「……道反的這個守護妖,真是的。」 為什麼那麼甘願把自己的身體當作盾牌呢。 「你難道不也是嗎?」 應該和大蜘蛛同樣感受到了巫女氣息的大百足卻紋絲未動。 它像雕像一樣沉默,一直凝視著穿過京城中心的瘴穴。 視線轉回京城,高淤瞇起了雙眼。 「瘴穴關閉了嗎。但是,上天所制定的法則,卻被同一人破壞了三次。」 人類果然能承受這種重負嗎? 高淤仰望蒼天,嘴角輕揚。看到的是被雲覆蓋的另一方。 「啊,北極星回來啦……」 攸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起身巡視屋子四周。屋子裡空得令人奇怪,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如果是平常的話,早就可以看到女官們的身影。但是,她卻不是對此有疑問。 「…………母親大人。」 攸子跑到母親所在的和對屋相連的偏殿。 挑起簾子的女官看著許久未見的晴空,瞇起了眼睛。 「啊,真是個好天氣呢。」 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最近一直臥病在床的主人,女官微微一笑。 「中宮娘娘,太陽真是讓人覺得舒服呢。稍微通點風您覺得怎麼樣?」 雖然還有些憔悴,中宮定子勉強起身倚在旁邊的扶手上。 「在這兒,就可以了。」 為了方便通風把板門和拉窗都打開了,為的是替換掉濁悶的空氣。 一直在眺望連接西面對屋的偏殿的定子,發現那個穿淺色衫子的小女孩跑過來的身影,開始淡淡地微笑。 少女藏身在板門的陰影裡窺探正房裡的情況,一和定子的眼睛接觸,就立刻藏了起來。 一直在看著她的定子笑意更深了,隨後伸出手去。 「公主啊,你怎麼了?快過來吧。」 攸子聽到她的召喚小心翼翼地現出身影,怯怯地走過來。 一直走到扶手的飲子,掃視了一下正房。 「…………敦康呢?」 「在那邊的廂房睡著呢。有乳母在照顧他,所以不用擔心。」 這樣說完之後,定子用雙手捧住攸子的臉蛋。 「讓你擔心了喲。公主,好久沒摸你的小臉了。」 因為得了病,覺得污穢,所以定子盡量忍著不見孩子們,也不接觸他們。 攸子仔細看著母親的臉,眼睛濕潤了。 「……母親大人……見不著攸子,覺得寂寞嗎?」 「是啊。」 「是真的嗎……?」 攸子用有些頗抖的聲音又問了一遍。定子抱緊攸子,連連點頭。 「怎麼可能不寂寞呢……?」 聞到母親身上令人懷念的香味,攸子被一種刺激鼻腔癢癢的溫柔感覺包圍著。在母親的懷裡開始大聲地哭泣。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女官也覺得胸中湧起一陣感動,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之後突然抬起臉,回頭看了看西面的對屋。 「這麼說來…………」 一直跟隨著攸子的那個年輕女官不見了。 」…………叫什麼名字來著?」 女官開始搜尋她的記憶,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昌浩茫然地睜開眼睛。 「……昌浩,你醒了嗎?」 好像在觀察昌浩的情況似的,彰子一直在盯著昌浩。 昌浩覺得有些眩目似的瞇起了眼睛。 「……彰子,我已經好了。」 彰子終於放下心來,瞇起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在朦朧的記憶中,昌浩用好像囈語的口吻一直在說著什麼。 「……我……做夢了喲。」 嗯,彰子點了點頭。 「在黑暗中,小怪一直向前面走著……」 無論怎麼拚命叫他,他也不回頭。 「我明明一直在叫他,拚命地在叫他,可是……」 突然覺得眼眶發熱。到底是為什麼。 輕輕地動一下身,可是腹部卻刺痛起來,簡直令人窒息的劇痛。 那使得夢更快地醒來。昌浩完全睜開了眼睛。 「……並不是夢……」 沒有。 昌浩凝視著天井。 在黑暗之中。在產生黃泉之風的瘴穴中,尋找攸子。 出現了無數個妖怪來襲擊自己,紅蓮的火焰把它們瞬間打倒。 看著走到他身邊的自己,紅蓮笑了———— 突然視野中有個白色的東西在動。 啊,昌浩瞇起了眼睛。不對。果然還是夢。因為這個白色不是…… 「真是的,真拿你沒辦法。振作點喲,晴明的孫子。」 強忍著痛苦轉動脖子朝四周看,搭在書桌上淺色的衣服,在風中輕輕搖動。那,造成了錯覺。 「……因為天氣很好。所以把板窗打開了……你覺得冷嗎?」 對著詢問自己的彰子,想回答說沒關係的。可是昌浩卻說不出話來。 一直注視著昌浩的彰子眼睛裡落下淚來。 從臉頰上滑下,啪嗒啪嗒落在膝上,被衣服吸收了。 昌浩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彰子,別哭喲……沒關係的……」 想伸出手去,可是身體稍微一動腹部就一陣劇痛。喘不過氣來,每次都會暈過去。 「很快就好了,別擔心。知道了嗎……?」 在彰子點頭的同時,淚也滑落下來。 昌浩覺得有些眩目似的一直在看著。 「晴明,昌浩醒過來了。」 那個神將倚在開著的板窗上,抱著胳膊,斜著站在那兒眺望室內。 主人安倍晴明默默地點了點頭。好像有些太操勞了,晴明明顯地看起來有些疲憊。 但是能夠感覺到他在盡力不表露出來。 在他周圍,十二神將都靜靜地守在他旁邊。 倚在牆壁上,保持單腿站立姿勢閉著眼睛的六合。因為平常就不把感情表露在外面,所以很難判斷他現在在想什麼。 在他旁邊是盤腿而坐的玄武和抱膝而坐的太陰。 平常一直在晴明旁邊的天一和天一旁邊必定能看到的朱雀都不在。 晴明揚起臉。 「在異界的天一的情況怎麼樣?」 「還是時好時壞。一不小心的話,天一就會死。」 離開板窗踏進室內的那個神將依然抱著雙臂。 「————這樣,昌浩也保住了一條命。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騰蛇會落到敵人的手裡,能不能給我概括地說一下。」 ※ ※ ※ ※ ※ 和晴明一起出現在瘴穴的天一和朱雀,看到渾身是血的昌浩,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昌浩已經是氣若懸絲。雖然玄武已經幫他止血了,可是在此之前已經流失了大量的血。 腹部的肉被殘忍地挖去,可以看到內臟。內臟也到處都是傷,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拯救的。 太陰抬頭看著天一。 「天一,快點……」 朱雀攔住了正要點頭的天一。 「不行!」 「朱雀?!」 看著瞪大眼睛的天一,朱雀用燃燒一般的目光看著天一,從背後抱緊天一。 「不行,如果把這個傷轉到你身上的話,阿天,那你的命也會危險了!」 玄武和太陰都大吃一驚摒住了呼吸。 十二神將並非不死之身。都擁有實體。實體如果受傷的話就不能動。甚至會喪命。 「如果讓我在昌浩和阿天之間選擇一個的話,那我選阿天!我……!」 「……朱雀。」 朱雀停住了說話。天一把手貼在朱雀的臉上,靜靜地微笑。 「沒關係的。……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相信我。」 「阿天……!」 天一的臉上浮現出朦朧的微笑,透明的雙眸閃現出了一絲猶豫。 「這是只有我能做到。所以,你別動搖我的決心。」 朱雀的臉都扭曲了,歎了口氣,放開天一。 天一跪在昌浩旁邊,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 「我身非我————」 另一方面,晴明在令人緊張的氣氛裡和紅蓮對峙。 十二神將的騰蛇,沒有受到限制的力量。五十多年前襲擊自己的火焰,現在晴明仍然清楚地記得。 紅蓮前額的封印已經碎了。金色的眸子放出殘忍的光,那不是晴明所認識的紅蓮。 表情,和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是紅蓮了。 晴明咬住了嘴唇。 「縛魂之術…………!」 和五十多年前一樣。 那個時候紅蓮作為岦齋的傀儡,按照岦齋的命令來襲擊晴明。那個時候,單純是個傀儡,什麼也沒有。 但是,現在不一樣。紅蓮的體內有別的不祥的東西進人。放射的神氣遭到污染,比黃泉吹過來的風還要骯髒很多倍。 對方是黃泉的妖魔。自己的法術,真的能夠抑制住紅蓮現在沒有任何限制的力量嗎。 正當覺得無技可施的時候,打開一條生路的是,突然出現的大蜘蛛。 雖然是異形,卻放出異質妖氣的大蜘蛛。現身在那裡,既沒有被黃泉的瘴氣所包圍,也沒有被吞掉思維。 不知從哪裡來的大蜘蛛發出一聲咆哮,以紅蓮為目標吐出白絲。滴著綠色粘液的絲把紅蓮束縛住,簡直如同五花大綁。紅蓮的肌膚被粘液所灼傷,冒出一股白煙。 紅蓮呆愣愣地瞇起一隻眼,抬頭仰視大蜘蛛的眼睛。 大蜘蛛把沒有任何反應的紅蓮放在一邊不管,移動毛茸茸的腳轉過身看著背後。 雙頭鴉一邊發出威脅的聲音一邊拍打翅膀。瀕臨爆發的令人恐懼的神力。 瞬間,六合橫掃銀槍。 「————」 一聲慘叫。烏鴉的頭被斬掉,落在地上高高地彈起。從橫切面噴出黑色的飛沫,光的一聲又落在了地面。 失去左邊頭部的烏鴉失去平衡踉蹌了一下。風音扶住快要倒下的烏鴉,發出悲痛的叫聲。 "嵬!嵬……!」 剩下的右邊的烏鴉慢慢抬起頭,低聲怒吼。隨後,烏鴉把嘴伸向大蜘蛛。 呻吟了一聲,烏鴉閉上了眼睛。 另一方面大蜘蛛弓起前腳,目光下移。 風音摒住呼吸往後退。大蜘蛛的牙發出響聲。亮閃閃的一對眼睛裡,現出風音的樣子。 漆黑的眼睛裡的光,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大蜘蛛嘴邊的牙開始動起來。 「————巫女喲……」 聽到這句話的玄武,終於想起來風音脖子上掛著的勾玉是在哪兒見到的。 「是啊,那是道反的……」 「我們的……巫女喲……」 但是,大蜘蛛的前腳沒有伸到風音面前。 突然變得僵硬的大蜘蛛的背,被灰白色的火焰之龍貫穿了。 大蜘蛛緩慢地回頭看背對著黃泉路的紅蓮。 紅蓮把束縛住全身的絲燒光了,被燒爛的肌膚慘不忍睹。可是,紅蓮本人卻好像沒有在意的樣子,揚起了右手。 「你,太礙眼了。」 緋紅色的火焰燃燒起來。瞬間分散,從四面八方朝大蜘蛛襲來。 大蜘蛛的全身被緋紅色的火焰蛇刺穿。火焰從傷口裡散開,在接著的一個瞬間大蜘蛛的全身被白色的煙包圍。 「你小子……————!」 大蜘蛛發出慘烈的咆哮聲。大氣開始震動,瘴穴整體都開始震動。 「我身和我命,都是為了巫女……!」 被火焰包圍著的大蜘蛛剛說完這句話,就爆炸了。大蜘蛛的殘骸以吹出黃泉之風的瘴穴為目標飛去。 大蜘蛛的殘骸全部消失的時候,一直吹著的黃泉之風也突然停了。 紅蓮揚起胳膊拍去上面的殘骸碎片,咂了咂嘴。 「…………道反的這個守護妖。竟然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封印。」 黑暗的空間裡,出現了龜裂。大蜘蛛用最後的力量覆蓋上了被穿透的瘴穴,淨化瘴氣和被毀壞的空間。 紅蓮拾起被砍掉然後滾落在地上的烏鴉頭部,一下子捏碎了。 「一旦解除道反的封印,黃泉的軍隊就會覆蓋地表。我先給你們一點喘息的時間。」 紅蓮掃視了一圈佇立不動的晴明他們,淒厲地一笑。 「這個身體真夠強壯的。用來殺人類是再合適不過了。」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晴明以手結印。但是,紅蓮根本不給他唸咒語的時間,紅蓮的火焰燃燒起來。 「晴明,到這兒來!」 玄武的結界包圍了晴明,如果再遲一步,晴明就要變成火人了。但是,只有玄武的結界的話不能支撐。 抱著烏鴉的風音腳步踉蹌就那樣倒了下去。在上升的火焰吞噬那個身影之前,六合用長布拍打灼熱的風,高聲叫道。 「風音!」 那個叫聲也被吞沒,紅蓮的火焰包圍了整個空間。 「……等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在貴船的山腰了。」 對看起來很不高興的太陰的話點頭表示贊同,玄武接著說道。 「是大百足和高龍神,使了神通把我們帶到那兒去的。」 迎接回到人間這一行人的高龍神,什麼也沒說就在他們面前消失了。 之後,晴明和大百足對峙。時隔五十年之後。 「安倍晴明。你不願幫助我們,結果沒能保護好巫女,天狐之子喲。」 晴明微微地皺起了眉頭,無言地回視大百足。 大百足對面無表情的晴明繼續說道。 「智輔宮司打算再一次打破封印——」 晴明握緊了拳頭。 隨處可見殘雪的貴船那清冽的風,擊打著他的面頰。 咬緊嘴唇,晴明好像呻吟一般沉重地吐了口氣。 「果然……那個傢伙……!」 單獨供奉智輔地神的一派召集信徒,作為宗主君臨,試圖擊碎道反封印的人。 大百足挪動數百對腳。發出像鳴竹一樣沙沙的聲音。 「那些傢伙還沒有死。現在和五十年前一樣,道反封印的力量被削弱了。這樣的話,千引磐有可能被擊碎,黃泉的軍團會溢出地面……」 大百足抬頭看天。 「再一次,請求你們的幫助。為了保護封印,阻止智輔的陰謀,助我一臂之力————!」 之後,太陰和玄武接受晴明的命令把昏迷不醒的攸子悄悄送到皇宮,一行人回到安倍宅邸。 攸子內心的黑暗變晴了。睜開眼之後,應該會忘記所有的事情。 「————原來如此。接著朱雀抱著天一回異界,青龍說了什麼傻話對吧?」 「傻話?勾陣,你指的是什麼?」 聽到晴明的詢問,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陣放下顎邊的手指,輕輕一笑。 「好像在說什麼想要武器之類的。能夠確切地殺死騰蛇的武器。」 晴明瞠目結舌。 代替無語的晴明,太陰臉色大變。 「殺……可是,青龍的話……確實他以前也經常這樣說的,可是。」 勾陣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道。 「他,確實打不過騰蛇。即使打起來也不可能殺得了他的。如果好的話是不分勝負,不好的話肯定要被他殺了。如果從概率上來說,好像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勾陣歪了一下頭,長不及肩順滑的頭髮,搭在了臉頰上。 看年紀大概二十歲左右。和十二神將的天後差不多大。細長的雙眸像黑曜石一般閃閃發光,和銳利的刀刃光芒很相似。鼻樑很高,薄薄的嘴唇像擦了口紅一般紅潤。穿著無袖、下擺很短的藍色衣服,衣服下面纏著黑布。從只到膝蓋的下擺還有肩下面,都露出白色的肌膚,令人看起來就覺得很冷。捲了三重的細細的腰帶上插著兩個筆架叉,兩腕帶著細細的金手鐲。 「青龍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到天空那兒去的吧。那個傢伙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死心。」 勾陣把右手放在腰帶上,斜著站在一邊。黑曜石般的眼睛冷冷地閃著光。她浮現出若無其事的笑容,突然瞇起了眼睛。 雖說沒有涉及到天理,可是親族之間互相殘殺這也太過分了吧。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現在說要殺騰蛇,說什麼傻話。」 她低下眼睛,眺望了一眼昌浩的房間,用低低的聲音說道。 「竟然有人敢向咱們十二神將動手,實在讓人不爽。」 勾陣的全身靜靜地出現了綠色的、冷冷的像火焰一樣的鬥氣。 雖然語調很平穩,聲音也很平靜,甚至還在笑著,可是勾陣卻很義憤填膺。 十二神將勾陣具有僅次於騰蛇的神力。她也是一個凶將。 看著毫不掩飾危險的鬥氣、微笑著的勾陣,太陰和玄武臉部表情僵硬,縮起身體。神將六合看了一眼勾陣,只是動了動眉毛,什麼也沒說。 勾陣凝視著主人晴明。攝人的目光,指的就是這種目光吧。 「別想袒護騰蛇。你要是想袒護他的話,那就等著瞧吧。如果你真的惹我生氣了,那就要受一定的報應了————晴明,你別阻止我!」 她的雙眸發出銳利的閃光。那個光芒,和劃破天空酷烈的閃電很相似。 沉默著的晴明,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勾陣,朱雀怎麼樣了?他還是不願離開天一?」 「嗯,一直抱著天一……已經是第二次了,這也難怪。」 即使是十二神將,也會死亡。 晴明陰沉著臉瞪著書桌。 那兒放著一封信。寫信的人是左大臣籐原道長。 據說在西方,道長在山陰的莊園發生了危險的暴動。信裡說奇妙的宗教在傳播,讓人比較擔心。 那塊地方,位於在去道反之谷的中途。 大百足說需要幫助。和五十餘年前一樣。 那個時候,承擔使者之責的是蜥蜴吧。 以手托下顎,晴明閉上了眼睛。 自己已經老了。活了這個時代的平均壽命的兩倍。法術雖然更精湛了,可是體力卻大大地衰退。 如果自己還在全盛時期的話,肯定會立刻答應吧。就像那個時候立馬就出發了。但是,在體力衰弱的現在,不能再輕易動身了。 自己指定的唯一的繼承人。最小的孫子小小的身體裡隱藏著和自己同樣的,甚至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才能。 現在還不太成熟,心也很稚嫩,也因此而更純粹,堅強,脆弱。 比誰都信任的紅蓮竟然要殺自己。這個事實,會給昌浩帶來多大的衝擊,連晴明也無法預測。 「…………一直等到他傷好了之後再說。」 腹部所受的重傷即使通過天一的「移身之術」全部轉移到她的身上,可是這個傷還是把昌浩趕到了死亡深淵的邊沿。失血和內臟的損傷,沒有立刻死亡簡直是個奇跡。 肉被挖去的地方,即使傷口癒合了還是會留下傷疤吧。而且那個疼痛,會留在心裡。 「一直到昌浩完全康復,咱們最好都不要提騰蛇的事吧?」 太陰回頭看晴明。回答她問題的人是玄武。 「昌浩不知道騰蛇身體裡已經進了屍鬼。大概,他在想騰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肯定想得頭都疼了吧?」 「肯定不會想通吧。騰蛇為什麼會對自己……為什麼……」 太陰的腦海裡掠過以小怪的姿態和昌浩整天打鬧時的騰蛇的樣子。 但是,玄武突然現出深思的神情,眉頭皺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肯定受了很大打擊。對現在這種狀態的昌浩你告訴他全部的事實,對他來說實在太殘酷了。還是過一段時間比較明智。」 「…………是啊。」 但是,太陰突然站了起來,從勾陣的旁邊跑過,穿過板門和竹簾。太陰在角落裡站定從柱子的背後窺伺情況。覺得不可思議的勾陣和玄武走到太陰身邊。 「你在做什麼呢?」 在轉角處可以看到昌浩的房間。板窗關著,昌浩臥在毯子上閉著眼睛。他旁邊的彰子看起來很悲傷地低著頭。 太陰看了一會兒這個光景,眉頭一皺撅起嘴。 「昌浩,為什麼騰蛇不在,還能那麼平靜呢?」 玄武覺得有些出乎意料,眨巴眨巴眼開始反駁。 「當然不可能平靜了。負了那麼重的傷,動都不能動了。」 而且對彰子小姐來說,昌浩要是意志消沉的話,她也會傷心的。 「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太陰覺得很焦急似的,在地上跺腳。 「應該不是這樣的。我說的是希望他不要裝得很平靜,如果難受的話就說難受,大哭一場也是好的!看他那樣,看的人都覺得難受。玄武,你連這個也不懂嗎?" 被這樣逼問的玄武,稍稍仰身後退,暫且表示同意。 「那……確實,也是哦……」 太陰眺望了一下剛從房間裡面出來的晴明聳了聳肩。 「連晴明也是陰沉著一張臉。就連六合,也在嚴肅地思考著什麼東西。」 大蜘蛛看到風音,叫她「巫女」。 就是五十多年前,晴明沒有保護好的,和岦齋一起消失、行蹤不明的那個道反的巫女。風音長得實在太像那個巫女了。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吧。但是,不是因為道反的守護妖稱風音為巫女,而是六合看起來好像很在意風音的事情。」 六合是十二神將中最難以捉摸的男人。經常都是面無表情沉默寡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但是,雖然面無表情可並不代表他很冷淡,反而倒是挺會照顧人的。 「……第一次見聲音那麼粗暴的六合。六合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勾陣用手指輕輕地彈了一下歎氣的太陰的額頭。 「疼。」 「你真是個傻瓜。」 半是無奈地笑了一下,勾陣抱起胳膊。 「人不能單靠外表判斷的。」 十二神將中性情最暴烈的大概是騰蛇吧。青龍是比較頑固。朱雀是癡情,天一儘管看起來那樣其實是最有主張的。 「雖然一向很沉靜寡言,讓人讀不出他的感情,也許是看不出來吧,實際上咱們中向最重感情的就是六合了。」 聽到勾陣讓人意外的話,太陰和玄武都瞪圓了眼睛,互相對視著。 「而且……」 勾陣往前走,移到可以看到昌浩房間的位置。 即使在遠處,也能看出昌浩面無血色的臉沒了生氣。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睜開眼睛,目光也游移不定。 勾陣對和自己一樣也在看著昌浩的太陰和玄武說道。 「他並不是不哭。而是————已經哭不出夾了。」 昌浩伸出手去拿書桌上的一封信。他一邊努力讓呼吸平靜下來一邊抬起身子。 劇痛如同針刺一般在刺激傷口。喘口氣等疼痛減緩,昌浩用手背拭去額頭上密密的汗珠。 夕陽已經落下,夜幕低垂。為了在沒有點燈的房間裡讀信,昌浩使用了暗視術。 是值了很長一段時間班,終於回來的吉昌帶回來的信。 是陰陽生籐原敏次寫的。 除了對突然缺勤的昌浩的斥責之外,還說了北極星被遮敝的事情已經順利得到解決了,病倒的女御和女官們也都快康復了之類的事。 還說到你又病了大概是平常不注意養生的緣故,趕快注意過上有規律的生活。那個敏次竟然特意寫了信,拜託吉昌轉交給昌浩。 文書上的字體一絲不苟、稜角分明,看起來的確是敏次的字跡。昌浩微微露出一絲苦笑,然後將文書按照原來的樣子疊起來,踉踉蹌蹌地站起來。 昌浩穿起顏色深得都能完全溶入夜色當中的狩衣,用手按著胸部下邊的位置上,輕輕地走出自己的房間。 以昌浩現在的身體情況是不可能翻越圍牆出去的.所以他只能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走到院子裡,徐徐地打開門,從門縫中溜了出去。 昌浩拖著有些許搖晃的步伐掙扎著走到一條回家時要經過的橋上,然後停住腳步靠在橋的欄杆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橋下有車妖的影子。 「車之輔……車之輔……」 他用嘶啞的聲音呼喚著,微微地向下滑去。妖車前進了一點。依附在車輪上的臉稍稍抬起。 昌浩鬆了一口氣,太好了,車之輔沒有被黃泉的瘴氣吞沒依然活著。 車之輔很聰明的登上土堤等著他,昌浩將手搭在巨大的車輪上苦悶地吐了一口氣。 妖車非常擔心他的狀況,嘎吱嘎吱地發出聲響.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他卻不明白車之輔在說什麼。 「喂,小怪他為什麼……」 無意識的說出的話在昌浩的胸中沉重地迴響著。 「恩?那個呢是……」 昌浩耳邊響起小怪那輕鬆的聲調、高揚聲音。這一切在他的腦海中都記憶猶新。他屏住呼吸緊緊地握起拳頭。拚命地將胸中不斷湧起的東西壓下。 「……車之輔,帶我去貴船。」 車之輔用更加擔心的的眼神不安地望著昌浩。為了不讓他擔心,昌浩死命地擠出一個笑容。 「沒什麼,我只是受了點小傷,請你靜悄悄地盡快將我送到貴船……」 突然車之輔的前簾被掀開,無數的小妖從裡面跑出來。 「喂,安倍晴明的孫子!」 「多虧了這傢伙我們才得救的。」 「那實在是太恐怖、太恐怖了,那時我還在想會變成怎麼樣呢。」 小妖們圍繞著昌浩各說各話,忽然他們扭著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咦,式神怎麼樣了?怎麼不在?」 「真難得吶。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都說了讓你不要叫他小怪嘛!」 昌浩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為難地給出一個笑容,小妖們見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也就不再多問。」 「……你要去貴船?但是看你的身體狀況不好,有沒有關係啊?」 「你自己能爬到車子上去嗎?不過沒問題,我們可以推你上去。」 「那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光是站著就喘不過氣來的昌浩也就順從地接受了小妖們的提議.被大家簇擁著推到了車上。 望著妖車轟隆轟隆地絕塵而去,小妖們面面相窺,不久其中一個忍不住輕聲地說道: 「……剛才他明明是在笑,但是怎麼感覺更像是在哭。」 昌浩將身體蜷成團,強忍著疼痛。突然他感覺到振動消失了,看起來是車子停止了前進,他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他坐起身將前簾掀起,清冽的冷風立刻灌入車內。 昌浩咬著牙從車上爬下來,終於他的手和膝蓋碰到了地面,接著昌浩抓著車轅站起來帶著一絲疑惑朝前走去。 他努力地拖著沉重的身體搖晃地朝著那似曾相識的地方走去。 昌浩鬆了一口氣,這次多虧了車之輔。這裡靠近貴船的本宮,如果是平時車之輔是一步都不會踏入的,可是今天為了他車之輔居然進來了。 去年夏天被燒燬的貴船本殿的左面有一塊船形的石塊。 昌浩朝那塊石頭走去,突然他感覺到船形岩石的上方出現了一股極大的神氣。 那是一股讓他覺得有些許熟悉的神氣,漸漸地那股神氣聚集成人形。 昌浩瞇起眼睛仔細的看著那個人形,但是那個人他之前沒見過。 帶著一抹笑容低頭看過來的龍神,忽然降落到岩石上,然後順勢坐下。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想問我?」 聽了高龍神的話昌浩怔怔地點了點頭,臉微微扭曲。 「我是高淤之神。」 高龍神微微地瞇了瞇眼睛。昌浩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大聲地問道: 「那些我所不知道的真相,還有大家都畢口不談的真相,請你全都告訴我……」 在昌浩恢復了意識之後,太陰、六合、玄武等神將輪番出現在他的身邊,甚至連晴明也露臉了。 但是誰都不願意告訴他關於小怪的事情。 紅蓮弄傷了昌浩,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以根本沒有隱瞞的必要,而且他自己也記得很清楚。昌浩是想知道為什麼紅蓮會那麼做,後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醒過來之後再也沒有見到他過。 騰蛇是個渾身沾滿血的神將,這個風音以前說過。穗積諸尚的怨靈也是這麼說,他們揭發紅蓮的雙手沾滿了罪惡。 昌浩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我一直以為是紅蓮的封印弄傷了爺爺……」 但是事實並不是那樣的嗎?紅蓮說的是事實對吧。但是,那或許那並不是事實的全部吧。 昌浩曾經詢問過六合,紅蓮的「罪」到底是什麼。他沒有明確的回答,只是告訴昌浩,紅蓮說過的話就是事實。 聽了六合的話,昌浩也是這麼想的,他相信紅蓮告訴自己的是事實,僅此而已。 「如果還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如果高淤之神知道的話.請無論如何……」 但是沒有人告訴他,大家都對他撒謊,雖然他明白那是善意的謊言。這些昌浩全都感覺得到。 一直沉默地聽昌浩吐露心聲的高龍神終於安靜地開口: 「——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也不能殺害人類的。他們作為神的同時又很自然的隸屬於人類、被人類的角色束縛著,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昌浩搖搖頭,高淤之神笑著閉上眼睛。 「那是因為人類創造了十二神將,對於那些傢伙來說人類就像他們的父母。」 ——十二神將。 人類在悠久的歷史中創造了用於式占的式盤,而十二神將的名字就被刻寫在上面。他們體現了人類的想法。 「人類在心中描繪著這樣的那樣的畫面,十二神像的形態就是那樣形成的。他們雖然是神,但是同時也是人類的子女。」 根據人的意志他們獲得了不同的形態。許多人的期望決定了他們各自不同的性情、姿態等等。 所以,如果他們殺害人類的話就等於殺害自己的父母。 人類是創造了神的生物,所以神會毫不猶豫地以人類的姿態出現,而且也能夠一直保持著那種存在形態。 擁有這種存在意義的十二神將即使作為神的眷屬,也是一種異質的存在。 所以安倍晴明雖然只是普通的人類,能使十二神將成為他的式神全部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在最早的時候,十二神將就如同那些精靈一般沒有名字,所以說他們以十二式神的形態存在的話反而對他們更有利。」 高淤張開眼睛,一言不發地盯著昌浩。 「而且,十二神將騰蛇已經違反這個道理三次了。」 第一次是傷害了安倍晴明。 「第二次是將晴明的朋友岦齋殺死了。」 聽了這句話昌浩似乎被雷擊中了一般。 「殺死了……?紅蓮他……殺人……?」 小怪的模樣在昌浩的腦中一閃而過,那雙似乎由於害怕而顫動的晚霞般的眼睛在他的腦中異常分明。 在貴船、在雪中,小怪渾身顫抖著訴說著自己的罪行。他其實是內心淌著血做出那樣的告白。 ——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是不能殺害人類的…… 昌浩緊緊地攥著自己的雙手顫抖著,由於太過用力關節處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見此情景,高淤繼續說道: 「在岦齋法術的影響下,騰蛇傷害了晴明.而在法術的影響下騰蛇處於半瘋狂的狀態,在那樣的情況下把岦齋殺了。那個時候的詳細情況.晴明早晚會告訴你的。」 然後是第三次。 高龍神抬起手指著昌浩。 「你,安倍昌浩。騰蛇用他的雙手打傷了你。」 昌浩閉上眼睛低下頭,穿過腹部的傷口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雖然,傷害你並不是騰蛇的本意。那個時候那傢伙的靈魂已經被縛魂之術控制了。而且——」 忽然,高淤泥閉上嘴,眼瞼微微一垂.似乎陷入了思考一般。 「騰蛇的靈魂馬上就要被黃泉的瘴氣吞沒而消失了。」 昌浩觸電般猛地抬起頭。 ——騰蛇的心、他的靈魂.不能再回來了。 黃泉的屍鬼鑽進了騰蛇的體內,屍鬼為了解開道反的封印而利用了騰蛇的身體。因為在黃泉,屍鬼有自己的身體,他只不過是借用了騰蛇的身體而已。 昌浩不停地大口喘氣。 「……紅蓮……紅蓮,有辦法救他……?」 昌浩從乾渴的喉嚨中擠出這句話,嘶啞地奮力叫著。相對的高淤的聲音卻總是那麼的平靜、冷漠。 「沒有。」 「高淤之神……!」 「沒有。他的靈魂已經被瘴氣吞沒了。」 而且,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就會完全變成另一種樣子,就和被瘴氣吞沒的妖怪一樣,下場很悲慘。 高龍神望著茫然地呆立在原地的昌浩,開口問道: 「那麼,你會怎麼做。騰蛇回不來了,而且那傢伙的血是打碎道反封印的關鍵。」 如果解開封印,黃泉的軍隊就會將地表的一切埋葬。這個世界會被黑暗吞沒,所有的人都會喪失生命。 昌浩所認識的所有人,祖父、父母、親戚朋友,還有…… 他的腦中閃過一個人影.那是他想用自己雙手保護的少女的臉龐。 「我不知道有什麼解救他的方法。但是有兩種選擇,是選擇殺了現在的騰蛇解放他的靈魂,還是等待他在黃泉的瘴氣中完全改變形態呢?兩個只能選一個。」 「現……現在的……?」 昌浩想也沒想就脫口說出自己的疑惑,貴船的龍神聽罷若無其事地說: 「是的,現在的騰蛇。因為十二神將就算死了也能馬上復活,帶著全新的靈魂重生。因為人類決定了十二神將的存在。」 即使失去生命,馬上在異界就會有新的神將誕生。但是,外表、性情都會與之前的完全不同,因為人類的想法是隨時在變化的。 那是忘卻了到現在為止所擁有的記憶、想法的全新的再生。」 『『————……………」 昌浩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緊緊盯著高淤深不見底的雙眸。 紅蓮已經回不來了,為了解放他的靈魂只能殺了他。 即使殺了騰蛇他還是會再生的,但是再生的騰蛇卻不在是昌浩所認識的紅蓮。 「你將會失去一些東西。」 敏次說過的話在昌浩的腦中一閃而過。 失去的東西,原來並不是指香袋也不是指彰子—— 昌浩垂下頭,再一次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雙肩不停地顫抖著。 面對這樣的昌浩,高淤之神依舊無情地問道: 「人類的子孫,你究竟會怎麼選擇?」 心臟猛地激烈跳動起來,「咚、咚」一下一下似乎要從昌浩的胸口蹦出來,呼吸好困難,傷口的疼痛感向全身蔓延開。 「或者你會乾脆放棄選擇,只是在一旁看著這個世界終結的樣子。」 冷酷地逼問穿透了昌浩那似乎已經凍結成冰的心。他倒吸了一口氣,疼痛再一次無可抑制的從傷口向全身擴散開來。 「……我……」 吧嗒。 紅色的液體從昌浩緊緊握起的拳頭中滴落.高淤斜視著這一切。 「……我……!」 昌浩的回答一出口就被貴船的風吹散,一下子便消失了。 ※ ※ ※ ※ ※ 這是一個石室.終日不見陽光,簡陋的床上鋪著蓆子。 風音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雙頭烏鴉不時地用喙啄啄她的臉。它像是在呼喚她一般不停地唧唧叫著,但是風音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只有那微弱地上下起伏的胸口是她仍然活著的唯一證據。 雙頭烏鴉無奈地抬起頭,扑打著翅膀飛出了石室展翅飛起。它就這樣往幽深的谷底飛去。 它越往下飛越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異常的冷氣,那種冷氣正源源不斷地從谷底冒上來。四周變得越來越黑,終於它到達了沒有日光照射、黑呼呼的谷底。 雙頭烏鴉看準一塊突出的岩石落下,收起翅膀朝下看。 黑暗之中佇立著一個人影。 「……那個還有用。」 宗主在完全凍結的黑暗谷底中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 「那個力量無論怎麼樣、無論還剩下多少,都還有利用價值。」 所以.他用符咒力帶回了她。但是她一直處於瀕臨死亡的狀態.一直沒有醒來過。如果她仍然一直這麼沉睡著,可能會就此死去。那麼她的力量就浪費了,不過現在即便她死了也不是件什麼要緊的事,因為他已經有了其他的代替品。 而且他也有辦法將她的身體當作黃泉的魔物之器使用。 怪異的笑聲在谷底迴響,宗主將握在手中的蠟燭點燃。 「是那樣吧.道反之女……」 橘黃色的燭火向四周散開,將宗主附近的一圈都照亮了。 離宗主所站的地方幾步之遠的地方是一個小湖,湖中滿滿的水全都凍結成冰,看樣子是不能輕易融化的。 宗主將蠟燭靠近冰面,冰面馬上就被照亮了。雙頭烏鴉順著燭光一看,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宗主看著冰面咕嘟咕嘟地發出一陣怪笑。 「……上,馬上黃泉之門就要打開了……」 說罷宗主似乎很滿足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朝階梯走去。不久谷底就恢復了寂靜。雙頭烏鴉見宗主已經離去,飛身落在了冰面上。它奮力地用喙啄著那堅硬的冰面,喉嚨中發出唧唧的叫聲。 被燭光照亮的冰面之下,赫然躺著一個人。那是一個穿著古代的衣服、相貌都與風音一模一樣的女人。 冰面無論如何都啄不碎。 在漆黑的夜幕中,雙頭鴉張開翅膀發出一聲歎息,然後朝谷頂飛去。 「是巫女……」 第七卷_烈焰的利刃 烈焰的利刃 全部章節 2 第一章 這是一種從未感到過的恐懼。 「什麼……」 她囁嚅著,不禁顫抖了起來。 她的眼中滲透著恐怖,眼神動搖著,身體的顫抖也越發強烈,手腳因為恐懼而變的冰冷。她只覺得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呼吸的聲音也越發 空中傳來了翅膀拍打的聲音。 她反射性的抬起了頭。 一隻張開了黑色羽翼的烏鴉,從空中緩緩落下沉重。 「嵬……」 她喊著它的名字,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般,同時她伸出了不住顫抖的手。 嵬靜靜地任由自己停在那雙手中,低聲安慰著。 「小姐,冷靜點。」 「母親呢?母親在哪兒?」 當她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不知去向了。 母親從不曾扔下自己,獨自一人離開那麼久。 憑空襲來的濃重瘴氣飄浮在空中,漸漸凝滯在她的足邊。 烏鴉猛然張開雙翼,保護著這個渾身顫抖的少女。 它一邊揮動翅膀衝散瘴氣,一邊狠狠地咬著牙。 「混蛋……」 侍奉道反的巫女已緊急派遣大蜥蜴為使者前往人間,想要尋求青年安倍晴明的幫助。 千引磐是道反最為關鍵的封印。而現在,有人想要破壞封印以解放黃泉的屍鬼。只要守護千引磐不被破壞,就能守護封印,阻止此人的野望。 而道反的巫女此刻卻失去了蹤跡,瘴氣侵入了這片連晴明的力量都無法涉足的聖域。 「嵬……這是什麼?母親呢……」 少女驚恐著。 少女將烏鴉緊緊抱在懷中,在她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隻她從未見過的生物。 「……」 少女的悲鳴被堵在了喉中。 腳下彷彿有千斤重一般,一步也邁不動。 面對漸漸逼近自己的怪異生物,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母……親……」 那只山椒魚狀的巨大生物,逕直走向了少女。 少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懷中的烏鴉是那樣溫暖。她的淚水簌簌地滴落在烏鴉黑色的羽翼上。 突然間,她聽到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扣擊著地面,就在那一瞬間。 「消失吧,妖魔!」 隨著一聲重重的喝叫,那異形生物慘叫著消失了。 少女不禁屏住呼吸,扭頭望向身後。 她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小山樣的身影,他有八隻覆蓋著硬毛的足,眼睛閃閃發亮,嘴中還有銳利的牙齒。 少女鬆了口氣,頓時安下心來。 大蜘蛛彎下了前足。 「……小姐,巫女在哪裡。」 「不知道……不知道……」 少女哽咽著答道,它又將視線轉向了烏鴉。 「保護好小姐。」 它邊說著邊轉身走了。 目送著大蜘蛛的身影,少女全身脫力般跪倒在了地上。少女鬆開了雙手,烏鴉跳到了她的肩上。 「母親……究竟在哪兒……」 只有她們母女二人住在這兒,剩下的就是剛才的大蜘蛛和大百足、大蜥蜴之類的守護妖,以及烏鴉嵬。 她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母親告訴她,父親一直都在她身邊。現在,她似乎也漸漸地感覺到了父親的存在。 不知不覺,瘴氣越來越濃了。 她聽見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 是的,有人在呼喚她,用一種難以拒絕聲音呼喚著她。少女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站起來,然後走向瘴氣的源頭。那是自己從未踏足過的,通往外界的道路。 她扶著粗糙的巖壁走向黑暗的隧道,感覺到了纏繞住腳踝的濃重的瘴氣。 「……小姐,快回去!」 嵬低聲警告著,少女霎時清醒了。 在瘴氣中,站著一個有些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詭異地笑了起來。 隨後,人影將枯枝般的手緩緩伸向了她。 嵬猛地飛上前去,張開翅膀震懾道。 「別過來!」 羽翼扇動的空氣吹散了部分瘴氣,但黑暗中的人影沒有任何回應,反而伸手打落了嵬。 隨後,那隻手緩緩地掐住了少女纖細的脖子。 兩對令人毛骨悚然的光亮死死地盯住了少女。 「……」 黑暗中傳出了她不成人聲的慘叫。 巫女似乎聽見了呼喚聲,於是她回頭望去。 視線所到之處卻全是雪白色的。 「等等,請等一下。求求你,我已經……」 她懇求著這個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的男人,拚命掙脫了他的束縛。 不得不鬆手的男人用有點悲傷的眼神注視著她。 「為什麼……」 「我不能離開那裡。我不能違背我的職責。」 「巫女!」 巫女搖了搖頭,任憑夾著雪的寒風打在自己瘦弱的肩頭。 「笠齋大人,你錯了。人心是不會屈從於力量的。」 他將她猛地拽了過來。因為疼痛,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扭曲。她及腰的黑色長髮,在風中不停地舞動。 她知道,笠齋的心已經變得冰冷。 巫女直視著笠齋。 他難道是被什麼附身了?如果不是,他又為何會進行這樣無謀的行動。當初他與晴明前往聖域時,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溫和而平靜。而如今,他卻變得如此狂暴,這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她越發地不安起來。 因為獨自一人背負著永久守護道反封印的命運,所以在此之前,她從未離開過聖域。 所謂道反的封印,就是位於聖域最深處的巨大岩石——千引磐。 千引磐是道反大神的具現體,上面還附有大神的神力。 自己是侍奉道反大神的巫女,同時,她更是道反大神的代言者和妻子。沒有得到主人和丈夫的允許,她是不能擅自離開的。而且,她自己也並不願離開。 但笠齋此時,卻用狂躁的眼神狠狠地瞪著巫女。 「騙人,你在說謊。」 「我沒有騙人,我……」 笠齋打斷了巫女的話,語氣瘋狂而混亂。 「不,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我知道,我將成為地上的王,我將得到比神更高的地位,我將成為連天都能主宰的王。」 如果成為地上的王,如果得到能與神匹敵的地位,那麼巫女就會留在自己身邊了吧。 智輔的宮司是這樣對他說的。 巫女的臉色頓時煞白。 「怎麼會這樣……」 身為凡人,卻想要得到與天同高、在神之上的地位? 這不可能。這絕不是人所能奢望的,人不該這樣奢望。 「你一直都想出來。永遠守護封印,你就要永遠被關在那裡,永遠身陷職責所帶給你的痛苦。所以你想逃跑,而我感覺到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巫女拚命爭辯著。 「我是道反大神的妻子,我是真心這樣想的。笠齋大人,我只求你明白,無論你對我多麼另眼相待,我都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她伸出雙手,摀住了自己快要哭出來的臉。 啊,我必須回去了。我太擔心那孩子的身體了。我根本不該離開那裡的。 這裡是哪兒。 巫女從沒到過外面的世界。現在她跟本不知道他們身處何處。 應該是在山裡吧。一片雪白的世界,只有白色。 天空被厚厚的雲層掩住,雪紛紛揚揚地下著。風冷冷的,吹在身上針刺版地疼。空氣冰涼冰涼的,不只是身體,彷彿連心都會被凍住。 「求求你了,請讓我回聖域吧。這樣下去會發生可怕的事情的。」 胸中充滿了焦躁和不安,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盡快回去。 眼看著巫女轉身想要離開,笠齋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沒什麼可怕的事情。如果你不從我手中掙脫,就不會有任何可怕的事情。」 「求你了,笠齋大人……」 巫女苦苦的哀求著,叫喊著。 然而就在這時,笠齋和巫女被一陣猛烈的衝擊所襲。地上的積雪揚起一陣白色的雪霧,四周頓時變得模糊起來。 「怎……」 笠齋被震出了幾丈遠,他渾身是雪,努力使自己站了起來。 「剛才那是……巫女?」 雪霧漸漸被風吹散,視野也跟著開闊起來。 剛才兩人所站的地方,地上凹下了一個坑,應該就是剛才的衝擊所致。 「巫女,巫女!你在哪裡……」 笠齋四處搜索者巫女的蹤影。 難道是被雪埋住了,抑或是失足從坡上摔了下去? 他找了好久好久,但始終沒有找到巫女的影子。 「去哪兒了……」 忽而傳來一陣低沉的,耳語般的聲音。 「……她逃走了。」 笠齋吃了一驚。 「難道是宮司?」 他有些茫然地喃喃念道,隨後自己立刻否認了。 智輔宮司因為想要粉碎千引磐從而解開黃泉的封印,早已命喪安倍晴明之手了。 宮司是被晴明追到走投無路而掉下懸崖的,雖然還沒找到他的屍骸,但從那樣的高度摔下來,任何人都必死無疑。 那麼,這聲音是宮司最後的意念? 笠齋的思考變得混亂,他努力想理出些頭緒。而宮司的聲音卻開始源源不斷湧入他的耳中。 「應為你沒能成為一統天下的王。因為你沒能得到與天同高的地位。。所以你得不到巫女。並且,她將永遠不會回到你的身邊……永遠。」 笠齋的表情開始扭曲。 「不對!不是這樣的!巫女她……」 「那麼巫女,為什麼會消失了?」 被抓住要害,笠齋愕然了。 ……對啊。一切都是她為了逃跑而裝出來的吧。 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掩蓋真實而編織出的謊言。 笠齋的腦子頓時亂作一團。所以他沒能發現,如果冷靜地思考一下,就能發現對方的話中從滿了無數矛盾。 「可憐哪,夏笠齋。很快,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咒語般的暗示刺激著他的耳膜。 「所以,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力量……」 笠齋被封凍的眼神中,透出了殘虐狂暴的氣息。 第二章 昌——浩——……昌——浩——……喂,昌浩……一系列熟悉的話語在昌浩的耳中響起,而後消失了。 高龍神冰冷而威嚴的聲音,在神聖的貴船的黑暗中迴響。 「騰蛇擁有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通力。如果變為妖異,那必定是至今為止最為可怕的妖魔。」 比起前些日子侵入貴船的妖怪,還要更勝一籌。 「他的魂被縛魂之術所困同時,還吸入了大量瘴氣,如果他身體死了,魂自身也就消失了。」 而當魂完全消失的時候,在異界也將誕生一個新的神將。他同樣將以人們想像中的姿態出現。 昌浩緊緊地攥著拳頭,在神威嚴的話語種一聲不響地站著。 他醒來之後,就拜託車之輔把自己帶到了貴船的本宮。 高龍神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數告訴了前來詢問實情的昌浩。 騰蛇回不來了。而騰蛇的血又是解開黃泉封印的鑰匙。 是為了守護封印將騰蛇殺死,還是冷眼旁觀、等著黃泉的軍隊毀滅人間的一切。 被黃泉瘴氣吞噬了的騰蛇之魂,已經不是昌浩所認識的那個「紅蓮」了。 為現實所迫,高淤之神逼昌浩做出選擇。 對於一名十四歲的少年來說,這未免是個太過沉重的命運選擇。 ……早已決定了。 其實很早就做了決定了。 這是他最初的誓言。可是。 「……我……」 握緊拳頭的手掌被指甲刺破,血順著指縫低了下來。 貴船的寒風打在身上,冷到發痛。 「……」 發不出聲音。 早已決定了。 決定成為一個不輸給任何人,能保護任何人的最偉大的陰陽師。 昌浩發了這樣的誓之後,小怪笑了。 ……你說的話,我記住了。 從那之後,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自己一直謹記著所發的誓言。而小怪……紅蓮他,也一直為了幫自己實現這個誓言而盡力協助著自己。 他一直,在保護自己。 猛地,他感到腹部的傷口抽痛起來。 這疼痛,勾起了他痛苦的記憶。 而此時,他卻被迫面對著一個無法逃避的選擇題。 「……人類之子啊。」 平和而安詳的話語中,充滿了殘酷的意味。 昌浩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喉嚨深處被什麼堵住了。沒能發出的聲音,靜靜地消失在空氣中。 只有呼吸變得急促,心臟的跳動越來越狂亂。 祭神高龍神坐在船形巖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昌浩。她眼中冰般的寒冷和閃電般的銳利,直直地刺向了昌浩。 「人類之子啊。對於我等來說,你不過是個生命尚且不足瞬間的幼兒。」 話音剛落,高淤瞇起了她的雙眼。 「無論你的選擇如何,都與我高淤無關。神不必背負人類的命運。」 昌浩的雙肩顫動了一下。 「因此,無論結局怎樣,都不會有人責備你。」 高淤嘴邊浮出一絲淺笑,同時舉起了右手。 她的手掌對著天空,掌中燃起一團灰白色的火焰。 「……不過。」 昌浩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團晃動的火焰。 這不是普通的火焰。這火焰不屬於這個世界。 「如果你選擇那條背負污名的道路,我高淤就將這個借給你。」 昌浩緊張地吞了口唾沫。 「這……是……」 高龍神簡短地回答道。 「殺死神的力量。」 殺死神。 昌浩只覺得心一沉。 十二神將,正處於神的最末位。 昌浩屏住了呼吸,只聽高淤繼續緩緩地說道。 「能殺死神的只有神。但是,十二神將雖名為神,卻是人類之子。就算是毫無力量的你,如果使用這個,殺死十二神將便不在話下。」 而如果接受了,就會背負殺死神的污名。 看著沉默不語的昌浩,高淤熄滅了掌中的火焰。 「……為了不讓你誤會,我多說一句。其實我對這個世界還是挺中意的。」 也就是說,選擇已在眼前。 「這不是命令。能做選擇的只有你。」 人心是件脆弱的東西。 這樣的話,就有理由對自己說,這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被別人的想法所扭曲了。所以,自己就不用責備自己,有了理所當然的避難所。 身上所背負的東西越大就越是沉重,陰暗的元年就會更深地在心地扎根。 然後不知何時,心就會被黑暗所吞沒,外表也會完全改變了嗎。 注視著依然沉默不語的昌浩,保持著人類形態的高龍神冷冷地開了口。 「作為神的恩典,我可以給你第三個選擇。」 心臟似乎無法繼續負擔般疼痛,腹部上口的痛也變得更加劇烈了。 只剩下冰冷和威嚴的聲音,劃破了寂靜的黑暗。 「把一切都交給神吧,閉上眼睛摀住耳朵,不必再看不必再聽。如果這樣,人類之子,你不必做任何選擇,由神來做判決,結果到時自會出來。」 神不帶任何感情的話語,如同利刃一般刺痛了昌浩的耳膜。 也就是說,就算逃避也不要緊。 不必理會這太過沉重的選擇,只要裝作不知道就行了。 這就是神的恩典。 但是。 昌浩再次張開嘴,但仍然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只覺得喉嚨乾燥的不行。 「……」 不經意間,自己的聲音消失了。 他只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跟眼前似乎被染的血紅,劇痛開始在全身遊走,連五感都突然被切斷了。 高龍神遠遠地看著倒下了的昌浩,將視線轉向了昌浩背後出現的人影。 或許是因為隱形得非常成功所以昌浩並未注意,但高淤從一開始就已經發現了神將的存在。 那雙在昌浩上方的雙眸,如同比黑暗更深邃的黑曜石。從弧度優美的唇中,傳出了稍顯低沉的聲音。 「……居然真的逼他做這麼殘酷的選擇,高龍神。」 貴船清冽的風,拂動著她及肩的黑髮。 高淤只是略微翹了翹嘴角。 「十二神將勾陣啊……我們真是好久不見了。」 風停得有些突然,空氣被寂靜凝結了起來。 勾陣淺笑著,細長的眼中卻透出了危險的氣息。 「我不是來敘舊的,我是他的護衛。」 因為小怪不在了,所以十二神將總有人隱形跟在昌浩身邊。昌浩現在幾乎徘徊在死亡的邊緣,靈力也隨著體力的下降而大幅削弱。照理說,他現在應該靜養。 但是,深知孫子個性的晴明,斷定昌浩肯定不甘心安靜地躺在床上修養。於是他命令神將門寸步不離地保護他,所以平時他身邊必定有一個人守護。 果不出所料,昌浩不顧身上的傷溜了出去,讓車之輔載他去了貴船。 偶爾接替六合的勾陣跟著妖車來到了這裡。一邊守在昌浩身邊,一邊聽著他與高淤之間的對話。 「其實,他現在應該臥床靜養的。」 勾陣邊動手將昌浩抱起,邊輕輕皺了皺眉頭。 畢竟是個十四歲的男孩,要把他抱起來可不輕鬆。對於身為神將的勾陣來說,雖然他的體重並不重,不過畢竟是男孩的體格。早知道應該把六合或白虎一起帶來。 高淤用腿撐住胳膊,支著腦袋。 「你們覺得說不出口的,我都替你們一一解釋明白了。可你們連一句謝謝都沒有還光在那裡抱怨,真是太會做人了。」 「沒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要說的。晴明其實早就打算找機會告訴他了。」 本打算至少等他傷好了以後再說的。事實太殘酷了,就這樣告訴他,於身於心都是一次相當沉重的打擊、 但這樣的話,或許昌浩就會不停的追問,而沒有一個人敢透露半個字。在這種情況下,昌浩只會在一邊乾著急。 事態非常嚴重。即使是看上去冷靜依舊的晴明,其內心也不自覺地產生了動搖。如果是平時,無論怎樣的事態晴明都會如實告訴昌浩,因為這樣能避免產生不必要的不安和誤解。 「轉告晴明,他欠了我一個大人情。」 「如果記得的話會轉告的。」 夜色中,昌浩的臉色仍顯得異常蒼白,呼吸淺而急促。看起來他是靠毅力才撐到現在的。 勾陣一邊確認沒有碰到昌浩的傷口,一邊轉身向高龍神問道。 「高龍神,一定要抹殺騰蛇嗎?」 勾陣的眼中閃爍著冰刃般銳利的光芒,高淤之神不禁感到一絲涼意。 「我沒有這麼說啊……我的意思是,要選就得選最為『公正』的那一個。」 「不是指對你最有利的選項吧……」 「如果他有魄力為了一個神將而選擇整個人類的毀滅,那倒也很有趣。」 勾陣的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 「……還是和以前一樣,很特別的思路。」 「因為我是神。」 圍繞在勾陣四周的風開始不安地動搖起來。 高淤趣味盎然地望著她,微笑著。 「雖說位於神的末席,但你終究也是神。」 「但畢竟是人類之子,就像你剛才說的。」 聽了勾陣的回答,高淤瞇起了眼睛。 「很懂得體諒父母的心情啊。」 她指的是勾陣的主人安倍晴明,以及被晴明確認為自己繼承人的昌浩。正是因為有了他們那樣的「人心」,十二神將才會是今天的十二神將。 「談不上體諒不體諒的。」 勾陣果斷地回答道。她淺笑著,眼神依舊閃爍。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不能眼看著騰蛇就這麼死了,所以我要把他奪回來。至於其他的,我從沒想過,僅此而已。」 世界的好壞又與自己何干,這只是個人情感的問題罷了。 「既然如此,神將,身為你等主人的晴明,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勾陣眨了眨眼。她不曾料到會被問這樣的問題。 「……一直以來,他所做的判斷都是我們不曾料到的。」 所以十二神將,只要服從晴明的命令即可。 不必去思考那判斷究竟是否正確。 「從他身為我們主人的那一刻起,他的話語就是一切。」 不論事實究竟如何,或者發生怎樣的變故。 不管事情多麼紛雜,而真相又是什麼,對十二神將而言,晴明的話語就是他們前進的唯一方向。 「騰蛇曾在50年前犯下滔天罪行,晴明卻能對此既往不咎。這就是我主晴明的回答。」 騰蛇曾差點至晴明於死地,而晴明在青龍主張抹殺騰蛇時,卻始終沒有認同。 聽了勾陣的回答,高龍神若有所思地抱起了胳膊。 「人心……嗎……」 人心這東西,有時甚至能凌駕於神力之上。 看著被勾陣抱起的昌浩,高淤瞇起了眼睛。 這個經過九死而獲得一生的脆弱的人類之子。 就算他真的放棄了選擇,那也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打擾了。」 勾陣帶著昌浩轉身離開。將昌浩送來的妖車正靜候在離本宮不遠處。 目送神將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高淤的眼神轉向了地面。 地面的一部分被染成了深色。 那是昌浩曾站立的地方。是他掌中的鮮血將地面染成了紅色。 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那時曾寸步不離昌浩的白色小怪的身影。 高淤仰天長歎。 其實也不必立刻就做出選擇,時間還是有的。安倍晴明應該也注意到了這點。 想要打開黃泉的大門,就必須做好一系列完全的準備。而現在,對方所需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你們的,不過……」 勾陣將昌浩帶回了安倍府。身披單衣的晴明已是早早地等在了那裡。 「六合告訴我了的。」 勾陣聞言點了點頭。晴明摸了摸昌浩的額頭,表情有些凝重。 「……這傢伙還是一點都沒變哪。」 看著昌浩尚且稚氣的睡臉,晴明的眼前浮現出過去的一幕幕。 那時他的身邊,總是守著一個高瘦的神將。神將總是斜倚著柱子或牆壁,靜靜地守在熟睡的嬰兒身邊,眺望著遠方。 即使父母和兄長都不在身邊,嬰兒只要看見那雙金色的眸子在注視著自己,就會甜甜地笑起來…… 「已經長這麼大了……」 晴明想,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該多好。 夢醒之後的早晨,昌浩依然和小怪拌著嘴,而彰子則在一邊習以為常地看著他倆。 他伸手撥開昌浩額上被汗濕的劉海。 「讓他睡吧。」 晴明平靜地說著。勾陣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晴明目送她離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現在離天亮還很早,但自己已經沒有了睡意。 晴明穿上了本披在肩上的衣服,坐在了地板上。 天空的雲被風漸漸吹散,看來明天應該是晴天吧。 幾天前,晴明受到了來自左大臣籐原道長的文書,內容為委託他去完成一些事情。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些私事,但仔細想來就能發現,僅憑晴明一人之力是無法輕易完成的,必須要他親自前往某地進行詳細調查。照理說,這完全可以以正是委託的方式下達至陰陽寮來進行調查。 左大臣宅邸零星遍佈全國,而在山陰就有其中一處,名為出雲國,處於半島之內路延伸部分,為左大臣所有的莊園一角。而從入海口至內陸部分中的某處出現了異常的騷動。這就是左大臣委託清明前往調查的內容以及原因之一。 晴明皺著眉頭抱起了胳膊。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當地信仰一種名為「智輔社」的教派,此教派自成一體,大約在十五年前出現並漸漸演變至今。人們崇拜的是一位立於「智輔社」頂峰的老人,信徒們稱他為「宗主」。據說這位老人曾治癒了垂死的病人,並使溺水而死的兒童復活。人們相信他能創造奇跡,據說他甚至能在夏季乾旱少雨時呼雷喚雨。 這些事實在近幾年才傳入道長的耳中的。由於去年秋天的人事變動,一位政務官被調走了,他才從接任者口中得知了這樣的傳聞。 那個溺水的孩子據說是政務官的小兒子。因為對方有恩於自己,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但信任的官員並不知道這事,於是便將當地的異教信仰上報了。 接到匯報的道長不知如何是好,這才發文求助於晴明。無論是誰,都難以忍受在自己的領地有這種可疑異教的存在。 「智輔……」 晴明狠狠地咬牙念道。 如果他能早點聽說這個名字,那麼現在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五十年前與晴明對決而被誅滅的,正是智輔地神的信者——智輔的宮司。 在與風音的戰鬥中,她也曾說過自己的主人是「晴明大人的舊相識」。晴明腦中浮現出智輔宮司的身影,但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因為宮司明明早已死在自己手中。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看現在的情況,應該是十五年前,智輔的宮司通過某種法術復活,抑或其他智輔的追隨者創立了這一教派。 不管怎麼說,「宗主」的目的和宮司是一樣的,那就是黃泉大門的開啟。 五十五年前被誅的宮司的身影,與風音的身影重疊了起來。 她到底是誰。她擁有足以匹敵道反巫女的靈力,卻被「宗主」當作棋子擺佈。她必定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卻依然跟隨著「宗主」…… 「晴明。」 背後湧出了神氣,那是一直隱身著的玄武的神氣。 這個小孩兒般的神將站在晴明身邊,用看上去與他年齡不符的嚴肅表情開口說道。 「晚上很冷的,感冒了怎麼辦。你也不想想你都多大歲數了。」 「可我還是很硬朗啊。」 「自信過頭了。」 玄武冷冷地扔下這句話後,歎了口氣。 「你一直都是這樣只顧自己,從來都沒考慮過我們的心情。」 他的語調很平靜,但誰都聽得出這是在責備晴明。 晴明盯著這個以正座姿勢坐在自己身邊、面無表情的玄武。 他漆黑的雙眸讓人很容易聯想起平靜的水面——不是指那種波瀾不驚的水面,而是冰冷寂靜的水面。 「在我們猶豫著怎麼告訴昌浩的時候,昌浩已經知道了事實真相。而天一現在仍生死未卜,宗主和風音也是不知去向。到現在為止,我們一直都處在被動的局面。」 玄武緊緊握住膝上的雙手,表情凝重。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們是那麼無力。」 晴明苦笑著。 「決定不告訴昌浩實情不是因為你們的猶豫,而是因為你們太溫柔了。你們害怕他受到傷害,所以才瞞著他的。」 晴明伸出他骨節突出的手,輕撫著玄武的頭,玄武瞇了瞇眼,但還是任由他去了。 雖說通過外表來對神將下定論是非常愚蠢的,但畢竟玄武和太陰都是小孩的樣子,所以不知不覺就把他們當作孩子對待了。 「其實我們都一樣。但我覺得雖然六合經常與紅蓮和昌浩一起行動,但似乎他沒什麼反應,我很在意這點。」 玄武眨了眨眼睛。 「勾陣說,其實我們之間和他們感情最深的是六合。但我無法認同。六合總是沉默寡言的,她憑什麼這樣斷定。」 玄武皺起了眉頭,看來他真的無法理解為什麼勾陣這樣判斷。 晴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啊,勾陣的話很有道理……六合只是幾乎從不敞開心扉罷了。」 聽著這話,玄武不禁歪了歪頭。 「是真的麼?那他又是為什麼呢。」 「這個麼……」 仰視著烏雲密佈的天空,晴明的臉色變得有些沉重。 「我不願去想。」 晴明在年輕時,就感覺到了六合內心的封閉,但他從未對其他人言明過這點。晴明以為他感情沒有起伏是因為他自制力好,沉默寡言也只是因為性格原因所致。 其實十二神將之間 並沒有太多的羈絆。雖說也有一個例外的,但基本上處於互不干涉的狀態。想到這兒,不得不稱讚勾陣的細心和洞察力。 玄武思考了許久,抬頭看著身邊高於自己的晴明。 「你對風音持有的勾玉有印象嗎?」 那是一個紅色的勾玉。只要牽涉到它,這名素來沉著冷酷的女術師都會臉色一變。 「如果我沒記錯,那應該是道反巫女的耳墜。」 為什麼它會在風音手裡。風音又為什麼會那樣重視它。 酷似五十年前失蹤了的道反巫女的風音,在聽到夏笠齋的名字時反應相當強烈。 「風音應該和失蹤了的道反巫女以及夏笠齋有某種聯繫,只可惜我們不知道。」 說到這裡,玄武一臉崩潰的表情。 「……我們簡直就像群廢物。」 雖說是自嘲,但他的語氣異常嚴肅。 晴明歎了口氣後搖了搖頭。 「風音怎麼看也就只有二十來歲,她重視勾玉並不到表她就和巫女有關。至於笠齋,連我都想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 無論怎樣思考都得不到答案,能用來進行判斷的依據實在太少了。 在聖域,守護道反之封印的只有巫女。雖說還有守護妖,但她一直一個人,難道不覺得孤獨嗎。 剛想問出口,眼前浮現出的卻是道反巫女寧靜的微笑。看來這問題根本不用問。 雖說她是神的妻子,但神並不會現身。身處與世隔絕的聖域的巫女不是神,她只是個人類。 或許說,她原本是人。但因為長期與世隔絕,她或許已經不能算是人了。晴明這樣想著。 那麼,與她酷似的風音到底是什麼人。 被黃泉瘴氣污染而變為妖異的怪物將她困在體內時,風音仍活了下來。 她明顯是被當作棋子使用,然而宗主卻在她奄奄一息時將她帶了回去。這又是為什麼? 沉默了許久的晴明終於低聲地開了口。 「……玄武。」 玄武漆黑的雙眸注視著自己年老的主人。晴明壓抑著語調說道。 「你剛才說『宗主和風音也不知去向』,所以恐怕,他們現在在出雲國,東出雲的意宇郡。」 「為什麼?」 回視著玄武驚愕的目光,晴明斷言道。 「因為與黃泉相連的伊賦夜之坡就在那裡。」 第三章 寒風刺痛臉頰。 陷於昏迷的巫女終於睜開了眼睛。她不顧因長時間昏迷而有些僵硬的身體,硬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環顧著四周。 這是一條由粗巖形成的狹長隧道。 她非常熟悉這條隧道,這是通往聖域最深處唯一的途徑。而眼前的岩石,就是用來阻隔人間與聖域的大門。 只有獲得允許的人或是守護妖才能通過這道門。是的,就像曾經安倍晴明和夏笠齋那樣被指引至此的人。 笠齋的喊聲直到現在都還迴盪在耳邊。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她使勁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冰冷的岩石阻斷了外界於聖域。 「為什麼……」 隧道中迴盪著巫女的呢喃,這聲音不停地重疊著,最終歸於寂靜。 她應該是和笠齋一起,在外界,在一片雪海中。 之後,她被突如其來的衝擊震昏了,所以對於之後的事情,她一無所知。 自己是怎麼回聖域的。 想到這兒,巫女微微皺起了眉頭。 「回聖域……」 她猛然間清醒了,慌慌張張地打量著周圍。 「不對……」 這裡不是聖域,這兒是岩石的另一邊,也就是人間。 「正是如此。」 手扶著巖壁的巫女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震懾住了,她只感到了背後的絲絲寒意。 空氣中漂浮著屍臭般的瘴氣。站在背後的必定不是活人。 「這付殘破不堪的身體,大概是進不了聖域了吧。」 巫女下定了決心,毅然轉過身。 通往人界的隧道入口處,一個人影模糊可見。他全身被袍子過得嚴嚴實實的,卻遮不住他身上的臭氣,隱約可見的臉部也差不多爛了一半。 「道反的女人,把門打開。」 他一步步逼近,不時用粗啞的聲音命令著。 「智輔的宮司,你還活著……」 巫女咬著下嘴唇,她能感覺到他隱藏的臉上正在扭曲地笑著。 「你以為我死了……是啊,我早就死了。」 巫女震驚了。他說他早就死了……怎麼會這樣。 彷彿感覺到了巫女的不解。宮司伸出了右手,手肘的關節不自然地扭曲著。宮司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臂,毫不費力地扯了下來。 露出了白骨的右臂被扔到了巫女的腳下。 「看,就是這樣……這身體本就是借來的,所以才這樣。」 只是行動有些不方便。 「雖然我也想重新找個身體,但這個身體太小了。」 被遮住的頭向背後示意。 巫女望向他的背後,痛苦地喊了起來。 「風音!」 她年幼的女兒躺在地上,烏鴉的身軀以張開翅膀保護著她的姿態覆在她身上,只是,它一動不動。 「為什麼?她明明在聖域的神殿中。」 「不過一個孩子,我完全能夠在瘴氣湧出的間隙將她帶出來。」 智輔趁亂施了法術,只讓自己的影進入了聖域。 智輔用眼角掃了一眼烏鴉的身軀,嘲笑道。 「道反的守護妖還真是沒用,即使它到了最後還在抵抗。」 「嵬……這到底……」 巫女說不下去了。烏鴉到了最後一刻,仍然拼盡全力守護著風音。 嵬是風音的守護妖,它是和風音同時誕生的。 「如果你珍惜你女兒的命就把門打開,帶我去聖域的最深處,道反的封印那裡。」 「你是……為了什麼……」 宮司剩下的半張臉上寫滿了嘲弄。 「我要放出黃泉的軍隊,讓人間成為根之國的附屬。」 黃泉的軍隊。根之國。 巫女揚起了眉毛。從緊閉的大門那裡,似乎透出了些什麼——凝聚在足邊的令人恐懼的瘴氣。 宮司笑了起來。 「即使借助屍鬼的力量也是無法破壞封印的。巫女,還得靠你啊。不奉上祭品的話就無法進入聖域。這可真讓人不爽快。」 道反大神及其巫女和守護妖,全部都是神界為自己所設的障礙。 「神界所設的障礙……」 巫女呢喃著,屏住了呼吸。 「難道說智輔是……」 宮司沒有回答,而是用露出森森白骨的右臂直指風音。 「如果你不開門,我也不介意用她。而且,一旦打開了大門,她也就沒用了。不過……畢竟她還年幼,力量不足。」 從岩石背後滲出的瘴氣越來越強烈,而聖域身處道反封印的力量卻在減弱。 自己不過才離開聖域一會兒,封印的力量已經被削弱至此了嗎。 一旦打開大門,瘴氣就會完全侵襲人間。其結果如何,巫女無法想像。 守護妖們究竟是否仍留在聖域,還是為了尋找自己而前往了人間。 似乎看透了巫女的心思,宮司開了口。 「守護妖已經不在聖域了。而且,那個愚蠢的傢伙還算是有點用。」 巫女感覺身陷冰窖,她感到了絕望。 笠齋果然被宮司騙了。 「他到最後都表現得很出色。」 「到最後……」 「愛恨之間不過一紙之隔,愚蠢的傢伙始終都只是個愚蠢的傢伙。而愚蠢的代價,就是他的生命。」 巫女摀住了臉。 「笠齋大人……」 巫女跪倒在了地上。胸中複雜的思緒與情感交織,使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宮司蔑視著崩潰了的巫女,抬了抬下巴。 「去開門……把那岩石挪開。」 然後,黃泉的瘴氣就會傾斜,自己就前往聖域的最深處破壞道反大神的封印。 這事關她女兒的生命,她不可能說「不」。 「……我拒絕。」 巫女抬起頭,眼中沒有了一絲恐懼。 「我是道反大神的代言人。大神不會允許封印被開啟的。」 無論做出怎樣的犧牲,哪怕是自己最愛的女兒的性命。 「智輔的宮司……不,應該是道敷的信者,這片托付給了神的土地,是不會被你輕易奪走的。絕對!」 霎時,巫女全身迸發出白熱的閃光。 那光直射入宮司的眼中,隨即,他的身體開始燃燒。 「混蛋,她居然還有這樣的力量……」 話音剛落,宮司的身體就被燒得失去了原形,殘肢一塊塊地落下,裹在身上的袍子也滑落在地上。 隧道中充滿了神氣。力量的奔流集結在岩石大門前,直射至聖域的最深處。 封印原本被消弱的力量,被神氣加強,瘴氣的噴湧被明顯的抑制住了。 ……到此為止了嗎。 巫女終於頹然倒下。 她傾盡了生命中力量。她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了。 她急促的呼吸著,用僅剩的力氣呼喚著。 「……嵬……」 微微地,漆黑的翅膀顫動了一下。巫女見此情景,終於放下心來。 「我把風音……交給……你了……」 她艱難的張口,低聲說道。 「巫……女……」 見嵬盡全力抬起了頭,巫女漸漸垂下了眼睛。 「把這個……」 無力的手伸向右耳,顫抖著將紅色的勾玉取了下來。 嵬蹣跚著來到巫女身邊。沒等將勾玉交給自己,巫女就停止了呼吸。 將勾玉銜在口中之後,嵬回到了風音身邊,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勾玉塞進她的袖中。 自己也已經到了極限。 它再次張開翅膀蓋住風音,將頭放在她的肩上。 巫女是不會死的,她只是睡著了。只是,不知她會睡到何時才會醒。 在這之前,自己必須擔負起守護這個幼小女孩的重任。 嵬緩緩睜開眼睛看著風音。雖說風音一直都昏迷著,但她總算是沒有了性命之憂。 封印被保住了,智輔的宮司也消失了,其它守護妖不久也該回來了。這樣的話,就能淨化聖域,然後就能將巫女和風音送回神殿。只要能在道反大神身邊靜養,她們二人應該都能很快恢復。 隧道內被黑暗和寂靜籠罩著。嵬的意識也開始漸漸變得模糊。 到底過了多久。 遠處傳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嵬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它愕然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空氣中透出一種強烈的鐵腥味。 腳步聲在風音身邊停了下來。 「……用盡了力量嗎……」 一個極其粗啞的男聲響起。男人從地上拾起智輔的長袍,輕蔑地恥笑著。 嵬看見了。 它看見了他胸口被穿透的傷。 他的衣服被染成了紅黑色,上面透出強烈的鐵腥味。 注意到烏鴉凝視著自己的視線,男人瞇起了眼睛。 「……剛才的身體太老了,所以很容易壞。」 而現在的身體卻非常合適。而且在這個身體中,仍留有極其強烈的執念。 瞥了一眼被震驚的嵬,依附在笠齋身上的宮司將手按在血液早已凝固的傷口上。 男人咧了咧嘴,他抓住了啄向自己傷口的嵬。 「讓你看些有趣的東西,讓你眼看著自己無力守護的人走向末路。」 「你說什麼……」 男人的手指死死的嵌入了嵬的左肩。被撕裂的肉體的疼痛轉化為強烈的炙熱。 嵬承受著劇痛,看著男人從胸部的傷口中取出一個紅色的拳頭大小的物體。那應該是曾被剜出的心臟。被挖出的心臟仍在跳動著。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附身。 男人用力將自己的心臟塞入嵬的傷口中,同時口中唸唸有詞。隨後,男人手中的肉塊突然發生了變化。在嵬炙熱的傷口中,長出了一個與嵬一模一樣的烏鴉頭。 「居然做這種事……」 對著憤怒的嵬,左側的烏鴉開口說道。 「這有何不好。這樣我就可以用你的角度來觀察。」 左側烏鴉的嗓音與男人一模一樣。 「這樣一來,你所看到的東西和你所說的話,我都能親自體會到。」 「然後,如果你想要反抗,我就把這個小女孩撕成碎片……不。」 男人頓了頓,表情詭異而扭曲。 「我現在就能殺了她,殺了這個女孩。」 但立刻,他又說道。 「我不會這麼做的。她還有利用價值。她雖然年幼無力,但會比道反的女人更聽話。」 「不不……要殺的只是這個女孩而不是巫女……這個絆腳石!」 從同一張嘴裡,卻吐出了意思相反的話語。 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的嵬,自言自語著。 「夏……笠齋?」 男人詭異地笑了,他的左半邊臉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 「是的,笠齋的執念就在這裡。」 「道反的女人,因為笠齋不希望你死,所以我留你一命。」 他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巫女,將視線移向那塊巨大的岩石。 岩石中蘊藏著強烈的通力。這強大的力量曾將無數人拒於聖域之外。 「看來道反的女人用最後的力量封住了它……就算不能打破,只要有了巫女的血脈,想要解開封印看來也不是難事……」 所以他才沒殺巫女的女兒。並且,笠齋,我如你所願,留了巫女一命。 男人將風音抗在了肩上,並將巫女也一同抱起。 渾身無力的嵬硬是逼著自己追了上去。 「停下……你到底要把她們怎麼樣……」 「我說過,我不會殺她們。」 左側的烏鴉譏笑著。 「不會殺她們……」 殘忍的話語迴盪在空氣中。 這次,嵬的意識真的陷入了黑暗。 第四章 幾天後,昌浩不顧身上的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進了宮。 當然晴明和十二神將都上前阻止過他,但昌浩應是不肯退步。 「敏次也來信責備我了。我會注意控制外出的次數的……沒事,我不會勉強自己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日常工作,那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 晴明也曾教過昌浩抑制疼痛的法術,也有能夠止痛的符咒。但靠這些是不可能是他復原的。但不管怎樣,他終於擺脫了當時的局面。 或許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由於黃泉的瘴氣,城中害人的妖異幾乎都消失了蹤跡。 妖魔都會被平安京所吸引。不過暫時來看,應該沒有大問題了。 「六合……或是其他神將應該也會一起去吧。」 昌浩淺笑著問道。晴明見狀,面露難色地點了點頭。 作為晴明來說,他盡可能的不想讓孫子誤解自己。 「……而且快要宣佈立後的旨意了,看來你也只有去了。」 聽著祖父的話,昌浩默默的行了個禮。 任誰都會以為反對最強烈的會是彰子。然而正好相反,彰子只是對他說了聲「早點回來」。 目送著昌浩背影的彰子,感到他身邊跟著兩位神將。 「……六合和……太陰?」 她念道,這時她身邊,水將玄武現了身。 「即使隱身著還是被你看破了,不愧是當代第一的靈視力。」 總是一臉無所謂的玄武,此時也不禁感歎道。 彰子輕輕地笑了笑,那笑容很快給消失了。 「玄武,我能問你件事嗎?」 「什麼事?」 「……小怪它,怎麼了?」 玄武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 看著玄武變得沉默,彰子追問道。 「為什麼它沒回來?……為什麼昌浩什麼都不肯說?」 幾天前,當神將把昌浩帶回來時,他的臉色鐵青,大夫說如果他醒不了就沒命了。 所以彰子拚命的祈求著昌浩能快點醒來,沒注意到小怪那時已經不在了。但事後她認為,昌浩一定會告訴她原因的。 昌浩的身邊少了那個白色的身影,她也再沒聽到小怪那嘲弄的話語。 明明它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在昌浩呼喚它的時候,它總能立刻出現。 可是。 「明明大家都看到小怪不見了,可為什麼沒人提出來?……難道,這是的原因不能讓我知道嗎?」 「……我沒什麼可說的。」 玄武生硬地答道。可彰子卻不依不饒地繼續追問,他抓住了玄武的胳膊。 「你別怪玄武。」 彰子抬頭看去,眼前站的是一名素未謀面的神將。 「你想知道事情的話就去問晴明吧,如果有必要他肯定會回答你的。只是,你絕對不能問昌浩。」 「你是……」 看著彰子滿臉疑惑的臉,她輕鬆地微笑著。 「十二神將勾陣。籐原家的彰子小姐,看來你沒見過我。不過我可是認識你的。」 她稍顯低沉的聲音傳入彰子的耳中。 「之所以不告訴你,是為了小姐你好,不要多慮。」 聽出勾陣話中有話,彰子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就是說,我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不是這樣的。」 玄武提高了聲調,彰子卻搖了搖頭。 「我懂了。因為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勾陣眨了眨眼。彰子沒注意她的表情,只是有些寂寞地歎了口氣。 「我明白,只是看著昌浩那樣的眼神……我很擔心。」 這些日子,彰子一直在昌浩身邊陪著他。 或許他本人沒有察覺,但他的眼神卻如同薄冰一般,似乎稍一用力就會變得粉碎。同時他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感情,語氣顯得沉重。 已經如此脆弱的昌浩,在彰子面前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著。 勾陣笑著對垂頭喪氣的彰子說道。 「與安倍家有關的女人,雖然各有不同,但她們每個人想的都和你一樣。」 彰子驚訝地抬起了頭。勾陣已轉身背對著她,但仍回過頭對她說道。 「不過什麼事都會有自己一肩扛起,這也是安倍家男人的特點。所以小姐,我看你現在還是先習慣起來,以後才能輕鬆些。」 「啊?」 面對彰子的不解勾陣只回以一個微笑,隨後便消失了。 她在消失前好像說了些什麼,不過彰子沒能聽見。 她看上去比天一和朱雀年長。雖然她散發著一種凜冽的氣息,但卻沒想像中那麼冷淡。 彰子回頭看著沉默不語的玄武,歪著頭問道。 「玄武……勾陣最後說了什麼嗎?」 他那與外表不符的嚴肅中,夾雜了疑惑。 「……好像是說,也用不了多久了。」 已經過了中午,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昌浩眼見整理工作完成在即便停了下來,隨後重重的吐了口氣。 他將手掌攤開在桌面上,有些痛苦地皺起了眉頭。掌中的傷口在隱隱作痛。 心裡,還沒能最後決定。 「……」 昌浩握住拳頭閉上了眼睛。 身體情況還不太理想。雖說使用了法術和符咒,可稍不留神還是會牽動傷口的劇痛。那時自己只有屏住呼吸忍著疼,疼痛過去後再擦去沁出的冷汗。 沒想到自己的傷這麼重。如果當時不是天一,可能現在自己已經一去不回了。 想到這兒,昌浩睜開了眼睛。 「……天一。」 她現在怎麼樣了。 天一使用法術將他的傷轉到了自己身上。神將一會感到疼,而且處理不好也是會死的。 她承受了能至人類於死地的傷,那麼她現在…… 「……六合。」 他呼喚著六合的名字,得到了回應。 「天一在哪兒?」 過了片刻,六合終於答道。 「……在異界療傷。」 「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六合沒有回答。 昌浩焦急地轉過身。 六合和太陰就站在他身後。為了不被陰陽寮中具有靈視力的人發現,他們巧妙地抑制了神氣,換言之,就是只有昌浩才能看到他們。 「天一還活著嗎?」 他的聲音變得僵硬,心臟也開始越跳越快。 最終,太陰開了口。 「還活著。」 太陰漂浮了起來,直視著昌浩的眼睛。 「天一是不會死的,絕對。朱雀不會讓她死的,而天一也說過,不會讓朱雀傷心。」 昌浩將視線移向六合。六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從他黃褐色的眼中也看不出任何東西。 昌浩弄不懂六合到底在想些什麼。 看著緊握著拳頭的昌浩,太陰歎了口氣對他說道。 「擔心的話,就告訴自己她肯定不會死。這樣就能幫她了。」 昌浩猛然瞪大了雙眼。他的耳中似乎響起了那個莊嚴的聲音。 十二神將是由人類的想像所構成的。 只要去想,就能實現嗎…… 這樣的話。 有時,他會感覺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而後無意識地就開始尋找起它來。而每當此時,他的心中就會被高龍神所給的選項深深刺痛。 「……」 瞬間,六合的視線變了,隨後太陰也眨了眨眼。之後,兩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與此同時,傳來一陣腳步聲。昌浩只得再次開始工作。 沒多久,幾個陰陽生出現在了他面前,其中就有敏次的身影。 昌浩抱著幾十冊數本站在門口,向陰陽生們行了個禮後邁出了房間。 「等等。」 昌浩停下腳步回頭望去。敏次手拿一本書走了過來。 「這個掉在桌子下面了。」 他的態度相當傲慢。 「真……真抱歉……謝謝您。」 昌浩接過書後弓了弓身子,敏次有些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臉色不太好嘛,別勉強自己啊。」 在昌浩缺勤的那段時間裡,敏次那「久治不愈的感冒」終於治好了。因為昌浩緊接在自己之後缺勤,他才發信去責備昌浩。 如果昌浩真是因為太過勞累而病倒,那他責備昌浩也是情有可原。不過根據他文中的內容和語氣來看,他根本就是在非難昌浩。 「沒有……啊,只是,有那麼一點不舒服而已。」 如果立刻否定,那自己肯定會被敏次懷疑,所以他急忙做了訂正。隨即,敏次便誇張地說道。 「等會你去池塘照照你的臉吧,臉色太差了。快點幹完回家吧。」 說完,敏次便轉身回到了同伴身邊。昌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看來他想說的,只是最後那句而已。 直到他走遠後,太陰才跳了出來。 「他口氣還真傲慢。他是誰啊?」 太陰曰越過昌浩的肩頭盯著他的臉問道。 「陰陽生,籐原敏次。」 聽到這個名字,太陰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啊,就是那塊傳說中的石頭啊。」 昌浩苦笑著回答道。 「他是個好人。」 「好人?這和我聽到的不一樣。聽說他暗戀天一,這讓朱雀很不爽。還聽說,他是個只知道看上面臉色的傢伙。」 「看上面臉色……到底是指誰……」 ……你這無能的陰陽師! 昌浩腦中突然冒出小怪將敏次一腳踢倒的情景。 太陰見昌浩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感覺很奇怪。 「昌浩?」 昌浩猛地回過神來,抱歉的笑了笑。 「啊,對不起,剛才有點頭暈……」 太陰瞪圓了眼睛,一臉嚴肅地抱著胳膊。 「果然不該讓你來的。把事做完了就快點回家。如果你再昏倒,晴明可要把我們罵死了。」 「是啊,嗯,對不起。」 昌浩一邊應和著太陰的抱怨,一邊抱著書本向前走去。 他彷彿又看見了那個白色的身影,但他明白,那是錯覺。 昌浩時刻思考著高龍神給他的選擇。 能選的有三條路,最後一條是神的恩惠。 如果選擇了這條,就等於逃避。 那麼,自己必須做出選擇。 每當夜晚來臨,他閉上眼睛,眼前都會浮現出各種各樣的場景。 ……人類之子啊,你的選擇是什麼? 平靜而溫柔,卻充滿了殘酷意味的話語。 ……他的血是解開黃泉封印的關鍵。 一旦封印被解開,黃泉的軍隊就會吞噬人間。 ……殺了他,他的魂魄就能得到解放。 紅蓮那被瘴氣吞噬的魂魄。想要救他,就必須在他變成真正的怪物之前,殺了他。 他死了以後,異界將誕生一位新的神將騰蛇。 但是。 那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紅蓮」。 他完全明白。他不能壓抑自己的意識。 他不能選這條路。不能因為自私的目的而後悔終生。 不。 不管選哪個,他都會後悔。 在這件事情上,必須有人做出犧牲。 他全都明白,可是。 ……振作些吧。 他在心底喊著,不想失去你…… 立後的旨意於二月二十六日下達。原本身為女御的章子繼任中宮,而原先的中宮定子則升為皇后。 現棲身於土御門的章子將於四月上旬進宮,而在此之前,不會舉行什麼重要的儀式。 就算有,那也只是一些每年管理的祭祀活動,不需要太多人去費心準備。 於是,二月下旬的某天,完成了工作回家的昌浩被吉昌叫到了房中。 現在守在昌浩身邊的是六合和太陰,有時玄武也會換太陰的班。於是現在,基本上昌浩身邊都有兩位神將守護。 「在工作中被父親叫去還真是少見哪。」 昌浩來到吉昌處,看清父親身邊的另一人時,不禁興奮起來。 「大哥!」 聽見昌浩的呼喊,正與吉昌交談的青年轉頭望去。 「哦,好久不見哪,小弟啊。」 被兄長的話打擊了的昌浩苦笑著。 「什麼叫『小弟』……」 「成親,這裡是工作場合,正經點。」 被父親提醒了一下之後,成親無奈地聳了聳肩,想昌浩身邊靠了靠。 昌浩坐了下來,正了正身姿。而身邊的成親卻是隨意地坐在地上。 「父親,您叫我。」 回答的卻是成親。 「你是來當我的隨從的。」 「啊?」 昌浩有些詫異地轉過頭,看著這個和自己長得一點也不像、至少打了自己十二歲的兄長。此刻成親正饒有興趣地笑著。 「我也是才來的,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看來我們兄弟倆要被扔到西邊去了。嗯……看來是短艱苦的旅程啊。」 「……成親。」 「抱歉。」 面對虎著臉的吉昌,成親面無悔意地笑著道了歉。 安倍成親,安倍吉昌的長子,年長昌浩近十四歲。 他在三十歲前突然晉陞為歷博士,但其實這並不是靠他的實力。不,應該說他雖有一定實力,但他晉陞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有一些不得不讓他晉陞的理由。 吉昌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歎了口氣道。 「真實的……平時千萬別這樣,不然我怎麼有臉去見參議大人。」 吉昌好像犯頭痛一樣按著前額。成親則是一邊點著頭一邊抱起胳膊說道。 「岳父對我很好。只是我的妻子還是那麼的咄咄逼人,害得我每天只能夾著尾巴做人。請看,我現在是身心俱疲啊,我真是太可憐了。」 「我的話都白說了……」 這次吉昌似乎真的開始頭痛了,他不再按著前額,而是用手蓋住了整張臉。而成親仍然是一臉的無所謂。別看他說的悲壯,其實暗地裡早就笑趴下了。 昌浩剛懂事的時候,成親就做了左大臣一個遠親的女婿。對方的家庭在籐原家族中也算是相當有名望,而且那位小姐還是那家的長女。 兩人初次相遇時,成親不過二十歲。聽說成親因為他幹練的外表和隨和的個性,在當時算是非常受歡迎的類型。連宮裡的侍女中,也會流傳某某小姐暗戀成親等等。這是從小成親兩歲的二哥昌親口中得知的,可信度應該很高。 那位籐原一族的小姐在十五歲見到成親之後,就立刻放言非成親不嫁。 因為那位小姐雖屬籐原一族卻並非本家,於是就同意了她的想法。成親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給嚇呆了,不過他也知道這是的決定權不在他手上。 而幾年之後,昌親將這段故事告訴了昌浩。 「我本以為你們會很幸福。大概因為大嫂有時太過固執,所以大哥你總是輸給她吧。」 順帶一提,老二昌親也已入贅到他妻子家中。所以現在,安倍家只剩下昌浩這麼一個男孩。 因為是參議的女婿,所以成親輕鬆地被升為歷博士。也虧得他這種隨隨便便的個性,原本他對地位等等沒有興趣,但為了岳父和妻子考慮,他也不得不開始發奮。他不能讓人說他是個掛著空名的博士,他要靠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配得上這樣的位置。 許久,吉昌終於歎了口氣。 「……那我們接下來談正事。」 「啊父親,剛才那些都不是正事?」 「……」 吉昌再次沉默了。 偷偷看著身邊的兄長,昌浩不禁感歎兄長果真繼承了爺爺的風範。 吉昌故意咳嗽了一聲,再次開口說道。 「雖然之前也聽左大臣提過,不過這次他發來了正式的委託。西邊的出雲國局面有些動盪,他需要借助陰陽師的力量去控制局面。」 這次,成親一臉嚴肅地點著頭而沒有插話。昌浩則默默地聽著。 「至於出行時間,根據占卜的結果顯示,必須到三月才行。出雲很遠,至少需要個把月才能到。再加上回程以及調查的時間,大約需要三個月。」 成親估算著時間和路程,隨後他點了點頭。 「是這樣啊。」 「也就是說,至少到六月才能回來。」 吉昌面露難色。 「就算在那裡少逗留幾日,回來也至少五月了,怎麼說時間都太長了。」 「也是啊,因為路遠所以還是選年輕點的人去比較好,但太年輕又不牢靠。人選是個問題啊。父親,你是打算讓我這個歷博士去吧。」 吉昌看著成親那張神采飛揚的笑臉,表情更凝重了。 吉昌看著昌浩。 「成親一個人我不太放心。而當我問起,陰陽生和歷生中還能派誰去的時候,你被點名了。」 「被點名?神嗎?」 吉昌搖了搖頭。 「是藏人所的陰陽師大人。」 一瞬間,昌浩還沒弄明白這指的是誰。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把眼睛瞪得滾圓。 「是爺爺?」 身邊的成親瞥了自己這個弟弟一眼。 「因為是爺爺的命令,沒人會違抗。大臣們也沒有異議,所以三月一到就出發。」 成親講授伸進袖筒中,笑著說。 「所以,我們在出雲見。」 「啊?」 明白了兄長話中的含義,昌浩驚訝地眨著眼睛。 也就是說兩人要分開行動。不過,父親剛才不是說自己師兄長的隨從嗎? 成親向昌浩解釋道。 「表面上是一起出發。詳細的計劃你去問爺爺吧。」 成親瞇起了眼睛。 「因為你另外有個必須去完成的任務。」 也就是說,我不過是為了隱藏你而裝樣子。放心好了我會盡力做好我的本職的。 成親說完哈哈笑了起來。吉昌不得不再次大聲提醒他。 既然要說的都說完了,成親便站起身來準備回去工作,但突然他又想起了什麼。 「對了昌浩。」 昌浩抬起頭,成親則用深色的眼睛注視著他。 「我家的小孩最近總說,昌浩大哥哥怎麼不來了。我知道最近要做準備所以不太可能, 但我想,你能不能回來之後去找他們玩。」 成親的三個孩子中,最大的男孩只有六歲。雖說他們是昌浩的外甥外甥女,但因為年齡相差不大,他們都喜歡稱昌浩為「大哥哥」。 想起正月時間到孩子們的情景,昌浩不禁微微一笑。 「啊……好的。」 「我妻子應該也很想見到你。」 昌浩目送兄長遠去的背影,不僅瞪大了眼睛。 因為他注意到了自己未曾考慮到的問題,所以他愕然了。 喉嚨開始乾澀,血液開始湧向頭頂。 兄長最小的孩子,是個才滿兩歲的女孩。因為前兩個都是男孩,這個女孩的誕生讓兄嫂興奮不已。 正月去兄長家做客的時候,他的家人熱情的招待了自己。大嫂雖說性格有些強硬,但她心底卻非常溫柔。而昌浩也很清楚,雖說大哥總說著不著邊的胡話,但他真的非常珍惜自己的妻子。 昌浩握緊了拳頭,乾嚥了口唾沫。 不光是成親,二哥昌親也在前幾年的了一個女兒。因為妻子身體孱弱,他甚至都放棄了要孩子的想法。這孩子的出世對他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吉昌發現昌浩臉色開始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回去吧……」 昌浩連忙搖了搖頭。 「沒有……不是的,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不行,你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吉昌不禁苦笑起來。 「然後,去問問父親這件事的詳情。你們最近都沒好好聊過吧。」 第五章 昌浩沒有聽從父親的勸告,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 「不是說了讓你快點回家嘛,你要幹什麼?」 太陰飄浮在空中,歪著腦袋問昌浩。昌浩一臉蒼白的點了點頭。 「嗯,我要寫下個月的歷書。之前一直都在休息,再不寫就來不及了……」 離三月只剩沒幾天了。 昌浩思考著。 三月起自己就要和成親遠赴出雲,不過這樣一來雜役就沒人做了。 雖然還有一個打雜的,但自從自己開始專門掌管歷書和時刻之後,他們就幾乎見不照面了。 雖說並不是一定要對方幫自己承擔這些工作,但陰陽和天文方面的雜事還是相當多的。而且讓一個人身兼兩個人的工作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昌浩不在的話就會積下大量的工作。 「就不能麻煩使部安排一下嗎……」 想到最後,昌浩終於鬆了口氣。 因為是長期出差,這下應該不會落人實了。想到這兒,他覺得輕鬆起來。 準備好紙張,放在書桌上,然後開始磨墨。 ……我看看。 昌浩一下子呆住了。 他分明看見了小怪立在書桌上的白色身影,但只是一下,那影像便消失了。 心跳開始加劇。 昌浩連眼睛都不眨,死死地盯著桌上的白色紙張。 好痛。腹部的傷口,掌中的傷痕,還有。 心中那無法抑制的悲鳴。 太陰坐在書桌邊靜靜地看著昌浩,低聲念道。 「……臉色好差。」 太陰站起了身。 「果然你該聽吉昌的話早點回去。這東西隨便找個人都能寫的,你再這樣下去傷永遠好不了。」 太陰叉著腰,向空無一人的房間問道,你說是吧。隱身中的六合向他做出了回應。 「你看連六合也是這個意思。還是說,我說的話你從來就沒放在心上過?」 面對逼問自己的太陰,昌浩連忙回答道。 「我沒說過啊,只是我必須要把這些做完……」 忽然,外面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太陰連忙隱去身形後,敏次出現了。 他停下腳步,直直地看著昌浩。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被誰激怒了。 「昌浩,我聽說了。」 「啊?」 敏次只當昌浩在裝糊塗,心裡更火了。 昌浩焦急的思考著,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事了。但想了一圈,無論是整理還是資料的準備或是打掃衛生,自己一樣都沒偷懶,歷書也正準備寫,至少能保證在今明兩天之內完成然後發佈到各省廳。難道是他嫌晚了?因為自己一直在家休息所以的確是晚了一點,如果是這點,確實是昌浩自己的失職,他生氣也在所難免。 但他所有的猜測都猜錯了。 敏次走到昌浩面前,直視著他問道。 「聽說你要和成親大人一同前往西邊?」 「啊?啊是的,應該是這麼回事,所以我想現在趕快把這個寫完……」 「現在根本不是寫這個的時候。」 敏次硬是把桌上的紙張搶走了。 「要去出雲那麼遠的地方,可你的臉色卻還是那麼差,說明你完全不會照顧自己!」 這話沒錯,昌浩沒有一點反駁的餘地。 敏次一臉不愉快地接著說道。 「你現在該做的,就是立刻把你的身體養好,難道不對嗎?」 這種話都能說的這樣盛氣凌人,太陰不禁吃了一驚。 「……啊?」 敏次是看不見太陰的,所以他沒有感覺到太陰就在他身邊,一臉疑惑地死盯著他的眼神。 敏次憤然責備著昌浩。他沒有發火,只是教訓著昌浩。 「聽好了,身體是最重要的資本。正因為之前我被流感所打倒,才對這句話頗有感觸。比起讓你長期修養,現在最重要的是能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體力。」 太陰認真地點著頭。 「一點兒沒錯。」 彷彿呼應太陰的話一般,敏次大大地呼了口氣。 「而且你原本體質就不好。為了能經受住這次旅行,書寫這種事隨便交給別人就行了,你該干的,難道不是去好好休息嗎?」 昌浩茫然地看著敏次。他沒想到敏次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在擔心自己啊。雖然說的很強硬,但都是在為自己著想。 不經意間,耳邊又想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別那麼急著起來!給我好好躺著養病! 那雙帶著怒氣的、晚霞般血紅的眼睛,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因為擔心,所以會生氣。那是因為它站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它一直都看著自己。 它一直真心的為總是會勉強自己的昌浩擔心著。 昌浩眨了眨眼,放在膝上的手捏成了拳頭。 「……對不……起……」 他無力的聲音反而讓敏次吃了一驚。 隨後他緩和了自己的語氣,接著說道。 「明白了的話,就趕快回去做準備。上面由我去說,反正你要西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沒問題的。」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看著正在整理紙張的敏次。 「但是,還是把這個寫完……」 「啊,別擔心了,我來寫。」 他想到之前收到的文書中敏次的字。端正而稜角分明,和自己的字比起來,敏次的字更容易讓人讀懂。 敏次邊仔細地數著那些紙張,邊皺起了眉頭。 「沒辦法,你回來之前,雜務就都交給我們吧。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他舒了口氣,語氣變弱了。 「我不喜歡那種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人。」 「太正確了。敏次,你雖然是塊石頭,可說出的話倒還像樣。」 太陰點著頭。昌浩只是靜靜地看著敏次。 「你再勉強自己也不會有人為此高興的,反而容易讓別人難過,甚至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現在不好好做出判斷,將來會後悔的。」 「……是啊。」 昌浩安靜地點了點頭,隨後把頭垂了下來。 「對不起。」 「明白就好。這裡已經沒你的事了,快回家吧。」 「是。」 昌浩乖乖地站了起來。 聽見昌浩突然停下了腳步,敏次回過頭去。 「怎麼了?」 見敏次注意到了自己的舉動,昌浩深深地埋下了頭。 「謝謝你。」 敏次愣住了。 得到了允許,昌浩開始往家走去。 太陰從剛才開始就一聲不吭地跟在昌浩身邊,好像在煩惱著些什麼一樣。 六合則是和往常一樣隱著身。就算他現了身,以他一貫的沉默寡言來看,也幫不上什麼忙。 太陰巧妙地掩住氣息,邊陷入沉思。 如果這時騰蛇在,他會說些什麼。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不可思議的身影。 太陰一直害怕騰蛇。如果不是因為某人,她跟本都不願意靠近他。 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而是他出自本能的恐懼。 這應該不是騰蛇的錯。但是自己害怕騰蛇卻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每當那雙金色的眸子看著自己的時候,身體就會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騰蛇應該也明白這點,所以他總是與太陰保持與一段距離。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種局面悄悄地產生了變化。 是從晴明成為他們的主人之後吧。不,應該是在那以後。 太陰掃了一眼一臉沉寂的昌浩之後,不禁眨了眨眼睛。 對啊。 她們感覺到,也就是這些年的事。 自從這個孩子出生之後。 「他變了。」 記得當時勾陣這樣感歎道。 但太陰那時還不敢過於接近騰蛇,所以至於他到底怎麼變了,完全是一無所知。 當她初見小怪的時候,不覺失聲喊了起來。 「那是騰蛇?!開什麼玩笑!」 自恃甚高的十二神將居然會化身為那樣的姿態,令人難以置信。 但是。 ……太陰,那真的是紅蓮。 ……別那樣說嘛。 回想起來,那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騰蛇」的身姿。 太陰飄浮在空中,她的長髮在耳邊梳成髮髻,垂下的頭髮被浮空的神氣微微拂動著。 昌浩見狀,對太陰開口說道。 「太陰,那個……」 「什麼?」 昌浩停下了腳步。不知不覺地,自己已經走到了一橋的橋邊了。 「我想去找一下車之輔,你先回去吧,六合也是。」 太陰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眼睛頓時瞪的滾圓。六合也現了身。 昌浩轉身正對二人。 「就在附近,不用擔心。有事的話我會喊你們的。」 太陰看了看橋,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安倍府。 確實,昌浩說的沒錯。在距離方面應該是沒問題了。但他們是奉晴明之命保護昌浩的神將,他們不能違背命令。 昌浩像是看穿了他們的心思,接著說道。 「爺爺那兒我等下回去說的。而且還有車之輔在,萬一我出了什麼狀況還能讓它送我回來,沒事的。」 當然,還是自己走回來的好。 昌浩這麼說著,苦笑了一下。 太陰扭頭看著六合。她自己無法做出判斷,這種時候還是慎重些的好。 如果玄武在這兒,肯定會說「你這樣比別人不太好哦」之類的,不過既然他不在那就算了。 六合沉默著思考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謝謝。我真的不會有事的。」 昌浩鬆了口氣,向橋下走去。 看著昌浩走下河岸,向車之輔的所在地走去,太陰和六合隱著身回到了安倍府。 在橋下看見兩人都回府後,昌浩大大地鬆了口氣。 他坐在地上,緊緊的握住雙手。 隨著呼吸,身體都會發生顫抖。心跳也在加劇。 車之輔擔心地看著昌浩,但它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安靜的守在一邊。 彷彿過了好久好久。 昌浩一直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著。 車之輔移動了幾步,看見了將要下山的太陽。 風中也開始夾雜著寒氣。車之輔小心翼翼地靠近昌浩,窺視著他。 昌浩將額頭靠在膝蓋上,死死地咬著嘴唇。 他的感情正如同風暴般狂燥不安。他胸中集結著同樣狂躁的痛苦。 「……」 在那晚被自己弄破的手掌已經痊癒,早就已經不痛了。但為什麼現在,他會覺得原先的傷口是那麼的痛,彷彿還在滴著血。 ……別叫我小怪。 總會無意識地開始尋找它的身影,是因為迷惘。 是因為自己下意識想要選擇哪條錯誤的道路。 二選一,只能選一個。 而其中一個,是絕不能選的答案。 ……你有這樣的覺悟嗎? 耳中迴盪著這句不知何時聽到的話語。 昌浩睜大了眼睛,囁嚅著回答道。 心被抽緊了一般。 「我沒有……」 但是。 「現在必須做好覺悟……」 所以自己終於意識到了。 和自己不想失去紅蓮一樣的感情。 父母、兄弟、孩子、朋友、戀人。 昌浩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 深愛著自己溫柔的父母。 當自己從昏迷中醒來時,最先看到的是彰子淚眼婆娑的面容。 還有雖然好久沒見面,但仍是自己最喜歡的哥哥。還有那幾個雖然不常見面,但總想著自己的外甥。 總是會斥責自己,但又在關鍵時刻幫了自己的敏次。 還有,與這些人相關的所有的生命。 不能迷惘。不能做出錯誤的選擇。無論這有多痛苦,自己都必須正視它。 他再次睜開了眼睛。 昌浩深吸了口氣,有些顫抖著吐了出來。指尖由於過於用力而開始發白。 不能就這樣讓黃泉的軍隊毀掉人間。 「……把屍鬼……」 所以昌浩必須作出決斷。 不能牽連到無辜的人們。這才是最正確、最好的選擇。 騰蛇的血是解開封印的關鍵,而騰蛇的魂卻被瘴氣所吞噬。曾經的騰蛇將成為一個令人恐懼的惡魔。 在那之前。 殺了他。 殺了屍鬼。親手殺死被縛魂之術所困的騰蛇。 「……殺了屍鬼!」 他自言自語著,忽然發現自己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黯淡的金色發光物。 昌浩屏住氣息,抬頭望去。 那是一種金黃色的光輝,彷彿水面反射出的夕陽的顏色。 「……」 他無語地仰視天空。 西邊的天空已被染成了紅色。 昌浩很熟悉這顏色。 真的很像。但自己所知的顏色中,更帶著一絲溫柔,還有一絲悲傷。 他相信他會一直留在自己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陪在自己身邊。 昌浩將手放在額頭上,想要看清夕陽。那光彷彿直刺胸口,使自己心裡隱隱作痛。 所以他從沒想到去珍惜。 ……當心別弄丟了! 昌浩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對不起。」 你曾說過要我當心。 但是。 連你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吧。 「真是……對不起……」 昌浩緩緩放下了手,閉著眼睛向著天仰起身子。 心突然平靜了下來。 他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顏色漸漸變濃的天空。 眼前又浮現出許多人的臉。那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自己絕對不想讓他們感到悲傷的人們。 他想起了曾在雪中聽見的殘酷的事實。 就算紅蓮回來了,他的心只是變得更加殘破不堪。 身上的傷只要假以時日都能恢復,而心裡傷卻不是時間能治癒的,它只會讓自己體會永遠的痛苦。 曾想著不想失去你,但如果這會使你的心背負永不癒合的傷口的話。 「對不起……」 昌浩知道,自己等待的人再也會不來了。 他到底是在向誰道歉呢? 在一邊守著少年的,是一隻心地善良的妖怪。 第六章 看著太陽慢慢下沉的貴船的祭神,感覺到有妖氣正接近山下。 「……來了嗎。」 那不只是個妖怪,而是身為人類手下的車妖。 而坐在車上的人,在她眼中也不過只是個小孩。 他尚且稚嫩的心能幫他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抑或,他會選擇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再或者,他乾脆將身上的重擔扔開,而後一走了之。 坐在船形巖上的高淤之神抱著胳膊思考著。 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安倍晴明應該還記得吧。應該說,他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晴明因為自己沒能保護巫女而深受打擊,自那以後就將心封閉在黑暗中了吧。這樣想著的高淤。 晴明因為自己沒能保護巫女而深受打擊,自那以後就將心封閉在黑暗中了吧。那時的高淤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在絕不參與的前提下一直旁觀在晴明的身邊。 人類是非常弱小的生物,脆弱受到一點細微的傷害就會全盤崩潰。他們在被打擊後會倒地不起,只會痛苦地掙扎,而用不了多久,就連掙扎也都放棄了。 有些人用悲觀的感情觸摸世界,不抱任何希望。他們並不是活著,而只是呼吸著,就此度過一生。 黑夜拉開了帷幕,高龍神邊等待邊算著時間。聽見有腳步踩斷枯枝的聲音後,她轉過了頭。 「……」 在看清來者時,高淤在心中感歎著。 昌浩走向高淤所在的岩石,他用一雙平靜如水的雙眸注視著眼前的神。 視線交匯之後,高淤瞇起了眼睛。 「決定了嗎?」 「是的。」 昌浩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抑制住身體的顫抖開口道。 「請把力量借給我。」 「什麼力量?」 高淤突如其來的反問使昌浩有些措手不及。他移開了視線,生硬地從喉中擠出了答案。 「請借我那白色的火焰……也就是,殺死神的力量。」 高淤微微翹起了嘴角。 風向變了。 彰子在昌浩房間裡靜坐了好一會,站起身來打開窗戶抬頭望向天空。 已經是晚上了,從窗口向天空看去,星星在流動的雲層中若隱若現。風也越來越大了,空氣中聞得到即將下雨的氣息。 亥時應該已經過半了吧。 到了二月末了,白天也開始暖和了起來。但晚上還是很冷,要是下雨,氣溫還是會降下來的吧。 昌浩穿得太少了,在晚上只穿這麼點衣服是很容易感冒的。他身體還沒完全好,真讓人擔心。 彰子歎了口氣,一陣輕微的輪子滾動的聲音傳入了她耳中。這聲音普通人是聽不見的。 「是車之輔。」 那也就是說,昌浩回來了? 彰子開心地站起了身。 昌浩目送車之輔回到了橋下後進了家門。 太陰憤然擋在了面前。 「你居然騙人!」 明明說是去車之輔那兒想事情的,結果昌浩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讓車之輔馱著他不知去哪兒了。 昌浩被厲聲斥責之後,一臉愧疚地撓著頭說道。 「啊……那個……對不起。」 「不許再擅自行動!我們會被晴明罵的。」 「……太陰,說兩句就算了。」 隱著身的六合插了句嘴,結果太陰便把矛頭轉向了他。 「但我們因為相信昌浩才讓他去的啊。」 「畢竟是我們違反晴明的命令在先。」 六合現了身,用黃褐色的雙眸注視著昌浩。 「下不為例。」 太陰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被六合一個眼神制止了。 彰子加快步伐趕上前去。 「昌浩,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昌浩笑著回答道,隨後垂下了眼睛。 「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就不要等了。」 「我知道,只是聽晴明大人和吉昌大人說你要去出雲……」 昌浩眨了眨眼睛。彰子的臉沉了下來,用手貼著他的臉頰。 「出雲那麼遠,單程就要一個月吧。可是昌浩,你的身體還沒好……」 而且,自己擔心的還不止這個。 小怪也不知去向了。 昌浩最近看上去總是愁雲慘淡的樣子,好像在忍著什麼且大多情況下都默默地低著頭。 「吉昌大人說一到三月就出發,那沒幾天了啊。所以吉昌大人和露樹大人說,明天開始盡量減少工作,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這次因為公務出差,所以得到了大家的默許。 雖然彰子並不瞭解陰陽寮的工作,但她聽說昌浩的工作已經由使部和陰陽生們分擔了。這些工作一個人做來很累,但人手一多,做起來也就不費力了。 「這樣啊……給大家添麻煩了……」 昌浩歎了口氣,轉身正對彰子。 「謝謝你等我,我現在去找爺爺問話,彰子就睡吧。」 「問話?」 彰子反問道。昌浩輕輕點了點頭。 「是,因為他自作主張把我派到出雲去。不去找那個老狐狸問個明白我不甘心,他總是這樣做決定前從來不管別人的意見。」 聽著昌浩怨聲載道的語氣,彰子忍不住笑了。 昌浩已經好久沒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了。 但自己卻反而感到了不安,心想他是不是在勉強自己。 「晚安。會下雨的,小心別感冒了。」 彰子一臉擔心的表情。昌浩拍了拍她的肩,轉身離去。 正伏案讀著歷書的晴明,感到了廊下有人前來。 果然不一會,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爺爺,我能進來嗎?」 「嗯。」 昌浩規規矩矩地進了門。晴明回頭看著他,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昌浩的表情很平靜。 那晚他忍著傷前往貴船時臉上的痛苦,現在已經一掃而光。 相反的,晴明這個十四歲小孫子的眼中,透出了覺悟的光芒。 晴明轉身背對燈台昏暗的燈光,直視著自己的孫子。他等著昌浩坐下,慢慢地開了口。 「……後天,就是朔日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歷書上確實是這麼寫的啊。 晴明看著昌浩一臉的茫然,他嚴肅地接著說道。 「五十多年前,黃泉之門差點被打開的那天,就是朔日。」 「那是……」 「當天照大神和月讀大神的加護從地上完全消失的時候,就是朔日。」 昌浩倒抽了口冷氣,晴明將桌上的歷書遞給了他。 「雖說釋放瘴氣隨時都能做到,但如果在神明加護下,是很難破壞封印的。」 所以,智輔的宮司在日短夜長的冬季,選擇了沒有月亮的夜晚。 道反的封印已經失去了守護它的巫女,只憑守護妖的力量是無法守住它的。 雖說通往聖域的道路是隱蔽的,但宗主等人要找到它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在晴明的占卜中,最後出現了影。 「已經不能猶豫了,明天黃昏就是極限了。明天日落之前,他們必定就會開始行動。」 「那麼……」 看著頓時語塞的昌浩,晴明無力地笑了笑。 「恐怕我已經不行了,所以我想托付給你……做得到嗎?」 昌浩緩緩的,但鄭重地點了一下頭,隨後他低著頭開了口。 「……高淤之神,逼我作選擇……」 選人類,還是選一個身負重罪的神將。 煩惱了許久,痛苦了許久,終於的出了答案。 「誅滅屍鬼……由我代替神來執行。」 緊握的雙拳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 聽了昌浩的回答,晴明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為了做出這個選擇,一定難過了好久吧。這孩子自從紅蓮落入宗主手中之後,就再也沒有哭過。 昌浩深吸了口氣。毅然抬起了頭。 「高淤之神已經將能殺死神的白色火焰借給了我……無論是神……還是神將……都不成問題。」 這就是神之焰。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尚處於一片混沌時,有一位神犯了誅神的重罪。而作為懲罰,那位神最後被十拳劍斬殺。 而後人稱其為「柯遇突智命」。 聽了昌浩的回答,高龍神伸出了右手。 她的掌中,燃燒著一團白色的火焰。 火焰不時散發出白銀的光輝,顯出其莊嚴的力量。 昌浩吞了口唾沫,耳邊響起高淤莊嚴平靜的聲音。 「這就是誅神之力,柯遇突智之焰。」 「柯遇突智……命……」 昌浩重複著這個名字。高淤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這是我高淤自天上來到大和之後,父神賜予我的。」 由於天上世界不需要這東西,你就用它來克制騰蛇的火焰吧。 「這火焰無形,即使是神的魂魄也會被它燃燒殆盡……但這是神的力量,人是無法使用的。」 「怎……」 昌浩差點喊了出來。貴船的祭神伸手制住了他的話,接著說道。 「但我已經確認了你的覺悟和決心,所以我把這火焰的力量借給你。」 晃動的火焰發出銀色的閃光。 昌浩忙抬手遮住眼睛,眼前變的一片雪白。 他感覺有什麼無法形容的寒冷佔領了全身,白色的冰霧隨著每一次呼吸被吸入肺中。 而最終,光芒暗了下來,寒冷的神氣也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身上雖然並未感到寒冷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著。胸口似乎燃燒著什麼冰冷的東西。 他無言地抬起頭,和高淤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全身包圍著莊嚴而清冽的神氣的高龍神超然地開口道。 「那火焰已經在你體內了,但仍需要使其依附在東西上。否則,是無法使它出現的。」 這就是人力不能及的部分。 「在戰鬥之前必須手持武器,柯遇突智的力量會寄宿在武器裡面。」 但不能使用普通的武器。如果武器本身不具備神性,那就無法發揮柯遇突智真正的力量。 神抱著胳膊冷冷地笑了。 「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將中有一個人很符合條件。你去問他借吧。」 「符合條件?」 高龍神淡淡地解釋道。 「十二神將中的火將朱雀。他擔任著誅神將的重任。他是唯一被允許殺害同族的人。」 腦海中浮現朱雀的身影後,昌浩屏住了呼吸。 「……為什麼這樣說?」 「十二神將中有兩員火將。騰蛇的火是地獄的業火,不論是否是有生命的物體,他的火都會將它燃盡。」 聽到了騰蛇的名字,昌浩的臉色頓時煞白。 高淤沒有在意他,而是繼續說道。 「而另一個就是朱雀,他的火是淨化。」 也就是說,他的火能夠淨化任何罪惡。 「自從十二神將誕生起,朱雀就從未使用過他的劍。不過即使如此,他也的確擁有著能殺死神將的力量。在這之前是沒使用的必要,不過這次確實要靠他了。」 「殺死……神將……」 昌浩小聲念著,腦海中浮現出朱雀微笑著站在天一身邊的情景。 說起來,朱雀現在在幹什麼呢。應該是陪在天一身邊吧。 昌浩咬著嘴唇。 天一現在應該是在異界。她將昌浩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後,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昌浩用手按著腹部,尚未痊癒的傷口仍在疼痛。 他握緊了拳頭閉上眼睛。 他不想讓天一死。他不能忍受在失去任何一個人。 體內的神之焰似乎在壓迫著昌浩的身體、身體深處彷彿感到了神之焰不斷的脈動。 昌浩終於感覺到了神之焰的存在,高淤瞇起了眼睛。 「等你事成之後,柯遇突智之焰就會自動消失。雖然很難受,但只有忍著。」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昌浩努力調整了呼吸,誠懇地低下了頭。 「感謝您。」 昌浩剛轉身想要離開,高淤卻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 昌浩回過頭,見神站起了身。她的眼神深邃、冰冷而又平靜,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人類之子。」 高淤之神放出的言靈撕裂了夜的沉寂。 「看在你做出了這個決定的份上,我再給你一個選擇……」 高淤的最後一句話重重地敲擊在昌浩的心上。 還有一個選擇。那是…… 「……」 昌浩微微垂下眼簾。 晴明注視著昌浩沉默的樣子,驚訝地張開了嘴。與此同時,昌浩抬起頭直視著晴明。 「……爺爺,朱雀現在在幹什麼?」 晴明挑了挑眉。現在他是無法看見朱雀和天一的。 「聽說在異界陪護著天一,等她痊癒。」 昌浩低聲說著「原來如此」,表情變得有些痛苦。心中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到了嘴邊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空氣中充滿了沉默。 燈台的燭焰滋滋地響著,晃動著。兩個身影被燭光所扭曲。 許久,昌浩突然冒出了一句。 「……雨……」 理解了孫子想說的話,晴明把視線轉向窗外。 從窗口的縫隙中,可以看見從烏雲密佈的空中落下的雨點。 晴明注視著窗外開口說道。 「……明天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讓太陰送你去吧。」 只要靠太陰的風,最晚明天傍晚就能到達出雲。 晴明還記得剛成為十二神將主人的時候。那時他被天陰的龍捲風弄得暈頭轉向,從那以後只要不出意外,他都只擺脫白虎幫忙。 但白虎的風只勝在平穩,速度上則遠不及太陰。而現在則是能越早能到達出雲越好。 「太陰、玄武、六合和勾陣跟你一起去。特別是勾陣,她擁有僅次於紅蓮的通力,應該能幫上大忙。」 昌浩默默點點了點頭,隨後,用真摯的表情注視著晴明的側臉。 「爺爺,我有個請求。」 昌浩用少有的強硬口氣說道,晴明扭頭看著他。 他看到昌浩挺直了腰桿直視自己。隨後,昌浩嚴肅地說道。 「如果……」 當他聽完他之後所說的話,晴明不禁整個人都愣住了。 昌浩為了第二天的準備而離開了晴明的房間。剛出了房門,隱了身的勾陣顯現出來。 晴明的影子被拉長了。燈台的燭焰扭曲了他無力的身影。 勾陣注視著緊閉的窗戶。 「晴明,他果然是你的孫子。就像騰蛇斷言的一樣。」 晴明的背影抽搐了一下。勾陣裝作沒有看見。 被奪走了就在奪回來。這是勾陣的口頭禪,但是。 「我不想放棄騰蛇……但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了,我也沒什麼可反對的。」 十多年前開始,騰蛇變了。他變得不再那麼難以接近。 他變得愛笑了。 當他指著還在蹣跚學步的幼兒,說他是晴明唯一的繼承人時,勾陣第一次見到了騰蛇的笑容。 對於十二神將來說,人類的生命如同瞬間般短暫。但卻是這個人類的孩子,做到了誰也不曾做到的事。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掌控地獄之業火的火將騰蛇。他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他的通力是唯一凌駕於勾陣之上、能讓人放心將背後交給他的——對手。 勾陣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 「我去問朱雀借太刀……昌浩需要吧……」 晴明無語地點了點頭。 勾陣垂下了眼睛,忽而消失了。 雨下大了。 很快就要到黎明了吧。 晴明站起身來開門,向院子走去。 四週一片黑暗。當眼睛漸漸適應後,他看見了從雲間落下的雨滴。 雨滴敲擊在院子裡的草木上,然後滑下。 「……孫子……嗎……」 那個高喊著「這是你的孫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晴明的眼中流露出了悲傷。 自從妻子病逝後,他再也不曾感到如此悲傷過。她在幾十年前就走了。那個用溫柔的心包容著晴明的女子。 如果她現在能默默地陪在自己身邊,或許自己還能忍住。 「確實如此啊……」 他低低的話語被雨聲淹沒了。 異界。 黑暗中,朱雀正閉著眼睛將天一抱在懷中。 已經不知過了多久,記也記不清了。 承受了昌浩傷勢的天一再也沒有醒來過,只是重複著微弱的呼吸。 如果她的呼吸停止,那她的身體就會被光包圍後化為微粒子飄然而去。當最後一顆粒子融化殆盡的時候,新的神將就會誕生。 重生的神將擁有的只是空白的靈魂,不再擁有以前的記憶。 ……我不會再讓你傷心…… 他堅信著天一最後所說的話。 他用力抱著她,咬著自己的嘴唇。 「天貴……天乙貴人……求你……」 他低吟著天一的愛稱,悲痛地祈求著。 不要走。 不要從我的懷中消失,不要只把你的心留給我。 朱雀無法忘記那種撕裂靈魂般的痛苦和悲傷。 「快醒醒……」 他祈求般幻想著。 看著這樣的朱雀,勾陣開始猶豫是不是該上前和他說話。 他痛苦的背影彷彿在拒絕所有人的接近。但他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 「……朱雀。」 朱雀只是稍稍動了動,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見朱雀沒有回答,勾陣便走上前去。 朱雀頓了頓,用生硬的語氣問道。 「晴明說什麼了?」 「昌浩從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那裡,借來了誅殺神的火焰。」 朱雀頓時瞪目結舌。他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但那火焰人類是不能使用的,必須有依附的武器。」 「……是嗎?」 朱雀抬起了頭,閉上了眼睛。 他伸出右手,他的掌中發出了和他眼睛顏色相同的光彩,隨後化為了一把長太刀。 停頓片刻後,太刀開始再度發出磷光。光芒徐徐凝縮起來,最後化為一把不到三尺長的劍。 「……這就是焰之刃啊……」 她自言自語著,同時從背對著自己的朱雀手中取走了劍。 朱雀自始至終都沒看過勾陣一眼,他再次低下了頭。 「我認為殺騰蛇應該是我的任務。」 騰蛇之前已經二度身犯重罪了。但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晴明都是種不同意殺死騰蛇。 因為朱雀說了句如果沒人動手的話那我去殺騰蛇,於是把青龍給激怒了。這個差點至唯一的主人於死地的騰蛇激怒了他。 騰蛇和青龍原本就不和。當兩人互不干涉的時候倒還好,但騰蛇犯下重罪,所以導致了兩人的對立。 青龍注重天理,而違反了的人就必須懲罰,所以他的性格相當的頑固。 而騰蛇卻從不干涉其他事情。他總是獨自一人,很少流露心聲。 「我不討厭任何人。」 聽著朱雀自語似的低吟,勾陣眨了眨眼笑了。 「是嗎。」 「不過明知是我的任務卻還要插手,真是個急性子。」 但是,他從沒想過要逃避。如果自己逃避了,會被天一責備的。或者,天一什麼都不會說,只靜靜的看著。用她那雙欲泣的、深邃的眼睛看著他。 勾陣聽著朱雀的呢喃,眼神移向了手中的劍。劍身散發出了焰的波動。 「我收下了。」 當朱雀確認背後的人已經離開後,他垂下了眼睛。 最最重要的戀人緊閉著雙眼,沒有血色的肌膚相紙一樣蒼白。 他知道她正漸漸地喪失生氣,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地想活下來。 為了不違背自己與朱雀之間的約定。 「……騰蛇啊。」 在你心中難道沒有留下一塊純淨的地方嗎?難道你的靈魂中那塊所有人都無法碰觸的角落也被吞噬了嗎? 三度身犯重罪,或許最無法原諒騰蛇的人是他自己。 並且,他肯定已經不希望被原諒了。 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是騰蛇高高的個字和小怪雪白的身姿。 朱雀靜靜地歎了口氣。 這樣的話。 那就沒人會知道,為什麼騰蛇要變成小怪的樣子了…… 第七章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雨聲讓記憶飄回到某個秋日…… 比起剛醒來的時候,雨勢似乎漸漸小了些。 走到走廊上舉目眺望,看到北方天空的雲層正在變薄,應該很快就要放晴了吧。 這是司雨之神高龍神在為自己餞行嗎?昌浩胡思亂想著,不經意間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掌。 陷入手心的傷痕幾乎都已經消失了。那時的傷痛和心痛卻被喚醒,昌浩輕輕握拳,按在自己額上。 悶悶地吐了口氣,昌浩來到廚房。母親正為準備早飯來回忙碌著。 發現兒子站在門口,她抬頭望向昌浩。 「啊,早上好啊。昌浩。」 「早上好。」 對露樹的笑臉回以一個微笑,昌浩看著母親的手裡。 「您在做什麼呢?」 「飯糰子啊。公公突然說你一大早就要出門,所以……」 「哦,是嗎?」 「早飯雖然已經準備好了,可是你大概沒有時間吃吧?」 「嗯,大概是來不及吃了。」 「所以呀」,露樹指了指手中的飯糰子,「把這個帶上。雖然是人吃相難看,可是即使是在趕路的時候,不是也能邊走邊吃了嗎?」 「嗯……謝謝您,母親。」 昌浩點點頭,為了不影響母親幹活往後稍稍退了幾步,出神地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母親變的這麼瘦小了? 以前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卻被母親反駁說「沒有這樣的事啊,是昌浩長大了,所以才顯得媽媽變小了呢。」 「……真的呢。」 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喃喃自語了一句,昌浩走出廚房,向裡屋的一個房間走去。 還沒到出仕的時間,吉昌正坐在書案前翻著書。 「早上好。」 「早上好,不用趕時間嗎?」 「馬上就走了。不想引人注意。」 吉昌微微苦笑了一下,回頭看著昌浩: 「還真是,就數你性格最像你爺爺。尤其是背著人暗自行動之類,簡直一模一樣。」 昌浩皺起眉頭。 「真的嗎?」 「自己對自己的脾性完全沒有意識的這一點也很像啊。」 昌浩帶著有些為難的表情笑了笑,眼神裡飽含著某種深深的感情。 「有這麼想啊……」 「是啊,很像啊,到了讓人羨慕的地步。」 吉昌饒有興味地看著昌浩。 吉昌跟晴明不怎麼像,跟母親若菜耶不太像,而是跟吉昌自己都不怎麼有印象的爺爺,也就是昌浩的曾祖父很像。至於昌浩,由於完全不知道曾祖父長什麼樣子,所以也沒什麼反應。 「早飯好像已經準備好了。」 「哦,知道了,就去。」 默默看著收拾書本的父親,昌浩瞇起了眼睛。然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的昌浩換好衣服,將幾張符紙放入懷中。散開頭髮用梳子梳理整齊,在後腦重新紮好。 環顧自己角落裡堆滿了書的散亂的房間,想起以前小怪常常靈巧地替自己收拾散落在地的書和卷軸,而且每次他總要用無奈的口氣向自己歎息:「你這傢伙,真不會收拾啊。」 輕輕搖了搖頭,昌浩走出房間,拉好房門。 該趕緊出發了。 邁出幾步的昌浩突然看見走廊上一個身影佇立著,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是彰子,正獨自眺望著下著雨的天空。 發現昌浩過來了,彰子朝他微微一笑: 「早上好,昌浩!」 「早上好!」 昌浩走近彰子,彰子帶著幾分詫異說: 「剛才去叫你起來,沒想到你已經不在房間了,讓我吃了一驚呢。」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現在天亮的也越來越早了。」 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影響了昌浩的睡眠。 他做夢了,醒來之前做的這個夢,溫暖而又美好,是讓人想要一直做下去不願醒來的,傷感的夢。 為了回味夢的餘味,他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靜靜聽著窗外綿密的雨聲。 「……從出雲,要多久才能回來啊?」 冷不丁的被這麼一問,昌浩眨巴著眼睛計算著: 「大概……如果快的話,三個月左右吧?」 「六月裡,能回來嗎?……」 「如果抓緊的話,大概能。不過,為什麼……」 說到一半,心裡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五月底到六月上旬,是去貴船看螢火蟲的季節。 望著直直地看著自己的彰子,各種感情交雜在昌浩的心裡,他帶著一種很複雜的表情喃喃說道: 「啊,我們約好的呢……」 彰子拚命地點頭。昌浩微微一笑。 「嗯,我知道了,一定盡量……為了能盡早回來而努力!」 聽了這話,彰子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安心的神情。可是,又很快消失了。 「昌浩……」 彰子欲言又止地低下頭,雙手握在一起。 「……小怪,會回來嗎?」 昌浩的眼神凝結住了。注意到這個,彰子的神情也有些僵住了。好幾次想要開口,可是怎麼努力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 「會回來的吧?因為,我們約好的啊。小怪還要告訴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呢。我還沒有聽到小怪講這個國家是怎麼形成的呢。」 其實,她最想問的,大概不是這個吧。昌浩心裡明白。 小怪究竟怎麼了?去哪裡了? 為什麼自從身負重傷的昌浩被送回來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見到小怪?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昌浩他們什麼也不說? 雖然很想知道,卻拚命地忍著不問。 雨漸漸停了。 雲層散去之後就會有陽光照射吧?在那之前昌浩必須出發了。 昌浩沒有回答彰子的問題。只是摘下脖子上掛著的香袋,拿起彰子的手,輕輕放在她的掌心。 「怕萬一掉了,你替我收著吧。」 為了防止在那個遙遠的國度丟失,為了避免在一次失去自己珍視的東西。 「即使我不在,這個也會好好保護彰子的。」 彰子眨了眨眼睛,詫異地看著昌浩。 「可是我也有一樣的香袋啊。還是你……」 「我想要彰子拿著……」 昌浩帶著認真的表情不容置疑地說。 彰子看看香袋,又看看昌浩的臉,最後深深地點了點頭。 「那在你回來之前我替你收著,你要多注意身體哦。」 「嗯。」 「……該出發了。」 ——突然耳邊響起模糊的聲音。是玄武。提醒完昌浩他的氣息便遠去了。 「昌浩……」 昌浩注視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彰子。 記得第一次見面是一年前的春天,兩個人的個子都沒有現在高,身邊還伴隨著小怪的身影。從那以後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彰子戰勝了命運的捉弄來到了這了。 ——以右手心裡刻下抽搐般的、醜陋的傷痕為代價。 昌浩發過誓,要用一生去保護她。這個決定,過去不會、將來也永遠不會改變。 像是被陽光晃了眼睛一樣,昌浩瞇起眼睛,忽然伸出手,緊緊抱住了彰子。 感覺到彰子驚訝地倒吸了口氣。 昌浩把頭埋在彰子的肩頭,雙手抱得更緊了。 自己的心決不改變。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到什麼時候。決不。 保持著這個姿勢幾分鐘後,昌浩終於咬了咬半開著的嘴唇,吐出三個字來。 「——我走了!」 然後,看也不看彰子,鬆手,轉身而去。 茫然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彰子又低頭看了看昌浩留給自己的繫著皮質細繩的香袋,這是很久以前彰子送給昌浩的東西。 昌浩是去出雲國完成某件工作的——應該只是這樣的。 可是為什麼,這掠過心頭的不安,究竟是什麼呢? 「……」 雙手攥緊香袋,彰子閉上了眼睛。 雨剛停。晴明和眾神將在大門外等著昌浩。 看到孫子的身影出現,晴明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還有黑色的衣服呢。」 昌浩穿著的是一襲黑色的布衣,手上戴著布制防護套,這是他平時晚上出去巡邏時的那一身裝束。除此之外,並無別的行李。 時間還早,除了他們沒有別的行人。 昌浩想起一條橋下的車妖,拜託晴明道: 「爺爺,式神車之輔的事情拜託你了。」 晴明無言地點點頭,將手伸入懷中。 「這個給你。」 晴明從懷裡掏出來的是一串青玉製的念珠,上面串有四顆雅致的綠色勾玉。 「爺爺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所以可能回來的晚些……」 昌浩注視著從晴明那裡接過來的念珠,默默抬頭看著晴明。 「我會去追你們,可是也許會趕不上……」 所以,在那之前,你自己一定要努力啊。 深重地叮嚀之後,晴明又微微一笑: 「不過,有勾陣他們在,應該沒什麼可以擔心的吧!」 「那是當然!」 一旁插話的太陰挺起胸膛。 「把我們十二神將當成什麼了。怎麼可能會輸呢?」 一番豪言之後,太陰舉目仰望西方。 在她的周圍一股疾風突起,捲起了漩渦。 「出發!」 眾神將和昌浩的身影被龍捲風吞沒了進去。 疾風刮起時晴明急忙用手擋在眼前,一手摀住差點被風吹掉的黑漆帽。當他被刮得踉踉蹌蹌就快要摔倒之時,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扶住了他。 呼嘯的狂風眨眼間消逝,在風力飄舞著的衣袖也安靜了下來。 昌浩他們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晴明喘了口氣回頭看去。 一個個子高高的神將佇立於身後。梳於腦後的青色頭髮和搭在右肩上的長布在漸漸平息下來的風中微微飄動著。 「宵藍!」 晴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是一直都沒有露面的青龍。 青龍望著西面的天空,問道: 「走了?」 晴明的眼裡流露出一絲擔憂,一邊眺望青龍看著的同一個方向,一邊回答: 「啊,是的……」 嘀嗒。 隱約聽到水底落下的聲音。 昏睡的嵬慢慢睜開沉重的雙瞼,打量著四周。 寒氣逼人,嵬不禁打了個寒顫。 漆黑的雙翼濕淋淋的,異樣的寒冷。 吃力地抬起頭,嵬發現自己身旁不遠處躺著幼小的風音。 「公主……」 「別出聲!」 左邊的烏鴉突然開口。 「要是還想要那個小姑娘活命,就閉上你的嘴!」 嵬低低地呻吟一聲。 現在的自己沒有可以戰鬥的力量,只能聽人擺佈。 帶著懊惱,嵬起身注視著風音。左邊的腦袋在自己身體裡紮了根。雖然知道必須想辦法斬掉它,可是憑自己的力量是辦不到的。 嵬突然感到一絲詫異。 不光是自己,連風音身上也全是濕的,而且還異常的寒冷。聖域裡,應該沒有這樣陰暗森冷、被岩石包圍的地方啊。 環顧四周,也看不到千引磐。附身於夏笠齋屍體上的智輔的宮司,究竟把自己管道哪兒了? 或許是感應到嵬的疑惑,左邊的烏鴉頭冷笑一聲: 「想知道嗎,道反的守護妖?」 用本該已經死去的夏笠齋的聲音,烏鴉用毫不掩飾的嘲諷口氣說道。 「就算知道你有能做什麼?不過,看你歎息自己沒用的蠢態也算是我一大樂趣!」 可恨——嵬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暗罵。 要不是受到智輔教唆的笠齋把巫女從聖域內帶出,封印的力量也就不會銷若弱,黃泉的瘴氣也不會噴出地面了。 顯然是被笠齋趁虛而入了。 嵬突然想起笠齋胸口被剜的傷口,那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如果不是聽信智輔的花言巧語,也不至於落到那樣的地步。 在視線一角忽然出現什麼活動的東西,嵬扭頭一看,兩個面色異樣,沒有表情的男人正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近過來。 他們在風音身邊停下,一個僵硬地伸手抱起風音。 風音濕漉漉的黑色直髮上滴答滴答地滴落著水滴。物理垂下的手臂隨著男人的步伐搖晃著。 另一個男人抓住嵬,返回他們的來路。嵬注意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空氣陰沉寒冷,或許是因為照射不進陽光,好像凝結淤塞了一般。 這裡是哪裡啊?道反的巫女究竟怎麼了? 應該沒有死。巫女如果真的死了,作為守護妖的嵬會受到特別的確認信號。嵬將目光投向走在前面那人的背影,看著他手裡抱著的風音。作為巫女女兒的風音還沒有繼承到巫女的神力,這說明巫女現在還沒事。 必須想方法積攢力量,和風音一塊兒逃出這裡,想辦法告知大蜥蜴等守護妖們巫女的所在,救出她重回聖域。 感應到嵬的想法,左烏鴉開口說道: 「沒用的,道反的守護妖。巫女不可能回來了!」 嵬狠狠地怒視著左烏鴉。 左烏鴉繼續說道: 「要是殺了倒也好了,可惜笠齋苦苦要求一定要留下巫女的性命……」 留在屍身裡的笠齋的執念要求附身的宗主不要殺死自己所愛的巫女。雖然他自己已經命歸黃泉。 「人類真是愚昧啊……沒辦法,等我打開黃泉路,就把笠齋的靈魂喚回這裡,把巫女給他。」 「你!可惡!……」 嵬忍無可忍地低吼著。左邊的烏鴉頭用殘忍的目光看著他。 押送他們的男人們突然停下了腳步。 嵬吃了一驚。他們來到了巖壁的盡頭,外界的風輕輕吹拂著嵬的翅膀,嵬有些不習慣。 他使勁扭過頭往後望,仔細觀察著他們一行過來的路。 這是在深山之間的一條夾縫,被鬱鬱蔥蔥的樹林遮擋著、位於很隱秘的地方的一條隧道。如果一直沿著那條隧道走下去,應該能找到封住通往聖域必經之路千引磐吧。 感覺不到黃泉的瘴氣。地上的瘴氣是不是都被淨化了?是安倍晴明干的嗎?夥伴們都在哪裡呢? 「辟啪」,有誰腳踩在古樹枝上走來。嵬順著聲音的方向回頭看過去。 一個人影,穿著類似於僧服的衣服,正走向被放在枯葉地上的封印身邊。他用黑布蒙著臉,只露出眼睛,所以嵬認不清那是誰。 但是本能告訴嵬,這人很危險,不可以讓他接近風音! 嵬拍打著翅膀高聲鳴號,全力想要掙脫抓住自己的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腕被嵬的爪子抓裂了好幾道。 突然,嵬愕然地發現,自己用爪子抓列的傷口——不光抓破了皮,而且劃破肉露出了白骨的傷口——居然沒有出一滴血! 嵬抬頭仔細看去。 這人面色很差,眼睛渾濁而空洞。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活著的人必定會有的呼吸! 「死人?!……」 「應該叫傀儡!」 帶著嘲諷之意的聲音衝擊著嵬的耳膜。同時,嵬被扔在風音的旁邊。 嵬痛苦地呻吟一聲,仍拚命地抬起頭。 「睡得很香吧?道反的守護妖。用冰做的被褥睡起來什麼感覺啊?」 「冰的……被褥?……」 嵬茫然的反問。 穿著僧衣的男子摘下了蒙在臉上的布。 一張骨瘦如柴,近乎於骷髏一樣的臉。只有眼睛,在凹陷的眼眶中矍鑠地閃著光。 從袖口露出來的手臂也瘦得跟皮包骨一樣,呈現蠟黃的顏色。 但是即使是有如此的變化,嵬仍然能一眼看出,那是夏笠齋的臉。 嵬倒吸一口冷氣。「笠齋」衝他微微一笑。 「笠齋,你!……」 粗暴地打斷嵬的怒吼,「笠齋」低頭看看幼小的風音,將手放在風音眼前。 在嵬驚訝的注視下,風音的眼臉微微顫動幾下便緩緩睜開了,茫然地看著四周。 她用肘支起身體坐起來,不停地轉動著視線。 「……媽媽……在哪兒?……」 「公主!」嵬想要大聲叫喊,可是,喉嚨卻像僵住了一樣,根本發不出聲音。為什麼?! 左烏鴉嘲諷地看著愕然的嵬。即使拚命地想擠出聲音,從嵬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只是「咕咕」的低鳴。 嵬呻吟著走向風音。心裡拚命地叫喊著:「公主!公主!」 驚訝地低頭看著突然走近自己的雙頭烏鴉,風音眨了一下眼睛。 「……它叫嵬。」 「笠齋」用嘶啞的聲音告訴風音。道反的巫女當年確實是這麼叫的。 用仍然很茫然的眼神抬頭看著笠齋,風音無力地喃喃念道: 「嵬?……」 注視著笠齋可怕的面容,風音再次問道: 「媽媽,在哪裡?」 「你的母親,不在了。……是被人殺死的。你不記得了吧,真可憐啊。」 風音睜大了眼睛。 「笠齋」彎下一條腿蹲下來,對風音說道。 「你現在變成孤兒了,到我的身邊來吧,加入我的社裡。」 「你是誰?……」 風音不安地詢問。 「笠齋」回答: 「人們都叫我宗主。」 ——風音昏睡不醒已經十多天了。靜靜地躺在石室裡,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嵬一直在等著她的醒來。左邊的腦袋,被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用銀槍斬去了,因此嵬的語言得以恢復。 「公主……」 一切都是過後才明白過來的。嵬和風音被智輔封在冰柱裡。昏睡了三十年之久。 十五年前從封印中解放出來的風音,失去了原先的記憶。只有最後拚命尋找媽媽的印象深深的刻在腦海裡,而關於她自己和身邊的烏鴉的一切,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或許這也是智輔宗主的法術吧? 失去了語言的嵬,能做的只有陪在她的身邊。 並且默默看護著她,看護著她被智輔的謊話所蒙蔽、以為自己的父親是夏笠齋、把安倍晴明當作仇敵來怨恨、忍受著孤獨的身影。 它能做的,只有這些。 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風音一定會被宗主蒙蔽著耗盡一生吧? ——我的孩子……風音……拜託你了…… 五十多年前,巫女托付給自己的小公主,自己沒有能夠保護得了。 在冰柱中昏睡而沒有長大的風音,在這十五年中漸漸長大,卻一直對真相一無所知。 而在甦醒五年之後,宗主給風音下了第一條指令。 ——去殺死晴明的後繼者! 會想到這,嵬搖了搖頭。 道反巫女的使命是保護人類不受黃泉國的黑手的威脅。而她的女兒,卻接受了殺人的命令。 接受任務的風音帶著嵬感到平安京,他們也曾一度相信由他們驅使的妖怪殺死了晴明的後繼者。 然而好在他們的目標——安倍昌浩在晴明的保護下活了下來。風音的手,還沒有殺過人。 在懂事之前,她便是個連小蟲子都不會傷害的溫柔孩子。把夏笠齋當作自己的父親,因而仇恨殺死父親的騰蛇以及他的主人安倍晴明,這些都是被宗主蒙騙和煽動起來的。 嵬抬頭看著石頭的頂棚。 今夜應該是新月之夜。打破封印拿到鑰匙的宗主,大概會在今晚行動吧?必須想辦法盡快把風音救出去。否則…… 「……」 忽然聽到微弱的呻吟聲,嵬急忙低頭看去,只見風音的眼臉輕輕顫動著。 在嵬的屏息注視中,風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茫然四顧之後發現了烏鴉那漆黑的身影,她張開沒有血色的嘴唇。 「……嵬……」 與幼年時候沒有什麼變化的嗓音,輕輕呼喚著烏鴉的名字。 第八章 安倍晴明讓昌浩先行一步的原因是自己不能長時間使用離魂之術。 請求自己相助的大百足,現在大概已經回到出雲國想辦法去阻止宗主的野心了吧? 晴明在自己的房間,取出數十張符紙,用小刀裁成一張張三寸見方的正方形紙片,然後在紙片中央一一畫上符文。 青龍倚在一根柱子上,漫不經心地看著晴明的動作。 晴明寫到一半的時候,停下筆,微微歎了口氣。 想起五十多年前出現的那條五尺多長的巨大的蜥蜴,站在啞然失色動彈不得的自己面前對自己說: 「我乃道反巫女的守護妖!」 在那以前,晴明一直對神的存在和隱藏在神話中的歷史完全沒有任何興趣。所以直到遇到那只蜥蜴,他才聽說了從上古神代起便被封鎖起來的黃泉之路。 晴明凝視著自己蒼老的手掌,曾經年輕而富有彈性的皮膚,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佈滿皺紋。而同時自己的力量也在衰退下去。 而在多年之後,自己有一次接受了道反守護妖大百足的求助。 晴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足以應付這個請求的力量了。這個任務,已經必須交給繼承人昌浩了。 可是從昌浩出發以後,晴明卻充滿了懊惱: 「可是,如果我能去的話就好了……」 聽著晴明充滿苦澀的自語,一旁的青龍反駁道: 「一把老骨頭了,去了只會白白送死!」 話雖刺耳,這意見卻是正確的。晴明苦笑了一下。 青龍是晴明的護衛。自從六合被派到昌浩的身邊,他就一直守護在晴明身邊。 出雲國終究太遙遠,使用離魂之術的話,留下來的身體毫無自衛能力,萬一受到攻擊必定會輕而易舉地命喪黃泉。 考慮到平安京和出雲國的距離,晴明能過使用離魂術的時間,盡全力也只有一刻半鍾吧。 晴明瞥了一眼一臉不悅的青龍。 聽說為了殺死紅蓮,青龍跟統率十二神將的天空索要過武器。真是不希望見到他們同族之 間自相殘殺。 「宵藍,真的打算要對紅蓮下手嗎?」 「我說過的,」青龍簡短地吐出這幾個字,「下不為例!」 「……」 腦海中浮現出五十多年前的那個雪天。 渾身濺滿鮮血的騰蛇迷失了本性,接近他的任何人都被當做敵人襲擊著。上去迎戰的青龍神力明顯敵他不過,身上所受的傷比他砍傷騰蛇的多的多。 如果天空他們再稍遲一點趕來,青龍大概都會被騰蛇殺死吧? 最後阻止騰蛇的是天空和勾陣。天空將騰蛇的神力全部封印,而勾陣則上前不傷及性命地打到了騰蛇。就連勾陣也跟騰蛇打得夠強。太裳乘兩人爭鬥的時候救下了瀕死的青龍,讓他得以在結界內觀戰…… 晴明注視著這個脾氣暴躁的神將,終於無奈地挪開了目光。 此時已經完全放晴,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太陽很快就要升到天空正上方。 「……弄完這個,我也就該出發了。」 青龍藍色的眼睛轉向晴明的側臉。 「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把身體寄放在異界,由天後和太裳看管。怎麼樣?」 青龍雖然帶著點擔憂似地瞇起了眼睛,卻沒有表示反對。因為他也要和晴明一起去出雲國。 為了去除掉騰蛇。 晴明知道青龍心裡所想的,卻沒有說什麼,繼續做著手上的活兒。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忙著做什麼?」 青龍詫異地詢問。 晴明輕輕低下眼睛。 「只是普通的符咒而已。」 晴明在所有的紙片上都寫好符文,一齊拿在手裡,走到走廊上拋灑出去。 紙片飛飛揚揚的飄落著。晴明右手結印口中念著咒語。 紙片慢慢變化著形態,最後都化作了小小的四條腿的動物。這些白色的小東西們向著各個方向四散而去。 青龍驚訝地看著這一切。那些都是「式」,晴明施放的這無數的小東西,究竟是去哪裡的呢? 青龍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正在目送「式」散去的晴明。晴明回過頭看著他說: 「已經過了正午了。我們也出發吧。」 被捲在太陰旋風中的昌浩,完全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相當寒冷,渾身都在發抖,牙齒抖得合不攏,頭也暈,並且漸漸地覺得噁心。 或許酒醉後想吐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吧? 在他的周圍,應該六合、玄武、勾陣、太陰幾人都在,可是卻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昌浩強忍住噁心叫道: 「等等,等等太陰!」 「怎麼了?」 「我,頭暈,能不能……」 「忍忍吧,你不是男子漢嘛!」 不是這個問題吧?昌浩暗想。 玄武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沉穩。 昌浩不由地暗自佩服,真不愧是神將啊,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會頭暈。 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多久,太陰的龍旋風以驚人的速度在前進著。 朝著漸漸升起、將要到達天頂的太陽的太陽將要墜落的方向,穿越重重雲層前進著。 森林。 龍旋風闖入高大的叢林之中,撕碎樹葉拋上天空,搖晃著粗大的樹幹,樹枝發出唰唰的聲音,在森林裡迴響著。 真是攪得天下不寧啊,閉著眼睛的昌浩正這樣想著,捲起他的的旋風突然消失了。 昌浩後背著地摔落在地上,他呻吟著在地上連滾幾圈。 能感覺到在他的周圍幾股神氣也降落了下來。昌浩好不容易睜開眼睛,身體還是動彈不得。 太陰在他身邊挺直站著,憤憤然地雙手抱在胸前。 「這麼沒出息!這麼一點的風行就受不了了啊!」 是嗎,原來隨太陰的龍捲風出行叫做風行啊?真得好好記住。不過實在是不想體驗第二次了。 世界仍然在眼前打轉。想要在感覺器官恢復正常前勉強自己起身,胃液卻直往上湧,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昌浩帶著蒼白的臉色躺在原地轉動著視線,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在哪兒啊……」 他們的目的地是出雲國東部一個叫做意宇郡的地方。 昌浩自出生起就沒離開過京城,所以對於在外地的生活,他只從別人那裡聽到過一點情況。據說人們通常是在山腳下聚集成一個村落,可是舉目四望,他們降落的地方似乎是在深山之中。 刮到了很多樹木的太陰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應該是在高野山吧。我也是第一次來出雲,所以不是很有信心。」 紀伊國裡也有一座同名的高野山。那邊倒是去過。一邊默禱著一邊乘著風來到了這裡。 「實際上我們要是從紀伊的高野山出發的話我會比較有把握哎。」 「那為什麼沒有從那邊走呢?」 「那不是要繞遠路了?多麻煩啊。」 昌浩和另一邊的玄武一同怏怏不樂地閉上了嘴。六合面無表情地在一邊聽著,勾陣也只是微微苦笑了一下。 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後,昌浩的頭暈終於好些了,坐起身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從懷中掏出出雲國的地圖,昌浩在上面尋找著高野山。 「嗯……啊,在這兒!那麼宗主在哪兒呢?」 「晴明也不知道詳細的地址乾脆胡亂去村落裡抓個人來問他智輔神社在哪兒豈不方便?」 對於太陰歪著腦袋想出來的主意,昌浩忍不住看了六合一眼。在六合面無表情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別的感情。再將目光投向另一邊的玄武,他的表情倒是簡簡單單的一看就能明白似的半睜著一隻眼睛。 「這個老狐狸!……」 昌浩低下頭,肩頭微微發顫。餃子機代他趕往出雲阻止智輔宗主的野心,自己過來了才發現根本就不知道宗主在哪兒! 昌浩的背後傳來無奈的歎息聲。 「……回去以後一定要提醒晴明多講究著點計劃性!」 玄武的話一本正經。正在查看地圖的昌浩有些驚訝,然後馬上便點點頭: 「是啊,不管什麼時候,爺爺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把地圖收回懷裡,昌浩站起了身。 他向茂密的森林遠處望了望。從樹枝之間的縫隙斜射過來的陽光在地上映照出長長的影子。正午已過,太陽西斜,那麼影子的方向應該是東邊了。 現在這個季節,仍然是晝短夜長。雖然不像冬季那麼短,時間仍然很緊,可以說現在已經接近黃昏了。 昌浩努力地眺望,想要讓視線穿過這重重莽林。一直沉默著的勾陣開口對他說: 「讓太陰『讀風』好了……」 「啊?」 失聲叫出來的是被點到名字的太陰。昌浩驚訝地回過頭去。 「『讀風』?」 勾陣點點頭,轉身看著太陰。 「風和萬物都聯繫在一起。通過隨風而來的聲音、氣息,判斷位置和距離,這些你都會吧?」 「啊,太陰還會這些呢?」 昌浩大感佩服。可太陰卻直搖頭。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那是白虎的拿手戲,我只是專門負責分析白虎提供的情報……」 「可是,」玄武打斷太陰推脫的說辭,「勾陣的話確實有道理的。如果能通過『讀風』找到宗主的所在,那就可以不用瞎浪費時間了。」 「那就用玄武的水鏡照出風音的所在好了!」 太陰的反駁這次又被六合推翻了: 「不行,水鏡只能找出玄武能把握所處位置的對象!」 「呃……」 被抓到弱點,太陰一時無話可說,卻還不肯認輸: 「那我也一樣嘛!……對了,讓昌浩找找好了,那時候不就找到了攸子公主嗎?就像那樣做好了!」 「暗示因為攸子是孩子號召才找到的嘛!」 玄武瞥了她一眼。 太陰小聲哀鳴一聲。 被四雙眼睛盯著,太陰終於投降了。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大概心中滿腹怨言吧。太陰肩頭一聳,一副很不樂意的表情。 為不給她造成干擾,眾人離開太陰一些距離。在他們的注目下,太陰升到離地面三尺左右的空中,兩手指尖相觸。 「——」 閉上眼睛放鬆情緒,心變得越來越空靈…… 漸漸的,圍繞太陰旋轉的風變得像冬日的寒風一般刺骨,並且向著四面八方擴展開去。 在一邊看著的昌浩,偷偷跟身邊的玄武咬耳朵。 「太陰乾這個不太拿手嗎?」 玄武有些躊躇: 「與其說不拿手,不如說是壓根兒就討厭吧。」 「她這人,不喜歡這些小打小鬧的法術。」 背後站著的勾陣回頭說道。 昌浩帶著幾分詫異的表情: 「勾陣對大家觀察的都很細緻呢!」 「因為觀察大家時間很有趣的事情啊。」 「是嗎?……」 昌浩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帶著些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另一方,玄武也回過頭去看六合。注意到他的視線,六合黃褐色的眸子向他注視過來時,玄武又搖搖頭移開了視線。 雖然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可是實際上六合身上發散出的氛圍跟以前不一樣。 一直沉默而面無表情的他,現在時常一個人陷入沉思。 玄武想起前段時間和晴明的對話。 六合的感情如果能夠完全不受抑制地爆發出來,那麼那個契機究竟是什麼呢? 「……不會吧?怎麼回事?!」 慌亂的大叫聲把玄武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 驚訝地抬眼望去,太陰正用手摀住耳朵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可能!怎麼會……」 「太陰,怎麼了?!」 太陰看著飛奔過來的昌浩茫然開口說: 「風音……這樣下去……會被殺死的!」 「啊?」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連續昏睡十多日的風音終於睜開了眼睛。 靈力和體力都完全被削弱。被十二神將騰蛇的業火燒到之前那一瞬,嵬真的十分害怕他是否就這樣死去。 黑色的眼眸裡映出嵬的身影,她用肘部支著身子拚命地想爬起來。 或許是還沒能恢復體力,她的手臂顫抖著,動作也很遲緩,現在還是不能勉強自己的狀態。 「公主……」 風音大吃一驚。嵬拚命地想著要說的話。 「公主,這裡不能久留。趕快逃走!」 「嵬……你怎麼……會說話?!……」 風音驚愕地看著嵬。烏鴉焦急的搖著頭,用嘴巴銜住她脖子上掛著的鉤魚的皮繩。 「嵬,怎麼了?」 嵬使勁咬著繩子,彷彿是要帶她去某個地方。 風音扶著牆壁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一旦鬆口氣就可能癱倒在地上那樣努力移動雙腿邁出去。嵬拍打著翅膀飛起來一直穿過石室。 「嵬,去哪兒?……」 石室和洞穴相連。裡面是除了宗主誰都不可以進去的祠堂。外面是仰慕宗主的人來朝拜時的神社。智輔地神,這是宗主供奉的神的名字。 據說這個神的存在被朝廷從《古事紀》《日本書紀》裡抹煞了。而宗主是五十多年前接受了神諭,重新復活了被遺忘的智輔地神信仰。 「嵬,不可以的,闖進這裡面會被……」 赤著的腳開始打顫。或許是由於氣血不夠,腳相當的冷。但是這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畏懼。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踏進這洞穴。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曾經迷路闖到這裡,被宗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當時受到的責罵聲和臉頰受到毆打的疼痛,直到現在她依然清楚記得。 可是烏鴉卻毫不猶豫地徑直飛向洞窟深處。 風音一邊放低呼吸聲,一邊跌跌撞撞地追在它後面。 「你去哪兒?」 扶著巖壁走了一會兒,風音終於來到了被宗主禁止接近的石祠堂跟前。 疲勞和畏懼使風音有些呼吸困難。她一邊拚命撫著跳個不停地心口,一邊尋找著烏鴉的身影。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風音四處張望著。 「啪啪」的聲音在洞穴裡迴響著。 「嵬?……」 在祠堂後面看見了嵬的影子。風音慢慢穿過祠堂跟在嵬身後追了過去。 一條通向更深處的隧道,隱藏在祠堂的後面。 等著風音的嵬確認她跟了過來之後,又一次展開雙翼往前飛去。 再往前走,出現了幾處岔道。嵬毫不猶豫地引著路。 繼續深入下去,有一種寒冷的感覺在心頭凝結。背上感覺到冰的氣息。隧道的前方一片黑暗,真是陰森恐怖。 遠遠地,聽到有水珠滴落的聲音。在隧道裡反覆迴響著。 不知道過了幾個岔道口,嵬降落在了風音肩膀上。然後用喙指向左邊。 「你是說,讓我過去嗎?……」 烏鴉點點頭。風音嚥了口唾沫,順從地往那邊走去。 隧道通向下方,刺骨的寒風從那裡升上來,呼出來的氣息變成了白色,凍僵的指尖正漸漸失去感覺。 拚命降到最下面一層,她冷得抱住自己汗毛倒豎的身體。牙齒一邊格格的打著架,一邊努力發出聲音: 「這裡……是哪裡?……」 突然間渾身血液倒流——這個地方,自己是知道的! 風音茫然看著四周。岩石被冷氣凍結著。這裡是陽光無法照射進來的永恆黑暗的地底。只有緩緩流動的寒風不是凝固的。 沿著冰壁移動腳步,她突然像被頂在那裡一樣停了下來。 筆直的冰壁上挖出一個洞穴。一個剛好能夠容下一個孩子身體的洞。 太陽穴像是要被穿透一樣的劇烈疼痛。眼前一片空白。 抱住頭閉上眼睛,眼前卻仍然看得見幾塊殘碎的冰。 不對,那不是冰塊,那是自己遺失的記憶的碎片! 冰冷的黑暗。從微微睜開的眼皮縫隙裡茫然看到的那個老人可怕而乾瘦的臉。壓在背上的冰塊傳來的的寒氣。喉嚨裡灌進去的水。低低的咒語聲。以及拚命地抵抗著的烏鴉的喊叫。 可怕,可怕! 無力的手抱住的黑色的羽翼。 「……」 風音虛弱地蹲下來,冷汗順著額頭不住地滴落。身上不停地打著寒戰,幾乎讓她無法思考。劇烈的頭痛讓她好不容易重拾的記憶又一次黯淡下去。 「……這裡是……」 嵬的鳴叫聲傳入劇烈顫抖的風音的耳內。 風音緩緩地回過頭去,嵬降落在地上,直直地看著風音。 「嵬?……」 之間烏鴉把視線轉到她的腳下。風音詫異地向著它挪動步伐。 冰冷的岩石地面,每走一步都會更加寒冷。 風音吃了一驚。在黑暗中她一直沒有發現,前面的地面不是岩石而是一片冰面。而嵬就正在冰面上站著。 風音慢慢走近,順著嵬的視線望去,呈現在眼前的東西讓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下子無法呼吸,悲鳴著喘息著,跪倒在冰面上。 她用手撫摸著冰面,那裡面躺著一個人影。長長的黑髮挽成雙髻,耳朵後面插著髮簪。左耳上墜著的,是和自己胸前掛著的一模一樣的勾玉。被冰相隔的皮膚雪白,面容和自己非常相像。 風音茫然自語。 「……媽媽?……」 母親溫柔的微笑沒有能在腦海裡留存下來。 她蒼白著臉,幾乎要窒息過去。 「不是說,不是說,掉下黃泉了嗎?!……」 第九章 你的母親,被安倍晴明,推落到千引磐下面的黃泉國。 晴明大概是戀慕你的母親吧?拆散了你母親和你父親笠齋,最後對執意拒絕自己的你的母親由愛生恨,把她推下了黃泉國! 笠齋嗎?笠齋也被殺死了。 是被安倍晴明率領的十二神將之一,最強也最可怕的騰蛇殺死的。 從小,便被一遍一遍反覆地告知。 晴明是殺害你母親的仇人。你母親被活生生地推下了黃泉國。只要能打開黃泉之門就能讓她回來。 不過笠齋是回不來了,因為他是被騰蛇下手殺害的。 晴明和騰蛇奪走了你的一切。 風音啊,你這個可憐的姑娘。 ——如何使用你所擁有的力量,才能達到你的夙願呢……? 「不是晴明嗎……?」 顫抖的聲音在洞穴裡迴響。 將母親冰封的冰塊,無論風音如何敲擊也沒有融化的跡象。這不是普通的冰塊。是誰使用的巫術將母親封在這裡,使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 「巫女還活著。」 風音聽到這句話抬起了頭,嵬直直地盯著她。 「以我們的力量是無法解開這個封印的。回到同伴的身邊請他們助我們一臂之力。」 「同伴……?」 「對。幾天前我們看到的那隻大蜘蛛。它是從太古時代開始就一直守護道反巫女的道反守護妖。」 面對已經無語的風音,嵬進一步說道: 「他們在這五十多年間,一直在尋找我們。可是,受到智輔的阻攔,躲藏了起來。他們想方設法也無法避開左邊烏鴉監視的目光,所以才一直沒有在我們面前現身。」 風音的瞳孔劇烈的晃動著。 左邊的烏鴉。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用銀槍斬斷了它那可惡的頭顱。 ——風音,等等……! 就要被烈火吞噬的那一剎那響起的叫喊聲,又一次在風音的耳邊迴響。黑色的長布覆蓋了所有的視線,黃褐色的瞳孔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風音用雙手摀住嘴,眼中含淚,搖著頭。 不明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一直以來自己所堅信的事實,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母親並沒有被推入黃泉,母親的名字是道反巫女。 可是,笠齋是誰?宗主告訴我笠齋是我的父親。而且,是十二神將的騰蛇殺死了笠齋。 風音的指尖在冰上劃過,她屏息注視著。指尖所觸摸的是母親的面頰。 「……誰知道……事情的真相……」 風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回頭注視著岩石上的階梯。 「小姐?」 風音沒有理會烏鴉奇怪的神情,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我一定要問清楚……、向宗主大人問個明白……」 往狹長隧道的深處走去,在幾個岔道口出一直左轉,最後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空地。好像把岩石掏空了一般的空曠。空地頂端高約有十餘丈,寬比十餘丈還要長。 篝火被點燃了,熊熊地燃燒著,在牆壁上映出了一個黑影。 在空地的最深處有一個巨大無比的岩石。 那是連接人間和黃泉世界之門——千引磐。 宗主背對著篝火,身上的黑布法衣緊裹著全身,甚至裹住了雙眼。他的視線慢慢地沿著千引磐向上看去,皮包骨頭的手徐徐地揭去了黑布,露出了佈滿皺紋的臉。 「……真的是過了很長的時間。」 五十多年前,把道反巫女追至在這裡,卻遭到了她的反擊。而千引磐則被巫女封堵得更加牢固了。 「能移開千引磐的只有巫女的後人嗎?」 「或者只能是道反巫女的守護妖嗎?」 一張嘴裡發出了兩種聲音。 「時機已經成熟了。就讓道反的那個愚蠢的女兒在幫我們一把吧。」 「就是為了這個時刻,才養育她至今的。」 宗主的嘴笑得扭曲了,笑聲也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是重疊著一樣迴響著。 「她可是派上了不少用場。」 「是啊,被騙了也不知道。」 宗主緩緩地站了起來。 「笠齋不可能是她的父親。」 「雖然這麼做是為了操縱她,但是說笠齋是她的父親也太令人噁心了。」 宗主的喉嚨在嗡嗡作響。 「別這麼說,這麼說也是形勢所迫嘛。」 只剩下遺骸的笠齋,對巫女迷戀不已。為了得到巫女,打開黃泉之門之類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哪怕人類都死絕了,只要能得到巫女就行了。 「打開黃泉之路,你也能再次復活,巫女就送給你好了。」 「然後就殺死風音。風音是障礙。」 「最後利用完風音之後,想怎麼處置就隨便你了。」 一個軀體內的兩種聲音,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談著。 宗主靠近了千引磐。仔細一看,宗主的腳下竟然出現了魔幻的方陣。 「……黃泉的鬼魂們不要從中作梗。」 宗主擺脫了魔幻的方陣,在千引磐面前止住了腳步。 「只有在黃泉的有毒瘴氣中,才能發揮力量。」 宗主的手觸在千引磐上,撫摸著堅硬的表面。 「對面的黃泉之地,充滿了瘴氣。打開這道門,瘴氣首先會在小村落裡蔓延,妖怪也會到處肆虐,將人類吞食乾淨。」 「正是為了如此,才要借助你的力量把這道門打開的。」 宗主冷冷地說著,回過了頭。 在篝火的對面聽到了所有對話,風音和烏鴉一起呆立不動了。 太陰抓住昌浩的手,如疾風般奔馳著。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在空中飛翔的太陰聽到昌浩的問話,把手放在耳邊緊皺眉頭。 「……說笠齋是她的父親,可她不知道這是謊言……所以風音因為笠齋那麼神情激昂,她對這個謊言深信不疑……」 太陰緊咬嘴唇,疾馳的玄武低聲說道: 「謊稱是晴明把道反巫女投入黃泉,以此來煽動風音的怒火嗎?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勾陣傾聽著三人的對話,瞥了一眼六合。 黃褐色的瞳孔閃耀著危險的光芒,在他的眼角里可以窺見難得一見的情感色彩。褐色的長髮和黑色的長布在風中飛舞。 昌浩抬頭看去,昌浩一行人降落在高野山上。高野山距離智輔神社所在的小村莊很遠。無論神將們的腳步如何加速,還是耗費了太長的時間。 已經接近黃昏了。距離晴明所說的時限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昌浩緊咬著嘴唇。在昌浩力不從心的時候,晴明不得已獨自採取了行動,因為他不得不背負所有的責任。 智輔不用跟鬼魂們對決就能打開黃泉之門。黃泉之門只要一開,黃泉的妖怪就會傾巢而出,將地面上的所有人置於死地。 晴明擔負著守護朝廷和位於朝廷頂點的天皇的重任。所以他是不會輕易地離開京城的。 「聲音太小了。……被追的走投無路了。但是這種跡象突然消失不見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太陰焦急的張望著,聲音也變得大了起來。 「風被止住了!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那該怎麼辦……」 六合打斷了昌浩的話,大聲說道: 「那就追尋風的足跡!在風完全消失之前!」 這可是六合從未有過的激烈語氣。玄武和昌浩訝然失色抬頭看著六合,勾陣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六合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風音嗎?」 可是,誰也沒有聽到勾陣的低語。 太陰吃驚地看完六合之後,幡然醒悟似的點了點頭。 「嗯。試試看吧……」 六合用從未有過的緊張神情,抬頭盯著開始泛出綠色的天空。 漆黑色的烏鴉停在風音僵直的肩膀上。 烏鴉展開了翅膀。 「你這個東西、智輔……」 因為左邊的烏鴉頭已經消失不見了,嵬已經恢復了語言。宗主撇了嵬一眼,嗤笑道: 「連無能的守護妖也來到這裡了呀。風音,愚蠢的姑娘。就讓你再為我效勞一次吧。」 風音已經面無人色,她拚命地從被衝擊凍結的喉嚨裡擠出了聲音來。 「現在……的……」 這一切不是真的。風音的頭腦中有一個聲音喊道。可是有另一個聲音叫道:啊果然這樣。自己果然還是要被人利用後丟棄的。 風音渾身顫抖著凝視著宗主。 「我的父親……」 「並不是笠齋。……你的母親是道反巫女。」 宗主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朝風音邁出了腳。風音卻腳下生根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嵬大吃一驚。 「小姐,要小心那個傢伙的眼神!」 可是,嵬的警告太遲了。風音好像被宗主那閃閃發光的眼神給捉住了似的,全身被隱形的繩束縛了。連手指都不能自由活動。 嵬拍打著翅膀,放射著神力。可是宗主一隻手就把它地擋住了,隨後抓住了嵬把它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著。 「嵬!」 風音的叫聲在迴響。烏鴉一動也不動了。 她喘著氣,繼續問道: 「那麼,那麼,騰蛇……!」 風音堅信騰蛇是殺害父親的仇人,所以追問。騰蛇被風音用縛魂術鎖住了靈魂,成為了屍鬼的替身,而騰蛇本身的靈魂已被黃泉的瘴氣吞食,再也不會回來了。 宗主輕輕地笑了。 「殺害笠齋的真正兇手是騰蛇。」 風音被告知的所有謊言中,只有這個是確鑿的事實。 騰蛇親手殺死了笠齋。可是不是晴明命令騰蛇這麼做的,而是在笠齋要殺死晴明的時候,騰蛇在近乎狂亂的狀態下殺死了笠齋。 「這件事跟巫女沒有任何關來年。」 宗主緩緩地脫去了法衣,帶開了襯衣的縫合處。只見在他干黑變色的胸口處有一個洞。 「我的心臟被騰蛇親手掏走了。……那是劇烈的疼痛。」 宗主身體本該是心臟的所在之處卻什麼也沒有。宗主用冰冷的胳膊撫摸著風音的後背。 風音因為過於吃驚都不能呼吸了。宗主接著說了下去。 「這就是你一直堅信的父親笠齋。這個軀體就是他……你還沒有見過你的父親吧?」 宗主伸開手掌,抓住風音纖細的脖子。風音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為什麼我就是沒有感覺到呢。宗主的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生氣。從他的身體上散發出一樣和恐怖的氣息。這很明顯不是人類——活著的人類。 「你成長到今天的模樣,我可是翹首以盼啊。道反巫女的女兒,現在就讓我借用你的力量吧。」 為了解除巫女在千引磐上布下的封印。 突然妖氣從魔幻的方陣處升起,在整個空間瀰漫。黃泉的瘴氣纏繞著千引磐,並不斷地增加著氣體的濃度。 宗主往胳膊裡注入了力量。他的手心在吸取著風音身體中的類似生命之力的東西。 「就是為了吸取你的力量,才讓你活到今天的。」 風音無法忍受劇痛,發出了悲不成聲的慘叫。 大百足感覺到了巫女微弱的氣息,在出雲的意宇郡山中徘徊著—— 大百足在請求晴明幫助之後,迅速地返回了出雲。 騰蛇已經落入了敵人的手中。今天夜裡沒有天照大神和月讀大神的保護,是一輪新月。如果智輔有所行動的話,在神明的保護力微弱的時刻,黃泉的瘴氣只要一經蔓延,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百足移動著數百對的腳,在山中爬行著,突然它站立住不動了。 「……巫女……?」 在接下來的一個瞬間裡,從一點出產生的衝擊波悄無聲息地向四面八方擴散。 大百足愕然。 「門……!」 五十年間苦苦追尋未果,這條通往聖域的道路。堵住路口的這道門——千引磐不知被誰給移開了。 這道門只有道反巫女或是守護妖才能打開。 「難道道反巫女回來了嗎?」 可是大百足立即打消了這一瞬間的想法。 黃泉的風開始徐徐吹起。擁有淨化神力的巫女不會把瘴氣吹到裡村莊不遠的此地。 是智輔的宗主。一定是那個傢伙使用了什麼手段打開了封閉已久的聖域的大門。 風音倒在了四處瀰漫的瘴氣中。 坐在魔幻方陣中央的宗主,滿意地審視著裂成兩半的千引磐。 磐石的對面就是寬闊的隧道。黃泉的瘴氣帶著些許的暖氣,接連不斷地吹來。 令人毛骨悚然四一般的氣息即將把風音吞食。 風音慢慢地睜開眼睛,抬起頭。隧道一直延伸到遠方。妖怪的氣息也隨風而至。 一股特別的感覺也伴隨在風裡。 風音睜大了眼睛。 周圍流動的空氣令她懷念。雖然被蔓延開來的瘴氣所污染,風音還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個氣息。 那段時光深深地刻印在記憶的深處。到處灑滿了陽光。溫暖、沉靜,四處都是鮮花。 常常是霧靄繚繞,寬闊的神社裡只有她們兩個。 「……啊……」 沒有別的人,只有巨大的妖異們環繞在她們身旁。看起來這些妖異面目可憎,其實性情十分溫和。 ——小姐、小公主…… 大蜘蛛抬頭十分困難,所以它拚命地彎曲碩大無比的八條腿,盡量地放低視線。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風音,大百足極力地、靜悄悄地、挪動好幾百對的腳。一旦吵醒了風音,蜥蜴就會抱怨大百足。還有…… 跟自己最為親近的黑烏鴉。 風音拚命地尋找嵬的身影。她用胳膊肘部支撐住身體,努力地起身,發現了那個躺在遠處的黑色身影。 「嵬……嵬……!」 烏鴉的羽毛竟然動了一下。它抬起漆黑的頭,搖搖晃晃地站立,吃驚地轉過頭來。 風音隨著烏鴉的視線望去,不禁嚇得屏住了呼吸。 無數的怪物從聖域爬了出來。 「它們是被長時間封閉在此地,充分吸取了瘴氣的妖異們。」 宗主越過風音的肩膀,回頭看著妖異們,微笑了。 「你們一定飢腸轆轆了吧?」 風音毛骨悚然了。 無數的怪物緩緩地爬出,在魔幻方陣周圍迂迴著,並向她靠近。 她拚命地站了起來,可是又很快渾身無力地跪在地上。她已無力擊退那些怪物了。她的那把太刀也被丟棄在巖室的一角。 風音面帶悲痛的神情,緊緊地握住垂在胸前的勾玉。 「我們終於見上一面了,可是……」 如果是冰塊融化,母親肯定會醒過來的。我忘掉了一切,忘掉了自己,忘掉了大家,忘掉了守護妖們,只將母親刻在內心的深處,我一直在苦苦地搜尋您。 風音心想必須逃離這裡,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她使出渾身解數強迫膝蓋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幾步,可是怪物們卻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黃泉的瘴氣已經充滿了整個巖室。 宗主雙手合十,唱起禍歌。 「出來吧,出來吧,憑藉著這地面的微風……」 空中出現了一個黑點,並迅速地擴散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體。那個黑色球體在噴出體內包含的不明物體之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此時騰蛇出現了。在宗主面前降落的騰蛇,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騰蛇眼睛中出現了黃泉的屍鬼。 「……你束縛了我。」 騰蛇的眼睛裡發射出凶殘的光芒,直勾勾地盯住宗主。可是宗主卻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不把你置於宗主之中,你就會消失不見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通往聖域的道路已經打開,現在你就去破除封印。」 騰蛇縱身一跳,身影消失在隧道中。 風音看到了這一切,全身顫抖。 屍鬼如果把黃泉之門的封印破除的話,無數的惡鬼就會湧上地面。而騰蛇的血是破除封印的關鍵。巫女也沒有打開黃泉封印的力量。流淌著神的血液的騰蛇是一個關鍵人物。 是我把騰蛇封入巫術中的。毀滅了世間的所有人類的兇手是我——道反巫女的女兒。 必須阻止這一切,可是身體卻一動也不能動。只是默默地看著怪物們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 風音突然想起了在右手上停留過的溫暖。那個強有力的臂膀曾默不做聲地將現在緊握在手中的勾玉還給了我。 他攤開手掌,說著別走。黃褐色的瞳孔緊緊地盯著自己。 如果在那時,抓住那隻手的話。 「……小姐……」 風音一下子清醒過來。 嵬拖拉著身體落在風音和怪物之間,展開了巨大的翅膀。 「嵬?」 「你可以逃出去。要快。」 「可是……」 嵬打斷了猶豫不決的風音,敏捷地飛了起來。同時無數只的怪物也一起飛了起來。 「妖異們。決不讓你們動我的小姐一根毫毛!」 烏鴉在空中拍打著翅膀,爆發了巨大的威力。 「嵬!」 在嵬聽到風音呼喚的瞬間,怪物們的無數只觸角伸向了漆黑的它。 「——!」 烏鴉的叫聲撼動了空氣,在加上風音的悲鳴,嵬使出了最後的力氣。 烏鴉迸發出了閃光,激烈的衝擊力彈飛了怪物們,並將它們擊得粉身碎骨。 「小姐、快逃……!」 嵬用最後殘留的意識捕捉到了那飽含眼淚而又顫抖的呼喚。 新生的怪物的觸角將嵬的翅膀穿透了。 漆黑的羽毛在空中飄散,烏鴉那小小的身軀從空中墜落。 它聽到了巫女令人懷念又溫柔的聲音。 ——嵬、這個孩子叫風音。 這是一個十分幼小的嬰兒,剛出生不久,在襁褓中沉睡。 當被告知自己要守護這個小公主的時候,嵬第一次感到了責任重大。 嵬十分疼愛這個嬰兒,看著她逐漸成長,寸步不離。 ——卡阿伊 嬰兒努力地伸出了稚嫩的小手要抓住嵬,可是腳卻不聽使喚摔倒了,並大哭起來。嵬慌忙飛到嬰兒身邊落了小來,拚命地哄她。 「別哭,不疼。一點都不疼。」 嵬會一直哄到嬰兒停止哭泣,露出可愛的笑容為止。 「……是不是不疼了。……別哭了……」 小姐。可愛的小姐。 請不要……再哭了……小姐……—— 昌浩一行人追尋著風的足跡,注意到了狂風中的異樣。 昌浩很清楚這是什麼風。這是曾經在京城裡肆虐的黃泉之風。是把紅蓮捲走的瘴氣。 「就在不遠處,可是,究竟在哪裡呢……!?」 昌浩捶胸頓足,環顧四周。勾陣勸慰著說道: 「冷靜。順著風勢而上就會找到了。」 風來自北方。 在這一瞬間,一股力量的洪流好似爆發了一般傾瀉而來。 所有的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幕,都呆住了。 「……這是什麼……?」 太陰的叫喊打斷了喃喃自語的昌浩。 「風音,我發現了她……!」 在所有人屏息凝視的時候,六合的臉色大變。 「在哪裡!?」 「那裡,山那邊……被一個怪物追趕!」 風音撥開樹林,拚命地奔跑。 怪物斑駁的表皮點燃了草木,甚至可以聽見燃燒的聲音。那令人恐懼的臭氣乘風而至。 快逃!——烏鴉最後說的這句話在風音的腦海中不斷迴響,促使她一直前行。 可是腳卻不聽使喚,跑也跑不起來。喉嚨深處湧起一股鐵腥味,連呼吸都不能了。 儘管如此拚命前行,風音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身影。那褐色的長髮。 我要道歉。也許他不會原諒我。在生命之火燃盡之前,必須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很快背後的黑影逼近了,一股寒氣在身後升起。 接下來的一瞬間,灼熱的衝擊刺透了她的後背。穿透自己胸部的黑色觸手掠過了視線。 「……」 風音遭受了衝擊,身體被彈起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弧線。穿透她身體的觸手猛地收回到了怪物的表皮。 風音墜落在一棵大樹的根部,因為慣性在翻滾著,終於躺在地上不動了。風音伸出的手指在地上掙扎著。風音尚保留著一絲氣息,可是能維持多久只是時間的問題。 朱紅色的血霧在風音的呼吸中散去。從風音痛苦的身體中好像有什麼流淌了出來。 「……啊……」 怪物的外形就像一條巨大的山椒魚,滿身的細毛在顫抖著一步步地接近風音。 風音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的視線在彷徨。死神的影子在靠近,空氣中飄蕩著令人恐懼的氣體,怪物伸出了觸手將要捉住風音。 「——給我閃開——!」 尖銳的怒吼撕裂了空氣,白銀的盔甲在空中閃爍疾馳。 要捕捉風音的怪物被分裂成了兩半,然後被一陣龍捲風吹走了。 無數的怪物一齊停止了活動。可適當它們意識到是出現了妨礙它們的人的時候,立刻憤怒地重整旗鼓再次發起了猛攻。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尖銳的咒語劃破天空,疾馳著。 怪物的巨大身體就像輕巧的石塊一樣被彈開了,接著兩道閃亮的劍刃把怪物的身體瞬間分成了四段。 靈氣和一些神氣。 風音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晴明的……後人……」 風音的喉嚨再次湧起了血,她費力地把血吐了出來。她的視野漸漸地變得模糊,被夜色覆蓋。 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將無法移動的風音抱起。風音記得這雙臂膀。 風音用盡全身力氣追回已經漸漸模糊的意識,視線開始搖擺不定,她看見了那黃褐色的瞳孔。 朝霞般的顏色。 風音緩慢地轉過頭來,眺望著自己逃出來的方向,用無力的手指指向那條路。 「……那裡……封印……」 昌浩粉碎了怪物們急忙趕到風音的身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叢林被破壞,被怪物觸角燒焦的花草冒著白煙。怪物爬行的痕跡就成了指向千引磐道路的路標。 太陰看見風音胸口擴散的紅色,咬緊了嘴唇。只有太陰聽見了宗主和風音之間的對話。只有太陰直接聽到了通過風傳來的風音的悲鳴。 太陰從未聽到過那樣的悲鳴,充滿了深深的絕望,那是所信任的一切都被打碎的人才能發出的慟哭。 太陰的拳頭緊握,不知是誰的手放在了太陰的肩膀上。太陰回頭看到勾陣正無言地搖頭。 昌浩向勾陣等人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面向六合。 「沒有時間了……六合、風音就拜託你了。」 說完之後,昌浩一行人留下六合,沿著道標急馳而去。 風音目送昌浩一行人遠離之後,長舒了一口氣。可是她立即又痛苦不堪,全身也在迅速地變的冰冷。 風音拚命地張開了嘴。 「……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 「別說了。」 伴隨著咳嗽,朱紅色的液體從慘白的嘴唇中滴落。六合用手拭去了血跡,風音瞇起了眼睛。 「……對……不起」 眼淚從眼角滑落。 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偽的。可是自己卻對謊言深信不疑,伺機加害睛明,追殺睛明的後人昌浩,還將騰蛇的靈魂投入了黃泉。 我必須道歉。道歉了也不會得到諒解,可是還是要說聲對不起。 「……這是……報應……吧……」 「風音、不要再說了……」 六合壓低了聲音重複著。可是風音慢慢地搖了搖頭。在眨眼的同時眼淚再次滑落。 「可是……我……」 在風音接著說下去的瞬間,嘴唇被堵上了。她吃驚地睜大眼睛,被六合抱得更緊了,甚至讓她感到了疼痛。 風音覺得寒冷在遠離,耳邊傳來了略帶顫抖的低聲細語,那是六合無法抑制的感情。 「別說了……!」 「……」 風音的心在顫抖。她被溫暖包圍,心中充滿了長時間沒有體會過的溫柔之情。 風音顫抖著伸出了手。無力的手指抓住了黑色的靈布。 「要是當時……抓住了……你的……手就……好了……」 說著不要走,在風音面前伸開的手。第一次在風音面前伸出的手。 要是抓住了那雙手的話,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六……」 六合打斷風音,低聲說道: 「是彩輝。」 六合抓住了風音冰冷纖細的手指,在風音的耳邊說道。 你如果希望的話,我伸出手幾次都行。無論幾次我都會抓住你的手。而且,決不放手。 「彩輝。……別人誰也不知道。這是我唯一的名字。」 這是安倍睛明給予十二神將六合的具有神力的名字,用來比喻他那如黎明的光亮一般的雙眸,可以給予地上一切生物的溫暖,閃耀著沉穩的光輝。可是沒有一個人那麼叫過他,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風音的意識逐漸變得淡薄,可是還是努力地看著六合。可是眼淚模糊了視線,看不清楚。風音每眨一次眼睛就會有大顆的淚珠滾落。 朝霞般顏色的瞳孔。溫柔又堅定地盯著自己。 「彩……輝……?」 「啊」 風音突然轉過臉來。就像哭泣的孩子不願意放手一樣,輕微地扭動著身體。 「我不想……一個人……」 在黑暗中一個人是痛苦的、寒冷的。寂寞的、十分寂寞。 「……在我的身邊……好……好嗎……?」 「留在我的身邊。」 風音聽見了六合的低語。那是一貫沉默的六合在風音的耳邊留下的聲音。 風音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一滴淚珠從風音合上的眼皮中流下。 「……彩……輝……——」 聲音中斷了。風音胸口處的血跡停止了擴散。 六合依然緊緊地抱住好像熟睡了的風音,久久沒有移動。 第十章 昌浩一行人跟蹤著怪物的足跡,爬上山坡,終於到達了洞穴的入口處。 隧道中噴發出源源不斷的黃泉之風。這裡就是風音所說的通往聖域的道路吧。 昌浩仰望著天空。 天空不知何時被浸染成紅色。太陽開始下沉,夜晚即將來臨。 「不快點的話……」 昌浩就要進入洞穴之中,感覺到一股異樣的妖氣在逼近,反射性地轉過身。 想起了好似鳴竹的聲音。一陣聲音過後,大百足衝破了濃密的叢林跳了出來。 「百足?!」 太陰大聲叫道。大百足穿過昌浩等人往洞穴裡突進。 「它怎麼了?」 昌浩愕然地目送著百足。突然耳邊傳來了十分熟悉的聲音。 「它是察覺到巫女的氣息了。」 昌浩瞪目結舌回頭看去。 「爺爺!」 身姿年輕的晴明和他背後的兩名神將。白虎和青龍。 晴明仰望天空。已經是黃昏了。神明的保護消失不見的夜晚即將來臨。 「……六合呢?」 太陰為主人解開了疑問。 「他另有行動。風音被襲擊了,他在一旁照顧。」 而且太陰把自己聽到的宗主和風音的對話,想晴明做了說明。 「宗主一直在欺騙風音。宗主需要借用道反巫女女兒的力量,為了達到操縱風音的目的,故意欺騙她,讓她仇視你,與你為敵。」 太陰說到了這裡,突然陷入了沉默。平日裡總是滔滔不絕的太陰,像今天這樣話說到一半,可不是太陰的性格。 「太陰,怎麼了?」 玄武吃驚地詢問。太陰瞥了一眼玄武,面露難色地張開了口。 「……晴明,騰蛇他……」 「紅蓮怎麼了?」 晴明的臉色變了。太陰欲言又止,嚥了一口唾沫,盯住主人的眼睛。 「騰蛇他、他把笠齋親手殺死了……這是真的嗎?」 玄武和白虎驚訝地看著太陰,兩人緊張的多少有些呼吸困難了。 昌浩窺視著其他十二神將的表情。 勾陣靜靜地俯視著太陰。青龍臉上已經明顯有了不快的神色。Q□.sh□.ω□ng.這兩個人肯定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昌浩悄悄地看著面目緊張的太陰和晴明。 太陰在等待祖父的回答。太陰又將如何接受這一事實呢? 晴明反過來也看了太陰許久,終於歎了一口氣苦笑了。 「你們都知道了吧?」 「晴明!」 「那是真的嗎?!」 「喂、晴明、那……」 白虎從後面抓住了晴明的肩膀,而晴明拍了拍白虎的手,越過白虎的肩膀回頭望了一眼。 「都已經結束了。在這五十年間,騰蛇一直因內疚備受折磨。」 昌浩的神情變得沉重。他覺察到騰蛇的痛苦,還是這幾天前的事情。 在貴船山的積雪中,騰蛇挺起身,從喉嚨深處擠出了顫抖的聲音。 ——很久以前…… 那個時候騰蛇並沒有停止講述的事情,可是昌浩一遍遍地說著: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把痛苦都留在雪地裡就可以了。 晴明包含著痛苦的眼睛回頭看著太陰等人。 「他給自己定了罪。——這樣還不能彌補他所犯的錯嗎……?」 太陰和玄武咬緊嘴唇沉默不語。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麼好。 晴明拍著兩人的肩膀,繼續說著: 「你們不用立即回答我。只是要記住……」 晴明把視線投向了洞穴,瞇起了眼睛,好像要捕捉到洞穴深處敵人的身影。 「不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騰蛇都是我的朋友。當然,你們也要把騰蛇當作朋友。」 昌浩攥緊了拳頭。 他們一同在噴湧黃泉之風的隧道裡疾馳。 在滿是巖壁的空間裡充滿了瘴氣,並源源不斷地形成一股氣流吹出。 「據說有兩個千引磐。」 這是在五十多年前,道反巫女親口告訴晴明的。 在離小村莊很近的群山之間的夾縫裡,有一條叫做伊賦夜的陡坡,順著這條山坡前行,穿過隧道,就能找到人們常說的鏈接人間和聖域的千引磐。 人們堅信在千引磐的背後就是通往黃泉的道路。 「可是、並非如此。在千引磐的深處還有長長的隧道,穿過隧道就到達了另一個村莊。」 當年充當著使者一職的大蜥蜴陪伴著晴明在黑暗中突進。在他的記憶中確實進入過隧道,但是卻沒有見到過巨大的岩石。 也許是千引磐已經被挪開,晴明沒有注意到而已。 「封住黃泉之路的封印是另一個千引磐。是憑借道反大神的力量堵住了路口。」 可是不知真實情況的人們把所知道的千引磐叫做「道反大神」。 「那麼守衛眾所周知的千引磐,是道反巫女了?」 一邊疾馳,晴明一邊發問。是這樣的,有兩個聲音回答道。 巫女的職責就是守護黃泉封印的「千引磐」,那道聖域的大門。 「有巫女守護的大門,只有巫女才能打開。所以智輔才把風音帶回到此地。」 晴明緊緊地咬緊嘴唇,跟巫女一模一樣的風音,看到風音的時候,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晴明越往後想越覺得後悔不已。當時為什麼沒有阻止風音呢?為什麼?縱然自己被人尊稱為大陰陽師,可是還是沒有阻止事情的發生。 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所以晴明也從不對別人抱有很多的希望。 任何人都會犯錯。神將也不會例外。犯錯之後又能怎樣。騰蛇的赤誠之心從未改變過。晴明看到給自己定罪的騰蛇,彷彿在內心深處也產生了蔑視自己的心情。事到如今也只能怨自己道行淺薄。 晴明等人每遇到岔道口,就向左轉,終於找到了那個寬闊的空地。只見一個老人盤坐在地,周圍有無數的怪物環繞。 篝火熊熊地燃燒著,火焰在黃泉之風的吹拂下左右搖晃,映照著怪物們的表皮。 晴明停下了腳步,一看到老人的面容,立刻臉色突變。 「笠齋……?!」 「是他。智輔宮司附在了笠齋的骸骨上!他就是智輔宗主!」 太陰指著宗主大叫道。宗主微微一笑。 「原來如此……」 聽到了晴明緊咬牙關的低語,宗主緩緩地站起來。 「好久不見了,安倍晴明。」 緊靠晴明身後站立的青龍,虎視眈眈地看著宗主。 五十多年前發生的一幕在腦海裡閃過。 青龍看到了宗主背後聳立的巨石,往前邁了一步。 「這就是連接聖域的大門嗎?」 宗主聽到了那怒氣沖沖的話語,點了一下頭,抬起了左手。 「我料到你們一定會來的……騰蛇已經去往封印之地了。他已經愚蠢到了任我擺佈的地步,乖乖地替我打開大門。」 「那麼。」 青龍的雙手攤開了。在他的手中升起了藍色的磷光,在化成一道閃光過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影子。 是一把鐮刀。一把刀柄很長的日月彎刀。刀刃有三尺多長。 勾陣右手拔出腰中的筆架叉,欽佩地說著: 「哦……這就是從天空那裡拿到的武器嗎?」 勾陣將手中的筆架叉振臂一揮,筆架叉的刀刃就伸長了一倍。 手持巨型鐮刀的青龍和舉起筆架叉的勾陣一起站在了前面,全身迸發著可怕的鬥氣。 「晴明,打開那道門。」 在勾陣跟晴明說話的同時,青龍已經一躍而起。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聚集在宗主周圍的怪物們,響應著宗主的怒號,飛了起來。 「滾開——!」 太陰在叫喊的瞬間,驟然刮起的狂風吹散了怪物們。怪物們撞在了巖壁上,在岩石的表面擴散開來之後,依然沿著巖壁反撲過來。 其中有幾隻怪物縱身而起,他們突兀不平的表皮上發射出幾條觸手,向朝晴明等人直襲而來。 「啊啊啊啊!」 太陰發出了令人恐懼的悲鳴,玄武一手拉回太陰,一手遮住了額頭。在玄武手心出生出的水波在瞬間擴散,打飛了所有的出售。 在這個時候,青龍和勾陣將堵住隧道的巨石炸裂了。 十二神將之中勾陣和青龍是攻擊手,當然攻擊力最強的是騰蛇,勾陣和青龍是緊隨騰蛇排位第二和第三。 巨大的岩石在經過了異常激烈的轟炸之後,在它的中心裂開了一條縫。 勾陣雙眸在閃動。她手中的刀刃在巨石上行砍了一刀。 接著巨石上出現了十字形狀的裂紋。在裂紋的交叉點出還有青龍發射的衝擊波的敲擊。 宗主封入巨石的法術被驅除了,巨石的粉末在空中激散,巨石已經轟然倒塌了。 一直被攔截的黃泉之風噴瀉而出,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無比的妖異從聖域跳了出來。 「這個怪物在瘴氣裡已經浸泡了五十多年了。」 青龍舉起鐮刀,厭惡地說道: 「太噁心了。」 青龍砍向起身的怪物的臂部,並用神力把怪物身上迸發的體液給擋了回去。怪物在同伴的身體上翻滾著,繼續攻擊。突然從旁邊放射出的一道閃光將妖異劈成了兩段。 勾陣在手中交叉握著筆架叉,並把它一直至於胸前,連頭都未回就沖晴明喊道: 「晴明、趕快!」 昌浩抬起手臂阻擋粉塵,以防落入眼睛。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了晴明的命令聲: 「昌浩,去追屍鬼!」 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晴明的後背。那個年輕的身影使用了離魂術。晴明背後被紮成一束的頭髮在空中飄動。 晴明緊盯著宗主,重複道: 「去追。……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昌浩睜大了眼睛,緊閉著嘴唇,看著那個背影。那個身影從昌浩小時候開始就顯得十分高大,值得依賴,是他一直喜愛的身影。 「沒有時間了。去,守住黃泉的封印。」 怪物們被太陰的颶風所擊潰,被勾陣和青龍的刀刃所斬斷,但是從斷裂之處又有新的怪物再生,連續不斷地攻擊過來。 「黃泉的瘴氣變得越濃,宗主的力量就變得越強大。這裡就交給我們,你去聖域的最深處守護封印,」 在那裡有屍鬼。依附在騰蛇身上的黃泉屍鬼。 那個屍鬼要利用神將鮮血去破壞道反巫女的封印。 「休想得逞、晴明!」 宗主伸出雙手。 「出來出來、搖搖晃晃……!」 宗主用緊貼地面的聲音歌唱著咒歌,那歌聲乘著黃泉之風在空間擴散。在宗主腳邊畫出的魔法陣裡騰起了黑色的霧氣,一隻形同在插畫物語裡出現的餓鬼一般的妖異爬了出來。 「那麼,黃泉的妖異們替主人殺掉這些礙眼的人!」 怪物和妖異們成群結隊,把宗主一圈圈環繞得更緊了。 「勾陣、宵藍!」 兩條視線在空中飛快地交流著。晴明示意昌浩。 「把昌浩帶到最深處的封印去!」 青龍明顯地咂咂嘴。只要是晴明的命令,縱是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也要守護昌浩。時間一分分地流逝著,已經沒有時間反駁了。 青龍首先翻身一躍,勾陣看了看青龍的後背,回頭看了一眼晴明。 「明白。……昌浩,出發了。」 「嗯、嗯……」 昌浩在即將出發之際,又回頭看了看晴明的背影。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祖父的衣角。 晴明吃驚地回望著昌浩,視線跟抬頭仰望著自己的最年幼的孫子重疊在一起。 「……」 昌浩緊咬的嘴唇,微微顫抖著。抓住衣角的指尖漸漸地變得有力、發白,又黑又大的瞳孔似乎要有所爭辯似的晃動著。 晴明突然微笑了,在昌浩的額頭上輕輕地彈了一下。 「嘶……」 昌浩不由得閉上了眼睛,放開了晴明的衣角,按住了額頭。昌浩從指縫處看到晴明在朝自己默默地點頭。 昌浩緊咬嘴唇,似乎在默默地忍受著什麼,瞇起了眼睛。 「昌浩、快走、快!」 「這裡交給我們!」 太陰和玄武一邊躲避怪物們的攻擊一邊大叫,那叫聲在催促昌浩。 昌浩無言地縱身一躍。 「別妨礙我!」 白虎的怒號在空中迴響,從旁邊揮出的一拳產生了一陣狂風,將群鬼一掃而光。 昌浩橫穿過神將們為他衝出的突破口,直奔聖域而去。 屍鬼赤腳走在冰冷的石階上,突然停住了腳步。 巖壁被霧氣封鎖住了,看不清楚。一個巨大的岩石緊貼著巖壁。 瘴氣好像並沒有達到道反大神的腳下。可是這裡是逼近黃泉之地。只要破開了千引磐上的封印,在它身後黃泉比良坡等待已久的千軍萬馬就會奔湧而出。 突然,在屍鬼的眼神裡掠過了一絲危險的神情。金色的瞳孔有些不耐煩了。 屍鬼猛地抬起胳膊,生出了一團火焰,朝著岩石噴射而去。 燃燒的火焰變成了一條巨蟒,彎彎曲曲的向巨石突進。可是在觸碰到巨石之前,突然被冰凍住了,然後零落消失。 屍鬼冷眼看著所發生的一切,冷冷的笑了。 「……那個礙眼的的守護妖還在呀?」 一直跟千引磐化為一體的守護妖,此刻蠕動著身體現出了原形。 在瀰漫著瘴氣的聖域,一直親身守護千引磐的大蜥蜴,在五十多年之後終於覺醒了。它用漆黑一片沒有瞳孔的眼睛,斜視著不速之客。 「那個小毛孩一個人前往,是徒勞的吧。」 宗主嘿嘿地笑了。晴明卻用極其肯定的語氣說道: 「是你利用了巫女的女兒,還要殺死她是吧。」 晴明用右手結下刀印,低聲說道: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晴明的全身迸發出了清冽的靈氣。 「正是時機。安倍晴明、我就在此地手刃你這個可惡的傢伙!」 「別跟我開玩笑!」 一陣陣的龍捲風朝宗主狂捲而來。宗主打退了龍捲風,環顧著四周。 三位神將在守護著晴明。在連接人間的隧道裡有新的神將出現了。 「還有一個人……」 玄武急忙回頭看去。新出現的神將周圍出現了由神氣組成的牆壁,怪物們連續不斷地攻擊牆壁,可是牆壁卻安然如故。 「……這個……神氣是……」 太陰用颶風吹散了怪物們,突然降落到了地面上。緊接著站立在太陰旁邊的白虎也是瞪目結舌。 新趕來的神將迸發出要把人刺穿的強烈神氣。黑暗中白銀的盔甲在閃閃發光,他所放射的神力伴隨著爆炸聲在空中疾馳。 無數的怪物在一閃之間變成了灰燼。 玄武茫然了,悄聲問道: 「……六合……?」 過了一會兒,六合現身了。他本該跟風音在一起的。可是他現在出現了,卻看不見別人的身影。 六合無言地前進,走到晴明身邊,斜視了一眼宗主。 纏在肩膀處的披風被湧動的鬥氣吹動著,褐色的長髮也在吹動。掩蓋著雙眸可以從頭髮的間隙處瞥見。 晴明在看到那個瞳孔的瞬間,不禁吸了一口氣。 瞳孔的顏色已經發生了變化。平時跟黎明天空相仿的顏色已經不見了,變成了火焰燃燒的顏色。 六合用蘊含著無盡怒火的聲音對站立不動的晴明低聲說道。 「晴明。——這個傢伙,交給我!」 太陰後退了幾步。太陰舒了一口氣把視線落在了白虎的肩膀上。 六合接連著爆發神力掃清了瘴氣,怪物好像懼怕似的畏縮著,一步步地後退。從魔幻方陣爬出的妖異們一碰到他的神氣,就散落在地。 「……如此……」 全身的顫抖無法抑制。 太陰的臉色煞白,玄武好像被太陰感染了似的,緊繃著臉,張開了口: 「我從來沒見過六合這麼激動的神情……」 六合釋放的神氣甚至可以跟青龍匹敵。一股可怕的感覺從玄武腳底爬了上來,充滿了全身。 六合併非戰鬥的神將,只是擁有與太陰和玄武不同的神力。可是六合流露出如此激烈的神情,卻是在六合誕生之後,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 勾陣曾經斷言過六合是我們之中感情最為豐富的,這句話在玄武的腦海中閃過。 太陰不住地眨眼。 緊裹在六合身上的長布下面,有一個紅色的物體。太陰見過那個顏色。那是道反巫女的勾玉。曾掛在風音的脖子上,是她極為珍視的。 這時,太陰明白了。 白虎和玄武一起看著太陰。太陰的目光是痛苦的。 「……死了嗎……」 第十一章 昌浩等人進入聖域後就連連遭受到妖怪們的圍擊,現在他們舉步維艱。 由於周圍瘴氣的存在,妖怪們現在已經化為不死之身。無論昌浩他們怎麼拚殺,妖怪們倒下後隨即又會站起來跟他們周旋。 真是沒完沒了啊。 昌浩僅僅抓著暗藏在懷裡的符咒,深吸了一口氣。 「風蹴魔,陽邪歷……」 「昌浩。」手舉筆叉架的勾陣打斷正在念誦真言的昌浩。 「那些妖怪就交給我們吧,你就別浪費體力了。」 「啊?」 在不遠處,青龍正手持鐮刀斬殺著妖魔。 勾陣斜著眼看著那裡,靜靜地對昌浩說。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些妖怪就交給我們好了。」 說完她張開手。只見她手掌中閃現出一道細長的光芒,光芒逐漸化為了實體。 由光芒幻化而成的劍,與窮奇一戰時自晴明處得來的降魔之劍十分相似。它彷彿擁有生命一般,散發著不可思議的波動。 「朱雀的太刀,不過變了個樣子。」 昌浩瞪大了眼睛。勾陣手握劍鋒,用劍柄指著昌浩。 「這就是弒殺神將的火焰之刃。」 被這劍刃刺穿後,神將的靈魂將被燒燬淨化,而這也就意味著死亡。當靈魂完全消失後,神將就會在異界重生。 勾陣見昌浩茫然的注視著劍,於是靜靜地說道。 「晴明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昌浩的心跳驟然加劇。 他滿腦子都是高龍神最後給自己的那幾個選項。 「……」 昌浩用顫抖的手接過劍柄。剎那間,體內流淌的柯遇突智的火焰通過手掌迅速流向劍身。 劍身頓時被白色的火焰圍住,火焰輕輕晃動著。 「弒神的……火焰……」 現在昌浩最需要的,正是這藏於劍中的火焰的力量。 只有將屍鬼殺死,才能守住黃泉的封印。 勾陣反握筆架叉對緊咬嘴唇的昌浩說。 「我去消滅那些妖怪,你先退後。」 「啊?可是那些傢伙……」 是殺不死的啊。 勾陣回過頭,淡淡一笑。 「你就仔細看著我勾陣的力量吧」 瞬間,勾陣體內的神氣,勢不可擋地向四周迸射開去。 不遠處的青龍注意到勾陣的行動後,無言的將鐮刀收了回去。他舉起了胳膊以抵擋那迅猛的衝擊。 「啊,啊。」 青龍硬生生地被逼退了幾步。只見勾陣縱身躍起揮舞手中的筆架叉橫掃那些擋住去路的妖怪,昌浩看得目瞪口呆。 刀刃將地面裂出了一道道裂痕。 那一瞬間,四週一片寂靜。緊接著,從地底傳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妖怪們頃刻間被光的爆裂吞噬殆盡。 「哇……」 一陣驟風襲來。 雷鳴般的聲音刺激著耳膜,狂風猛烈敲打著昌浩的身體。雖然閉上了眼睛,但眼內還是能清晰的感覺到那灼人的閃光。腳用力 撐地雖然可以勉強擋住足以掀翻人的衝擊,但稍一鬆懈就會被吹跑。 爆炸聲驟然停止。 昌浩緊握著劍,慢慢地睜開眼。 眼前是勾陣的背影。她一晃筆架叉將其收入腰際。 昌浩茫然地轉移了視線,只見青龍緊蹙雙眉,手中還握著原本已經收起的鐮刀。 他再次舉起鐮刀卻並非為了戰鬥。在剛才的爆炸中,他將鐮刀刺入地面用以固定身體不被吹走。 數量眾多的妖怪在勾陣的一擊之下便全部失去了蹤影。而在不遠處蠢蠢欲動的妖異們,都被剛才的爆炸嚇得都不敢上前,而是 屏息窺視著動靜。 「真厲害!」 昌浩下意識地說了出來,而勾陣卻頭也不回地回答他。 「騰蛇可比我厲害多了。」 「……」 默默發呆的昌浩突然被從聖域傳來的怒號聲驚醒。 是妖異的叫聲。 不一會,空氣中傳來一陣令人恐懼的神氣。 昌浩向那個方向望去。 那裡瀰漫著近似於灰色的濃霧。漸近的神氣越來越強,而與此同時用處的通力劇烈的動搖了大地。 似乎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 「在那邊。」 千引磐。通往黃泉的封印。 依附於騰蛇的屍鬼就在那。 六合手持銀槍,燃燒著紅色火焰的眼睛直視著宗主,說道。 「晴明,讓我戰鬥吧。」 惘然若失的晴明忽然瞇起眼睛。 「……彩輝啊。」 只是剛確立主僕關係時,晴明在發現六合心中隱藏著的狂躁後為他取的名字。為了不讓這份狂躁將六合逼入絕境,他用這個名字作為咒語,令六合能時刻冷靜地保持自我。 所用的名字都是言靈,或者說是咒語。 晴明用似乎強忍著痛苦般的表情,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交給你了。」 六合迸發出的神氣越來越強。 宗主看著那紅色的眼神,面無表情的嘲笑著。 「身為十二神將的你,居然要殺我這個人類?真是有意思。」 宗主手放胸前傲慢地對六合說道。 他是在說跟騰蛇一樣,六合也觸犯了禁忌。 宗主又把目光投向晴明,撇著嘴不屑地說道。 「晴明啊,你的這些式神全都是笨蛋。隨著時間的流逝只會越來越蠢。乾脆今天一起解決掉豈不是更好?」 「那也要等你能夠做到才行。」 晴明瞟了一眼周圍蠢蠢欲動的怪物們。他們躲過了神將的進攻,鑽進地下穿過隧道正向人界進發。 村裡有智輔社的信徒們。怪物正對他們虎視眈眈,如果放他們進入人界,人類就只能成為他們的餌食了。 而且,他們還會趁著湧出的瘴氣,向更遠的地方擴散。 「白虎、玄武、太陰!」 晴明果斷地命令表情緊繃的三個人。 「你們去淨化蔓延到人間的瘴氣,並且一舉殲滅那些妖怪!」 他們三人立即展開行動。 只有玄武停住腳步,看著晴明。 「晴明……」 對於使用離魂術的晴明來說,一但負傷就意味著魂飛魄散。玄武不會使用戰鬥的法術,他的力量只能用來保護晴明。 晴明有點微慍。 「還等什麼。用你的力量去阻截瘴氣防止它擴散!」 「但是……」 晴明朝玄武擺了擺手,笑道。 「沒關係,不用擔心。我還沒到天命呢。」 玄武躊躇了一會,最後終於點了點頭去追先走的太陰他們。 晴明突然感到心跳一陣混亂,於是趕忙屏住呼吸。 六合與宗主的打鬥場面映入晴明的視線之中。六合的通力順著槍尖飛向宗主。宗主默誦咒語,輕巧地躲過六合的攻擊,隨即展 開了一連串的反擊。 晴明屏住呼吸,一手捂著胸口一手緊握拳頭。他只覺得背後一陣發冷。 離魂術是從體內將魂逼出的法術,會給靈魂帶來超乎想像的負擔。晴明擁有的靈力已經是超乎常人的了。而且因為繼承了天狐 的血統,所以變得更加強大。但是晴明知道即使繼承了天狐的血統,但也還是人的軀體。如果要釋放超過安倍本身能承載的靈 力的話,他的壽命就會縮短。 為了不讓六合分心,晴明後退了幾步,忽然注意到腳底有一團黑色陰影。 是零落的黑色羽毛。地上的血跡已被風乾,烏鴉緊閉的雙目顯得異常安詳。 這是保護道反巫女的女兒直到最後一刻的烏鴉的殘骸。 晴明單膝跪著地,扶著烏鴉的頭像在為它哀悼。太陰將通過風象看到的一切告訴過他,所以他知道最後那壯烈的場面。 「傲慢的十二神將,你們就爛在這兒吧!」 宗主的話有種神秘的力量,這股力量深不可測。黃泉的瘴氣賦予了宗主無盡的力量。 晴明左手托起烏鴉的屍首,右手支撐地面閉上眼睛。 調整呼吸,他開始默唸咒語。 「伊吹戶主神,祈退罪孽至根之國……」 接著,從指尖產生的漩渦像漣漪般散開。 見此情景,宗主輕蔑地一瞥。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安倍晴明!」 於是他張開雙手集結了邪氣,猛然釋放了出來。六合持銀槍迎了上去,迸出的神氣瞬間爆炸,與邪氣相撞,將邪氣擊得粉碎。 「你的對手應當是我!」 棕色的頭髮在通力的漩渦中飄揚。六合乘勝追擊抖了抖槍尖向宗主逼近。宗主險些被從一旁劈來的槍刺中,急忙倒退了一大步 。六合看準時機又挺起銀槍步步逼近。 宗主的左手被劈飛,但傷口卻一滴血也沒流。手臂在地上滾了幾下立刻化為了灰燼。 晴明繼續默唸咒文。他要淨化這賦予宗主無限力量的瘴氣。 「散掩日黑雲般,驅退邪惡之氣……」 說完,周圍的瘴氣漸漸消散,與此同時宗主的力量也一點點被消弱。宗主布下的魔法陣也漸漸失去法力,宗主漸漸不支,身體 也開始崩潰。 「伊吹,伊吹啊,化為神之伊吹——」 晴明完成了結界。 瘴氣被浮現的伊吹之力漸漸吹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宗主身體彷彿一下子被抽空般,膝蓋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六合無情的揮槍刺向已經無法動彈的宗主。槍從右肋刺入,隨後撕開了他的身體。宗主被斬斷的上半身滾落在了地上。 六合一晃銀槍使其變回原來的銀鐲,他看了一眼只剩上半身但嘴還在動的宗主。 宗主盯著那雙紅色的眼睛,呆滯的笑了起來。 「你到底還是殺了……」 六合皺皺眉。宗主繼續說道。 「你殺人了。親手殺人了。跟騰蛇一樣,觸犯禁忌了,十二神將墮落了,墮落了……」 此時他的體內,笠齋的殘留精神已經消失,包括笠齋的執念,也因晴明的咒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沾滿鮮血的神將六合,你就背負著者無法消除的罪孽痛苦的活著吧……」 宗主充滿憎恨與惡意的詛咒使六合不由心頭一沉。但是。 「真有趣。」 六合不動聲色地說道。 「你早已經是屍骸了,只是陰魂不散,操縱著空洞的肉體而已。而且……」 六合紅色的瞳孔裡閃過一絲寒光。 「即使觸犯禁忌,我也絕對不會饒過你的。絕對!」 宗主奄奄一息只低聲吼了一句。 「……可惡……」 宗主怒目圓睜著沒有了呼吸。眼看著軀殼漸漸乾枯,慢慢地粉碎,最後消失。 宗主消失的同時,怪物們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了。晴明淨化了瘴氣使得妖怪們無法繼續存活。 六合久久凝視著宗主殘骸消失的地方,全面走近他。 「彩輝……」 六合慢慢轉過頭,眼睛又恢復到原來的褐色。迸出的神氣慢慢沉澱,周圍的一切也都恢復原狀。 停頓了一會,晴明叫著六合的名字。 「六合啊,風音在哪?」 六合搖了搖頭。披肩下面紅色的勾玉在搖晃。 「——我把她安置在結界裡了。」 那種情況下又不能帶著她的屍體走。所以六合把風音藏在誰都無法靠近的結界裡後,然後才趕到千引磐的。 正低頭哀悼的晴明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聲。 「晴明——!」 一陣狂風過後,太陰出現了,驚慌失措地用手指了指隧道那邊。 「道反的巫女她……」 在通往黃泉的大岩石前,屍鬼與大蜥蜴開始了戰鬥。 屍鬼放出的炎蛇不斷向蜥蜴守護的大岩石飛去。但是所有的炎蛇都被蜥蜴吐出的寒氣擋了回來,瞬間結冰化為灰燼。 「最麻煩的就是裡面的城。智輔也真是的,早知道應當把這個傢伙給殺掉。」 屍鬼不悅的瞥了一眼自己的手。雖然自己身體裡有這神將的力量存在,但現在還沒有到運用自如的程度。如果能百分之百運用 騰蛇的業火的話,那眨眼間就能將這個蜥蜴燒成灰燼。 不過現在倒是個練手的好機會。反正這個身體只是一個軀殼而已。如果不斷地吸收通力,等靈魂與黃泉中自己的身體重合的時 候,或許還能靠這新獲得的火焰力量統治整個世界。 屍鬼舔了舔嘴唇,獰笑道。 「就用你試試這炎火的威力吧。」 想要見識被譽為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騰蛇的真正力量,大蜥蜴是最合適的對手。 屍鬼手中升起白色的火焰。與騰蛇一貫使用的紅色炎蛇完全不同,屍鬼灰白火焰的炎龍張開大嘴。他高大的身軀被灼熱的風包 圍,白炎龍像一陣颶風向大蜥蜴襲來。 大蜥蜴怒號著。 「決不允許像你這樣的東西碰觸封印。」 大蜥蜴現在是代替失蹤的巫女保護封印。為了防止邪念的繼續滲透,蜥蜴默念神咒淨化那些正在向聖域擴散、侵入大岩石的瘴氣。 但是敵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單靠大蜥蜴的力量是根本守不住的。 那些走出聖域就沒再回來的戰友們——大百足、大蜘蛛、還有小烏鴉都怎麼了。 大蜥蜴無從知道他們的去向,只好硬著頭皮跟強大的敵人決一死戰。 「就省你一個守護妖了,從我眼前消失吧!」 屍鬼金色的雙眸裡流露出一場凶殘的光芒。他撇著嘴舉起雙手,再次召喚白炎龍。這些炎龍擊碎寒氣,蜿蜒纏住大蜥蜴全身。 「可惡……!」 大蜥蜴面如死灰。心中浮現出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 清凜猛烈的神氣迸發,一瞬間擊飛束縛大蜥蜴的白炎龍。 一道月牙形狀的亮光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從目瞪口呆的屍鬼頭頂掠過。 「青龍!」 大蜥蜴的耳朵被一陣刺耳的叫聲振的嗡嗡作響。 不可能,聖域裡怎麼會有人類。 正想著,只見聖域裡又飛出一道身影。一道亮光擋住了青龍的大鐮刀,隨後輕鬆的將他擋開。 青龍眉峰倒豎,大吼一聲。 「勾陣難道你是故意妨礙我?」 勾陣沒理會青龍的咆哮,在大蜥蜴跟屍鬼中間劃了一條線。從這條線開始形成一個障壁,將屍鬼死死纏住。 大蜥蜴被突然出現的兩個神將搞得一頭霧水,茫然地看著他們倆。他們就是五十多年前幫過忙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吧 。 那麼是晴明將屍鬼封殺在結界裡面了嗎。不,聽剛才那個聲音像是一個小孩子。不是晴明,那究竟是誰呢? 大蜥蜴腦袋一片混亂,勾陣背靠障壁與青龍相對。青龍無法抑制一腔怒火,怒視著勾陣。 「讓開!」 青龍的力量正凝聚在手中的鐮刀上。他強壓怒氣低聲默念,新星般耀眼的目光裡有一股逼人的殺氣。 「我說過要殺死騰蛇!騰蛇犯了三次禁忌,沒理由再讓他活下去了!」 青龍的眼睛漸漸有深藍色變成略帶一抹微紅的紫色。 青龍的長髮跟披肩隨著迸發出的神氣捲起的風,飄揚著。 如果是常人,見此情景早已是嚇的動彈不得了,但勾陣面對這強大力量只是淒絕地微微一笑。 「沒得商量。」 勾陣全身釋放出強烈的氣流。這股力量異常強大,足可以凌駕於青龍之上。 「你要真去就先打敗我再說!」 兩柄充斥著靈力的筆架叉展開了激烈的碰撞。 「非要打這沒勝算的仗,你是不是有點太傻了——?」 勾陣將筆架叉架在青龍喉邊,瞟了昌浩一眼。 「而且這是晴明的命令。」 絕代陰陽師對帶回朱雀劍的勾陣說。 讓昌浩自己看著辦吧。 「昌浩手上拿的可是能殺死神將的火焰刃。人一旦下定決心,意志力比我們想像的要頑固得多啊。」 勾陣看著被自己的話震懾的無法動彈的青龍,平靜地瞇起了黑色的眼睛。 「我們要看著昌浩。這就是晴明的命令。」 突然形成的障壁驅散了瘴氣並且壓制住了屍鬼的力量。 「什麼!?」 屍鬼剛勉強站起,又被更強大的咒語擊倒。 「麻加連也,麻加連興,此矢麻加連!」 無數帶著靈氣的劍射出,包圍了屍鬼的整個身體。 屍鬼突然釋放靈氣將飛來的劍全部擊碎。 「什麼?」 屍鬼低聲嘟囔了一句翻身而起,才發現自己已經現在了吹散濃霧的伊吹神力之中,連忙擺開架勢。 「——封禁!」 在屍鬼周圍正在形成球狀的結界。 屍鬼也察覺到了,盯著現身的術者看。 「……是那個小鬼啊……?」 屍鬼認出面前這個身著黑色狩衣的小孩,不屑一顧地獰笑道。 「什麼啊,你還沒死啊?」 屍鬼右手上炎蛇正漸漸升起。 「上次沒死成,這次一定送你去黃泉。」 曾經那麼熟悉的騰蛇的臉此刻卻變得如此猙獰。金黃色的雙眸閃爍著邪惡。掃了一眼昌浩,又瞇了起來。 昌浩將焰之刀握在右手,左手開始結刀印。 從剛才放出的炎蛇就能看出,現在的屍鬼還無法完全駕馭騰蛇的力量。 現在還來得及——現在用自己的力量還可以打敗他。 昌浩拿著晴明給他的念珠,將玉散開。 青色的念珠還有四個勾玉像一道閃電,飛向屍鬼縛住其四肢。 「縛!」 鋼鐵般堅硬的光之枷鎖,將屍鬼的全身死死綁住。屍鬼以無比憤怒的眼神看著昌浩。 「這個……」 昌浩沒有害怕,直直地迎著屍鬼的眼神。 「謹請,甲弓山鬼大神……」 腦海裡忽然浮現出紅蓮那熟悉的背影。 ——你一定要成為陰陽師。成為超過晴明的最強的陰陽師。 「此座降臨影向,摧服孽障惡業!」 隨著念誦聲,結界裡充滿了清冽的靈力。這些靈力全部壓向了屍鬼。終於屍鬼不堪此等重壓,單膝跪倒在地。 「可惡……」 屍鬼咆哮著。 炎火瞬間噴出。被束縛的屍鬼借火焰之勢,大踏步朝昌浩猛衝過去。無數的炎蛇一齊攻了過來。 昌浩將劍對準屍鬼。這是火將朱雀的劍。而且劍裡蘊藏的柯遇突智的火焰可以阻擋屍鬼的炎火。 「散!」 劍光將屍鬼的炎蛇擊的粉碎。昌浩揮劍從分成兩股的炎蛇中間殺了過去。 這時聽到一個聲音響起。 「讓炎燒死你!」 是屍鬼的嘲笑聲。柯遇突智的刃將灼熱的風重重撥開。 ——我給你叫我的名字的權利。 熟悉的聲音。那是很久之前相識的時候說過的話。 「這個法術能斬兇惡、除不詳……!」 昌浩揮著火焰之刀,死盯著屍鬼。 屍鬼放出的白炎龍張牙舞爪。昌浩照著炎龍斜砍了一劍又開始默念真言。散開的白炎與障壁相撞後消失了。這一切都盡收屍鬼 眼底,他接著又放出更強大的白炎試圖從內側攻破結界。 灼熱的風在昌浩腳邊肆虐,企圖阻擋他前進的步伐。柯遇突智的火刃擋開了連連襲來的白炎。昌浩繼續念誦真言。 「歸命!蓮花珍寶!?」 一動不動凝視屍鬼的昌浩腦海裡浮現出另外一個場景。 ——像這種膽小的妖怪,還配被叫做妖怪!消失,快給我消失! 白色的身影後腳蹬地,猛地站起身憤然地說道。 「歸命普遍諸金剛!」 ——抱歉,我只顧我自己好。 它輕輕搖了搖白色的尾巴,悠然地說道。 「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終於屍鬼的臉色大變。隨著真言的念誦,縛在四肢上的束縛越來越強,劍的火焰消弱了妖力。 「別過來,別再過來了!」 一陣更灼熱的風襲向昌浩。昌浩吃力地向前走著。有真言護身,昌浩才能毫髮無傷地向前進。 「歸命,摧破!」 真言念畢,火焰之刃又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包圍昌浩的炎火瞬間被擠得粉碎。 身體突然變得異常輕鬆。昌浩屏住呼吸雙腳蹬地而起,舉起劍向已不能動彈的屍鬼的左胸刺去。 晚霞般的瞳孔在心裡笑著。 ——要打起精神哦,晴明的孫子。 「不要啊——」 屍鬼絕望的聲音響徹大地。 「——」 昌浩將火焰之刃舉過頭頂。 沉重的衝擊相電流般順著劍柄穿過手掌。 扎進胸膛的白刃閃著白光,從屍鬼身體裡開始燃燒起來。 屍鬼的喉中蹦出一聲慘叫。劇痛流遍全身。但由於法術的束縛屍鬼無法掙扎,只能發出一聲聲慘叫。 屍鬼緩緩低下頭,狠狠地注視著手握著劍的昌浩,抬起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居然拜個你這個……小毛孩!」 充滿了憎惡的話語刺痛了昌浩的耳膜,他感到屍鬼掐著自己脖子的手加重了力道,脖子開始發出怪異的聲音。 昌浩卻根本沒有想逃,而是仍然握著劍,垂頭低語著。 「天神地袛樂名為產土大神神集獄退妖官眾神助我施此靈縛神法……」 為了借助神力束縛藏在騰蛇體內屍鬼的魂魄,從而消滅它,昌浩用盡了最後一點力量。 「困困困至道神敕急急如塞道塞結塞縛。」 屍鬼瞪圓了雙眼,瞳孔也開始放大,手上的力量也驟然喪失。 「不通不起縛縛縛律令!」 伴隨著清脆的聲響,屍鬼的額上現出一個刻著精細花紋的銀色額飾。從他身上傳出的微弱的鬥氣就此消失。 昌浩悲鳴般地喊道。 「萬魔拱服!」 焰之刃迸發出奪目的閃光,將一切染得慘白。 第十二章 彰子走出房門抬頭望著西方的天空。血色的晚霞散發著夕陽最後的餘韻,彰子看著看著,不覺眨了眨眼睛。 她想起了眼睛和晚霞一樣紅的小怪,想起了它甩著白色的尾巴走路的樣子。 昌浩沒事吧。 彰子隔著衣服緊握住掛在脖子上的香袋,深吸了一口氣。 從剛才開始心裡就一直覺得不舒服。一種莫名的不安凝結著,沉澱在了內心深處。 「等會請晴明大人占卜一下吧……」 通過晴明的占卜,可以知道昌浩現在是否平安。 但晴明一早就把自己關在房裡,或許在忙些什麼事。所以自己還是不要太任性,免得給他添麻煩了。 彰子對於昌浩沒帶香袋這件事很在意。 他說,讓它保護彰子。香確實具有退魔的力量,所以昌浩的話不無道理。但自己現在身處安倍府邸,所以即使沒有香袋也不會出什麼事。 因為這座宅邸有晴明的結界,還有十二神將的守護。 「該當心的,應該是昌浩才對。」 他去了遙遠的西邊,在出雲進行著某個很重要的任務。既然是身為左大臣的道長的委託,那應該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彰子心神不寧地翻弄著雙手。露樹從屋內出來,見到彰子便招呼道。 「彰子小姐,我們去幫忙準備晚飯吧。」 「啊,好的。」 彰子點了點頭,正要跟著露樹離開,一個微弱的聲響吸引了她的注意。 「啊?」 彰子不覺停住了腳步。掛繩斷裂了的香袋滾落到她腳下。 ……當心別弄丟了…… 瞬間,她心裡被誒一種難以言語的焦躁所吞噬。 彰子蹲下了身子,手指顫抖著撿起了香袋並緊緊捏住。這是……為什麼…… 彰子站起身,向西邊的天空望去。 「……昌浩?」 晴明與六合跟著太陰穿過了還留有少量瘴氣的隧道,隨後進入了向下的小路。太陰懷中抱著嵬的屍體,這是晴明的指示。 天然的岩石形成了一段階梯。 兩人加快腳步緊跟著懸浮在空中的太陰,終於到達了最下層。 玄武、白虎以及大百足已經站在了那裡。 「百足?」 晴明有些吃驚的低聲念道。玄武用有些生硬的聲音喊道。 「晴明,這裡……」 當晴明認清了玄武所指的冰下的人影後,頓時啞口無言。連晴明身後的六合也倒抽了一口氣。 「居然在這裡……」 「為什麼你會在這。」 追蹤怪物時無意間發現的。 白虎轉過頭答道,隨後他用眼光示意晴明。 白虎所指的方向佇立著一塊有破洞的冰壁,那洞口大約有一個小孩那麼高。根據太陰所說的,那裡應該是小風音沉睡著的地方。 「當時沒能追上那怪物,被打飛了,然後從那裡摔了下來……」 太陰抬頭看著百足。 「就到了這兒了。」 當時太陰被擊飛掉進了這裡,隨後她站起身,順著階梯繼續追著那個怪物。 當她想要回報對方一個龍捲風時。 「消失吧,妖魔。」 還有些踉蹌的太陰扭過頭,只見大百足用巨大的眼睛和數百對足做出威嚇的姿勢。 「太陰,沒事吧!」 白虎和玄武趕到後,在看到大百足的瞬間頓時愣住了。 但大百足不顧神將的到來,突然低頭注視起冰面來。 「……巫女……終於……」 三人這才發現了沉睡在冰中的道反巫女,於是他們急忙派太陰回隧道向晴明報告。 大百足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巫女會因為這恐怖的符咒,在冰裡沉睡了五十多年……」 守護妖的力量太弱了,所以它們只能任由巫女被咒縛所封,而年幼的風音被宗主操縱,最終喪命。 晴明單膝跪在冰的邊緣。這不會融化的冰,便是智輔所施的符咒枷鎖。 晴明將手放在冰上閉上了眼睛。 「……無聲無形之咒詛神,聽我令速速離去……」 從晴明掌中散出一陣平穩的波動,波動傳至冰的全體,隨後冰便漸漸的融化開去。 巫女的身體浮出了水面。她的眼睛微微顫動著,慢慢的睜開了。 巫女呼吸了幾下,張開了她那沒有血色的雙唇。 「……這裡是……」 「巫女!」 大百足欣喜地喊了起來,他伸出了幾條腿,將巫女消瘦的身體從水中撈了上來。被放在岩石上的巫女大口的呼吸著,緩緩的環視著四周。 晴明努力使自己盡量顯得冷靜些。 「巫女大人,您覺得怎麼樣。」 巫女勉強的呼吸著,努力抬起了頭。 「晴明大人,這裡是?」 她突然睜大了眼睛。身邊的是晴明和他手下的幾個神將,另外就只有自己的守護妖大百足。 「那孩子呢?風音在哪兒?嵬應該守在她身邊的,我的女兒呢……」 太陰有些為難地走了上來,將她懷中的烏鴉屍體呈現在巫女眼前。而後,巫女艱難的開了口。 「這是……」 巫女深吸了口氣,用顫抖的雙手接過嵬的屍體,默默的凝視著這個忠實的守護妖。 她的呼吸變的劇烈起來。六合將垂在胸口的勾玉取下,交還給她。 「還有這個。」 掌中的勾玉和她左耳的正是一對。這應該已經由嵬交給了女兒風音的。 六合靜靜地、不帶任何感情的開口說道。 「風音她,已經……」 剩下的,不用說也能聽懂了。 巫女取回了勾玉,眼淚頓時奪眶而出。眼淚落在紅色的勾玉上碎成幾瓣,閃爍著微光。 「怎麼會……這樣……」 巫女抱著嵬和勾玉嗚咽起來。眾人除了靜靜旁觀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時間彷彿停止了。 在一旁站著的晴明突然感覺到自己被人呼喚,他抬起了頭。 是石階的深處。通往千引磐所在之處的隧道的另一邊,有人在呼喚他。那聲音只輕觸了他的耳膜後,就立刻消失了。 他只覺得心裡一涼。 晴明將巫女托付給六合和白虎後,扭頭對玄武和太陰說道。 「走了。」 「啊?」 「去哪裡?」 晴明沒有回答這兩個問題,而是轉身邁開腳步。 早已決定了。 決定成為一個不輸給任何人,能保護任何人的最偉大的陰陽師。 「……」 手中的劍不見了。 昌浩一下子跪了下來,雙臂撐著身體急速的呼吸著。 周圍的障壁漸漸消失,空中漂浮的黃泉瘴氣也完全散開了,清冽的涼風吹拂著臉頰。 艱難的呼吸著的昌浩耳中,傳來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響。 他不禁顫抖了一下,緩緩地抬頭看去。 他死死地瞪著眼睛,因為在他面前落下了一個白色的身軀。 心跳驟然加劇。 「……」 那是伸直了四肢,一動不動緊閉著雙眼的小怪。 朱雀所持的「焰之刃」會燒盡神將的魂魄,而高龍神借給他的柯遇突智之焰則能奪取神的性命。 想要在騰蛇完全變為妖異之前解放他的魂魄的辦法只有一個。 昌浩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片段。 小怪白色的身影撲通跳到自己眼前。 見昌浩呆呆的看著自己,它滿臉不愉快的皺起眉頭。 「……有什麼好看的。」 心臟再次重重的跳了一下。喉嚨裡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連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難。 昌浩拚命把手伸了出去。 明明是自己的手,可為什麼會這麼重。而且它那麼僵硬,還抖得這麼厲害。啊,為什麼自己的身體會這麼重,連動都動不了。 手終於碰觸到了白色的毛。 摸起來還是那麼舒服,軟軟的柔柔的。他曾多少次撫著他的背。寒夜裡就算嘴上說不肯,可還是會乖乖地讓他把它圍在脖子上。 ……給我注意點,別把我當圍巾! 雖然嘴上一直在抱怨,可之後卻會毫不介意的笑著…… 「……」 手指使不出力氣。手裡白色的身軀是那樣冰冷. 好冷。明明一直都那麼溫暖,為什麼現在卻那麼冷。 好冷。心的方向和已經失去了的體溫一同不見了。 喂,你在哪裡。 啊,我知道了,你還在那個寒冷的地方吧。 一個人抱著膝蓋垂著頭,停留在那個冰冷的、孤獨的地方。 傻瓜。 我不是說了,我就在這裡。 我說,我們一起回去。因為一個人太寂寞,所以,我們一起回去…… 「……」 忍著,忍著,但最終沒能忍住。眼淚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懷中那冰冷的身軀,不管抱得多麼緊它都一動不動的,它白色的毛明明還和以前一樣柔軟。 好久不曾喊出的名字,此刻卻喊得斷斷續續。 「……小怪……」 ……不許叫小怪,晴明的孫子! 「小怪……小怪……小怪……」 昌浩嗚咽著,一遍遍地喊著這個名字。這個惡作劇般的,昌浩起的名字。 眼前浮現出一幕幕以前的情景。 ……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情願粉身碎骨來幫你完成。 它總是幫著昌浩完成願望,為了昌浩不惜一切。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在這裡。 為了不讓昌浩步入歧途。為了昌浩不被阻撓,不必承受痛苦。 紅蓮隱藏著自己傷痕纍纍的心,只是為了能幫助昌浩。 他以白色妖異的身姿,用那雙晚霞般血紅的雙眼,一直守護在昌浩身邊。 「……」 泣不成聲的昌浩,終於慢慢睜開眼睛看著小怪。 它就像睡著了一樣,彷彿隨時都會醒來,睜開眼睛看著昌浩。 昌浩一瞬間有些錯覺,他覺得隨後,它就會想平時一樣,用它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 「……喂小怪……那些難過的事……你就忘了吧……」 昌浩輕輕地笑著,平靜的對懷中的小怪說道。淚水隨著他每次眨眼滑落下來,落在白色的身軀上。 「你一直都太痛苦了……一直一直……所以……忘了吧……」 沉睡吧,痛苦記憶的碎片。 這樣你的心就不會更加悲傷了。 「……回來吧……」 腦海中回想著高龍神所給的最後一個選擇。 ……看在你做出這個決定的份上…… 昌浩閉上了眼睛,將小怪的身軀高高捧起。淚水從眼角滑落。 回來吧,回來吧。 「懇請奉上……」 我把我的命,給你。 ××××× 高龍神向茫然呆立著的昌浩告知。 「如果,你想要原來的騰蛇。」 如果為了消滅屍鬼、殺死被屍鬼依附的騰蛇,以及被瘴氣吞似的靈魂。 「就以你的命作為交換,把騰蛇還給你。」 殺死屍鬼時被燒灼的靈魂即使完全消失,但心還在。 十二神將是人類思想的具現體。如果以你的心來做交換,那你心中的騰蛇就能重生。 但這需要你全部的心,而全部的心就等同於生命。 沒有了心,人就會死。 如果你心裡真的希望,那完全可以。 如果你願意以生命作為代價,那我可以把騰蛇完整地還給你…… ××××× 小怪地身體被白色的光所包圍,緩緩地浮在空中。 「……惡夢……經歷幾度亦無法承受……」 ……小怪 祈禱著。 祈禱他那顆孤獨脆弱的心,不再受到傷害。 祈禱那雙自己最愛地紅色雙眸,不會因痛苦而動搖。 祈禱著。 祈禱他醒來時,再也不會想起那雙手沾滿鮮血的往昔。 祈禱他伸出的雙手,不再因只抓住絕望而顫抖。 祈禱著。 祈禱至少讓他那顆溫柔的心,不用再背負更多的重擔。 祈禱為了實現這些願望,請從他心裡抹去有關「昌浩」的一切記憶。 真誠地、悲切地、祈禱著…… 小怪緩緩落下。包裹著它身體的磷光消散殆盡。而在神聖的波動完全停止的瞬間。 昌浩的身體倒了下去。 伸出的手臂一動不動。 在一邊看見了一切的大蜥蜴,用顫抖的聲音喃喃自語著。 「他居然……」 勾陣制住青龍之後,終於趕來了。 她走到昌浩和小怪面前,無言地看著兩人。 昨晚,昌浩從貴船回來之後,是這樣對晴明說的。 如果,紅蓮回來的話。 ……我有個請求。 柯遇突智之焰能奪取神的性命。但如果在騰蛇再生前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就能換回來原來的騰蛇。 但是如果騰蛇一回來,必定會先去尋找昌浩的身影。 如果紅蓮留有所有的記憶,那他必定會更加自責,他會恨自己,帶著傷痕纍纍的心痛苦的一直活下去。 ……所以,請把有關我的所有記憶,從大家的腦海中抹去…… 認識昌浩的所有人的心,都會因為昌浩的消失而痛苦。 不想看見紅蓮悲傷的表情。 不想看見彰子哭泣的樣子。 不想傷害最重要的父母和最愛的兄弟。 自己任性的選擇,會使許多人痛苦。 但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昌浩」的存在呢? 就算自己消失了,也沒有人會知道。 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重要的人們的心裡,他的存在消失了。 ……這就是,我為了實現願望所付出的代價。 他將心中所有的感情昇華,眼中只有一片寧靜的光芒。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勾陣轉移了目光,想要確認正在靠近的是誰。 一步一步,彷彿想要確認什麼一樣的腳步。晴明走到昌浩和小怪的身邊,抱起了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一樣的小孫子。 晴明淺淺地微笑著。 「……我遵守和你的約定。」 出發前放出的無數式神,應該能在明天天亮前,抹去所有人心中對於「昌浩」的記憶。 他想起昌浩最後抓著自己袖子的情景。 昌浩從小時候起,只要心裡藏著什麼話,就會抓著自己的袖子用眼睛告訴他自己有話要說。 晴明背後的太陰和玄武,對這突發狀況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只得呆呆地站著。 人心這東西,有時會超乎所有神將想像的堅強、溫暖、和悲傷。 「……不過昌浩啊。」 晴明低著頭,輕輕地說道。 「爺爺其實,真的很不想聽到你提這樣的願望啊。」 高龍神從風中得知了出雲的消息後,睜開了眼睛。 人心這東西,有時會在神的預料之外。 你能犧牲什麼。 高龍神這樣問他。那孩子猶豫之後回答,我或我的身體都行。 為了違背天理,就必須付出代價。沒有犧牲就無法得到回報,這是件很沉重的事。 高龍神抱著胳膊佇立在神域的岩石上,不經意間將視線移向了南方。 「……啊,連我都站到他那邊去了。」 不懂事故、純粹、無垢而堅強的人類的心。 因為什麼都不懂,才會勇往直前,任由思想馳騁。 坐在燈台邊的彰子,表情有些凝重的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衣服。 這是昌浩巡夜時穿的狩衣。 雖然她不清除昌浩平時到底去幹什麼了,但每次回來衣服都會破幾個洞,看起來應該是挺劇烈的活動。 她還知道昌浩總是把那些破的太過分的衣服小心藏好,怕露樹發現。 「他應該是怕露樹看到了擔心,所以才會藏起來的吧。」 所以她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 至少自己能想辦法讓這些衣服的破洞看起來不那麼明顯,從而不引起露樹注意。 彰子歎了口氣,看了一眼身邊的一堆破衣服。 「……雖說是藏,但也藏的太容易被人找到了。」 至少現在彰子就已經找出這麼多了。 彰子皺起了眉頭小聲嘟囔著。雖然母親也教過她一些女工,最近露樹也指點過一些,但想把衣服的破損處補上,還是有一定困難的。 她舒了口氣,微笑著自言自語道。 「在他回來之前一定要弄好,把他嚇一跳。」 而且,如果能把這麼多衣服都弄好,他一定會更吃驚的。 剛才自己已經替香袋換了新的繩子。這次選了根結實的,肯定不會那麼容易斷了。 昌浩總是東竄西跳的,衣服也經常弄破,真是不知分寸。而且他總是經常把自己嚇得要命。對這個傢伙實在是放不下心來。 這次的繩子是彰子認認真真,一針一針仔細縫上去的。 保佑你不會受傷、不會生病、永遠健健康康的。 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不過至少能祈禱他的平安。 但是。 彰子的臉沉了下來。 為什麼自己的胸口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感覺不安呢。 看著搖晃的燈焰,彰子輕聲念著。 「昌浩……但願你沒受傷……」 第十三章 約定了一個自己無法履行的諾言…… 能聽見水流的聲音。 昌浩凝視著不知通往哪裡的黑暗,低聲念道。 好遠。已經走了那麼久了,還沒到。 他依然走著,越往前走水聲越大最後他到了一個鋪著砂石的岸邊。 「……是河岸吧……」 那就沒多遠了。傳說中的說法,看來是真的。 「但怎麼過去呢?」 他小心翼翼的沿著這片鬆散的河岸前進,終於來到了水邊。 將身子向前探去,昌浩看見水流中反射著暗暗的亮光,光在水面閃耀著。 「亮光?」 明明是一片黑暗。 不可思議。 「嗯,無法理解。」 昌浩歪著頭自語道。身後傳來含著笑意的詢問。 「有什麼無法理解的?」 「啊?」 原來這兒有人啊。 昌浩回過頭,看見岸邊的石頭上有個人坐在那裡。 因為太暗所以自己只顧腳下,沒注意有人。 那人因為坐著所以看上去比昌浩矮,但從剛才她的聲音聽起來,他至少比昌浩年長十歲。 那語調平緩的聲音高亢清澈,不知為何有種懷念的感覺。當然這是第一次聽見這樣的聲音,但所謂溫柔的聲音,就是讓人感到親切的聲音。 隨著昌浩慢慢靠近,那人的臉上被黑暗遮住的笑意也漸漸能看清了。 「啊啊,還只是個孩子啊……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了呢?」 昌浩也蹦到那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他好像很疲勞地坐著,隨後看著身邊的女子。 「嗯……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 那女子微微歪了歪頭。 「我嘛……對了,我是在等人。」 昌浩瞪大了眼睛,他想,一個女人孤身一人在這麼黑的地方等人,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無所謂啊,反正我也喜歡在這裡等。雖然太黑讓我有點怕,不過忍忍還是可以的。」 不說我了,他又回頭對昌浩說道。明明因為太黑而看不見對方的長相,但他能感覺到對方在注視著自己。 「你為什麼會到這兒來?你要過這條河還早吧?」 眼前的河是會選擇渡河人的。 仔細看才發現,對岸亮著幾盞篝火,水面上也映著船的影子。 昌浩看了一圈之後帶著佩服的心情吸了口氣,視線又回到了女子身上。 「我也覺得有點早了,但因為有個無論如何都要實現的願望……」 只是為了實現這個願望,會使很多人悲傷。 「只要我過了河就能實現,所以我就一個人來了。」 昌浩低下頭咬著嘴唇。 要說自己心裡沒有牽掛,那是騙人的。 約好了的。 自己要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 約好了的。 到了夏天一起去看螢火蟲。 約好了的。 早點長大,能幫家裡的忙。 約定了許多許多重要的事,看自己卻全部都沒能遵守。 「沒能遵守約定……所以心……很疼。」 為什麼自己會對著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這樣的話呢、 但正因為是陌生人,所以對方會聽過就忘了吧。昌浩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才說了出來。 「我沒能遵守約定。與其因為我沒能遵守約定而讓大家傷心,我想不如讓大家乾脆完全忘了我的存在。我爺爺對這個很在行,所以我拜託了他。」 身邊的女子動了下身子。 「……那是……」 「嗯。如果記得的話,就會感到悲傷啊。所以我拜託爺爺把我從大家的心裡抹掉……對普通人來說或許做不到,不過爺爺他沒問題。」 是啊,女子這樣應和道。接著她又說了句,但是。 「這樣的話,你那位被委託的爺爺會怎麼樣?」 昌浩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些看似細微的問題,一但被問到就感覺有千斤重。 昌浩摒住呼吸,聽女子接著說道。 「大家都忘了你的存在,只有你爺爺繼續記著,而且他不能對任何人說……這樣的事,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難過吧……」 昌浩的眼神動搖了。 是的,昌浩其實早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眼前變得模糊了。他克制著胸口的衝動,拚命的咬著嘴唇。 有了覺悟,做了決定,但心卻根本沒那麼堅強,所以仍然感到了疼痛。 明明這等於拋給了祖父一個極其沉重的包袱,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就答應了下來。 雖然祖父從他小時候就一直捉弄她,但每當重要時刻,他都會全心全意的對待昌浩的各種要求。 昌浩緊握著拳頭一聲不吭。一隻纖細的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撫著他的頭。 「……我等的人呢……」 昌浩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他轉向那女子,冷冷的風扶過他佈滿淚痕的臉頰。 女子彷彿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中,繼續開口說道。 「是個非常非常任性、頑固、倔強、偏執,而且無可救藥的人。」 「……」 昌浩有些吃驚的皺了皺眉。既然是這樣的人,為什麼自己又要去等他呢。 「你也覺得他無可救藥了對吧?但是,我和他有個約定,卻被我打破了……」 自己一直在他身邊。不管發生什麼,兩人的心都在一起。 「我打破了約定先來了這裡,就想,至少不要過這條河。因為那傢伙說,我明明已經任性到無可救藥了,我一直對你那麼任性可你還是喜歡我,是為什麼呢?」 她笑了,然後把頭轉向昌浩。 「就算任性到無可救藥,但自己還是喜歡……因為他是個非常纖細的容易寂寞的人,而他自己又從來不會意識到這點。」 所以,我等他。 「等那人到了這裡看到我以後,肯定會大發雷霆,然後追問我為什麼先來這裡了……之類的問題。真的是任性到無藥可救吧。」 這有些傻傻的語氣中,含著深深的愛意。 而昌浩從她所說的這些話中,隱約感到自己好像認識這個人。 「……你是……誰?」 女子笑著注視著昌浩。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 自己可以看見她平和笑容的輪廓。但上半邊臉被陰影遮住了無法辨清。 她回頭望向昌浩來時的方向,無邊的黑暗中,只有那裡亮著微弱的光。 「……啊,我就說你來這裡太早了。」 她猛地回過頭,指了指昌浩的懷中。 「看,重要的人在這裡哦,你沒發現嗎?」 「啊?」 昌浩在懷中摸索著,找到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香袋。他記得他明明沒有帶來。他仔細打量著,發現繩子和原來的不一樣,像是新的。 看著昌浩不知所以的樣子,女子開了口。 「那顆心一直都在想著你……你真的要放掉一切一走了之嗎?」 昌浩緊握著香袋,雙肩無聲的顫動著。緊閉的雙眼中留下了熱淚。 一雙溫暖的手臂抱住了昌浩。 「傻瓜……小孩子不應該這樣忍著不哭出聲音來的。真是的,我最看不下去讓小孩子難過了。」 她像拍嬰兒一樣輕拍著昌浩的背,用手指向遠處。 「快,回去吧。我就在等會。」 但昌浩搖了搖頭。 「……走不動了……太累了……」 痛苦的,無可奈何的聲音。 只聽見女子說,沒關係。 「我來推你一把……你回去吧,昌浩。」 昌浩吃了一驚。他被迫站了起來,注視著身邊女子的臉。 他從未見過,但又似曾相識的溫柔笑臉。 「你是……」 溫和的嗓音直透他的耳膜 「我?我叫若菜……」 而他發現自己最後所看到的那人的面容。 和他自己那張映在水面的臉,極其的相似…… 一直靜靜垂著頭的晴明,突然之間睜開眼睛抬起了頭。 一陣微風彷彿擁抱晴明一般撫過。 那陣風帶來了一種早已不存在的氣息。 「……若菜?」 一陣與幾十年前病逝的妻子,帶有相同氣息的風…… 玄武驚e的聲音打斷了晴明茫然的回憶。 「晴明,昌浩他……」 晴明反射性的把視線掃向應已沒有了氣息的孫子,但他看到昌浩的眼睛正在微微的顫動。 他死灰色的臉頰漸漸地紅潤了起來。 晴明強忍住胸口湧上的衝動,緊緊抱住了自己最小的孫子。 「……」 坐在晴明身後的太陰開始抽泣,而玄武則是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一臉不快的青龍tang目結舌的消失了蹤影。 無言看著這一切的勾陣,敏銳的察覺到了小怪前足的細微抽動。 她伸手把小怪抱了起來。 他的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線,渙散的眼神慢慢地向勾陣移去。 「……勾……」 它低吟了一聲,輕輕瞇起了眼睛。 「開什麼玩笑……真讓人嚇出一身冷汗。」 異界。 似乎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一動不動的朱雀突然睜開了眼睛。 懷中的單薄身體微微地動了一下,隨後他張開了她沒有血色的薄唇。 朱雀屏住呼吸小心地注視著她。在經過了與死亡的激烈爭鬥之後,天一終於睜開了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彷徨了許久,在認清眼前的人之後,一下子回復了光彩。 「……朱雀……」 她努力伸出尚且無力的手。朱雀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從心底裡舒了口氣。 夜深了,在將近子時的時候,晴明走出自己的房間坐到了院中。 彰子見晴明一臉疲憊地在思索著什麼,一時不知是不是改上前去打聲招呼。 晴明注意到了彰子的神情,向她望去。 「彰子小姐,怎麼了?」 「啊,不是,那個……」 彰子接著話,走到晴明身邊坐下。 「……本想麻煩您一些事情,但看您一臉疲憊的樣子……」 「彰子小姐的要求晴明是一定要聽的。」 彰子連忙要了搖頭。 「不不,我沒什麼急事……只是擔心昌浩的情況,所以……」 自己居然說出來了。彰子只覺得臉熱了起來,她只得的下了頭,連耳根都是熱的。 晴明看著彰子這一系列可愛的舉動,不由瞇起了眼睛。隨後,她開口寬慰彰子道。 「不用擔心,他很好。」 彰子抬起了頭。看樣子,她是真的鬆了口氣。 「真的嗎,那……太好了。」 她低下頭說了聲晚安,隨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安倍家由於身份特殊,其宅邸也相當有規模。晴明自己的房間和家人們的房間之間有不小的距離。 晴明閉上眼睛,拍了一下手。不一會兒,無數式神從四面八方飛來。當他們觸到晴明的手時,原本動物模樣的式神都化做了紙片。 直到確認所有的式神都回來了之後,他將紙片捏皺了。明天就用火燒掉它們吧。 晴明吸了口氣,仰望沒有月亮的星空。 超越了神的預測和災難的困擾,昌浩回來了。 但這代價是巨大的。 「至於為什麼……」 晴明閉著眼睛自言自語道。 「如果當時你能把這痛苦的心也帶走就好了。」 你啊,怎麼又說這樣任性的話了。 耳中似乎傳來了一陣不可思議的笑語。 第十四章 神將們在被黑夜籠罩的出雲山中疾走。 「記得應該是這裡。」 即使在夜晚,神將們也能和白天一樣視物。 「而且這裡有六合力量的痕跡。」 玄武點著頭,而表情嚴肅的六合則咬緊著唇。 風音的屍骸消失了。 太陰站在草地上,看著倒下的樹木。 「沒錯,絕對是這裡、」 太陰回過頭,湊到六合身邊問道。 「你那時張了結界了吧。」 「啊。」 為了保護她的屍體不被野獸或怪獸侵襲,六合設立了結界。 但就在霧散了以後,屍體就不見了。 玄武皺起了眉頭。 「是誰解開了結界呢……」 雖然不如玄武的結界牢固,但畢竟是由十二神將設立的結界,想要破壞它必定要擁有相當強大的力量,看來對方一定懂得相剋相抵的法術。 空中傳來一陣鳴竹的聲音。 出現在三人眼前的,是道反的守護妖大百足。 大百足在六合面前停下了腳步。 「小姐的玉體已被送回聖域。」 「原來是你呀。」 大百足冷冷的掃了一眼太陰,將視線轉向六合。 「巫女說,把這個給十二神將中的六合。」 大百足眼前現出一團磷光。它順著六合的目光落下,化為一個紅色的閃光。 「她說希望你收下。」 六合的視線晃動了一下。 手握著勾玉,六合閉上了眼睛。 為將大百足的話報告晴明,太陰立刻趕往京都。但為了與先行回京的白虎聯絡,她必須趕上白虎後立刻返回。 於是玄武、六合以及勾陣三人就成了昌浩在出雲的護衛。 三人一同將昌浩送往山中的小草屋。 昌浩是因為陰陽寮正式受命而前往出雲的,所以他不能現在就回京都,除非等到與成親會合的那天,不然他連下山進村都不行。 多年,瀕死的晴明也是被送到這間小屋來的,那時是大雪紛飛的季節。雖說旁人或許會覺得這間破舊草屋的存在有些怪異,對昌浩等人來說則是萬幸這小屋還在。 因為這裡離村子比較遠所以不必擔心會有人來,而且這小屋還算完好,不用擔心透風。總之很適合用來靜養。 六合和玄武隱了身,坐在昌浩身邊。 而勾陣和小怪則是並排著坐在地上。勾陣盤著腿,用手肘撐著膝蓋,從斜上方看著小怪。而小怪則就像普通動物一樣,前腿撐著地後腿蹲坐在地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沉默了許久之後,小怪心情不快地瞇起了眼睛。 「……勾。」 沒有語調的聲音使勾陣眨了眨眼睛。 小怪有些惡狠狠地看著勾陣。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是應該是只有騰蛇才知道的答案。 所以勾陣簡短的答道。 「晴明的命令。」 「那有為什麼在這裡?」 「……這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陣回答一句,它就再問一句。小怪瞟了勾陣一眼之後,回頭看著背後。 透過敞開的窗戶可以看見,房間裡躺著一個虛弱無力的小孩。 它盯著看了一會,視線又回到了勾陣身上。它低聲問道。 「那是誰?」 「那是……」 勾陣思考著該怎麼回答,不一會就找到了答案。 「……晴明的孫子。」 小怪驚訝地皺起眉頭。它回頭又望了一眼之後,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晴明的……孫子?」 在黑暗中。 昌浩環顧四周。 他記得這樣的黑暗。 心跳開始加劇。 再快點、快點找。 四處搜尋著的目光,終於看到了剛準備邁步的身影。 「小怪!」 昌浩拚命想跑過去,但他似乎被一面看不見的牆壁擋住,根本無法靠近。 「小怪,小怪!小怪,別走!」 求你了,求你了。 他用力敲著那面看不見的牆壁,用最大的力量呼喊著。 「小……紅蓮!」 然後。 小怪停下了腳步。昌浩淚流滿面的睜大了眼睛。 小怪慢慢的回過了頭,看著昌浩。 只是,那雙晚霞般的眼中,沒有任何感情。 昌浩緊握著拳頭。 就算這樣。 就算這樣…… 昌浩猛然睜開眼睛,連忙四處打量起來。 好暗。離天亮還早,現在還完全是黑夜。 他忍住極力想要喊叫的慾望,僅用目光打量著四周。 「……」 終於,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看到了像貓一樣蜷著身子的小怪。 它像一隻大貓或是一隻小狗,白色的皮毛包裹著全身,長長的耳朵向後聳起。四肢各有五趾黑爪,額上有花形的紅色印記。 還有。 它的眼皮下,藏著晚霞般血紅的大眼睛。 昌浩注視著在黑暗中熟睡的小怪。 一眨眼,一滴淚水就滑了下來、 昌浩抬頭望著天花板,緊緊捏住自己的衣服。 他平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他死死的忍著,不理會眼角留下的熱淚。 「……無論如何……」 他輕輕的念著,咬著嘴唇。 小怪就在那裡。 那個和以前一樣白色的,小小的身影。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即使這樣。 無論前面等著自己的是什麼。 只是無法忍受失去你。 第八卷_夢之鎮魂歌 吹散濃霧之圍籬 全部章節 7 第一章 「啊——」小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兩條前腿交叉疊放著,身體蜷成一團。 在一旁看著它的彰子,若有所思地歪著頭: 「昌浩.......」 現在她所在的是安倍府的一間房屋——絕世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末孫昌浩房屋外的走廊上。至於為什麼權傾一世的大貴族籐原道長 的長女——籐原彰子會出現在安倍府上,這裡就不做贅述了。 「昌浩和小怪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彰子稱作小怪的,便是剛才打哈欠進入午休階段的白色妖怪。它的外貌和世間一般的動物很不一樣。是一種所謂的「異形」。全身覆蓋著雪白的絨毛,有點像大貓或者小狗,長尾巴輕輕地在身後搖晃著,長長有耳朵甩向腦後,脖子上有一圈像勾玉一樣的紅色突起,四肢前面有五個趾的利爪,額頭上有花朵一樣的紅色印記,瞇起的眼皮下面有著晚霞色的眼眸。懶懶地曬著在霜月(十一月)來說已經算比較溫暖的陽光,它幾乎已經完全入睡了。白色的絨毛大概確實很暖和,問過它要不要蓋點什麼,它只是搖了搖尾巴,大概是說不需要吧。望著小怪的背影,昌浩陷入了回憶。 「算起來,已經的半年多了吧......」 和小怪的相識,是在暮春的時候。 「我沒有跟彰子提到過嗎?」 昌浩眨著眼睛,撓了撓頭。 「說來可是話長了,這當中發生了很多事情.......」 昌浩瞇起眼睛,思緒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 那些是平時常常見到的東西。 總是在庭院的對面遊蕩著。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 那天,祖父正好在身邊,於是他拉著祖父的衣袖,提出了一直存在心裡的疑問。 「那個,是什麼呀?」 「咦?」 看著驚訝地皺起眉頭的祖父,他用手指著眼庭院方向,又一次詢問道: 「看啊,就是那裡嘛,那個,黑色的東西。」 循著他的視線望去,祖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能夠看到那個嗎?!」 祖父大為驚訝的神情和聲音反而讓他覺得很奇怪。 那是大家都能看到的東西啊。那東西在那裡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大家誰都不說也不理會它們。——小小的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可是....... 「是嘛........」 看著他好奇的表情,祖父苦笑了一下。接著緩緩抬手, 「啪啪」拍了兩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到拍手的聲音,那些黑色的東西一下子遠遠散去,不過也不是完全離開,而是與這裡保持著一定距離,遠遠地窺視著這邊的情形。 「.........那麼,該拿你怎麼辦呢?」 祖父有些發愁似地沉吟著。 「能看到太多也不好啊........」 祖父抱著胳膊,皺著眉頭,一副為難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祖父終於歎了口氣,伸出乾瘦的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他乖乖地一動也不動,隱約聽到祖父輕聲的、讓他不解的話語:「........這樣就行了。」 祖父的手拿開,視野重新恢復的他驚訝地朝四處張望著。 怎麼,之前一直在到處遊蕩的那麼多黑色的東西全部不見了? 他詫異地抬頭看著祖父: 「黑色的東西,都不見了........」 祖父乾瘦的大手撫摩著他的腦袋: 「看不見了就好.........」 祖父的嘴角露出微笑: 「你還小,現在還是不要看見好。否則,被發現的話會有危險的。」 祖父的話太難懂,他不明白,他只介意一件事: 「那永遠都看不見了嗎?」 這是他最大的擔心。至於為什麼最擔心這個,他自己也不明白。 對他的詢問,祖父搖搖頭,和藹地回答道: 「等到你........」 第二章 少年垂頭喪氣地拖著沉重的步伐。 年紀大約十二三歲,垂下的頭髮在腦後束成一束,前面的頭髮梳成可愛的童髮式。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細長的布包。在他仍然稚氣未脫的臉上浮現出的,是宛如世界末日降臨了一般的灰暗神情。而在無精打采的他的身後—— 「昌浩!昌浩!」 有什麼意氣昂揚地大步跟在他的後面。 「昌——浩——!嘿,昌浩,看我!」 從背後下方不斷傳來呼喊自己的聲音,可是少年卻根本頭也不回地繼續前行。 「喂,昌浩喲......偉大的晴明的孫子喲!」 在此之前毫無反應的少年,突然轉身大喝一聲: 「不要叫我孫子!」 「什麼呀,這不是能聽見嘛!你媽媽沒有教過你聽到別人叫你要答應嗎?寒暄和禮節在構築人際關係方面可是相當重要的啊!」 昌浩低頭看著,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還真不想聽你教「人」際關係!」 「哦,是嗎?」 若無其事地回答一聲,後面兩條腿直立豎起身子,兩條前腿靈巧地抱在胸前,那姿勢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說「人」際關係的類型。 它大概如同一隻大點的貓或者小點的狗一般大小,全身 披著雪白的絨毛,長長的耳朵甩向腦後,長尾巴搖晃著,四肢前端的爪子分為五趾,脖子周圍有一圈紅色勾玉狀的突起。筆直地望著昌浩的眼睛是晚霞般的鮮紅顏色。而在白色的額頂,有一個紅色花朵一樣的印記。記得人們一般都管這種東西叫做異形、妖怪,或者化生 之類。總之,自己為什麼要被這種劃分在人類之外的東西教導 人際關係呢! 昌浩厭煩地歎了口氣,用手中拿著的棒狀包裹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你跟著我道底有什麼目的?!」 「不用管它啦。用不著考慮那麼多啦。」 它一邊大大咧咧地回答,一邊靈巧地搖著一條前腿。因為它回答得過於爽快,反而讓昌浩更覺得生氣。 昌浩的表情變得很嚴肅。 「我正傷心著呢,別跟過來煩人!」 「哦,又被說」沒有才能「了吧!果然哪!」 被對方一語道破,昌浩一時無言以對。看看自己右手上拿著的布包,垂下腦袋。 布包裡包著的是一支竹笛。經父親介紹今天去了一個有名的雅樂師那裡,結果人家最後這麼對他說:「我就不說什麼不好聽的話 了,你還把音樂僅做為業餘愛莫能助好吧。」 雖然也知道自己確實不是那麼有天賦,可是因為並不討厭,所以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練習的。正因為這樣,受到名家的否定才讓他這麼沮喪。 就是為這事,他才這麼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的。 「真是丟人哪,身為那個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 「你這個妖怪,不要你管!」 昌浩怒吼一聲之後,又長長歎了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的第幾次歎氣了。 安倍昌浩這一年已經十三歲了,下一個正月就是十四歲, 已經到了必須舉行元服儀式出仕的年紀了。 他們安倍一家子幾乎全是靠同一種職業謀生。 家族最出名的是每次提到都會被冠以「千古難逢」之類讚美詞的祖父安倍晴明,然後是在預言方面首屈一指的伯父吉平,接著是被認定必成大器的父親吉昌。 而比昌浩大十多歲的哥哥們,以及比他年長更多的堂哥們幾乎也都是幹這一行的。 是的,安倍家的謀生之道便是陰陽師——這裡的「陰陽師」不是指作為官銜的「陰陽師」,而是從事陰陽道的意思。 想成為官屬的陰陽師,必須進入陰陽寮工作。雖然屆有民間的陰陽師,不過安倍家的人基本上都是在宮廷裡任職的。都經過一定的順序和多番歷練,將曆法和天文那樣龐大的知識體系都已經無一遺漏地爛熟於心。 這個過程可以說是生於安倍家的男子的必經之路。 可是昌浩呢........ 「.................」 黃昏時分,有氣無力地走在路人漸少的三條大路上的昌浩又一次長長地歎了口氣。 安倍家也的幾個人就職於陰陽寮以外的部門,他們沒有成為陰陽師的理由只有一個: 他們沒有作為陰陽師最重要的能力——「見鬼」的天賦。 即使是身為安倍家的一員,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這個天賦。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沒有見鬼的天賦就很低難看清怨靈妖怪之類,就更不用說降伏它們了。而且自己有危險也不能及時察覺。因此缺乏這一天賦的人都選擇了別和道路。 而昌浩煩惱的正是這個。 「既然是晴明的孫子,就該手段嫻熟地幹點諸如把那邊的遊魂們送到他們該呆的地方去,把可疑的妖物清除掉之類的事情.........」 「你是說像你這樣的妖怪嗎?」 「嗯,我這樣的..........啊?不是!我就不用了,我可是對人畜無害的!」 「是嗎?」 昌浩揉了揉太陽穴,又歎了口氣。 昌浩最近無奈地過著一天要歎幾十口氣的日子。事態越來越嚴重了。實際上,這種陰陽師必需的「見鬼」能力,他也沒有。 昌浩苦著臉,咬著自己的嘴唇。 很久以前,在昌浩還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其實是能看見的。昌浩對此依稀還有些模糊的印象,應該不會錯,而且家裡人也都知道。所發出於家族特殊的必然性,昌浩的未來就跟陰陽寮聯繫在了一起。 深愛的家人們都不知道昌浩早就失去了這個才能,為此昌浩也受了不少罪。雖然不多,但是偶爾全家族的人也會聚在一起,大家都是能看 到鬼的,於是這便成了一個怪嚇人的場合。 「我在來這裡的路上遇到一團雜鬼呢。」 「哦,現在好像還在院牆外面看我們呢。」 「哦,是嗎,還真是活躍啊。」 「對了,前幾天我在一家府上發現有妖怪惡作劇,就替他家驅了一下妖,看不見妖怪的人比能看得見的人更容易受驚嚇,那家的主人都 快嚇出病來了。」 這樣的聊天在他們家就跟日常的對話一樣,昌浩卻一句也插不上,站在眾人身後拚命讓自己不那麼顯眼,因為一旦被問到自己就要露餡 了。 慢慢走在昌浩身邊的那只妖怪,半瞇著眼睛: 「是到了下決心當陰陽師的時候了哦!別的方面你完全沒有天賦,我以為還是陰陽師這個選擇最明智哦,晴明的孫子!」 「不是說過不許叫我孫子嗎!」 昌浩對它怒吼一聲,接著又重重歎口氣。 昌浩忍不住想起自己這幾個月辛辛苦苦折騰的開始。 年初時候,他被父親吉昌叫到跟前。 看著乖乖坐在面前的幼子,吉昌的眼神很是溫柔。 「你也到了該舉行元服儀式的年紀了。成親他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出仕了。雖然稍稍有點晚了,但等卜一個黃道吉日把事情定 下來後,這樣你也很快就成年了,昌浩。」 通常貴族家的子弟都會盡快早舉行元服儀式,為的是早日進入仕途。 昌浩已經十三歲了,所以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沒什麼可說的。可是問題卻在後面。 「說什麼,說什麼,陰陽道要學的東西浩如煙海,要趁這陣子有空把以前學過的東西全部梳理一遍!」 昌浩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手舞足蹈地說。 小怪在一邊茫然的插嘴: 「你在跟誰說話?」 「我自己跟自己說呢!你別插嘴!」 「哦,呵呵.........」 小妖怪用後腿撓著脖子漫不經心地回答。 昌浩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我才終於說出了口.........」 「哦?」 「就是,反正,還想開闊一下視野,多嘗試一些東西,像笛子啦書道啦之類的。」 「嗯,嗯,是這樣的,是這樣的。」 因為是老來得子,吉昌對昌浩一直疼愛有加,所以對昌浩的要求也勉強同意了。 一晃到了現在。昌浩也的確嘗試了不少領域,可是無一例外都被斷言為不可能有大出息。 身後的車輪的聲音,轉身一看是一輛漸進駛近的牛車。昌浩讓到路邊,目送著它從自己身邊駛過。 大概是哪位有身份的公卿乘坐在裡面,正在回家的途中吧。 他胡亂猜測著,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出仕的兩位兄長。 「兄長他們都早已經成家,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一直都受到寬待,可是很快就不會這樣了啊。」 看著無精打采的昌浩,身邊的妖怪毫不留情地說道: 「長子安倍成親這陣子都當上曆法博士了吧,真不愧是被認定必成大器的吉昌的兒子啊!仕途走得這麼順利!」 昌浩斜了一眼那傢伙, 「區區一個小妖怪,你知道得還挺多!」 「不要叫我妖怪!」 妖怪半瞇著眼睛抗議。 昌浩不由得想起跟這傢伙的第一次見面,那實在是場糟糕的初遇。 第三章 那是自父親關於元服儀式的談話兩個月之後,正是晚櫻盛放的季節。 為讓某個書道大家評價自己的才能,昌浩拜訪了他的府上。而對方委婉地告訴他,「出仕工作的話應該不成問題..........」言下之意 委婉而明確:你沒有成為書道家的才能。 傷心透頂的十三歲少年昌浩,在京都郊外一棵大柏樹下垂頭喪氣地坐著。 這時候,有什麼摔落在他的面前。 「啪」 是一個奇怪的小妖怪。 「...............」 看著趾高氣揚地走在身邊的小怪,昌浩想起了當時的情景。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幕給他留下了鮮明的印象:「啪」的摔落下來的小妖怪,皺著眉頭不住的呻吟,大眼睛甚至蒙上了一層淚霧。 「好疼...........」 ——甚至用人類的語言在說話。 小妖怪注意到昌浩向自己投過來的茫然視線,不太樂意似地瞇起眼睛: 「看什麼看,又不是演馬戲!」 被它怒目而視的昌浩不知道說什麼好。 哇,怎麼看都像是妖怪啊!身為妖怪居然會從樹上掉下來也真夠粗心大意.......不對,有些奇怪.........盯著小妖怪胡思亂想的昌浩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歪著頭考慮起來。 這顯然是個妖怪,既然是妖怪一般人就應該無法看見才對啊。 怎麼,難道說,莫非,我「見鬼」能力恢復了!那我可以按照家人所希望的那樣當個值得他們驕傲的陰陽師了?天哪,感謝上蒼! 一番前思後想之後,昌浩興沖沖地向那個小妖怪問道: 「喂喂,這周圍,除了你之外,沒有別的妖怪對吧?」 為了保險起見,再最終確認一下,只要它回答說沒有,那就可以胡定「見鬼」能力恢復了。 可是。 「有啊!」 小妖怪乾脆利落地回答。 「那邊有,那邊也有,還有這邊也有啊!」小妖怪熱情詳細地為僵在那裡的昌浩解說著。 人生還是真是曲折啊。 垂頭喪氣的昌浩一臉世界末日降臨的表情,恨恨地看著小妖怪: 「..........為什麼我能夠看得見你?」 和第一次遇見到時一樣,昌浩又一次提出了這個疑問,悠然地走在他身邊的小妖怪歪著頭看著他。 「因為,我太長壽,太了不起,所以像你這種本來看不到的人也能看到我了!」 小妖怪得意地一笑挺起胸膛,又突然帶著認真的表情對昌浩說: 「怎麼,莫非想起那麼遙遠的事情在一個人感慨呢?這可不好,人生苦短,要向前看向前看!」 「..........還不到一個月,什麼遙遠啊.........」 明明是一個妖怪,卻對「人生」大放厥詞,怎麼豐收都覺得彆扭。 昌浩歎了口氣: 「要是我是個陰陽師,就把你這樣的妖怪殺個片甲不留。」 ——只有這樣自己才能過上平淡安穩的生活。 一開始相遇的時候,這個小妖怪盯著昌浩一副吃驚的樣子大聲嚷嚷著: 「啊,你,你不是那個「晴明」的孫子嗎?我見過你和晴明走在一起的!說起來你馬上也要舉行元服儀式了吧?大家都在傳言又要多 一個麻煩的陰陽師了呢!」 本來你爺爺就那麼厲害,有他在,我們這些善良膽小的妖怪,無害的夜行百鬼,與世無爭地生活著的妖物之類,都是提心吊膽小心 翼翼的。再加上你們安倍一家子全是頂厲害的陰陽師。唉,我們這些小妖怪的將來真是悲慘哪! ——這個自稱膽小善良的妖怪,很有精神地說得滔滔不絕。 真是個囉嗦的傢伙啊,昌浩耐著性子等它說完。誰料這傢伙突然冒出一句: 「喂,你有在聽嗎,孫子!」 雖然它不知道昌浩的名字這麼叫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這話卻剛好觸到了昌浩的痛處: 「別叫我孫子!」昌浩反射性地大喝一聲。這一發而不可收拾,昌浩盡情發洩著怒火: 「我是昌浩!什麼晴明的孫子!什麼安倍家的血脈!想幹點別的有什麼不好!要是能夠的話我也想當上陰陽師讓父親高興高興啊!但是 我不是不能嘛!我自己不是在偷偷地拚命地摸索中嗎?你這個妖怪什麼都不知道別在這裡指手畫腳!........」 昌浩胸中的怒火縱情噴湧而出之後,小妖怪看著肩膀上下震動不停喘息著的昌浩,平靜地問道: 「那麼,你現在怎麼會在這裡的呢,晴明的孫子昌浩?」 人在把怒火一下子發洩完之後,就變得沒脾氣了——這個道理昌浩是在十三歲這年的春天明白的。 「............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生氣啊。」 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昌浩皺著眉頭嘟噥著。小妖怪在一旁嘻嘻笑著: 「人類不是有「遺忘」這一絕好的本事嗎?把討厭的事情統統忘掉,才能大步走向明天啊!」 這傢伙,現在仍然是一副自以為是的口吻,無比樂觀的樣子。突然覺自己一直這麼愁眉苦臉的好像有點作傻。昌浩長長地喘了口氣。 晴明的孫子。 現在想起來,自己是被那一句話,嚇到了。 肯定這以後不管去哪裡,不管幹什麼,「晴明的孫子」 這個修飾詞一定會跟著自己,就像父親、伯父他們總是被叫做「晴明的兒子」那樣。 想起這就覺得傷心,眼角都有些濕潤了。 突然間,大地轟鳴。 昌浩猛地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遠遠走在前面的那輛牛車突然發出一聲巨響,裂成兩半,車裡坐著的貴族慘叫著飛出車外,一下子便消失了。 「怎麼回事?!」 隨從們茫然驚呼著。受驚的牛車發出瘋狂的嘶叫。這一下牛車的身影也突然消失了。 大地又一陣轟鳴,牛所在的土地突然拱起一塊,塵土飛揚。 兩個嚇破膽的隨從好容易回過神來,兔子一樣的撒腿便 逃。 只剩下牛車的殘骸還留在原地。 「...........啊...........?」 被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的昌浩仍愣在原地動彈不得。人,還有牛,都突然不見了,怎麼會有這種事! 昌浩茫然朝牛車方向望了一會兒,突然看到有什麼紅色的東西落到了那附近。 「.............咦,什麼東西?」 昌浩眼神很好,定睛細看便分辨出那是連著兩支角的牛頭,變成紅色是因為那上面沾滿了鮮血。 「昌浩,快,快跑!」 小妖怪的聲音透著些緊張,繞到昌浩身後用後腿直立,敲著昌浩的腰。 「為什麼?剛才那大概是妖怪之類吧,不管它行嗎?」 在自己面前有人被怪物襲擊,而且很可能會吃掉,自己目擊了全程卻什麼都不做就離開,這不太好吧! 小妖怪無奈地看著昌浩: 「你這心意倒是了不起。可是那也是因為你看不見哪,我告訴你,那可是超大的妖怪哦。那麼大的一頭牛,一口就吞了下去!」 「啊?」 昌浩瞪圓了眼睛。難怪那頭牛突然就消失了啊。這麼說來那妖怪是從地底下出來將牛車掰成兩半,一口把那個貴族吞了進去,然後又把那頭牛也一口吞了下去?現在又返回到地底下去了? 「.........真,真的,很大嗎?」 昌浩一邊慌慌忙忙從現場逃開,一邊提心吊膽地詢問。 「當然了,大概有八尺左右吧,那張嘴。」 「嘴?!」 昌浩驚訝得叫出了聲。小妖怪平靜地「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要是晴明吉昌還另當別論,你根據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你不過是孫子而已。」 又一次被提到「孫子」這個詞,雖然生氣,卻無話可說,昌浩只有繼續向前跑。跑了一段時間,估計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昌浩放慢了腳步。小妖怪大概是覺得自己跑太費事,縱身一躍跳到了昌浩的肩頭。 「啊,累死我了,沒想到今天還要做這麼一番運動!」 昌浩像是想說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小妖怪在他的肩頭活動著脖頸。 周圍似乎是沒有什麼危險了——不過即使有危險自己也看不見。 已經是黃昏時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或許就是因為害怕那個看不見的妖怪,天色一晚人們都不敢出門了吧。 黃昏又稱「大禍時」、「逢魔時」、是一天中比較危險的時刻。 「..........區區一個小妖怪...........」 小妖怪不樂意地用紅色的眼眸看著昌浩。 「你,別老是叫我妖怪,妖怪是專指作祟傷人的鬼怪,身為晴明的孫子這點常識都搞不清楚會被人笑話的!」 昌浩皺起眉頭。 本來把它歸入害人的,非人類的東西一類也不算 太大的錯誤,這個傢伙還真是斤斤計較。 「那就叫怪物好了。」 「那不行,多沒勁的叫法!」 快想想,想一個更適合我的更高雅更美麗更有韻味的名字。 小妖怪手舞足蹈熱情洋溢地喋喋不休著,可異在昌浩看來這完全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那,就叫異形好了!」 「喂,那也不對啊,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沖它大吼。 真是的,不管到哪兒「晴明」這個名字都像座高峻的山崖擋在自己面前。 昌浩毫不客氣地從肩膀上把小妖怪抖落下來: 「你要是那麼介意的話,自己報上名來!我直接叫你名字不就好了!」 小妖怪輕巧而安穩地落地,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抬頭直直地凝視著昌浩。 「———————」 昌浩感覺出它的目光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也眨巴著眼睛和它對視著。 忽然想到,這雙眼睛,和晚霞是一樣的顏色呢。 沉默著注視了昌浩半天的小妖怪,終於眨了一下眼睛開口道: 「...........那可不行。」 擺什麼架子!昌浩有些生氣: 「什麼啊,人家問你名字你難道不應該告訴人家嗎!」 可是小妖怪卻搖搖頭: 「名字是有意義的東西,不能隨便告訴人的。........咦,你連這點都不曉得嗎,身為那個晴明的孫子?」 「那個晴明的孫子」這句居然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昌浩只覺得血液衝上了頭腦,再也無法忍耐怒火,拿手指著小妖怪,不由分說地大聲宣佈: 「好除外就叫妖怪的小妖吧!決定了,別再囉嗦!」 小妖怪被他的氣勢所迫,張著嘴愣在那裡。不過它馬上回過神來,開口抗議試圖挽回局勢: 「會,什麼啊!我應該叫更美麗更高尚的名字的! 「小妖」這也太.......喂,等等我,太過分啦!」 「小妖,小妖,妖怪的小妖!哼,決定了!回家嘍!」 昌浩轉身往自家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的腳步變得輕快了許多。之前一直堵在胸口的沉重東西,經過跟小怪的一番舌戰減輕了不少。 正要追向昌浩的小怪,突然回過頭向後方望去。 隱約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的氣息。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裡閃著銳利的光芒。它微微瞇起眼睛,眨巴了一下,又轉身向昌浩追去。 第四章 父親吉昌似乎正在家裡擔心地等待著晚歸的昌浩。昌浩一到家便被叫去。 昌浩知道自己將要被問什麼,心情沉重地向父親誠心誠意是走去。 吉昌正坐在書桌前翻著書。 「啊,回來了。在那邊坐下吧。」 昌浩沉默著點點頭,彎腰在薄團上坐下來。 每次出去,吉昌心定要詢問一下結果。雖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這卻讓昌浩如坐針氈。 一直這麼沉默下也不是辦法,昌浩無奈地開口回答道: 「他說歡迎我隨時來玩........」 只是「玩」而已,也就等於是說「你沒有在這方面發展的天賦。」 聽到這話,吉昌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一手拿起書案上的扇子把弄著,像是在考慮著什麼。半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昌浩。 「.........你爺爺給你寫了一封信放在我這裡.........」 吉昌瞥了一下書案,皺著眉頭一副躊躇不決的表情。 「放在我這裡.........你要不要看看?」 昌浩眨巴著眼睛。 「信?爺爺寫給我的?不是住在一個屋簷下頭嗎?」 雖然最近昌浩回家的時間不怎麼固定。晚鈑時間姑且不說,但是至少吃早鈑的時候肯定是要和爺爺碰面的。 祖父晴明在昌浩還很小的時候便成了陰陽寮實際上的領頭人,每天都會相當的忙,現在作為藏人所陰陽師很少需要上朝,所以似乎比以前自由了很多。不過實際上他還是經常被公卿大臣請過去,有時候 也會接到陰陽寮的委託。看起來是已經退居二線,實際上仍然處於仕途的巔峰期。 這樣的晴明給自己寫的........信。似乎不可以視而不見吧。——雖然自己很想這樣。 「........還是看看比較好吧?」 打開從父親手中接過的信,一筆俊逸的書法展現在眼前。 ——傳說,安倍晴明是狐狸的兒子。 一般人要是聽說自己的祖父有這麼不可思議的來頭,一定會大為震驚吧?可昌浩卻不一樣。 他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深呼吸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哦,果然是這樣啊。 不,說是「狐狸的兒子」程度還不夠,應該說他本人就是只狸貓才對。說他有狐狸的血統那還隔了一代,晴明自己絕對絕對就是只狸貓、老狐狸。 這一天,昌浩長久以來的想法得到了進一步印證。 晴明給他寫的信是這樣的: 「我從吉昌那裡聽說了一些情況,昌浩啊,你為什麼就是不想當陰陽師呢?爺爺我相當相當的難過啊。回想起來,你還沒記事的時候就總是叫著「爺爺爺爺」跟在我的後面到處跑,那是多麼多麼可愛 啊。直到現在你那可愛的樣子還深深地留在爺爺的腦海裡啊。」 那又怎麼樣呢!昌浩額頭上青筋迸丐,接著讀下去。 「要是你實在是不願意當陰陽師,我也沒有辦法。也沒有人規定安倍家的子孫都得當陰陽師。可是你明明是有當陰陽師的能力的,為什麼硬要走別的路呢?不管怎麼說,你可是繼承了我安倍晴明所有的本事的啊。」 沒錯,在昌浩還年幼的時候,晴明就把自己所有的知識都教給了他。像把一個瓶子裡的水注入另一個瓶子一樣的,這個絕世的陰陽師把自己的全部知識傳授給了自己的幼孫。 「那麼這樣吧,你替我去辦一件事。」 「啊?」昌浩詫異得叫出了聲。 這個時候,一個紅色的東西在視野的一角掠過。 紅色的,小小的,花朵一樣的,襯著白色皮毛的東西—— 「咦,晴明的字寫得不錯嘛!」 悠哉悠哉地發出讚歎的,居然是那個小妖怪。 安倍府被絕世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所設下的結界包圍,再強大的妖怪,除非得到允許,否則是決不可能穿過結界的。 不應該啊............. 這個興致勃勃欣賞著晴明書法的小怪,居然打破了這個既定事實?! 回過神來的昌浩指著小怪,結結巴巴地連聲問: 「你,你,你怎麼會進來的?」 小怪照舊一副飄飄然的神情: 「嗯,從門進來的啊。」 昌浩真是想抱頭痛哭。 「我不是問你這個!」 昌浩突然想到什麼,回頭看父樣。你親肯定是能夠看到小怪的了。不管怎麼說也是被認定「必成大器」的晴明次子安倍吉昌 啊。在陰陽寮裡的實力也算是排得進前五位的。 不行,得替小怪求個情,請父樣放過小怪。 昌浩如煙海會這麼想,大概是因為他跟這小妖怪之間已經產生了某種可以叫做友誼的東西了吧。 「父樣,這傢伙不傷人的!您放過它,不要........ 咦,父親?」 昌浩就到一半停下了,驚訝地叫著父親。 很少會慌神的吉昌居然一副驚駭的樣子盯著小怪,手指顫抖著指向這個白色的小妖怪,嘴巴開合幾下卻發不出連貫的聲音: 「...........這......這......這......」 小怪衝著極力想說什麼卻說出來的吉昌瞇起眼睛佩微一笑,雪白的長尾巴輕快的甩動,長長的耳朵微微顫動著。 「.................」 吉昌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耷拉著肩膀,一隻手放在額頭上。 「父親,您怎麼了?」 昌浩慌忙詢問。小怪在一旁悠然地插嘴: 「肯定是累的嘍。為了小兒子的前途操心過度。唉,當個父親真是不容易啊!」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昌浩隨手在小怪脖子後面捶了一拳。看得吉昌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氣。 「好了,昌浩!」——父親驚慌的聲音。 昌浩聽話地重新坐好: 「是。」 可是吉昌卻幾次欲言又止,重複幾次之後,終於疲憊地歎了口氣。 「..........算了。好了,你先出去吧。」 「啊?是。」 昌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乖乖地起身行禮,然後退出了房間。至於小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跟著昌浩走了出去。 目送他們而去的吉昌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深深地歎了口氣。 而昌浩一回到自己的房間,就急急忙忙把堆放在房間各個角落的書籍卷軸冊子之類抱在懷裡,一股腦兒堆到書案上。 晴明的信裡說道: 「..........試試看,替爺爺去辦件事。最近京城裡有妖異出沒,攪得老百姓心神不寧,而且也有好幾位王公大臣為此事找過我。一想到這妖物搞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爺爺我好心痛啊!」可是呢,爺爺現在手頭上有很多別的事務要處理,不能很快採取對策。那麼就讓繼承了我全部本事的小孫子代替我去跑一趟把妖物除了吧,順便也好證明一下你的本領。 昌浩氣不打一處來。 爺爺的書信裡那輕鬆的語調背後暗含著某種用語言難以表達出的意味,挑弄著他的心弦,讓他十分惱火。 「老狐狸!什麼「心痛」啊,虧他說的出來!」 特別是最後一句話,誰看了誰不會生氣? 「哦?「跑一趟把那個妖物除了吧」,說得好像是去那邊的山上采一株草藥一樣輕巧啊!」 小怪在一旁一邊瞅著信一邊說。 昌浩使勁點點頭: 「就是,就是這樣的啊,小怪!你還挺明白事理!」 「別叫我小怪!」 小怪瞪著昌浩抗議一聲。又細細打量著周圍堆著的書籍。 昌浩猛然醒轉過來一樣慌忙從中抽出一冊,急急忙忙地看了起來。 安倍晴明教給自己的東西有好多。雖然都囫圇吞棗地記下了,但那也只是「記住」了而已,實際上昌浩從來沒有真正用過,退魔法呀咒語之類雖然知道得很詳細,可因為昌浩根本就看不見這些法術該使用的對象,所以一直都是馬鈴薯上談兵。 可是晴明卻給昌浩下達了除妖的命令,雖然他不知道昌浩的苦衷,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也樣胡來了點吧? 「到底在想什麼嘛,爺爺!」 昌浩一邊抱怨一邊翻著書,從最基礎的開始,把在腦海中沉睡多年的知識一一喚醒。 晴明確實曾非凡耐心地傳授給了昌浩全部的知識。 可是再怎麼說,什麼預告都不給,突然就讓這個什麼都未經實踐,說得不客氣一點簡直就是只懂得紙上談兵的孫子,去斬妖除魔,這也太胡鬧了吧? 老糊塗了嗎?還是搞混什麼事情了? 「嗯,一定是爺爺上了年紀,開始犯老年癡呆了!沒錯,準是這樣!」 昌浩嘴上這麼自言自語,心裡卻很明白,實際上晴明比他周圍年輕人的腦筋還要靈活,判斷力和靈力也幾乎沒有一點衰退的跡象。 既然晴明下達了這樣的命令,自己就必須獨自去對付那個妖怪。 可是這也太胡來了吧?自己還不過是個尚未舉行元服儀式的未成年人,雖然也認認真真地進行過陰陽道的訓練和學習,但終究只是聽祖父講授,又沒有進入陰陽寮進行過日復一日的長期修煉。自己還只是個孩子,只是晴明的孫子而已——雖然很不情願這麼想。 可是要是現在去跟爺爺說「不行,我做不到」,他肯定會這麼回答吧: 「是嗎?果然還是修行不夠啊,那就進陰陽寮好好練習,爺爺我也會再從頭教你!」 要是這樣了,自己失去「見鬼」才能的事實就會自然而然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且不說晴明會怎麼想,光是想到對自己寄以期望的和藹父親會如何失望,昌浩就覺得應該把這事一直瞞下去,自己另謀出路,這才是最安穩的選擇。 可是........ 昌浩歎了口氣。 「唉...........」 他彷彿看見了爺爺偷笑的樣子。 外人向來對晴明十分尊敬,可是在昌浩看來爺爺一直都是個詭異的老頭子。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用了什麼怪異的法術停止衰老,反正十多年來他的相貌一點變化都沒有。 可是昌浩出生的時候他就應該有七十歲上下了。都是這個妖精般的爺爺,害得自己現在這麼頭痛。 像是為了驅散心中不斷彌溫的愁雲,昌浩使勁甩了甩頭。 「好了好了,我怎麼能向爺爺認輸呢!」 昌浩靜下了心來,聚精會神地開始讀書,而小怪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環顧著他的房間。一會兒展開屋裡放著的卷軸看看,一會兒用前足打開書本嘩嘩地翻著,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一會兒小怪的目光又被昌浩讀完扔在一邊的書所吸引,很誇張地歎了口氣說: 「哎呀,讀完了不仔細放好怎麼行呢?尤其是這邊的書,全部都是晴明給你搜集的吧?這裡面可是有相當讓人艷羨的珍貴資料的啊!」 唉,沒辦法,還是讓聰明善良、善解人意的我來替你收拾吧。 小怪起身收拾起散落的書籍來,把昌浩讀完的書在牆邊放好,沒看過的則堆到昌浩手邊。 昌浩的餘光可以看到這個用後腿直立起身子,前腿靈巧地抱著卷軸之類的東西忙得不亦樂乎的小妖怪。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啊。 忙碌了一會兒,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小怪一邊舒展著上身,一邊抬頭向昌浩手中看去。 「在看什麼呢?陰陽道史?哦,這是基礎啊。嗯,你要是順從了大家的心意進入陰陽寮的話,這些預習工作也是很有必要的。不過要是進了陰陽寮,晴明暫且不說,吉平、吉昌、還有你的兄長堂兄他們等等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你前面,也夠你受的了。」 「..........知道得還挺詳細。」 昌浩也不把目光從書上挪開,一邊看書一邊說。 小怪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那當然,世界是信息時代嘛,我們要是不經常接受新的信息,會跟不上時代的!」 是這麼回事嗎! 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可是又找不到反駁的話柄,昌浩選擇了沉默。 不過....... 想到身邊的小怪,昌浩有些為將來發愁。 絕世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設下的結界,居然讓這麼一個小妖怪給破了?以這麼一個連這種小妖怪都防不住的陰陽師為首領的陰陽道、陰陽寮,究竟能起得了什麼用處? 昌浩胡思亂想著,看樣子是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小怪向他詢問道: 「喂,你現在複習這些東西,是真的打算按晴明要求的去驅魔嗎?」 「是啊。」 昌浩重重點了點頭,下定決心捏緊拳頭,抬起臉說: 「等著瞧吧,老狐狸,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這幾個月,吉昌都是很寬容地讓昌浩干自己想幹事。 要是正月裡那次談話時,昌浩順從地噗頭同意了的話,大概現在大家已經選好吉日,做好了舉辦元服儀式的準備,委託好了有一定身份的貴族來做加冠者,一家人都在高高興興地慶賀著本家最小的孩子終於成年吧? 通常元服儀式在正月裡舉行的比較多。今年族人中也有好幾家舉行了儀式。 昌浩內心其實也很想早一點成為一個大人。不過據說昌浩的著褂儀式是滿三歲便早早舉行 了,跟現在的情況真是不大一樣啊。那時昌浩還年幼,所以關於當時的情景他只有很朦朧的印象,不過因為從父親兄長那裡聽說過,所以他多少知道一些情況。 總之,是那個大忙人晴明占卜好吉日定下的日程(其實本來父親好像也想要選日子的)。然後按照慣例應由家族中的長者挑選有當日服裝也是由晴明當仁不讓地精心挑選了很久才定下來的。 不過那是自己很小時候的事情了,那前後的事情昌浩完全沒有印象。過後聽到了也只是感慨一句「真好啊」之類的程度。 不管怎麼說,五歲的時候昌浩在晴明手上吃了個大苦頭,從那以後,便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因為這,在昌浩看來,晴明是一個「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的,讓人不能掉以輕心的狐狸爺爺。」雖然心裡明白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但是他有沒有「愛」這種東西,實在是值得懷疑。 看上去好像是很擔心的樣子,實際上沒準兒卻在偷樂呢。絕對有可能,不管怎麼說,對方可是那個老狐狸啊。 昌浩啊 昌浩你可要小心,絕對不能麻痺大意! 總之,就算是為了給自己自由空間的父親,也要解決晴明出的難題! 必須回憶起來的東西還有很多,而且要重新看的書也像座山一樣高。昌浩有些慌神。 小怪站在面臨嚴峻考驗被弄得暈頭轉向的昌浩身後,捅了捅他的背。 「喂,昌浩?」 「幹嗎啊?」 「真的要去除妖嗎?」 「是的。」 昌浩斬釘截鐵地回答。 小怪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即使看不見也要去?」 之前昌浩忙得片刻不停的手,忽然一下子僵住了。 「——啊!」 小怪無奈地聳聳肩膀。 大概是因為不肯服輸的本性影響,昌浩完全把自己已經失去「見鬼」的才能、壓根就沒法看見爺爺所說的那個妖物的事實忘了個精光。 「你忘了,你當不了陰陽師的最大理由了麼?」 是啊。 我沒有最重要的「見鬼」之才啊。 就算妖物在自己眼前出現——妖力強到在誰的眼裡都能顯現出來的那種另當別論——只要它稍微用點隱形術之類,自己豈非就無從下手了。 「真是的,身為晴明的孫子,遇事應該更慎重些,更冷靜些,沒有豁達的心胸和........呃,是怎麼說的來著?對,高尚的情操,是不行的!」 你要是也走上陰陽師這條道路的話,就得多向你父親呀祖父呀那些前輩們多學學!我以為,人格上的成長那是相當重要的啊! 小怪的演說滔滔不絕一發不可收拾。 昌浩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轉身面向它。 今天小怪剛剛向自己指出的、三條大道上的那個神秘莫測的妖怪體型相當龐大,並且勸告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這麼說既然是同類,那看見對方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昌浩把書往地上一放,抓住仍然在滔滔不絕的小怪,拎到和自己眼睛一樣的高度。 「咦,幹嗎?」 小怪瞪圓了晚霞色的眼睛莫名其妙地詢問。 昌浩直直地盯住它問道: 「你,當我的眼睛好嗎?」 第五章 「這可真是前所未聞哪!」 小怪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昌浩沖它大吼一聲: 「就這麼定了!」 西洞院大路上,昌浩邊走邊歎著氣。而小怪則趾高氣揚意氣風發地走在他的前面。 不管怎麼說,委託妖怪代理看鬼的陰陽師大概還從來沒有過吧。可是因為自己看不見這也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昌浩安慰著自己。 「跑一趟去把妖怪除了。」 接受祖父晴明的這個任務已經七天了。 這期間昌浩讓父親帶著他拜訪兄長們,認認真真複習了一遍陰陽術。 長兄成親是歷博士,製作曆法是他的工作,他把昌浩忘掉大半的讀歷和制歷的方法重又教了一遍,昌浩也又一次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實在不是學習曆法的料。 昌浩還向父親吉昌請教了一下從天文相關的知識到陰陽術、真言神咒的意思之類一切他認為有必要的內容。這樣做的過程中,小時候爺爺講給自己聽的那些知識也在不斷被喚醒,看來爺爺教給自己的東西確實是在自己心裡紮下了根的啊。 因為向晴明請教實在讓自己不痛快,所以在爺爺面前昌浩表現得很拘謹。不過爺爺也跟自己說了「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儘管來問啊」,大概還是會有一點點擔心自己的吧? 不過這也只是「大概」,還有那種感覺讓昌浩覺得爺爺根本就是樂在其中。唉,真都不好說。 自己用占卜卜定了降妖的日期,因為那個妖物總是在黃昏到天亮前出沒,昌浩看好時間出發了。 現在已經過了夜半,快到寅時,這個季節天亮得早,再過一會兒東邊的天空就要發白了吧?出來時手裡拿著的松明早已燃盡,幸好月光很明亮,雖然昌浩也學過能在黑暗中像白天一樣看東西的暗視術,但因為是第一次使用,還不太擅長,只是稍微起到一點幫助作用,主要還是靠月光。 今晚大概不會出來了吧? 他們選擇的是治安還比較好的地段,所以也沒有遇到乞丐和夜盜,而且如果感覺到有危險的氣息,走在前面的小怪也不會靠近。 昌浩把手伸到懷裡。 藏在衣襟裡面的咒符,是自己為了此行精心準備的。按照以前爺爺教過的,集中精神,用專用的新毛筆和墨寫下的。連磨墨用的水都是供奉陰陽寮守護神的清水。 因為是自己畫下的第一張咒符,能不能真的有效,昌浩心裡還有一些擔心。 另外還有念珠,在脖子上繞了兩圈。 然後是印和咒語........ 「........所以嘛,喂,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條件反射性地抗議一聲之後,昌浩向它問道: 「呃,你想說什麼了?」 剛才昌浩只顧著自己念叨,所以根本沒注意走有前面的小怪說了什麼。 小怪回過頭來撅著嘴: 「你呀,別人說話要好好聽著才是!」 「你又不是人哪,是妖怪的小怪啊!」 「不要叫我小怪!」 看著小怪不樂意的樣子,昌浩忍不住笑了: 「那,你也不要叫我晴明的孫子嘛!」 「那是兩碼.......」 小怪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腳步。 「對了昌浩,你有沒有跟晴明好好打聽一下,這個妖怪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昌浩搖搖頭: 「沒有啊。不過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昌浩只聽說那傢伙專在大路上徘徊。說起來,他還真不知道人們到底受到它怎樣的禍害。不過估計總該是連昌浩都可以對付得了的程度的妖怪吧? 「不管怎麼說,爺爺再怎麼著也不能讓我去對付超強級別,那種我根本就不是對手的大妖怪吧?」 晴明也是有孩子的人。自己怎麼著也是他孫子,他應該不至於做出這種沒心沒肺慘無人道的事情來吧。 看著一臉樂觀的昌浩,小怪的臉上浮現出深沉的神情。 「喂,我說........」 稍稍頓了頓,小怪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昌浩。 「最近在都城出沒的妖怪,就是上次的那傢伙哦。」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上次?......」 「嗯,」小怪點點頭給予肯定,「在三條大街上襲擊牛車,吞下貴族和牛的那個妖怪。」 昌浩腦海裡一下子浮現出裂成兩半的牛車,飛上半空後突然消失的貴族,以及啪嗒落下的滿是鮮血的牛頭。 「據說最近被這麼吃掉的人有很多。有貴族本有遇害的,也有只丟失一頭牛的,還有貴族沒事、侍從卻失蹤的。就是因為接二連三地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情所以才請求晴明的。」 據說是越過陰陽寮裡眾多的陰陽師,直接請晴明的。 這難道不是說此事非他不可、別人都無法勝任嗎! 藉著月光,可以明顯地看出昌浩的臉色正在一點點陰沉下去。 小怪一副感慨的樣子: 「就是啊就是啊,怎麼說今天也只是你半吊子陰陽師的第一次亮相啊!叫你「陰陽師」只怕你還誠惶誠恐愧不敢當呢,你這個沒有經驗連妖怪都看不見的名門安倍世家的小兒子!」 腦袋裡再怎麼明白,理論和實戰終究還是大不一樣啊。 「嗯,一般應該是從更簡單的地方開始的啊。比如幫感覺肩膀沉重的人放鬆一下之類的。」 「唔唔,給他拍拍肩膀按摩按摩」 小怪嗯嗯的附和著。在這方面它倒是配合得很低好。昌浩用很想逃避現實的腦袋努力思考著。 等等,等一下。 爺爺把這麼可怕的對手塞給我了?哪有這麼過分的爺爺啊! 說是狐狸的兒子或者狸貓還不夠份量,簡直就是魔鬼嘛! 總之——昌浩搖搖頭,回家!回去和爺爺當面對質。視情況不惜訴諸武力! 怕什麼,對方是年近八旬的老朽,我可是十來歲風華正茂的少年,論力氣絕對輸不了......吧? 「好,決定了,回家了小怪!」 昌浩轉身右拐邁步便走,小怪不知為什麼卻沒有跟上來,昌浩扭頭看去。 「小怪?怎麼了?」 小怪仍站在剛才的位置上,動也不動地凝神注視著正前方。 起風了。能夠感覺出那是一種讓人非常不舒服的詭異的腥風。 跑回小怪身邊,昌浩蹲下身低頭看它。 「小怪,看見什麼了嗎?」 順著小怪的視線凝神望去,可惜仍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而身邊的小怪,則像只緊張得渾身的毛都倒立起來的貓一樣壓低了身子,瞇起的眼睛裡射出敏銳的光芒,額頂花朵一樣的印記變得更加濃艷。 「有東西......」 「就在附近。」 「啊?」 昌浩還有些茫然,正要再問什麼,腳底下傳來了大地劇烈的震動聲。 昌浩有印象,這就是他上次聽到過的那種聲音。 該馬上逃跑才是——心裡這麼想著,身體卻紋絲不動,好像有什麼攥住了自己的腳一樣。 腥風呼嘯著。帶給人難以言說的厭惡感。 「昌浩,幹什麼呢,快跑!」 白色的尾巴拍打著自己的腿。昌浩很沒出息地回答: 「對不起,動不了。」 「啊?」 小怪睜圓了眼睛。 昌浩明白自己是被捲入瀰漫的妖氣了。具體是怎麼回事他也不太清楚,總之是接觸到妖怪強烈的妖氣自己被嚇到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要是知道對方將從哪裡出現至少還能做好心理準備,身處火情的話還能知道往哪裡逃,而現在,這種看不見的恐怖實在讓人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振作點,晴明的孫子!」 小怪大概也沒想到會這樣,大聲叱詫著。 昌浩搖搖頭: 「就算是晴明的孫子,也還是會害怕的啊。」 「都是你那麼輕率地接下這活兒約束鬧的!好吧!很久很久以前晴明曾在妖物面前用隱身術逃過一命.......」 小怪說的是晴明年輕時和師傅賀茂忠行同行,敏銳地發現到厲鬼的接近,並立刻報告了師傅的事。 這故事昌浩似乎也曾經聽說過。 「現在使用當時忠行使用過的隱形術,應該就能混過去。」 「那種法術誰知道啊!」 小怪得意洋洋地挺起胸: 「你以為我是誰啊?活了這麼多年——這麼偉大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這點小法術呢!」 「小怪了不起!真不愧是活了很多年呢!」 昌浩忍不住連聲誇讚。小怪卻又一次抗議不許叫它小怪。 「真是的,身為晴明的孫子,怎麼連這點法術都不會!」 「別叫我孫子!」 不理會昌浩的抱怨,小怪獨自嘀嘀咕咕著用尖銳的爪子在地上劃刻著字符。可是雖然有月光,卻還是不夠明亮,再加上地面本來顏色就暗,所以昌浩根本沒辦法念出它寫下的咒語。 「老師,看不清楚!」 「喂喂,振作點嘛,晴明的孫子!」 「說過不要叫我孫子!」 又是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音。小怪抬起頭,把眼睛一閉。 「完蛋了,發現我們了!來了!」 「啊?!」 就在這一瞬,腳下開始搖晃。小怪一頭撞開站立不穩的昌浩。 「哇——」 力道好大。沒想到小怪那麼小的身體裡藏著這麼大的力氣。昌浩被撞到老遠的地方。 昌浩原來站著的地方土地一下子拱了起來,顯然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襲擊了昌浩原先所在的位置。 「咚」的一聲,那個看不見的妖怪掀起一陣煙土又重新鑽進地下。 小怪利用這個時間向昌浩衝過來: 「快跑啊!」 昌浩跳起來,和小怪一起沒命地跑出去。 他們現在所在的是空無一人的朱雀大街,兩人在路寬二十六丈的大路上拚命跑著。 為躲開襲擊,他們走的是Z字形,每過一個小會他們剛剛所在的地方的土地都會被拱開,煙塵瀰漫。緊接著便是一陣轟鳴,腳下感覺到大地開始震動。 「這傢伙,怎麼好像在地裡面游泳一樣啊!」 「你還有心思說閒話!」 昌浩對小怪缺乏緊張感的口吻表示責難。 這會兒要是被追上了就絕對沒命了!再怎麼丟臉也要逃到安倍府上為止!回去找到晴明,好好發發怨氣! 腳下升騰起不祥的感覺。連小怪也一下子變了臉色。 「快停!」 靠著反射神經和運動神經的拚命努力,昌浩好歹是停下了。 三丈遠的前方,地面轟然拱起,土沙四濺,一個圓圓的大洞出現在眼前。 昌浩不由得慌了神。糟了! 「昌浩!」 小怪大聲叫喊,而與此同時昌浩猛然摔倒: 「啊!......」 嗖,有什麼東西拉著昌浩的右腳。腳腕上能感覺有繩子之類的東西纏繞著。巨大的牽引力拽著昌浩,向前方的洞穴拖去。 「怎麼回事!腳上.......」 昌浩仰面朝天被一點點拉向前方。小怪追上他,用前腿抱住他的腳。 「是妖怪的舌頭!堅持住,別被拉過去!」 「什麼?!」 聽它這麼一說,還真覺得那東西滑膩膩的,讓人十分不舒服。 一點一點地,小怪所說的妖怪的舌頭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拖動著昌浩的身體。 大概因為是好不容易抓到手的獵物,想要花點時間慢慢享用吧? 小怪用前足的爪子和牙齒扯著妖怪的舌頭,身子繃直拚命往後拉。可是明顯力氣不夠,被一併拉了過去。 「小怪,別費力了,這樣下去連你也會被吞下去的啊!」 昌浩自己一邊被拖動著,一邊掙扎著想要把小怪拉開。可是小怪推開了他的手。 「你別管,要是讓你在這裡死掉了,我會不知道如何是好的!」 洞穴已經近在咫尺。 昌浩痛苦地想: 看不到妖怪原來是這麼讓人懊惱的一件事情啊。至少,至少讓我看一看也好啊。 扭頭看看拚命想要搭救自己的小怪。 這個小妖怪,是受到自己的委託跟過來的。要不是因為自己,它也不會被捲進這場災禍裡面來啊。 對了! 昌浩眼前一亮。現在正是絕好的時機。 就算看不見對方,至少能使用法術脫離現在的險境! 「怎麼能就這麼被吃掉呢!」 「就是!」 小怪附和一聲,用尖利的爪子拚命撕扯著妖怪的舌頭。 拖著自己身體力量稍稍減小了。 就是現在! 昌浩雙手結印: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摧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他拚命回憶著學過的那些重要的東西,那些真言、退魔的咒法、降伏的秘技。 「不空光明遍照大手印!蓮花珍寶!火焰!大誓願!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摧破!不動明王!」 腳踝上舌頭的觸感突然消失了。與此同時小怪小小的身體卻飛上了天空。 「哇!」 「小怪?!」 從天空呈自由落體狀摔落下來的小怪,突然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橫掃到,發出一聲悶響,彈飛到更遠的地方。 「小怪!」 看著像球一樣在地上連滾好幾下的小怪,昌浩用近似悲鳴的聲音喊叫著。 或許是為了回應昌浩,小怪躺在路上搖了搖白色的尾巴。 還活著。 昌浩抑制不住一身冷汗。 正要跑過去,昌浩的手腕又被那看不見的舌頭纏住,巨大的牽引力傳來,拉得昌浩差一點摔倒,不過這一次他好歹站住了。 妖怪的力氣大的驚人,不管昌浩雙腳使出多大的力氣也不能讓自己堅持在原地,他被一點點拉向前方,地面留下兩條鞋子摩擦的痕跡。 昌浩用右手攥住纏著自己左手的看不見的舌頭,在腦海裡拚命搜尋著。 能退魔的、立刻見效的咒語......有沒有?有沒有?妖怪所在的洞穴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必須盡快想出來!越著急,那些知識就變得越模糊。 昌浩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真是懊惱啊!如果是晴明或者吉昌,這時候肯定不會手忙腳亂吧?一定能夠冷靜地看清事態分清形勢,找出最有效的對策解決問題吧? 自己是如此的不成熟。半吊子。只是「晴明的孫子」而已。自己曾經那麼厭惡的稱呼,竟是那麼的沉重。 妖怪加大了力氣,昌浩失去平衡,身體往前倒下去。肘部結結實實地撞在地上,疼痛和懊惱感讓他幾乎要哭出來。 腦海裡浮現出家人們的身影。據說人快要死的時候這一生的記憶就會在腦海裡走馬燈一樣的重現。 此刻,昌浩的腦海裡就不斷浮現出十二年短暫歲月的記憶。 想起臨行前送自己出門的爺爺的身影。 清瘦的,滿是皺紋的臉。總是帶著微笑的嘴角, 總是別有用意一般的話語,以及總是深深流露出溫暖目光的眼睛,那雙看著昌浩長大的眼睛。 「......爺爺......」 一點一點接近死亡的洞穴,昌浩的臉扭曲著。 絕世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不管什麼樣的妖物都會降伏在其巨大的靈力之下的,至高的存在。 「爺爺,救我!」 我還不想死啊。 感覺到妖怪的血盆大口正離自己越來越近,昌浩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救我!」 突然。 從未聽到過的激烈的咆哮聲帶著強烈怒火激盪著耳膜。 啪嗒。 一滴雨點打在昌浩的臉頰上。 「......咦?......」 清冽的月光映照著昌浩睜開的眼瞼。 沒有下雨啊。那這是什麼? 昌浩茫然地抬起頭,一下子驚呆了。 「.......小......怪......」 眼前的景象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怪。 歪著頭,四肢繃緊,用脊背努力頂著什麼東西。彷彿有什麼插進了它的背部,鮮紅的血正從那裡滴落下來。 比小怪額上的印記更為鮮艷的紅色的液體,不住地淌落著,落在驚呆了的昌浩額頭,發出「啪嗒」的混濁聲音。 「快,乘現在,快跑!」 小怪拚命地喊著,白色的身體上沾滿了鮮血,它卻絲毫不當回事。 昌浩一動不動地看著。小怪的四肢顫抖著,好像正勉力扛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明白了。 漸漸周圍的輪廓開始變得清晰。四周瀰散著濃重的瘴氣漩渦。被小怪的背抵住而無法合上的妖怪的血盆大口。 以及纏繞在自己手上的細長滑膩的紫色舌頭。 昌浩的眼睛裡,映出了和之前不一樣的東西。 注意到昌浩的變化,小怪一臉釋然的樣子欣慰地笑了: 「終於看見了啊!」 昌浩的視線有些模糊。這傢伙,為什麼現在還能夠露出這樣的表情! 「流血了啊!你快跑啊!......」 只要使勁掙扎一下,以它的本事一定能夠逃開的。本來這妖怪一開始就是以自己為目標的。 可是為了不讓妖怪的大嘴合上,不讓昌浩成為妖怪的晚餐,它死撐在那裡動也不動。 「你不疼嗎!流血了啊!......」 「廢話,當然疼了!」 「那還不閃開!」 昌浩很拚命,小怪卻和他一樣倔強。 「你要是死掉了我會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我不想讓你死!」 「啊?」 「好了!明白事理的話,趕快想法弄開那條舌頭,離開這裡!」 「不行!」 昌浩倔強地喊著。 「要是用你的命換我活下去,我一點都不會開心的!我的目標是一條性命都不要犧牲的最偉大的陰陽師!」 是的,自己其實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即使是在失去「見鬼」之才的時候,即使是眼前有不可逾越的障礙的時候! 猛地,小怪的眼裡閃過一道光芒。 「......你的這句話,我記下了!」 這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聲音。 微微一笑,小怪抬起頭。不知道是不是有更沉重的力量壓在它的背上,它的後腿突然一彎。 「小怪!」 「別叫我......小怪.......」 望著倒吸一口冷氣的昌浩,小怪用顫抖的聲音努力說道: 「聽好了,昌浩。我要告訴你我的名字。除了一個人以外,再不允許別人稱呼的、我的獨一無二的至寶!——我給你稱呼我名字的權力......」 小怪向前伸出被鮮血染紅的右爪,向昌浩的手探過去。 「好了,現在說什麼「名字」的事情啊!」 昌浩一邊拚命想要掙脫左手腕上纏著舌頭,一邊向妖怪的牙齒伸出手去搭救小怪。 可是小怪卻用尖銳的聲音阻止了他: 「好了!叫吧,我允許你!」 昌浩愣了愣,注視著小怪。小怪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沉穩地笑了。與此同時額上的印記彷彿變得更紅。彷彿一朵怒放的紅色的花。 「聽著,我的名字叫做紅蓮!——紅色的蓮花!」 話音一落,小怪的利爪便斬斷了妖怪的舌頭,並猛力撞向昌浩,昌浩突然間失去了牽住自己手腕的力量,被小怪驚人的力氣撞得滾向後方。 仰面倒下的昌浩,突然目光凝固了。 小怪,正被子妖怪紫色的舌頭纏住,迅速地拖向它的喉嚨深處。白色的身影落入咽喉深處之前,巨大的嘴巴轟然關閉。 「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 ——昌——浩——!——昌——浩——! 那個從柏樹上撲通摔落下來的,怪異卻熱情的,不按黨理出牌的,親暱的小妖怪。 ——偉大的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每次這樣抗議,它都會樂在其中一般地笑著。 ——名字這東西,是有特別意義的,不能隨便告訴別人! 自己讓它報上名來的時候,它是用那麼神秘的口氣回答自己的。 可是,它還是把名字告訴了自己。雖然像是賦予什麼權力一樣的,用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口吻,可還是告訴了自己。那個它視作獨一無二的至寶的,名字。 ——你要是死掉了我會不知道如何是好的! 昌浩一邊顫抖一邊捏緊了拳頭。 它救了自己,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它幫了自己那麼多,可是,沒用的自己卻什麼都沒有能為它做。 眨巴一下眼睛,淚水悄然滑落。 這時候,耳畔響起誰的聲音。 「......你看不見嗎?」 看不見。因為視線模糊了。扭曲了眼前的妖怪的身影,血紅色的眼睛。 「好了,你......」 「叫吧!......」 聲聲呼喊重疊在一起,迴盪在昌浩的耳畔。 妖怪開始蠕動。 是這個長而碩大的怪物,是它殺死了小怪。 「好了,我的名字叫做......」 「......紅......」 閉上眼睛,昌浩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 「紅蓮————!」 霎時,有光亮射向眉眼間! 第六章 **************** 等到你真的需要的時候,你就能重新看到了。 要那之前,要把必要的東西全部學會哦...... **************** 大得嚇人的妖怪,黑色的表皮上覆蓋著滑膩的東西,好像黑色的海參或者是蚯蚓之類。 從它類似於腹部的地方,突然的火焰噴出。 正準備要吞下昌浩的妖怪,突然僵在那裡不動了。片刻之後,從它張開的大口裡湧出炙熱的風。 妖怪停止了它不休的襲擊。取而代之的是某個石斑魚一樣顏色的東西一把抄起了自己。 昌浩完全摸不清狀況。鼓起勇氣睜開眼睛,頓時呆住了。自己在天上飛。 怎麼回事?難道被吃掉以後不會覺得疼也沒有死掉的實感嗎? 他慌忙轉動視線。 肩膀。一個近乎褐色的健壯的肩膀正扛著自己。 環顧四周,天空通紅通紅的,連空氣都帶著紅色的戰氣,晃得人眼花繚亂。 灼熱的風吹打著臉頰。昌浩凝神向被熊熊火焰映出全貌的妖怪望去。 血盆大口裡生著密密的鋼牙。上方是兩對無神而凹陷的孔穴,大概是妖怪的眼睛吧。相當於脖子的部位上有著一圈灰色的管子一樣的東西。再往下的身體都埋在土裡。妖怪的全身被火蛇糾纏灼燒著,連躲 在土裡面的部分似乎都被控制了。 看見了。之前那麼渴望的「見鬼」之才,終於恢復了! 昌浩想起來了。「見鬼」之才並不是被自己遺失的。 「是爺爺.......」 一下子,被遺忘的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洩而出。 那是著褂儀式那天的事情。 對祝賀酒宴感到厭倦的小昌浩來到晴明的房間,然後看見了,那些遊蕩的黑影。 當他向晴明指出那些東西時,晴明卻一副犯愁的表情。他說自己能看見得太多了。 然後,為了不讓自己純淨的心靈受到玷染。爺爺封印了自己的力量....... 輕輕著地,昌浩被從那個肩膀上放了下來。 周圍的瘴氣一掃而空,清冽的神氣四溢開來。 怎麼回事? 昌浩吃了一驚,茫然抬起頭望向身邊的男子。 個子很高。用「頂天立地」那樣的詞語來形容再合適不過。裝束近似於廟裡的金剛,裸露的肩膀上肌肉健壯,手腕上纏著細長的絹布,雖然沒有風吹卻不住地飛揚著。長至肩頭散亂的頭髮被火焰映照著呈現深色,因為是在夜幕中,辨不清具體的顏色。目光銳利得嚇人,眼角微微吊起,從露著微微笑意的嘴角可以看到他的虎牙,臉頰的輪廓清晰,耳朵是尖尖的,額頭上帶著金冠,像是什麼的標記似的。 昌浩只覺得自己渾身血液倒流。 站在自己眼前的,既不是妖怪,更不可能是鬼。擁有這麼清冽神氣的,不可能是別的——即使是半吊子昌浩,至少這點他還是清楚的。 這是神的眷屬! 為什麼神會從那妖怪的肚子裡跑出來呢? 男子對直冒冷汗的昌浩看也不看,只顧回頭看著妖怪。 被火蛇纏繞著的妖怪,盯著男子凝視著,半晌。突然發出驚愕的聲音: 「你,你,你是騰蛇!」 聽到這話,男子露出一絲淒絕的微笑。 而在他身後,傳來茫然的聲音。 「tengshe?」(此為昌浩模仿的發音) 對昌浩傻乎乎的聲音,男子故作誇張的歎了口氣,轉身看著他: 「嗨,嗨,振作點,晴明的孫子!」 是從未聽到過的低沉而通透的嗓音,可是這措詞....... 「難道是,小怪?!」 「是紅蓮!你真是不長記性呢!剛剛教過你的!」 容貌和嗓音都不一樣,可是這語氣卻絕對沒錯! 昌浩的眼裡放著光。 「真的是小怪!太好了,你還活著!........ 咦,可是剛才說什麼「tengshe」?」 看著一臉迷糊的昌浩,紅蓮歎了口氣,聳聳肩,單膝蹲下,伸手用尖銳的爪子在地面上刻下文字: 騰蛇。 「騰蛇......」 昌浩眨巴著眼睛。 在哪兒聽到過。不,準確的說,是在哪兒讀到過。比如說,在晴明執筆的書裡,比如說,《五行大儀》,比如說..... 《六壬式盤》。 自己應該是知道的,這個名字。 「爺爺的,式神?!」 是的,這是十二神將中的一員,掌管「驚恐」的,十二神將中最為猙獰兇惡的——身攜地獄業火的煉獄之主! 十二神將本是陰陽道占卜中使用的六壬式盤上所記的神。所以人們把接受晴明指揮的十二神將稱為式神——式盤之神。 回頭細細想想,他頭上所帶的金冠所代表不就是降為晴明的式神的意思嗎? 望著張大嘴巴用手指著自己的、主人晴明的孫子,紅蓮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對於昌浩的猜測算是默認了。 洩氣地耷拉下肩膀的昌浩,突然又迷惑不解地問道: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叫「紅蓮」呢?不是叫「騰蛇」嗎?」 紅蓮微微搖搖頭。 「是,「紅蓮」......晴明給我的名字,我很喜歡。」 除了一個人以外,誰都不可以叫的名字。 很久很久以前,指著騰蛇週身的業火,那個絕世陰陽師曾經這麼說道: 「究竟是誰說你的火焰是地獄的業火的?依我看,多像水面上勱開的紅色蓮花啊!」 雖然身為十二神將,卻因為本性而受人嫌忌的騰蛇。是晴明對著他無所猜忌地微笑著,賜給了他這名字——紅蓮。 所以,叫我紅蓮。只有安倍家的後代,並且是得到我認同的人,有這個資格。 「好了.......」 紅蓮起身轉向妖怪,用低沉有力的聲音對它說道: 「讓我來告訴你一件事:這小子是晴明的孫子,雖然還只是半吊子,但也是個陰陽師!」 「什麼?!」 已經被火蛇折磨得動彈不得的妖怪發出充滿憤怒的吼聲: 「可惡,你是令人憎恨的晴明的後代,怎麼也不能讓你活著回去!」 昌浩為它突然顯現的殺氣一愣: 「為什麼?」 「晴明在邪惡的世界裡就是「天敵」的代名詞嘛。」 紅蓮雙手抱在胸前,淡淡地回答,接著,他瞥了一眼昌浩: 「喂,你當初來的目的是什麼?」 昌浩緊緊抿著唇,走到紅蓮旁邊盯著妖怪: 「降伏這個傢伙!」 昌浩調整好呼吸,以手結印。與之配合紅蓮輕輕抬起右手。 紅蓮手心裡變出一顆紅玉,紅玉又瞬時變成一團火焰,火焰像蛇一般游動著撲向先前已經被火焰纏得動彈不得的蚯蚓妖。 妖怪的表皮被新添的火焰纏得更緊,被火灼燒的部分「絲絲」作響,冒出滾滾黑煙。 乘著火蛇制止了妖怪的動作,昌浩莊嚴地唱響了真言。 不要緊張,自己現在很平靜,一定能夠做到的! 「摧破!三成形因!奇哉奇哉!成就不動明王中咒!即殘食咒!破魔降妖之咒........」 被火焰制住的妖怪原先仍在做著垂死的掙扎,長長的身體扭曲著蠕動著。但是昌浩的真言使它終於連最後的掙扎也不能夠,碩大的身體顫抖著,完全被封印住了。 昌浩解印,用右手得結刀印,慢慢抬起: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伴隨著咒辣,緩緩釋放刀印。言靈變成神聖的利刃,將妖物劈成兩半,霎時,妖怪碩大的身體灰飛煙滅。 看著妖怪的最後一點殘渣被風吹走,終於可以鬆口氣了的昌浩筋疲力盡地倒在路邊。 長長地舒了口氣。 不知什麼時候東方的天空已經發白。天已經亮了。 終於做到了。戰勝了層層危機,重重驚險,自己總算是將那只蚯蚓妖解決掉了。 到現在為止仍然覺得不可思議的昌浩,幾乎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做夢。 「啊——累死我啦!」 熟悉的、高昂明朗的聲音傳入耳膜。 昌浩瞪大眼睛,猛然回頭看去。 旁邊以昌浩同樣姿勢坐著的不正是那個白色的小怪嗎? 「小怪——!」 昌浩的眼角濕濕的。 小怪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別叫我小怪!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昌浩條件反射地大吼一聲。 小怪微微一笑,拍拍昌浩的背: 「辛苦了啊。」 「............」 一句突然的慰勞,讓昌浩不知道回答什麼是好。 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默默地望著小怪。 小怪突然抬起頭望向天空。 昌浩跟著它抬頭望去,只見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一隻白鳥,拍打著翅膀盤旋而落。 「晴明的式?.......」 鳥兒落向昌浩,突然間變成一片紙片。 昌浩接住飄然而落的白紙,俊逸的毛筆字展現在眼前。 「..............」 讀著紙上的文字,昌浩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眼睛惡狠狠地瞪起,額頭上浮起青筋。 小怪眨巴著眼睛在一旁探頭望去,只見上面寫著: 「這點小妖怪,卻不能輕輕鬆鬆解決,唉。回見。晴明。」 昌浩氣得肩膀發顫。 也就是說,晴明不知躲在哪裡目睹了這一切。或者說,觀賞了這一切。考察著最小的孫子究竟有多大的實力。 如果覺得到了非常緊急不能再冒險的關頭,他大概就會親自出手吧? 當然了,為了防止萬一他已經讓十二神將騰蛇—— 紅蓮,變身跟著自己了,也許是覺得還不夠放心?........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總之,晴明在旁邊看著就說明父親也在旁邊看著了? 自己拚死拚活不顧一切的狼狽樣,這些,全部被他們看在眼裡了? 不斷上湧的怒火反而讓他的心冷靜了下來。 可惡!老狐狸!讓我這滿腹怒火到底該怎麼發洩!氣得發抖的昌浩把晴明的「式」——那張紙片—— 狠狠地攥成一團。然後: 「臭爺爺—————」 一聲高昂的吼叫在拂曉的京都裡久久迴盪。 第七章 「——————」 望著突然停下的話語的昌浩,彰子有些擔心地問: 「怎麼了,昌浩?」 「嗯?啊,不好意思........突然想起一件讓我生氣的事情了。」 想起來,那還是自己見到的第一封「式信」呢。 昌浩深呼吸一下讓自己平靜下來,接著說道: 「這就是我第一次除妖的經歷了。從那以後小怪就跟我形影不離了。」 抬眼望去,小怪仍在那邊乖乖地睡著。光看它的睡姿,真會把它當成一隻普通的小動物。 彰子不知道小怪的本性,所以昌浩只告訴彰子小怪救下了自己。以後,等到可以告訴彰子所有的真相了,再詳詳細細地講給彰子聽。 從柏樹上掉下來的小怪,就這樣留在了昌浩身邊,一直在幫助著他。感覺好像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其實細細想想也才半年。 「時間過起來真是快啊。」 昌浩抱著手腕感慨著。 彰子朝他點點頭微笑著: 「不過昌浩原來會很多東西啊,之前我一點都不知道呢。」 昌浩有些手足無措: 「啊?哎呀,雖然會是會,可是都有鑒定說只能保留在業餘愛好範圍內的啊!」 「可是我還沒有聽過昌浩的音樂呢!有機會讓我聽聽啊!」 彰子天真的話語讓昌浩無力招架。 兩人的話,半醒半睡的小怪都聽在耳裡。 昌浩所說的全部是事實,但有一點其實是錯的。 昌浩和紅蓮的相遇,其實是在很久很多久以前。 這孩子剛剛出世的時候。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都記得,不知道也好。 但是,我卻一直都記得。 還是最初的眼神。沒有厭倦的笑容。伸出小拇指。 ——過來....... 一邊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走著,一邊小聲嘀咕著,用最初的名字叫自己的那些日子。 簡直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記憶猶新,所的的情景都歷歷在目,也許是因為它一直烙在心靈深處最柔軟地方的緣故吧。 像陽光照射一樣溫和,心情很好。 雖然剛才昌浩已經接受了彰子的拜託,呆會必須拚命尋找逃走的路,但是,現在暫且先睡一會兒也好。 加油。晴明的孫子。 風吹得比剛才更添了幾分寒意,又一次吹動了小怪那長長的耳朵。 深夜時分,一個貴族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裡,朝著自己府邸的方向走去。 一個牛童和兩名侍者隨身伺候著,他的名字叫「籐原行成」。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職位的青年,是同齡貴族中最為成功的佼佼者。 最近,由於神秘失蹤案件的接連發生,所以,天一黑,城裡的人們就緊閉門戶,不敢做聲了。 行成也非常想早早回家,但從他所處的職位來說又不被允許,所以,經常不得不到了深夜才往家趕。 「哎呀呀,又是這麼晚了.......」 行成嘟囔著,正在這時,侍者的驚叫聲傳進了他耳朵。 「殿,殿下,那是.......」 「出什麼事了。」 行成打開車窗看個究竟,循著待者手指的方向望去,頓時驚得啞口無言。 一輛車正衝過來,沒看到有牛拉車,但車卻以驚人速度在奔跑。而且,在通常掛車簾子的位置,出現了一個恐怖的龐。 「啊,妖怪..............!」 行成慌慌張張地從牛車上下來。強拉硬拽著站在那裡縮成團的牛童,逕直朝著可以藏身的地方跑去。 牛的慘叫聲響徹天地。一個待者慌忙從腰間拔出佩帶的刀,將牛的韁繩砍斷,牛踉踉蹌蹌的離開了牛車。這時,另一個侍者瑟縮著,腳像生根了一樣不能動彈。 他就那樣站有原地,沒來得及逃跑,妖車把他撞飛了出去。接著,妖車又衝向了停下來的牛車,發出了可怕的、東西被撞碎的聲音,車被分成了兩半。然後,妖車就那樣疾馳而過。 牛驚懼地趴在路上,發出悲鳴。 茫然的行成,突然醒過神來。被撞飛的侍者,倒在地上不能動彈。 「義康!你要振作起來!」 夜空中迴響著侍者呼喊同伴名字的聲音。行成和牛童慌慌張張地跑到了侍者的身邊。 **************** 一到霜月,就是隆冬季節了。 京成的冬天,十分的寒冷。四壁透風的屋子,寒意襲人,愈加讓人感覺冷。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小孫子,安倍昌浩這一年13歲,在榻榻米上鋪上褥子,裹了幾層褂衣,懷裡還抱著一個白色的東西呼呼地睡著。 昌浩抱著的白色的活物,也一同呼呼地睡著。 形態像貓。體型大小如同大貓或者小狗,雪白的毛皮給人一種手感很好的感覺。長長的耳朵在後面垂下,前額有像花一樣的紅色印記。四肢的頂端長著五根鋒利的爪子,脖子周圍有一圈像勾玉一樣的紅色凸起。 它是非人的化身。這個小東西昌浩一直暱稱它為「小怪」。 昌浩是陰陽寮的雜役。雖然必須馬上起來,為供職作準備,但是他似乎還沒這樣的打算。 突然,門開了,進來一個身才矮小的人。這個人徑直朝著躺著的昌浩走去,伸出手去搖他的身體。 「恩.........再讓我睡一會兒..........」 昌浩懶洋洋的伸出手來,無意中拽住了對方的衣服。 「啊!」 這個人發出了輕微的驚叫聲,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昌浩聽到了驚叫聲。 拚命掙脫出來的少女,臉漲得通紅,不停地深呼吸。 「今天開始不是就要出去供職了嗎?喂.......」 少女更加用力地搖著昌浩,昌浩極不情願地睜開了雙眼。然後,昌浩起來後,抬頭呆呆地看了一眼叫醒自己的人,腦子空白了一剎那之後,突然眼看睛一亮,蹦了起來。 「啊..........!」 「什麼,哎呀.......?」 昌浩叫喊著,抱著小怪飛奔了出去。 「早上好。」 昌浩茫然的微笑著,剛才忘我奔跑時呼呼跳的心臟正逐漸的恢復平靜,嘴裡嘟囔著: 「........雖然彰子起得早,但不來叫我也沒關係.......」 「哎呀,我在這裡住承蒙關照,也沒幫上露樹的忙。」 這裡提到的露樹是昌浩的母親。 「不是的,你太客氣了,你做得很好。」 昌浩一直自歎不如,很是佩服。 彰子四天前來到安倍府,這個因為某些原因暫時住在府裡的少女。雖說是暫住,但住的期限並沒有確定。可能會半永久性地居住在這裡吧。 十一月一日,左大臣籐原道長的女兒進了皇宮,這是四天前的事了。進宮儀式進行得很順利。據說,女御進宮以後過著快樂的生活。 昌浩在入宮儀式的前一天,受了輕傷在家休養,所以出來供職的時間拖延了幾天。不過傷勢很快就恢復了,所以,明天開始就要上任了,這是他昨晚吃飯時說的。 雖然確實那麼說了,但是.......」 當昌浩一睜開眼時,發現彰子就在旁邊,對於這種情況,還沒作好心理準備的他,自然嚇了一跳。 此刻,小怪在昌浩的腿上伸著懶腰,一邊張大嘴巴打著哈欠,一邊說道: 「剛剛的情況,以後慢慢適應就好了嘛,或許乾脆索性對她敞開心扉,告訴她今後一睜眼就希望能看見她,這樣也不錯啊。」 昌浩把小怪甩到後面。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即使這樣,小怪卻說得越來越厲害。 「人家都靠近了,也沒覺察到,只顧一味的睡覺,真沒用啊,晴明的孫子。」 剎那間,昌浩的眉毛堅了起來,朝小怪堅起的耳朵大聲怒吼。 「不准叫我晴明的孫子——!」 昌浩吃過早飯,出了府門朝皇宮走去時,天還沒亮,彰子特意到門口來送他,這令昌浩有些不自在。昌浩回頭看時,她還站在那裡微笑著揮手。昌浩也同樣微笑著揮手。 「真是一幅美好祥和的場景。」 小怪的尾巴一晃一晃的,半睜著眼睛朝下看,昌浩一直默不作聲的歎氣。吐出的氣息變成了白氣,清冷的早晨,寒風刺骨。 「好冷呀!」 凍得哆哆嗦嗦的昌浩,把衣服袖子接在一起,兩隻手在裡面互相交叉著取暖,同時望著在旁邊步履沉穩的小怪。 「還是小怪比較好,身上有毛皮可以防寒。」 「也不是那樣的,雖然的皮毛,還是很冷,不過,還不至於受不了。」 小怪這麼回答著,其實掩蓋了事情的真相.......季節的寒冷對它並沒有影響,小怪只是故意裝做很冷的樣子。昌浩凍得瑟瑟發抖,突然將小怪捧起來。 「啊,幹嗎?」 昌浩不理睬聲音提高的小怪,而是把它纏在了脖子上。 「啊,稍微暖和了一點。」 「喂.......我是用來御寒的嗎?」 「挺像圍巾的吧,因為有毛皮嘛。」 「你怎麼可以不理會我的個人意見,晴明的孫子」 「喂,不許說晴明的孫子!你這個小怪!」 「不許說小怪!」 就這樣昌浩和小怪展開了一場唇槍舌戰。但是,普通人並不能看到小怪。在旁人看來,就像是昌浩一佧在叫喊一樣。幸運的是,因為天還沒亮,街上幾乎沒有人行走,也沒人看到。這如果是在白天的話,人們一定會邊刻意躲避,邊不時地看他,無論怎麼想,都會覺得這是個怪異的人。 昌浩這樣想著,閉上了嘴巴,急忙朝皇宮走去。如果去陰陽寮的話,那裡有火盆。在工作前,稍稍暖和暖和,應該沒人會埋怨吧。 昌浩在大街上稍微快跑著前進,突然他感到有一陣妖氣乘風而來。於是他停下了腳步。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立刻蜷縮了起來,它的耳朵在瞬間抖動了一下。 「......那,那是什麼?」 「嗯,讓我看一下。」 因為還沒掌握暗視術,所以,昌浩只有在近距離才能看清。對於小怪來說,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它的眼睛閃爍著晚霞般的光彩。 小怪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遙遠的大街對面,睜大眼睛看著。 「........是牛車。」 「牛車?」 昌浩反問著,同時眼神也明亮起來。 「啊,那個。」 這時傳來了轟隆隆的車輪聲,很大的牛車疾馳過來,旁邊圍繞著銀白色的鬼火。 這輛牛車雖然沒有拉車的牛,但卻能自由行動。 牛車在昌浩和小怪的面前停下了,迅速回轉,改變了方向。車輪的直徑比成年男子還要高,在它的中央,有一張巨大的臉,正在和藹可親地笑著。 「這不是車之輔嗎,在散步嗎?」 昌浩毫不厭倦地問著,被叫做車之輔的這個妖怪,猛然間低下車轅響應著。 這個妖怪脾氣溫和,沒有任何傷害之意和惡意。本身是個老實的傢伙,但性格有些怯懦,過去,最初見到昌浩時,曾驚慌失措的逃跑過。 當時對於昌浩的追趕,因為實在膽小,就只好逃跑了。 昌浩追趕他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是陰陽師。大體上,他算是個不成熟,半吊子,有待修煉和提高的陰陽師吧。表面上,作為陰陽寮的雜役在發奮努力,但實際上,卻暗中擔負著降伏害人的妖怪,保護大家的責任。 「要去哪裡?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載你們去,請說吧。」 小怪在昌浩的肩上,把車之輔的意思轉達給昌浩。車之輔理解人語,但不能用人語交談。 所以,如果沒有小怪來翻譯,詳細的交流會很困難。 「一會兒,要去皇宮當差,如果乘車之輔去的話,衛兵恐怕會被嚇到。」 昌浩的話一出口,車之輔就像理解了他的意思一樣,低下了車軛,改變了方向,向西奔去。 昌浩再一次朝皇宮走去,嘴裡叨念著對車之輔的讚美。 「依然是那麼好的傢伙。」 「唉!昌浩,給點報酬吧,經常好意的讓我們乘車,不報答它的恩情,有些過意不去吧?」 「嗯,說的也是……」 小怪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昌浩緊鎖眉頭,若有所思,到底怎樣來報答車之輔呢? 昌浩到達皇宮,與門口的衛兵打招呼,然後穿過宮門,逕直走向自己工作的陰陽寮。 怎麼回事,這麼嘈雜? 皇宮很大,很多建築物鱗次櫛比。昌浩在到陰陽寮之前要步行一段,這一路上到處聚集著臉色蒼白的貴族,不知道什麼原因,很嘈雜。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昌浩雖然注意到了,但還是匆匆忙忙的往陰陽寮趕去,半路上被一個年長的貴族叫住,停了下來。 「安倍,是晴明殿下的孫子吧!」 昌浩的額頭上暴出了青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看到了這一切,唉,又是這副表情。 昌浩在心裡因為那句「晴明的孫子」非常生氣,但表面上卻得滿臉堆笑的回答著。 「是,我是,您有什麼吩咐?」 叫住昌浩的是籐原一門的參議——榮善。 「就是那件大事,晴明殿下是如何吩咐的?」 「您所說的那件大事,到底是指什麼呢?」 昌浩緊鎖著眉頭,參議鐵青著臉說道。 「什麼,難道你不知道嗎?連這個晴明的孫子都這個樣子,看來,陰陽寮也很缺人手呀!」 「……因為還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我的名字叫做「安倍昌浩」,不叫「孫子」,請不要叫我「晴明的孫子」。 參議的表情變了,但還在繼續說。 「右大弁,行成殿下,被妖怪襲擊了。」 「啊……」 「另外,式部的大夫和右衛門左也被突如其來的妖怪襲擊,牛車也被撞壞了,受傷的人也陸續出現!晴明殿下吩咐了什麼沒有,晴明孫子殿下!」 籐原行成,昌浩成人儀式的加冠者,昌浩在自己元服禮上和之後都見過,無論從各個方面來說,都是個不錯的男人。那個行成被妖怪襲擊了,聽到這個,昌浩簡直無法相信。 昌浩的工作,是獨自處理陰陽寮的瑣事。沒什麼活動的話,即使最晚,傍晚也能回去了,如果得到許可的話,白天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即使是做上役的父親——吉昌,如果得到許可的話,中午時分也會回去,從行成的府邸方向回去。 現在,自己在家中齋戒,足不出戶的期間,行成卻遇到了妖怪而受傷。 大家對妖車不滿,發著牢騷,吉昌是滅妖的相關人員,所以陷入了大家的牢騷中。被事態困擾的左大臣,下命令要陰陽寮盡快消滅妖怪。並且,據說,妖怪的騷亂從數天前就有。 「我因為要出來供職,在休息,所以……」 昌浩腳步輕盈地向行成的府邸走去,小怪在旁邊並排走著,同時還點著頭。 「哎呦,即使不知道,也不要勉強嘛,你這樣會很辛苦的。」 小怪一下子竄到昌浩的肩上。 朝正前方走去的昌浩輕輕皺了一下眉。 「但是,行成曾有恩於我,他發生這麼大的事,我卻不知道,心裡不太好受。」 「多半是因為心裡不好受吧。」 「恩……」 行成的府邸離皇宮很近,在京城的一角。雖比左大臣住的三條殿要遠,但並沒有不方便的感覺。 向出來迎接的雜役轉達了前來拜見的意思,他馬上將昌浩接待進了府裡。並帶著昌浩走到了寢殿,展現在眼前的是寬敞的庭院。 昌浩認為貴族的府邸都和東三條殿差不多,行成的府邸也是那樣的豪華,雄偉。只是東三條殿上全部的橫樑都是各不相同的,從這一點上來說,別的府邸是沒法比的。 至少,這裡比安倍府大了很多。 「昌浩殿下,你特意來看我,真是過意不去。」 看到行成,比想像的要精神,據說,因為並非是生病,所以,還算有些精神。 「被妖怪襲擊,平安無事是很幸運的了。」 昌浩的話,讓行成愁雲滿面。 「雖說我是平安無事,但侍者卻受了重傷。對了,昌浩殿下。一會耳,能不能給我一個能夠痊癒的符咒?」 「啊……?不是爺爺,說的是我嗎?」 昌浩也沒想就反問了一句,行成笑了。 「當然了,我和左大臣的看法相同。認為昌浩殿下將來是前途無量的,拜託了。」 這難得的一句誇獎,使昌浩頓時覺得兩肩沉甸甸的。 昌浩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在旁邊的小怪看到了這一切,悄無聲息的抖動了一下肩膀。 昌浩斜眼看著小怪,行成則看向了別的方向,應該是小怪頭後的方向。 「車妖……」 昌浩謝絕了一再的挽留,在傍晚時終於從行成的府邸出來,一邊向一條橋方向的安倍府走去,一邊搖著頭。 昌浩知道他們所說的車妖就是今早遇到的車之輔。當然,如果還有其他的妖怪也不奇怪,但是貴族的牛車一個接一個地被襲擊破壞,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 「那個妖怪,特別不可理解。」 「是這樣的。」 在昌浩的旁邊,小怪啪嗒啪嗒地走著,突然,小怪用後腳著地的站了起來,砰砰地敲擊昌浩的腰。 「哎,不久晴明就要行動了吧,現在被害者接連出現,貴族們一定會哭著來央求的吧……唉?」 突然,小怪的耳朵瞬間抽動了一下。 小怪還這麼直直的站著,回頭朝後看去。 黃昏時分,橘黃色的天空下,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妖怪?」 正在思索可疑之處的昌浩,尋著小怪的視線望去。 因為接連有各種各樣的怪事發生,一到這個時間,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情景就突然消失。放眼望去,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昌浩和小怪。 在大街的遠方,天空中漸漸變成了紫色的背景,隱約可見一個小點,不知是什麼,而且,那個小點在漸漸變大。 順著風,耳邊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那是車輪的聲音。而且,還有妖氣。 「是車之輔嗎……?」 「……不是。」 昌浩反覆嘟囔著,小怪瞇縫著眼睛觀察情況。 那個影子,一瞬間就靠近了過來,它有著驚人的速度。 車沒有牛拉著,但卻在快速的疾馳。車上掛簾子的地方,有一張巨大的臉。 小怪,睜大了眼睛。 「——是朧車嗎?」 「哎,那是什麼?」 聽著不太習慣的名字,妖怪朧車絲毫沒有減速的疾馳著。——以昌浩為目標衝過去。大概距離昌浩還有五丈遠,這時昌浩也驚慌了。 「什麼,為什麼要以我為目標!?」 「昌浩,快躲開!」 小怪大叫著,然後全力把昌浩撞到旁邊去。 昌浩倒了下去,臉朝上,同時,小怪被車軛向上挑了起來。白色的身體被彈到空中。 「小怪……!」 臉色蒼白的昌浩,聲嘶力竭地叫喊著。朧車突然停下,緩緩地回頭去看昌浩。 牛車顯露出一張巨大的臉,不屑一顧的瞥了昌浩一眼,然後就那樣徑直馳走,不知去向。 昌浩呆呆地看著,不一會兒,反應過來,一股憤怒的火焰湧上心頭。 它的眼神,妖怪那冷漠的眼神彷彿在說:「真是個愚蠢,礙眼的傢伙。」 「……你這個傢伙……」 昌浩低聲的叨念著,突然回頭看去,小怪顫抖著肩膀站了起來。 「小怪,你受傷了沒有!?」 昌浩跑到跟前,呼喚小怪。 「那個朧車,是來挑釁的。」 小怪非常憤怒,昌浩也是怒氣衝天。 「一點不錯,一定是的。」 許多貴族被襲姑且不說,襲擊恩人行成,襲擊昌浩,把小怪挑起,這些罪責都是無法原諒的。朧車這樣轉彎抹角的來找陰陽師挑釁,不怕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嗎? —————————————— 就這樣,昌浩回到了家裡,立即找到爺爺。 「今天,左大臣命令:必須立即消滅車妖。」 據說,那個朧車,從數天前開始出現。最早,被襲擊的是籐原行成,然後,在接下來的十幾次襲擊事件中有近十個人受傷。 除了左大臣以外,陸續還有很多貴族,請求晴明消滅那個妖怪。 「幸運的是,沒有人因此而死亡,但我認為那只是時間的問題。因此,昌浩,你要代替爺爺暫且去驅除一下。」 「我明白了。」 昌浩馬上回答,站了起來。 「打敗朧車,堅決打敗。」 晴明看著孫子鬥志昂揚,高聲宣言的樣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於是,馬上詢問在旁邊莫不做聲卻憤怒無比的小怪。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個朧車,找我們挑釁了。為了保護昌浩,我被它挑飛到空中。」 「居然有這樣的事。」 晴明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小怪的頭。 「辛苦你了。」 「沒什麼的,還好,並沒有受傷,昌浩也平安無事。」 小怪用後腿搔著自己的頭,但是臉上顯得好像有些許的不高興。 晴明看著小怪那有意思的表情,苦笑著說。 「神出鬼沒的朧車。消滅他並不是那麼困難吧,問題是怎樣抓住他。」 對手是妖車,它的速度非常快。在我看來被那個速度的朧車撞飛,受傷的人和小怪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昌浩被吩咐消滅妖怪後,就退出了晴明的房間,回到了自己房間。 昌浩的房間裡塞滿了從祖父,父親,伯父和哥哥們那裡要來的關於陰陽術的書。 在那些書中,有異國的書,《山海經》和從古代流傳下來的關於妖怪的書等等。 他在書山中挖掘有價值的東西。 昌浩摘掉黑漆帽,解開髮髻,把頭髮在後面捆紮在一起。脫掉了供職時所穿的衣服,換上深灰色的便服,點燃燭台上的燭火,在書桌上把書打開。 為什麼,那個朧車接連把牛車撞飛,然後就疾馳而去呢?我覺得它沒有必要故意害自己背上窮凶極惡的妖怪的污名。 小怪瞇縫著眼睛,試著傳達它的想法。 「啊,也許妖怪各有各自的原因吧。也許純粹是因為阻礙了自己前行,只是為了排除障礙,也沒有多加注意的緣故。」 「哎,真讓人煩惱。想跑的話,到城外去不是更好嗎。」 「一定是喜歡走直線的路吧。這一定是朧車的喜好,多半是這樣的。」 書打開著,卻沒有看,昌浩和小怪一直在交換這樣,那樣不同的意見。這時,看見彰子要把衣服放到屋子角落的衣櫃裡,昌浩慌忙過去攔住了她。 「讓我自己來吧。讓我自己做吧!」 昌浩從彰子手中把衣服拿過來,讓彰子過來坐在蒲團上。 「坐在那吧。瞧!那是小怪準備的!」 「什麼,是我準備的……」 小怪一邊搖晃著腦袋一邊發著牢騷,為了把給彰子準備的蒲團拖到書桌的旁邊來而發出了砰砰的敲擊聲。 「來,坐吧。這是房間主人所希望的。」 說著,彰子坐在了蒲團上。 昌浩把衣服放進了古樸的衣櫃裡,然後回到書桌旁,稍微有些疲倦的注視著彰子。 「……籐原小姐,麻煩你幫忙做家務事了……」 聽到這話,彰子眉頭皺了一下。 「哎,沒什麼麻煩呢,我幫忙是應該的,再加上,我現在的身份可是安倍家的遠親呀。」 「沒有,你太客氣了,確實是麻煩你了。」 「……昌浩,你是因為我在而感到煩憂嗎?」 彰子略顯沉重的語氣,讓昌浩不知如何應付,彰子不顧昌浩繼續說著。 「而且,我總是不由自主的非常想去關心,照料你。但奇怪的是越是這樣,反而覺得越疏遠。」 「——並不是你說的那樣……」 情況好像變糟了,語塞的昌浩和好像稍稍有些微慍的彰子相互看著對方,正好坐在他們中間的小怪,一邊環顧四周,一邊自言自語。 「唉!成為一家人也就三四天的工夫,不要說那些不和情理的話了。」 為了緩和氣氛,小怪不得不出來打圓場。 「啊,彰子小姐。現在,昌浩負責消滅禍亂京城的妖怪,很是辛苦。」 「消滅妖怪……」 「嗯,妖車襲擊貴族。消滅他,是晴明吩咐的。」 「是這樣,就是這樣!因此,要調查,研究一些東西。」 昌浩邊說邊啪啦啪啦翻著書桌上的書。最初的爭辯進行了一半,不知不覺中,看著昌浩認真地翻閱書籍,彰子悄悄地鬆了口氣。 昌浩怎樣消滅妖怪呢?雖然具體的辦法,彰子不知道。但是覺得,那一定是非常辛苦,困難的事,所以,不要勉強,不要受傷,這是她心中所擔憂的。 彰子向下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小怪。 「……喂!魔怪。」 小怪,忽然抬頭,仰視彰子,擺出一個嚴厲的表情。 「不要叫我魔怪。」 「但是,小怪不就是魔怪嗎?」 「我和魔怪完全不同。」 彰子微微地歪著頭想。因為,從小時候開始就聽過晴明和吉昌講過各種各樣有關陰陽術的事情。所以試著找出一些合適的名詞。 「那麼,是昌浩的式麼?」 小怪不贊成。 「我和式的職責不同。式是陰陽師用來驅趕妖怪和祭奠神靈的。」 昌浩完全沉浸在書中埋頭查閱,彰子和小怪則在一邊罕見地進行著一對一的對話。 「式也不是嗎?」 「不是。我是式神。驅妖的神被叫做式神。既然到了安倍家,到處都可以聽到陰陽用語,如果留心稍微學一些也是好的。今後,留心學一些吧。」 「嗯,我知道了。」 彰子坦率地點點頭,眨了眨眼睛。 「那麼,應該叫你什麼才好呢?」 「那麼就,啊……」 說到一半,小怪突然沉默了。無言的小怪到處亂看,不停地眨眼睛思索著。因為不明原由,昌浩回過頭來,彰子給他講了剛才的事,他好像沒什麼說的。 「啊……還是叫小怪比較好吧。」 彰子又一次的點頭。 「嗯,就這麼叫吧。」 昌浩合上書,站了起來,小怪抱頭開始發出呻吟聲。昌浩過去抓住了它的頭。 「喂,小怪,去吧。」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晴明的孫子。」 昌浩吼叫著,同時轉過頭去看彰子。 「一會我要去巡夜,請不要告訴我母親。」 「那晴明和吉昌能告訴嗎?」 「他們兩個,也最好不要說。」 昌浩,忽然從走廊跳到了庭院裡,彰子在後面追了過來,一臉擔心的表情。 「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帶個溫石之類的來取暖才好……」 「沒關係的,我穿的很多,再說還有小怪呢。」 昌浩看著小怪白色的身體,淺淺的笑了笑。 「多加小心呀。」 「請不用擔心。」 滿是擔心的彰子,輕輕的擺手,昌浩登上府邸的院牆,然後又敏捷地飛落到路邊。 昌浩和小怪在傍晚時遇到朧車的地方,是離西洞院大路很近的二條路。那時朧車是從東往西邊奔馳的。 「行成的府邸在四條大路的沿線,其他的受害者也都是在京城的東西路上遇到朧車。」 昌浩邊往京城的南邊走去,邊對肩膀上的小怪說自己的想法。 「所以,也許朧車沒有在南北方向的路上出現過。說到底這也只是推測而已。」 小怪嗯了一聲,自己嘀咕著。 「那麼,現在它也許正在東西方向的路上,轟隆隆的疾馳而過吧。」 這時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嗯,就是這個聲音……」 昌浩聽到順著風傳來的車輪聲音,停下了腳步。 現在已經是過了亥時的晚上,聽聲音應該在西洞院大路和陵小路的交叉點附近。 在那周圍建築物很多。貴族的府邸也很多。聽說,失部的大夫就是在那條路的盡頭、壬生大路附近遇到朧車的。 昌浩朝東方望去。現在和清晨不同,因為他還沒掌握暗示術的技能。如果能和白天有同樣視野範圍的話,是非常有利的。 這時,吹起寒冷的風。寒風帶著一股妖氣。由於季節的原因,吹的是北風。 昌浩只顧朝東方看。妖氣和車輪的聲音卻從他沒想到的方向接近過來,當他注意到立即朝另一個方向看去。 像彎弓一樣的月亮已經西沉了一半,只有星光閃爍,連腳印都照不清楚。 風更大了。 車輪聲也變得更大了。 小怪大叫。 「昌浩,快躲開。」 在之前還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巨大的朧車突然出現了。距離昌浩大概有二丈遠。 昌浩,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由於驚愕,反應有些遲鈍。 小怪的身體朝空中跳去,緋紅色的殺氣包圍著它白色的身體。 一瞬間,出現了一個長長的身影,抓住了朧車的車軛,響起了激烈的衝撞聲。 車簾子的位置浮現出一張惡魔一般的臉,焦躁的怒吼,恐怖的叫聲彷彿使風都停住了。 「紅蓮!」 昌浩喊叫的同時,紅蓮使出渾身的力氣將朧車翻倒。響起沉重的聲音。 由於振動,昌浩踉蹌了一步。紅蓮看到這一幕,漂亮的眉毛輕輕的皺了一下。 「哎、哎、堅強點,晴明的孫子。」 低低的聲音摻雜著一點點驚訝。他的身體有六尺多長。額頭上戴著金冠,像晚霞一樣顏色的眼睛,目光銳利。站著的姿勢很像佛像和明王像,手腕上纏著薄薄的布。脖子周圍裝飾著黑色的,粗粗的像荊棘一樣的項圈。 這是小怪的本相,十二神將之一的火將騰蛇。名字是晴明取的,叫紅蓮。 「不要叫我晴明的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怒吼著回答,突然想起妖車,轉頭看向朧車的方向。 朧車雖被紅蓮翻倒,但由於動作機敏又反彈了起來。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是跳起來更為準確。 朧車落地時發出了沉重的聲音,連地面也被震動了。 昌浩又踉蹌了一下,而且,這次屁股著地摔了下去。 「啊。」 「昌浩……」 紅蓮歎了口氣。昌浩盯著紅蓮。 「紅蓮,我太輕了,所以才會被妖怪震倒。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在昌浩沒注意的瞬間,朧車突然跑了。恐怖的咆哮聲響徹天地。 紅蓮的手中出現了一條焰蛇,蛇身彎曲著向妖怪衝去,焰蛇張開了血盆大口襲向朧車。 朧車再次狂吼了起來,那怒號聲將火蛇震飛,朧車隨後朝著昌浩突進。 昌浩從懷中拔出咒符。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昌浩口念著咒語,放出咒符。與此同時紅蓮用胳膊將昌浩挽起躍身而起。就在這一瞬間,朧車將昌浩的影子撕了個粉碎。 朧車就那麼向著黑暗中飛奔而去。紅蓮落到地面,放開昌浩。昌浩已經氣得咬牙切齒。 他看見了。飛身而過的朧車那蔑視的表情。朧車嘴角浮現出的是對昌浩的嘲笑。那張臉好似在說著小孩子別再逞強了。 昌浩握緊了拳頭,肩膀戰慄著。 「……你這個傢伙!」 再遇見可就是你的末日,我決不會放過你。 「以朧車的身份竟敢有膽量反抗人類!罪該萬死!」 「——」 昌浩已經是怒髮衝冠了。 而紅蓮卻挽起胳膊一副要旁觀到底的姿態,看著昌浩激動不已的樣子。 紅蓮在心中暗暗說道:這孩子也夠單純的。只見昌浩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作成了一個圓圈,放在嘴邊。 突然間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寒冷得即將冰凍的夜空,在空中穿行著。不久後傳來了車輪的滾動聲。 瞬間紅蓮化身成了白色小怪的形狀。 小怪站在昌浩的旁邊向遠方望去,有一輛巨大的敞蓬牛車疾馳而來。這是一輛跟朧車不同的車。 「車之輔!」 昌浩邊叫邊抓住小怪的脖子,轉到急速奔馳的車之輔後部,飛身跳進車裡。 「追!」 小怪的頭猛烈的搖晃著,昌浩毫不顧忌小怪的不滿,甩起了韁繩。 牛車以驚人的速度在疾馳,車輪也在不停的晃動。在這種情況下昌浩平時會左搖右晃,甚至會從車上摔下來。可能是今天昌浩怒氣正盛,竟然很好地保持了身體的平衡,正襟危坐。 小怪在這種飛馳的情況下還是對昌浩敬佩不已。 「萬國!」 昌浩的詠唱在空中迴響,充滿夜色的大道上留下了兩條白色的車跡。 先前昌浩發出的咒符已經射中了朧車。 昌浩抓緊了扶手支撐著身體,叫喊著: 「車之輔,沿著車轍前進!」 車之輔按照昌浩的指示前行著。 小怪緊握著欄杆叉開雙腳用力站住。以防被車震落。它高聲喊道: 「喂,停下來吧!」 「我怎麼能讓那個傢伙跑掉!我要親手制服它!」 聽到昌浩氣勢洶洶的怒吼,在他身邊的小怪砰砰的將尾巴叩向地面,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車之輔繼續追尋著車轍,向京城郊區奔去。 照這個方向行駛下去,渡過鴨河就出了京城。 昌浩凝視著低聲說道: 「——找到了!」 車轍前方出現朧車奔走的身影。 「車之輔,繞著朧車轉!」 昌浩一聲令下,車之輔迅速提高速度逼近朧車。 車體激烈搖晃的聲音,夾雜著車軸嘎吱嘎吱的響聲。小怪覺察到了動靜之後探出了腦袋,只見車之輔已經滿臉通紅了。 朧車發現有另一輛車尾隨其後也加速前行。就這樣兩輛車互不相讓,竟速前進。僅在一旁觀戰也會興奮不已。 終於車之輔的耐力勝過了朧車。 「真棒。」 小怪剛感歎到一半,車之輔超越了朧車,緊急停了下來,阻擋住了朧車的去路地面上塵土四起,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轟響,好像要把地面掀翻。 昌浩和小怪從車上跳了下來。 昌浩跑到朧車面前站立,結印道: 「透川之音,幽界縛魂!」 在妖怪前方升起了一座無形的牆。那道牆越變越大,本應可以將妖怪給圍住的。 可是…… 「怎麼回事!?」 昌浩和小怪同時瞪大了眼睛。 一直朝一個方向前行的朧車突然利用離心力掉轉車頭,朝著都城的方向逃去。 昌浩的牆壁本來是用來圍捕直奔而來的妖怪,誰料到他竟然掉頭跑了。 被騙了。 昌浩茫然自失,可是立刻就醒悟過來。昌浩怒不可遏的低語: 「……這個傢伙……!」 這次的語氣跟剛才的語氣不一樣,很平靜。這反而讓小怪感到了不安。 昌浩抓起小怪的頭,朝著驚慌失措的車之輔徑直走去,然後飛身跳入車內。 「車之輔,追!」 昌浩的咒符還沒有失去法力。朧車的車轍依然浮現出白色的痕跡。 「不會讓它跑掉!車之輔,現在就展現你牛車的氣魄吧!」 「不對,本來車之輔就不是一輛牛車!」 小怪冷靜地說道。可是昌浩卻狠狠地瞪了小怪一眼,小怪沉默了。 那條車轍在幾經回轉之後,潛入了都城。 綾小路——在四條大路稍微偏北的位置。 車之輔的車輪在激烈的迴響。 剛才還位於前方的圍牆,一瞬間就被遠遠地拋到了腦後。就像飛燕在破風滑翔一樣的飛速。車軸的晃動聲越來越大了,小怪心想這車之輔是不是已經憑借意志力飛起來了呢。車之輔已認得速度在奔跑,已經是後半夜了,寒氣逼人。 「……阿嚏!」 昌浩大聲地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昌浩打噴嚏不是因為可笑的事情,而是寒冷。 追趕著朧車,在寒冷的冬夜奔走,徹骨的寒冷使昌浩感染風寒。要是發燒的話就不能工作。 這是晴明告戒昌浩的。 「要是被爺爺發現我感冒了,他肯定會這麼說的:『昌浩呀,我的確說過讓你去制服朧車,可是我卻沒有讓你感冒呀。你這麼不小心自己的身體,讓爺爺怎麼放心,太讓人擔心了。』……爺爺才不會擔心我呢!」 「不是這樣的,晴明是很擔心你的。……也許。」 昌浩恣意地猜想著晴明的反應,還因此氣憤不已。小怪暫且勸慰了昌浩之後,向遠方的車轍望去。 「……怎麼回事?」 昌浩注意到小怪瞇起了眼睛,隨著小怪的視線望去。 綾小路的一個角落裡,在朧車車轍的旁邊,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什麼!」 小怪首先發出了聲響。在那之後昌浩立即認出了那東西的真面目,他張開了嘴: 「牛車……!」 牛車已經分裂成了兩段,在它的旁邊還有幾個人影在晃動。牛車是被急速奔走的朧車撞壞了吧。這幾個人是傷者,還是牛車的主人? 「喂昌浩,大事不妙了。」 「什麼?」 小怪的臉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危險神情,說道: 「車之輔這個速度突進,恐怕避不開這些人了。」 「啊!」 確實如此。速度太快來不及轉彎了。 「壞了。車之輔,停下!」 可是,車之輔已經逼近了牛車的殘骸和那些人影。昌浩甚至可以看到那些人驚恐的表情。就算車之輔現在能停下,憑借慣性還是要撞上這些人。 昌浩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可是昌浩的眼瞼內壁上鮮明地映照著那些人影被撞飛的情形。 無論如何請保住這些人的性命,昌浩在心裡祈禱著。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車之輔一鼓作氣再次加速,車輪發出了格外大的震動聲,緊接著彈起脖子上的夾板,高高地跳了起來。車之輔真是了不起。 只見一輛巨大的牛車縱身跳入了群星閃爍的夜空之中。 剛才還滿臉恐怖之情的那些人影,則呆呆地仰望著天空。 車之輔好不容易越過人影,安靜著落之後再次沿著車轍奔走而去。 昌浩在親身經歷了牛車躍起之後,在牛車落地的瞬間不小心咬了一下舌頭。 「啊!」 而小怪也是在落地之時狠狠地撞了一下脊背。 「啊呀!」 昌浩和小怪乘車時的心情依然沒有好轉。可是雖然不舒服,車之輔在緊要關頭,為了保護這些人跳了起來,真是好樣的。 「車之輔,了不起!」 昌浩眼中含淚稱讚著車之輔,同時凝望著遠方。 已經穿過了朱雀大道,進入右京之後住戶也會變得稀少。 車輪的震動聲在風中迴響。昌浩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另一個聲音。 近了。 小怪緊抓住車欄杆,晚霞般的瞳孔在晃動。 「看到了!」 昌浩也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了一團妖氣。 昌浩還未下達提速的命令,車之輔已經全力加速朝朧車追去。 只剩下了大約五丈遠的距離。 昌浩反射性地站立起來。 小怪矮小的身軀從車中躍出,在空中高高跳起。 小怪落在了急速奔走的朧車車頂,為了不被震落在地,小怪抬起爪子,凜然地笑了起來。 「給我停下來,朧車!」 小怪白色的身體渾身籠罩著緋紅色的鬥氣。 昌浩隨後而至,熱風吹打著臉頰。 朧車最終被小怪釋放的熱風包圍,開始放慢了速度。 響起了低沉的呻吟,朧車的神色痛苦不堪。 載著昌浩的車之輔從朧車的身邊追了上來,在遠離朧車的對面緊急停了下來。 車之輔停得過於突然,昌浩從車上摔了下來。 「啊呀呀呀……」 昌浩抱住摔傷的腦袋,眼淚就要流了出來。可是看到對面三丈遠的朧車,馬上又搖晃地站了起來。 朧車還在痛苦地喘著粗氣。 昌浩兩腿站穩之後,雙手結印。 小怪跳離了朧車的車頂。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無形的枷鎖在朧車身上重重纏繞。 這個妖怪被昌浩的法術所束縛,用憤怒的神情瞥了一眼昌浩,使出最後的力量移動車輪。 巨大的朧車朝昌浩一步步逼近。 車之輔見此情形,渾身震動著朝昌浩身邊移動,用車轅擋住了朧車。 車之輔原本性情溫順,可是現在卻鼓起勇氣保護昌浩。 「令人尊敬的氣概啊!」 小怪面色喜悅,也站到了昌浩的前面,面向朧車。朧車從車轅下鑽過,焦躁不已。 被緋紅色鬥氣籠罩的白色軀體,瞬間恢復了本相,紅蓮輕輕抬起了右手。那手上燃燒著火焰。 「讓我送你去見黃泉。」 朧車凝視著冷笑的紅蓮,使勁掙扎著。 紅蓮手中的火蛇將朧車纏住。 「這個孩子是你們的剋星、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繼承人,陰陽師安倍昌浩。……雖然現在只是個半吊子。」 朧車突然睜開眼睛,兩眼充血望著昌浩。 紅蓮猛然轉身,站在其身後的昌浩已將手指結成了刀印,調整著呼吸。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高聲泳唱著,放出了刀印。 昌浩呼出的氣體變成了充滿靈氣的風刃,向朧車砍去。 全身緊裹火蛇的朧車,被附有咒語的風刃砍擊之後,發出尖叫的同時爆炸開來,瞬間消失不見了。 車之輔總是挺身而出,昌浩想設法報答他。 昌浩是這麼打算的,如果車之輔同意的話,他就會讓車之輔成為他的式。 如果成為了式的話,車之輔就不用擔心被別的陰陽師降伏,而且車之輔的存在也具有了價值。 昌浩距離成為真正的陰陽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現在還沒有一個式。小怪是出於自願待在昌浩身邊的式神,跟一般的式有所不同。 車之輔靈巧地降落到一條橋的下面,昌浩目送完車之輔以後,興奮地看著那座橋。 這時小怪突然抬起頭。 「……啊,晴明的式。」 「什麼!」 抬頭看去,一隻白鳥在昌浩的頭頂盤旋。白鳥飛到昌浩的頭頂正上方,變成了一張紙。 昌浩飛身起來抓住慢慢飄落的紙片,迅速地瀏覽著紙上的文字。 站在昌浩腳邊窺視的小怪聽到了不懷好意的笑聲。 昌浩攥著紙片的手開始用力握住紙片。 「……哈……哈哈……哈哈……」 昌浩笑得肩膀顫抖,面部抽筋,把紙片握成一團,跟往常一樣。 「……昌浩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小怪的提問,昌浩把變成一團的紙片再次攤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下面是晴明的話。 「不管對方是如何神出鬼沒的朧車,你消滅它花費的時間也太長了吧。 而且你還曾經讓朧車在你的手中逃脫,以至於讓它撞碎了榮善參議的牛車。啊昌浩,你太令爺爺失望了。我命你制服妖怪之後速速歸來,可是你沒有做到,讓我十分傷心。再見。晴明。」 看完信的小怪徐徐地抬起頭看著昌浩。 原來如此。剛才被朧車襲擊的牛車旁邊站著的人影是榮善參議一行人。當時夜色漆黑加上心情十分焦急就沒有看清楚這些人影。 可是已經這麼晚了參議等人去往何處?參議應該早就從大內裡出來了,天色漆黑多半是去往女人的住處,或是回家。這個時候正是妖怪猖獗害人的時候,參議剛好在這個時候出行不是也有不對之處嗎? 這是參議自作自受。這個不把昌浩放在眼裡的參議。 小怪雖然在心裡這麼想,可是嘴上默不作聲。如果這時候說錯話的話,昌浩肯定會遷怒於自己的。 昌浩再次把紙片攥成一團,高抬起胳膊。 「該死!我要讓你見識我的本領,可惡的爺爺——!」 伴隨著怒吼紙團被投向了河中。紙團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弧線,消失在黑暗之中。 「真是令人氣憤!」 昌浩緊握著拳頭,怒不可遏。小怪跳到昌浩的肩膀上敲打著昌浩的腦袋。 「行了行了,要鎮靜鎮靜。今天還要出勤,趁時間還早趕緊回去休息吧。」 「說的對……」 與出來時候的姿勢剛好相反,昌浩爬上圍牆,跳入院內,快步走向自己的臥室,打開木窗進入屋內。只聽見昌浩落地的聲響之後,就毫無動靜了。 「……怎麼了?」 尾隨而至的小怪側著腦袋問道,可是昌浩僵直站立沒有回答。 小怪覺得有些可疑,從門逢處窺探屋內。原來是書桌上發出的輕輕鼾聲讓昌浩站立不動。彰子手中握著幾本陰陽書伏在書桌上睡著,看來是迫不及待地要實踐小怪的話。真是精神可嘉呀。 小怪轉過身用後腳踢了一下昌浩的腰。 昌浩好像要向前傾倒似的進入屋內,又順勢被草墊絆倒。 昌浩發出了一聲巨響,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小怪,而小怪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彰子聽到聲響之後,睜開了眼睛抬起頭。 「……啊,你回來了。」 彰子揉了揉眼睛,半夢半醒地說著。相對的昌浩卻略帶著哭腔的說道: 「你本不用這麼辛苦等我的……」 「我本來以為你會很快回來,我很擔心你。」 昌浩語塞。 想起了剛才看到的晴明的信。 「制服妖怪後速速歸來。你做不到的話,會讓我擔心的。」 晴明這句話的意思莫非就是? 如果你不能很快地制服妖怪歸來,彰子會為你擔心不已的。 昌浩緊咬著嘴唇,彰子問道: 「你受傷了?沒事吧?你總是不小心……」 「不要緊,不要擔心。」 「真的嗎?」 彰子反覆詢問,昌浩放緩語氣說道: 「真的。我平安無事的回來了,你放心去睡吧。天氣寒冷不要感冒了,蓋緊被子。」 昌浩催促彰子離開,彰子這才點了點頭,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昌浩笑著目送彰子,看到晴明的房間那邊又飛來了只白鳥。 「咦?」 跟往常一樣白鳥化作了紙片,昌浩打開紙片一看,上面寫著: 「看看,你確實很讓人擔心吧。必須不斷提高自己的本領。再見。晴明。」 「…………」 昌浩無語,握緊了紙片。 小怪同情地看著昌浩,只見昌浩默默地將紙片扔進了院子之中。 這個時刻這個地點是不可以大聲喊叫的。可是昌浩不想就這麼算了。那個狡猾的狐狸如果一直在注視著我,至少要幫我一下呀。昌浩在心中叫喊著,希望晴明能夠聽到。 對付那種程度的妖怪,晴明是絕對不會出手幫助昌浩的。 昌浩轉身蓋上當作被子使用的大衣,賭氣而睡。小怪看著昌浩的舉動,小聲說著: 「……可憐的傢伙。晴明的孫子。」 昌浩突然跳了起來,嚷著: 「不要叫我晴明的孫子—!」 數日之後,昌浩跟往常一樣為了干陰陽寮的雜務而忙得團團轉。 經歷了幾天前的朧車事件之後,昌浩為自己樹立了一個目標。 決不連累毫無關係的一般人。 就是這個目標。 昌浩利落地收拾完東西之後,出門去遞送受人之托的物件。剛一出門就遇上了迎面而來的參議榮善。 「呦,這不是牛車被毀的參議嗎。」 小怪尾巴一翹高聲說道。昌浩小聲對小怪說: 「聽說自那以後他就吃齋念佛了。」 「是遇到妖怪之後吧。」 「嗯。」 聽說參議因為接連遇上兩個妖怪,認為自己沾染了晦氣,單單吃齋還是心裡不安,所以前幾天還把陰陽師招進府上除邪。 「把陰陽寮的哪個陰陽師叫去了呢?」 聽到了昌浩的疑問,小怪爭辯似的眨了眨眼睛。 「哎呀,那種身份的公卿,通常會召見跟他身份相符、名實皆備的陰陽師嘍。」 小怪唧唧咕咕地說道。昌浩驚訝地瞇起了一隻眼睛,因為參議已經來到了面前所以趕緊閉上嘴。 昌浩站立不動,低下頭。榮善在昌浩面前停下了腳步。 「哦,是晴明殿下的令孫……」 是是、孫子。最小的孫子。 昌浩行禮後在心中默念著。榮善在稍微考慮過後說道: 「噢噢,對了昌浩殿下。」 昌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突然抬起頭,然後慌忙地又低下了頭。 「失、失禮了。」 「不要緊,前幾天倒了大霉。請你的祖父晴明殿下為我做了祈禱。終於安下了心。可是還是有些事放不下心。」 「是、是嗎?」 榮善嗯了一聲點點頭。 「晴明也年事已高。雖說年輕有為的陰陽師可以信賴,可是我更依靠晴明殿下。」 「……是、是啊。」 昌浩一邊回應著,一邊在心中反駁。 那個老狐狸至少還可以健壯地活個三十年。 昌浩如此表裡不一,參議拍了拍昌浩的肩膀歎了一口氣。 「你們這些年輕人需不斷磨練自己才能成為我們的左膀右臂啊。昌浩殿下,我對你寄予厚望啊。「 看來昌浩是得到了在年輕貴族中最有成就的籐原行成的保舉了。 昌浩目送參議,歎一口氣。 「參議是向行成大人詢問了什麼吧?」 前幾天問候行成的時候,昌浩為行成的侍從義康實施了法術祛病。後來參議向行成打聽效果如何,聽說義康正在慢慢地痊癒。行成身為右大弁和藏人頭,和參議榮善見面交流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參議大人把爺爺叫到了府邸。爺爺面色不好到了讓參議擔心的地步嗎?」 今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還見到了爺爺,他氣色很好食慾也不錯,是參議多慮了。 「算了。」 昌浩向前走去,小怪在昌浩旁邊嘟囔說: 「晴明也有好多事情要顧慮。可是……」 說到這裡,小怪抬頭看著昌浩。 「不管怎樣把車之輔和朧車相提並論,這可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昌浩皺起了眉頭。 是啊是啊小怪低語著輕輕地落在了昌浩的肩頭,豎起了耳朵。 參議對昌浩的態度驟變,肯定還是晴明的「功勞」啊。 晴明肯定是在參議面前說了年齡大了,以後就多讓兒子或孫子幫助您吧之類的話。 在參議看來,這可是值得信賴的大陰陽師說的話,就深信不疑,心想如果不重視安倍一族的話,自己的將來可就不保了。當時聽了晴明的話,參議肯定慌神了。 表面上裝模作樣暗地裡卻為昌浩作鋪墊,這個老狐狸還是狡猾得很呀。 「好、我決定了。」 昌浩看了小怪一眼,神色怪異。 「恩、再考慮一下如何處理車之輔的事情。」 昌浩做完了公務,在回家的途中來到了一條橋的橋下。 車之輔看到了剛忙完工作的主人,高興得搖晃著車簾。 「您要去哪裡呀,我隨時準備出發。」 小怪翻譯了車之輔的語言,可是昌浩卻一臉認真地說道: 「車之輔,這麼辦好嗎。你可以隨時出去在外散步,我只有一個要求。」 面對昌浩突然的提議,這輛妖車在車輪中側了一下臉。由於車之輔沒有頭,這也算是他側了一下頭吧。 「車之輔你是我重要的式,可是在別人看來卻是可怕的怪物。所以……車之輔,你在聽我說嗎?」 妖車因為聽到了「我重要的式」這句話,大受感動已經沉浸在喜悅裡了。這才讓昌浩不得不提醒他的注意。 「……這個傢伙很有意思啊」 昌浩腳邊的小怪苦笑了。 這是一個直率的妖怪。 昌浩整理了一下心情,繼續說道: 「人還是對妖怪……」 「喂餵在那裡那裡!」 「讓我們也坐坐這輛妖車嘛。」 「聽說你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式了?」 「不錯呀不錯,你也是有式的陰陽師了。」 一群小鬼啪啪地從一條橋上跳了下來,圍著昌浩、車之輔和小怪七嘴八舌地討論著。 昌浩再次整理了一下心情繼續說著: 「……對人而言妖異是很可怕的東西,認為是污穢之物,一看見妖異就會發生騷亂。所以以後你在街上散步的時候,盡量隱身比較好。」 車之輔的妖氣確實很強烈,一旦普通人注意到了它的妖力,肯定會發生大騷亂的。 車之輔的龐大身軀,一般人是看不見的。重要的是,它的妖氣很盛。 車之輔的面部表情極為怪異,他放下了夾板。 昌浩挽起了胳膊。 「那些對我一無所知的人也說我是妖異,我也很生氣。」 小怪跟昌浩一樣,靈活地盤起了前腳說著。 「對對。被那些什麼都不瞭解的人誤解是很傷心的事情。」 車之輔聽了小怪的話,再次放下了夾板。 「我明白了。你就坦誠地表現自己吧。」 小怪很是佩服車之輔。這時周圍的小鬼又爭先恐後地說道: 「讓我坐坐嘛,讓我坐坐嘛。」 「這個車是人才能坐。」 「喂,好吧讓我坐坐?」 小怪瞥了一眼圍過來的小鬼們,瞇起了一隻眼睛。 「我可不是車之輔的主人,你們去求昌浩吧。」 小怪的話音剛落,小鬼們就整齊地排成一排,面對昌浩。 「讓我們乘妖車吧!」 異口同聲。昌浩苦笑了。 「我倒沒有什麼意見,如果車之輔不介意的話,你們就上車吧。」 此時車之輔轟的一聲放下了夾板。 小鬼們臉上一下子笑逐言開。 「謝謝,孫子!」 還是異口同聲。 昌浩笑臉上迸出了青筋,發出了洪亮的吼聲: 「不許叫我孫子——!」 夢之鎮魂歌(1) 忽而有聲音響起。 那是從遠處傳來的,寂寞且在顫抖的聲音。 這聲音在寂靜中交織出一段悲傷的旋律,輕輕地迴盪在空中。 在一間擺放著古舊帳子和屏風的屋子裡,一套嶄新的被褥整齊地放置角落。而一位身著嶄新和服的少女正在帳中和衣而睡。 少女烏黑的長髮束在腦後,並用一隻有些陳舊的髮簪固定起來。 沉睡中的少女似乎感到寒冷,將身上的棉衣往肩上扯了扯。 緊閉的格子窗戶透進些許的光亮,所以屋內顯得有些昏暗。 忽然間,帳子被人輕輕地掀開,昏暗中現出一張女性溫和的面容。 少女被衣物的摩擦聲喚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女子在彰子身邊坐了下來,微微行了個禮後說道。 「您醒了,彰子小姐。」 女子平和清澈的聲音讓人心裡感覺非常舒服。 彰子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夢,夢中她感到遠遠地聽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熟悉聲音。 彰子眨了幾下眼睛之後,完全清醒了。她坐起身對那女子微笑著說道: 「早啊……太安靜了,我差點睡過頭了。」 「這樣啊……我為您把窗打開吧。」 彰子的表情有些為難。 「可是很冷……不過你說的也對,還是打開看看天氣怎樣吧。」 「那麼我去和玄武商量一下,讓他為您把環境改善一下,晴明大人也這樣說過的。」 「謝謝。」 見彰子道謝,神將天一露出了一個明媚而和煦的微笑。 玄武應該也在附近。因為彰子隻身穿一件單衣,所以他現在應該是隱了身,守在帳子外面,或是正守在這間大屋子的一角。 彰子將褂衣穿好後走出了帳子。她的足尖在觸到地板的那一瞬間,就感覺腳上的溫度被冰冷的地板奪走了。 原本她想在臥室內放置一個火爐,但因為不安全所以放棄了這個想法。用昌浩的話來說,就是「炭的神明時常會惡作劇,使人們得一種永遠都醒不過來的病,嚴重的話,得病的人就會在不知不覺的睡眠中死去」。 因為這是晴明教的,所以可信度很高。 「我絕對不想在睡覺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死掉。」 稍稍推開窗戶,一陣寒風伴隨著早晨的陽光湧入房內。回頭仔細打量屋內的擺設,能看到一隻顯得有些寒酸的小蠟燭和一個燈台。這都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彰子現在正住在這裡。 「雖然這裡比東三條的宅邸小很多,但造得很漂亮。」 這房子跟安倍邸相比也要小很多。以安倍家現今的地位來看,安倍邸也算相當的寬敞了。 雖說這房子空置了很久,卻顯得相當整潔。彰子曾以為這房子的屋頂和房樑上會有蜘蛛網,地板上還積著厚厚的灰塵。 當然,如果這房子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樣,自己也不好抱怨什麼。 打掃這房子一定費了不少功夫吧,彰子的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她的身邊就現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一名身高剛到她胸口的黑髮少年。少年抬起他那雙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看著彰子說道。 「當然了,昌浩可是花了整整一天來打掃的。」 彰子頓時瞪圓了眼睛,再次環視起四周。 寒風拂動著彰子的袖子。屋內的確是一塵不染。如此寬敞的屋子,要打掃成這樣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 玄武一本正經地抱起了胳膊。 「當然啦,靠昌浩一個人當然是來不及的,所以他也讓別人幫了忙。」 否則他也不可能趕在彰子到達前打掃完畢,因為彰子的到來是臨時決定的。 彰子認同地點了點頭。 這宅子裡除了彰子、玄武和天一之外,就只堆放著臨時送來的一些日常用品。這讓這所大房子顯得有些蕭條。 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新年了。 彰子歎了口氣。 她臨時被送到了這所空置已久的無人宅邸藏身。 夢之鎮魂歌(2) 原因要從昨天說起。 到了年末,祭祀活動和其他各類事項非常多,所以京城裡沒有一個閒人。 而宮中則已是進行了連續數日的祭祀活動,與此相關的各項工作讓人們累得喘不過氣來。 而其中最辛苦的,就是身為下等的雜役們。 比如昌浩。 那天,昌浩一如既往地一邊嘟囔著一邊抱著各種書本和器物穿梭於各處。 「每年一到這時候就忙的夠戧啊。」 他像一隻大貓或是一隻小狗,正晃著他白色的長尾巴。同樣雪白的皮毛包裹著全身,四肢各有五趾利爪,脖子上圍著一圈勾玉狀的紅色突起。 它抬起晚霞般鮮紅的雙眸看著昌浩。 「不要緊吧,宮中祭祀的重頭戲可是在新年,忙的時候還在後頭呢。」 從晴明、吉平、吉昌、成親到昌親,小怪親眼看著這三代人每年年初年末都會忙到腳不沾地,所以具體情況小怪要比昌浩熟悉得多。 昌浩重重地歎了口氣。 「雖然以前聽說過,但沒想到會忙成這樣。」 他仰天長歎。 昌浩今年夏天剛行完元服之禮,同時開始擔任部分工作。而這個新年也是他成人之後的第一個新年。雖然昌浩每年都看著晴明和吉昌為了工作而疲勞不堪,但親身經歷之後,他才發現其中的痛苦真的只有親身經歷才能體會。 「而且你什麼樣的雜事都得干。」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在你剛懂事的時候,其實情明和吉昌的工作還是相當輕鬆的。」 「我現在,有那麼一點點想要早點變的偉大了……」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頭,乾笑著說。 「所以需要從最基礎的坐起啊。而且現在你面前還有晴明和吉昌,晴明可是四十歲才成為陰陽師的啊。」 小怪這裡所說的「陰陽師」,指的是在陰陽寮中任職。 晴明原本就不是那種執著於權勢的人,所以他並不喜歡那種擔負重任的工作。但因為自己的能力,他又不能對一切坐視不理,所以他只能邊抱怨邊工作。 「總而言之,昌浩。」 昌浩轉過頭,看到那雙紅色的眼睛中滿是笑意。 「只要撐過十天,一切就都結束了。加油吧。」 「話雖然是這樣說……」 昌浩再次歎著氣,心裡想著這十天會非常難熬。 相比之下,年初其實更加忙碌。 離新年只有兩天了。從表面上看來是一派除舊迎新的喜慶景象,而其中卻包含了不知多少人的辛苦勞作。比如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雜務,如果做不好就會發生很多問題,所以或許應該把它列為相當重要的工作。 至少這些雜事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啊,找到了,昌浩。」 剛從中務省返回陰陽寮的昌浩被一名天文生叫住了。 「什麼事?」 「安倍博士找你,說是有話要對你說。」 昌浩眨了眨眼睛。 「是這樣啊,謝謝您。」 「不用謝。」 在目送這位年長自己許多的天文生離開後,昌浩歪了歪頭,向吉昌所在的地方走去。 「不能等回家再說嗎?」 「肯定是和工作有關的事情了。」 昌浩對小怪的話表示同意。 不過,小怪的預測還是錯了。 父親這裡已經有人先來了一步,雖然自己今早才和這人見過,不過能在陰陽寮裡見到這人卻實屬罕見。 昌浩不禁高聲喊道。 「爺爺!」 「哦,來了啊,太慢了。」 晴明收起了扇子,對昌浩招了招手。 吉昌就坐在晴明身邊,兩人的距離非常近,似乎是在密談著什麼。 「坐在這兒吧。」 昌浩聽話地坐了下去,見晴明和吉昌的表情都非常嚴肅。 「最近太忙了,以至於我們忽略了一件事情。」 「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沒時間了,所以如果不快點會來不及的。」 祖父和父親的話語給人一種悲壯的感覺,引得昌浩不禁緊張起來。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難道又是什麼棘手的妖怪?」 見昌浩這麼說,連坐在一邊的小怪也皺起了眉頭。 「難道是那時襲擊貴船的山椒魚一樣厲害的妖怪?它正在接近京都?那可就麻煩了,快點討論對策吧。」 然而晴明卻將扇子往掌中一擊,說道。 「不,它也沒那麼厲害,其實呢……」 「請稍等父親,為什麼我沒聽說有妖怪在接近京都?」 「……」 這下,晴明、昌浩和小怪同時楞住了。 「……這事就先放一放,我們先談要事。」 此刻的小怪腦中想的是,被這樣的父親和這樣的兒子夾在當中,吉昌還真是可憐。 雖說造成了這樣的局面,對小怪來說它自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它卻總是裝作不知道。 幾人終於坐正了姿勢進入正題。 「年初開始宮中會進行祭祀,同時我們家也會有很多來客。」 「是的。」 昌浩點了點頭。 晴明畢竟是安倍家族的一家之主,所以旁系的伯父吉平和親戚們,應該會在年初帶著晚輩們前來拜訪。另外還有新得了女兒的兄長,由於孩子太小不方便出門,所以自己也必須前去給兄嫂請安。總之,昌浩得花時間精力去應付親戚。 晴明將扇子啪地合上,接著吉昌的話題繼續說道。 「如果親戚們來我們家拜訪,籐原之花的事就會被人發現了。」 籐原之花。 昌浩一時沒能明白這話的意思,最後還是被小怪一語道破。 「是彰子,彰子啦。你怎麼能忘了這個名字呢。」 昌浩恍然大悟。 「啊,真的啊……原來如此。」 十一月初,籐原家千金被秘密送到了安倍府。她與安倍一族,或者應該說她與晴明似乎是有著非常深厚的淵源,所以她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安倍家尋求庇護。 雖說身為貴族不應該去追究那些蜚短流長,但以上的猜測還是從一個半月前開始流傳至今。但如果在親朋好友或家臣中也傳開的話,那意義就不同了。 因為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交往更要謹慎些。安倍家雖說現在相當有聲望,可畢竟和籐原家族不在一個階級面上。如果將來互相遇見籐原家的人,天知道事情會演變到什麼地步了。 昌浩這樣想著,臉刷地變白了。 安倍一族畢竟只能算是平民,照理說不可能與當代第一大貴族家的千金有何瓜葛。但畢竟是以陰陽之術為生的安倍族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其實是一群相當特殊的人。如果被其他族人看到了彰子,他們很可能通過她的言行舉止而瞭解到她的身份。 晴明接著說道。 「雖說他們即使看到了籐原,也不可能去刨根問底地查她到底是誰,但現在畢竟只過了一個半月,所以還萬萬不能大意。」 昌浩點了點頭。 左大臣家的長女原本應該已經進了天皇后宮,但她此刻卻住在安倍宅邸。出去安倍家中的女眷,知道這件事情的就只有在場的三人,以及彰子的父親籐原道長。 雖說現在不用擔心自家人洩密,可因為籐原家牽涉到貴族間的爭鬥,所以不得不防某些別有用心的人為了抓住左大臣的弱點,而在外打探彰子的消息。 「沒多少時間了,所以我認為還是先讓籐原之花出去避避。把你叫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吉昌見晴明看著自己,便點了點頭。 原本晴明只在發生大事以及被召見時才會進宮。看來今天,他是為了將在除夕舉行的驅鬼儀式做準備而來的。 晴明和吉昌都忽略了即將前來拜年的客人們。彰子畢竟也在安倍家住了一個半月,萬一被來訪的客人們發現什麼紕漏可就不妙了。 昌浩抱著胳膊苦著臉說道。 「原來如此啊……但也不能在人離開之前一直把她關著,而且說起來,她現在住的屋子是哥哥以前的房間。」 言下之意,如果兄長要留宿在安倍邸,那很可能會睡在自己以前的房間。 「所以,該把籐原之花藏到哪裡呢。」 「因為這個才找你來的。」 晴明點了點頭,打開了半把扇子。 「前提是要盡快。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就是想讓你先去做些準備。」 「準備?」 「對。地方已經定好了,但還不能就這麼住進去。」 「那房子已經荒廢很久,裡面肯定是一團糟。」 小怪眨了眨眼,漸漸明白了晴明的目的。 而昌浩還沒回過神來,仍在追問到底要自己作什麼。小怪瞥了他一眼,聳了聳肩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總而言之。 「……原來是打掃啊。」 昌浩無力地念叨著,小怪則站在他肩上若無其事地搖著尾巴。 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座圍牆已殘破不堪的宅子。房子被茶色的雜草叢包圍著,雜草已經長的很高了。圍牆雖破,不過好歹也能擋住裡面的房子,而且從外面看來,房頂似乎也還完好。 「如果好好整理一下,應該還能住人吧。」 昌浩用手推了推腐朽的木門,木門發出刺耳低啞的聲音,彷彿馬上就要倒下來一樣,看來是沒法從正面進去了。 他又繞著圍牆轉了一圈,發現牆上有個正巧能通過一人的缺口。圍牆內被雜草擋得嚴嚴實實的,什麼都看不見。 「從這裡應該能進去了。」 昌浩進入宅子之後,一邊撥開長勢良好的雜草一邊向裡走去。當他終於站在那房子跟前時,卻不由皺了皺眉頭。 有氣息。 「嗯?」 跟在身後的小怪也感覺到了。它跳到昌浩肩頭,聳起耳朵用眼神指了指一扇髒兮兮的窗戶。 「恩……」 「小怪,其實呢。」 小怪轉過頭,只見昌浩一臉為難的表情。 「我一路上都在奇怪,為什麼爺爺和父親沒派神將一起來。反正別人也看不見他們啊,如果天一或天後來的話,這裡的每一個角落不就都能看清了?」 「啊,說的對。」 小怪用前爪搔了搔耳朵,煞有介事地應道。 「哪怕是六合來也好啊,至少比我行。」 「說的也是。」 昌浩很不擅長整理打掃。他平時連自己的房間都弄不整潔,經常由小怪和彰子替他整理。 因為閒置地太久,這房子已經很髒了。昌浩一邊在心裡抱怨著,一邊穿著鞋進了房間。他把左手放在窗上,右手卻以刀印手勢抵住眉間,口中唸唸有詞。 小怪眨了眨眼後,搖著尾巴瞇起了那雙紅色的眼睛。這間屋中能感覺到無數躁動不安的氣息。這氣息就像躍動的水面所引起的波紋般,一圈圈地蕩漾開了。 昌浩默數著自己的呼吸數,不一會猛地打開了窗戶。 霎時從房中竄出了無數黑影。它們懼怕陽關一般,有的逃進了房子深處,有些悄悄躲到了屋頂上,剩下的則一動不動地貼在了牆壁上。 施了暗視之術後,昌浩關上了窗環視著房間內的黑影。 小怪也默不做聲地向四周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因為受不了這樣的寂靜,只聽見有個聲音戰戰兢兢地問道。 「……怎麼了啊,我們又沒有去打擾別人。」 「是我們過來打擾你們,你們害怕什麼。: 昌浩歪了歪頭回答道。他話音剛落,周圍便熱鬧了起來。 「什麼?你不是來抓我們的啊!」 「那你早說嘛!」 「大白天突然出現,害我以為是誰報仇來了。」 「放心……」 突然,小怪敏銳地察覺到了憑空而來的一絲涼風,它立刻從昌浩肩上跳了下來。果不其然,當他離開昌浩的肩頭,一大群小妖從空中跳了下來,直直地砸在昌浩身上。 「孫子!」 「哇!」 轉眼之間,昌浩就被數量眾多的小妖埋了起來,而且還有許多小妖正在往上跳。 小怪悠閒地坐在離昌浩大約一丈遠的地方,若無其事地環顧著四周。 這座宅子比東三條殿要小很多,而且除了主屋,也只有西邊還有一間小屋子。主屋被活動拉門隔成了三間房間。西邊那間小屋似乎也足夠寬敞,讓這些傢伙先住到那兒去吧。 「我來看看這裡有沒有掛帳子,不過就算有也還得自己帶好被褥來。還有……」 小妖在昌浩身上越堆越高,小怪卻裝作沒看見一樣繼續在四處逛著,看樣子它懶得去管那群小妖。 小怪直立起來,用後腿踩了踩地板以確認是否牢固。由於長年無人居住,不知地板有沒有什麼問題。好在這裡住了一群非人類居民,地板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可為什麼房子沒人住了就會變得破舊呢。」 啪嗒啪嗒啪嗒。 身後仍傳來小妖們下落的聲音。 「恩……啊對了,還得放個暖爐,不然會很冷的。水和食物可以每天送來,啊,還有燈油啊。還需要些什麼,我得仔細想想。」 小怪只顧自言自語著,沒注意到昌浩正從它身後的小妖堆中拚命往外爬。隨後,它感到自己的尾巴突然被人緊緊的抓住了。 「哎呀。」 昌浩拉住小怪的尾巴把它拽倒後,逕直拖到了自己身邊。只見他低聲說道。 「好啊你……」 小怪猛地一回頭,乾巴巴地笑了起來。 「啊,結束呢?」 「每次每次每次每次你都只顧自己逃掉,你就不能難得為我考慮、為我犧牲一下嗎?你這個怪物小怪!」 「不許說怪物。」 小怪把尾巴拔出來之後站起身,低頭看著自己胸口說道: 「嗯,我這身和我心靈一樣純潔的皮毛都被弄髒了。」 「你說誰的心靈純潔?」 小怪無視昌浩的發言,繼續打量起周圍來。 「夠寬敞了,順便把西屋也打掃一下吧,被褥之類的讓白虎他們趁晚上送來就行。不過要把這兒打掃地乾淨到能讓人住進來,還是不太輕鬆啊。」 昌浩仰著頭大大地歎了口氣。 「可惡,你給我等著。」 「嗯,加油。」 小怪一臉壞笑著故意答非所問。雖說昌浩已經憋了一肚子火,但他明白現在不是吵嘴的時候。 昌浩決定回去以後再慢慢收拾它。這樣想著,他回頭看著那堆小妖說道。 「幫我個忙吧。」 「哦?要我們幫你?」 「你的忙我們還是要幫的。」 「畢竟平時承蒙關照嘛。」 「如果不是強人所難,要我們幫你也不是不可能。」 「再怎麼說,這也是晴明的孫子要我們幫忙嘛!」 「是吧,孫子!」 習以為常的大合唱。 「……」 昌浩反射性的把手伸入懷中想要掏出符咒,但最終理性佔了上風。他鄭重地轉過了身。 因為是相當重要的事,所以他不顧地板上滿是灰塵,嚴肅端正地坐了下去。 「我想讓我的一個家人藏在這裡,從明天開始,大約住十天。」 「家人?」 昌浩點了點頭。 「你們也認識,就是現在住在我家的彰子。」 小妖們齊聲說道,啊,就是籐原家的大小姐啊。 「什麼嘛,還說是家人,直接說是你內人不就行了。」 聽著這樣的話,昌浩只得忍住心裡的怒火一言不發地坐著。不過小妖們完全不在乎,它們接著嬉笑著。 「笨蛋,那是他將來的妻子,所以現在只能說是家人嘛。」 「啊,對啊,哎呀我錯了我錯了。那你未來的妻子為什麼要躲到這裡?」 小怪看著昌浩一如平常地忍著怒火,不禁也自言自語起來。 要說家人嘛,這樣解釋也不為過啊。 小怪撓了撓頭站到了昌浩身邊,現在還是由自己來說明情況比較好。 「在人類社會中呢,有很多習慣啊形式啊是很令我們費解的。」 「恩恩。」 「如果一個必須藏起來的人被其他人發現了,是會鬧出很大的麻煩的。」 「哦哦。」 「所以為了不被人發現,我們想在一段時間之內,把那個人藏在這裡。」 「原~~來如此。」 小妖們齊刷刷地點了點頭,昌浩一臉茫然,他不明白小怪是怎麼想到這樣簡潔的解釋的。 這是,從小妖群中跳出了一個看死首領的傢伙。 「這我們無所謂,不過你總得拿點謝禮出來吧。」 小怪和昌浩對視了一眼。 這隻小妖長著長毛,差不多和小孩一般高,看上去像只猿。它的眼睛又大又圓,瞳孔像貓眼一樣細長。 結合上述外貌,再加上它兩手的長爪子,它應該就是妖猿。 「既然是拜託別人的事,那總耍有點誠意嘛。雖然我們只是妖,收謝禮的權利我們可還是有的吧,大家說對不對啊!」 它邊說邊回頭問身後的同伴們,於是小妖們回界「沒錯」。 但昌浩感覺,它們之前根本沒有過要謝禮的念頭,絕對是。 妖猿伸出右手的一根手指。 「其實我們一直都很想嘗嘗你們人類做的『年糕』。」 「啊!年糕!好想吃。」 「每到重要祭祀,你們都用它來祭神的吧。每次我們只能眼巴巴地咬著手指在一邊流口水。」 「年糕!年糕!太想吃年糕了!」 昌浩無可奈何地按住了額頭,小怪用爪子撓起了後背。 「年桂麼……每年正月母親好像都會做一些的……」 雖然昌浩覺得,妖怪會想吃供奉給神的東西有些不可思議,可這畢競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太好拒絕。 「沒辦法,讓露樹多做點分給它們吧。」 小怪無奈地瞇著眼說道,昌浩也做出同樣的表情點了點頭。 「回去先問間看。其他沒別的了吧。」 交涉成立。小妖們頓時歡呼了起來,光喊還不過癮,有些還四處亂竄起來。不過因為小妖們畢竟非人類,沒什麼實際重量,所以它們怎麼行動都不會發出聲音。如果它們真想鬧,那估計房頂都會被它們掀翻了。 「哇!太好了!正月的年糕!人類的年糕!」 「好期待啊,又白又圓的年糕!」 「籐原小姐什麼時候來都行,我們無所謂哦!」 「我們一定不會吵到她。」 「而且會遵守禮節。」 「我們還能替她解悶。」 「……呃,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還是別出來。」 昌浩好不容易插上了話,小怪卻邊撣著胸前的灰塵邊說道。 「出來也沒關係啊,怎麼說彰子都不可能一個人呆在這裡,玄武啊天一啊天後啊肯定會守著她的,而且你也不會忍心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吧。」 「也對。」 昌浩站起身環顧四周,地上有幾條明顯的印跡,剛才自己拽小怪尾巴的時候把地上的灰塵給擦掉了。看來這灰積得夠厚的。 既然該說的都說完了,那就準備行動吧。 小妖們其實很能幹。 它們從院子裡拔了雜草,紮成手臂粗細用來掃去地上的積灰,還用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水桶裝了水,用水和抹布把橫樑牆壁窗戶一一擦了個遍。 正在擦柱子的昌浩的腳邊,是一群由小怪帶領的正在擦地的小妖。 身體靈活的小怪連前爪都很好用。它用前足清洗著抹布,靈活地擰於之後攤開擦地。當小妖們上前向它討教,它都認真地告訴它們該怎麼做。看著這樣的小怪,昌浩不禁露出一臉苦笑。 一隻蝙蝠從樑上飛了下來說道。 「這裡原本就是我們的家嘛,弄乾淨了自己也住得舒服。」 所以它們才會那麼爽快地答應幫忙。 「也是。」 那你們為什麼平時從來不打掃。昌浩在心裡無奈地歎著氣,將抹布放人水捅中清洗。水已經很混濁了,看來該去換捅水了。 雖說春天就快要到了,可水還是依然冰冷。 昌浩平時不愛喝熱水而愛喝涼水,所以他對於冬天能喝到冰水這點還是相當滿意的。但畢竟冬天太冷,所以就平時生活來說,他還是喜歡暖和點的季節。他想,如果能在夏天也能喝到冰涼的水的話,那就完美了。 「聽說貴船即使在夏天,水還是涼涼的。如果想過個涼快的夏天就去貴船吧,車之輔也在那裡。」 昌浩腦海中浮現出初秋彰子在東三條殿時的身影,他禁不住自言自語起來。只要備好禮品前去盡了禮數,自己就應該不會被責罰了吧。 而且,兩人已經約好了夏天一起去看螢火蟲的。 一隻小妖望著桶裡已經發黑的水,咧著嘴說道。 「嗯……水居然已經這麼髒了,看來我們還是該定期打掃一下。」 說完,它抱將水桶出了門,把髒水倒在院子裡,然後往宅子深處走去。不一會,它就抱著盛滿清水的桶回來了。 「你從哪裡打的水?」 昌浩看著桶裡清澈透明的水問道,小妖們一齊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這後面有井。」 「是人類喝的水哦。有時候會有附近的小孩溜進來喝的。」 「不過,他們應該只是為了比誰膽子大才溜進來的。」 「比誰膽子大?」 昌浩停下絞抹布的動作,歪著腦袋回答道。 「嗯,差不多就是『這裡面有很可怕的妖怪,如果你敢去打水回來,就算你有膽公』之類的。」 昌浩瞇著眼睛。 「可怕?」 「是俐,很可怕吧。」 「誰可怕?」 「當然是我們啦。」 昌浩一言不發地看了一眼自鳴得意的小妖們,扭過頭繼續手上的工作。再不趕緊就要天黑了。 「昌浩,竹墊怎麼辦?」 小怪向外面望去,昌浩皺起了眉頭。 「放在外面吧。反正周圍有雜草和圍牆,外面人不會注意這裡面的。」 「那就當心點,放在這兒吧。」 「說的也是。」 小怪和幾隻小妖抬著竹墊出了屋子。 看著這些忙得不亦樂乎的傢伙,昌浩不禁想,如果它們能幫母親做家務那該多好。 「好了,去找爺爺和父親吧。」 不,等等,為什麼晴明和吉昌不放些式神出來打掃,這樣也不用讓小妖們忙活了。式神可比小妖們安靜多了,不會抱怨還聽話。 這樣說來,聽說爺爺在娶奶奶之前,都是讓式神料理家務的。 幾十年沒人住過的房子,地板上積灰的厚度可想而知。他們仔細擦了一遍,換了無數次水,抹布也已經破得不像樣了,可還是沒能擦於淨,根本不能赤腳在上面走。 屋內的東西朝向各有一扇門,朝南也有一扇。如果是夏天,可以在外面掛上簾子避暑,可現在是冬天,根本沒法避寒。 打開緊閉的臥室,裡面堆放著一些積滿了厚灰和蜘蛛網的日常用品。 因為臥室一直關著窗戶,裡面的空氣顯得潮濕而凝滯。這一打開,裡面積了幾十年的灰塵被風吹得四散飛揚。 「你們從來不進這裡嗎?」 昌浩忙用袖子掩住口鼻。他回頭看去,只見小妖們紛紛逃到了房樑上。 「進去幹嗎,而且人類的這些東西我們又用不上。」 「被子什麼不用嗎?」 「那個只能一個人蓋,多不公平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他意外地發現原來這群傢伙還挺講平等的。原本自己從沒指望會從小妖的嘴裡蹦出「不公平「這類詞。 像這種妖怪,應該能和人類和平共存吧。 昌浩回憶起了以前制服的山椒魚。從那次以後京城一直太平無事,那個想要殺死自己的女術師風音也就此銷聲匿跡,而且也再沒聽說有什麼可疑的妖怪出現。如果能一直這樣太太平平的就好了。 「但是呢……」 昌浩在臥室裡翻找著,卻沒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他喃喃自語道。 「有六合他們,有爺爺,還有小怪,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的吧。 昌浩在臥室裡忙碌著,突然間,一個細微的響聲傳入了他的耳中。 「嗯?」 那是一種細微的、顫抖著的聲音。是什麼聲音…… 昌浩屏息靜聽,這次卻什麼都沒聽見。 「喂,找到什麼了嗎?」 哦,這個燈台應該還能用。這根掛帳子用的圓柱還不錯,可以放著備用。坐墊太破了,得想辦法弄點過來。 昌浩邊干邊自言自語著,忽而從背後傳來小怪的聲音。 「昌浩,這裡差不多了,搬進來住應該沒問題了。」 「啊,好的。」 昌浩抱著挑出來的一堆東西走出臥室後,把門仔細地關起來。如果連這裡都打掃的話恐怕耍忙到明天早上了。 小妖們把破爛不堪的抹布團成團,在地上踢來踢去。昌浩見它們玩的正歡,就打了聲招呼。 「再見啦,我還會來的。」 「哦。」 「乖乖等著啊。」 「別忘了年糕!」 「行行。」 見昌浩邊歎氣邊點頭,小妖們興奮地朝他揮了揮手。昌浩也只得舉起手揮了揮,走出屋子。 當他把腳塞進鞋裡時,感覺終於鬆了口氣。 「今晚把日常用品運來,彰子明天就能搬來了。」 在一邊看著昌浩穿鞋的小怪低聲說道。 「不,明天要驅鬼還有御魂祭,街上肯定很熱鬧。而且因為過年,人們肯定不會早睡的。這之後就是元旦了,我們只會更忙。所以我想盡可能讓彰子在今晚搬來。」 昌浩見小怪說得句句有理,只得為難地點了點頭。 「也是啊,得盡快。」 太陽落山了。冬天日短夜長,周圍已是一片黑暗。 用於打掃的時間比想像中更久。 於是昌浩和小怪連忙往安倍邸趕去。 夢之鎮魂歌(3) 當彰子到達這座無人宅邸的時候,已是接近黎明的寅時了。 彰子在亥時被叫到晴明與吉昌處,在簡短說明情況之後,當下便整理了一些東西,趁著夜色離開了安倍邸。隨後,妖車車之輔小心翼翼地將彰子平安送至無人宅邸。 當她跨人房門時,只見被褥已經整整齊齊地盛放在房間的角落。而玄武和天一正端坐在那旁邊,告訴彰子有他二人在不必擔心出現意外。 被褥邊的帳子和屏風據說是原本就放在這屋子中的東西。因為帳子相當破舊了,所以行李中還備了新的替換。 透過蠟燭搖曳的燈光,能看出這是間相當寬敞的屋子。 而昌浩臉上卻顯得悶悶不樂。 「昌浩,怎麼了?」 昌浩嗯了一聲後,卻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吸了口氣,終於垂下頭開口說道。 「……抱歉。」 彰子顯得很驚訝,不明白為什麼昌浩突然道起歉來。 「怎麼了?不會是你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吧。」 「不是這樣的。其實……」 昌浩抬起頭,一臉為難地解釋著。 「眼看就要過年了,卻讓你搬到這種地方來。這種時候不得不讓你一個人呆著,爺爺他們也說,對你感到非常抱歉。」 「怎麼這樣說……」 彰子不禁脫口而出。隨後她輕聲歎了口氣,微笑著說道。 「要說起來,那也是因為我當初搬到安倍家暫住,晴明殿下吉昌殿下,還有昌浩,你們不必感到自責啊。」 如果說在這件事上有人犯了錯,那錯的也只是自己。原本應該進宮的籐原家長女卻偷偷藏了起來,這根本不能怪別人。 見昌浩的神情似乎輕鬆了一些,彰子便繼續說道。 「而且我剛到這裡,對接下去的日子很期待。昌浩雖然說我是獨自留在這裡,可你也明白,我不會孤獨,因為這裡還有其他人哪。」 彰子環顧著四周笑了,昌浩的臉色卻更凝重了。 確實,就算把兩名神將排除在外,彰子也不能算是孤身一人。 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歎了口氣,抬頭望著天花板。 「雖說她本人說沒關係,但你們也別太過分,別忘了還有神將在這裡。」 「明白!」 之前一直隱身的小妖們頓時興奮地現了身。有騎在橫樑上的,有往下爬的,有貼在牆上的,還有趴在天花板上的。 它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這位籐原家的千金小姐。 這時要是換了普通人,不是嚇得倒地不起,就是慘叫著向外面逃去。不過彰子畢竟擁有當代第一的靈視能力,對於見慣了各種妖魔的她來說,這點小妖實在是不足為俱。 「在我睡覺的時候,能請你們去其他房間麼?」 「當然,平時隨便你們怎麼鬧都不要緊。」彰子接著說道。於是小妖們積極地答應了下來。 小怪在一邊看著,舉起前足煞有介事地抓了抓腦袋。 「她適應的還真快。」 當然它也清楚,彰子為了適應自己的靈視力曾付出了相當的努力。 當昌浩和小怪往回趕的時候,已經過了卯時了。彰子在兩人走後,將被褥鋪開準備就寢。 小妖們很識相地離開了房間,去了西屋。看來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主屋被分為三間。彰子的臥室是其中最寬敞的一間,相鄰的房間使用隔板隔開。條件雖然不太好,不過因為只是暫住幾日,倒也足夠了。 在大內裡工作的人,永遠忙得沒時間休息。 看著父親的背影長大的彰子,對這點深有體會。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一人過年,不過這也沒辦法,是她不願走別人為她安排好的路,才到了今天這一步。 「不管走的是哪條路,只要不走上絕路就行。」 她不願進宮,是因為宮中的生活過於無聊。彰子打開從昌浩處借來的卷軸,不禁重重地吐了口氣。 昌浩的書裡無非都是些和陰陽術有關的內容,而且基本都是用漢字書寫,彰子費了好大的精力才稍稍看懂了些內容。 「小姐,你沒吃東西吧?」 不知什麼時候以正座姿勢出現在身邊的玄武,面無表情地問道。 彰子抬起頭,轉向玄武。 「嗯,是有點餓了。」 這樣說來,這裡不能生火,而且沒有食物。那吃飯問題該怎麼解決呢。 「我也沒問仔細就來了,這樣的話……」 彰子用一隻手撐著臉頰,忽而想到了什麼似的瞪圓了眼睛。 自己到底要在這裡呆多久?應該是等正月的事情忙完了以後吧,那大概也得有七八天了。 這樣的話,如果不能做飯那根本沒法過下去。 自己好不容易學會了怎樣使用菜刀,接下來應該學習怎麼使用鍋碗了吧。 「現在雖然沒事,但這裡沒有食物不行啊。」 身為神將的玄武和天一自然不用吃飯,但自己不吃肯定會撐不住的。 彰子把卷軸捲好之後站了起來。 「小姐?」 「今天市場應該還沒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想要出門買些什麼回來。玄武有些驚訝地瞪著眼睛說道。 「你不能隨便出門,而且我們總能有辦法……」 這時,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彰子和玄武立刻靜了下來。片刻,玄武悄聲走到了門前。 門被猛地拉開,陽光頓時灑滿了房間。 「啊,彰子和玄武,你們這都是什麼表情啊。」 出現在門口的是昌浩,他肩頭的小怪抱著包袱,一臉意外地說道。 「怎麼啦怎麼啦,彰子你那麼嚴肅幹嗎?玄武胡鬧了?」 聽了這話,玄武板著臉皺起了眉頭。 「准說的。太失禮了。」 「只是嚇了一跳,因為太突然了。」 穿著正裝的昌浩似乎嫌外面太冷,一頭扎進了屋內。 「昌浩,你不去工作麼?」 「馬上去。這是父親派的活,允許我遲到。這個給你。」 昌浩接過小怪懷中的包袱,遞向彰子。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然後從角落的一堆行李中拖出兩個坐墊。 「怎麼了?」 「先坐下。」 小怪催著彰子坐下,隨後昌浩在她面前打開了紙包。裡面是用竹皮包裹的糯米飯團和一個竹製水筒。 「母親給你的,因為時間太急來不及做些什麼,就先捏了飯團。」 「之後白虎他們會送東西來的,所以不用擔心吃飯的問題。」 「之後幾天可能會很忙,我或許來不了,對不起。」 彰子微笑著點了點頭。 「謝謝你特意送來,我本來還想自己做些什麼的……」 「不是說過麼,彰子什麼都不用擔心的。」 小怪晃著尾巴用後腿坐起身子,舉起前爪拍了拍昌浩的肩膀。 「該走了吧,這裡離大內裡可不近啊,快點。」 「是啊。」 因為今天是除夕,所以不能耽誤每一秒鐘,必須盡快趕去工作。 彰子目送著昌浩出了房門後站了起來。 站在廊下,彰子注視著昌浩穿鞋時的一舉一動。這時昌浩背後傳來了嘈雜的議論聲。 「哦哦,目送啊目送。」 「不愧是昌浩未來的妻子。」 「在那之前應該會做三天年糕吧。」 「啊,對了,年糕!年糕!」 「還會互換衣服吧。」 「對了,這裡原先就住的是位貴族小姐嘛。」 聽著小妖們的嬉笑,昌浩忍無可忍地吼了起來。 「吵死了!你們這群傢伙給我閉嘴!」 小怪垂著眼皮看著昌浩和彰子的對望。 怒吼著的昌浩和苦笑著的彰子,兩人臉上都明顯帶著紅暈。 這一幕從旁人行來,很明顯就是早上妻子目送丈夫出去工作的情景。不過為了不挨罵,小怪只能在一邊默不作聲。 玄武守在彰子身後不遠處,不過沒有看見天一的身影,應該是為彰子去安倍邸取東西去了。 雖然彰子也帶了書,不過應該還不足以消磨時間吧。 小怪無聊地想著。它回過頭,見昌浩正揪住一隻小妖的脖子讓它閉嘴,它不禁笑了。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啊,稍等一下。」 彰子叫住了正打算轉身離開的昌浩,向他伸出了手。 「烏紗帽有些歪了……嗯,這樣就行了。」 「啊……哦,那我走了。」 昌浩佯裝平靜地揮了揮手,抓起小怪撥開面前的野草向外走去。 見昌浩離開,彰子吸了口氣,環視著這座宅子。 因為彰子半夜搬來,所以沒能來得及仔細看上一眼。透過茂盛的雜草能看見殘破不堪的圍牆,彰子正是從這牆上的一個缺口進來的。昌浩說,這裡的門太危險,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倒下來。 「彰子小姐,這裡太冷了,還是回屋吧。」 玄武用不符合他外表的嚴肅口氣催促彰子回了房間,隨後彰子在一個坐墊上坐了下來。 看著由昌浩和小怪為自己帶來的食物,彰子不覺露出一絲微笑。 她相信自己就算一個人呆著也不會出事,而且她也是這樣告訴安倍家的人的。但看見大家這樣為自己費心準備,自己仍然會覺得非常開心。房間裡明明那麼寒冷,可看著這食物,彰子不覺感到從心底裡暖和起來。 她將飯團握在手中,感到上面還留有些許餘溫。想必是昌浩怕它變冷而趕著送來的。 今天是今年最後一天了。自己身在一座空曠寒冷的大宅子裡,身邊只有守護自己的神將玄武。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樣一條路,或許今後會出現比現在更難熬的境況。然而,彰子覺得能夠這樣接近昌浩,還能夠時時看到他的笑臉,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幸福了。 夢之鎮魂歌(4) 彰子握著不再燙手的水筒和飯團,稍稍吃了幾口之後便停了下來,開始仔細地將包袱折疊起來。 「小姐。小姐。」 趁這時候,從窗外傳來了聲音。幾對眼睛正朝裡面望著。 為了采光,這面朝南的一扇窗戶被一根支架固定,保持半開的狀態。而從這間隙,可以清楚著見死死趴著窗台的小妖。 小妖被玄武無言的威嚇震懾住了,於是彰子歪了歪頭。 「什麼事?」 「我保證不幹壞事,能讓我進來麼?」 「如果沒被允許就不能進,昌浩和那個式神是這麼說的。」 「式神?」 彰子迷感地眨了眨眼,這時,一個躲在角落裡的圓形小妖回答道。 「就是那個白色的式神,把它激怒了就完了。」 「孫子啊,沒想到他還真是個厲害角色!」 「如果被他知道,他肯定會得意地飛上天了。小姐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 彰子不禁笑了出來。昌浩曾說,京城裡的小妖們基本上都是些不會害人的善良傢伙,看來這話一點沒錯。 隨後,她有些猶像地行著身邊的玄武。玄武面無表情地答道。 「如果小姐願意那也沒關係。一且出了事,六合絕不會饒了他們的。」 因為玄武沒有能夠進行攻擊的力量和武器,在必要時也必須借助他人的力量。 一聽見那個沉默寡言的木將六合的名字,小妖們一個個打起了冷顫。接著,它們艱難地點了點頭。 「明白就好。」 由於天一還未從安倍邸返回,現在只有玄武一人擔負守護彰子的重任。雖說有自己在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但總體來說還是多一個人多一分安全。玄武這樣思考著,希望天一能快點回來。或許是朱雀不忍離別把她絆住了,那麼白虎太陰天後六合不管是誰,只要能快點派過來就好。 玄武這樣思考著,不禁又搖了搖頭。 明天就是晦日了,要舉行驅鬼和御魂祭儀式。晴明也只有今晚能稍稍喘口氣休息一下。在這樣的悄況下,如果再要求他把所有事都考慮周全,對一個老人來說是件相當殘酷的事情。 在玄武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小妖們已經策集到了彰子身邊。 「小姐,你會彈琴嗎?」 「琴?」 小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西屋裡有。」 「除了琴,還有其他的樂器。」 「無聊的話就玩玩嘛。」 玄武瞇起了他深邃的黑眸,沒想到在西屋裡會有樂器。 對了,為什麼這座宅子會荒廢那麼久呢?雖說之前沒在意,但現在想想,不會是因為出了什麼人命案吧。 晴明或許曾超度這房子裡的亡魂怨靈,所以他才會知道這裡有座無人宅邸。 「晴明也真敢讓彰子小姐住這種房子。」 如果被晴明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他肯定會一臉悲痛的回答,你把你們的主人想成什麼人了。 玄武的沉思被眼前一個移動的身影打斷了。 「小姐,你去哪兒?」 彰子站起身,正想跟著小妖們出門。 見玄武一臉的不安,彰子指了指西邊說道。 「聽說那裡有琴,所以想去看看。」 「我想那個應該已經很舊了吧。」 「是啊,我也這麼想……」 彰子頓了頓,垂下了眼睛。 「我已經好久沒有彈琴了。」 原來如此。 玄武點了點頭。 她在東三條搬居住的時候,想必是經常彈奏樂器的。達官貴人們喜歡那些彈撥樂器,所以出生籐原家的彰子會彈琴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但安倍邸卻沒有琴,有的也不過是橫笛或笙之類。因為安倍家都是男人,所以也不會被邀請參加那些賞琴的賽會,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存在家中了。 「你想要琴麼?」 彰子有些吃驚為什麼玄武會說出這樣的話。 「為什麼這麼問?」 「要說為什麼嘛……」 玄武對樂器沒有興趣,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我只是想去扮看。這琴已經在這裡放了那麼久,肯定已經不能彈了。找只是想看著它,想像一下它以前的主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原來如此。 玄武跟在彰子身後,自言自語道。 「我還真是搞不懂這麼複雜的事。」 明明是荒廢已久的舊宅,可西屋看上去卻一點也不髒。 彰子邊走邊說。小妖們頓時揚起了頭得意地回答道。 「因為我們已經打掃過了。」 它們在小怪的指揮下為主屋掃去了灰塵,還用抹布仔細地擦了一遍。 「就在昌浩和式神回去之後,我們想不如把西屋也打掃一下算了。」 「那裡面東西可不少啊。」 「小姐不如找找看有沒有喜歡的?」 「除了琴還有別的呢。」 打開門之後,一股夾雜著灰塵的空氣迎面而來。打掃是打掃過了,不過看來其乾淨程度和主屋沒法比。 小妖竄進屋裡,指著最裡面橫躺著的一件被布遮蓋的東西。 「看,就是這個。」 因為窗戶沒開,屋子的最深處還是有些暗。彰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彰子小姐。」 彰子回頭對玄武說了句「不要緊」,在小妖們的簇擁下蹲下去。 她取走遮蓋用的長布,只見一張古舊而又精美的琴靜靜地躺在面前。彰子能奏和琴、琴以及琵琶,但彈得最好的還得屬琴。 「真的很舊了……」 說著,她伸手輕撥了一下。地板上還留著琴移動過的痕跡,看來這就是昨天打掃的結果。 能在地板上留下印記,說明這琴已經不知放了多久,可它的音卻絲毫沒有差錯。 彰子伸出左手按住弦,彈奏了一段自己曾彈過的旋律。每一個音都和自己記憶中的完全吻合。 彰子深呼吸了一下。 「真令人驚訝……」 沒想到許久未被彈奏的琴,還能保持著這麼準的音色。 而小妖們則是更興奮了,因為沒想到他們發現的琴居然能討彰子的歡心,一個個都樂得飄飄然起來。 「小姐小姐,這裡的貝好像也能用。」 「還有棋盤和棋子。」 「應有盡有啊。」 彰子回頭對小妖們笑了笑,視線立刻回到了琴上。這琴彷彿是借助了什麼力量,才能使它的音色保持這麼多年都不變。 她的靈視力相當厲害,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是絕對逃不出她的眼明的。她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影子。這個小到連十二神將都不太能注意到的影子,清楚地出現在了她的眼中。 但她沒有感到任何不祥的氣息。琴也沒有問題,自己親手彈奏過,如果是由妖怪變化而來的琴,她應該會察覺到。 彰子把視線轉向玄武,只見玄武有些驚訝地瞇著眼睛。他看了看琴,又把視線轉回了彰子身上。 玄武的表情沒有變化。看來,或許是自己多慮了。 彰子把布重新蓋好後,站了起來。 「這琴應該是它主人生前的心愛之物,我看我還是不要隨便亂動的好。」 「啊?」 小妖們不滿地喊了起來。彰子苦笑了一下,有些困惑似的歪著頭。 「如果昌浩看了說沒問題,我就拿來彈。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好久沒練了,指法生疏了的關係……」 在東三條殿時,彰子每天都會彈琴。因為習慣了,而且除此之外她也沒別的可幹。 小妖們圍在彰子身邊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要給昌浩看?我不放心。」 「他是孫子啊。」 「還是晴明比較可靠。」 原本正在行走的彰子停下腳步。她手叉著腰低頭瞥了一眼小妖們,說道。 「我相信他。因為昌浩救過我的命,他會是未來最偉大的陰陽師。」 與此同時,這位「未來最偉大的陰陽師「卻正憋了一肚子氣。 大內裡的每一個人都在為即將舉行的驅鬼儀式而忙的不亦樂乎。而在陰陽寮的一角,昌浩一如既往地磨著墨。 因為一月份歷書的新年特別版數量不足,於是昌浩必須把歷書趕出來。 完成之後他要去做整理,整理完如果沒別的事他就可以回去了。不過遲到了的昌浩不太好意思太早回去。畢竟兩個儀式就在眼前,寮裡不可能不需要人手。 「今天你大概沒法再去找彰子了。」 小怪看著昌浩的動作說道。 「是啊,一到子時就是元且了,要舉行新年祭祀。如果能在今天去見她一面就好了……」 「昌浩,還沒寫完嗎?」 昌浩抬起頭,眼前站著的是陰陽生籐原敏次。 「對不起,請再等一會。」 「快點。」 看來他對自己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如果這是在一個月之前,敏次早就開罵了。 昌浩歎了口氣拿起筆。煩惱的事情就留在今年吧,自己必須打起精神迎接新的一年。 他在紙上快速地書寫著,而他身邊的小怪則抬起了爪子撓了撓耳朵。 「總之,你寫完之後還是溜出去看看她吧,這樣你才能放心吧。」 昌浩停了筆看著那雙紅色的眼睛,猶豫著點了點頭。 總覺得有種頂感。 在著見那座宅子的時候,總覺得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那感覺不是什麼危機感之類的東西,也不是什麼不祥的感覺,所以當時他只當是自己多慮了。 昌浩愈發體會到「預感和預言是陰陽師的專用詞彙「這句話的意思了。 「在陰陽師面前說話還是多用用敬語,預感、預言、靈視和降妖又不是每個陰陽師都能全精通的。」 「你話真多。」 昌浩打斷了小怪的話,無奈地聳了聳肩。 在驅鬼儀式前從大內裡逃出來的昌浩,此刻正在前往彰子住處的路上。他認出了一名正緩慢行走的青年的身影。 那青年正低著頭,有些踉蹌地徑直前行著。 昌浩不禁停下來腳步。小怪皺起了眉頭,斜著眼著那青年。 「不管他嗎?」 「嗯……看樣子也不會做什麼壞事。」 青年頭戴烏紗帽,身穿正裝,看起來剛從宮中回家。 「看來是死在回家的路上的。」 「應該是。」 青年的身體是透明的。或許他真的是死在回家的路上,所以身邊沒有隨從。 昌浩前一天同一時間也種經過這裡,但那時他沒有見到這個青年。 他用手撓了撓後腦勺,有些為難地說道。 「大概是被御魂祭吸引來的吧,要是能找到回去的路就好了……」 在除夕要進行的,除了驅鬼就是御魂祭。所謂御魂祭就是將死者迎回人間的一個儀式,當然,在人間呆幾天之後他們還是要回去的,所以不會對人產生什麼影響。 青年低著頭,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大概他因為遺失了東西,所以靈魂才在這裡彷徨。昌浩覺得自己或許該帶帶他,但自己時間也很緊迫,於是他開始為難了。 「怎麼了?」 小怪皺著眉問道。昌浩有些咬牙切齒地答道。 「嗯,應該是沒事。」 「什麼意思啊。」 昌浩見小怪一臉不悅,連忙搖了搖頭。只要他不做壞事就行,現在也顧不上他了。 「真的沒事,我們快走吧,不然會來不及了。」 昌浩從圍牆的缺口鑽進宅子,撥開面前的雜草後,他看見了屋內微弱的燈光。皮膚上掠過一絲波動,這應該是十二神將設的結界。京都中除了那些無害的小妖,還住著很多邪惡的妖魔,這結界應該就是為防它們的吧。 不過結界說到底還是沒法遮住整所宅子,於是昌浩開始擔心外面是不是會看到主屋的燈光。昌浩回頭望向自己來時走的路。 「小怪,你去幫我確認一下從外面能不能看到裡面的燈光。」 「好。」 話音還沒落,小怪就消失在了雜草叢中。 昌浩只覺得似乎有什麼凝結在自己脖子上。他用冰冷的手掌按住脖子,環視起四周。 這是什麼呢。昨天和今夭早上都沒感覺到過這樣的氣息。這時,那凝結在脖子上的東西變輕了,隨後漸漸散開。 而後,那氣息也消失了。 「嗯,應該是沒問題。不過要是有人溜進來就沒辦法了。」 「看來還是得想點辦法別讓人發現。」 昌浩撓著頭低聲說著,脫鞋走到屋前敲了敲門。 「是我。」 說完他打開門,只見玄武、天一和彰子正圍著燈台坐著。 昌浩走到亮處,彰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昌浩,工作怎麼辦?」 「只是稍微溜出來一下而已,雖然等會還要回去……你有沒有覺得什麼不自由的?想要什麼儘管說。」 彰子點了點頭,往一邊挪了挪示意昌浩坐下。他坐下後。揚起頭看若天花板。 他來了他來了。小妖們正愉快地看著自己。 彰子也學著昌浩揚起頭望向天花板。小妖們見她在看自己,不禁笑著揮起了手。彰子也向它們輕輕揮了揮手。 小怪在一邊看著,不禁在心中感歎彰子和它們的關係真好喇,比那個一天到晚被戲弄的傢伙不知要強多少倍。 昌浩和彰子兩人在聊天,內容無非是晚飯吃了麼、中午都幹了些什麼之類沒營養的內容。天一和玄武在一邊靜靜守著。小妖們自顧自地說著悄悄話。 小怪試著去愉聽那些小妖們的談話內容,基本上就是一些什麼將來啊耐心啊不成熟啊這樣那樣的話語。不過很難得,自己居然能表示贊同,看來小妖們偶爾也能說到要點。 一直在和彰子愉快地聊著天的昌浩,突然皺了皺眉頭扭頭望去。 「昌浩?」 順著昌浩的目光,彰子什麼都沒看到,她疑惑地問道。 「怎麼了?」 「不……沒什麼……」 昌浩看的,是西邊。 「剛才,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一個寂寞而顫抖的聲音,那餘音似乎仍圈繞在自己耳邊。那聲音似曾相識,應該在哪裡聽過。 「嗯,是鳴弦,就是一種敲在弦上發出的聲音,你們沒聽到嗎?」 回答是搖頭。昌浩抬頭看著小妖們,答案同樣是搖頭。 「小怪呢?」 「我沒注意。不過既然你聽到了,那就應該是有的,別大意了。」 小怪仔細的想了想說道,玄武和天一也表示贊同。 「其實有時,人類能比我們更敏銳地察覺妖怪的存在,有些不可思議。」 「彰子小姐有沒有感到什麼?」 彰子想了一會之後搖了搖頭。但昌浩是陰陽師,既然他感覺到了,那就應該相信他。 「沒有……不過既然昌浩說,那我一定會當心。」 「說好了啊,如果有什麼事我一定第一個趕來。」 「嗯,找知道了。」 彰子點點頭,昌浩覺得終於鬆了口氣,隨後他站起來。 差不多該回大內裡了。自己只說離開一下,所以不可能在外面呆太長時間。要是自己太過分了又要挨敏次罵。 敏次從不會責備擁有正當理由的人。公正無私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他或許是恰到好處。所以如果昌浩告訴他實情,他是不會去責備他的。但正因為這次事實不能暴露,所以昌浩也只有低頭挨罵的份。 昌浩穿好鞋的時候,聽見彰子對著夜空感歎著。 「哇……好漂亮。」 昌浩也不禁抬起頭看了著,隨後他笑著把視線轉回了彰子身上。 「再漂亮也不能一直呆在外面看,會感冒的。趕快回房睡覺去吧。」 下次見面就是新年了。不過隔了一夜就換了一年。這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夜晚,但在歷書中卻有著重大的意義。 彰子向昌浩離開的背影揮了揮手,忽然,她似乎聽見微弱的聲音。 「……」 剛才……是什麼聲音? 昌浩剛才說,他聽見了弦的聲音。 彰子的視線在四處遊走著,隨後,被一處微弱的舉動吸引了注意力。 彰子站在廊下,透過高高的雜草叢和圍牆,她看見了外面。 一個透明的人影,正在極其緩慢的移動著。 彰子眨了眨眼。她的眼睛與常人不同,能看到平時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那是一名戴著烏紗帽的青年。因為比較遠,彰子只能從直覺上判斷他是青年。他比安倍吉昌略高一些,他不時直起身子,邊走著邊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座宅子。 這座宅邸現在被玄武的結界保護了起來,那名青年應該沒有注意到這點。而且很明顯,他不想嚇著別人。 忽然,青年停下腳步,直直地注視著這裡。不,他看的是…… 彰子的耳邊,再次掠過的一絲絃音。那悲傷而旅抖的聲音。 青年注視了宅邸許久,最終放棄似的洩了氣,低下頭接著向前走去。沒走幾步,他便消失了。 夢之鎮魂歌(5) 從位於七條的宅邸趕到大內裡,已是過了四時半了。 七條離大內裡果然夠遠。從七條到大內裡,比從安倍邸到大內裡更遠,一旦有什麼急事的話,光靠兩條腿明顯是不夠的。 「之前一直多虧車之輔幫忙,最近幾晚還是盡量別出來。」 聽昌浩這樣說,站在他肩上的小怪嘿嘿笑了起來。 每年元旦都會舉行音樂聚會。當兩人經過雅樂寮的時候已是大合奏的最高潮了。 「啊,我聽到橫笛聲了,好懷念啊。」 元服之禮前,昌浩曾上雅樂寮學習橫笛。距離那時已經過了半年多,時間真是不等人哪。 昌浩感慨著,忽然被小怪打斷。 「這樣說來,你不是說過要吹笛子給彰子聽麼。」 「嗯……」 這話說到了昌浩的傷心處,他低下頭沉默不講。看著昌浩一臉扭曲的表情,小怪不依不饒地接著說道。 「你還是練練吧。雖然嘴上不說,其實你心裡還是很期待彰子能聽你吹的,被我說中了吧。」 「別說了……」 昌浩用手遮住臉喃喃地說道。這確實是個頭痛的問題。昌浩雖然能吹出音調,但他的水平也不過是初學者而已。就算是簡單的曲子,也不能保證每次都吹得好。 「根本沒時間練啊,本想趁彰子回來之前稍微練練……」 昌浩突然停住不說,只見他瞪大眼睛呆呆地站著。 「怎麼了?」 昌浩有些茫然地回答道。 「……不對……這聲音……」 「什麼?」 昌浩回頭望著南方,眼中充滿緊張。 那個在七條的宅邸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現在卻在雅樂寮響起。 「那是弦的聲音。」 驅鬼的最後一個環節是晚上由陰陽寮的人朗讀祭文。而此重任,是陰陽寮中地位最高的陰陽頭負責的。 「……啊,鳴弦。」 昌浩在陰陽寮的一角等待儀式結束。在此期間,他不斷地聽見隨風飄來的弦音。 鳴弦能驅鬼。這個儀式是為了將疫鬼從水眼中驅走而舉行的。 「等結束之後,差不多就該準備元旦的祭祀。」 小怪歪著腦袋趴在昌浩身邊。它扭頭直視著昌浩,昌浩立刻做出一付為難的表情。 「嗯,大概……但如果不去七條的話……」 昌浩當時的確聽到了弦音,但那時只有他一人聽見。那麼,那就是預感,或者是預感之外的一些東西。 而彰子擁有當代第一的靈視力。要說感知靈異現象的能力,彰子遠遠凌駕於昌浩之上。 但彰子卻說什麼都沒聽見。所以昌浩擁有的力量,就是未來的感知力。 雖說昌浩在這方面並不很突出,但他畢竟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還是擁有強大預言能力的安倍吉平的侄子。所以他在這方面還是相當有自信的。 已是亥時。因為一個人呆若難免覺得無聊,彰子應該差不多該睡覺了。 不經意間,昌浩腦海中浮現出目送自己離去的彰子的身影。 她住在東三條殿時,身邊總圍著一群女僕和家人。她和弟弟妹妹一起住,卻也不是每天都見面。 即使她住在安倍邸的時候,白天有晴明和璐樹陪她,晚上吉昌和昌浩都會回家,每天都熱熱鬧鬧的。 所以,像這樣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只有神將和小妖的大宅子裡,對她來說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今年雖然已經不可能了……」 「嗯?」 小怪抬起頭,見昌浩一臉嚴肅地說著。 「明年,我要為了能讓她安心呆在家裡而努力。」 為讓地放心地留在家裡。為不讓她再這樣擔心。為不再讓她孤單一人。 小怪眨了眨眼,無言地點點頭。昌浩走出屋子,只見四處己燃起熊熊篝火。風還是那樣冷,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春天的氣息。 「別著涼了就行。」 昌浩望著南邊的天空,在瞇起眼睛的瞬間。他只感覺背後一陣發冷。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眼神似乎也變得凝固,腦中只有一個警鐘在不停響著。 他的眼中,非常突然地出現了這樣的惰景。 一個藍白色的影子,正將手伸向那名熟睡中的少女。 同時,耳中又響起了那個聲音。那個餘音繚繞、帶有顫抖的弦音。 「昌浩,怎麼了?」 小怪見昌浩神色不對,立刻跳上了他的肩頭。 他只覺得心跳快得異常,手腳變得冰冷。昌浩面色慘白地回答道。 「……弦的聲音……」 他只擠出這幾個字,就轉過身跑起來。 小怪一個不注意沒站穩,索性從他身上跳下來。它一邊追著昌浩,一邊思索著。 「弦?」 -------------------- 今天的彰子睡得異常早,就在剛才,她毫無徵兆地從熟睡中甦醒過來。 燈台的火焰在睡前已經滅了,所以現在房間內是一片漆黑。 神將看來正守在屏風的那邊。彰子屏息靜聽,發現自己的心跳異常大聲。 好冷,氣溫猛地降下來。身上明明還有褂衣和棉衣,但指尖卻已經冷的嚇人。 彰子移動目光觀察著四周。她覺得背後生出一種莫名的惡寒,身體也像是被什麼死死壓住一樣,絲毫不能動彈。 太奇怪了,昨晚沒出現過這樣的事。小妖們現在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西屋,而玄武的結界也已經護住整座宅子,不可能有妖異能侵人。 她知道玄武和天一已經現身了。 「……」 彰子的耳邊傳來一陣低語。她猛地調轉視線,發現一個長髮女子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那女子彎下腰,用她那雙被長髮遮住了的眼睛注視著彰子。隱約可見的嘴唇似乎在說著些什麼。 「小姐!」 玄武和天一撥開帳子,當他們見到動彈不得的彰子和長髮女子的身影時,就連玄武也頓時臉色煞白。 空氣中傳出了一陣波動,那波動撫動天一的長髮。雖說兩人沒有攻擊能力,但退邪的能力還是有的。而且,主人晴明命令二人保護彰子,眼下正是得靠他們的時候。 通力產生的波動引出一股清冽的氣流。在這呵氣成冰的寒流中,女子不得不後退了幾步。 女子遮住面部的長髮被吹起,透過間隙看到她臉的彰子,不禁驚呆了。 這人居然沒有眼睛!怎麼會…… 「退下!」 天一用少有的生硬的語氣命令道。她身邊的玄武則用銳利的眼神死死盯著女子。 這時,一絲細微的弦音又傳入彰子耳中。她可以確定,這聲音就是從西屋發出來的。 「那張……琴?」 女子一下子跪下來,在兩名神將的逼迫下,她還是伸手死死抓住彰子的衣袖。 「把……」 空氣中的寒冷加重了。彰子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甚至被這寒冷給刺痛了。身體像被封在冰中無法動彈,彰子在心中拚命地大喊。 …… 這時。 從遠處傳來一陣車輪響,這響聲很快接近,看來是停在了門口。 不一會,門被人粗暴地拉開。 「彰子!」 一個白影從那人身上竄了下來,衝到女子和彰子之間。 它豎起全身的白毛,低低怒喝著。 接著,手持符咒的昌浩站在了女子面前。 「玄武、天一你們在幹什麼!」 昌浩凝視著死靈,頭也不回地怒聲責備二人。他展平符咒,調整呼吸。 彰子感覺到有空氣從外面湧進來,身上被束縛住的感覺驟然消失,一下子輕鬆了起來。彰子深呼吸幾次,用力坐起來。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但我絕不饒你!」 昌浩憤怒地念起真言。 「乾坤定位……」 「等……等等!」 彰子突然抓住了昌浩的腳懇求道,昌浩驚訝之餘不得不停下來。 「彰子?」 「求你,聽她把話說完。」 太出人意料了。這下不光是昌浩,連小怪和玄武他們都一下子愣住了。 「為什……」 「請你先住手,因為……」 彰子著著那女子,表情顯得很痛苦。 「她一直都在哭。」 「啊?」 昌浩將視線轉向那女子。 長長的黑髮遮住了她蒼白的臉,看不出她有什麼表情。透過她頭髮的間隙,可以看見有透明的東西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把……」 她那沒有血色的雙唇發出了細微的情求。就是這聲音,化為了一次又一次弦音。 昌浩細細聽著,原本輕微的響動最後化為了一段淒涼的旋律。 女子面向西邊站了很久,最後漸漸消失了。 昌浩舒了口氣後,猛地把頭轉向彰子。 「沒事吧。」 沒想到昌浩會抓住自己肩膀,她驚訝地點了點頭。 「嗯……還好。不過昌浩,你不是還在工作……」 「因為察覺到你有危險,他扔下工作扭頭就跑,然後召喚車之輔讓它以最快速度送我們過來。報告完畢。」 小怪回答完後,又喊了聲昌浩。昌浩這才發現自己正抓著彰子的肩,他立刻縮回手眼神也開始飄忽不定。 「昌浩?」 「呃,那個……」 見彰子還沒明白過來,天一悄悄地上前去說道。 「彰子小姐,把褂衣披上吧……」 彰子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衣。她有些臉紅地慌忙披上褂衣,之後,她又抬頭注視著昌浩。 「我覺得,剛才那人是想和我說些什麼。」 彰子把冰冷的手放在嘴邊呵著氣,手上的知覺依然很麻木。 「沒事吧?」 彰子點點頭,隨後指著西屋說道。 「那裡有張琴。明明放了那麼多年沒人彈過,可音一點都沒亂。」 昌浩和小怪對視了一眼。昌浩雖然不明自這具體意味著什麼,不過從彰子的語氣聽來,這應該是件相當奇怪的事情。 彰子用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你說聽到弦的聲音,那應該就是這琴的弦聲。其實昨晚,我也好像聽見那聲音了。」 昌浩吃了一驚,那聲音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小怪思索了許久,抬起頭搖著尾巴說道。 「看來那琴是解開一切疑問的關鍵。去看看吧。」 昌浩拿著蠟燭來到了西屋門前。他打開門,感覺到裡面的空氣中還漂浮著灰塵,他把蠟燭放在房內。隨後,他愣住了。 房間深處,有個女子正坐在那裡。 彰子緊緊抓住了昌浩的胳牌。昌浩向她點點頭示意不用吸張,彰子這才微微減輕手上力氣。 琴上的布不知何時被取走了。女子面對琴坐著,她低著頭撫弄著琴弦,只是無論她的手指怎樣舞動,琴弦都沒有絲毫動靜。 但琴卻發出聲響。那飽滿響亮的音色,交織出令人悲傷的旋律。 自己聽到的,就是這琴的聲音。 女子一邊撫琴,一邊靜靜地流下眼淚。 「……」 她似乎還在說著什麼,但最終沒人聽明白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昌浩皺起眉頭陷人沉思。 自己會從大內裡突然跑出來,是因為幻視到彰子身邊出現死靈,而且死靈還將手伸向了她。當時確實是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但他看到的也僅此而已。 他完全忘了彰子身邊還有玄武和天一,而且玄武的結界也護著整座宅子。他只是因為擔心,而不顧一切地趕了過來。 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對方似乎完全沒有惡意。 能感受到的,只有悲傷。透過旋律,能聽出女子深深的悲傷。 小怪在一邊看了一會,忽然眨了眨眼。 「那女人對那琴戀戀不捨,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啊。」 「戀戀不捨?」 「我想是的,可為什麼昨天接近西屋的時候什麼都沒感覺到呢?」 彰子看著小怪一臉不解的表情,忽而小聲喊了起來。 「啊……」 「怎麼了?" 昌浩把視線轉向她。 「今天白天,我過來彈過一次。因為小妖們說這裡有琴,所以我就……」 原來如此。 小怪恍然大悟,它點了點頭。 「所以作為交換,她想讓你幫她做些什麼事吧。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 小怪用後腿坐著,前爪煞有其事地抱在胸前。昌浩見此情景,只得撓著腦袋說道。 「……啊,總之彰子沒有危險就行了。玄武、天一,你們這護衛是怎麼當的。」 昌浩加重了語氣。兩位神將有些垂頭喪氣的說道。 「非常抱歉。」 「我沒想到她會在結界內,是我的失職。」 昌浩歎了口氣。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神將們。昨天自己和小怪也都來過這裡但什麼都沒發現,所以自己也有責任。 「其實我也想讓你早點回到安倍邸……不過明天真的要開始忙了。」 必須避開前來拜訪的客人們。如果現在搬,就不得不去找一個新的藏身之所。 女子彈了一會琴後,終於灰心喪氣似的垂下了頭,然後消失了。但在這琴中,還留著她無法抹去的悲痛,以及她的心。 幾人折身返回主屋。 因為實在太冷,火爐中被加進了幾塊炭。隨著炭被逐漸點燃,房間裡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看著彰子不停地搓著雙手,昌浩有些擔心地問道。 「真的沒事嗎?找還是盡快去另找間新房子吧。」 「沒關係。那人反正也沒有惡意,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幫幫她吧。」 彰子說完便歎了口氣。她想要幫的人太多了,可她卻沒有那樣的力量。所以她只能求助於昌浩和神將們。 天一和玄武隱了身。火爐邊只有自己、昌浩和小怪,而且昌浩和小怪差不多也該回大內裡了。 指尖終於暖和了起來。 「昌浩,你還是回去吧。」 「我還會再來的。但……對啊,把小怪放在這裡吧。」 「你把我當什麼啊。」 昌浩死瞪了小怪一眼讓它閉嘴,之後他接著說道。 「就這樣決定了。雖然六合也行,但比起安靜的六合,還是這個整天只會吵吵嚷嚷到處瞎晃的傢伙比較合適。」 「看你平時傻乎乎的老被人騙,沒想到還能說出這麼過分的話來。」 「而且只要你要求,它還會表演雜技給你看哦。不,就算你不說它也會表演的。」 「你說完了吧,你這也說的太過分了吧。」 「這又無所謂,反正你平時也只會睡得四仰八叉的,其他還能幹嗎?」 「你這個呆子,那是我故意裝出來使別人放鬆警惕的。連這都不懂,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你這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小怪!」 「不許說小怪!」 彰子在一邊愉快地看著這兩人鬥嘴。 果然,有昌浩他們陪在身邊,自己就能感到安心和快樂。 夢之鎮魂歌(6) 街上迴響著一陣普通人聽不見的車輪滾動聲。車之輔正載著昌浩和小怪在朱雀大路上飛馳,他們必須盡快趕往大內裡。 最後,還是彰子拒絕了昌浩把小怪留下。 已經有玄武和天一在身邊,而且昌浩不也說了青龍還會來的麼? 彰子這樣回答。 不過,自己雖然願意為彰子衝在最前面,但也有很多條件限制。昨晚的情況僥倖自己察覺到了,但萬一察覺不到,那又該怎麼辦。 不會不會,只要和彰子有關的事你是不可能感覺不到的,你就別瞎擔心了。 昨天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從兩人相識起,昌浩就一直保護著彰子走到今天。 車之輔停了下來,看來巳經到大內裡附近。如果再近點可能會引人注意,所以他們決定趁著夜色就在這裡下車。 「謝啦,車之輔。突然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昌浩懷著歉意說道。車之輔輕輕搖了搖,讓他不要在意。而後它又說了些什麼,小怪為昌浩翻譯了過來。 「它問你為了以防萬一,需不需要它在附近候著?」 「啊?啊……我想應該不用了……不,還是麻煩你在一條橋下等我吧。」 車之輔點點頭,向安倍邸方向駛去。 昌浩吸口氣邁開腳步。通過星相來看,現在已經過子時。自己什麼都不說就跑了出來,被發現的話肯定要挨罵。 他做好了挨罵的準備,開始思考起其他事來。 那個附在琴上的女人,她究竟是誰? 他把小怪抱起來,問道。 「爺爺應該知道那女人是誰吧。」 「誰知道呢……晴明再怎麼樣,也不會故意把彰子往那種房子裡送吧,這你應該很清楚啊。」 「也是。」 昌浩頓時拉長了臉,他想起自己幼年時代,晴明把他獨自一人扔在貴船的情景。如果對象是昌浩,他絕對幹得出的。 可這次的對象是彰子。她是左大臣家托付給自己保護的千金小姐。晴明就算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也就是說,爺爺不知道那琴的事啊……怎麼辦……「 昌浩認真地思考著,小怪見狀不禁眨了眨眼。 他會這麼思考,應該說明他想幫彰子實現願望,去幫那個女人吧。 送走昌浩後,彰子聽從天一他們的勸告,重新躺下來。 熄滅了燈台的燭火,四周陷人一片漆黑。兩位神將守在帳外,他們的氣息中無意地透出一絲強硬的感覺,或許是昌浩的斥責使他們太在意了。 彰子輕輕地呼吸著,用手握住掛在脖子上的香袋,然後安心地閉上眼睛。 當幽靈靠近自己的時候,她在心中呼喚著昌浩的名字。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昌浩總是這樣,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但是,自己不能完全靠他。要是有什麼自己可以做的事該多好。 即使擁有靈視力,但自己完全不懂如何徹底使用這力量,雖說沒想過要成為晴明、昌浩那樣的陰陽師,但她總想學點什麼,好讓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用武之地。 彰子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陷人了沉睡。 ※※※※※ 當彰子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坐在屋外。 已是黃昏。天空已被夕陽映得一片通紅。 彰子詫異地環顧著四周,覺得有些不對勁。 宅子的面貌煥然一新。明明是座被荒廢已久的無人宅邸,此刻卻彷彿有人定期打掃一般,變得乾淨而沉穩。 屋子的窗戶牆璧地板無一不透著整潔,院中的雜草和枯樹都不見了,與季節相應的鮮花整齊地種在院子裡,迎風搖曳著。 有些古舊的圍牆上雖然沒有一絲裂縫,但也是污跡斑斑,看來這房子確實有些年頭了。 彰子注意到在圍牆外,此刻正站若一位青年。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來歲,長得溫和俊雅。他似乎被什麼美麗的風景吸引住,直直地站在那兒注視著某處。 彰子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西屋打開的窗戶中,正映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名身著鮮艷褂衣的年輕女子。她將手伸向身邊的古琴,輕輕彈奏起來。 柔美的琴聲隨著風逸出,迴盪在空中。 彰子的視線回到那青年身上。 他正低著頭,似乎正看著自己手中的什麼東西。因為被牆擋住,他究竟在著什麼就不得而知。 不知為何,青年似乎沒有留意到彰子的存在。看來,他根本看不見彰子。 他手裡究竟拿著什麼呢?彰子突然非常想知道。 當黑暗開始降臨時,青年將手中的東西抵在嘴邊。隨後,響起一陣輕快的旋律。 琴聲噶然而止。但青年的微笛曲聲卻仍在迴響。 彰子的眼前突然暗了下來。 當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置身在那幽暗的西屋中。 燈台的燭光映出女子的身影,那影子不時搖晃著。 女子輕聲說道。 「今晚……他明明說好了的……」 彰子眨了眨限。女子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可為什麼他卻沒有來……」 請給我一百天時間。那青年曾這樣立誓。 我非常清楚,您是繼承了高貴血脈的千金小姐,我這樣的人是無法高攀的。雖然我明白希望微乎其微,我還是想祈求您給我一百天時間。我每晚都會來這裡吹奏橫笛,如果我能打動您的心,請在第一百天的晚上,用您的琴聲與我的笛聲合奏一曲。 我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橫笛師,但無論如何,請您相信並接納我的真心…… 「我已經在等他……」 女子頓時泣不成聲。 原本她以為他只是個浪蕩公子。 她身為沒落貴族的後裔。父母早亡,一直和乳毋相依為命。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捨棄她原有的身份。於是,總有一些男人會去纏著她。有的是只看重她血統的平民,也有的是已娶妻室,卻還想把她當情人的浪蕩公子。 而這些人中,只有這位青年通過書信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並且他不惜寫了多封書信,直到他得到她的答覆。 時而奏起的笛聲,就像他的心一樣清澈,融化了她的心。 每天晚上,他真的都如約前來吹奏笛子。他一板一眼地執行著自己的誓言。 而今晚,是第一百天的夜晚, 「你的笛聲,已經不願與我的琴聲合奏了嗎……」 在最後一天違背份言。 你是在玩弄找的心麼…… ※※※※※ 在元旦凌晨剛剛到家的昌浩,一口氣徑直衝到了晴明的房間。 「爺爺,我有事想問您。」 在書桌上支著腦袋睡得正香的晴明,被昌浩的聲音驚醒。 「嗯?」 晴明睜著朦朧的雙眼著了看昌浩。隨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晴明揉了揉脖子說道。 「嗯,真是年紀大了,熬夜也不行了。不過沒辦法,該於的還得干。有些客人們也真是的,說是送賀年卡特地跑來,實際是要我幫他看相。還有的要我去幫他驅邪。真是太累了。」 因為睡眠不足,晴明也口無遮攔起來,說著什麼貴族都是笨蛋之類的話。 晴明光顧著抱怨,好容易才想起該讓昌浩先坐下。 昌浩在晴明面前正坐好,晴明也擺正身子。 首先。 「新年好。」 「今年也要麻煩您照顧。」 鞠躬。 結束之後,昌浩終於能開始說正事。此時的小怪則是坐在一邊看著。 「爺爺,現在彰子住的那個宅子,以前有沒有出過什麼事情?」 晴明瞇起眼睛。 「不可能。不然我就不會讓彰子小姐住進去了。」 昌浩和小怪互換了眼神。看來他果然不知道。 「但實際上,那裡有一張被女人的魂魄依附的古琴。彰子差點被她襲擊。」 「什麼?」 著來情況在意料之外。晴明一改原本有些慵懶的神情,嚴肅地問道。 「玄武和天一當時在場吧,他們都在幹什麼?」 小怪答道。 「在場啊,但玄武的結界是防止妖魔從外面進來,誰知道這宅子裡原本就住了一個。」 又不能把住在那兒的雜鬼們都消滅。玄武原本是為它們考慮的,誰呈想這卻成了個危險的隱患。 「昌浩已經責備過他們,你就別罵了。他們在反省。」 被小怪這麼一說,晴明一臉凝重地抱起胳膊。看來是選錯了人。但派朱雀自己不放心,白虎神經又太粗,青龍就別提了,六合現在又跟著昌浩,除此之外只剩下……太陰……忽略。 「不如讓天後和太裳來吧,她們對彰子不熟悉,反而會更上心一些。」 昌浩和小怪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這個解決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那幽靈就在宅子裡。爺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說起來,那宅子從什麼時候開始荒廢的?」 晴明連著被問了兩個問題。他撐著頭想了想,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原本是個貴族的宅邸,後台倒之後他們家也就沒落了,最後只留下一個女兒,也是年紀輕輕就死了。那家的僕人見主人都死了,就陸陸續續離開那裡。沒什麼不對啊。」 昌浩猛地探出身子。 「那家小姐是怎麼死的?」 「被殺?意外?」 晴明搖了搖頭。 「得傳染病死的。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而後,這宅子就再也沒人居住,直到小妖們佔據了那裡。 「小妖其實也能防止房子徹底荒廢啊。京城裡其實有好幾座廢棄的宅邸,那些新一點的裡面都住了些小偷流浪漢之類的人。而那些舊的、沒人住的,會讓人以為房子有問題而無人光顧。」 為了不引人注憊,所以才選那間房子啊。 昌浩鬆了口氣。 「哈……那就好,可她為什麼要附在琴上?」 昌浩抱著胳膊,身邊的小怪也同樣抱起胳搏問道。 「我還以為真的發生過什麼事呢。晴明,你真的沒想到些什麼?」 再怎麼問,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 原本想占卜一下,但因為那女子的身世並不確定,所以結果可能會與事實有很大出人。 三人一齊皺起眉頭。 就算想把彰子移到其他地方去,怕是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宅子了。安倍家的客人今天就已經很多,而且晴明從來就沒想過建個別院之類的。 左大臣家倒是有不少山莊別院,可家裡的大小姐現在應該是在後宮,如果彰子現身在自家的山莊別院,怕是要驚天動地了。 晴明重重地歎了口氣 「現在彰子小姐也只有留在那裡了,總之還是靠大家小心保護。」 「是啊……」 昌浩點點頭,苦惱地說道。 「連爺爺都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啊。」 他取下頭上的烏紗帽解開髮髻,用手撓了撓頭。隨後,他抓了抓頭髮,把它們攏到腦後束起來。 「要制服她沒什麼難的,可是她沒有惡意……」 「嗯。」 「而且彰子總說想要幫她……」 「哦,彰子小姐說的啊。」 晴明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小孫子,小怪見此情景也搖起尾巴。它聳了聳耳朵,和晴明兩人對視著點了點頭。 昌浩一臉不解地著著眼前的祖父和小怪。 「怎麼了?」 「沒事沒事。既然彰子小姐發話,那我們至少得試試看哪。當時是什麼情況啊?」 沉默著的六合此刻卻開了口,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 「不如去問問當時在場的人吧。」 「啊?」 昌浩回過頭,身後站著已經現身的六合。他用沒有感情的黃褐色瞳孔注視著昌浩,淡然說道。 「去問那些住在七條附近的傢伙,應該能找到些眉目。」 由於睡眠不足,思維也跟著變得遲鈍。 昌浩和小怪坐在車之輔上,穿過黎明時分的小路向南駛去。 且不提昌浩,這辦法居然連晴明也沒能想到,實屬罕見。 「小怪,你怎麼會沒想到呢……」 昌浩邊摸著小怪的頭邊說道。小怪甩開他的手爭辯起來。 「我對那女人的身世又沒興趣,不過是看你一心要實現彰子的願望,才勉強答應幫你忙的。」 「不過既然連爺爺都沒想到,那我們想不想得到都無所謂了。」 「是是。」 他們自我安慰著,隨後抬頭看著車頂。隱身的六合,現在大概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上面吧。他不喜歡坐在車裡,總是坐在車頂上。 車之輔裡,大概能勉強坐下兩個成人。如果昌浩和小怪再加上六合,那車裡肯定坐不下的。 彰子藏身的宅邸被建造在七條附近的小路上。接下來就該找這附近的居民,看看能問出些什麼情報來。 這裡所說的居民自然不是指人類,而是指那些自由自在的小妖們。人類的壽命有限,而且記憶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衰退。但小妖們就不一樣了,因為它們平時基本都無所事事,哪怕一點點好玩的事情它們都能記得很清楚。 車之輔停了下來。昌浩和小怪跳下來,向車之輔道謝之後就讓它回去, 車輪的聲音漸行漸遠。昌浩向四下裡望去。 天快亮了,小妖們變得安分起來。等太陽升起來以後再想找到小妖就很難了。所以必須讓它們立刻現身。 昌浩想了想,將拇指和食指塞到嘴裡,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不一會,幾個黑影開始向外探著頭。 「哦?這不是晴明家的孩子嘛。」 一條盲蛇仰著頭游過來,看它的態度,似乎沒把昌浩和小怪放在眼裡。 「有什麼事嗎?我剛想回去休息呢,有話快說。」 「抱歉,我想打聽些事情。」 聽了昌浩的敘述,盲蛇歪著頭低低的說道。 「這件事麼……對了,付喪應該知道。你們等會啊。」 盲蛇轉身離開,沒多久就帶了一個妖怪回來。 「什麼事?」 這妖怪的身體就像傾斜了的半月,臉有些變形,圓圓的眼睛裡有顆小小的瞳孔,兩條細長的腿不成比例地支撐著他的身體。 「付喪……是付喪神對吧。」 昌浩感歎道。付喪神見狀,氣鼓鼓地說道。 「什麼啊,沒事的話我走了!」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想打聽一下……」 接著,昌浩又把之前的話敘述了一遍。付喪聽著聽著瞇起眼睛。 「難道是那個,竹笛青年與琴宮小姐的故事?」 那可是個令人痛心的故事。 昌浩感覺這故事似乎很長。 他和小怪對視一眼,猛地抱起付喪往小路的樹蔭下跑去。 「沒規矩的小子,我要去晴明那兒告狀。」 「好好,您可以開始說了。」 見昌浩和小怪一臉誠懇的樣子,付喪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那我開始了。那是在以前,對我們來說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但對人類來說卻是三昔之前。」 也就是說三十年之前。 大概是這樣的。 以前,有一位雅樂師,愛上一位血統高貴的貴族小姐。他自知身份低賤配不上那位小姐,但他依然坦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意。 「他連著一百個夜晚,夜夜前去吹奏橫笛,所以我就稱他為竹笛青年啦。」 而那位小姐也是撫琴的好手,她奏的曲子美妙無比。妖怪們雖然對人類的名字不感興趣,但為稱呼方便,就自己定了名字。所以他們的真名無人知曉。 「但是,在最後一天晚上,竹笛青年卻沒能如約前往。」 「嗯?」 一直屏息靜聽的昌浩和小怪頓時恍然大悟。 「難道他是被捲入宮廷紛爭而死的?」 「或是因為遭同僚妒忌,將他陷害而死的?」 七嘴八舌的昌浩和小怪,忽然感到六合正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雖然他沉默不語,但氣勢非常明顯。小怪瞥了一眼身後聳了聳耳朵。 「不是,沒你們說的那麼可怕。他的死是場意外。」 那天,京城裡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因為是新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為新的一年而祈禱。 小妖們最喜歡湊熱鬧,那天它們被這氣氛感染,也興高采烈地上街。 而當時付喪和它的同伴們,則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那天不知是哪個貴族的牛車經過,正好撞上急著趕路的竹笛青年。」 那天,他前去為皇宮奏樂。當他完成任務想要回家的時候,卻被同僚叫住一起去喝酒,當他從大內裡出來的時候,已是快到半夜。 他著急了,因為今天必須要去琴宮小姐那裡,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於是他將笛子握在手中,一路小跑著向南走去。結果發生了悲劇。 「大概因為喝了酒的關係,趕牛車的小童醉了,沒發現牛的韁繩已經鬆了。」 而那牛掙脫韁繩之後就開始狂奔,它撞到了笛竹青年,牛角刺進他的身休。因為傷太重,他就這樣倒下了。 而沒有人知道他每晚都會去為琴宮小姐吹笛子,而琴宮小姐也沒能知道他不來的原因。之後,她得了傳染病,沒多久就病死了。 「我覺得人類的命運還真是坎坷。還有,那時死去的竹笛青年就是他。」 鏡面中浮現出一個人影。 昌浩和小怪同時叫起來。 這就是昨晚那個在宅邸邊徘徊的青年! 記得昌浩說因為宮中的祭祀,所以可能今天來不了。 雖然自己清楚昌浩很忙,但她有話要告訴昌浩。看來自己還不能太依賴他。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好得讓人心情愉快。天空湛藍湛藍的,只有寒風還是和去年一樣猛烈地刮著。 彰子靜坐在西屋裡的琴邊。之前她打開窗戶,房中有些污濁的空氣頓時被陽光和風清洗得乾乾淨淨。 而在琴的另一邊,一個太陽照射不到的角落,昨晚的那個女子正低著頭端坐在那裡。 她就是那位被人欺騙而哭著彈琴的小姐。她緩緩抬起頭,注視著彰子。 「……」 她的聲音太過輕徽,沒等傳到耳邊就消失了。所以彰子決定主動開口問她。 「你想讓我幫你對吧?」 女子點了點頭。她伸出手指著琴,但距離太遠。 「……彈……」 替自己彈琴。 「我真的可以彈嗎?」 昨夜夢中那個吹笛青年,彰子之前見過。 就是那個悲傷地望著西屋的青年。就是那個發誓吹一百個夜晚笛子,卻在最後一天違背諾言的青年。 女子自責道。如果自己能早點回應他該多好。用自己的琴聲回應他的笛聲,然後兩個心也就能交匯到一起了,自己也就不會遭到這樣的背叛。 她歎息著悲痛著,但直到最後,她還是無法拋棄對青年的信任。 用你的琴聲來回應我的笛聲吧。 她永遠無法忘記這句話。 女子終於一病不起,再也彈不了琴。而彰子和昌浩所聽見的弦音,正是留在女子心裡最後的絕唱。 把這樣悲哀的聲音留到最後,未免令人唏噓。 如果他再次出現,請替我為他彈一曲。我想把我的心意告訴他。 我剩下的只有心,所以,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女子的身體漸漸消失了。 彰子用惆悵的眼神,注視著這張包含悲傷的琴。 原來是自己喚醒了她沉睡的心。所以,她的願望也只能由自己來完成。 當宮中祭祀暫告一段落,昌浩計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所需的時間,然後從大內裡遛了出來。這時已是申時過半的黃昏時分了。 雖說雜務堆積如山,但他還是拜託給別人自己硬是逃了出來。明天以後絕對休息不了。 昌浩向安倍邸跑去。一邊的小怪邊跑邊問道。 「不去七條嗎?」 「去的,不過要先回去拿些東西。」 聽付喪說,竹笛青年在被牛撞倒時,遺失了他最重要的笛子。 那笛子是被人撿走還是斷了已經不得而知,但唯一一點,他為了履行諾言,必須得有笛子。 付喪還說,每年除夕的御魂祭他都會回來,尋找他那丟失的笛子。但因為找不到,他就會徘徊在那宅子附近,然後消失。 「所以我想,得做些準備。」 小怪點了點頭,跳上昌浩的肩。 「不過昌浩啊。」 「什麼?」 昌浩扭過頭,只見小怪正瞇著眼睛看著自己。 「笛子是有了,可誰來吹啊。」 「這個……啊!」 昌浩不禁叫起來。 沒有肉體就沒法吹笛子。雖然自己也可以把身體借給他,不過這裡有個問題。昌浩的水平,也就只能把笛子吹響而已。 昌浩翻出了許久沒用的笛子,連烏紗帽都沒摘就衝了出去。 因為是春節,他還特地穿上新衣服。 「你這是怎麼了?」 小怪瞪圓眼睛。昌浩用笛子敲著肩膀說道。 「這種時候嘛,還是穿得正式點感覺比較好。」 「我說你……」 那你每次去找彰子的時候,怎麼不記得穿整齊再去。 昌浩就是這種大咧咧的人。 車之輔載著昌浩和小怪一路飛奔,終於到了七條。 「如果有需要還會叫你的,拜託了。」 車之輔點點頭後就散步去了。 就在兩人快要到達彰子住處的時候,只見前方出現了一個青年瘦弱的背影。 竹笛青年當年的誓言中所說的第一百天,就是三十年前的元旦。然而他卻在趕往七條的途中意外身亡。昌浩把裝著笛子的小包夾在腋下,調整呼吸之後拍了拍手。 青年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這個發現自己存在的少年。他憔悴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絕望,可以看出他曾經真的是個相當溫和的男人。 昌浩雙手結印,低聲誦起神咒來。 天一黑,寒氣就變得更強了。 彰子擦著冰涼的雙手,望著窗外。 藉著微弱的燈光,彰子摸了摸被抬到了廊下的琴,不禁深呼了一口氣。 好久沒能正經練習了,不知自己能否彈的和那位女子一樣好。 彰子用手握住藏在衣服裡的香袋。 她咬著嘴唇讓自己鎮定下來,一邊回憶著夢裡聽到的旋律一邊彈奏起來。 震顫的音色交織出優美的旋律,彰子努力讓手指按自己所想的旋律舞動著。 她身後的天一和玄武,則在靜靜地傾聽著。 神將們不曾接觸過人類的樂器。就算不感興趣,但美妙的音樂還是能夠感染他們的。 玄武閉著眼睛傾聽著彰子的彈奏,忽而,一陣踩踏枯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他站起身尋找著聲音的來源。而當看清了來者時,他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閉上限睛。 終於。和著琴曲,一段橫笛的旋律交織了進來。 彰子驚訝地張開嘴。她能感覺到那女子正在因為歡喜而顫抖著。 清脆的笛聲迴盪在夜空中,這是場從未有人聽過的完美演奏。 當撥到最後一個音時,被囚禁在琴中的女子的心終於得到解放。 同時,黑暗中似乎有隻手伸了出來,而手的對面,則是曾悲傷地望著西屋的青年。 「非常抱歉讓您等這麼久。」 女子流滿淚水的臉上,第一次綻放出笑容。青年也笑著哭了。 「是啊,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青年牽住她的手後,女子回頭看了看彰子。微微地行了個禮,接著她的身體被磷光包裹住,驟然消失。 笛聲也就此中斷。 這兩人的靈魂,現在或許去了沒人能打擾的地方,展開他們的旅行 彰子注視著黑暗,然後走出屋子。 身著嶄新正裝的昌浩,正蜷著一條腿坐在外面。他正和小怪一同仰視著天空。 小怪挪了挪位置,彰子也和他們一樣抬頭望向天空。 「……他們去了哪兒呢。」 「聽說要走很遠,那兒有條河,然後就坐船過河。爺爺說的。」 那是流傳至今的,關於死亡的傳說。 「因為對人間還有牽掛,所以遲遲沒有過河啊。聽說這樣的人都會在御魂祭的時候回來。」 「那,他們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嗯,應該是。」 小怪聽著兩人的交談,不由默默地退下來,走到在一邊守候的玄武和天一的身邊。 「哦,怎麼了?」 「只是怕被馬踢到而已。」 小怪話音剛落,天一忍不住笑出來。 玄武也非常同意它的說法。 「那麼冷的天,我也覺得其實沒必要特意跑到外面。」 「你要是敢現在去對他們說的話,你就去吧。」 「我沒有。」 「我也是。」 昌浩和彰子只顧自己說話,絲毫沒注意到神將們交談的內容。 見昌浩一直握著手中的笛子,彰子歪著頭問道。 「剛才是昌浩吹的?」 「不,是那個依附在找身上的青年。不愧是橫笛師啊,吹得太棒了。」 他真心讚歎著。反正自己原本就沒有什麼音樂才華,他也早就看開了。 彰子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什麼。 「對了,昌浩你吹吹看吧。」 「啊?」 昌浩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回頭看去,只見彰子正一臉期待地合著雙手。 「我想聽聽看。而且我們約好的啊。」 「啊?啊?啊!這個,是這樣的……其實……」 沒想到自己三腳貓都不如的水平這就要亮相了,而且是在剛欣賞完專業橫笛師的演奏之後。昌浩不禁感歎——福禍只在一念之間。 彰子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看來是拖不下去了。 這時,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幾個黑影。昌浩想起來,約好給它們的年糕忘記帶來了。他立刻想像著一群小妖邊責備自己,邊一股腦兒地往自己身上堆的情景。他只能逼自己不要去想。昌浩的精神已經完全地逃離這個現實世界。 聽著忽而響起的笛聲,小怪瞪起眼睛。 「哦?天哪又來了。」 昌浩的水平不過是把笛子吹響而已,可這次他居然吹得很像樣。 而吹奏者的心裡也是相當緊張,他努力不弄錯指法,一邊用眼睛看著天。 難道因為這是那青年用過的笛子? 他瞥了一眼彰子,彰子早已沉浸在樂聲中。 「……」 算了,管他呢。 昌浩理所當然地繼續吹起來。 風明明如此寒冷,可心裡卻暖暖的。 伴隨著這場用了三十年才圓的夢,離別的旋律在夜空中融化。 玉帚掃千愁 每當到冬季,在大雪紛飛的數月間,貴船便成為無人的聖城。 平時,神社中有神官廟祝,前來參拜的人們也總是絡繹不絕,再加上時不時舉行些祭祀儀式等等,身為貴船祭神的高龍神對這些早就厭倦了。 神不干涉人間事務。雖說人們在干早季節求雨時,若碰上高龍神心情好自然也會降些雨下來,但那只能看她心情。如果說她對人類抱有同情憐憫之類的感情,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雪很大,下了很久才停。厚厚的雲層終於開始散去,天空中透出閃爍的星光。 一陣風吹過,不知晃動了哪裡的樹枝,只聽見積雪從枝頭落下的聲音,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響動。這樣寂靜的冬季,是高龍神最喜歡的。 貴船的深處是一片不允許任何人染指的聖地。高龍神正以人類的形態,慵懶地坐在巖座上支起手肘閉目養神。 一片寂靜。 這個季節中,她只允許自己被風聲和落雪聲打擾。 她忽然睜開眼,那雙琉璃般清澈的雙眸中映出些什麼。 神的臉上顯出一絲不悅。她站起身,眼中充滿了厭惡。 神的身影在巖座上驟然消失。而雪地上,一個長長的影子正向天空飛馳而去。貴船的祭神,本就是龍神。 人類總是如此的不解風情,居然打擾自己難得的清淨時光。 一名男子正悄悄地行走在雪地中,他的身後卻沒有留下腳印。 男子身穿銀灰色狩衣和緊身的狩褲。這樣的衣裝行動起來最為方便。 他大約二十歲左右,沒有梳髻也沒有戴黑漆帽,而是將頭髮束在腦後,鬢邊還各留有一絲長髮。他裝束簡便,沒有任何多餘的地方。 其實他根本不想戴黑漆帽,如果可能的話平時也不戴。但這不現實,因為日常生活中這是普通成年男子的必要裝束。 他繼續向前走了一段。當看到目的地後,他歎了口氣,似乎花了比預計更長的時間。 到達被雪覆蓋的本宮,他站在船形巖前,久久地注視著那裡。 風悄然而過。船形巖近在咫尺。 岩石上空傾時迸出一陣強烈的神氣,但立刻又減弱下來。 高淤之神以人類姿態站在岩石上,冷冷地注視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但眼前的人似乎沒有任何反應,反而看著她若無其事地笑了。 「來此有何貴幹,安倍晴明。」 她壓低聲音問道。而睛明則仍是一臉的泰然。 「我弄到了點好酒。為了感謝平時對我的照顧,想請你共同享用。」 高淤挑了挑眉。像是為證明自己沒有騙人,晴明提起手中的瓶子。瓶口被繩子紮著,他是一路拎著帶來的。 「……好吧,我就答應你。」 她在巖座上坐下,用下巴示意晴明上來。 晴明微微一笑,只輕輕一躍就跳了上來。這已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你以後還是不要騙別人說你是人類的好。」 晴明苦笑起來。 「高龍神,你應該知道這不是我的實體吧。」 安倍晴明已是個八旬老人了。但他既然被稱為前所未有的大陰陽師,就自然會些超越常人的法術。 至於為什麼他已年近八旬卻看起來像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那是因為他使用法術讓自己的魂魄出竅。這法術,以術者能力鼎盛時期的相貌為準。 和神面對面坐著是自己從未有過的經歷。晴明將瓶子放在岩石上,從懷中掏出兩個包裹著的陶制酒杯。 「準備的挺周到啊。」 「機會難得,邊賞雪邊品酒如何。「 高淤翹了翹嘴角。 「沒想到人類也能有此等閒情。」 高龍神從不理會人類準備的供品,因為自己從不會去吃。但對人來說,作為供品的食物是有特別意義的。 與神的意願不同,人類總會為獲得神的恩惠而想盡辦法。 高淤從晴明手中接過已被斟滿的酒杯,輕輕地瞇起眼睛。 「……不說別的了,你的天命也快到了吧。」 晴明眨了眨眼。他深邃的眼中有些難以讀懂的東西在閃爍著。 但立刻,他的眼神又變得明朗起來。晴明微笑著回答道。 「人的身體是很脆弱的,所以隨時都有可能。」 「也就是說還剩沒多久了?不過作為人類,你已經很長壽了。」 「神哪,我現在還活著。」 「有什麼不一樣嗎?」 「自然是大不一樣。我放不下他。」 高淤的手停住了。而晴明卻仰頭飲盡杯中的酒。 左大臣所賜的酒自然是極品佳釀。雖說這也可以在家和兒子一起喝,但他想到最近總受高龍神的恩惠,於是特意等到家人都睡著了自己才偷偷跑出來的。 而他的小孫子也常做著和他很相似的事。 晴明想到這些,神情有些變了。 事實上,當他的小孫子從家裡偷跑出去的時候,自己也是徹夜不眠地等著他回來。而幾個神將在知道這件事之後也是反應各異:有愣了的,有責備他的,有為他擔心的,還有一笑了之的。 有時晴明會回憶起逝世多年的妻子。而那孩子,是和亡妻長得最像的一個。 那孩子畢竟還只是個半調子,晴明無法放下他不管。他一邊注意提醒自己不要過度保護,一邊認真地守護著他的成長。 耳邊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音,將晴明從回憶裡拉回現實。晴明回過神來,見貴船的祭神正用手指彈著空了的酒杯。 「失禮了。」 「你太操勞了。適可而止吧,別把自己當成普通人。」 晴明一臉困惑地皺起眉頭。 安倍晴明的體內流著妖異的血。雖說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只是流言,但這不知從何時而起的流言卻是真的。 他的母親在他懂事前就不知去向。而他母親就是妖異。 由於母親的血,他擁有著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這力量遠遠凌駕於人類之上。而如果使用不得當,這力量更會成為毀滅自身的利刃。 高龍神暗指的就是這個。 「雖然想要做的事情有好多……但畢竟人類的壽命總會耗盡,然後必須去渡那條河,所以有時我會想,我還能以人類的身份生存多久。」 高淤一口飲盡剛倒的酒,一臉無聊地說道。 「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卻可惜是個怪人。」 晴明只有苦笑。 自己體內的妖異血統究競能否被繼承下去?在他的兒子們中,他沒能找到繼承者。 長子的孩子們中也沒有,次子的孩子們中也沒有,晴明以為他的繼承人不會出現了。這樣的想法,一直維持到他最小的孫子出生。 他一眼就認定,只有這個孩子才是母親血統的繼承人。這孩子一出生便擁有超越人類的力量,終有一天他將和自己一樣。為自己的血統而苦惱。 而自己能否堅持到那天呢。 人能活多久是天注定的,而人是不能違背天意的。儘管如此,晴明還是極力地祈求著。 晴明的耳邊再次響起輕彈杯子的響聲。 他連忙抬起頭,見高淤正斜著身子看著自己。 「……想得太多皺紋也會越來越多。」 「現在已經滿臉皺紋了。」 晴明有些敷衍地回答著。高淤看著酒杯垂下眼睛。 「你之所以送來這酒,是為了想要相應的報酬吧。」 「……我……」 晴明語塞。這說中了他的心事。 沒等晴明想好,高龍神冷冷地開口道。 「人的心事還想瞞過神麼。」 面對這不容反駁的話語,晴明沉默了。 許久,兩人都只是默默地嚥著酒。足夠兩人對飲的酒終於見了底。 晴明並非實體,而高龍神是神。所以兩人都只品著酒的美味,不曾喝醉。 晴明剛想收拾起岩石上的酒杯,高淤便伸手制止。 「我並非想遂你的願,只是覺得這樣很有趣罷了。」 晴明頓時瞪目結舌。高淤翹起嘴角緩緩說道。 「因為很有趣,所以我決定暫時留下你,至於留到幾時就取決於他。別忘了你的夢想。」 另外,雖說是人間的酒。卻也是近些年來難得的美味。去告訴神官,供品至少要準備這樣的才行。 話音剛落,神便站起身無聲地飛向天空。 忽而風起,被抑制的神力在這一刻解放,直衝雲霄。 晴朗的夜空飄起了雪花。 「……」 高淤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晴明凝視著那片天,最終閉上眼睛,深深地垂下了頭。 憂愁如同塵埃般被掃的一乾二淨。 所以稱酒的別名為,玉帚。 第九卷_翱翔於緋紅之空 翱翔於緋紅之空 全部章節 85 序 他的身材真的很高大。 那正好背對著陽光的身影,比本人要高大得多。 「……小姑娘,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呢?」 由於逆著陽光而造成的陰影,無法看清楚那個人的臉面。最多也只能隱約地辨認出嘴唇的動作,完全看不清他的臉是怎麼樣的。 媽媽曾經叮囑過自己,不能隨便靠近不認識的人。所以本來的話,自己是不應該走近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那人的面前了。 「你說的幫忙……是什麼事呢?」 少女歪著腦袋這麼一問,那個人就伸手一指 「你看,就在那裡……」 少女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是一座古舊的石造的小祠堂。面前有一扇破爛的木門,鄉里的長老一直都很嚴厲地訓誡自己絕對不能靠近那裡。 「你幫我……把那道門打開好嗎?」 少女繃緊了那稚氣的臉龐。 不僅因為被叮囑過絕對不能靠近那裡,還因為自己也本能地感覺到哪裡是個可怕的地方,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走近過那個地方。即使只是從遠處望去,也會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腳下爬上來,令人不寒而粟。 不……少女搖了搖頭。總感覺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很想回家。明明是這樣,雙腳卻完全不聽使喚,一動也不動。 那個人又一次用溫柔的聲音重複道: 「你打開那道門,然後把裡面的——把裡面的某件東西……」 頭腦中頓時一陣眩暈,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現實感,就好像被一團溫水包裹在內一樣。 在水的外面,一個奇妙的聲音悄悄地鑽進了耳朵身深處。 『把裡面的某件東西——』 「對……真是個好孩子。」 發出模糊的低吟聲的嘴角,扭曲成了奸笑的形狀。 眼瞳中完全失去了色彩,少女的臉上也失去了表情,默默地向祠堂邁出腳步。 在最後一刻,少女隱約看到的那個人的雙眼呈現出怪異的上桃形狀。 第一章 周圍是一片寂靜。 他一邊屏著呼吸,一邊睜開眼睛。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很明顯,這裡既不是現世,也不是十二神將所置身的異界。 緩緩地環視了一下周圍,他歎了一口氣。 「還真是一個清晰的夢境啊。」 他不禁對耳中自己的聲音吃了一驚。不經意地低頭一看,只見本來瘦骨嶙峋的手掌,如今卻充滿了年輕的活力和彈性。 即使不摸臉也知道,自己變回了很久以前的年輕樣子。 在這麼想的同時,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年輕的姿態——這是他跟「那個人」相遇時的姿態。 這一定是夢,夢將會反映自己的慾望。 「——……」 他稍微皺起了眉頭。 一陣風迎面吹來。那是來自眼前那無止境的黑暗的風。 不一會兒,在凝目注視的前方,突然出現了某種亮白色的東西。 唐突地出現在眼前的那個東西,開始逐漸變大。 然後,佇立在對面的人影,開始在光芒的映照下浮現了出來。 確認了那是誰之後的他,以帶有哀切感的眼神加以注視,輕聲呼喚道: 「……若菜。」 那燃起亮白色光芒的東西,是一堆火焰。雖然完全感覺不到熱量,但是那慢慢晃動跳躍的火焰,卻把兩人隔開了。 「……夫君……」 本來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了的那個聲音,跟自己記憶中的沒有絲毫差異。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馬上跑過去的衝動。那些火焰就是境界線,要是再踏前一不的話,她大概就會馬上消失了。 他有著這樣的卻信。 在火焰的對面,若菜露出了一臉悲傷的神色。 「啊……都是因為我的力量不夠。明明為了那孩子回去而傾注了整個靈魂的力量,可是還不夠……」 若菜彷彿再有忍不住似的,用雙手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對不起……為了讓那孩子回去,就必須叫出那孩子最為珍貴的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是那孩子很需要的東西,是絕對不可以失去的東西。 為了一個深沉的、悲切的願望,本來應該作為代價獻出來的生命。但是她卻把這個生命送回來了,不惜用上了她的所有力量。 可是,結果還是必須付出代價。 他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睜開眼瞼,只見亮白色的火焰中橫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頓時明白了。這些火焰,並不是在阻隔自己和若菜,而是緩緩的包裹著橫躺在那裡的小孩子,火焰正要一點一點地將其燒成灰燼。 他試著想花眼舉起手,感覺並不熱,反而很冷,冷得幾乎要結冰。 這種冰冷感,就要把這個孩子帶走了。 「要是那個孩子掉了下去的話,那都是因為我的力量不足。對不起,對不起……」 含淚顫抖著聲音,跟以前一點也沒變。 ——有妖怪在那裡……她們聚在灶爐前面,不肯走開…… 她說因為害怕不敢靠近所以作不了晚飯,就這樣哭了起來。但是如果把神將們安排在她身邊的話,她又說害怕他們發出的神氣。不僅是非人存在所發出的那種過於強大的靈氣,同時那種看似人類卻絕不是人類的身姿也讓她感到害怕。 「我不能和你說太久。我拚命地請求,才得到了唯一一次允許。」 得到了允許……這是什麼意思? 察覺到了疑問的視線,她就稍微張開被眼淚濕潤了的眼睛,微笑道:「聽說,實際上這是不允許的事情。可是,他是個有人情味的人,還是接受了我的請求。」 「那是……」 「是和對岸的冥副官吏,是答應了我『暫時不過河而是在岸邊停留』這個願望的人。」 冥府的獄卒通常都是以可怕的惡鬼姿態,隨時監視著有沒有游離的死者魂魄早四處彷徨。實際上,在因病而去世的那個時候,她本來也是必須走過那條河的。 在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任何人在的黑暗寂寞的河岸邊,她就一直站在那裡。 要是過了河那邊的話,就一定不能再見到他了。我已經仍下了他來到這裡,至少也該在這裡等他一下吧,不然他就一定會很悲傷、很寂寞——也會很生氣吧。 現在還記得,當時他握起自己那已經逐漸變冷的手,眼也不眨一下地注視著自己的臉。緊抿的嘴唇失去了色澤,正在微微發抖。在輪廓逐漸變得朦朧的視野中,她確實看到了沿著他的臉頰流下來的一行眼淚。 在那時候,她就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要等待著他。就算被冥界的守門人追究,就算被面相猙獰的官吏指責,也不走過那條河。 可是,冥府的獄卒卻依然規定,想要她過河,再把她送進冥府。 阻止了獄卒的行動、接受了她請求的人,是唯一一個有著人類外表的冥府官吏。 「我就喜歡你這種倔強的性格。我就幫你跟上層部和獄卒們通告一聲吧。你可以在這裡等到滿意為止。」 然後,他又說一個人在這裡應該會很無聊,所以偶爾還允許我觀望一下河面上映照出來的親人們的身姿。 「所以,我也知道了那孩子作出了一個悲傷的決定,將要來到這條河邊。我無論如何,也希望能挽救那個孩子。」 官吏所允許的,就只有在河邊等待這件事而已。作為代價,在死者靈魂允許回到所愛之人身邊的歲末之日,她也不離開這半步。 或者說,一直呆在那個黑暗寂寞的地方,是壓在她頭上的一種懲罰。是對扭曲了死者常理的她所施加的長法。 想到這裡,晴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於是,察覺到了晴明表情的她又瞇細了眼睛。 「那是我做出的選擇,你不用擔心的……不過呢,如果讓我訴一句苦話的話……」 那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的可愛臉龐皺了起來。 「那些來巡邏的獄卒相貌,實在很可怕。當我獨自留在黑暗中的時候,他們僅僅是向我走近,我就害怕得要流眼淚……」 他們只不過是為了防止獨自留在河邊的她遇上危險,才這樣特意走上來巡視的。這一點她非常清楚。但是,在那樣的黑暗中,在只能聽到細細的流水聲的靜寂中響起的這種沉重的腳步聲,自然難免讓她害怕得蜷縮起身子來了。 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跟自己永別了的孫子,他最後的一個孫子——正向冥府而來。知道了這一點的她立刻向冥府的官吏苦苦懇求。 求求您,讓那孩子回去吧,要是那孩子成了冥府之民的話,我的他就會很悲傷。那孩子只活了十三年。以後還要經歷許多許多事情,最後一定會成為對人世有用的人。 的確,這是那孩子決定的事。可是,他絕對不是打從心底裡希望自己變成這樣的。那孩子…… 那孩子,他只不過是想要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而已…… 晴明閉上了眼睛。在傾聽那孩子的決心的晚上,在傾聽那孩子的願望的晚上……那一幕又再次重現腦海。 還有,當時那孩子做出了何等深沉、何等堅強、何等悲哀的決斷。 橫躺在白色的冰冷火焰中,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的小孩子。 若菜注視著那個孩子,不住地掉眼淚。 「其實……我很希望他能不失去任何東西直接回去。但是,冥府的官吏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性命我可以幫你歸還回現世。但是,不能就這樣歸還,必須以必要的東西充當代價。 作為交還性命的代價,必須把那孩子來說次要於性命的東西重要東西留下來。然後就由你來保管吧,絕對不可以還給他。無論內心如何動搖,你一旦那樣做,你的靈魂就會墮落到八大地獄的任何一個。不僅如此,你所犯的罪孽,同樣也將背負於你等待的男人的身上。 那就是對現實扭曲了常理的你們施加的懲罰—— 晴明搖了搖頭。 「怎麼這樣……」 面對說不出話來的晴明,若菜依然以安然的眼神說道: 「太殘酷、太過分……你是在這麼想吧?不對,不是這樣。他其實是給了我們一個人情啊。否則的話,讓完全絕命的那個孩子重新活過來,這樣的事根本不可能做到。」 即使注入了幾乎會令靈魂小時那麼大的力量也好光憑若菜的話,是不可能讓那孩子回到現世的。與此同時,那孩子也付出了用以換回性命的代價。 然而—— 「那孩子接下來要走的路上,已經失去了光明。那孩子必須一邊用手探路一邊走。那就是……」 在火焰中沉眠的孩子。那些火焰將把孩子的新燒成灰燼,讓無盡的黑暗籠罩著他。 向著燃燒起來的火焰舉起手的晴明,仔細比照著旗子和孫子的面容。 「沒事的……著孩子並沒有那麼軟弱,我也會跟在他身邊。所以……所以,你就別哭了。」 ——沒事的,你看,妖怪已經驅除了。我也說了讓它們不要再進來。對了,我在府邸的周圍也施加上結界,讓那些可怕的東西進不來。所以…… 你就別哭了。 永久的往日記憶浮上心頭,然後又消失了。既令人懷念,又讓人心痛,她不由得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自我任性、手腳笨拙、不懂挑字眼來說話——可是卻比任何人都更溫柔、更富有人情味的人。 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自己才能一直等到現在。 若菜擦乾了眼淚。 「如果我這樣說的話,也許你會生氣……」 面對眨了眨眼睛的晴明,她稍微有點兒高興的微笑道: 「能夠遇上本來絕對無法相見的這個孩子,能夠這樣子抱一抱他,我實在很高興……對不起,不過,我真的很高興。」 高興到即使身在黑暗中也能裝作若無其事的地步。 本來其實還想問他許多有關你的事,最後也還是忍住了。而且還因為用力過度,在把那孩子送回去之後,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幾乎動彈不得。 冰冷的火焰依然旺盛地燃燒著,他們所愛的孩子正慢慢地被烤炙。 那並不是幻影,而是預兆——晴明到了這個時候才察覺到這一點。 讀懂了晴明表情的若菜,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舒了一口氣。 她為了通知晴明有關昌浩的事,扭曲了死者的常理,懇求冥府的官吏讓她來找晴明。 「我也必須得回去了。」 「回到那又黑又安靜的地方去嗎?」 「嗯,夫君……晴明大人。」 很留戀似的呼喚了丈夫的名字,她閉上了眼睛。 「我只是自作主張的在等你罷了。雖然那裡是個又黑又靜又寂寞的地方,我也只是自作主張地在等你而已。所以……」 理解了她她話中的含義後,晴明淺淺一笑。 「自作主張地先去了,有自作主張地在那裡等著嗎?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同時,這一切又是那麼令人憐愛。 至少,如果能摸一摸她的頭髮就好了——晴明如此想道。可是這是不被允許的事,他們正分別處在境界線的兩側。如果侵入了對方的領域,就等於是背叛了允許這次兩人相逢的那個冥府官吏了。 緩緩地消失而去的白色火焰中橫躺著的、曾經一度絕命的孩子。還有全靠他才得以扭轉靈魂消失命運的神將。 火焰消失之後,周圍又恢復了一片黑暗。 在寂靜之中,晴明輕聲自語道: 「……抱歉。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我看來是沒法到你那邊去了……」 作為換取性命的代價,那孩子失去了僅次於性命最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對扭曲常理的懲罰。 即使要失去那樣的東西…… 「你也還是堅持想要回來麼……」 雖然這種想法,跟晴明自己是一模一樣的。 第二章 倒在祠堂前面的少女,被一個住在同鄉的女性發現了。把8歲和6歲的孩子留在家裡,自己就到山上採那些已經長出芽來的野菜,現在正是回家的途中。 那個祠堂就在村子郊外的內海附近。雖然稱為海,但實際上也不是真正的海,只不過是一個跟海相連的內陸湖。 從小時候就一直被訓誡,絕對不可以靠近那個祠堂。因為那裡供奉著一個壞東西,所以絕對不能靠近那裡,更不能把門打開。 鄉里的長老說的話雖然很可怕,但是對於小孩子來說卻會成為好奇的對象。 在還沒長到10歲的時候,曾經出於好奇心而趕朋友們走近過那裡,也觸摸過那道木門。 就在那時侯,傳出一個聲音。 ——快開門…… 開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那個聲音的確是重複著同一句話。 ——快開門……! 不顧一切地逃回鄉里的她們,就這樣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雖然關於這段時間裡的事都記得不太清楚,不過聽說當時的自己面如土色、全身像冰一樣冷,然而卻不斷發出「好熱好熱」的呻吟聲。 那個祠堂裡供奉著壞東西。不,與其說是供奉,倒不如說是封印更恰當。 自那以來,她就盡量不走近那個祠堂了。 以後,鄉里的孩子們偶爾也會違背長老的訓誡,說是為了練膽子什麼的走近祠堂,然而沒次都會因為原因不明的病倒在床上。 所以大人們夠對孩子們千叮萬囑,千萬不能靠近那裡。 「呼……」 把沒有採到多少的野菜放進背上的籃子裡後,她就沿著通往村子的路往回走。 從這條路,可以遠遠地望見那個祠堂。 幼年時的恐怖體驗在她的內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僅僅是映入視野,身體也會不由自主的繃緊起來。她盡量不看那邊而背過臉去,卻突然皺起了眉頭。 在祠堂附近,有一個白色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呢? 戰戰兢兢地定神一看,只見一個鄉里的孩子正倒在祠堂前面。那正是住在她家附近的、跟自己的小兒子同齡的少女。 她慌忙向著少女跑了過去。雖然她很不願意接近那個祠堂,但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少女更讓她擔心。 「怎麼了,振作點……」 把少女抱起來之後,她不由得愣住了。 只見少女睜大了眼睛,身體變得像冰一樣冷。失去了光澤的眼瞳正茫然地注視著上空。 但是,畢竟還有呼吸。胸口真個緩緩地上起下伏。 「明明都說了那麼多次不可以靠近這裡的啊……」 恐怕跟自己小時侯一樣,被好奇心征服了吧。總之得趕快送回鄉。 抱起了少女的她,突然聽見了一個「咯嗒」的木版聲音。 反射性地往背後一看,「咯嗒」聲又再次響起。 在石砌的祠堂面前,那用木格子做成的兩邊打開的外門,已經打開了。 「咚隆」,傳出了一個沉重的聲音。 在祠堂中,還有一塊白色的石頭。平時被木格子的門擋住而看不見的那塊石頭,彷彿被什麼東西從下面托起似的動了起來。 咯嗒! 「……哇呀……」 她一邊抱著少女,一邊拚命地往後退。 一陣腥暖而乾燥的風從石頭下面吹了出來。 ——打開了……! 一陣歡喜的叫聲響起,祠堂也同時被從裡面跳出來的東西破壞而崩潰。 黑色的影子填滿了她的視野。 一陣不成聲音的尖叫聲迴響在接近黃昏的天空中,然後消失了。 ------------------------------------------------------------- 冷冷的風中,開始有一絲春天的味道。 「也是呢,現在已經是三月中了。這裡的春天要比城都來的早啊。所以對我們來說就最好不過了。野菜也會發芽,獵物也會多起來。不用辛苦還真是舒服。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回去晴明那裡。畢竟我可不想留在這個地方嘛。」 這些話並不是在對誰說,只是自言自語而已。但卻是包含著相當沉重語調的話語。 「太陰,你在哪裡?」 這時候,傳來一個呼喚自己的聲音。那是一個聽不出感情的聲音,來自那位明明充滿稚氣卻擺出一副大人口吻的同胞。 雖然聽見了呼喚聲,但是她卻故意裝做沒聽見。 她也明白一定要馬上回去。已經出來了這麼長時間,他一定在為自己擔心吧。一想到這裡心情就會沉下來,讓一個虛弱得經常臥床的小孩子為自己擔心,並不是出於她的本意。 但是,那個地方—— 「太陰,你原來在這裡嗎?」 發現了自己的玄武,在語調中注入了一絲責難的成分。明明聽見,為什麼不回應呢?——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太陰不禁咂了一下嘴,早知道該躲到更難被發現的地方才對 「……什麼嘛?」 太陰無精打采地把視線投往下方。在自己身下七丈左右的地方,是個小個子的玄武那漆黑的頭髮。 雖然在這樣的距離下看不清細節,但是他似乎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在投向自己的視線中,似乎包含一種帶刺的感覺。 小聲地嘀咕聲,順著風勢傳進了玄武的耳中。 「昌浩一定會擔心的,還以為我們遇上什麼事了。」 「我們畢竟是十二神將啊,在這個無風無浪的深山中哪理會遇上什麼事!」 「如果什麼都沒有的話,就更應該馬上回去了吧。狩獵怎樣了?」 「早就幹完了,在那裡。」 她把臉別了過去,用手指著下方。 玄武順著坐在桂樹樹頂一條樹幹上的太陰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躺著一隻野豬,四肢都被樹枝捆住了。 玄武把視線轉回樹上,皺著眉頭說道: 「既然這樣,就回去吧。要是讓他過多擔心的話,身體狀況可能又會惡化了。雖然有勾陣在那裡應該沒問題,但是我們也應該早點回去才是。」 太陰皺起了眉頭。 「……也對呢,我當然知道。可是……」 她停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縱身跳下。 平平穩穩地著地後,她就把籐蔓卷在躺著的野豬脖子上。 面對手握籐蔓拖著野豬走的太陰,玄武在另一種意義上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我也明白你不想靠近他的心情,但是那樣的話就無法護衛了吧。」 自己幾個的職責,就是為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的昌浩當護衛。 「我也知道,這畢竟是晴明的命令。」 否則的話,自己早就遠遠地離開騰蛇所在的那個地方了。 有一個自稱是智鋪宗主的男人。 他就是企圖解開連通黃泉之道道反封印的男人。 為了阻止他的野心,身為稀世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小孫子昌浩,從平安都來到了遙遠的出雲之地。 在那場激烈的戰鬥中,昌浩的生命力耗損得很厲害,幾乎有半個月都一直臥床不起,最近才終於能夠每天有半天的起床活動時間,不過還不可以就此放心。 太陰和玄武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將。擔負著昌浩的護衛和向身在都城的晴明傳達情況的職責。 除了昌浩,還有同為晴明孫子的安倍成親向這邊趕來,本來計劃是趕他會合之後再一起轉移地點的。 「籐原道長的莊園,是在哪裡呢?」 太陰一臉輕鬆地拖著成年男性重量的野豬,回頭向玄武問道。捧著野菜的玄武就順便環視了一下周圍。 「是山代鄉吧。好像在那個方向……也就是從這裡往西去的內海附近啦。雖然徙步的話最多是一兩天,不過現在的昌浩恐怕不行吧。」 太陰點了點頭,眺望著太陽即將下山的西邊天空。 「成親來到這裡恐怕是半個月之後的事吧。到了那個時候,昌浩大概也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吧?」 「如果是通常的精神狀態的話,也尋會表現出驚人的恢復速度。不過現在這種狀態的話,就很難說了。」 領會了玄武話中含義後,太陰不禁低下了頭。 「……也對……呢……」 築陽村是離這裡最近的一個鄉。這個鄉有一部分是屬於「余戶村」,智鋪社就位於這條村郊外的山間之地。 雖說是在附近,但是也有相當一段距離。面向著東邊兩個內海,在築陽川沿岸形成了好幾個集落。 他們現在所在的小草庵位於深山之中,裡築陽川的水源很近,所以隨時可以打來乾淨的水。畢竟在這種深山裡也基本上不會有鄉民進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是靜心修養的最佳場所。 而且,鄉民們現在也不是到山裡來的時候。 雖然說要趕回去,但玄武並沒有跑起來。他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前幾天你不是到鄉里看過了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混亂?」 太陰皺著眉頭,停住了腳步。 「嗯,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爸。畢竟他們信奉的神突然失蹤了,而且神社也崩塌了啊。」 她就這樣向著東北方的天空望去。 十幾年前出現的智鋪宗主所建的神社,得到了鄉民們幾乎盲目的狂熱信奉。然後,那宗主突然銷聲匿跡,本來在神社裡侍奉的人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下了。不過那些本來就是給死者賦予虛假的生命力而產生的傀儡,所以在宗主消失之後就失去了效力。傀儡們在一夜之間化成風塵這見事,毫無疑問也加劇了鄉民的進一步恐慌。 「突然失去了作為心理支撐的東西,到底是怎麼樣的感覺呢……」 「畢竟我們沒有那樣的東西啊。」 玄武露出了認真思考的表情。 「也對呢……如果要勉強說的話也許是晴明。不過我們也不是一種依存的關係。」雖然以安倍晴明為主人,一直為他效勞,但是在感覺上卻是對等的關係。但是,這恐怕是由晴明本人的性格以及他對待十二神將的方式帶來的結果吧,他一直都把十二神將喚作「朋友」。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十二神將才會把遵從晴明調遣作為行動準則。 太陰再次邁開腳步,同時輕輕吐了一口氣。 差不多要到草庵了,就在穿過這個森林後的那片開闊區間中。雖說是在河附近,但是由於周圍都環繞著森林,很少有人可以摸索到這裡來。 這座只有一個簡單房間的建築物,被一些天然的灌木叢所包圍。在房間的中央有一個地爐,在那裡就可以進行炊飯煮菜。 玄武突然到吸了一口氣。 「……你看,我沒說錯吧。」 那是類似咂嘴的語調。往前望去,只見在草庵門口附近的樹旁,正坐著一個臉色有點蒼白的孩子。 雖說現在已經三月過半,但是氣溫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還是會一下子冷下來。他大病初癒就坐在那樣的地方,不就會影響身體恢復了嗎? 「昌浩,你怎麼在這樣的地方……」 大概是聽到了玄武的聲音吧,茫然地仰望天空的昌浩就把視線放了下來。然而,他的目光沒有落在玄武和太陰身上,而是在尋找著什麼似的四處游移。 「玄武,你在哪裡?」 兩人這才醒悟過來,慌忙加強了自己的神氣。 ——加強到普通人能隱約看到的程度。 發現了突然現身的玄武和太陰,昌浩彷彿鬆了口氣似的笑道: 「你們回來啦。因為你們太晚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呢。」 「抱歉,稍微花了點時間。」 昌浩慌忙向著有點沮喪的玄武擺了擺手。 「不,因為我已經厭倦了老是躺在床上,所以正好轉換一下心情……而且,我也得到了勾陣的許可。」 -------------------------------------------------------------- 雖說是得到了許可,恐怕也是半帶歎息的吧。畢竟勾陣是不會用那種壓抑性的口吻說話的。 昌浩稍微垂下了視線,很寂寞似的閉上眼睛。 「……果然還是有點費勁呢。我也感覺到你們就在身邊,也同樣聽得到聲音,本來還以為不是什麼大問題……」 即使是這樣的狀態,也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 說完,昌浩就站了起來。 「太陽也差不多下山了,我們進去裡面吧……嗯?」 發現了太陰拖著的那頭野豬後,昌浩不禁瞪圓了眼睛。 「哇,好厲害啊!是怎麼抓來的?」 「很簡單,只要向著它衝過來的方向,這樣子用風的矛槍打過去。」 注視著輕鬆做出擲動作的太陰,昌浩不由得抽搐著臉勉強露出笑容: 「……這麼簡單嗎……?」 「嗯,很簡單。一下子它就不會動了,接下來只要將它擊斃放血,然後就可以開刀了。啊,皮毛鞣革一下的話也可以用得上,怎麼辦呢?」 她若無其事地一口氣說著。如果光聽這番發言的話,就儼然一個百戰磨練的獵人一樣。 「接下來的季節應該沒有必要用到毛皮吧。而且,我們也不是要在這裡長期逗留,只要確保當前的食物就行了。」 聽了玄武的意見,太陰也老實地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呢。那麼分解之後就仍回到深山裡去好了,從自然的東西來說就讓它回歸自然,這可是基本嘛。」 昌浩看著自個兒點頭的太陰,只得回以帶有苦笑意味的笑容。玄武用一如既往的大人口吻向他詢問道: 「勾陣他們在裡面嗎?」 「嗯。六合說為了慎重起見,到外面巡邏去了……六合還真是每天都外出呢。」 雖然他應該是為了警戒而出去巡邏,但是總覺得目的並非如此簡單。但是六合的樣子看上去也沒什麼奇怪,就算是真的有什麼奇怪,也會因為難開口而不了了之。 昌浩抬頭仰望著天空,瞇細了眼睛。 「雖然六合隱形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過還真是有點不方便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逐漸西沉,逐漸給天空染上晚霞的色彩。 照在昌浩臉上的光芒也帶有紅暈,處在晝夜縫間的世界被染成橙色的時間來臨了。 玄武把無法讀出的感情的眼眸轉向正在謠望天空的昌浩側臉上。 他完全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難道是故意裝成這樣子的嗎? 恐怕就是這樣吧。把精神力的所有的一切都用到極限,有好一段時間連身子也坐不起來,幾乎沒碰過任何食物。除了一個人之外,大家都很擔心他就這樣衰弱下去的話會死掉。 那例外的一個人,用眼角瞥了一眼滿臉擔心的眾人一眼,說道: ——要是在這裡死掉的話,也只不過是證明了他只有這麼點能耐罷了。 冷漠的眼神,欠缺起伏的語調……那個小孩子般的高調聲音非常清晰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句話並沒有隱含什麼意義,只是平淡地說出事實而已。 而這句話,正是在臥床在唱的昌浩身邊說出來的。 過了幾刻鐘後醒了過來的昌浩,總算把至今為止無法喝下的粥喝了進去。他拚命地忍著嘔吐的衝動,勉強用水來灌下去。就這樣,他才勉強得以維持著性命。 回想起來以後,一種苦澀的感情開始在玄武的心中擴散開來。 那時候,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睡著裡呢——他應該是睡著的吧。否則的話,他不可能一直都保持平靜。 「…………」 玄武眨了眨眼睛,突然沒來由地想起一見事。 「昌浩。」 「嗯……?」 面對抬頭看著天空的昌浩,玄武稍帶躊躇地問道: 「勾陣和六合我已經明白……騰蛇,他怎麼樣了?」 這時候,他感覺到身旁的太陰抽搐似的抖了一下肩膀。 昌浩的表情沒有改變。他知識望著逐漸讓成紅色的天空,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回答道: 「不知道呢……雖然我覺得他應該就在附近,而且勾陣他們也是這麼說。可是……說起來,從剛才開始就見不到他了……」 這完全是一種與己無關的口吻。 「……是嗎?」 「不過,我想應該是在附近的,早上我也隱約看到了白色的尾巴。」 昌浩微笑道: 「真不可思議。明明我看不到玄武你們,也看不見附近的妖怪。為什麼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個白色的身影呢……」 他還記得,是六合讓自己察覺到這一點的。 那時他剛擺脫了不知道是夢醒的那種朦朧狀態的時候。 躺在床上茫然注視著屋樑的昌浩,突然皺起眉頭,視線開始往四處游移。 「……六合,你就在附近……對吧?」 那時侯的六合,就正在昌浩的身邊。他很偶然地沒有隱形,也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畢竟他根本沒有那樣做的必要。 「我就在這裡啊……昌浩?」 當時守侯在昌浩身邊的是六合和勾陣。玄武為了尋找食物,太陰一大早就為了巡視周圍的情況,都順便到附近的鄉村去走一趟。勾陣也並沒有隱形,只是坐在稍遠的古舊外廊上,所以看不見勾陣是很正常的。可是,六合卻正坐在昌浩觸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如此,昌浩的視線卻從六合的是身上透了過去。 感覺到不詳的預感,昌浩連忙為了坐起來而往手上注入力量。可是,衰弱的手肘卻完全使不上勁。對他那焦急的樣子看不過眼的六合向他伸出手來,昌浩不由得驚訝於這種突如其來的手的觸感,瞪大了眼睛。 「……你就在這裡……嗎。嗯,你的手就在這裡啊?」 「昌浩?」 看到兩人的樣子,勾陣也走了過來。彷彿在確認似的觸碰著六合手臂的昌浩,以沙啞的聲音嘀咕道: 「……看不見……」 彷彿凍結了似的雙眸正注視著虛空。 自己的手,穿在身上的衣服——這些理所當然地包圍著自己的東西本應該可以看見。 但是,他卻「看」不見。 正如小時侯那樣,失去了陰陽眼的力量。 十二神將們都馬上愕然了。昌浩與生俱來的陰陽眼力量,強大到幾乎能跟安倍晴明相匹配的程度,雖然比不上如今寄身於安倍府的籐原彰子,但是在都城的陰陽寮裡,也沒有人具備比他更優秀的陰陽眼才能。 可是,現在他卻說看不見。能感覺到氣息,也聽得到聲音,知識,卻無法看見。 昌浩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小孫子,並被視為他的後繼者。越是優秀的陰陽師,陰陽眼的才能就顯得重要,看不見的話就可以說是一個致命弱點了。 ------------------------------------------------------ 面對著驚慌失措的神將們,身為當事者的昌浩卻顯得很平靜。受到衝擊也是最初那一瞬間的事,看到把神氣增強到能讓普通人看到其身姿的勾陣和六合的那吃驚模樣,他也只是搔了搔腦袋,嘀咕了一句「這會麻煩啦」而已。 也並不是眼睛看不到東西,自己卻還好好地活著。 本來自己是應該要失去性命的,可是現在卻還活著。多儀,這樣一點代價,恐怕是必要的吧……他如此想著。 跟以前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的三重障礙相比,現在根本就不算什麼。 他嘗試了一下結印吟誦真言,結果也感覺到風有了反應。看來靈力也並沒有消失。雖然跟體力成比例,靈力也顯得相當衰弱,但是只要身體健康的話,應該就能恢復到跟以前一樣的水平吧。 要考慮對策的話,等到那時侯再想也應該沒問題。 回到都城裡就要面對祖父。恐怕他知道了會大吃一驚吧,畢竟就連自己也嚇了一跳,也覺得很不方便……但願他不會怎麼斥責自己就好了。 太陰拉住了正在思索著這些事的昌浩的手。 終於從回想之中恢復過來的昌浩轉眼一看,只見兩位有著小孩子外表的神將,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先不說表情變化多端的太陰,就連玄武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昌浩在內心喊了一聲「糟糕」,然後開口道: 「也差不多肚子餓了吧。不過,吃的人也只是我一個……」 基本來說,十二神將是跟人類有著一線之隔的存在,是不用吃飯的。 玄武一邊邁開步子向著草庵走去,一邊把視線投向手裡捧著的野菜。 「雖然化作人型的話也可以吃飯,但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做到那個地步。」 他口中所說的「人型」,就是正如字面上所說的「人類姿態」。那樣做的話,就會以現在的姿態為基礎,把頭髮和眼睛變化成跟人類一樣的暗色,帶有個人特徵的耳朵形態也會發生變化。 聽了玄武的話,昌浩就皺起了眉頭。 「啊∼真冷淡。一個人寂寞地吃飯真是很空虛啊。」 「空虛也要吃飯,不然怎麼恢復精神。」 依然若無其事地拖著野豬的太陰,以食指指著昌浩說道。 「你要快點恢復精神,等成親到達之後就馬上向山代鄉出發。不然的話,在螢火蟲的季節到來前就趕不回去了嘛。」 「說得也是呢……」昌浩點了點頭,抬頭看向草庵的屋頂。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知識隨便看看而已。 在廢棄的屋頂上,有著一隻白色的怪物。 就好像大一點的毛或者小型犬一樣的身軀。身手敏捷而富有柔軟性。全身覆蓋著一層白毛,四肢上各有五個尖銳的爪子。脖子周圍有一圈勾玉般突起,長長的耳朵垂在身後。 俯視著昌浩的大而圓的眼睛閃著紅色的光芒,額頭上有一個紅花版的圖案。 那是十二神將的騰蛇變化後的姿態。 那隻怪物用視線瞥了一眼昌浩,然後就背過臉走開,小時在昌浩的視野中。 第三章 妻子仍下孩子們,沒有回來。 早上女兒出去玩之後,就一直不見蹤影。 接到這些報告的近鄰鄉民們立刻開始到鄉的附近進行搜索,時間已經是太陽下山後的昏暗十分了。 於是手執火把的鄉里的男人們,就幾個人一組地向著海邊和山裡出發了。 少女算起來是六歲。說不定是掉進了海裡面去。 鄉里的女人們和長老們,都在安慰因焦急而變的憔悴的母親,還有因為不安而莫名其妙地哭泣的年幼的兄弟。沒過多久,男人們就發現了兩人的所在。 兩人都倒在那個被叮囑過絕對不能靠近的祠堂邊。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最好是避免接近那個祠堂,可現在誰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接近她們的男人們,看見本來應該在那裡的祠堂塌了下來,都不禁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為、為什麼會這樣……?」 倒在地上的兩人一動不動。難道已經斷氣了?男人們慌忙把她們抱起,還發現有呼吸。兩人只不過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男人們鬆了一口氣,一個抱起少女,一個背上女人。轉身邁出腳步的兩人,卻發現最後的那個人呆在祠堂的殘骸面前一動不動。 「喂,怎麼啦?」 男人以畏怯的表情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裡本來供奉著東西,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他小時侯曾經違背過囑咐走近祠堂,結果患上了原因不明的疾病。 祠堂被破壞得失去了原形,只剩下一堆瓦礫。環視四周,只見木格子門扉裂開非了出來。——就好像從內部被破壞了一樣。 而且,明明以前覺得那麼可怕,可是現在卻沒有什麼恐懼感。難道是因為祠堂被破壞了嗎? 其中一人以焦急的口吻說道: 「趕快吧,不快點送回去的話,就有可能趕不及了啊!」 「啊,嗯……」 男人實在沒辦法,只好轉過身,追上去先走一步的同伴們。 在被破壞的祠堂殘骸之下,有一塊裂成兩段的白色石頭被埋在裡面。 在本該沒有人的這個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在他無聲無息地出現的瞬間,風一下子就聽了。 奇妙的靜寂包圍了四周。 「……哎呀哎呀,還真是費了一大番工夫。」 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影輕聲低語道。 「幸虧恰好有用得上的棋子。接下來只要等放出去的妖怪大鬧一場就行了。」 在黑暗中,湧現出一股嗤笑的氣息。 「那樣的話,消失了蹤影的傢伙,也一定不得不出現……」 黑暗在顫動。嗤笑聲輕輕響起,又馬上消失了。 ------------------------------------------------ 對於夜晚,並不是那麼喜歡。 睡覺的話就會做夢。在醒來的時候如果能忘記了那個夢的話自然最好,但是很多時候都會依然留在腦海中。因為不想做夢,所以晚上為了不讓十二神見發現而一直裝睡到早上,於是白天就經常打瞌睡。可是,僅僅是這樣的話就會睡眠不足,結果到晚上還是要睡。而一睡覺的話就會做夢。一直都重複著這個過程。 從點起火的地爐中,飄出了一點點暖意。那時因為火種的炭被埋進了灰下面的緣故。 昌浩躺在蓆子上,蓋著掛衣。這件衣服是他自己的東西,聽說是太陰從家裡給他帶來的。因為晚上還是會變涼,所以昌浩把衣服蓋過肩膀,翻了個身。 即使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但在這時候也會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昌浩就想他們也許是回去異界了。 閉上眼睛後,耀眼的光芒就出現在腦海裡。火焰的鮮紅色,刺眼的白色,以及在黑暗之中遇到的那個人的容貌。 忽然間,風動了起來。 反射性地轉眼望去,只見白色的小怪正站在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由於到剛才為止都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恐怕他是無聲無息地從格子門的縫隙間鑽進來的吧。 察覺到昌浩的視線,小怪則回以險惡的眼神。 「有什麼事?」 那是一個冷冷的、生硬的聲音。 ——嗯?怎麼了呢? 在耳朵深處,響起包含著不同感情的同一個聲音。昌浩不由得連眼瞼也顫抖了起來。 大概是對默然不語的昌浩那種別有深意的視線感到不耐煩吧,小怪冷冷地丟出了一句:「真讓人不快。」 咚咚!心臟激烈地跳動了起來。昌浩慌忙道歉道: 「對不起,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小怪立刻轉身,又走到外面去了。 小怪的本性是十二神將騰蛇,所以晚上的寒冷空氣對他沒什麼影響。 無論是怎樣的寒冬之夜,它依然若無其事地邁著輕快的步伐——腦海中突然閃過了它的身影。 它偶爾會用後腳站起來抬頭看著昌浩,眨巴著那雙紅色的眼睛。 ——嗯……要是太冷的話戶感冒的啊,我看還是穿厚點的衣服比較好呢。 昌浩閉上了眼睛,把衣服蓋過了頭。在衣服下面的雙手抱著兩膝,把嬸子蜷縮成一團。 緊抿著嘴唇,蹦緊了全身,昌浩拚命地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感覺。 這是自己選擇的結果。 那全身潔白的小怪就在身邊,即使變得跟自己幾乎沒有對話,但它畢竟還活著。 因為是晴明的命令,所以小怪留在這裡。昌浩每天晚上在對自己說,這樣就好了。看著只有在夜裡才會走近自己的小怪身姿,就會感覺到安心。 之所以只有夜裡才會靠近,是因為其他的神將們會離開自己身邊的緣故。嚴密來說,神將們也應該是守侯在近處的吧。畢竟他們是護衛,不可能完全離開,只不過隱藏起身姿而已。但是,當神將們在昌浩身邊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必要守在身邊吧。 最近昌浩發現,十二神將的太陰,每當小怪在附近的時候就會變得渾身不自在,好像很害怕似的縮起身子。等小怪離開或者消失後,她才鬆了一口氣,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睡不著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是一個平穩而低沉的聲音。 昌浩馬上回過神來,慢慢地探出臉來。 剛才小怪走出去的格子門,依然保持著半開的狀態。月光從縫隙間射進來,可以看到交叉著雙腳坐在格子門旁邊的勾陣的半邊臉。難道她一直都在那裡嗎? 一有整齊及肩的黑髮,在從縫隙間吹進來的夜風中輕輕飄拂著。明亮而清爽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著昌浩,醞釀出一種有如夜晚的水面般的寧靜氣氛。 昌浩緩緩地坐起身子。 「嗯……因為……會做夢。」 她特意顯現出身姿來向自己說話。如果是理合的話恐怕只會保持沉默,如果是玄武和太陰的話,也會因為找不到話說,結果還是保持沉默吧。 雖然她是至今為止都沒怎麼見過面的神將,但是在這半個月裡卻已經變得相當熟悉,就連其性格也逐漸把握住了。 勾陣不會把自己置於漩渦中心,而是退後一步來冷靜地觀察大局。雖然會在戰鬥的時候是一個擁有強大神通力的鬥將,但是在其他的場合卻顯得非常冷靜,值得信賴。跟從來不怎麼表達自己想法的理合不一樣,有意見的時候她會很清楚地說出來。但是,她隊言辭的選擇非常巧妙,讓人容易接受。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過她畢竟市神將,用「人」來指代她也許會有點奇怪。 昌浩從只由蓆子和衣服鋪成的簡陋床鋪上站起來,然後走到了勾陣身邊坐下。 「著涼了的話可不行,快披上衣服吧。」 勾陣把當作被子用的褂衣拉過來,披在昌浩的肩膀上。 昌浩不禁想起了也曾經這樣照顧過自己的小怪。 胸口湧起一陣痛楚。 在映照在地板上的月光中,勾陣和昌浩沉默了還一會兒。 她正在等待著和自己說寫什麼。感覺到這一點,昌浩就略帶猶豫地開口問道:「……太陰,她看起來好像在害怕。」 勾陣眨了眨眼,然後稍微瞇起了眼睛。 「是嗎。」 「雖然玄武盡量忍耐著不表露出來,但是他似乎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六合和勾陣你,好像就不會這樣呢。」 「六合從以前開始就是那樣子啦。無論是對任何人,他的態度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他的性格就是這樣……雖然也存在極其罕見的例外情況。」 「是這樣的嗎……」 昌浩沒有細想過當中的含義就點了點頭。也許對待祖父的態度會有所不同吧,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率領十二神將的大陰陽師啊。 「至於我……嗯,是因為並不覺得可怕啦。」 「可怕?」 面對抬起臉來的昌浩,勾陣接著說道: 「沒錯。太陰之所以害怕,是因為騰蛇很可怕。從以前開始,太陰就不敢一個人走近騰蛇。」 「為什麼?」 昌浩從來沒有感覺到騰蛇的可怕。的確,現在的騰蛇以生硬而冷淡的口吻,無法讀懂感情的眼神,經常跟自己拉開一段距離。可是,應該僅僅是這樣而已。 大概是領會了他的疑問吧,勾陣側著頭,把纖細的雙手懷抱在胸前,微微笑道: 「是晴明和你有點怪啦。普通人都會對他的神氣感到畏懼。那種猛烈、銳利而冷漠的神氣,既不會主動接近別人,也不會怎麼說話。經常就是背隊著別人,給人一種被拒絕的感覺……這樣說應該更容易明白吧。」 「…………」 昌浩幾乎忘記了眨眼,愣愣地注視著勾陣。 不知道。那樣的騰蛇,自己完全不知道。 勾陣那形狀優美的嘴唇開始動了起來: 「那就是我們所熟悉的騰蛇……所以,我看到現在的他也感到很沒趣。因為我並不喜歡沒有感情的男人。」 她在平靜的話語中混入的一絲不滿,昌浩卻並沒有感覺出來。 就連身為同胞的十二神將都敬而遠之的最兇猛的火將,纏繞在身上的是煉獄的火焰,操縱的是能把一切燒成灰燼的地獄烈火。 向那樣的騰蛇伸出手來的人,正是給他起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名字的晴明。騰蛇甚至把那個名字看作是自己「唯一的至寶」。 「……騰蛇……他是不是想回爺爺那裡去呢……」 帶有些許沙啞的聲音,如實地反映了昌浩的內心。 勾陣瞥了昌浩一眼。只見他正低著頭,搭在膝蓋上的雙手握得緊緊的。光源就只有一縷月光,黑暗幾乎充滿了整個室內。但是,他握的拳頭如之所以顯得蒼白,恐怕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月光照不到吧。 在靜寂之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平淡地說道: 「……也許……吧。」 昌浩的心臟立刻撲通地猛跳了一下。 --------------------------------------------------------------- 這是早就知道的事了。 昌浩再次躺回到床上,閉著眼睛去無法入睡。 騰蛇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這是他的義務。 從都城來到這個遙遠的出雲國,跟其他神將一起行動,留在一個沒有陰陽眼力量的孩子身邊……他認為所有的這一切行動,都是因為安倍晴明下達的命令。也就是說,在騰蛇的心中,晴明是如此一個巨大而重要的存在。 勾陣所講述的騰蛇如果是事實的話,那麼至盡為止自己所認識的「紅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紅蓮真的存在過嗎?自己所認識的紅蓮,果然是不存在的嗎? 自己所不認識的騰蛇——眼眸中凝聚著冰冷光芒的白色小怪。 昌浩用褂衣蓋過臉,換了一個姿勢。就像小孩子一樣蜷縮著身體,緊緊地閉著眼。 「…………」 既然如此,它也沒必要繼續保持那樣的外表啊。 它完全可以恢復騰蛇的本性,像六合他們一樣隱形啊。 那樣的話,自己就可以不必死死地抓住內心的一線希望了。 明明知道那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卻無法捨棄那個希望。 ——怎麼啦,昌浩? 以打量般的眼神,向坐著的自己投以注視……晚霞色的眼眸蘊含著平靜的微笑。輕輕擺動的白色尾巴啪啪地打在自己背上,眼角更露出柔和的色彩……然後,它就會說出這樣的話: ——有什麼擔心的事嗎?來,就讓本大爺我來聽你訴訴苦吧…… 握著褂衣的手指猛然增大了握力。 「……忘記吧……」 那樣的事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畢竟如今在他身邊的騰蛇,已經不是昌浩所認識的騰蛇了。 那是不認識昌浩的騰蛇,是被抹消了昌浩這個孩子存在的騰蛇。 這不就是昌浩自己所期望的事嗎? 為了讓它回來的時候不會悲傷,為了讓它不會痛苦,所以最好還是讓它把這些原因通通忘掉。 那時侯的昌浩就是如此祈求著,吟誦出了忘卻的咒語—— 閉著的眼瞼在發熱。昌浩裝作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輕聲低語道:「……惡夢……縱使經理數度亦不負於身……」 就如水流不息那樣。 既像從手掌上滑落的水,也像從指間滑落的沙粒。 曾經祈求過『希望它忘記』——因為我還記得你,所以你忘記了也不要緊。 然而,這一定是個很任性的請求,甚至是相當於把紅蓮內心的一部分剜出來的行為。所以,現在自己會落到這種痛苦無助的下場,也一定是對固執己見的自己的懲罰。 以性命為代價,希望能挽回那位溫柔的神將。沒想到的是自己卻回來了。光是失去陰陽眼的話,一定不足以作為補償。 自己必須一輩子承受著這樣的痛苦。 但是,在無數個深夜裡的睡夢中,自己也一定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吧。 因為比起這樣的痛苦,自己更不願意失去它。 幾乎沒有入睡就迎來了清晨,就像照映長昌浩的內心一般,四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 打開格子門的太陰正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要是沒有太陽照射的話,氣溫也不會升高吧。而且還會產生濕氣,真讓人討厭。」 回過頭來的太陰看了一下起床的昌浩,露出了更為險惡的表情。 「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睡過啊?看你滿臉蒼白的樣子,就好像把精神和魄力都丟到哪裡去似的。如果野豬不幸的話,那我就去獵鹿和熊回來吧?」 「熊肉也太那個了吧。至少是兔肉吧,雉雞或者鵪鶉也行。」 太陰一聽,就露出一臉咬碎了苦蟲的表情。感到很奇怪的玄武向她看了一眼,只見她以吞吐的口吻說道: 「兔子、雉雞和鵪鶉什麼的,作為目標也太小了嘛。很可能會落空的。」 怪不得她會把附近的秫米都摞倒了。 可是聰明的玄武卻不會對那方面作進一步的深究,只說了一句「那就獵鹿好了。」 由於太陰的技能基本上都是以強大的威力為特徵,所以並不適合用在需要細緻處理的場合上。對於這方面,身材堅實高大的白虎會更為擅長。他們兩人的卻是一種很完美的互補。 回想起跟太陰站在一起就像一對父女似的白虎的樣子,玄武不由得暗自點起頭來。 玄武雖然置身事外地想著這些事,不過其實他自己要是跟白虎站在一起的話,也很像一對父子。看來如果不是站在第三者立場上看的話,是沒有什麼實感的。 而昌浩則繃緊了臉聽著兩人的對話。 野豬雖然也不錯,但是如果連鹿和熊也弄來的話,怎麼辦好呢? 絲毫沒有察覺到沉默不語的昌浩的表情,太陰環抱著雙臂說道: 「晴明那時侯是隆冬季節,我們可辛苦了。也不能讓他馬上動起來。周圍也沒有多少獵物,野草什麼的都被雪覆蓋住了。後來沒辦法,只有追趕著雪地上跑來跑去的野兔,還有隨便打一些鳥下來。」 「啊,是嗎……」 昌浩不管如何,總之先應了她一聲。 「如果是秋天的話還可以輕鬆地採一些樹果回來……啊,乾脆到河裡抓些魚回來吧。反正築陽川那裡應該會有很多的。」 彷彿在說這是個好主意似的,太陰一拍手掌,然後向玄武徵求同意。 「我說玄武,你不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嗎?而且就算跑到海邊去也行,反正風的話一下子就到了。」 「嗯,這是個好想法。偶爾弄些其他事物也不錯吧。」 太陰抓住了點頭同意的玄武的手臂,轉身向昌浩說道: 「那我們去去就會。昌浩你就在這裡乖乖地等著吧。可別像昨天那樣又跑到外面去了,看你現在臉色那麼差。」 被她用手指著這麼一說,昌浩就只有露出了半帶苦笑的笑容。 「嗯,知道了。」 太陰聽了他的回答後,就拉著玄武從外廊上跳了下去。跑了沒幾步就捲起一陣風,在包裹了兩人之後就化作了龍捲風。 一陣強風向草庵吹來。昌浩不禁閉上眼睛。他從指縫中窺望了一下,發現兩人的身影已經小時得無影無蹤了。 昌浩呼地舒了一口氣。 剛才的熱鬧和喧嚷聲,在兩人消失後就靜了下來讓人倍感寂寞。 其實,太陰和玄武也是在以他們的方式來激勵昌浩。要不是這種狀況的話,太陰也不會說出要獵鹿獵熊之類的話來,更不會那樣做吧……也許。 昌浩把格子門完全打開,然後坐在外廊上,隨意地把腳伸到下面的地面上。 因為是陰天,周圍顯得一片灰暗。沉重地凝聚在上空的雲朵,看上去就好像馬上要哭出來似的。 正當他茫然地抬頭仰望著天空的時候,卻聽見背後傳來衣服的摩擦聲。他轉頭一看,現身的六合馬上就映入了他的視野。 突然,在他身上的長布下面,昌浩看見胸口位置上似乎掛著一個紅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六合。」 昌浩馬上轉過身子正視著他。彷彿作出回應似的,黃褐色的眼瞳也動了一下。勾陣則站在另一側的牆邊,正默默地看著他們兩人。 「那個……掛在胸前的紅色東西,是什麼呢?」 「——人家替我保管的東西。」(某蝶:呵~是什麼東西看過少陰的應該都知道吧!~~哦,可憐的風音啊………………被PAI飛) 那是一如往常的不帶起伏的語調。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卻在一瞬間裡出現了某種異樣感。 保管的東西……昌浩在內心重複了一遍,然後恢復了原來的姿勢。 「是嗎。」 然後,他就回想起來了。仔細想一想的話,自己其實還沒有問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跟祖父分開,跟黃泉的屍鬼對峙,在那之後…… 祖父和神將們到底是怎麼樣跟智鋪宗主作出了了斷呢。 被妖怪追趕而受了傷的風音。那時只留下六合一個,自己和眾人就趕往宗主那裡了。因為那時侯必須爭分奪秒。 以後再好好問一下吧,自己也不能老是什麼都不知道。而且—— 「————」 突然,昌浩睜開了眼睛。一股強烈的衝擊貫穿了心窩。 必須要向爺爺道歉才行。 自己拜託他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完全沒有考慮到祖父在聽了之後的感受。不,不對。自己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卻故意忽視了,就因為希望實現自己的願望。 在視野的一角,掠過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見小怪正凝視著昌浩。紅色的眼眸毫無感情地注視著這邊,不過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就好像在接受著無言的責備似的,昌浩感到胃部有一種被緊緊抓住的感覺。 「昌浩?」察覺到他的肩膀突然顫抖了一下,勾陣面帶疑惑地問道。昌浩拚命裝出平靜的樣子。 「……沒有……什麼……」 氣息在逐漸接近。在昌浩的身邊停住了腳步的勾陣,確認到轉身離開的小怪後,不禁歎了一口氣。 「……就好像月亮一樣呢。即使能看見,也絕對無法靠近。」 那是一種近乎無奈的口吻。昌浩抬頭看著比自己高的勾陣,說道:「看著他這樣的態度,還真是讓人來氣呢……」 勾陣皺著眉頭,屈膝在昌浩身邊蹲下。她先是打量了一下昌浩的臉,然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困惑地說: 「雖然好像沒有發燒,但臉色太差了。要躺一下嗎?」 「不……我沒事,真的。」 勾陣以深邃的眼眸注視著他那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昌浩害怕被她看穿了自己在逞強,慌忙改變了話題: 「那個,道反的封印……聖域在那之後怎麼樣了呢?」 勾陣雖然露出稍帶不滿的神色,不過似乎還是決定陪一下昌浩。她擺正姿勢坐了下來,跟昌浩一樣望著外面。六合雖然身在兩人背後,可是因為他完全抑制了自己的氣息,所以兩人都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 勾陣把視線從昌浩身上移開,轉向了生長在草庵周圍的那些茶樹。山茶花開得正盛。那紅色的小花瓣在深綠的樹葉中傲然開放。 「已經恢復到某種程度了啊……雖然也有犧牲性。」 「犧牲……」 昌浩重複念出來的聲音很低沉。 「因為我一直跟你同行,所以詳細的事情都是聽晴明說的。如果你想馬上知道的話,也可以等玄武回來,讓他用水鏡來傳遞聲音和影像的啊!」 昌浩的眉頭突然跳了一下。跟爺爺直接對話,這一點他從來沒有考慮過。 「既然我們還要在這裡過好一段時間,那樣做也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怎麼樣?」 昌浩嚥了一口唾沫,視線開始慌張地四處游移。心臟配合著感情開始了全力的跳動。 當昌浩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的瞬間,他的脊背上就彷彿滑過了一層冰似的。 第四章 明明睜開了眼,可是少女的眼睛卻沒有在看任何地方。 「怎麼了呢?喂,快回答啊?」 看到女兒一直都沒有反應,感到不安的母親慌忙搖動著她那小小的肩膀。 但是,少女就只是像人偶一樣僵硬地挪動著腦袋,以對不上焦點的視線游移以四周的虛空。 面隊半狂亂地呼喊著「早知道就不該丟下她一個」的妻子,男人握緊了顫抖的拳頭。 明明早就警告過不要走近那個祠堂了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祖父的祖父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隻從西方乘風而致的妖怪曾經在這裡大鬧過一場。當時犧牲者的數量非常可怕,這樣下去的話有可能整個鄉就要全滅了。 無力的鄉民們根本無法對抗,只能默默地等待著成為妖怪的盤中餐。就在那時侯—— 從某一個晚上開始,妖怪就忽然消失無蹤了。 取而代之的,是離鄉稍遠的地方,建成了那座小小的祠堂。 自從那以後,人們就互相傳述著「不要接近那個祠堂,那裡被供奉著可怕的東西」,而且實際上,曾經接近過那裡的人都出現了某種災禍。 另一方面,在祠堂前被發現的另一個女人,在一天之後就醒了過來。 在用蓆子和古舊的衣服鋪成的床鋪上躺著的她,正茫然的環視了一下家裡的狀況。 身旁的兩個小孩子夠露出了欣喜和安心的神色,注視著母親的眼睛。 「媽媽……太好了……」 女人很不可思議似的望著小兒字,說道: 「……媽媽……?」 聽了它這句嘀咕聲,大兒子馬上感到有點不對勁。 總覺得有點怪。 「媽媽?」 女人坐起身子,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 這時候,孩子們的父親——女人的丈夫從長老那裡回來了。看到坐起身子的妻子,男人也同樣鬆了口氣似的說道: 「啊啊,太好了。我還在想如果你不醒的話該怎麼辦呢……」 說著,他就在蓆子旁蹲下,向女人伸出了粗糙的大手。女人馬上拍開了他的手。 「怎麼了?這裡是哪裡?」 女人以緊張的口吻和充滿了警戒心的眼神盯著男人和孩子們,同時像要逃開似的開始後退。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這不是你的家嗎?」 聽了男人的話,女人馬上搖頭否定: 「騙人,騙人的!我的家不在這裡。你們打算怎麼樣?把我帶到這樣的地方來,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女人發出了緊張的叫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快讓我回家裡去!他們一定在擔心我,母親心臟不好幹不了活啊,要是我不在的話……」 看到母親光著腳踩著虛浮的步伐想要離家而去,幼小的孩子們馬上拉住她: 「媽媽,你要到哪裡去?不要走啊……!」 女人用力甩開了孩子們被一下子推開而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孩子們只能茫然地抬頭看著母親,跪在地上的小兒子忍不住哭了出來。受了他的影響,大兒子也開始嘩啦嘩啦地流出了眼淚。 察覺到妻子的態度有異的男人,慢慢地走近女人,拚命勸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你的父親和母親,不早就因為流行病去世了嗎?」 女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大大睜開的眼睛中充滿了類似恐怖的色彩。 「騙人的,那麼有精神的父親病死了?……難道是你把我拐騙到這裡來的?是這樣吧!?」 「說什麼蠢話!」 男人厲聲一喝,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女人馬上發出了悲鳴。臉頰因恐懼而不斷抽搐,嘴裡發出不成聲音的喊叫,拚命地掙扎著要甩開男人的手。 她盯著互相倚靠著哭泣的孩子們,發出了高昂的叫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的孩子!讓我回家吧……」 -----------------傳說中的分線---------------------------------------- 那是被稱為直覺的東西。 即使是在一年前左右,也就是自己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而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那個時候,也存在「不祥的預感」和「昆蟲的通報」之類的東西。力量恢復之後,那種感覺就比以前更為清晰敏銳了吧。 昌浩猛然抬起頭,噶著腳丫跳到了地面上。在數丈前的位置上停住腳步,以失去了血色的臉環視著周圍。 不一會兒,勾陣和六合的鬥氣馬上迸發而出。兩人立刻站在昌浩左右,窺視著周圍的氣息。 在屋頂上的小怪正俯視著這一幕。 「……唔。」 它以毫無幹勁的表情眨了眨眼,然後用紅色的雙眸掃視四周。 在茂密的樹林裡吹來的風中,帶來的妖氣。 輕輕地,船來了一陣讓人不快的氣息。小怪眼中露出了嚴峻的神色以表達內心的不快感,恨恨地咂嘴道: 「……水氣。」 包含在風中的、沉重而冰冷的水氣。那不祥而沉重的、纏繞在身上揮之不去的冰冷的妖氣,就好像在向自己發出挑戰一樣。 它隨即瞥了勾陣一眼。六合和勾陣的神氣非常強烈,尤其是勾陣具備著僅次於自己的力量。即使放著不管,他們倆也會收拾掉的吧……可是心理還是覺得不舒服。 彷彿對逐步接近的異形感到畏怯似的,樹木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那是……西邊?」 「嗯,不過稍微偏北。」 昌浩以僵硬的聲音加以確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六合的長布不自然地翻動著,茶褐色的頭髮在風中不斷飄動。勾陣那整齊及肩的黑髮也在隨風舞動,眼睛閃耀著殺意的光芒。 「好快……」 就好像在飛翔一樣。 六合左臂上的銀輪開始發光,並在一瞬間內化作一柄銀槍,把昌浩保護在自己背後。 「——來了。」 將沉靜的低語聲抹消,從樹叢的中間跳出了一個漆黑的影子。 ---------------------------------------------------------------- 在築陽川的源流附近,太陰和玄武正注視者潺潺流動的河水。 「……有了!」 太陰用手一指,玄武就馬上騰起神氣。 躲藏在水底岩石後面的幾條鮭魚,馬上連同水的凝聚塊一起跳了上來。從散開的水塊中拋出來而落在河岸邊的鮭魚,正拚命蹦跳著作出最後的掙扎。 「噢,大豐收大豐收!真不愧是玄武!」 玄武沒有理會毫不吝嗇地向自己鼓掌稱讚的太陰,一邊抓起鮭魚,一邊歎氣說道: 「鮭魚可是晴明最愛吃的東西啊。」 回到都城之後,也給晴明抓一些吧。雖然他自己也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河邊垂釣,可是那時侯他多半是為了考慮事情才去的,基本上不會有什麼成果。 看到晴明恨恨地瞪視著悠哉悠哉地在水裡暢遊的河魚的樣子,身為護衛的六合和單純因為有空而陪同前來的玄武有時候也會被他所感染。(某蝶:瞪魚,晴明你還蠻可愛的嘛…………) 那恐怕是因為本來就不擅長釣魚吧。 「昌浩也喜歡啦,畢竟是晴明的孫子嘛。」 「是那樣的問題嗎?」 「畢竟在一起生活啊,嗜好什麼的應該都很相似才對!」 雖然她滿懷自信心 地如此斷言,可是這種根據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而且啊……玄武在內心獨白道。從出生開始就跟晴明一起長大的長子吉平,就跟晴明不一樣,並不喜歡鮭魚。如果用太陰的理論來說,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才對。 要是把這些話說出口,她就一定會像烈火似的大發雷霆吧。清楚地明白這一點的玄武,只會把這些話保留在心中。 兩人用水裡的草蔓把抓到的鮭魚捆好,正當他們一邊說「差不多夠吧」一邊眺望著和面的時候——從下流的方向,沿著睡眠傳來一股異樣的氣息,纏上了兩人的腳邊。 太陰以風的力量漂浮在空中,玄武則站在河邊的沙地上。離玄武沒有二尺遠的水波顯得相當平穩,而太陰腳下的流速卻非常快。 他們剛才是在靠近築陽川源流的水澤打魚。先別管嚴格來說能不能算是打魚,在稱呼上就暫且這麼說吧。 太陰一邊跺腳想要把纏繞在腳上的定息揮走,一邊落在玄武的身邊。附近是一座稜角分明的石山,腳下是粗大的沙粒,並不算是什麼好的立足之處。 「……玄武。」 「嗯。」 說完,他把抓來的鮭魚向著下游高高扔出。這時候,一個黑影從水中跳了出來,像是要咬住那些魚似的撲了過去。 類似人類的面部從中間張開,紅色的口腔一口就把鮭魚全部吞了進去。排列著尖銳牙齒的嘴巴馬上閉起,草蔓的殘骸掉落到水面上。 那全身古該著黑色剛毛的妖獸身軀,以四腳蹬踩著水面,用沒有瞳孔的渾圓眼睛注視著兩個神將。 妖獸從喉嚨發出了金屬摩擦聲般的高調聲音。感到毛骨悚然的太陰不由得全身顫抖了起來。 「你這……」 她揮起了凝聚著力量的右手。由此而聲的烈風發出呻吟聲向著妖獸撲去。但是,卻被它輕易躲開,那陣烈風把生長在水澤邊的桂樹摞倒了。 「太陰!」 絲毫不理會正要責備自己的玄武,她立刻刮起了一陣龍捲風。 「競敢吃掉昌浩的食物——!」 在盛怒之下放出的龍捲風,終於成功地命中了目標。 隨著一陣無法形容的慘叫聲,妖獸被撞開老遠,隨著揚起的水花沉入了河水之中。 「誰會讓你逃!」 正當太陰要繼續追趕的時候,玄武立刻抓住了她的頭髮。 「等等!」 「啊呀呀!」 玄武抓著身體迅速後仰的太陰,以嚴肅的表情轉眼看草庵那邊。 「有氣息……」 「咦?」 玄武放開了太陰,馬上就轉過了身。 一瞬間後,感覺混入了風中的妖氣,太陰的雙眸也閃出了危險的光芒。 「跟剛才的……一樣!」 她剛才撞開的那個妖獸的氣息……跟這種可以稱之為妖氣的東西完全一樣的氣息,正從草庵那邊飄過來。 玄武和太陰離開之後,那黑色的臉面馬上就從冒著白色氣泡的水裡鑽了出來。以扭曲的臉注視著兩人消失的方向的妖獸,又隨著嘩啦的一陣水聲潛入了水中。 然後,那妖獸就沒有再浮上來了。 小怪不禁急躁得咬牙切齒。 突然出現的黑色妖怪正獠牙必露地襲擊而來。 身為自己同胞的十二神將六合以銀槍迎戰,勾陣的飛踢正中妖怪的腹部。被踢飛的妖怪發出刺耳的叫聲栽進了山茶樹叢中,可是卻馬上重整體勢再次襲來。 漆黑的長布在風中翻飛。六合以敏捷的身手擋開妖怪,同時勾陣也趁機抓住了那無法動彈的孩子的手臂,把他一把拉了過來。妖怪的爪子落在孩子的殘影上,可是那鋒利的爪子也只是劃破了空氣而已。 「……哼。」 咂了一下嘴,小怪狠狠地瞪著那個一臉蒼白的孩子。 簡直是完全束手無策的樣子。這個孩子明明繼承了安倍晴明的血統,難道連一點力量也沒有嗎? 「昌浩,沒事吧?」 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昌浩以繃緊的表情點了點頭。 「啊,嗯,總算沒事……」 敵人的氣息正迅速運動著,沒有任何一刻是靜止下來的。 耳邊傳來了聲音。那是用四腳踏地、在樹叢中穿梭、在草地上飛奔的聲音。 肌膚感覺到妖氣,已經起了雞皮疙瘩。頸項附近感覺到某種冰冷而堅硬的凝聚物,可以感覺到妖怪已經來得很接近了。 明明如此—— 昌浩不禁咬緊了嘴唇。 眼睛「看不見」竟然是如此嚴重的問題,昌浩到這個時候才有了痛切的體會。要是能集中全身神經來感應的哈,即使能捕捉到妖怪的所在,反應也會變得遲緩。面對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而產生的一瞬間的猶豫,然後聽覺和觸覺又再次把麻痺的神經喚醒,但是那時候妖怪的氣息應景移動到了別的地方……總之就是反覆著這樣的過程。 在很久以前,被祖父封住了陰陽眼力量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那時侯是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所以並沒有這樣的異樣感。 「昌浩!」 在視野的一角。六合揮舞的銀槍槍尖正閃耀著光芒。昌浩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脊背也接著傳來一陣烤炙般的痛覺。 難道並不僅僅是一隻,而是有幾隻……!? 可以感覺到有好幾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儘管六合和勾陣兩人一起出手,看樣子也似乎陷入了苦戰,也就是說對手的動作比自己想像中更敏捷嗎? 勾陣的餓雙眼閃出了光芒。 「六合,保護昌浩!」 聲音中充滿了冷峻而威嚴的語調。她用手按著插在腰帶上的筆架叉,走到了兩人面前。 「麻煩透了。就用一招全部掃光吧。」 「掃光自然是好,但可別讓草庵在衝擊之中倒塌啊。」 混入了無奈的語調的勸誡之言並沒有得到回答。 刺耳的叫聲在整座山中迴響,六合稍微瞪大了眼睛。 「原來並不是有好幾隻嗎?」 「嗯?」 面對不明所以的昌浩,六合回答道: 「那是一隻妖怪。因為它太快了,所以我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真令人吃驚。」 跟嘴裡說的相反,六合併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相對的,昌浩卻說不出話來了。 那麼,耳朵裡聽見的幾種腳步聲也是這樣嗎? 昌浩把手按在額頭上。這樣是不行的,本來光是「看不見」就已經夠麻煩了,以後要是再遇上這種對手的話…… 這時候,他想起了一件已經忘記的事情。因為沒有陰陽眼才能,他曾經認為自己不能成為陰陽師。 即使能感覺到也好,如果看不到的話,能做的事就極其有限了。昌浩心目中的陰陽師,是不能欠缺五感的任何一感的。 在緊握著拳頭的昌浩耳邊,響起了一個低沉而冷淡的聲音。 「真是沒出息。」 白色的小怪無聲地降落在他們的面前,在轉眼間就現出了本性。 騰蛇以眼角瞥了一下張大了眼睛說不出話的昌浩,金色的雙眸發出了冷淡的光芒。 「這樣也算是晴明的孫子嗎。」 「……!」 無法呼吸。胸口深處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感覺就像被沉重而冰冷的刀刃貫穿了身體一般。 六合回頭看著昌浩。在他那平時難以察覺感情變化的表情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慌張的色彩。 「騰蛇?」 以單手制止了驚訝的勾陣,騰蛇瞪視著妖怪,喝道: 「消失吧,礙眼的東西。」 在他舉起來的手中出現了鮮紅的火焰,一下子就劇烈地燃燒起來。 騰蛇隨手一揮,猛地擴散開來的火焰漩渦擋住了妖怪的去路,像牢籠一般把它包裹在內。妖怪想要突破而出,可是全身都被火焰之蛇緊緊纏繞著,在瞬間飄蕩出血肉被烤焦的臭味,同時發出了絕命的嚎叫聲。 火勢開始變得猛烈起來,其氣勢彷彿要直衝雲霄。接著,火焰和妖怪一起突然消失了。 火焰帶來的熱風吹拂著昌浩的臉頰。本來熱乎乎的風開始逐漸冷卻下來,奪走了他的體溫。 昌浩只能呆站在那裡,注視著騰蛇的脊背,一動不動。 那是已經久違多日的、比自己要高大得多的高大身材,,沒有任何多餘部分的強壯身軀。散開的深色頭髮在風中飄動,長度不及肩膀。 刻印著細緻圖紋的銀冠在發間隱約可見。 「昌浩!」 隨著一陣疾風刮來,太陰和玄武自天而降。兩人剛察覺到騰蛇的身姿,馬上就僵硬住了。 太陰緊張得繃緊了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可是她卻拚命忍著不讓自己的雙腳向後倒退——這一點可以很容易看出來。 察覺到太陰僵住的樣子,騰蛇很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雖然這樣只會更一步加深她的恐懼,可是他本人卻似乎毫無察覺。 玄武以稍微緊張的表情觀察了一下四周。 「……剛才出現的,是一隻有著人面的黑色妖獸嗎?」 「嗯。」 作出回應的是勾陣,騰蛇聽了玄武的問題後也依然沉默不語。 周圍的氣氛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僅僅是騰蛇在這裡,就會讓氣氛變得如此充滿火藥味嗎? 至今為止一直呆站著的昌浩,在無意間動起了嘴唇。 「……紅蓮……」 就在這一瞬間—— 騰蛇的雙眼猛然射出了精光。包圍在他身邊的風有如利刃般的鋒利,從身上騰騰升起氣焰般的鬥氣。 騰蛇緩緩地回過頭來,以銳利的眼神盯著昌浩。 「——為什麼,你知道這個名字?」 那是一個低沉而包含著怒氣的提問。不,那種沉重的感覺幾乎可以說是責問了。 昌浩無法回答,只能默默地感受著他激昂的情緒,以及那彷彿一碰就會被割傷的鬥氣。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騰蛇以更為冷淡口吻說道: 「像你這種小子,沒資格叫這個名字。」(某蝶:紅蓮你好狠啊∼不是你讓他叫的嗎??偶有種想整死你的衝動……被PAI- -。。//) 昌浩的心馬上凝結成一塊堅冰。(某蝶:可憐的昌啊∼被自己老公- -///拋棄T T)54這句話吧= =/// 膝蓋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昌浩拚命地抑制著顫抖。握緊了變得冰冷的手掌。 彷彿忘記眨眼似的眼眸,只是默默地回望著騰蛇。失去了血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看見騰蛇那金色的雙眸分外耀眼。 沒過多久,騰蛇就像是失去了興趣似的背過了臉,轉眼間就變回了白色的異形身姿,輕飄飄地一翻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過了一會兒,凍結的風開始再次吹起。 「……昌浩!」 充滿迫切焦急的高調聲音,到底是誰呢? 「你沒事吧,臉色一片蒼白啊!」 以大人的口吻說話的、語氣中帶有擔心的聲音。這是…… 眼角正在發熱,為什麼? 昌浩的膝蓋馬上失去了支撐力。不知是誰的大手伸了過來,支撐著他隨時會倒下來的身體。可是他並沒有依靠這種力量,只是渾身無力地直接坐倒在地。 看不見,「看」不見。想看的東西是什麼?想「看」的東西是什麼? 在內心深處,傳來了什麼東西的破碎聲音。這是什麼聲音? 不知道是誰正半蹲在自己的面前。黑色的眼瞳……這是誰? 聽不到聲音——無論是風聲、樹葉的嘩啦僧,還是草叢的摩擦聲。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類似迴響的聲音。 ——名字這種東西,是包含著重要意義的。不可以隨便說出來。 世界突然晃動了起來。不,發生晃動的,是別的東西。 ——哎呀呀,振作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告訴我名字的人是…… 把那最為珍視的、稱之為唯一至寶的名字…… 告訴我的人…… ——我現在,就給你呼喚我名字的權利…… 告訴我……的人是—— 第五章 已經不記得了。孩子出生的事,成了夫妻的事,還有彼此認識的事。 女人心中的時間,已經回到了少女的年代。 我不知道有這樣的孩子,我根本就沒有結婚。 以注視著不明來歷者的視線,盯著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們,以厭惡罪人的態度對待重要的丈夫。 「都是那祠堂惹的禍……」 男人發出了絕望的呻吟聲。 到底在壞掉的祠堂邊,妻子遇到了什麼事呢? 跟妻子一同被發現的那位少女,聽說也像個人偶似的失去了自我意識。 但是,希望還是有的。在面向東邊內海的築陽鄉附近,有一座祭祀著神的神社,聽說那裡有位活神仙,不但能治病救人、甚至擁有讓死者復生的奇跡力量。只要拜託他的話,妻子應該就有救了。 他把孩子們交託給近鄰的居民照料,然後單身前往築陽鄉。 至今為止,他從來也沒有相信過那樣的奇跡。歸生於出雲之地、自幼就出現在神話中的眾神抱有崇敬和親切感情的他來說,新興的智鋪社本來是屬於不值得相信的對象。然而現在這種情況,比起看不見也感覺不到靈體的神,他更傾向於據說能引發奇跡的智鋪社。 可是,在好不容易來到了築陽鄉後,鄉民們卻告訴了他一個噩耗。在最近這幾個月來,據說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宗主。自從進入二月份以來,他就突然不見了蹤影。 怎麼會有這種事?宗主到底在哪裡?能救妻子的人就只有宗主了啊。 他拚命地在鄉里面尋找著。無論什麼人也好,只要打聽到一絲線索就行了。但是,這一切都以徒勞告終了。 他喪氣地垂著肩膀,懷著不甘心的心情回到了孩子們的身邊。他已經懇求過那裡的鄉民,一旦宗主出現,就馬上通知他。 那是二月中旬的事了。 回到鄉里之後,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孩子們。 名叫智鋪宗主的那個人,一定會把媽媽變回原樣的。媽媽是因為有病,所以才會忘記了你們,所以你們就再多忍耐一會兒吧。 孩子們堅強地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到了三月上旬,他接到了一個幾乎等同於惡夢的報告。 智鋪社發生了崩塌,宗主也失蹤了。據說,宗主和那個年輕的巫女都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馬上就被推進絕望的深淵。 面對哭累了才睡下的孩子們的睡臉,他一邊撫摸著留在他們臉頰上的淚痕,一邊無聲地哭 了起來。 誰也無所謂,只要能救得了妻子,自己就願意做任何事。 記憶回到了少女時代的妻子,在鄉外的一個小屋子裡獨自居住。 她說是因為害怕見到那麼多不認識的人,而且幼年的朋友們都上了年紀,實在讓她無法相信。 光是為自己的家人奔波就已經躺他筋疲力盡了,根本就沒空去管其他的事。 所以,在他所居住的鄉里,有一些人也跟他的妻子一樣被破壞了記憶,以及還有一些鄉民失蹤了的事情,他都完全不知道。 ******************* 在草庵的屋頂上遙望著東邊的小怪,雖然感覺到背後產生的氣息,卻並沒有回頭。 「有什麼事?」 站在小怪身後的勾陣,也並沒有因此而加以攻擊,而是環抱著雙手,皺起了眉頭。 「騰蛇,他可是晴明的孫子。」 「看來是這樣吧。」 「你最好不要用那樣的語氣說話。」 「我覺得有那樣做的必要。」 不由分地做出回應,小怪這才回頭看了勾陣一眼。 「勾陣,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待在這裡的。這都是因為晴明的命令。雖然那個孩子是晴明的孫子,但是我並沒有對他加以遷就和照顧的理由。」 簡直是不留半點情面。 勾陣半帶歎息地舒了一口氣。 「對方正如你所說,是一個孩子。是一個有著溫柔的心、容易受傷的孩子。雖然我知道你討厭孩子,可是那並不能成為你對他隨口說出傷害話語的理由。」 小怪注視著勾陣,晃動了一下白色的長尾巴。 紅色的眼眸固定在勾陣身上沒有挪開,而與它相對的勾陣也毫不動搖地承受著它的視線。 勾陣擁有緊次於騰蛇的神通力。同樣身為凶將的她,並不會像太陰和玄武那樣對他心懷畏懼。進一步來說的話,在關鍵時刻能夠信賴騰蛇,對她來說甚至是一個難得的存在。但是,這個和那個卻不能混為一談。她絕對無法容忍這種踐踏人心的行為。 另一方面,騰蛇是絕對不會把真心寄托於別人的。也不會主動靠近別人。 在他們生存至今的漫長歲月裡,第一次做到了這一點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勾陣一邊釘著騰蛇,一邊想起了十二神將的青龍。 雖然青龍對騰蛇抱有徹底的厭惡感,但是在某種意義上,這兩人的性格非常相像。雖然彼此討厭對方,但恐怕是對同類抱有厭惡感吧。青龍和騰蛇夠會絕對服從主人晴明的這一點夠不會改變。 「……看來你……」 小怪瞇細了眼睛。 「還真偏袒那個孩子啊,勾。對你來說,這還真是少見。」 勾陣眨了眨眼,瞇起了一邊眼。 「——你有資格說我嗎?」 「怎麼回事?」 「不,說笑的。你就忘掉吧。」 向著驚訝的小怪揮了揮手,勾陣勉強忍著想要歎氣的衝動。就算現在責備騰蛇,也不會讓事態有所改變。 騰蛇的確是沒有任何自覺。那根本就是無法強求的,事到如今說那種話也是無濟於事。 再說下去,也只能重複那幾句話而已。於是,勾陣就聳了聳肩膀,中斷了對話。 小怪並沒有特別在意。只是跟剛才一樣,眺望著東方。 東方——在視線所向之處,應該就是平安之都吧。安倍晴明就在那裡。 騰蛇為了不接近太陰他們故意拉開一段距離,這一點勾陣也是知道的。那是因為察覺到太陰會害怕,所以他才選擇了主動避開。騰蛇並不會故意做出讓對方害怕的舉動,勾陣也非常清楚這一點。周圍的人只不過是主觀性地畏懼他而已。 勾陣剛想轉身離開,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頭,向著小怪的背影問道:「……騰蛇。」 白色的脊背顫動了一下。 「如果你對這種姿態不滿的話,也可以恢復本性,然後陰形起來啊?」 這並不是在責怪他什麼。以勾陣的感覺來說,在不久之前(雖然對人類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騰蛇也跟其他的神將們一樣以本性的姿態陰形,在有需要的時候再現形。 小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嘀咕道:「……說得也是。」 因為受打擊過度(某蝶:昌你好可憐 TOT)而無法站起來的昌浩,由六合抱著回到草庵裡面,接著又被太陰和玄武命令要好好躺在床上。 一臉蒼白、全身冰冷得就像結了冰似的,連眼眸也失去了光彩。在這樣的狀態下,無論如何也只能乖乖聽話了。 他茫然地抬起頭注視著天花板,也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了。 當他猛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周圍已經是一片黑暗,心中依然冰冷如霜。 無論是在腦海和內心,都冷到了極點。感覺卻出乎意料地清晰,心臟則劇烈地跳動著。 由於心跳的聲音過於清晰,所以即使閉上了眼睛也還是無法入眠。 昌浩放棄了可以睡覺的打算,轉了個身。他側著身子,曲著膝蓋,把臉埋進褂衣裡。 我明明是不應該叫出來的啊。 那個名字,是爺爺為他起的,對他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自己|奇|在心裡也明白現在已|書|經不能這樣叫了啊。 可是,卻在無意識間叫了出來。因為一直以來,在自己遇到無法解決的危機時,他都絕對會向自己伸出援手啊。 之間已經變得冰冷,全身的血液也在向下流動。 真奇怪啊……昌浩茫然地思考著。 雖然知道血液正在向下流動,可是到底是流到哪裡去了呢?自己明明沒有受傷流血啊…… 想著想著,就連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昌浩無聲的笑了起來。實在是個沒頭沒腦的想法。 忽然間,一個溫柔的笑容掠過腦海。 「……」 他緊緊地握著那個不可能存在於胸前的東西,回想起最後一次拿在手裡的溫暖,咬緊了嘴唇。 「……見到……」 好想見到…… 好想見到彰子。 他痛切地如此默念道。 ----------------------------------------------- 由於太陽快要下山了,室內一片昏暗。 彰子在沒有了主人的昌浩房間裡點起燈,把狩衣舉到光亮處,側著頭說道: 「嗯,這樣應該就向了吧。」 仔細檢查了衣服的外面和裡面,然後稍微用力向各個方向拉扯了一下。 好,沒問題了。線也沒有鬆開來,裂縫也變得不那麼顯眼了。 「呼……」 正當她感覺到終於完成任務、要鬆一口氣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叫了一聲。 「哎呀,彰子小姐。」 彰子馬上整個人蹦跳了起來。 「呀啊!」 她嚇得心臟也快跳出來,慌忙回頭一看,只見安倍晴明正從打開的側門裡探出臉來。 彰子這才放下心來。 「晴明大人,請不要嚇唬我啊。」 聽她以稍帶責備的口吻作出抗議,老人眨了眨眼,笑道: 「哎喲哎喲,這還真是失禮了。」 晴明似乎很高興地走進來,在彰子身邊停下了腳步。在徵求同意了之後,他就拿起了那件狩衣。 「噢……還真是心靈手巧啊。」 「不,我還差得遠呢。」 彰子聳了聳肩膀,抬頭看著天花板,皺起了眉頭。 「母親大人的活幹得又快又準,一天可以給父親大人縫好三套衣服呢。露樹夫人也縫得那麼漂亮……我雖然想做得更好一點,但也不是那麼順利。」 彰子歎了口氣,把嘴巴扭成了デ字行。晴明坐在她的身邊很有趣似地笑道: 「啊,每一個女性都會這麼說呢。我的妻子也是這樣。不過,她 因為手指不太靈巧,縫一件衣服也要花很大的工夫啊。」 因為這是第一次從晴明口中聽說這件事,彰子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是這樣的嗎?晴明大人的夫人,好像是若菜夫人……」 「嗯。」 老人彷彿在懷念過去似的,眼角透露出一絲笑意。 「她無論做什麼事都那麼拚命,用努力來彌補天賦的不足。當然,我也經常勸她不要太執著啦。」 無論勸她多少次不要那麼拚命,她總是不肯聽。 這是我夫君重要的衣裳,要是不做得體體面面,無論是誰看了也不會有問題的話,我就不安心。 在若菜的手指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針扎之後才好不容易縫好的那件衣服,如今也依然躺在晴明房間的舊衣櫃裡面。 把衣服交給彰子後,晴明環視了一下房間內。昌浩離開這裡已經有十多天了,可是這裡卻並沒有積上一粒塵埃,這都是歸功於彰子每天的打掃。為的是讓他什麼時候回來都能住得舒舒服服。 昌浩回來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陰曆五月末。那段時間正好是剛進入梅雨季節,所以他應該要在雨中徒步走回都城裡來。 借助太陰的風迅速趕回來也當然可以,但是如果太快的話就會很難向陰陽寮交代,也有可能引起左大臣的懷疑。昌浩雖然是受到陰陽寮的直接指示,但是從間接上來說是在左大臣的命令而前往出雲國的。對外間來說是這樣。 雖然,在這件事的背後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重大理由。 晴明隨手拿起堆在手邊的一本書,看了一下封面,發現那是自己以前抄錄下來的山海經。去年夏天昌浩把它拿到了自己房間,現在似乎已經當成是自己的了。 「真哪他沒辦法……」晴明聳了聳肩膀苦笑道。在他身旁的彰子則一邊把手上的狩衣疊起來,一邊皺起了眉頭。 「……晴明大人。」 「嗯?」 彰子停住了手,低著頭小聲地呢喃道: 「昌浩他正在向著出雲國去吧?」 「這是……?」 她抬起頭來,在端正的容貌中蘊含著一絲的不安。 「作晚,我做了一個夢。當然只是一個夢而已。不過,雖然只是一個夢……」 昌浩露出了一臉沉鬱的表情。就好箱走投無路似的、就好像在拚命地忍耐著什麼似的,眼神顯得非常悲傷。 彰子似乎被什麼東西擋著,無法走近他,也無法和他說話。 然後,她就隔著衣服摀住在脖子上的香囊。這是昌浩出發時交給她保管的東西。最低限度,如果能把這見東西交給他的話…… 香囊具有辟邪的力量。至少也希望他在睡夢中不會遭到惡夢的襲擊。 還有另外一個要考慮的問題。 小怪……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會不會跟上好一起回來呢?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呢?因為沒有人提起過,彰子到現在還不知道。 希望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希望能見到昌浩。 因為從去年的十一月開始每天都能跟他見著面,所以現在覺得非常寂寞。 在安倍府裡,有如今就在身邊的晴明,也有吉昌和露樹,十二神將也偶爾會出現。但是,昌浩卻不在。小怪也不在。僅僅是這樣,讓她感到萬分寂寞。 晴明為了鼓勵一下意志消沉的彰子,就從身邊的書堆中拿出一本咒語的書來。 「彰子小姐,就讓我教你一個咒語吧。」 「是咒語……嗎?」 「嗯。」 晴明點頭笑道。 「是可以讓不安消失的咒語啊。」 ***************** 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呢? 猛然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異常寬闊的空間裡。 手腳伸成大字行、茫然眼望著天空的昌浩,在心裡想道:不管怎麼想,這都應該是夢境吧…… 展開在視野裡的,是一個跟草庵的天花板完全不同的、無邊無際的深藍色天空。如果再添上星星和月亮做伴的話,就真的沒話說了。不過這種任性的要求似乎並沒有得到實現。 昌浩用力站了起來,然後把雙手按在分開的雙腿中間,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胸口很痛,沉重的東西一直都凝固在那裡,就連呼吸也覺得很困難。 在他耳朵的深處,正反覆迴響著騰蛇那一句冷漠的台詞。 ——像你這種小子,沒資格叫這個名字。 明明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然而在一瞬間內,所有的一切都被擊得粉碎。 「…………哈哈,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正當他無力地自言自語的時候,不知是誰的溫暖的手突然按在他的肩膀上。 昌浩猛然抬起頭來。空氣在流動,把一種令人懷念的香味送進了鼻孔。 昌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騙人的吧……嘴唇雖然這樣動了起來,但卻沒能發出聲音。 然後,他聽到了衣服摩擦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了清脆的話語聲: 「……你沒事吧?」 昌浩反射性地低下了頭。 不行,不能讓她看到這樣的表情。很想見她,很想見她,真的很想見她。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以讓她看到這麼沒出息的自己。 雖然自己曾經痛切地祈求過,即使在夢中相見也好。 放在肩膀上的手離開了身體,昌浩不禁鬆了一口氣。但是,脊背馬上就傳來了重量感。 跟昌浩背靠背地坐了下來的彰子,輕輕地抬頭望去——那是一片深藍色的天空。 感覺到後腦碰上了什麼東西的昌浩,緩緩地把視線轉往身後。 映入眼簾的是一頭比黑夜更深的烏黑秀髮。 內心自然而然的湧起了某種感情。昌浩用力地吞了一口氣,勉強把這種感情壓了下去。為了盡量不讓她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昌浩放輕呼吸的聲音,用力地合著雙手。 從背後傳來了一個包含笑意的聲音。 「……咒語,看來起作用了呢。」 她似乎很高興似的說著,然後把整個身體都靠了過來。昌浩用手按著地面,支撐著她。 「……咒語?」 「是呀,這是晴明大人交我的,能在夢中見到想見的人的咒語。」 是為了見到現實中無法相見的人而準備的咒語。 靠在背上的身體真的很溫暖。昌浩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地呼吸。 「我說,你到底有什麼煩惱呢?我是不是不應該問呢?」 「…………」 昌浩緊緊地抿起了嘴唇。現在如果自己說些什麼的話,就會演變成很糟糕的結果——他如此想著。 因為一直沒有回答,彰子就像是放棄了似的歎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就算了。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而已……」 依然保持沉默的昌浩猛地搖了搖頭,轉眼看向背後。 她能做的事情很多。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有很多很多。 比如……默默地守侯在自己身邊。 比如……露出能治癒自己冰凍內心的微笑。 很想見她。自己的確是打從心底裡渴望能見到她。 很想把冷凝在心中的一切思念全部吐露出來,很想把所有的心理話都告訴她——包括語到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還有自己懷著什麼想法,做了什麼樣的事情。 她聽了他的話恐怕會生氣吧。即使如此,也還是希望她最後能體諒自己……這是不是自己的任性要求呢? 她站了起來。靠在背上的重量和溫暖都一下子消失了。 「……我,會等你的。」 昌浩的肩膀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從後面伸過來的溫暖手掌,帖在他的臉上。 彰子把額頭靠在昌浩的餓頭上,閉上了眼睛。 「只要你沒事就足夠了,只要你沒有語上痛苦的室就行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傷……只要你不忘記我,我就很高興了。「 只要……不忘記……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會忘記,不可能忘記,也不想忘記。 昌浩把雙手按在她貼著自己臉頰的手上,好不容易才說了出口。 」……我……會好好回去的。「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心中既有迸發而出的激情,也有稍縱即世的思念。可是,能傳達的就只有這句話而已。 白色的手指穿了過去,從視野中消失了。 感覺到她的氣息越去越遠,昌浩又再次低聲自語道: 「……絕對……會回去的……」 **** 現在還沒有到黎明。 彰子睜開眼睛,眨了幾下眼。 「…………」 從褂衣裡面伸出雙手,舉在自己的眼前。在朦朧中看見自己那白皙的手指,她不由得緊緊地將其握住。 即使只是一個夢,自己大概也應該為他這樣做的吧。 然後,她有舒了一口氣。 明明是夢,只不過是夢而已啊。 但是,小怪依然不在昌浩身邊。 *************** 「——……」 昌浩猛然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差不多大黎明時分了。 霎時間,他突然聞到一股本來不可能存在的香囊的味道。 當他反射性地坐起身子來的時候,那淡淡的香味馬上就消失無蹤了。 昌浩歪著臉,低下了頭,他察覺到自己那冰冷的指尖,似乎開始逐漸恢復了血氣。 凌亂的前發微微晃動,耳邊感覺到一陣風吹過。昌浩緩緩地抬起頭,只見格子門被打開了一點。 昌浩站了起來,向格子門的外面望去。 「……怎麼啦,可以再睡一會兒啊?」 挨著格子門坐在竹葦子上的勾陣沒有轉頭,只把視線投向昌浩,瞇細了眼睛。 昌浩也走出外廊,關上格子門,坐到了勾陣身旁。 「怎麼了?」 在她的平穩聲音的鼓勵下,昌浩抬起了頭。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感覺到勾陣那烏黑的眼眸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我,一直都想問一個問題。」 「嗯?」 勾陣歪著腦袋,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所不知道的、被大家所避忌的騰蛇……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呢?」 昌浩所認識的騰蛇——紅蓮。 紅蓮從來不會擺出那麼冷漠的眼神。也不會用那種帶刺的口吻說話,更不會吧出那麼冷酷的態度。 還是說,那只不過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呢? 所以太陰才會這麼畏懼騰蛇嗎?所以青龍才會對他抱有強烈的敵意嗎? 勾陣輕輕地晃了一下互相搭著的雙腳。她側著頭陷入了沉思,彷彿在記憶中搜索似的瞇細了眼睛。 「……我呢……」 她平靜地開口說道,臉上露出了淺笑。 「在某個時候,我才知道騰蛇是個值得信賴的傢伙。在那之前,我覺得他光是力量強大,卻是個比青龍還頑固、比六合還冷漠、比天後還固執的傢伙,實際上也的確是那樣。」 在屋頂上,似乎有某個氣息動了一下。察覺到這一點的勾陣雖然向那邊瞥了一眼,但也並沒有怎麼在意 ----------------------------------------------------------------- 昌浩沒有察覺,只是默默地坐著,等勾陣接著說下去。 「騰蛇已經變了。否則即使他變為普通妖怪封住神氣,太陰也不可能呆在他身邊的。」 風突然變強了。勾陣的黑髮,以及昌浩未曾束起的長髮,都被風吹亂了。 「在到了晴明手下之後,騰蛇的個性也沒怎麼變過。雖說在晴明面前他還有所緩和,但他根本的性格卻還是老樣子。在異界中他也一直都是獨自一人,人們也都習慣了。」 雖身為炎之鬥將,心卻像萬年寒冰一樣無法融化。他拒絕一切,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十二神將的誕生早於這個世界的形成,這應該是真實的。 勾陣將手臂支在腿上,用手托株連。她凝視著昌浩的眼睛。似乎判斷那裡面究竟藏著什麼。 「昌浩,你剛說你不認識那樣的騰蛇。這是當然的。」 隨後,她溫柔的笑了起來。 「騰蛇變了,不是因為晴明給了他名字。十三年前,一個嬰兒誕生了。因為這個嬰兒,騰蛇才變了。」 「十三年?」 勾陣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著昌浩。 「改變了他的,昌浩,是你。」 屋頂上的氣息又動了動,很謹慎的鄉腰部被察覺。昌浩是肯定發現不了的,而勾陣又不可能不發現。 昌浩看著勾陣夾雜著苦笑的表情,重複著那幾個字。 「十……三年……」 那時,自己出生了。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冷漠的騰蛇會變為昌浩所認識的紅蓮?他搞不懂。 即使如此。昌浩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腳邊。 那個聲音總是迴響在自己耳邊。 ——加——油!不要署!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自己總是這樣一遍一遍的對它吼著。而每當那時,那個白色的身影總會回他一句,不許說小怪。 曾作了個夢,夢裡的小怪越走越遠,無論自己怎麼呼喊,它還是連頭都不回。 夢醒之後,他把身邊那個白色的身影緊緊地抱在懷裡,再也不願放開。 心好痛。 「……那……十三年之後呢……」 昌浩壓住聲音中的顫抖,低聲問道。 是不是只要花上同樣的時間,小怪,騰蛇就會像以前一樣叫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他就會和以前一樣,能正對著自己,認真地看自己一眼。 是不是只要用心祈禱,這個願望終究會實現…… 即使強忍著低下頭,昌浩也不會流淚了。否則的話,那根僅剩的連接著兩人的線,也會被自己割斷了。 不能這樣。這是自己選的路,自己埋下的種子。 見昌浩深深的埋著頭,勾陣伸出手輕撫著他的頭髮。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溫和的神將,心裡很難過。 第六章 昨天去地裡的兒子到現在都沒回來。 面色蒼白的老婦人請求鄉民們幫忙尋找她的兒子。 大家很快地答應了,於是他們利用農活的間隙展開了搜索。但連他的影子都沒有找到。 家人早上出門,現在還沒回來。 我哥哥進山已經兩天了…… 失蹤者越來越多,到了二月末時已經超過了十五名。 除此之外,還出現了一些失憶後性情大變的病人。 他們忘記了自己的家人,執意要搬出去一個人住。 那裡是當代第一貴族,籐原氏左大臣家為領家的莊園。作為莊園的莊官,野代重賴認為事態嚴重,於是立刻報告了領家。 那時是二月下旬。而領家卻沒有給京都任何通報。 京都太遠了。領家認為這只是件不算嚴重的騷亂,就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但鄉民們卻陷入了惶惶不安的生活中,人們都在擔心不知何時自己也會失蹤。 或許那些失蹤的人,只是碰上了什麼事情一時回不來而已。 也有人這麼說。但幾天後入海口處浮出的數具屍體,徹底擊碎了人們的想法。 他們的腳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綁過,他們的表情都在被恐怖和痛苦扭曲後定格。打撈屍體的人們看到這些屍骸,無一不感到還怕。 一名男子歎了口氣,在強忍住恐懼後他走到水邊,想要把浮屍托上岸來。 撲通一聲。是魚跳起來的聲音麼。 最初誰都沒有注意,但立刻,一個充滿恐懼的呼救聲響了起來。 「救,救命!腳上被什麼給……」 屍體和男子被一同拉入了水中。男子拚命想要逃跑,但從他身後躍出了一隻四足黑獸。黑獸張開巨口,將男子的頭吞了進去。 它將男子連同屍體一起拖入了水底。 人們驚呆了。 水面忽而湧起了波浪,水中映出了幾個黑色的身影。 而在更深處,一個比黑獸更為巨大的黑影,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岸邊的人們。 「哇!」 不知是誰慘叫了一聲。男人們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轉身逃命去了。 黑獸浮出水面,它的周圍泛起一陣水花。 「……帶回來。」 它的聲音震撼著大海。五隻黑獸竄出水面,向男人們逃跑的方向追去。 **************** 門啪的被光上了。 勾陣催著昌浩回去休息,於是他聽話地回到了屋內。 直到剛才都隱藏著氣息的太陰和玄武,這才大大地透了口氣。 原來沒有想偷聽他們談話,可還是偷聽了。 雖然勾陣比籐蛇好多了,但她生氣起來也是很可怕地。但她相當有分寸,一般不會爆發出來。與脾氣暴躁地青龍相比,勾陣算是相當理智的……可一旦她認真起來,那可就沒法說了。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天快亮了。 坐在房頂上的太陰焦急地撓著頭。 「怎麼了?」 瞟了玄武一眼,太陰站起了身。 「那麼,那樣子下去,昌浩地心會壞掉的!」 竭力的忍著,壓抑著,無論情感上多麼無法接受,他還是努力地戰鬥著。 她知道他睡的很淺,也知道他裝著開心地樣子逼自己嚥下每一口食物。 因為他必須這樣做。 「可我們,什麼都幫不了他……」 自己沒有那麼的能力,玄武也是。六合能夠支持著昌浩,卻無法緩和他的傷痛。勾陣也是同樣。 而且即使現在晴明和彰子都在場,昌浩也不會吐露出心聲吧。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於是他總是逼著自己獨自承擔後果。 「我怕騰蛇,這我也沒辦法。不是討厭,只是覺得他很可怕。」 太陰越來越搞不懂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麼。 玄武皺起眉頭,試著退一步分析。不會委婉言詞,這點他自己也一樣。太陰激動的感情捲起了一陣旋風。風舞動著太陰的頭髮,玄武無可奈何地閉上了眼睛。 「但是,但是!如果我們不去做些什麼,昌浩恐怕真的要崩潰了!」 「我同意。」 失去了靈視力,最痛苦的人明明是昌浩。而他卻一臉歉意地說道。 對不起,能不能盡量加強些神氣,讓我看到你們…… 「什麼最強的十二神將,什麼當今第一的大陰陽師。還不是什麼都幹不了,什麼用都沒有……」 太陰哭著叫了起來。忽然,她停了下來,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睛。 風驟然停了,被刮得東搖西晃的樹林終於平靜了下來。 「……對啊……還有陰陽師啊……」 「太陰?」 沒有理會玄武的訝異,太陰猛地朝天空抬起頭。 昨天就積起的雲層終於降下了雨滴。 「我去去就來。」 話音未落,太陰就掀起了龍捲風。被風刮得失去重心的玄武,從屋頂滾了下來。 好在及時調整了姿勢,玄武才安全著陸。他皺起眉頭抬頭望著天空。 但,已經遲了。太陰早就沒影了。 「這……這個……傢伙……把我……」 無處洩憤的玄武環顧著四周,附近只有樹林,又不能砍樹,這樣會把小屋暴露出來。他只得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 十二神將究竟誕生了多久,早就已經記不清了,但能確定地是,玄武總是被太陰耍的團團轉。 等回到京都,一定要向白虎告狀,只有他才能制住太陰,要讓他叫太陰好好反省反省。 時近中午,昌浩呆呆地望著被雲層覆蓋的天空。 沒什麼風,山中初春的景色也能盡收眼底。那麼黎明時,那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又是從何而起? 腦子隱隱作痛。由於疲勞和心上的傷痛,身心已是脆弱不堪了。 昌浩閉上眼睛開始假想。他回憶起夢中和彰子相會時,那些許的快樂心情。 他將手按在胸口深呼了幾次。否則,持續跳動的心臟會不堪重負。 昌浩起身打開門想要呼吸些新鮮空氣,卻偶然看見小怪出現在自己面前。 看來它正巧路過,見門打開了便停下腳步望了一眼。 昌浩和小怪的目光對在了一起。那雙紅色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感情,一絲不快從它眼中一閃而過。 昌浩的身體不覺繃得緊緊的,只覺得胸口被什麼重物壓著一般難受。 他見過那雙眼睛,在夢裡,夢到過無數次。他拚命呼喊著,用手不停地拍打著那面無形的牆壁,而後,小怪終於回過了頭。 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鮮紅的眼睛…… 小怪的身影消失了。昌浩只覺得五臟六腑似乎都擠到了喉嚨口,額頭上不停地冒著冷汗。他強壓下這難過地感覺,狠狠地甩了甩頭。 就在此時。 一陣疾風襲來。椿花被捲起落,花瓣隨風鑽入了小屋中。屋裡地褂衣和草蓆都被吹得翻了起來,於是昌浩踉蹌著扶住門板。 「怎麼回事?」 他茫然的自語和一聲慘叫同時響起。 「哇!」 而後,聽見什麼東西掉下來的聲音,似乎是很重的東西,而且正掉在小屋的門口。 正護著火堆的玄武聞聲抬起頭,勾陣和六合也站起來。 昌浩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 他赤腳逃到地面,在小屋邊的椿樹下停下了腳步。 草地裡,一名青年正呲牙咧嘴地捂著後腦勺癱坐在地上。 「痛痛痛……祖父地式神怎麼這樣……」 嘟嘟囔囔地抱怨著地青年,正注意到面前的昌浩時眨了眨眼。他站起來撣了撣塵土,一臉平靜地看著昌浩。 「怎麼啦,弟弟。臉色怎麼那麼白,至於吃驚成這樣嗎?」 昌浩撲哧笑了出來。之前,太陰只是邊招手邊對成親說「過來過來」,然後就一陣風把他給捲了過來。此刻,太陰正像尊菩薩一樣立在空中。 「這時候不用我叫,你應該自己快點趕過來才對啊!」 「哦是嗎?作為我來說,既然是十多天之後的感人相聚,我更希望看到最年幼的弟弟幸福而勇敢地趕到我身邊來。」 他大大咧咧地回答道。之後,成親看著昌浩,換上了「兄長」的表情。 「……昌浩,怎麼了?」 昌浩緊握的拳頭終於鬆開了。 昌浩注視著成親,突然瞪大了雙眼,忍耐至今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哥……哥……」 成親上前幾步,把自己最小的弟弟抱在懷裡。 「傻瓜……沒事了。」 他輕拍著昌浩的背脊,昌浩終於痛哭了起來。 邊安慰著昌浩,成親邊抬起頭看著飄在空中的太陰。 一個時辰之前,成親還在獨自趕往出雲的途中,突然,空中傳來的呼喊聲使他停住了腳步。 「找到了!」 成親茫然地抬頭望去,卻見神將太陰一臉憤慨地浮在空中。一瞬間他甚至想逃,但他還是問了句,有什麼事嗎?而太陰卻直接抓出成親的衣襟,一言不發地把他提到了空中。 然後就是一陣龍卷。自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但當他看到昌浩的樣子,終於明白了太陰為什麼會急忙把自己送來。 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十四歲的弟弟肯定有了危險。 太陰落地後,玄武咬著牙上前責問道。 「太陰,你早上匆忙離開就是為了這個啊。」 「是啊。」 「那剛才的風是怎麼回事。由於那風,房子裡已經灑滿爐灰。」 就是蓋著火種的灰。太陰頓時恍然大悟。 「那玄武你把它弄乾淨不就行了,你是水將啊。」 「不是這個問題!」 被玄武猛地一吼,太陰垂下了頭。 「……因為……」 「什麼啊。」 玄武憤然地抱起了胳膊,太陰聳著肩膀回答道。 「……騰蛇在屋頂上,我看著他地時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站在一邊的六合和勾陣都稍稍瞪起了眼睛。原來如此,所以這風才那麼突然啊。 太陰和騰蛇都沒有惡意,這次只是個事故。 「嗯……」 玄武也頓時語塞。太陰低著頭道了謙。 「對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知道就好。」 玄武點了點頭。勾陣拍了拍二人的背,意思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六合看著在成親懷裡痛苦的昌浩。 昌浩終於從壓抑的心情中解脫出來了。 就算是位於神末端的神將,也不是萬能的。因為神將不是最高的神明。 但是,神將們在這件事情上,確實無能為力。 「……」 六合體會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不由得歎了口氣。 成親的出現讓小怪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 它記得那張臉,對,他是晴明次子的兒子,名叫成親。 但,很奇怪。 他比自己記憶中要高。自己明明記得他剛行元服之禮,還不過是個孩子。但現在,他怎麼看都是個成熟的青年。 至少也有二十五六歲了。 小怪皺起眉頭自言自語著。 「這是怎麼回事……」 午後,一場傾盆大雨不期而至。 「嗯,還好沒淋雨,真是萬幸啊。如果現在還在路上,一定已經被淋成落湯雞了。」 於是太陰挺起胸膛對成親說道: 「是啊,快感謝我。」 「不過呢,烏帽子也丟了,行李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連大臣給我的可憐的路費也沒了。我已經很慘了。」 「嗯……」 太陰像被戳到了痛處一樣被堵了回去,這時六合在一邊難得地插嘴: 「太陰,快去找。」 「……瞭解。」 太陰垂頭喪氣地向窗口走去,半當中她還抓住了玄武地胳膊,硬是把他也拽走了。玄武和六合都沒說什麼。 神將們當時都是身處道反的聖域,所以很清楚發生了什麼。在昌浩作出那樣的決定之後,每個神將的神經都繃得更緊了。 所以昌浩反而為了不讓他們擔心而費盡了心思。他認為現在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自己會痛苦,只是因為這是自己應得的報應。 他苦苦撐著的一切,都在看見兄長的同時崩塌了。 或許,年長自己許多的成親,和自己並不那麼親近。如果只看時間,兩人相處的日子也確實非常短暫。但他就算在結婚離家之後,仍是昌親和昌浩最值得依賴的兄長。即使分隔兩地,他也時時刻刻掛念著自己的弟弟們。成親就是這樣一個細心而溫柔的男人。 他擁有能夠容納一切的胸懷,這是昌浩的心融化了。這其實和紅蓮與昌浩的關係有些相似。 成親用眼神向勾陣和六合示意。於是兩人立刻隱了身,當場離開了。 隨後成親嚴肅地看著昌浩。 「昌浩……你地靈視力怎麼了?」 他問得太過直接,昌浩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了。成親接著說道。 「十二神將現在連我都能輕鬆看見,這太不尋常了。我根本沒有集中靈力,怎麼可能那麼容易看見。他們都加強了神氣吧。」 昌浩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為一切都被他說中了。 這位年長昌浩至少十二歲的兄長,一臉困惑地抱起了胳膊。 「老實說,你甚至能察覺到他們某種程度的隱身,所以祖父才會認定你是他的繼承人。」 昌浩無力地垂下了頭和雙肩。 見他灰心喪氣地模樣,成親淡淡地苦笑著。 「你怎麼像被人欺負了一樣。又和騰蛇鬧彆扭了?」 成親原本只想開個玩笑,沒想到昌浩在聽見那個名字時,身體猛地一顫。 他詫異地瞇起了眼睛。這樣說來,騰蛇現在卻不在他身邊。自從昌浩元服之後,騰蛇就化為白色的妖異一直跟在弟弟身邊。成親連忙向四處張望,直到發現樑上的白色身影。 自己的目光與那雙紅色的眸子碰撞時,成親只覺得背後一片發涼。 小怪嚥了口唾沫,轉過身完全隱去了蹤跡。成親歎了口氣,似乎開始瞭解到現在的狀況。 憔悴不堪的昌浩,以及性情大變的小怪。 他端正了坐姿,認真地問昌浩。 「昌浩,我希望你告訴我實情。在這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二月末,安倍成親與安倍昌浩受陰陽寮指派,前往出雲國的意宇郡。人選雖是由陰陽寮的首腦所定的,但也反應了藏人所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意志。 成親若有所思地說道。 「父親說因為你有重要的任務,所以和我分頭行動。但就連父親都不知道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這一定是祖父的指示吧。」 自己也不清楚晴明的想法,但他確信,祖父的話是不會錯的。一個人前往出雲雖說孤單,卻也是沒辦法的事。 隨後,他就一個人出發了。如果不是太陰,他現在的所在地大約還需要五天。而說不定這五天之內,昌浩的情況就會變得難以預料了。 昌浩幾次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都選擇了沉默。如果要將一切告訴成親,就不得不從去年冬天開始說起。 「……那是……」 昌浩終於開了口。隨著昌浩敘述的推進,成親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這已經事結接近於神話的故事了。但只是看著昌浩痛苦的表情,就能知道他沒有撒謊。 「……然後……就到了這裡……」 「……哦,原來如此。」 兄長喃喃地念著。昌浩抬起頭想看看他地反應,只見兄長正挑起眉毛,有些蒼白地臉色顯得很不自然。沒辦法,這故事太玄了。 「……那騰蛇呢?」 說是問昌浩,不如說是成親想要做個確認。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垂著眼睛把身子縮成了一團,顯得非常緊張。 沉默了許久,成親終於大聲說道。 「……笨蛋。」 只是短短地幾個字,昌浩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揍了一拳。 「……絕對不許再這麼幹了。」 「……對不起。」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成親摸了模他低垂著的腦袋,深深地歎了口氣。 「把我嚇死了。」 「嗯。」 「不是只有你會認為,某人很重要。」 「……嗯。」 昌浩在河邊遇到地那位溫柔的女子,也說了同樣意思的話。 哥哥的手在撫著自己的頭。昌浩邊感受著親情,邊瞇起了眼睛。自己現在能坐在這兒,靠的決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我在河邊……」 「嗯?」 「……見到奶奶了……」 成親頓時瞪大了雙眼。而後,兩人相視而笑。 太陰和玄武二人在風幕的保護下,在滂沱大雨中尋找著行李。 太陰是在伯奢國與出雲邊境找到成親的,他為了避免走山路,特意選擇沿日本海岸線行走。 「確實,走山路可就太辛苦了,成親想的真周到。」 玄武佩服地點了點頭。他和太陰的身邊各有風幕為他們遮擋雨滴。 太陰又往高處浮動了一點,操縱著風尋找著成親地行李。地上地玄武沿著成親地氣息不停搜尋著。 玄武挑了挑眉,他揮了揮手,只見一串被水包裹著的佛珠從地上跳到了自己手中。 「好,現在只剩他地錢包了。」 太陰沒多久就找到了錢包。雖說因為太分散而花了不少氣力,但所幸全都平安找到了。 兩人送了口氣。 「太好了,否則我可就慘了。」 玄武抬起頭死死地瞪著太陰。 「如果你真那麼想,就記得以後穩重些。」 「知道了。」 仔細確認過玄武抱著的東西之後,太陰打了個響指。有是一陣急風把兩人包圍起來。看來這大大咧咧的個性她是改不了了。 當玄武在空中調整好姿勢,他也只得無可奈何地自言自語起來。 「……至少去改改看……」 風聲夾雜著雨聲,所以太陰沒有聽見玄武的話。她在空中飛著,順便瞥了一眼地面說道。 「差不多該是農耕的時候了。就算因為智輔社而引起了混亂,不種田還是沒法活下去的,差不多也該平息了。」 兩人的腳下是寬廣的農田。雖說因為大雨沒法看的很清楚,但至少能看出田還沒荒。 「這麼說來……」 玄武若有所思地轉移了目光。 「山代村似乎還因為別的事起了騷亂。太陰,那兒怎麼樣?」 「啊?哦,不知道啊。不過,對了,我忘了去了……」 太陰若有所思地將手指搭在唇邊,隨後她扭過頭說道。 「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嗯,好主意。」 玄武點頭贊同的同時,風速也加快了。 第七章 披著草蓆的兩個孩子站在一間古舊的小屋邊。 「哥哥,走吧。」 年幼的弟弟拉著哥哥的衣角,但哥哥仍一動不動。 他看著這座孤零零地立在雨中的小屋,屋裡住著他們的母親。 他們的母親說,不認識這兩個孩子。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連忙擦了擦眼睛。如果自己哭了,弟弟也會哭的。 「哥哥……」 看著弟弟就要哭出來的臉,他逼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啊,對了。我們要在爸爸回來之前做好飯等他。」 他忽而發現弟弟的衣服上已經破了個大口子。他伸手摸了模那裡,只見弟弟難為情地抓著頭。 「在玩的時候,被樹枝勾住了……媽媽說過會幫我縫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裂開了嘴大哭起來。雨水混著淚水從他的臉頰落下。 他抱著弟弟的頭,終於邁開了腳步。 像他們母親這樣,忘記自己親人的人一天天在增加。他們總被發現暈倒在某處。 醒來時,他們已經忘記了親人們,彷彿時間倒退了。 但也有人覺得,只要他們還活著就夠了。因為還有人突然失蹤之後,被發現浮在海面上,再也回不來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 那座祠堂。 他曾聽鄉里的長老說過,那座祠堂裡封印著可怕的東西。很久很久以前,一隻乘風而來的怪物四處作亂,最後被一位白色的神仙封印了起來。出雲有許多神仙,所以肯定是哪位心善的神仙見人們生活的太過悲慘而出手相助。 但他也想,為什麼神仙那是沒有乾脆殺了它呢,否則母親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那個那個女孩也不會整天呆呆地一動不動了。 我不會再相信神了。如果真的有神,為什麼現在不來幫我們。 ※ ※※※※※※※※※※※※※※※※※※ 到傍晚時分,雨終於小了下來。 都說山陰是個多雨的地方。這麼說來,從昌浩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他就沒遇到過一個晴天。 因為太冷,昌浩和成親整體圍著火爐烤火。火上架著的鍋裡,煮著用太陰帶回來的野豬肉和野菜燉成的湯,屋裡充滿了香味。 成親放下筷子和空空的碗,佩服地說道。 「你每天都吃這些好東西啊。我每天只有干飯團吃。」 他攪動著鍋內的食物,再次環顧著小屋。 「雖然舊了,但好在有鍋有爐子,牆壁也不透風。應該是附近的鄉里有誰會定期來這裡住一段時間吧,真要好好感謝他,走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打掃打掃才行。」 感覺到昌浩疑惑的目光,成親蓋上了鍋蓋說道。 「沒從祖父那兒聽說嗎?他叫我去山代。那個宗教的事說是交給你處理了。」 「山代鄉……」 昌浩想要確定什麼似的重複著這個名字。成親在衣服裡摸索著,最後拿出了一張紙。 「幸好還帶著地圖。看,就是這兒,入海口西邊。」 被火光照亮的紙上,標示著出雲的地圖。昌浩現在的位置在入海口東邊。去山代鄉大約需要徒步兩三天。神將們大約只要兩個時辰就能到,要是太陰的話,大約半個時辰都不用。不過這是最後的辦法,能不用盡量不用。 「據說那裡持續發生鄉民失憶或是失蹤之類的事件。反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到左大臣的莊園,先住下,把事情摸清楚之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成親邊說邊變了臉色。 「糟了……」 「哥哥?」 成親眨了眨眼垂下了頭。 「行李裡,還有左大臣的親筆書信……」 「啊?!」 這次輪到昌浩大吃一驚了。 「也,也就是說,出大事了?」 見昌浩驚慌的樣子,成親的表情突然緩和了下來。 「既然你這麼覺得了,昌浩啊。」 嘴邊浮出淡淡的笑容,安倍家的長子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那就是了,非常之糟。」 「……」 昌浩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成親抱起胳膊,時不時地嘟囔著什麼,到了這一步改怎麼辦之類地不明不白地話。看來他正在考慮對策。 看著哥哥的言行,昌浩不禁覺得,這個人絕對是爺爺的孫子。和爺爺最不像的要數二哥昌親了,但他那出人意料的大膽,怎麼看都是繼承自安倍晴明。 一陣陣風突然撞上了牆壁。小屋動搖著,門板也顫抖著。隨後,太陰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 「出事了!」 成親在認出太陰和她身後的玄武後,一下子站了起來。只見太陰連臉色都變了。 「成親,山代鄉……你聽我說啊!」 只見成親毫不理會太陰,而是徑直走到一邊,從玄武手中接過行李後打開。 玄武仔細地觀察他的動作,不禁歪著頭問道。 「沒有缺失吧。」 「……嗯,全找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就能安心執行任務了。」 見他開懷大笑,太陰戳了戳他的背,讓他看著自己。 「痛啊。」 「我讓你聽我說!山代鄉出大事了!」 「早知道了。」 成親轉身從行李裡取出一個油紙包。看來這是個相當重要的東西,如果是咒符的話,不用怕雨淋,重新畫就是了。 成親看了看行李,回頭對昌浩說道。 「看來不必擔心了,不過我也要趕緊上路了。你怎麼說?留在這裡安心養病嗎?」 昌浩瞪圓了眼睛。他的意思就是告訴自己,如果你身體還沒有好,那麼這些事就交給他一個人了。 「沒,沒問題!我已經好了!」 昌浩吸了口氣大聲說道。最重的是心裡的傷。正因為心無法平靜,所以睡不好吃不下。 見昌浩的眼神恢復以往的光彩,成親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立刻出發。」 一對年幼地兄弟,正向鄉中的某個村子走著。 他們的家在入海口附近,是間小草屋。因為只有那樣簡陋的一間屋子,冬天非常冷,但一家人過的很幸福。 只要多走幾步就能到達海邊,能清楚地看到海上的小島。夏天他們經常在海水中嬉戲,運氣好時抓幾條魚回家,母親就會很開心。 雨越來越小了,看來就要停了。 少年停下了腳步,和他並排站著的弟弟疑惑地回頭看著他。草蓆上的雨聲也越來越小,滴下的雨水在腳邊跳動著。 「哥哥?」 他的哥哥正凝視著大海,隨後,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般扭頭看著他。 「彌助,你先回去。」 「啊?為什麼?一起回去嘛。」 「哥哥有事要辦,所以你現回去。家裡沒人的話,爸爸會擔心的。」 「怎麼這樣……」 最終,弟弟彌助一個人披著草蓆往家裡走去。少年目送著他小小的背影離去後,一頭扎進了雨中向海邊跑去。 「哥哥不會出事吧。」 哥哥把用來擋雨的草蓆讓給了自己。他想起媽媽總是為他們擔心,怕兄弟兩人淋濕了感冒。現在還來得及,他轉過身剛想去追哥哥,又怕被他責罵,於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們的家在靠近村子的盡頭。再往前走有一間很大的房子,媽媽經常會去裡面做工。媽媽很擅長縫衣服,做的飯也很好吃,而且她一直溫柔地笑著。和彌助同歲地代佳也是。以前她不會只呆呆地坐著,而是和媽媽一樣微笑地陪自己玩。 不知不覺,眼眶裡又浸滿了淚水。 彌助抹了抹眼睛。 突然間,一陣疾風襲來。彌助身上地草蓆被吹跑了,他連忙伸手想要抓住它,只見兩個人影撲通掉了下來。 「哇!」 「又來了!」 人影落在一個水搪裡,水花伴隨著慘叫聲濺了出來。彌助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 「哎……」 成親和昌浩因為太陰的風突然轉向而失去了重心,以至於落到了水塘裡。 神將們倒是一個個安全著陸了,只是小個子的玄武似乎有些步履不穩。 看著渾身是泥的昌浩和成親,神將們將視線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太陰身上。她苦著臉,無可奈何地辯解著。 「因……因為……」 勾陣肩上的騰蛇突然瞪我。之後,太陰就再也沒說話。 騰蛇仍是小怪的姿勢。既然不滿那變回原樣就行了,勾陣這樣想著,但既然他本人都沒提出,自己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騰蛇從勾陣肩上躍下,板著臉搖起了尾巴。它也已經很注意了,它知道只要自己在旁邊太陰就會分神,而且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分神。她這一折騰沒幾個人受得了,所以在行動時,它總是讓勾陣或六合擋著自己,這也是為了避免太陰地目光在不經意間撞上自己的目光。 原本還在慶幸不用淋雨的成親和昌浩,現在從裡到外濕了個透,而且再加上一身泥。雖說換洗衣服也帶了,可現在也都被泥水泡過了。這下可麻煩了。 兩人茫然地坐了一會,感到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於是他們站起身,開始絞身上衣服地袖子。擠出來的泥水嘩的流到了地上。 「天哪……」 成親邊戴正烏帽子邊抱怨著。忽然,他發現了一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彌助啞然注視著這兩個人,這時他卻睜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儼然一副要叫出來的樣子。不過,卻沒有聲音。 那個高個子走了過來。彌助這回真的要叫了。 「嚇到你了真對不起啊。不過京都現在很流行這種出場方式的。」 想要逃跑的彌助,卻對一個從沒聽過的詞語有了興趣。 「京……都?」 「對對,我們都是從京都來的,你認識野代大人的家嗎?」 看著這個渾身是泥,從天而降的青年,彌助不知為何打消了顧慮,對他笑了起來。 「嗯,嗯。我認識。」 見小孩認真地點著頭,成親笑著繼續說道。 「是嗎?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呢?馬上就要天黑了,請你爸爸或媽媽告訴我也可以……」 昌浩他們一邊看著成親的表現,都佩服起他的手段來。不愧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啊。 「真厲害,我太佩服了。」 應該是在真心稱讚他吧,太陰的語氣裡沒半點恭維。一邊的玄武重重地點著頭。 和成親同樣弄了一身泥水的昌浩,在出了水塘後就抽了口氣。雖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那封書信,但看兩人這一身的泥,不乾淨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不經意間,昌浩的目光與小怪的目光相撞了。雖說它仍是一臉無趣地立刻移開了視線,但昌浩卻仍注視著它。 為什麼還要化為這個形態,這不是騰蛇的本意啊。就算是晴明有命令,但也沒有那麼絕對的約束力。 如果去問它,它會回答嗎? 昌浩剛要開口,只覺得一陣和雨完全不同的水汽飄來,他不禁眨了眨眼睛。 入海口應該就在附近。聽說那海裡不光是鹹水,還有淡水,是座藏滿了魚蝦的大寶庫。 風是從那邊吹來的。雨基本停了,天空比剛才亮了些。 昌浩只覺得胸口有種不安的騷動。 海的方向。從那裡吹來的風中除了水的氣息,還有…… 「……」 夾雜著孩子的慘叫聲。 一種熟悉的感覺讓昌浩顫慄了起來。隨風而來的是慘叫聲,和熟悉的妖氣。 昌浩拔腿就跑,六合和勾陣緊隨上去。 「喂,喂,昌浩!」 見昌浩突然跑開,成親高聲問道。回答他的是玄武。 「海裡有妖怪的氣息。」 簡短的回答之後,玄武也追了上去。留在原地的兩人見狀後,成親立刻嚴肅地對彌助說道。 「快點回家,千萬別出來,知道麼?」 彌助點了點頭,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哥哥他……」 和成親一樣沾了滿身泥巴的昌浩走出了水窪,歎了一口氣。現在身上穿的雖然是離開都城時的那件墨黑色衣,但這樣一來也就非洗不可了。 不經意間,視線和小怪對上了。小怪擺出一副莫不關心的態度挪開了視線。(某蝶:騰蛇你欠扁還是皮癢?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偶幫你處理處理?[磨刀中……]眾:小心他把你給紅燒了……)可是昌浩卻一直在注視著它。 為什麼它還保持著這樣的外形呢?對騰蛇來說,這應該並不是出於他的本意。就算他認為這是晴明的命令,實際上也並沒有任何絕對性的約束力。 如果自己問它的話,它會向自己開口嗎? 剛想開口說話的昌浩,感覺到跟雨水不一樣的氣息,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據說內海就在這附近,由於海水和潮水混為一體,是一個天然的魚貝類寶庫。 ---------------------------------------------------------------------------- 內海是水深不足二丈的淺海。水中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魚類,水底的沙子下海藏著許多蜆貝類生物。 昭吉就在岸邊拖掉了草鞋,慢慢地走進了海裡。冷冷的海水剛浸到膝蓋,他就在這股金挪動著雙腳,依靠腳掌的觸感來找蜆貝。 「……有了。」 為了不弄濕衣服,他挽起袖子,把手伸進水了,撥開沙子,把蜆貝抓了起來。沒有花多長時間,他就抓到了滿手的蜆貝。 母親非常喜歡吃蜆貝。她把昭吉抓回來的蜆貝熬成湯,喝起來真的很美味。所以,如果把蜆貝抓回去,說不定她就會記起些什麼了。他是這樣想的。 他毫不介意弄濕的衣服,用手捧著那堆蜆貝,然後繼續動手去抓。還差一點。 就在這時候,浸在水裡的腳突然碰到了什麼東西。他反射性地轉眼一看,只見一個漆黑的人臉正跟自己兩眼相對。 「……嗚、嗚哇啊啊啊!」 好不容易抓到的蜆貝都從手上滑落了。嘩啦嘩啦……一個個都掉落在水面上,濺起了一陣陣小小的水花。昭吉嚇得雙腳一軟,不由得一屁股摔了下去。 伴隨著嘩啦嘩啦的水聲,妖怪從水利鑽了出來。那是一頭全身覆蓋著黑色長毛的四足妖怪。 它正慢慢地向自己逼近。 昭吉拚命地動起手腳,掙扎著向岸邊爬去。身後的水聲逐漸監禁,彷彿是要把獵物逼入絕境似的,一步一步地靠近。 就是它。它就是被封印在祠堂裡的東西,就是他把媽媽給——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唐突地湧上心頭。昭吉一邊流著眼淚,一把抓起手邊的石頭,轉身就向妖怪扔去。 那塊石頭準確的命中了完全沒有料到會遭到反擊的妖怪的臉面。隨著嘩啦的水聲和濺起的一陣水花,石頭投入了水中。妖怪的臉面凹陷了下去。 然而,妖怪卻猙獰地笑了起來。 海面隨即發生扭曲,形成了大浪。以往的平靜的內海,現在卻變得波濤洶湧。 昭吉好不容易爬到了岸邊,可是腳踝卻被什麼粗糙的東西抓住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轉眼望去——原來從妖怪的大嘴巴裡伸出來的大舌頭,正纏在自己的腳上。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水面揚起一陣水花,他的下半身已經被拖進了海中。雖然他拚命掙扎著用手指去抓底□的泥土,可是那根本就毫無意義 「救、救命……!」 他一邊拚命掙扎,一邊胡亂地打著周圍的水——他的上半身已經被拖進水裡去了。 「媽媽,媽媽!」 我只不過是來抓蜆貝而已啊。我知識想看到媽媽開心的樣子,所以才……(某蝶:雖然是配角的配角,但偶還是要說一句:還可憐的孩子啊∼) 「我不要啊……!」 他的臉也快要沒入水中裡。就在這一剎那—— 「【咒語】」(某蝶:解釋一下,這是昌浩在唸咒語,因為我這本書那些咒語翻譯地怪怪的,好像是按發音來翻譯的……覺得很彆扭,就不打了,不過有少數咒語還翻譯得出來……) 一個不可思議的陌生聲音傳進了他耳朵的鼓膜。 昭吉周圍的水都被濺了起來,纏著昭吉腳的力量突然小時了。在反作用力下,昭吉猛地向岸邊滾去。這時候,有人跑近了他的身邊。 「你沒事吧!」 昭吉一邊咳嗽一邊抬頭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沾滿泥巴的臉。那是一個比昭吉年長幾歲的少年。 背後的水被捲了起來。轉身一看,只見那黑色的妖怪已經浮上了水面。從水中跳了出來的妖怪,正朝著昭吉他們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少年滿把臉懼色的昭吉庇護在自己背後,叫嚷道: 「【咒語】」 妖怪立刻被彈了出去。它在空中劃出一條大大的圓弧,掉進了海面,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爬上來。濺出的水花飛得老高,昭吉一邊顫抖著身體一邊注視著海面。 海面緩緩地向上隆起,一陣水花飛散開來。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次卻看不見跳出來的那只妖怪的身影。 耳邊的風在鳴響,確實有一股如疾風般襲擊而來的氣息。 昌浩瞪大了眼睛。不對,那只沒有出現在昌浩的視野內而已。昭吉滿臉畏懼地環視著四周,可是卻找不到妖怪的身姿 (昌浩,在右邊!) 一個銳利的聲音傳進耳邊。遲了一瞬間,昌浩馬上打出了刀印 「斬!」 然而,釋放出去的力量似乎打偏了。雖然岸邊的沙粒被打得飛了起來,出現了一條裂縫,可是並沒有命中的跡象。 ………………………………。。。。。。。。 昌浩不禁咬緊了嘴唇。光憑聲音和氣息果然還是無法追上敵人。由於反應的延遲,自己無法做出決定性的攻擊。 六合和勾陣擋在了昌浩他們的面前。昭吉並不能看到他們的身姿,就連昌浩也知識憑氣息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他感覺到他們的神氣正迸湧而出。六合的身姿一下子出現在視野內,增強的神通力形成一陣風,吹拂著他那茶褐色的頭髮和漆黑的長布。勾陣就站在他的左邊,騰騰生起的神氣就如火焰般晃動,右手筆架叉上的利刃正在閃閃發光。 閃耀著白銀光芒的一擊切裂了海面。在神氣的影響下,妖怪的姿態也在一瞬間現出原形。妖怪的腳隨著飛沫一起飛了起來。在昌浩看來的確是這樣的。但是,使出攻擊的勾陣卻沉聲低語道: 「……被逃掉了嗎……」 「在水中也能行動自如嗎,稍微有點麻煩。」 飄蕩在周圍的妖氣逐漸遠去。洶湧的水面逐漸恢復了平靜,周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昌浩!」 鬆了一口氣的昌浩,向著跑過來的成親點了點頭。 「被逃走了……在海叉一步的時候……」 「不要喪氣。只要這孩子沒事,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成親一邊拍著昌浩的腦袋,一邊看著癱倒在地上的昭吉,以嚴肅的表情問道: 「沒受傷吧。」 面對身體已經進入了茫然自失狀態的昭吉,跟隨眾人而來的彌助一邊哭一邊叫道: 「哥哥,哥哥……」 彷彿被放聲哭出來的彌助帶動了似的,昭吉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很多鄉民都失蹤了。而且聽說其中還有好幾人都浮上了內海的海面。 換掉了沾滿泥巴的衣服、順便也把臉和身體擦乾淨的昌浩,吐出了一口氣。 「情況看來比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把昭吉和彌助兄弟送回住處後,太陽已經下山了。成親和昌浩就是在這時候敲響了莊官野代重賴家的家門。 出來開門的家丁看見滿身是泥的兩人,最初是一言不發地關上了家門。 成親面對眼前官商的大門注視了一會兒,然後皺著眉頭,低聲沉吟道: 「……喂,十二神將,想辦法把這道門打破吧。」 「哥哥!」 俯視著慌了手腳的弟弟,成親瞇細了眼睛笑道: 「開玩笑的。」 一聽他這麼說,太陰等人心裡想:不,你剛才是認真的吧。可是昌浩卻好像鬆了口氣似的拍了拍胸口。 眾人再次敲想了門,說出自己手裡有左大臣的親筆書函後,對方的態度才稍稍有所軟化。他們把油紙包裹從門縫裡塞了進去,然後又等了四分之一個時辰。 等了那麼久,太陰終於認不住,想要實行剛才成親所說的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滿被打開了,眾人被迎了進去。 莊官的家宅非常寬闊。在包圍四周的圍牆內,排列著倉庫、主屋和附屬屋等等的建築物,可是並沒有像都城的府邸那樣用渡殿連起來。另外還有馬廄、大炊殿的建築物。看來生活也過得頗為奢侈。 由於他們的打扮實在太過於糟糕,所以最初他們並沒有得到進入主屋的允許。在雨後卻依然厚雲密佈的天空下,他們被安排在外廊旁邊等候回音。過了一會兒,一個比家丁還要氣派得多的壯年男人慌張地跑了出來,說道: 「實在抱歉,下人們竟然對兩位如此無禮……」 此人正式掌管這一帶莊園的莊官野代重賴。跟隨在他身邊的婦人麻利地指點著傭人們迅速準備更換的衣服和浴堂,兩人就直接被招待進主屋了。在屏障後迅速換好衣服借來的衣服後,成親就和重賴轉移到了別的房間,剩下的昌浩則被領到了浴堂。 「請隨便用吧。」 雖然僕人們這麼對他說,但是他卻致意不肯比哥哥先用,所以僕人就先為他準備了更換的衣服和一桶水。他就用那桶水來洗淨污垢,換上了衣服。(某蝶:想看∼[突然覺得背後有人看瞪著偶,回頭,滿臉黑線):紅蓮你幹嘛捏?神將不是不准殺人的麼?- -d。。。。) 侍女們把那些髒衣服帶走了,似乎是要幫他洗乾淨。 接著她們還帶來了茶水和點心之類的東西。正當昌浩感到渾身不自在而四處走動的時候,成親終於來了。 成親向著鬆了一口氣的昌浩招了招手,然後在外廊上坐了下來。僕人們為他們兩人準備的是位於長方形主屋一端的房間,南北都有 外廊。但是因為並沒有竹葦子包圍著外廊,所以可以直接從外廊走下庭院,外廊和主屋之間以格子門隔開,而並非用擋板。夏天也許會把這些撤掉,換成簾子。 「莊官大人怎麼說?」 聽昌浩這麼一問,成親就用手指著下巴,說道: 「看來事態比想像中的更嚴重。難怪十二神將的太陰也變了臉色。」 這時候的太陰當然也守侯在旁,不過她已經隱形了,所以看不見她的身影,感覺布道她的氣息,大概是稍微走遠了一點吧。 「剛才偶然救下來的孩子們,他們的母親聽說也犯了失憶的毛病。另外,據說還有個奇怪的祠堂,不過現在已經倒塌了。我們就從這方面著手吧。」 成親露出思考的神情,眼睛注視著昌浩。 「昌浩,你真的完全看不見嗎?」 「啊……嗯,完全看不見。」 成親輕輕地拍了一下喪氣的垂下肩膀的昌浩,笑著說道: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知識想確認一下而已。」 把帶來的包袱打開,從裡面取出獨鑽杵(註:一種佛教法器)和念珠後,成親就換上了一副「陰陽師」的表情。 「說真的,只靠我一個人恐怕會很吃力。要是沒人幫忙的話還真是應付不來。如果你知識看不見的話,還可以用我的力量補救一下。畢竟你也是戰鬥力,可別放鬆警惕啊。」 「是的。」 成親擔任的是陰陽寮的歷博士。雖然是一個牽涉到許多人際關係的職位,不過因為成親的實力和誠實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所以似乎並沒有人對他抱有不滿。雖然他是因為喜歡曆法才走上這條路的,但既然是安倍家的人,自然就會擁有相當的力量。雖然很少外出,但是退魔降伏方面的勢力卻是不容置疑的。 那樣的哥哥,作出了 「光靠自己也許應付不來」的判斷。大概這次的對手是擁有相當妖力的傢伙吧。 在重新振作起精神的昌浩的視野中,掠過了一個白色身影。仔細一看,正要跳下外廊的小怪察覺到他的視線,於是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這邊。 那雙紅色的眼眸正注視著昌浩。現在也依然無法平靜地承受它的視線,看到那不包含任何感情的眼神實在太難受,而且胸口也會隱隱做痛。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抱著膝蓋縮起身子的話,就只會成為哥哥的累贅而已。 昌浩把視線從小怪身上挪開,轉向了成親。 「那麼,我要做什麼好呢?」 「這個嘛,首先是……」 成親想了一會兒,然後以非常認真的表情說道: 「先借用一下浴堂吧。然後,今天就好好睡一覺,為了明天的降伏任務養精蓄銳吧。」 ------------------------------------------------------------------------- 過了半夜,周圍已經沒有電燈的人家,整個村落都已經被黑暗所籠罩。 在茅草搭成的屋頂上,小怪皺起了眉頭。 飄進鼻孔的風中,混入了一陣令人厭惡的妖氣。那股妖氣包裹著整個村落,彷彿在主張這裡是自己的底盤似的。一般來說這裡也應該會有小妖出沒,可是現在卻完全不見蹤影。本來出雲國是最接近神的地方,可是卻完全沒有神靈的氣息。 昨天傍晚語到的妖怪……雖然它也動作敏捷、散發出強大的妖力,可是也不可能擁有對如此大範圍的區域造成影響的力量。 「……既然如此……」 前幾天,被騰蛇的火焰燒成灰燼的人面獸——不斷散發出包含水氣的妖氣的那種妖怪,似乎並不止一隻。除了做晚逃脫的另一隻之外,應該還有好幾隻才對。它有這樣的直覺。 陷入沉思的小怪,想起了正睡在自己如今所在的屋頂下的那個孩子。 本來還以為雖然是晴明的孫子,卻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某蝶:小怪我要把你拿回家燉湯喝……)可是昨天傍晚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雖然在對準目標方面有點偏差,但似乎有著退魔降伏的力量,而且,那並不是一般的力量。 不過,好像沒有陰陽眼的能力。只有這一點是令人惋惜的。如果只看力量的話,他已經遠遠超越了成親了。 想到這裡,小怪眨了眨眼睛。 在他記憶中的成親,應該更小一點才對。那是他剛完成元服禮,還沒有洗脫稚氣的容貌。成親,還有他的弟弟昌親,也一直對騰蛇心存畏懼,從來沒有走近過他。騰蛇走近也不是想嚇唬他們或者弄哭他們,所以也知識停留在偶爾現身的程度上。晴明很少會把騰蛇召喚到人界,他自身的性格也不像其他神將那樣會隨便現身。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對時間的感覺才會變得模糊吧。 對身為神將的他來說,十年只不過是眨眼間的時光。跟自誕生以來的歲月相比的話,那實在是微不足道的時間。 欠缺了這段微不足道的時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就等回京城後再問清楚晴明好了。 作出如此結論以後,騰蛇抬頭仰望著天空。 不滿陰雲的夜空呈現出接近漆黑的灰色,讓人心情也很不好受。如果想看晴朗的天空,就只有盡快回到身在都城的晴明身邊了。 成親的工作完成後,他們就會回都城,既然如此,那就算為了自己,也應該助他們一臂之力吧。 騰蛇的腦海裡,羅過了那個在自己不知不覺間出世的孩子的面容。 每當跟騰蛇視線相對,他都會全身僵硬,滿戀緊張。面對那忘記眨了眨眼的眼眸,每次都是騰蛇先挪開視線的。 他很討厭孩子。要是害怕的話就別那麼在意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覺很敏銳,就算騰蛇藏在影子下,也會馬上被發現。 小怪漠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白色的,小小的,就好像普通的動物一樣的身姿。 這種偽裝的身姿,並不是處於騰蛇的本意。但是,他卻心想: 跟出現本性相比,這樣小的身體也許可以避免給人以威壓感和恐懼感。 騰蛇非常討厭小孩子。 同樣,小孩子也會對騰蛇心存避忌,就像一部分神將那樣。所以,他也不會盼望跟他們有所接觸。 同時,他對自己這身毫無意義地被人厭惡的神氣也敢到很不愉快。 第八章 迎來了三月中旬的都城,開始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在外廊上悠哉悠哉地一邊曬太陽一邊翻著書卷的晴明,察覺到出現在背後的神氣,不由得停下了翻書的手。 他沒有回頭,直接問道: 「白虎嗎……怎麼了?」 在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出現了一個有著魁梧身材的神將。那正是十二神將的金將白虎。跟太陰一樣,是操縱風的神將。 「太陰那邊送來風報。」 「嗯。」 「據說他們已經到了出雲國的山代鄉,很快就要跟妖怪交手。聽說原因似乎就是這些妖怪在作怪,成親和昌浩今天就要開始行動了。」 「一到那裡就開始行動嗎?還真是一個麻煩多多的鄉啊。」 晴明啪的一聲合上書卷,深有感觸似的點了點頭。白虎的報告繼續說道: 「還有,據說昌浩失去了『陰陽眼』。」 晴明的肩膀猛著抽搐了一下。 「雖然他一直裝出很堅強的樣子,但是在成親到了之後就開始放鬆了下來。體力也幾乎完全恢復了,接下來就要看本人的意志了。」 晴明吩咐作完報告的白虎暫時先留在自己身邊,然後仔細考慮了起來。 若菜所說的,就是陰陽眼的才能嗎?原來如此,那對昌浩來說的確是難以替代的重要東西。 但是,就算他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也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路吧。他的孫子從來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的道路。 「……白虎。」 晴明擁有比普通人使用的信函更迅速地傳遞給自己話語的手段。他轉身向著守侯在身邊的神將說道: 「向太陰送一陣風。看來必須派使者前往聖域才行。」 --------------------------------------------------------------------------------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成親和昌浩來到了昭吉他們的家。 經過一晚的休息,再加上成親為了讓他安心而留下咒符,兄弟倆看來睡得很好。兩人都飽滿地出來迎接成親他們。 「啊,叔叔!」 一看見成親,彌助就高興地叫了出來。聽他這樣一叫,昌浩就莫名其妙地在心裡發表了感慨:是嗎,是叔叔啊…… 成親本來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也沒怎麼在意,知識笑著摸了摸彌助的腦袋。他一直都十分喜歡小孩子。 接著走出來的昭吉「啊」到張開了嘴巴,然後馬上低頭向兩個行了一禮。尤其是昌浩在危機中救了自己一命,他的態度就顯得更為恭敬了。 他們的父親聽說是到田里幹活去了。本來還打算跟他打一聲招呼,然後再瞭解一些具體事情,這樣的話也只有推遲了。 「打擾他幹活也不太好吧。」 成親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決定,回頭看向昌浩。 「我先去見鄉的長老。你就在這裡陪陪他們倆吧。」 然後,他扔下一句「十二神將我就借走一個咯」,就帶著玄武離開了。大概是認為玄武是最容易使喚的一個吧,而且在同行的過程中,他也是最容易相處的一個。 腦海中浮現出應該隱形陪伴在身邊的六合和太陰的面容,昌浩思考了起來。勾陣和騰蛇都在野代大人的家裡待機。 「你去過野代大人的家吧?聽說面積很寬闊,裡面是怎麼樣的?」 對昭吉他們來說,野代重賴簡直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在高高的圍牆裡面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他們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那裡有屋頂鋪蓋著茅草的主屋,附屬屋之類的建築物啦,還有馬廄呢,好像還有一個類似縫衣所的地方,鄉里的女性也在那裡工作啊。」 昌浩這麼一回答,昭吉的臉上馬上就蒙上了一陣陰影。在垂下視線也垂下了肩膀的昭吉身旁,弟弟彌助也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看到兩人的神情突然變了樣,昌浩逼近慌了手腳,自己難道說錯了什麼嗎? 「那個,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呢?」 昭吉反射性到抬起了臉,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只是,因為媽媽經常到那裡幹活……」 他越說越小聲了。看著露出受傷眼神的昭吉,昌浩就想起昨天他差點被妖怪拖入水底的時候,也好幾次用嘶啞的呻吟叫喚著母親。 他們居住的是一個單間小房,從掛在門口的蓆子縫隙間就可以窺見房內的樣子。裡面當然沒有出去田里幹活的父親,也沒有看樣子像是母親的人。 「你們的母親呢……?」 被他這麼一問,兄弟倆都換上了一副枯澀的表情。發現抓住哥哥衣袖的彌助身上的衣服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昌浩伸出手來,指著衣服說道: 「這裡弄破了啊。」 他彎下腰來摸了摸彌助的衣擺,經過多次水洗的衣服纖維都變得硬邦邦的。仔細一看,整件衣服都佈滿了各種破口,不過全都被很仔細地縫好了。 「媽媽說她會幫我縫好的……」 彌助沉默不語,昭吉開口說道: 「媽媽住在鄉的郊外……可是,她已經忘記了我們……」 「啊……」 昌浩不禁瞪大了眼睛,昭吉我著他的手,走了起來。 「哥哥,昨天你救了我啊。哥哥你是從都城來的吧?大人說過,都城裡面有一些很了不起的、什麼都能做的官員哦。那就是像哥哥你這樣的人嗎?」 面對一來年認真地抬頭看著昭吉的昭吉,昌浩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 「也許是吧。」 兩人一聽,臉上馬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那麼,可以治好母親嗎?」 「佳代、太一、還有小鈴姐姐……都能治好嗎?」 被兄弟倆握住了雙手,昌浩就好像被拖著似的帶完往什麼地方去。 因為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期待,昌浩根本說不出「不知道」這句話。 恐怕兄弟倆說的是那些記憶回到過去的人吧。還是說,是那些變了活人偶一樣的人呢? 三人來到了鄉的郊外,在一間小屋前停下了腳步。那是一間屋頂鋪著茅草的小屋,沒過多久,一位身材苗條的女性從裡面走了出來。 兄弟倆慌忙地拉著昌浩躲進了樹叢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舉動。只見那位女性拿著水桶,向著森林裡面走去。 「那裡有泉水。」 聽了昭吉的話,昌浩才明白過來。過了一會兒,那位女性用雙手抱著水桶回來了。看著她就這樣走進小屋裡的背影,彌助小聲地嘀咕道: 「……那就是我們的媽媽。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一定是祠堂的妖怪把媽媽變成這樣的。」 聽見很不甘心似的顫抖著肩膀的昭吉這麼一說,昌浩就反問道: 「祠堂的……妖怪?」 兩人都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鄉的郊外有一個石砌的祠堂。人們一直認為「絕對不可以靠近」的那個祠堂,在前幾天突然崩塌了。 「長老說過,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白色的天神把惡作劇的妖怪封印在那裡了。所以我們絕對不可以靠近。」 母親和佳代倒在了壞掉的祠堂前,兩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不正常的。 而且,從那時候開始,犯了失憶症的人,和失去心智變得不會走動的人也開始陸續出現—— 走在回去村落的路上,昭吉慢慢地說道: 「爸爸也乘警到過別的鄉去拜託那裡的大人來幫忙,可是又找不到那個人。人們都說他不知到哪兒去了。」 「是一個叫智鋪宗主的人。」 聽了兩兄弟的話,昌浩一時間無話可說。說起智鋪宗主,那不就是前段時間被自己打敗的那個對手嗎? 對昌浩他們來說,智鋪宗主雖然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但是他作為一個引發奇跡的絕對性存在,在這個地方卻得到了眾多人的信奉和追隨。宗族的所作所為知道現在也是不可饒恕的事,即使知道有人把他視為精神支柱,自己最終也還是套跟他作出了斷吧。可是,奪走了他們希望的人,卻毫無疑問是自己。 (……聽了這些話,還真是心境複雜呢。)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對太陰的話表示同意,然後輕輕吐了一口氣。 究竟我們有沒有辦法救得了他們的母親和鄉民呢?就算有成親在,那樣的心病畢竟是屬於專業外,像狐狸或者犬神附身之類的只要去除根本原因就行了,但是這種情況卻不一樣。 「如果消滅那之妖怪的話,就應該會恢復過來吧?」 面對滿臉希望地注視著昌浩的昭吉,昌浩困惑到回以苦笑: 「嗯,我盡力去幹吧。」 他無法作出斷言。即使打敗妖怪,也不保證一定就能恢復原狀。 但是,被重要的人忘記的滋味,昌浩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於是他決定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消滅妖怪之後,就會記起來了吧?」 聽彌助確認似的如此追問道,昌浩只有無言地笑了笑。他甚至想哭出來了。 希望你能記起來。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昌浩也很想嫌他們那樣把內心的願望說出來。 就像被奪走了母親的小孩子正在尋求溫暖一般,就像拚命到伸出小手來求助一般。 如果能那樣的話,是不是心情就會變得跟個輕鬆一些呢? 你就忘記吧——那的確是自己說出來的話。從心底裡盼望著他把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全都忘掉,這是事實。 但是,內心深處卻在祈求著「不要忘記我」——這同樣也是事實。 成親一來訪,鄉里的長老就以一臉懷疑的延伸仔細到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說了一句「進來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成親輕鬆地跟隨在長老的社後穿過門簾,然後在地面上坐了下來。 狹窄的家中只有一些傢俱和木箱,恐怕裡面裝的是一些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吧。還有牆邊也堆著幾張捲起來的蓆子,這應該是睡覺用的。看來地方的老百姓到現在也還是沒有鋪地板的房子裡生活。 冬天恐怕會很冷啊……正當成親在心理自言自語的時候,長老就從水瓶裡倒出冷水,接著隨手把木碗想他遞了過來。 「啊,謝謝。」 成親一邊道謝一邊接了過來,然後喝了一口。那種冰涼的感覺滲透了五臟六腑,非常舒服。 「你想問什麼?」 白頭髮和白鬍子,看起來是個相當高齡的老人。成親試著問了問他的年齡,卻沒想到竟然比自己的祖父還年輕。 想起那明明已經年近八旬卻還是生龍活虎的祖父,成親逼近露出了乾澀的笑容。那種妖怪似的生命力果然是來自於母親的狐狸血統嗎? 這麼說的話,自己身上也應該流著這樣的血才對。但是成親沒有繼續想這樣這些事,而是開門見山到進入了正題。 「最近,聽說連續出現了一些喪失心智和失去記憶的人,請問您知道一點線索嗎?」 長老皺起了眉頭。 「還有什麼線索不線索的,不管是誰看了也知道是什麼原因啦。」 長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以沉重的口吻斷言道: 「是因為祠堂倒塌,封印在裡面的妖怪逃了出來。真是的,我明明早就吩咐過不可以接近那裡了啊……!」 這已經是正中核心的回答了。根本沒想到會這麼快得出結論的成親不禁啞然。他繼續說道: 「關於那座祠堂,我希望您能詳細地說明一下,以便我們接下來考慮對策。」 「你是什麼人?」 「我是奉了作為這一帶所有者的領家之命,被派遣來這裡處理這件事的陰陽師。」 「是和尚嗎?」(某蝶:無語…………- -////) 「不,是陰陽師。」 「跟神主也不一樣?」 「是的,我們是陰陽師。」 「跟智鋪宗主什麼的也不同?」 「不一樣,完全不同。根本沒有關係。」 在一番對話之後,長老側眼看著成親,說道: 「那所謂的陰陽師,到底能做什麼?」 「嗯……——概括來說,就只佔星、作歷、天氣預報、驅逐病魔、病癒祈願……從締結良緣到立身處世的祝頌,忌物和觸穢的祈禱,還負責其他許多方面的事情,這一次大概算是懲治妖怪吧。」 「……是嗎。不管是大概也好算是也好,只要能把問題解決就行了。你就想個辦法解決它吧。」 長老似乎對成親剛才一口氣列出來的答案感到很滿意,不住地點頭說道。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所以那個……是祠堂對吧?還有妖怪被封印的經過,如果您知道的話,就請詳細告訴我好嗎?」 長老交叉著雙手,稍微沉思了一會兒。彷彿在遙遠的記憶中搜索著社麼似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老人緩緩地張開眼睛,開始講述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是知道得很詳細。知識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聽爺爺說『那座祠堂裡被封印了妖怪和它的手下,絕對不可以走近那裡』而已。」 祠堂是誰建起來的?到底是誰封印了妖怪?對於這件事都從來沒有考慮過。 成親皺著眉頭說道: 「妖怪和它的手下?就是說不止一隻了?」 「具體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當時爺爺就是這麼說的。還說要是妖怪逃出來的話會變得很糟糕。實際上,自從那座祠堂崩塌以後,又是死人又是病發的,真的是災難重重。」 漂浮在內海上的是失蹤了的男人們。而女孩子的心智就變得不正常。 「真是的……」老人沉痛地吐了一口氣。 「沒想到碰上這種事的不是我這樣的老傢伙,而是那些小孩子,以及養育孩子的母親啊。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 出雲是神域,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怎麼看見這種慘狀還無動於衷?難道人類根本就是無關重要的存在? 聽了老人的話,成親也從心底表示同意。 真是的,如果真的有神,怎麼老是對這種視而不見? -------------------------------------------------------------------------------- 風勢開始變得越來越強。這並不是太陰做了什麼,而是空氣自然而燃地流動了起來。 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雲朵在緩緩地流動。也許明天可以看到久違的晴天了。 看來比起玄武和太陰外表還要顯得年幼的彌助,現在正拉著昌浩的左手邁著步子。昭吉看起來就跟太陰差不多,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正月那時見到的左大臣的嫡子是九歲,可是昭吉卻比他更懂事,而且心地善良。那位年輕的少爺也有弟弟和妹妹,這種差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果然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嗎……?」 面對不經意低聲自言自語的昌浩,昭吉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前面說道: 「你看,那就是祠堂。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石頭(某蝶:想起某聲優)還留在那裡。」 昌浩拜託兄弟倆帶自己到祠堂這裡來。雖然「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總能感覺到氣息和力量的跡象。跟沒有任何線索相比,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好的。雖然也對自己「看不見」感到不安,但是畢竟六合和太陰在身邊,即使發生什麼以外應該也能應付過來。 「……大哥哥,你要到那裡去嗎?我們也是……?」 昌浩放開了滿臉不安的彌助的手,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一邊搖了搖頭: 「不,你們在這裡等就行了。我自己過去看。」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如果連大哥哥也變成媽媽他們那樣的話怎麼辦呢……」 昌浩把快要哭出來似的彌助的手放到昭吉手裡,笑著說道: 「沒事的,我稍微看看就回來。你就跟哥哥一起在這裡等著吧。」 示意六合留在孩子們身邊之後,昌浩就帶著太陰,向著祠堂的殘骸走去。 隨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昌浩感覺到那裡還殘留著一股濃烈的氣息。那是刺痛肌膚的妖氣。明明祠堂已經被崩塌了一個多月,沒想殘渣的味道還是如此強烈。 「被封印的應該是個妖力非常強的妖怪……昨天的傢伙,還沒到這種程度。」 漂浮在空中的太陰從昌浩背後注視著祠堂的殘骸。因為她把神氣增強到只有昌浩能看見的程度,所以兄弟倆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在這一點上,十二神將也是夠靈巧的,昌浩也經常對此感到佩服。 把瓦礫撥開後,昌浩發現了一塊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下面有一個比石頭的圓周要小得多的小洞,即使彎腰向裡面看也看不到底。昌浩枝著往裡面扔小石,然後集中精神來聽,可是卻聽不到任何碰上地面的聲音。 「好深啊……」 昌浩把手掌舉在小洞上,閉上了眼睛。為了確認有沒有什麼線索留在這裡,他把自己的感應敏銳度提高到最大限度。 石頭的波動通過手掌傳了過來。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那平滑而沉重的石頭,恐怕就是封印石。石頭上還殘留著微弱的力量,其脈動也傳遞到了手掌之上。 突然,閉著的眼瞼之中展開了一片白光。 在謠言的閃光之中,昨天的妖怪和另一隻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可惡……!」 發出猙獰咆哮的妖怪,其具有的妖力強韌而厚重,自己彷彿馬上就要被那種力量壓碎似的。人面的妖怪就在周圍飛來飛去,然後同時向著什麼東西飛撲而去。 「——……!」 正在跟妖怪對峙的東西。在剛「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從昌浩的身體深處傳出了某種呻吟。產生的脈動貫穿了他全身,氣息一時閉塞,連腳也站不穩了。 「昌浩!?」 太陰抓住了站不穩的昌浩的手,把他拉了過來。她支撐著隨時會倒下去的昌浩,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說道: 「喂喂,怎麼了?昌浩,快回答啊!昌浩!」 在瓦礫上單膝跪下,用手觸碰著白色石頭的昌浩,完全沒有一絲東經。凝聚在冰凍眼眸中的光芒開始擴散,彷彿被囚禁了似的,表情完全被抹消了。 在比心胸更深入的地方,那甚至可以稱之為靈魂底部的場所,一團不安定的火焰正輕輕晃動著。那是一團亮白的、像冰一樣的火焰—— 「昌浩,喂喂!」 太陰的聲音中充滿了焦躁感。太奇怪了,這樣子全身僵硬的樣子絕對是異常狀態,不管怎麼呼喚他怎麼晃動他都沒有反應。昌浩的眼睛並沒有看著近處,他社麼都沒有看,只是張開了眼瞼,卻喪失了自我。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 在遠處守侯著孩子們的六合聽到那緊張的呼喚,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他向兄弟倆瞥了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太陰。 「昌浩很怪啊!」 明明應該能聽見少女的叫聲,可是昌浩卻依舊一動不動。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完全沒有反應。 在五感都被斷隔的白色空間中,昌浩只是茫然地「看」著。 妖怪們被輕而易舉到打敗,然而卻沒有施以致命一擊,而是被封印了起來。由於跟光線的方向相反,無法分辨出其容貌。 但是,在本能更深入的地方卻發生了共鳴,位於內心深處的白色火焰燃燒了起來。 撲通…… 心臟開始跳動了起來。 在野代家的主屋屋頂上睡覺的小怪,突然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在這座大屋的東側——離鄉民們的村落更遠的地方。 「…怎麼回事……?」 那並不是妖怪的妖氣,也跟妖怪的氣息不一樣,恐怕也不是棲息在附近的小妖吧,當然更不同於人類的靈力。 那是它至今為止從未感受過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一種刺痛肌膚的感覺。 同時,從屋頂可以望見的內海上,水面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 「——騰蛇。」 勾陣出現在小怪身邊。小怪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投向海面,說道: 「昨天的妖怪似乎到別處去了。」 勾陣點了點頭。在追蹤了一下妖氣軌跡後,她稍微瞪大了眼睛。 「……神氣……是昌浩那邊嗎……」 撲捉到同胞的氣息,勾陣馬上轉過身去。目送著什麼也沒說就走的勾陣,小怪很不耐煩地塗了一口氣,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怪一邊追蹤著妖怪的軌跡,一邊驚訝地眺望著海面。 那些妖怪難道有改變人們心智的力量嗎?那麼前幾天被火焰燒死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對自己使用呢? 成親的他的弟弟,據說是為了解決一連串事件而來到這個地方的。自己既然跟他們同行,就必須助他們一臂之力才行。先不說成親,那個弟弟似乎只擁有半吊子的力量,所以晴明才派遣了十二神將。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前幾天遭到妖怪襲擊的一幕掠過了它的腦海。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什麼也做不到,一直被耍得團團轉的孩子。雖然總是露出一副很想說什麼的表情,可是一旦對上眼就閉上嘴巴,彷彿很害怕似的繃緊了臉的孩子。 既然露出那種神情,就乾脆老實說一句「你回去吧」不就行了? 勾陣和太陰都用那個名字來稱呼那個孩子。自己明明聽過許多次那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就是無法停留在騰蛇的心裡。總像是耳邊風一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名字了。(某蝶:[鄙視的眼神]您還真厲害啊∼)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說過,所謂的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語。難道這種咒語就脆弱到如此輕易忘記的地步嗎? 這就是說,那個孩子只是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而已嗎? 晴明和成親的相貌明明可以清晰的記起來,可是要不是實際上看到的話,自己就想不起那個孩子的容貌。 就好像被施加了社麼法術似的,只有他一個是這樣。 而且,他完全考慮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念頭,這也太不自然了。 騰蛇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看到是停止似的一動不動的昌浩,太陰不禁動搖了起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啊。昌浩,昌浩!快回答 啊……」 心裡雖然也想過給他扇一巴掌試試看,(某蝶:太陰你夠猛……- -d)但是考慮到十二神將的規矩。又不禁有所躊躇。她並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範疇內是被允許的行為。聽說以前朱雀曾經把身為陰陽寮的官員的籐原敏次打暈了。是不是那種程度就不會違背規矩了呢? 「既然這樣,那麼扇一巴掌應該也沒問題吧。好,就試試看!」 太陰理順了呼吸的節奏,閉著眼舉起了手掌。 「…………!」 在剛要扇到昌浩臉上的瞬間,太陰的手卻猛然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股突然出現妖氣讓它停住了手。 太陰猛然回過頭來,發現在內海的方向,飄過來一陣帶有妖氣的風。 站在孩子們身邊的六合頓時全身都充滿了緊張感。妖氣接近來的速度非常迅猛,可以感覺得到,那妖立的源頭並不止一個,有許多頭妖怪正一邊發出咆哮一邊疾馳而來。 「太陰,把孩子們帶走。」 六合的手上出現了白銀色的槍。面對凝視著海風來向的的六合,太陰搖了搖頭。 「不行啊,昌浩他動不了!」 「那麼,就三個一起……」 說到這裡,六合就無意識到向著掠過視野的黑影揮槍砍去。 從旁邊向昭吉和彌助飛撲而來的妖怪,被白銀之槍擊中,翻了個跟頭。這時候,另一頭妖怪跳過了被擊飛的同伴身體撲了過來。它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露出滿嘴銳利的獠牙。六合揮槍向著它的臉刺了過去,在感覺到槍刃碰到敵人的瞬間向上挑起,然後對準被拋上空中的四足妖怪橫掃過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孩子害怕得互相抱緊了身體。看到妖怪飛撲過來,他們嚇得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悲鳴,不過那妖怪似乎被什麼東西撥開了。連鬆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下一隻妖怪又跳了出來,發出咆哮聲。兩人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 「糟糕了……」 太陰慌忙抓住了昌浩的後衣領。 「喂喂,快清醒過來啊,昌浩!」 在緊閉的內心深處,昌浩正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你這混蛋……我一定……! 宛如詛咒般的沉重呻吟聲在耳邊迴響。那個人以不屑的態度便瞥了一眼倒在身邊的五頭奄奄一息的妖怪。在逆光之中,聽到了妖怪的呻吟聲的那個人,嘴角稍微向上翹起。 撲通!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增加了亮度的白色火焰,在張開的眼眸深處晃動了起來。 被包圍著昌浩的異樣氣氛所壓倒,太陰不由得「咕嘟」到吞下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曾經在道反的聖域中一度絕命,難道跟那個什麼有關係?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太陰一邊咬緊著嘴唇,一邊用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來襲的妖怪只有四隻,其中的一隻缺了一條前腿。毫無疑問,它就是昨天的那一隻。 妖怪的動作非常敏捷,光是捕捉動作和抵擋攻擊就已經是極限了,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光憑六合一個人是難以支持的。而且六合還要保護背後的兩個無力的孩子們,那已經成為他的枷鎖了,必須想個辦法解決才行。是不是應該像他剛才所說,把三人一起用龍捲風拋上天空呢…… 銳利的爪子穿過了六合的斬擊,襲向幼小的孩子們。 一陣尖銳的悲鳴聲響起,六合逼近倒吸了一口涼氣。太陰反射性到使出了風刃攻擊,但是卻夠不著。 太陰的風刃劃過地面,揚起一陣塵土。穿過落下的泥土碎片,在妖怪們到達地面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身影把孩子們搶走了。 劃破虛空的爪子,連同它自身的肢體一起被利刃砍落。在被砍斷的臂膀的切面中飛灑出黑乎乎的黏液,在落到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就被一片漆黑的長布擋開了。聽到耳朵旁向起的長布翻飛的聲音,彌助的不禁抽搐了一下。 瞄準失去臂膀的妖怪,一股爆發性的神通力猛然攻來。妖怪的身體馬上被擊得粉碎。衝擊的餘波擦過了孩子們的身體,他們就縮得更緊了。 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挽救了昭吉的人,正是聞風趕來的小怪和勾陣。 咬著昭吉衣領的小怪,把孩子們放開之後嚴肅地說道: 「你們在幹什麼?」 六合平靜到抵受了他的冷淡聲音,以視線指示出昌浩的方向。 「他的樣子很反常,妖怪也同時出現了。」 「昌浩?」 購陣那露出驚訝神色的烏黑雙眸,轉移到了完全沒有反應的昌浩身上。聽她這麼一說,小怪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心想:啊啊,原來是叫昌浩是嗎。 但是,對此在意也知識一瞬間的事,在一次呼吸之後,那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消散無蹤了。無論如何,那都像從手指間流走的水似的,一滴不剩。(某蝶:還是那句話:想喝湯∼……) 這時候,向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剩下的三頭妖怪同時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它們把目標換成了昌浩,在一瞬間內穿過神將們的死角,化作一團疾風。 不過,昌浩的身邊有十二神將太陰在,如果不用在意孩子們安全的話,她就可以全力作戰,充分發揮她的強大破壞力了。 「別小看我——!」 對準了猛衝過來的妖怪臉面,風矛突刺而出。被正面擊中的一頭妖怪,身體從嘴巴開始向後裂開,無力地倒在地上,躺下的兩頭見狀不禁有所躊躇,但是十二神將們可沒有仁慈到會在這種時候手下留情。 「別以為能逃掉!」 在一聲怒喝下,太陰的龍捲風馬上捲起妖怪,將其拋向空中。妖怪們拚命掙扎,想要從死亡之風中逃出來。 儘管 全身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可是妖怪卻憑著凌駕於十二神將的速度,就如一陣疾風似的逃離了現場。 被妖怪逃了出去的太陰和不服氣到氣得直跺地,不過妖怪們的目的卻很明確。雖然沒能夠把它們當場消滅,但是在向內海發起追擊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昌浩,喂,昌浩!」 勾陣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昌浩儘管一臉茫然,但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眼睛的焦點搖擺不定,就好像看著遠方似的,瞳孔之內的光芒擴散開來。 昌浩的體內又出現了一陣激烈的脈動。勾陣看到,在他的眼眸深處,隱約閃過了一瞬間的白色火焰。 突然,他的眼瞼垂了下來。 昌浩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了下來。 有人正在注視著這一幕。 那個人正觀察著他們和妖怪之間的戰鬥,發現從那倒下的少年身上,隱隱約約地生起了一縷藍白色的火焰影子。這一點,就連十二神將也沒有察覺到。 在黑髮遮擋下的雙眸閃出了精光。 那是…… 沒有血色的嘴唇緩緩張開,罪戾傳出了跟風聲混為一體的呢喃: 「……這可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在喉嚨裡「嘿嘿嘿」地笑了幾聲,嘴唇扭曲成了嗤笑的形狀。 那個應該是從都城來的術者。 對啊,從都城來的…… 男人似乎很開心似的迷細了眼睛,輕盈到扭動了一下身體,就突然消失無蹤了。 風勢開始變得越來越強。這並不是太陰做了什麼,而是空氣自然而燃地流動了起來。 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雲朵在緩緩地流動。也許明天可以看到久違的晴天了。 看來比起玄武和太陰外表還要顯得年幼的彌助,現在正拉著昌浩的左手邁著步子。昭吉看起來就跟太陰差不多,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正月那時見到的左大臣的嫡子是九歲,可是昭吉卻比他更懂事,而且心地善良。那位年輕的少爺也有弟弟和妹妹,這種差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果然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嗎……?」 面對不經意低聲自言自語的昌浩,昭吉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前面說道: 「你看,那就是祠堂。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石頭(某蝶:想起某聲優)還留在那裡。」 昌浩拜託兄弟倆帶自己到祠堂這裡來。雖然「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總能感覺到氣息和力量的跡象。跟沒有任何線索相比,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好的。雖然也對自己「看不見」感到不安,但是畢竟六合和太陰在身邊,即使發生什麼以外應該也能應付過來。 「……大哥哥,你要到那裡去嗎?我們也是……?」 昌浩放開了滿臉不安的彌助的手,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一邊搖了搖頭: 「不,你們在這裡等就行了。我自己過去看。」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如果連大哥哥也變成媽媽他們那樣的話怎麼辦呢……」 昌浩把快要哭出來似的彌助的手放到昭吉手裡,笑著說道: 「沒事的,我稍微看看就回來。你就跟哥哥一起在這裡等著吧。」 示意六合留在孩子們身邊之後,昌浩就帶著太陰,向著祠堂的殘骸走去。 隨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昌浩感覺到那裡還殘留著一股濃烈的氣息。那是刺痛肌膚的妖氣。明明祠堂已經被崩塌了一個多月,沒想殘渣的味道還是如此強烈。 「被封印的應該是個妖力非常強的妖怪……昨天的傢伙,還沒到這種程度。」 漂浮在空中的太陰從昌浩背後注視著祠堂的殘骸。因為她把神氣增強到只有昌浩能看見的程度,所以兄弟倆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在這一點上,十二神將也是夠靈巧的,昌浩也經常對此感到佩服。 把瓦礫撥開後,昌浩發現了一塊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下面有一個比石頭的圓周要小得多的小洞,即使彎腰向裡面看也看不到底。昌浩枝著往裡面扔小石,然後集中精神來聽,可是卻聽不到任何碰上地面的聲音。 「好深啊……」 昌浩把手掌舉在小洞上,閉上了眼睛。為了確認有沒有什麼線索留在這裡,他把自己的感應敏銳度提高到最大限度。 石頭的波動通過手掌傳了過來。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那平滑而沉重的石頭,恐怕就是封印石。石頭上還殘留著微弱的力量,其脈動也傳遞到了手掌之上。 突然,閉著的眼瞼之中展開了一片白光。 在謠言的閃光之中,昨天的妖怪和另一隻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可惡……!」 發出猙獰咆哮的妖怪,其具有的妖力強韌而厚重,自己彷彿馬上就要被那種力量壓碎似的。人面的妖怪就在周圍飛來飛去,然後同時向著什麼東西飛撲而去。 「——……!」 正在跟妖怪對峙的東西。在剛「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從昌浩的身體深處傳出了某種呻吟。產生的脈動貫穿了他全身,氣息一時閉塞,連腳也站不穩了。 「昌浩!?」 太陰抓住了站不穩的昌浩的手,把他拉了過來。她支撐著隨時會倒下去的昌浩,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說道: 「喂喂,怎麼了?昌浩,快回答啊!昌浩!」 在瓦礫上單膝跪下,用手觸碰著白色石頭的昌浩,完全沒有一絲東經。凝聚在冰凍眼眸中的光芒開始擴散,彷彿被囚禁了似的,表情完全被抹消了。 在比心胸更深入的地方,那甚至可以稱之為靈魂底部的場所,一團不安定的火焰正輕輕晃動著。那是一團亮白的、像冰一樣的火焰—— 「昌浩,喂喂!」 太陰的聲音中充滿了焦躁感。太奇怪了,這樣子全身僵硬的樣子絕對是異常狀態,不管怎麼呼喚他怎麼晃動他都沒有反應。昌浩的眼睛並沒有看著近處,他社麼都沒有看,只是張開了眼瞼,卻喪失了自我。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 在遠處守侯著孩子們的六合聽到那緊張的呼喚,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他向兄弟倆瞥了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太陰。 「昌浩很怪啊!」 明明應該能聽見少女的叫聲,可是昌浩卻依舊一動不動。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完全沒有反應。 在五感都被斷隔的白色空間中,昌浩只是茫然地「看」著。 妖怪們被輕而易舉到打敗,然而卻沒有施以致命一擊,而是被封印了起來。由於跟光線的方向相反,無法分辨出其容貌。 但是,在本能更深入的地方卻發生了共鳴,位於內心深處的白色火焰燃燒了起來。 撲通…… 心臟開始跳動了起來。 在野代家的主屋屋頂上睡覺的小怪,突然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在這座大屋的東側——離鄉民們的村落更遠的地方。 「…怎麼回事……?」 那並不是妖怪的妖氣,也跟妖怪的氣息不一樣,恐怕也不是棲息在附近的小妖吧,當然更不同於人類的靈力。 那是它至今為止從未感受過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一種刺痛肌膚的感覺。 同時,從屋頂可以望見的內海上,水面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 「——騰蛇。」 勾陣出現在小怪身邊。小怪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投向海面,說道: 「昨天的妖怪似乎到別處去了。」 勾陣點了點頭。在追蹤了一下妖氣軌跡後,她稍微瞪大了眼睛。 「……神氣……是昌浩那邊嗎……」 撲捉到同胞的氣息,勾陣馬上轉過身去。目送著什麼也沒說就走的勾陣,小怪很不耐煩地塗了一口氣,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怪一邊追蹤著妖怪的軌跡,一邊驚訝地眺望著海面。 那些妖怪難道有改變人們心智的力量嗎?那麼前幾天被火焰燒死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對自己使用呢? 成親的他的弟弟,據說是為了解決一連串事件而來到這個地方的。自己既然跟他們同行,就必須助他們一臂之力才行。先不說成親,那個弟弟似乎只擁有半吊子的力量,所以晴明才派遣了十二神將。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前幾天遭到妖怪襲擊的一幕掠過了它的腦海。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什麼也做不到,一直被耍得團團轉的孩子。雖然總是露出一副很想說什麼的表情,可是一旦對上眼就閉上嘴巴,彷彿很害怕似的繃緊了臉的孩子。 既然露出那種神情,就乾脆老實說一句「你回去吧」不就行了? 勾陣和太陰都用那個名字來稱呼那個孩子。自己明明聽過許多次那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就是無法停留在騰蛇的心裡。總像是耳邊風一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名字了。(某蝶:[鄙視的眼神]您還真厲害啊∼)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說過,所謂的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語。難道這種咒語就脆弱到如此輕易忘記的地步嗎? 這就是說,那個孩子只是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而已嗎? 晴明和成親的相貌明明可以清晰的記起來,可是要不是實際上看到的話,自己就想不起那個孩子的容貌。 就好像被施加了社麼法術似的,只有他一個是這樣。 而且,他完全考慮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念頭,這也太不自然了。 騰蛇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看到是停止似的一動不動的昌浩,太陰不禁動搖了起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啊。昌浩,昌浩!快回答 啊……」 心裡雖然也想過給他扇一巴掌試試看,(某蝶:太陰你夠猛……- -d)但是考慮到十二神將的規矩。又不禁有所躊躇。她並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範疇內是被允許的行為。聽說以前朱雀曾經把身為陰陽寮的官員的籐原敏次打暈了。是不是那種程度就不會違背規矩了呢? 「既然這樣,那麼扇一巴掌應該也沒問題吧。好,就試試看!」 太陰理順了呼吸的節奏,閉著眼舉起了手掌。 「…………!」 在剛要扇到昌浩臉上的瞬間,太陰的手卻猛然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股突然出現妖氣讓它停住了手。 太陰猛然回過頭來,發現在內海的方向,飄過來一陣帶有妖氣的風。 站在孩子們身邊的六合頓時全身都充滿了緊張感。妖氣接近來的速度非常迅猛,可以感覺得到,那妖立的源頭並不止一個,有許多頭妖怪正一邊發出咆哮一邊疾馳而來。 「太陰,把孩子們帶走。」 六合的手上出現了白銀色的槍。面對凝視著海風來向的的六合,太陰搖了搖頭。 「不行啊,昌浩他動不了!」 「那麼,就三個一起……」 說到這裡,六合就無意識到向著掠過視野的黑影揮槍砍去。 從旁邊向昭吉和彌助飛撲而來的妖怪,被白銀之槍擊中,翻了個跟頭。這時候,另一頭妖怪跳過了被擊飛的同伴身體撲了過來。它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露出滿嘴銳利的獠牙。六合揮槍向著它的臉刺了過去,在感覺到槍刃碰到敵人的瞬間向上挑起,然後對準被拋上空中的四足妖怪橫掃過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孩子害怕得互相抱緊了身體。看到妖怪飛撲過來,他們嚇得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悲鳴,不過那妖怪似乎被什麼東西撥開了。連鬆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下一隻妖怪又跳了出來,發出咆哮聲。兩人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 「糟糕了……」 太陰慌忙抓住了昌浩的後衣領。 「喂喂,快清醒過來啊,昌浩!」 在緊閉的內心深處,昌浩正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你這混蛋……我一定……! 宛如詛咒般的沉重呻吟聲在耳邊迴響。那個人以不屑的態度便瞥了一眼倒在身邊的五頭奄奄一息的妖怪。在逆光之中,聽到了妖怪的呻吟聲的那個人,嘴角稍微向上翹起。 撲通!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增加了亮度的白色火焰,在張開的眼眸深處晃動了起來。 被包圍著昌浩的異樣氣氛所壓倒,太陰不由得「咕嘟」到吞下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曾經在道反的聖域中一度絕命,難道跟那個什麼有關係?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太陰一邊咬緊著嘴唇,一邊用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來襲的妖怪只有四隻,其中的一隻缺了一條前腿。毫無疑問,它就是昨天的那一隻。 妖怪的動作非常敏捷,光是捕捉動作和抵擋攻擊就已經是極限了,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光憑六合一個人是難以支持的。而且六合還要保護背後的兩個無力的孩子們,那已經成為他的枷鎖了,必須想個辦法解決才行。是不是應該像他剛才所說,把三人一起用龍捲風拋上天空呢…… 銳利的爪子穿過了六合的斬擊,襲向幼小的孩子們。 一陣尖銳的悲鳴聲響起,六合逼近倒吸了一口涼氣。太陰反射性到使出了風刃攻擊,但是卻夠不著。 太陰的風刃劃過地面,揚起一陣塵土。穿過落下的泥土碎片,在妖怪們到達地面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身影把孩子們搶走了。 劃破虛空的爪子,連同它自身的肢體一起被利刃砍落。在被砍斷的臂膀的切面中飛灑出黑乎乎的黏液,在落到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就被一片漆黑的長布擋開了。聽到耳朵旁向起的長布翻飛的聲音,彌助的不禁抽搐了一下。 瞄準失去臂膀的妖怪,一股爆發性的神通力猛然攻來。妖怪的身體馬上被擊得粉碎。衝擊的餘波擦過了孩子們的身體,他們就縮得更緊了。 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挽救了昭吉的人,正是聞風趕來的小怪和勾陣。 咬著昭吉衣領的小怪,把孩子們放開之後嚴肅地說道: 「你們在幹什麼?」 六合平靜到抵受了他的冷淡聲音,以視線指示出昌浩的方向。 「他的樣子很反常,妖怪也同時出現了。」 「昌浩?」 購陣那露出驚訝神色的烏黑雙眸,轉移到了完全沒有反應的昌浩身上。聽她這麼一說,小怪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心想:啊啊,原來是叫昌浩是嗎。 但是,對此在意也知識一瞬間的事,在一次呼吸之後,那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消散無蹤了。無論如何,那都像從手指間流走的水似的,一滴不剩。(某蝶:還是那句話:想喝湯∼……) 這時候,向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剩下的三頭妖怪同時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它們把目標換成了昌浩,在一瞬間內穿過神將們的死角,化作一團疾風。 不過,昌浩的身邊有十二神將太陰在,如果不用在意孩子們安全的話,她就可以全力作戰,充分發揮她的強大破壞力了。 「別小看我——!」 對準了猛衝過來的妖怪臉面,風矛突刺而出。被正面擊中的一頭妖怪,身體從嘴巴開始向後裂開,無力地倒在地上,躺下的兩頭見狀不禁有所躊躇,但是十二神將們可沒有仁慈到會在這種時候手下留情。 「別以為能逃掉!」 在一聲怒喝下,太陰的龍捲風馬上捲起妖怪,將其拋向空中。妖怪們拚命掙扎,想要從死亡之風中逃出來。 儘管 全身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可是妖怪卻憑著凌駕於十二神將的速度,就如一陣疾風似的逃離了現場。 被妖怪逃了出去的太陰和不服氣到氣得直跺地,不過妖怪們的目的卻很明確。雖然沒能夠把它們當場消滅,但是在向內海發起追擊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昌浩,喂,昌浩!」 勾陣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昌浩儘管一臉茫然,但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眼睛的焦點搖擺不定,就好像看著遠方似的,瞳孔之內的光芒擴散開來。 昌浩的體內又出現了一陣激烈的脈動。勾陣看到,在他的眼眸深處,隱約閃過了一瞬間的白色火焰。 突然,他的眼瞼垂了下來。 昌浩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了下來。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成親和昌浩來到了昭吉他們的家。 經過一晚的休息,再加上成親為了讓他安心而留下咒符,兄弟倆看來睡得很好。兩人都飽滿地出來迎接成親他們。 「啊,叔叔!」 一看見成親,彌助就高興地叫了出來。聽他這樣一叫,昌浩就莫名其妙地在心裡發表了感慨:是嗎,是叔叔啊…… 成親本來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也沒怎麼在意,知識笑著摸了摸彌助的腦袋。他一直都十分喜歡小孩子。 接著走出來的昭吉「啊」到張開了嘴巴,然後馬上低頭向兩個行了一禮。尤其是昌浩在危機中救了自己一命,他的態度就顯得更為恭敬了。 他們的父親聽說是到田里幹活去了。本來還打算跟他打一聲招呼,然後再瞭解一些具體事情,這樣的話也只有推遲了。 「打擾他幹活也不太好吧。」 成親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決定,回頭看向昌浩。 「我先去見鄉的長老。你就在這裡陪陪他們倆吧。」 然後,他扔下一句「十二神將我就借走一個咯」,就帶著玄武離開了。大概是認為玄武是最容易使喚的一個吧,而且在同行的過程中,他也是最容易相處的一個。 腦海中浮現出應該隱形陪伴在身邊的六合和太陰的面容,昌浩思考了起來。勾陣和騰蛇都在野代大人的家裡待機。 「你去過野代大人的家吧?聽說面積很寬闊,裡面是怎麼樣的?」 對昭吉他們來說,野代重賴簡直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在高高的圍牆裡面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他們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那裡有屋頂鋪蓋著茅草的主屋,附屬屋之類的建築物啦,還有馬廄呢,好像還有一個類似縫衣所的地方,鄉里的女性也在那裡工作啊。」 昌浩這麼一回答,昭吉的臉上馬上就蒙上了一陣陰影。在垂下視線也垂下了肩膀的昭吉身旁,弟弟彌助也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看到兩人的神情突然變了樣,昌浩逼近慌了手腳,自己難道說錯了什麼嗎? 「那個,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呢?」 昭吉反射性到抬起了臉,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只是,因為媽媽經常到那裡幹活……」 他越說越小聲了。看著露出受傷眼神的昭吉,昌浩就想起昨天他差點被妖怪拖入水底的時候,也好幾次用嘶啞的呻吟叫喚著母親。 他們居住的是一個單間小房,從掛在門口的蓆子縫隙間就可以窺見房內的樣子。裡面當然沒有出去田里幹活的父親,也沒有看樣子像是母親的人。 「你們的母親呢……?」 被他這麼一問,兄弟倆都換上了一副枯澀的表情。發現抓住哥哥衣袖的彌助身上的衣服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昌浩伸出手來,指著衣服說道: 「這裡弄破了啊。」 他彎下腰來摸了摸彌助的衣擺,經過多次水洗的衣服纖維都變得硬邦邦的。仔細一看,整件衣服都佈滿了各種破口,不過全都被很仔細地縫好了。 「媽媽說她會幫我縫好的……」 彌助沉默不語,昭吉開口說道: 「媽媽住在鄉的郊外……可是,她已經忘記了我們……」 「啊……」 昌浩不禁瞪大了眼睛,昭吉我著他的手,走了起來。 「哥哥,昨天你救了我啊。哥哥你是從都城來的吧?大人說過,都城裡面有一些很了不起的、什麼都能做的官員哦。那就是像哥哥你這樣的人嗎?」 面對一來年認真地抬頭看著昭吉的昭吉,昌浩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 「也許是吧。」 兩人一聽,臉上馬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那麼,可以治好母親嗎?」 「佳代、太一、還有小鈴姐姐……都能治好嗎?」 被兄弟倆握住了雙手,昌浩就好像被拖著似的帶完往什麼地方去。 因為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期待,昌浩根本說不出「不知道」這句話。 恐怕兄弟倆說的是那些記憶回到過去的人吧。還是說,是那些變了活人偶一樣的人呢? 三人來到了鄉的郊外,在一間小屋前停下了腳步。那是一間屋頂鋪著茅草的小屋,沒過多久,一位身材苗條的女性從裡面走了出來。 兄弟倆慌忙地拉著昌浩躲進了樹叢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舉動。只見那位女性拿著水桶,向著森林裡面走去。 「那裡有泉水。」 聽了昭吉的話,昌浩才明白過來。過了一會兒,那位女性用雙手抱著水桶回來了。看著她就這樣走進小屋裡的背影,彌助小聲地嘀咕道: 「……那就是我們的媽媽。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一定是祠堂的妖怪把媽媽變成這樣的。」 聽見很不甘心似的顫抖著肩膀的昭吉這麼一說,昌浩就反問道: 「祠堂的……妖怪?」 兩人都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鄉的郊外有一個石砌的祠堂。人們一直認為「絕對不可以靠近」的那個祠堂,在前幾天突然崩塌了。 「長老說過,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白色的天神把惡作劇的妖怪封印在那裡了。所以我們絕對不可以靠近。」 母親和佳代倒在了壞掉的祠堂前,兩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不正常的。 而且,從那時候開始,犯了失憶症的人,和失去心智變得不會走動的人也開始陸續出現—— 走在回去村落的路上,昭吉慢慢地說道: 「爸爸也乘警到過別的鄉去拜託那裡的大人來幫忙,可是又找不到那個人。人們都說他不知到哪兒去了。」 「是一個叫智鋪宗主的人。」 聽了兩兄弟的話,昌浩一時間無話可說。說起智鋪宗主,那不就是前段時間被自己打敗的那個對手嗎? 對昌浩他們來說,智鋪宗主雖然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但是他作為一個引發奇跡的絕對性存在,在這個地方卻得到了眾多人的信奉和追隨。宗族的所作所為知道現在也是不可饒恕的事,即使知道有人把他視為精神支柱,自己最終也還是套跟他作出了斷吧。可是,奪走了他們希望的人,卻毫無疑問是自己。 (……聽了這些話,還真是心境複雜呢。)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對太陰的話表示同意,然後輕輕吐了一口氣。 究竟我們有沒有辦法救得了他們的母親和鄉民呢?就算有成親在,那樣的心病畢竟是屬於專業外,像狐狸或者犬神附身之類的只要去除根本原因就行了,但是這種情況卻不一樣。 「如果消滅那之妖怪的話,就應該會恢復過來吧?」 面對滿臉希望地注視著昌浩的昭吉,昌浩困惑到回以苦笑: 「嗯,我盡力去幹吧。」 他無法作出斷言。即使打敗妖怪,也不保證一定就能恢復原狀。 但是,被重要的人忘記的滋味,昌浩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於是他決定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消滅妖怪之後,就會記起來了吧?」 聽彌助確認似的如此追問道,昌浩只有無言地笑了笑。他甚至想哭出來了。 希望你能記起來。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昌浩也很想嫌他們那樣把內心的願望說出來。 就像被奪走了母親的小孩子正在尋求溫暖一般,就像拚命到伸出小手來求助一般。 如果能那樣的話,是不是心情就會變得跟個輕鬆一些呢? 你就忘記吧——那的確是自己說出來的話。從心底裡盼望著他把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全都忘掉,這是事實。 但是,內心深處卻在祈求著「不要忘記我」——這同樣也是事實。 成親一來訪,鄉里的長老就以一臉懷疑的延伸仔細到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說了一句「進來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成親輕鬆地跟隨在長老的社後穿過門簾,然後在地面上坐了下來。 狹窄的家中只有一些傢俱和木箱,恐怕裡面裝的是一些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吧。還有牆邊也堆著幾張捲起來的蓆子,這應該是睡覺用的。看來地方的老百姓到現在也還是沒有鋪地板的房子裡生活。 冬天恐怕會很冷啊……正當成親在心理自言自語的時候,長老就從水瓶裡倒出冷水,接著隨手把木碗想他遞了過來。 「啊,謝謝。」 成親一邊道謝一邊接了過來,然後喝了一口。那種冰涼的感覺滲透了五臟六腑,非常舒服。 「你想問什麼?」 白頭髮和白鬍子,看起來是個相當高齡的老人。成親試著問了問他的年齡,卻沒想到竟然比自己的祖父還年輕。 想起那明明已經年近八旬卻還是生龍活虎的祖父,成親逼近露出了乾澀的笑容。那種妖怪似的生命力果然是來自於母親的狐狸血統嗎? 這麼說的話,自己身上也應該流著這樣的血才對。但是成親沒有繼續想這樣這些事,而是開門見山到進入了正題。 「最近,聽說連續出現了一些喪失心智和失去記憶的人,請問您知道一點線索嗎?」 長老皺起了眉頭。 「還有什麼線索不線索的,不管是誰看了也知道是什麼原因啦。」 長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以沉重的口吻斷言道: 「是因為祠堂倒塌,封印在裡面的妖怪逃了出來。真是的,我明明早就吩咐過不可以接近那裡了啊……!」 這已經是正中核心的回答了。根本沒想到會這麼快得出結論的成親不禁啞然。他繼續說道: 「關於那座祠堂,我希望您能詳細地說明一下,以便我們接下來考慮對策。」 「你是什麼人?」 「我是奉了作為這一帶所有者的領家之命,被派遣來這裡處理這件事的陰陽師。」 「是和尚嗎?」(某蝶:無語…………- -////) 「不,是陰陽師。」 「跟神主也不一樣?」 「是的,我們是陰陽師。」 「跟智鋪宗主什麼的也不同?」 「不一樣,完全不同。根本沒有關係。」 在一番對話之後,長老側眼看著成親,說道: 「那所謂的陰陽師,到底能做什麼?」 「嗯……——概括來說,就只佔星、作歷、天氣預報、驅逐病魔、病癒祈願……從締結良緣到立身處世的祝頌,忌物和觸穢的祈禱,還負責其他許多方面的事情,這一次大概算是懲治妖怪吧。」 「……是嗎。不管是大概也好算是也好,只要能把問題解決就行了。你就想個辦法解決它吧。」 長老似乎對成親剛才一口氣列出來的答案感到很滿意,不住地點頭說道。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所以那個……是祠堂對吧?還有妖怪被封印的經過,如果您知道的話,就請詳細告訴我好嗎?」 長老交叉著雙手,稍微沉思了一會兒。彷彿在遙遠的記憶中搜索著社麼似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老人緩緩地張開眼睛,開始講述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是知道得很詳細。知識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聽爺爺說『那座祠堂裡被封印了妖怪和它的手下,絕對不可以走近那裡』而已。」 祠堂是誰建起來的?到底是誰封印了妖怪?對於這件事都從來沒有考慮過。 成親皺著眉頭說道: 「妖怪和它的手下?就是說不止一隻了?」 「具體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當時爺爺就是這麼說的。還說要是妖怪逃出來的話會變得很糟糕。實際上,自從那座祠堂崩塌以後,又是死人又是病發的,真的是災難重重。」 漂浮在內海上的是失蹤了的男人們。而女孩子的心智就變得不正常。 「真是的……」老人沉痛地吐了一口氣。 「沒想到碰上這種事的不是我這樣的老傢伙,而是那些小孩子,以及養育孩子的母親啊。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 出雲是神域,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怎麼看見這種慘狀還無動於衷?難道人類根本就是無關重要的存在? 聽了老人的話,成親也從心底表示同意。 真是的,如果真的有神,怎麼老是對這種視而不見? 風勢開始變得越來越強。這並不是太陰做了什麼,而是空氣自然而燃地流動了起來。 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雲朵在緩緩地流動。也許明天可以看到久違的晴天了。 看來比起玄武和太陰外表還要顯得年幼的彌助,現在正拉著昌浩的左手邁著步子。昭吉看起來就跟太陰差不多,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正月那時見到的左大臣的嫡子是九歲,可是昭吉卻比他更懂事,而且心地善良。那位年輕的少爺也有弟弟和妹妹,這種差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果然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嗎……?」 面對不經意低聲自言自語的昌浩,昭吉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前面說道: 「你看,那就是祠堂。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石頭(某蝶:想起某聲優)還留在那裡。」 昌浩拜託兄弟倆帶自己到祠堂這裡來。雖然「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總能感覺到氣息和力量的跡象。跟沒有任何線索相比,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好的。雖然也對自己「看不見」感到不安,但是畢竟六合和太陰在身邊,即使發生什麼以外應該也能應付過來。 「……大哥哥,你要到那裡去嗎?我們也是……?」 昌浩放開了滿臉不安的彌助的手,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一邊搖了搖頭: 「不,你們在這裡等就行了。我自己過去看。」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如果連大哥哥也變成媽媽他們那樣的話怎麼辦呢……」 昌浩把快要哭出來似的彌助的手放到昭吉手裡,笑著說道: 「沒事的,我稍微看看就回來。你就跟哥哥一起在這裡等著吧。」 示意六合留在孩子們身邊之後,昌浩就帶著太陰,向著祠堂的殘骸走去。 隨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昌浩感覺到那裡還殘留著一股濃烈的氣息。那是刺痛肌膚的妖氣。明明祠堂已經被崩塌了一個多月,沒想殘渣的味道還是如此強烈。 「被封印的應該是個妖力非常強的妖怪……昨天的傢伙,還沒到這種程度。」 漂浮在空中的太陰從昌浩背後注視著祠堂的殘骸。因為她把神氣增強到只有昌浩能看見的程度,所以兄弟倆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在這一點上,十二神將也是夠靈巧的,昌浩也經常對此感到佩服。 把瓦礫撥開後,昌浩發現了一塊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下面有一個比石頭的圓周要小得多的小洞,即使彎腰向裡面看也看不到底。昌浩枝著往裡面扔小石,然後集中精神來聽,可是卻聽不到任何碰上地面的聲音。 「好深啊……」 昌浩把手掌舉在小洞上,閉上了眼睛。為了確認有沒有什麼線索留在這裡,他把自己的感應敏銳度提高到最大限度。 石頭的波動通過手掌傳了過來。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那平滑而沉重的石頭,恐怕就是封印石。石頭上還殘留著微弱的力量,其脈動也傳遞到了手掌之上。 突然,閉著的眼瞼之中展開了一片白光。 在謠言的閃光之中,昨天的妖怪和另一隻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可惡……!」 發出猙獰咆哮的妖怪,其具有的妖力強韌而厚重,自己彷彿馬上就要被那種力量壓碎似的。人面的妖怪就在周圍飛來飛去,然後同時向著什麼東西飛撲而去。 「——……!」 正在跟妖怪對峙的東西。在剛「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從昌浩的身體深處傳出了某種呻吟。產生的脈動貫穿了他全身,氣息一時閉塞,連腳也站不穩了。 「昌浩!?」 太陰抓住了站不穩的昌浩的手,把他拉了過來。她支撐著隨時會倒下去的昌浩,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說道: 「喂喂,怎麼了?昌浩,快回答啊!昌浩!」 在瓦礫上單膝跪下,用手觸碰著白色石頭的昌浩,完全沒有一絲東經。凝聚在冰凍眼眸中的光芒開始擴散,彷彿被囚禁了似的,表情完全被抹消了。 在比心胸更深入的地方,那甚至可以稱之為靈魂底部的場所,一團不安定的火焰正輕輕晃動著。那是一團亮白的、像冰一樣的火焰—— 「昌浩,喂喂!」 太陰的聲音中充滿了焦躁感。太奇怪了,這樣子全身僵硬的樣子絕對是異常狀態,不管怎麼呼喚他怎麼晃動他都沒有反應。昌浩的眼睛並沒有看著近處,他社麼都沒有看,只是張開了眼瞼,卻喪失了自我。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 在遠處守侯著孩子們的六合聽到那緊張的呼喚,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他向兄弟倆瞥了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太陰。 「昌浩很怪啊!」 明明應該能聽見少女的叫聲,可是昌浩卻依舊一動不動。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完全沒有反應。 在五感都被斷隔的白色空間中,昌浩只是茫然地「看」著。 妖怪們被輕而易舉到打敗,然而卻沒有施以致命一擊,而是被封印了起來。由於跟光線的方向相反,無法分辨出其容貌。 但是,在本能更深入的地方卻發生了共鳴,位於內心深處的白色火焰燃燒了起來。 撲通…… 心臟開始跳動了起來。 在野代家的主屋屋頂上睡覺的小怪,突然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在這座大屋的東側——離鄉民們的村落更遠的地方。 「…怎麼回事……?」 那並不是妖怪的妖氣,也跟妖怪的氣息不一樣,恐怕也不是棲息在附近的小妖吧,當然更不同於人類的靈力。 那是它至今為止從未感受過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一種刺痛肌膚的感覺。 同時,從屋頂可以望見的內海上,水面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 「——騰蛇。」 勾陣出現在小怪身邊。小怪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投向海面,說道: 「昨天的妖怪似乎到別處去了。」 勾陣點了點頭。在追蹤了一下妖氣軌跡後,她稍微瞪大了眼睛。 「……神氣……是昌浩那邊嗎……」 撲捉到同胞的氣息,勾陣馬上轉過身去。目送著什麼也沒說就走的勾陣,小怪很不耐煩地塗了一口氣,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怪一邊追蹤著妖怪的軌跡,一邊驚訝地眺望著海面。 那些妖怪難道有改變人們心智的力量嗎?那麼前幾天被火焰燒死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對自己使用呢? 成親的他的弟弟,據說是為了解決一連串事件而來到這個地方的。自己既然跟他們同行,就必須助他們一臂之力才行。先不說成親,那個弟弟似乎只擁有半吊子的力量,所以晴明才派遣了十二神將。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前幾天遭到妖怪襲擊的一幕掠過了它的腦海。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什麼也做不到,一直被耍得團團轉的孩子。雖然總是露出一副很想說什麼的表情,可是一旦對上眼就閉上嘴巴,彷彿很害怕似的繃緊了臉的孩子。 既然露出那種神情,就乾脆老實說一句「你回去吧」不就行了? 勾陣和太陰都用那個名字來稱呼那個孩子。自己明明聽過許多次那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就是無法停留在騰蛇的心裡。總像是耳邊風一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名字了。(某蝶:[鄙視的眼神]您還真厲害啊∼)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說過,所謂的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語。難道這種咒語就脆弱到如此輕易忘記的地步嗎? 這就是說,那個孩子只是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而已嗎? 晴明和成親的相貌明明可以清晰的記起來,可是要不是實際上看到的話,自己就想不起那個孩子的容貌。 就好像被施加了社麼法術似的,只有他一個是這樣。 而且,他完全考慮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念頭,這也太不自然了。 騰蛇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 看到是停止似的一動不動的昌浩,太陰不禁動搖了起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啊。昌浩,昌浩!快回答 啊……」 心裡雖然也想過給他扇一巴掌試試看,(某蝶:太陰你夠猛……- -d)但是考慮到十二神將的規矩。又不禁有所躊躇。她並知道這是什麼樣的範疇內是被允許的行為。聽說以前朱雀曾經把身為陰陽寮的官員的籐原敏次打暈了。是不是那種程度就不會違背規矩了呢? 「既然這樣,那麼扇一巴掌應該也沒問題吧。好,就試試看!」 太陰理順了呼吸的節奏,閉著眼舉起了手掌。 「…………!」 在剛要扇到昌浩臉上的瞬間,太陰的手卻猛然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股突然出現妖氣讓它停住了手。 太陰猛然回過頭來,發現在內海的方向,飄過來一陣帶有妖氣的風。 站在孩子們身邊的六合頓時全身都充滿了緊張感。妖氣接近來的速度非常迅猛,可以感覺得到,那妖立的源頭並不止一個,有許多頭妖怪正一邊發出咆哮一邊疾馳而來。 「太陰,把孩子們帶走。」 六合的手上出現了白銀色的槍。面對凝視著海風來向的的六合,太陰搖了搖頭。 「不行啊,昌浩他動不了!」 「那麼,就三個一起……」 說到這裡,六合就無意識到向著掠過視野的黑影揮槍砍去。 從旁邊向昭吉和彌助飛撲而來的妖怪,被白銀之槍擊中,翻了個跟頭。這時候,另一頭妖怪跳過了被擊飛的同伴身體撲了過來。它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露出滿嘴銳利的獠牙。六合揮槍向著它的臉刺了過去,在感覺到槍刃碰到敵人的瞬間向上挑起,然後對準被拋上空中的四足妖怪橫掃過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孩子害怕得互相抱緊了身體。看到妖怪飛撲過來,他們嚇得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悲鳴,不過那妖怪似乎被什麼東西撥開了。連鬆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下一隻妖怪又跳了出來,發出咆哮聲。兩人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 「糟糕了……」 太陰慌忙抓住了昌浩的後衣領。 「喂喂,快清醒過來啊,昌浩!」 在緊閉的內心深處,昌浩正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你這混蛋……我一定……! 宛如詛咒般的沉重呻吟聲在耳邊迴響。那個人以不屑的態度便瞥了一眼倒在身邊的五頭奄奄一息的妖怪。在逆光之中,聽到了妖怪的呻吟聲的那個人,嘴角稍微向上翹起。 撲通!心臟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增加了亮度的白色火焰,在張開的眼眸深處晃動了起來。 被包圍著昌浩的異樣氣氛所壓倒,太陰不由得「咕嘟」到吞下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曾經在道反的聖域中一度絕命,難道跟那個什麼有關係?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太陰一邊咬緊著嘴唇,一邊用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來襲的妖怪只有四隻,其中的一隻缺了一條前腿。毫無疑問,它就是昨天的那一隻。 妖怪的動作非常敏捷,光是捕捉動作和抵擋攻擊就已經是極限了,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光憑六合一個人是難以支持的。而且六合還要保護背後的兩個無力的孩子們,那已經成為他的枷鎖了,必須想個辦法解決才行。是不是應該像他剛才所說,把三人一起用龍捲風拋上天空呢…… 銳利的爪子穿過了六合的斬擊,襲向幼小的孩子們。 一陣尖銳的悲鳴聲響起,六合逼近倒吸了一口涼氣。太陰反射性到使出了風刃攻擊,但是卻夠不著。 太陰的風刃劃過地面,揚起一陣塵土。穿過落下的泥土碎片,在妖怪們到達地面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身影把孩子們搶走了。 劃破虛空的爪子,連同它自身的肢體一起被利刃砍落。在被砍斷的臂膀的切面中飛灑出黑乎乎的黏液,在落到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就被一片漆黑的長布擋開了。聽到耳朵旁向起的長布翻飛的聲音,彌助的不禁抽搐了一下。 瞄準失去臂膀的妖怪,一股爆發性的神通力猛然攻來。妖怪的身體馬上被擊得粉碎。衝擊的餘波擦過了孩子們的身體,他們就縮得更緊了。 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挽救了昭吉的人,正是聞風趕來的小怪和勾陣。 咬著昭吉衣領的小怪,把孩子們放開之後嚴肅地說道: 「你們在幹什麼?」 六合平靜到抵受了他的冷淡聲音,以視線指示出昌浩的方向。 「他的樣子很反常,妖怪也同時出現了。」 「昌浩?」 購陣那露出驚訝神色的烏黑雙眸,轉移到了完全沒有反應的昌浩身上。聽她這麼一說,小怪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心想:啊啊,原來是叫昌浩是嗎。 但是,對此在意也知識一瞬間的事,在一次呼吸之後,那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消散無蹤了。無論如何,那都像從手指間流走的水似的,一滴不剩。(某蝶:還是那句話:想喝湯∼……) 這時候,向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剩下的三頭妖怪同時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它們把目標換成了昌浩,在一瞬間內穿過神將們的死角,化作一團疾風。 不過,昌浩的身邊有十二神將太陰在,如果不用在意孩子們安全的話,她就可以全力作戰,充分發揮她的強大破壞力了。 「別小看我——!」 對準了猛衝過來的妖怪臉面,風矛突刺而出。被正面擊中的一頭妖怪,身體從嘴巴開始向後裂開,無力地倒在地上,躺下的兩頭見狀不禁有所躊躇,但是十二神將們可沒有仁慈到會在這種時候手下留情。 「別以為能逃掉!」 在一聲怒喝下,太陰的龍捲風馬上捲起妖怪,將其拋向空中。妖怪們拚命掙扎,想要從死亡之風中逃出來。 儘管 全身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可是妖怪卻憑著凌駕於十二神將的速度,就如一陣疾風似的逃離了現場。 被妖怪逃了出去的太陰和不服氣到氣得直跺地,不過妖怪們的目的卻很明確。雖然沒能夠把它們當場消滅,但是在向內海發起追擊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昌浩,喂,昌浩!」 勾陣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昌浩儘管一臉茫然,但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眼睛的焦點搖擺不定,就好像看著遠方似的,瞳孔之內的光芒擴散開來。 昌浩的體內又出現了一陣激烈的脈動。勾陣看到,在他的眼眸深處,隱約閃過了一瞬間的白色火焰。 突然,他的眼瞼垂了下來。 昌浩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了下來。 ------------------------------------------------------------ 有人正在注視著這一幕。 那個人正觀察著他們和妖怪之間的戰鬥,發現從那倒下的少年身上,隱隱約約地生起了一縷藍白色的火焰影子。這一點,就連十二神將也沒有察覺到。 在黑髮遮擋下的雙眸閃出了精光。 那是…… 沒有血色的嘴唇緩緩張開,罪戾傳出了跟風聲混為一體的呢喃: 「……這可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在喉嚨裡「嘿嘿嘿」地笑了幾聲,嘴唇扭曲成了嗤笑的形狀。 那個應該是從都城來的術者。 對啊,從都城來的…… 男人似乎很開心似的迷細了眼睛,輕盈到扭動了一下身體,就突然消失無蹤了。 第九章 夢見了仰望夕陽的天空的夢。 夢見了令人懷念的人在身邊的夢。 地點,大概是在自己生長的房子最裡面的屋子中,被別人抱在懷裡坐在大腿上,從上面傳來關切的聲音。 不冷嗎?然後自己帶著笑容回答道不冷。那佈滿魚尾紋的眼睛溫柔的對自己笑著。 在夜晚來臨前短短的時間內,天空脫掉藍色的衣裳換上鮮艷的服裝。 那個時候,總是看不厭那一點點的變成紅色的天空。 ——一直一直地眺望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恍惚睜開眼睛時,茅屋的房梁首先映入眼簾。然後看到滿臉擔心神情的兩個孩子和一個大人的臉龐。 看到昌浩張開眼睛恢復神智,他們好像終於放心了一樣,表情才輕鬆了起來。 他的哥哥成親歎了口氣道。 「……唉,還沒恢復正常嗎?」 聽到他這麼說的太陰和玄武馬上反駁道。 「當然了,不是嗎?」 「他經歷的可比你想像的要艱難得多,你是昌浩的哥哥吧,難道不應該更關心一點自己的弟弟嗎?」 對於這兩個孩子的斥責,成親並太不在意。 「即使我不願意,但是他自己說了沒問題的。我只不過是尊重他個人的意見而已。」 「但總要考慮一下時間和場合吧!」 「就是嘛!」 昌浩把目光從吵鬧起來的三人身上移開,向旁邊看去。勾陣和六合正在牆邊端坐。再往邊上望過去,能夠看到角落裡團成一團的小怪的背影。 昌浩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只是看到大家都安全無事而放心。 昌浩整理了一下姿勢,把蓋在身上的外套拿掉,然後起身邊疊著衣服邊安慰正發火的太陰道。 「我沒有事的,別再欺負哥哥了。」 「昌浩你還真是善良呢,千萬不要忘記這種胸懷喲。要不然變成祖父那樣就糟了。」 聽到成親這種感慨地語氣,昌浩的腦中不由得浮現出爺爺的樣子。然後半認真地想到也許真的會變成那樣子也說不定呢。雖然爺爺也有溫柔的地方,但是因為自己被說教的時候更多一些,所以一時間對成親的這種說法也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來。 「具體的情況神將他們都已經告訴我了,當時你究竟怎麼了?」 成親去拜訪過村裡的長老以後,又去了被奪走魂魄的少女佳代的家。少女就像別人說的一樣,無論成親怎麼和她說話,把手在她眼前搖晃,或者拍她的臉頰也好,都沒有任何的反映。少女的母親受到眼前這個打擊,眼淚都快哭干了。而現在他們一直作為精神支柱的智鋪宗主又不見了,母親實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的女兒恢復原狀。 對於眼前這個從京都來的陰陽師。母親把他當作目前唯一的希望。 ——求您了,請無論如何救我家的孩子……! 在那之後,成親所拜訪的家庭都像這位母親一樣,懇切地請求著,無法一一拜訪所有家庭的成親帶著沉重的心情結束了這次的探訪。 接著打算與弟弟回合的成親,被突然感覺到異變的玄武領著向以前提到過的祠堂奔去。 昭吉和彌助馬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成親邊哄著這兩個哭泣的孩子,邊看到太陰一反平日的冷靜,只是拚命的重複叫著昌浩的名字。 當聽說昌浩是突然間就一動不動的那麼昏倒過去以後。即使是一向以沉著冷靜著稱的成親也驚訝的啞口無言。 因為不能將神將的面目在毫無關係的村民之前顯露。於是成親將昌浩拜託神將們照顧,自己先把昭吉他們送回到家中,然後折返回來,背著昌浩回到野代的宅邸。雖然也考慮可以叫神將們把昌浩帶回去,但是這裡不是自己家,如果讓野代家的人看到失去意識的昌浩自己一個人回去的話,多少有點解釋不過去吧。 雖然他們帶有左大臣的親筆書信,但是對野代家的人來說,成親他們仍然是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就是沒有什麼接觸才是聰明的舉動吧。 昌浩轉過頭去望向外頭。 天空上的烏雲消失了,又能夠再次看到久違的藍天。太陽斜斜掛在天邊,看來一會就要落山了。 雖然被圍牆擋住看不到外面,但是這個宅邸是貼近海邊建造的。這旁邊流經的就是野代川,這一族姓氏應該就是根據這個河流來取得。 對面的大海寬廣得一望無際,如果是晴天的話,能夠看到太陽好似沉到海裡一樣的絕景。野代家的人真是住在一個擁有美麗的景色的地方啊。 雖然四周有圍牆擋著所以看不清楚,不過這座宅邸建在內海的附近。旁邊便是滔滔不息的野代川,可以推測得出這個家族的姓氏應該就是取決於這裡。內海非常寬廣,從這邊根本看不到對岸。要是天氣晴朗的話據說可以清楚看到夕陽沉入海面的壯麗景色。野代家的人就住在這樣一個有著絕世美景的地方。昌浩正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耳中傳來了水的聲音。派打著岸百年的水應該使十分平靜的,可是卻感覺出有一絲不穩定的雜音混雜在其中。 坐在牆邊的勾陣舉起一隻手把成親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妖怪就棲息在海中,要是不快點治退的話,很快又會出現犧牲者了。」 「這樣啊……村民們也在擔心那些失蹤的人的下落,聽說已經在海裡發現好幾具屍體了,難道說其他的人也……」 ------------------------------------------------------------------------------- 昌浩的心底深處,一絲蒼白的火焰在搖曳。視野一下子變窄,身體的一切感覺就像被薄沙覆蓋住一樣。彷彿身處水底,傾聽著著聲音皆來自水面一般—— 「……被囚禁的人,將會成為妖怪的盤中餐……」 身體如同發燒,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從乾裂的嘴唇中發出。 眾人嚴肅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在昌浩身上。 昌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太陰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那是和剛才一樣的眼神。 「……有妖怪在操縱妖獸……喜歡耍弄人心的妖怪,最喜歡人類的紛爭和瘋狂……」 有人伸手抓住了昌浩的雙肩,尖銳的吼聲直擊他的耳朵。 「昌浩!」 昌浩的肩膀猛到顫抖了一下。他像是突然從夢中醒來似的睜大了眼睛,連續眨了好幾回之後,開口道: 「……啊……?」 體內正在逐漸變冷。一直在眼中搖曳的影子消失了,再次散發出充滿活力的光芒。 昌浩不禁茫然了。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 成親用嚴肅的眼神看著弟弟,然後無言地放開了雙手。被囚禁的人將會成為妖獸的盤中餐。掌管著妖獸的妖怪,喜歡紛爭和瘋狂。 在棲息著妖獸的海中,漂浮著失蹤的人們的屍體。那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而打算把那些屍體拉上來的人們也被吸進海裡去了,據說之後也沒有人從海裡出來過。隨著時間過去,忘記了家人的人們之間開始出現紛爭,抱著心遭受破壞而變得沒有感覺的孩子們的人們生活在絕望之中。 這些,究竟代表了什麼? 「你究竟是在哪裡聽說的?」 聽到哥哥這麼問的昌浩逼近瞪大了眼睛,雙手抱住了頭。 「啊……我沒有聽說過……」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了一陣戰慄。為什麼自己會知道被封印在這片初次踏足的土地上的妖怪的事情呢? 理智不斷在訴說著這種事情沒有發生的可能,可是,昌浩卻真的知道,那種感覺就像是想起了某些忘記了的東西一樣。 臉色一片蒼白的昌浩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在看著自己,於是抬頭看過去。 坐在房間角落中的小怪正凝視著昌浩。那晚霞色吧鮮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到映照著昌浩的影子。 那是昌浩所不熟悉的騰蛇的眼神。今後這雙眼睛也會一直這樣子看著自己吧。 那殺帶著一點點笑意一點點憂傷的溫暖眼神,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而希望這一切演變成這樣的鄙視別人,正是自己。 可是,至少,即使只是在夢中也好,真想再看那雙眼睛一次。這難道也算是過分的奢望嗎?難道就連這麼一個微小的願望,也無法實現了嗎? 有一種法術能讓自己見到想見的人。昌浩想起彰子的體溫,(某蝶:0_0……想歪了,想歪了…………)胸中不禁感到一陣微弱的刺痛。 昌浩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然後吞了一下口水。 「我沒有聽說過……也許是……直覺吧……」 「……是這樣嗎。」 雖然昌浩回答得十分不清楚,但是成親沒有再追究下去。只見他從行李中找出獨鑽紼杵和念珠,站了起來。 「要是妖怪真的吃人的話,那麼必須在犧牲者再次出現之前把它收拾掉。十二神將,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吧。」 說完成親低頭看著昌浩。 「你就在這裡……」 「不行,我也要一起去!」 昌浩打斷了哥哥的話,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我也要去……剛才我跟昭吉約定過,收拾掉妖怪,把那些孩子們的母親和同鄉救回來,我不希望自己言而無信……!」 聲音因為太過激憤而不斷到顫抖著。眼底一陣熾熱,昌浩拚命壓抑著心中不斷湧起的感情。 自己曾經跟許多人,約定過許多事。可是有好幾件自己卻至今沒有做到,在那一片河岸上自己終於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就帶著這種想法回到這裡。 那眾多約定之中,其中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已經永遠無法再實行了。 自己曾經跟他約定過會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某蝶:TOT——) 所以,再也不希望背叛任何人,違反任何約定了。 「很多人在遭受痛苦……我希望能夠成為陰陽師,幫助這些人。我答應過,會成為最強的陰陽師的……!」 昌浩的眼中充滿了堅定的神情。成親知道無論對現在的弟弟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了。雖然弟弟本身或許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種性格簡直跟祖父一模一樣。 「……那我知道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成親用帶著歎息的口吻說道。昌浩用裡點了點頭。 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的小怪,露出了好像看到什麼奇怪東西一般的表情。 他說要成為陰陽師嗎?連陰陽眼的才能也沒有,幹嘛要做這麼勉強的事情呢? 這個小鬼究竟跟誰立下了這麼愚蠢的約定?(某蝶:當然是跟愚蠢的您啦∼被PAI) 最厲害的陰陽師,騰蛇除了安倍晴明之外,就不想到其他人了。如果要正確理解那個小鬼說的話,那不就等於超越安倍晴明嗎? 超越晴明?哼,簡直荒唐。 小怪搖了搖頭,眨了一下眼睛。 眼前這個小孩的面容和名字,它都沒有一點印象,可是只有這一句話卻在它的腦海中深深地銘刻著。 棲息在水底的妖怪看到滿身傷痕纍纍奄奄一息到逃了回來的妖獸之後低吼道: 「可惡……!!」 剛才的確感覺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把自己封印住的可惡的仇人的氣息。在封印解開之前的漫長無邊的日子中,仇敵那龐大的力量無時無刻不束縛著自己的這距身體,把它壓制在這細小陰暗的地下。 可是封印終於解開,終於得以和聽命於自己的水獸一起復活了。 在妖怪的腳下踏著的地方,有一堆膨脹著的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在它附近,受了傷的水獸則正在吃別的食物。 之後由於用好不容易抓到的獵物作為幌子引來了新的獵物,可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得到了教訓,現在好像都不到這邊來了。 前幾天難得偶活人下了水,於是派了水獸去捕獵,卻給一些多管閒事的人給妨礙了。 之前為了找樂子而故意放著不吃的女孩子們,也許早就應該吃掉的。 悲歎悔恨的聲音在耳朵裡實在舒服,所以才讓她們活到現在的。 在黑暗的水底,一雙眼睛閃著寒光。 「……去吧。」 正在吃食的水獸們聽到這一聲令下,馬上一躍而起,往水面上衝去。 肚子餓了。禿子餓死了。這片土地的人口眾多,不管吃多少都不會有問題。在大吃個痛快之後,再拿剩下的人類來玩樂的話,一定很有趣吧。 已經吩咐過水獸們,凡是打算逃跑的人類可以慢慢作弄之後再殺掉。 人類是它們的獵物,必須按照它們的意志行動。 做出抵抗這種不知死活的行為最讓人光火了。 要是把這裡的人全部吃光,再沒有獵物可抓的話,只要再移動到爹的地方去就好了。 畢竟這個國家多地是人。雖然以往的國家裡也有許多人,可相應的敵人也多,到處都存在著打鬥競爭。 這個國家不同,對它們來說簡直是得天獨厚,沒有誰可以威脅到它們的安全。 沒錯,除了那個仇敵之外—— 時近黃昏的內海,波浪平靜到拍打著岸邊。 在這個一到夏天孩子們就會在這裡打水仗的岸灘上,昌浩和成親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昌浩額頭上畫著灰黑色的紋樣,那是用焚燒咒符之後省下的灰燼畫上去的,有了這個的話就能看見妖魔鬼怪了。 「這個可以用來代替陰陽眼的能力,雖然沒有什麼實用性……不過最起碼這樣能讓情緒放鬆一點吧。」 成親雖然這麼說,不過對於昌浩來說,有這個已經足夠了。只要集中精神的話,就能看見十二神將的身影。 昌浩集中精神凝視著海面,察覺到水底出現了一個來歷不明,帶著危險氣息的黑影。 背上突然冒起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脖子上像是有冰塊擦過一般,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冰寒。 水忽然高高湧起,昌浩定睛一看,只見裡面隱藏著一個黑色的影子。 「是妖獸!」 昌浩大叫道。玄武立刻張開了雙臂。水的氣息在身邊瞬間擴散。從水中飛而出的水獸撞在一道看不見的牆壁上,彈了回去。原來是玄武的波流壁阻擋了敵人的進攻。為了讓它們不再傷害到鄉里的居民們的安全,必須在這裡盡全力把它們擊潰。 在玄武施展防禦的時候,昌浩退到了沙丘上,水獸在水面上重新調整了體勢之後環視一周,然後視線落在昌浩身上,似乎把他鎖定為目標了。昌浩察覺出了這一點,毫不退縮到從正面瞪著水獸兩隻水獸那如平面人面一般的臉上張開著血盆大口,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一邊把水面踢得飛沫四濺,一邊向著昌浩直衝過來。 這一切昌浩都看得一清二楚,聽覺觸覺視覺互相契合,頭腦對所有感覺的支配十分連貫。這樣的話,自己也應該可以做點什麼了。 昌浩結起內縛印,大聲頌唱道:「【咒語ING】」 縛魔之術把其中一隻水獸牢牢束縛住。本來不斷踢著飛沫的水獸雖然被看不見的咒縛束綁著全身,可是仍然不死心到用腳拚命地劃著水。 另一隻水獸看到情況有變立刻後退,避開了成親放出的閃電般的攻擊。水面一下子沉寂下來,可是下一秒大浪又再席捲而來。 另一隻水獸急忙閃身後退,避過了成親所發出的銳利言靈。一閃身便沉入水中逃掉了。 成親邊收起手刀的架勢,一邊表情凝重地想道。 果然,自已還是對降妖除魔不太在行啊。 還是製作曆法最適合自已的個性。 收起這個念頭之後,成親瞥了一眼被昌浩的咒語束縛著的在水面上拚命掙扎的水獸,再次揮出手刀。 "烈風喲,如利刃一般鋒利用。" 隨著言靈的話音,一股強勁的靈力將水獸切成兩半,飛散出黑色的黏液。 飛散在水面上的黏液,一下子便沉到水下。昌浩對著面前的水獸念出真言。 "大日如來,不空光明遍照,來罪摩尼,請以紅蓮之火,散盡一切罪障。" 隨著真言的念頌,那盤旋在水獸身上的妖氣也煙消雲散了。 "覺悟吧" 太陰揮出無數的鐮刀向水獸飛去。 水獸的身體瞬間被切裂成粉末,化成很多黑色的碎片紛紛落入水中。 消滅了一個。 不讓它們飛速移動起來的話,也不是那麼不好對付。 只要再消滅了剩下的那一個,藏匿在水底的妖怪就應該出現了吧。 雖然成親到現在也不能確定是否還有操縱著水獸的妖怪,但還是謹慎一些先當它存在比較好。 同時,成親也有著不小的擔心,如果打倒了那個妖怪,村裡的人們真的就會恢復原狀麼。 那些失去了記憶的人,還有失去靈魂的人,如果這些都是妖怪所作所為的話,那麼恐怕沒有恢復的可能了。 成親雖然是陰陽師,但畢竟也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雖然他也很想幫助那些孩子們達成願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對自已的能力來說,哪些可能,哪些是不可能的。 以成親的力量,自然不能使那些死去的村民們負活,甚至也無法使失去的記憶再次回來。 或者說,也許祖父在的話大概會有辦法吧。 在成親顧慮的時候,昌浩已經下定了消滅最後一隻的決心。 "只要幹掉那個傢伙的話~~~~~~~~" 那個妖怪一定會出現的,部下被全部幹掉的憤怒一定會使它出來報仇的。 在昌浩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對年幼兄弟的身影。 那兩個思念著已經忘記自已的媽媽的孩子。即使媽媽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已是誰,仍然還想要拚命找回母親的溫暖。 所以昌浩無論如何也要去做。自已失去的東西已經找不回來了,但是至少不能讓那兩個孩子遭到和自已一樣的悲傷。 這麼想,會不會有些不現實呢。 另一方面,小怪和勾陣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注視著奮戰的成親和昌浩。 "。。。。。。。勾,你不去幫忙的話沒問題麼?" "現在還完全不用擔心吧。那種程度的對手,如果昌浩認真起來的話就完全沒什麼威脅。" 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勾陣語氣平緩地說著,小怪卻被這句話吸引著抬起眼睛問道。 "。。。。不是成親麼?" "不是,是昌浩。我說的是昌浩" 昌浩,小怪在口中默默念道。但是無論如何,這個名字都無法記住。 正如勾陣所說,籍由成親的法術而獲得"見鬼"之力的這個孩子確實異常奮勇。好像被戰神靈魂附體一樣,從他體內源源不斷湧出戰意。 但是在那之中,小怪忽然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威脅正集中在一點上向昌浩飛來。 隱身在昌浩身邊的六合突然現出身影。與此同時,從水面下飛射出一支鋒利的白色物體。六合用手保護住昌浩,拉過靈布將那東西彈開。 那白色的物體飛轉著彈落在岸邊的沙灘上,仔細看去,竟是斷面切割得非常尖銳的人骨。緊隨著水面上波瀾四起。一個巨大的黑影跟著海浪一起升了上來,凝視著昌浩。 "…………就是你這個傢伙嗎…………。!" 那黑影咆哮著。 海灣中的海水全都被捲起。妖氣將升到天上的水柱劇烈地扭曲著向昌浩襲去。 無數的水柱好似翻騰的巨龍直向昌浩衝去。就在六合帶著昌浩躲避水龍攻擊的同時,玄武的波流壁被妖氣一下子擊潰了。 剩下的最後一隻水獸衝過結界,急速向村裡奔去。發現異變的太陰抓住成親的衣領焦急地叫著。 "快抓住它,要不然的話………… "我知道! 大聲回應太陰之後,成親甩開她抓住衣服的手轉身追去。 龍卷高高的向著天空飛去。追在後面的成親忽然間停下了腳步。在他面前出現的是小怪和勾陣。 "。。。。。。。。騰蛇! 面對這種充滿危險的目光,小怪驚訝得把眉頭皺了起來。那一直壓抑在成親眼中的怒火現在正噴射出來。 "確實我也很怕你。但是,我還是要說。 在成親的眼前又再次浮現出大聲哭泣著的弟弟的面容。 如果忘記了就好了,雖然確實是這樣,但是那想要忘記的事情卻會變成心裡最深處的一道傷疤。當自已再次遇到那寒冰一樣的目光的時候,藏在心裡的傷疤就像被那尖銳的目光刺痛一樣,再次深深地感覺到痛苦。 "-----正月見面的時候,你的表情比現在要好很多呢!" 突然,在小怪的眼中射出一股凶光。成親在這道凌厲目光的直視下,不由得屏住呼吸。雖然在那一瞬間心臟好似要跳出來了一樣的緊張,但他已經完全顧不過來了。 在小怪旁邊的勾陣忽然抬起手制止道。 "這裡交給我,你快去追。" "啊啊~~~~~~~" 成親繼續去追蹤水獸的行動。如果只是他一個的話可能還叫人有些不放心,但是現在有太陰跟著,應該沒問題吧。呃,或許這樣才更叫人不放心。 第十章 小怪用一種令人不安的語氣嘀咕著。 "怎麼回事,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就是那麼回事吧" 簡單得回了它一句之後,勾陣從腰帶中拿出筆架叉。 "勾?" "所以,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對現在的你來說。" 纖細的銳刃上反射出火紅的光芒,很快,太陽就要下山了。黃昏是妖魔的領域,夜晚是妖魔的世界,如要在太陽完全下山以前不能決出勝負的話,那事情就難辦了。 丟下在一旁驚訝的小怪,勾陣飛身向昌浩那邊奔去。玄武和六合保護著昌浩防禦著不停襲擊過來的水龍。昌浩在那保護網之中尋找著反擊的機會。 互相之間不用多說一句話,他們的配合已經非常默契。新加入戰團的勾陣也是一樣,簡直就好像他們以前也這樣一起和妖怪戰鬥過一樣。 勾陣憤怒了,從她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來,雖然她的聲音和表情都與平常無異,但是從她雙眼中放出的眼光則不同了。 真是太奇怪了,在自已不知道的時候生下來的孩子,還有和那孩子異常默契的神將們。 據說這是晴明的孫子,但卻是我騰蛇所不認識的孩子。 真是太奇怪了,在我自已的身體裡一定少了些什麼。不管聽多少遍都記不住的名字,還有看過後馬上便忘記的容貌。 那縈繞在心裡無法釋懷的感覺。 那迴盪在腦中的奇怪感覺的源頭,卻無論怎樣都搞不清楚,小怪急得咬牙切齒。晴晴啊,如果是你的話,一定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吧。 就在這個時候,那孩子和十二神將的身影被沖天而起的怒濤淹沒了。 第一次見面是在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 從那棵巨大的槲樹上面,吧嗒一下掉下來的白色的小怪。小怪帶著不高興的口氣說道。 ----------我可不是掉來給你看的。 洶湧的波濤突然襲來將意識打亂。 浪潮捲著海水沖入口中,那水沖進費裡。體內好似燃燒起來一樣,昌浩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起來。 是水,被拉進水中了麼。 拚命地睜開眼睛分辨情況,第一眼看到的是翻滾的水面,看來是倒著掉進水裡了。 陽光由水面反射出一道橙紅,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要是在那之前還不能打倒眼前的這個妖怪的話,恐怕自已都要有危險。 昌浩拚命掙扎著想要擺脫掉纏住脖子的東西。 好不容易落到湖底,卻被飛散起來的浮沙遮擋住視線。 十二神將他們在哪裡,玄武,六合,勾陣,他們應該也被那波濤捲進來了,他們在哪裡。 "…………。你…………不是那個傢伙嗎? 一個聲音直接在耳邊響起,直覺使昌浩把視線轉移過去,但是,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不,看到了。 因為被壓縮而增加了濃度的妖氣,盤踞在湖底的一角。就在那邊,這個捲住自已脖子的應該也是那妖怪身上的一部分。但是,自已卻看不見它的樣子。 畫在額頭上的咒文已經因為水流而沖掉了。 纏在脖子上的力量越來越大,昌浩感覺快要支持不住了。 呼吸困難,胃裡好像燃燒起來了一樣。 身體漸漸痙攣起來抱著必死決心的昌浩,忽然在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這麼說的話。。。。。。。。那個火焰…………!" 在昌浩的眼睛裡,映出那妖怪的樣子,他那深隨的瞳孔中再次閃爍出青白色的火焰。 "什麼。。。。。。。!" 看到了,那是一個擁有巨大四肢,令人驚愕的妖怪,身軀和以前打倒的窮奇一樣巨大。全身都蓋滿二尺以上的黑灰色長毛,卻有著一張酷似人類的臉。不過它的嘴部異常突出,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裡面鋒利的牙齒。 在昌浩的體內最深處,再次感受到那不安穩的跳動。在他耳邊有一個聲音迴響著,驅動著他腦中的記憶。 ------是的,我知道的,這就是,深深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 昌浩不顧是在水中開口說道。 "。。。。。。傲狼。。。。。。!" 能夠破壞人心的妖怪,以消除人們記憶,引起爭鬥為樂的異國的妖異。 最後一口氣泡從昌浩口中吐出,搖晃在他瞳孔中的火焰也隨著眼瞼的關閉而消失。 就在傲狼擺動長毛要將失去意識的昌浩拉到身邊的那一剎那,水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在看到十二神將和那孩子被海水淹沒的時候,小怪一點也沒猶豫馬上跟著躍進海中。六合他們不會有事,那點攻擊怎麼可能傷害到十二神將,問題是那個孩子。 倒不是因為別的,但是如果那孩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晴明一定會很傷心,成親也一定會生氣吧。成親倒是怎麼樣都好,不過自已可不想看到晴明悲歎的樣子。 在海灣的中心,終於找到了妖怪和那孩子的蹤跡。被妖怪的長毛捆住的孩子,好像已經停止呼吸了。 看來必須要趕快才行。 小怪的身體都被緋紅色的鬥氣包圍,接著在那鬥氣中出現的騰蛇,將傲狼的長毛一下斬斷。 "從哪裡來的傢伙…………。。?" 燃燒著怒火的騰蛇不管對手是誰都要消滅,默默地抬起右手。 看到他這個動作的傲狼不禁嘲笑道。 "想在水底使用你的炎之鬥氣嗎…………。?"真有意思,而且,你那銀冠也很有趣呢。 騰蛇的動作停了下來。 銀冠?不對啊,晴明給我下的封映,明明是金冠。下意識用手去摸額頭,手指摸到的是細小的紋樣,但是在他的記憶中的金冠,卻是沒有紋樣的。 騰蛇這一瞬間的困惑並沒有逃過傲狼的眼睛,只要對手有心,傲狼便有很多種對付的辦法。 傲狼的雙眼放出奇怪的光芒,將它壓抑著的妖力都釋放出來,把騰蛇圍繞了起來。 騰蛇的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傲狼釋放的妖力能夠侵入到對方思維的最底層,用看不見的手去騷擾對方的心智。一股令人感覺非常不舒服的妖氣從騰蛇的心底蔓延出來,將他的思維打亂。 "什麼。。。。。。。。?" 傲狼囂張的笑聲傳到騰蛇的耳朵裡,他那張開的瞳孔忽然間擴散開來。 腦袋裡的記憶好像奔騰的水流一樣回溯,隨著時間不停地倒流。 "那麼,你的記憶又會回溯到什麼時候呢!放心吧,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的,你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你身邊的人看到你變成那樣又會是什麼反映呢,真是令人期待呀。 突然間,傲狼的妖力被彈了回去,水中發生劇烈的震動,周圍的水溫竟徐徐變熱。 騰蛇瞳孔的色彩變了,由鮮艷的金色-----變成了燃燒著的火紅色。 "…………。。" 回溯的記憶,陰暗,那是哪裡。 好似被閃耀著寒光的刀尖刺穿胸膛的痛苦。有一個聲音,呼喊著。 右手還殘留著沉重的衝擊,那包圍著右手溫暖的色彩是什麼。 銀白色的大地,凜冽的寒風中飛舞著白色的花。 有聲音,那是一個嘩嘩下個不停的雨水的聲音,撲通,心臟再次劇烈地跳動,衝擊傳遍全身直達頭頂。 在騰蛇額頭上散發著光芒的銀色頭環,出現了裂紋,騰蛇兩手抱住腦袋,張開雙眼。 --------………… 聲音,那是在呼喊騰蛇的聲音。 無論 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那孩子的名字和容貌,從心裡出現的瞬間就好肥皂泡一樣消失了,什麼也沒有留下。 簡直就像被詛咒了一樣--------- "…………。無論如何記憶…………。都無法記住…………。。 惡夢好似滔滔不絕的流水一樣流過,不管什麼事情,不論經過多少時間,不能忘憶,不會忘記,也不想忘記的,聲音。 那是。 "--------!" 騰蛇全身都被緋紅色的鬥氣所包圍,所發出的地獄業火沖天而起,瞬間便將傲狼湮來。 被捲進海裡的玄武,拚命搜尋著昌浩的下落。 作為水將的玄武,在水中行動不會受到任何的限制,水會按照他的意思行動,有時也會成為他的武器。 "昌浩在哪裡?" 勾陣和六合都不用自已擔心,即使受到敵人的攻擊,能夠那麼輕易就被打倒的話便不會被稱為十二神將了。 忽然間海水劇烈搖晃起來,在水流中還能夠感覺到一投灼熱的鬥氣,玄武吃驚地回頭望去。 這應該是騰蛇的氣息,而且在他旁邊還能感覺到非常強烈的妖氣。 妖怪是以人為食物的,那麼說來,昌浩應該也在那邊了。 玄武那小巧的身體在水中快速地穿梭,不一會便發現了已經失去意識的昌浩和與妖怪對峙著的騰蛇。 "昌浩!" 昌浩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如果不趕快把他救到水面上的話恐怕會有危險。 妖怪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騰蛇吸引,就趁現在。 就在玄武抱起昌浩準備離開的那一瞬間,忽然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騰蛇的神氣猛烈地迸發出來,即使是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玄武都被這股強勁的衝擊彈開很遠。看到這氣息中夾雜著的灼熱感覺,玄武不由得大驚失色。 "糟了…………。!" 急忙抱著昌浩浮出水面的玄武,剛一露出水面便釋放出全部的力量。 在海灣的中心部分製造了一個圓筒形的結界。 就在他結界剛剛布好的同時,那從水中升起的煉獄之炎,散發著通紅的火光直衝黃昏的天際。 即使隔著結界肌膚仍然能夠感受到那火炎的灼熱溫度,紅蓮的焰龍似乎把天空都要燒焦了,再這麼下去,即使有結界保護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玄武咬了咬嘴唇,抱著昌浩拼盡全力向岸邊游去。總之要先保護好昌浩才行。 幸虧剛才被水中的衝擊波撞了一下,昌浩把胃裡的水基本都吐了出來,但是仍然鐵青著臉非常難看。 忽然間,又有一個影子從水裡浮上來。 "六合!" 六合鬱悶地撥開擋在自已面前的頭髮,抬頭看著直衝天邊的火柱,背後傳來一陣不寒而慄的顫抖。如果沒有玄武結界的話,不只是這邊的海灣,恐怕連自已都很危險。 騰蛇的封引被解開了,這便是完全不被抑制的純粹的神力,即便是凶將勾陣也遠遠不及的,十二神將中最強最凶的力量。 燒盡一切的煉獄之炎,一直僅存在於人類想像之中的情景,現在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從玄武手中扶過昌浩,六合往岸邊走去。 太陰和成親正茫然佇立在岸邊。 "太陰,妖獸解決了嗎?" 面對站在水面上的玄武的提問,太陰慌張地點了點頭。 "嗯,嗯。解決了,說起來,那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騰蛇嗎…………?!" 對於因為震驚而發抖的成親的問題,玄武和六合默默點了點頭。 太陽完全消失在海平線下,而比西陽更加鮮紅的火炎,將天空全部染成了緋紅色。 傲狼現在異常的狼狽。 "這是什麼。。。。。。。。!?" 覆蓋全身的長毛被火炎瞬間燒光,裸露出來的身體都被火炎迅速淹沒,簡直就像是被活生生打進地獄一樣。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到底是因為什麼使他發生這麼大的變化,記憶倒流應該只會使他的心崩潰,讓他心生混亂,引發新的爭鬥。 但是,妖怪的迷惑還沒有解開,騰蛇所發出的煉獄之火已經將它的身體消滅。 "你,你這傢伙,再這麼下去的話…………。。" 傲狼的悲鳴被熱浪所吹散。 火炎更加的猛烈,從傲狼的四肢開始衝入它的體內,將他的骨頭燒成黑炭。熱量使周圍的海水蒸發,蒸發出的熱氣使傲狼更加的痛苦。 終於,傲狼的身體完全被猛烈燃燒的火炎湮滅,消失不見了。 在水中抓住騰蛇的勾陣,即使以神氣作為防禦,也無法抵擋那刺痛全身肌膚的火炎的威力。 十二神將之中最凶暴,如果不加以封引的話擁有遠遠凌駕於自已實力之上的火將騰蛇。 在結界的對面,被火炎包裹著的怪物的身體已經被完全的消滅了。 但是,騰蛇的火炎並沒有停止,相反火勢卻越來越激烈,比剛才更加強大。 "騰蛇…………!" 在勾陣的耳朵裡,再次迴響起當年騰蛇傷害了晴明之後,那痛切而悔恨的聲音。 如果,如果我再次像這樣的話,你無論如何都要制止我。就算殺了我也要制止。 但是她並沒有像朱雀那樣能夠殺掉神將的力量,不過能夠與騰蛇抗衡的實力她還是擁有的。 剛越過玄武的結界,勾陣便感覺到一陣灼熱的鬥氣向她襲來。鬥氣伴隨著銳利的熱浪,把她的身體割得遍體鱗傷。 被劃破的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滴進眼睛裡,臉頰也好,手腕也好,肩膀也好,勾陣的全身都被劃出一道一道的傷痕。 "弄壞了女人的相貌,這就是你的實力嗎,騰蛇!" 她帶著淡淡的微笑把手放在結界壁上,非常熱。一種好似燃燒起來的感覺從手掌中傳來。 騰蛇的請求再次在她耳邊響起,勾陣的雙眸因為猶豫而瞇了起來。 「竟然敢弄傷女人的臉,這個代價是很高的,騰蛇!」 勾陣淺淺一笑,然後毫不介意地伸手放在結界壁上。好熱。手掌被燙燒著,彷彿可以聽見那滋滋的聲音。 騰蛇那懇切的祈求在耳邊迴響著,勾陣不禁瞇起雙眼,像在拚命忍耐住某種難耐的感情一般。 騰蛇曾經說過,如果無法制止他的話就把他殺掉。 「……即使如此……」 然而晴明卻說了,絕對不能殺騰蛇。 而且,昌浩也絕對不希望自己這樣做。 他曾經說過,痛苦的事情沒有必要去記住。 「不過,應該有一些事情,就算無論多麼痛苦,通得心都快要崩潰也好,也絕對不可以忘記的啊……!?」 十三年前的邂逅改變了你,正因為你忘記了這一點,所以心才會冰封到如此地步。 那個孩子也是一樣,帶著創傷的心正在發出悲鳴,他卻偏要把它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要是晴明看到現在的你的話,一定會歎息吧。 「要是可能的話,我還是想避免和你兵揭相見啊……」 ---------- 聲音在迴盪。那孩子在大聲叫喊著。他的心在哭泣。在哪裡?你究竟在哪裡? 我已經決定要留在你身邊了。 我曾經發過誓,只要你希望的話,就算我的心為之破碎也在所不惜。 按孩子現在在哪裡? 那孩子—— 不,我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 我記得那一雙帶著堅強、不懂得退讓的眸子。記得那會讓看見的人都為之放鬆的燦爛的笑臉。記得他那充滿活力四處奔跑的身影。 而且,也記得當他看見我的時候,開口呼喚我的名字的聲音。 ——小怪…… 沒錯。 「…………」 騰蛇的眼中,亮起了一死靜寂的光芒。 那孩子的名字是—— 「……昌……浩……」 -------------(某蝶:啊∼終於到了最想打的部分了,蓮SAMA恢復了記憶,也即將接近尾聲了……啊,蓮SAMA你終於恢復記憶了,你終於恢復記憶了,你終於恢復記憶了…………………………幸福地抽過去) —————— 勾陣瞪大了眼睛。 圍繞著騰蛇的灼熱鬥氣,突然在一瞬間鎮靜下來了。 「停住了……」 水蒸氣碰到玄武的結界壁,遇冷變回水,然後吸收了仍然飄蕩在四周的熱氣之後再次受熱,劇烈沸騰起來。 溫度不同的水混合起來產生了奔流,激盪起波浪。潛入了彼此衝突的水流之中的勾陣發現了隨波逐流漂浮著的騰蛇。 奔騰著的水流推壓著身體,讓人難以前進。 如果使用神通力壓制水流流動的話,水就會突然靜下來,可是這種方法並不持久。 「要趁現在……」 勾陣伸出手撥開靜止的水,好不容易抓住了騰蛇的手臂。 ———————— 喜歡看紅色的天空。 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天空會有這樣的顏色,於是,帶著滿腔的好奇,向無事不知的爺爺提出了這個問題。 「爺爺,為什麼天空會變成紅色的呢?」 在晴朗的白天,天空是一望無際近乎透明的蔚藍。 到了夜晚,就會變成一種沉重陰暗的暗藍,包圍一切。 在蔚藍和暗藍之間的顏色,應該是更為陰暗的顏色嗎? 祖父聽完幼小的自己得出的結論以後,瞪大了眼睛,彷彿很有趣似的點了好幾次頭。 「這樣嗎這樣嗎。呵呵。原來如此。嗯,是啊……」 爺爺讓小小的他坐在膝蓋上,一邊溫柔到笑著一邊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伸手摸著他的頭,說道: 「……這個嘛,因為太陽他非常非常溫柔,很喜歡人啊……」 -------- 茫然抬頭看著天空,滿眼儘是那赤紅的光輝。 身體被一種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的奇妙記憶。所以,接下來是…… 變得通紅的天空。 昌浩記得,有一雙眼睛,和這天空的顏色一模一樣。 啊,是晚霞的顏色呢——昌浩在心裡想。所以,所以這個人肯定也像晚霞一樣,心裡充滿著溫柔。肯定是這樣的。 在視野的一角,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在模糊不清的世界之中,一雙晚霞色的眼睛正充滿擔心地俯視著自己。 「喂喂,你沒事吧?」 啊…… 昌浩瞇起了眼睛。 雖然自己做過不少夢,可是從沒有夢見過小怪開口跟自己說話,有的只是把他那啊晚霞色般的眼睛靜靜地望向自己,僅此而已。 「……小怪,你在和我說話啊……」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半吊子的你的專屬顧問嘛,跟你說話是理所當然的啊!」 晚霞色的眼睛讓快樂地笑了起來。 看到這雙眼睛讓昌浩一下子高興起來了,於是還口道: 「啊,真是的,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要是能一直一直待在這夢裡面就好了———— ------------ 躺在岸邊的昌浩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怎麼辦?這附近有藥師嗎!?」 雖然太陰激動到提出了問題,可是誰也沒有回答。 「昌浩、昌浩、沒事吧、振作一點啊……」 耐心到呼喚著弟弟名字的成親的臉也因為考慮到最壞的情況而失去了血色。 「……火……?」 六合和玄武突然感覺到風向有變,連忙回頭看著海。 剛才劇烈燃燒著的煉獄之或突然鎮靜了下來,被玄武的結界壓了下去。 當火焰完全消失之後,玄武的結界完成了任務,因為灼熱的火焰而沸騰的水開始冷卻,恢復到原來平靜的海面。 「……騰蛇和勾陣怎麼了……」 騰蛇先不說,剛才的那股火焰,即使是勾陣,也不能保證會安然無恙。 難道…… 太陽能和玄武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一直盯著水面看的六合發現水開始不自然地搖蕩起來。 映照著夕陽變成金色的海面高高隆起,勾陣扶著騰蛇出現了。 ----------- 「……這次我還真以為沒救了呢……」 勾陣歎了一口氣說道。六合伸出手去幫忙把騰蛇拉了上來,然後把手遞給勾陣。 騰蛇的表情一面茫然,雙手撐著地面,不斷大口大口到吐著氣。額頭上的銀冠已經不知所蹤,金色的眼睛像在找尋什麼似的不斷遊走。 最後他的視線集中到一點。 埡口無言的太陰和玄武,跪在地上的成親,以及躺在他們面前的孩子。 沒錯,就是那個孩子。那個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忘記的孩子。 騰蛇拚命移動著僵硬的嘴唇,努力擠出了聲音—— 「……昌……」 他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到邁動著雙腿走到孩子的旁邊,跪了下來。 金色的眼眸扭曲了。 「……昌浩……!」 ---------- 坐著的小怪突然豎起了耳朵。 「嗯?喂,有人在叫你呢。」 「啊?」 昌浩側著耳朵,可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叫我?誰啊?」 他這麼一問,小怪笑著瞇起了一隻眼睛。 「這麼嘛,是誰呢……啊,你聽,他在拚命叫呢。你還是快點回去吧。」 「啊?可是我回去就見不到小怪了啊……」 小怪搖了搖尾巴。 「不不,沒有這回事啦。嗯,說不定真是這樣……因為我的話是不能叫你的名字的……」 「……為什麼?」 「這個嘛……」 小怪露出了沉穩的笑容,站了起來。 「你要去的是這一邊。你看,天空是通紅的吧?只要朝著那個方向走,就會看見那個人了。」 小怪用前足指了指前方,然後轉身向著相反方向跑去。 無論昌浩怎麼呼叫,小怪也沒有回頭,就這樣消失了身影。 「……是誰在叫我啊……」 究竟是誰呢? -------------- 昌浩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赤紅的天空。 然後是一把比天空的顏色更為鮮艷的頭髮,一張精悍的臉,正在低頭看著自己。 啊啊…… 昌浩歎了一口氣。 這個肯定也是個夢。 ---------------------------- 形狀優雅的嘴唇正一邊顫抖著一邊輕聲低語。那清晰的發音,無疑是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昌浩眨了眨眼睛。 為什麼呢?眼角一陣溫熱。明明再想看清楚一點的,可是視野卻越來越模糊了。 這肯定也是個夢。 因為這一把聲音,自己絕對不可能會呼喚自己的名字了。 昌浩抬起手臂,把手伸了出去。對方那微微顫抖的指尖上長著尖銳的指甲,昌浩經常想,這麼尖的指甲會不會抓傷他自己呢。 昌浩握著那手指,感覺到指尖上傳來對方的體溫,他靜靜笑了。眼角有冰冷的液體滑落的感覺,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好溫暖。 昌浩瞇起了眼睛。 啊,好幸福。 真是一個幸福的夢啊———— (某蝶:聽廣播劇就是在這裡哭的一塌糊塗了,還有後面也是) -------------------------------- 那握著自己手指的冰冷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滑落到地上。 「昌浩……!」 無論騰蛇怎麼喊叫,昌浩再也沒有動過。 「不可能、昌浩、喂……!」 騰蛇已經近乎狂亂了。勾陣伸出手,用力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某蝶:其實偶很早就想這麼做了……被PAI) 玄武和太陰嚇得馬上臉色青白到後退了幾步。 可是和他們預想不同的是,騰蛇被勾陣這麼一巴掌打得生疼,終於清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勾陣。他的額頭和臉頰上都帶著傷痕,看上去十分憔悴。 然後他的視線開始緩緩到往下移動看著已經失去意識的昌浩那像是熟睡的臉。 孩子臉上依然殘留著的一絲笑容,在他的心中挖出了一個深深的洞。 「……我……究竟……」 現在的他腦中不斷閃過的是中了縛魂之術的種種淒慘光景。騰蛇伸手摀住了嘴角。 「……我究竟……!」 之後他再也說不出話了。勾陣看著這樣的騰蛇,用嚴厲的語氣說道: 「你是個無可救藥的蠢人。……不要讓我反覆說這句話。」 在五十多年前自己也向騰蛇說過同樣的話。勾陣伸出手,拍了拍低頭垂下了視線的騰蛇的肩膀。他那魁梧的身軀,現在看來卻是那麼的渺小脆弱,真是不可思議。 「……不管怎樣,先把昌浩帶離開這裡吧。得讓他好好休息才行……」 六合抱起昌浩放在成親背上,然後就和太陰、玄武三人隱形了,和成親一起離開了海邊。 勾陣低頭看著騰蛇好一會兒,不過覺得自己還是不在比較好,於是也邁步離開了。 「要是想通了的話就回來吧。……要是他醒來的時候看見你不在的話,更會以為眼前的一切都是夢了。」 騰蛇的肩膀輕輕動了一下。勾陣看看他,然後慢慢消失了身影。 赤紅色的天空,徐徐染上了暗色。 ——呼喚了他的名字之後,他就往這邊看了。 然後緊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的那個嬰兒…… 毫不迴避到看著可怕的十二神將,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 這個情景,和十三年前簡直絲毫沒變。 那孩子緊緊我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看著騰蛇,笑了。 那孩子明明已經清楚明白到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麼,卻還是…… 那孩子結束了騰蛇的一生中的漫漫長夜。 即使知道那是一雙曾經粘滿鮮血的雙手,還是伸出手來緊緊握住沒有放手。 「我……」 騰蛇雙手捂面,像是吐血一般吐出了悲痛的話語。 第十一章 全身被火焰燒焦的傲狼結果還是在快要粉身碎骨之際勉強從火焰中逃了出來,撿回了一條性命。 它好不容易到達內海的對岸,爬上了水面,終於鬆了一口氣。那燒得破破爛爛的身體,只要再花一些時間療養一下,吃點食物的話,總有一天能恢復吧。 「只要躲起來休息一段時間……」 「這個看來沒什麼可能了啊。」 傲狼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像被一雙看不見的冰手抓住了似的全身僵硬了。 然後它顫抖地抬起頭。 在對岸的岩石上,以夕陽為北京,坐著一個身影。那張臉由於逆光的關係,看不清楚,可是傲狼即使不看臉,也已經知道他(她?)是誰了。 「你、你、你是……晶霞!」 那個曾經把傲狼封印在深海的仇人坐在岩石上,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雖然我不知道是誰解開你的封印,不過如果你一開始就乖乖回到西邊的國家的話,說不定還能保住那跳小命……」 銀白色頭髮映照著夕陽的光芒變成金色,迎風翻飛。那看著妖怪的雙眸,猶如月影一般的青灰色。 晶霞慢慢地站了起來。 「傲狼,我現在十分後悔,要是那個時候我不嫌麻煩,把你收拾掉就好了。」 「不要說笑了!像你這種水平想收拾本大爺嗎……!」 「我本來一直隱居不露面的,現在卻因為你的關係不得不出來了。所以你的罪還真是不輕啊。」 隱藏在逆光之中的臉露出了笑容,冷酷的笑容。 他伸出了白皙的手,輕輕放在傲狼的身體上,然後開始注入力量。 光是如此,傲狼的身體就已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氣了。 「……你……在……干……什麼……!?」 傲狼還沒有說完,那巨大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出吱吱的聲音。崩潰了。他3一邊聽著筋肉和骨頭粉碎的可怕聲音,一邊慘叫起來。在那餘音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時候,傲狼的身體已經伴隨著靈氣崩潰,化作微塵沉入海底。(某蝶:怎麼覺得這個角色就是為了讓紅蓮恢復記憶,然後紅蓮恢復了以後就可以把它給解決了- -/////) 而那個輕輕揮動右手,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傲狼的妖,遠遠地眺望著對岸。 數百年前為了封印住傲狼,他建了一個祠堂。是對方先挑釁的,他也就回應了。要殺掉它的話實在太麻煩,而且只要它不再吵著自己就行了,所以他就把它封印了,要是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一開始就斬草除根的好。 被傲狼破壞了心靈的人,不可能再恢復原狀了。 不過,當時被人稱做神的妖想到——即使對於人來說無法半到的事,神的話,就有可能實現。 本來,不管當初解開傲狼封印的人是誰,自己也應該盡快逃離這裡才對。 「……不過那樣做的話,就未免太沒有責任感了。」 這樣做的話自己也未免太沒有人性了,畢竟就是因為過去的自己太怕麻煩,才會釀成今日的慘劇。 「即使如此……」 晶霞的視線仍燃停留在對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頭疼啊……看來事態變得麻煩了……」 -------------- 回到宅邸的成親向野代重賴報告了這個情況之後就直接回到了分配給自己的房間,可是昌浩還是沒有醒過來。 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看來並沒有大礙,提問也已經恢復正常,剩下的就知識等他恢復意識了。 「不過,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吧。」 成親坐在昌浩旁邊,歎了一口氣,感覺到身後的氣息,回過頭去。 角落裡,全身雪白的小怪正站在那裡。只見他把頭埋得低低的,感覺上搞不好馬上會消失,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 成親眨了眨眼,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雖然自己有很多話想所,可是在這種時候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話,那對方也未免太可憐了。 所以,他說出口的是別的事—— 「——不要呆在那種地方了,再靠過來一點吧。」 小怪的脊背麼猛地顫動了一下。雪白的四肢慢慢移動著,像是要躲進成親的影子般走了一下又停了下來。 成親想起昌浩把他的這個姿態半帶玩笑的稱作是「小怪」。可是就算是成親跟著這樣叫,騰蛇要不是無視不理睬的話就是狠狠地瞪自己一眼。 老實說一直都對騰蛇懷著一絲恐懼,即使現在這一點也還是沒有改變。不過,現在他在騰蛇身上感覺到另外一種東西,這也是事實。 他所知道的騰蛇,和昌浩所熟悉的騰蛇,雖然是同一個人,不過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昌浩的身子微微動彈了一下。成親連忙看著他,只見他那白皙的眼瞼抖動著睜開了,定定到看著茅草搭成的屋頂,然後慢慢地移動著視線,發現了就在自己身邊的成親。 「啊……哥哥……」 「覺得怎麼樣了?」 昌浩淡淡地露出了笑容。 「沒事了……我……做了一個夢……」 昌浩說道。那語氣像是小孩子在一邊拚命想著什麼一邊自言自語似的。成親瞇起了眼睛,輕輕地點點頭。 「是嗎?……是個好夢吧?」 這麼一問,昌浩十分高興地笑得更燦爛了。 「是個非常幸福的夢……即使是夢也好,我一直都想再見他一次……」 「那就好……」 成親伸出手去摸了摸昌浩的額頭。昌浩也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那真的是個非常幸福的夢,幸福得連回想起來都禁不住想哭。甚至覺得,有這個夢已經很足夠了。 「昌浩,哥哥去看看村裡的情形,你自己在這裡乖乖休息,知道嗎?」 「嗯。」昌浩點點頭,深深到吐了一口氣。全身像是被灌了鉛一般沉重。 成親走出去之後,寂靜開始充滿了房間。 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自己究竟睡過去多久了? 昌浩慢慢地抬起脖子,想看看走廊外面的天空,判斷一下時間。突然,他呆住了。 小怪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縮在角落裡的他埋著頭,一動不動。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呢?自己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 昌浩連忙把快要說出口的「小怪」這兩個字吞了回去,然後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開口叫喚道: 「騰蛇……怎麼了?」 小怪的身體猛到顫抖了一下。他仍然低著頭,一絲冰冷而微弱的聲音飄進了昌浩的耳朵。 「……蓮……」 「嗯?」 昌浩沒有聽清楚。 小怪再一次,用比剛才有力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叫我紅蓮。」(某蝶:聽廣播劇的時候就是從這裡開始哭TOT) 砰——昌浩的心臟猛地狂跳了一下。 「我不是說過了嗎,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低著頭的小怪拚命地擠出了聲音說道。然後他再沒作聲,渾身顫抖著等待著昌浩的回答。 「…………」 昌浩看著屋頂。 ——這裡,還是夢境。 這個夢是如此的幸福。太幸福,太過於幸福,所以心底裡在不斷地祈求,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降臨這間房中的沉沒沉重地呀在心上。小怪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再次吐出了顫抖的聲音。 「……我……」 可是,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要說的話太多。要告訴他的事情也太多。 可是,自己竟然用這雙手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明明立下誓言,說永遠不會再犯錯誤的。 結束黑暗的陽光。在那陽光照進黑暗之前的那一段短短的時間,稱為拂曉。在遇見昌浩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是眼前的這個孩子,結束了他的漫漫長夜。一直以為永遠不到來的拂曉,終於來臨了。 自從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的這十三年間,把所有之前經歷過的黑暗都一洗而空,還餘下了很多光芒。然而—— 突然,輕輕的聲音打破了沉沒。 「……我……」 小怪心驚膽戰到屏住了呼吸。不管昌浩說什麼,自己都沒有反駁的權利。因為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現在已經看不見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了……」 低著頭的小怪的眼瞼一下子僵住了。 它慢慢抬起頭,只見昌浩正直直地看著自己。 「看不見……!?」 昌浩向著一臉愕然的小怪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 「六合和太陰他們為了照顧我,故意讓我能看見他們。可是妖魔鬼怪卻看不見。這下可麻煩了。因為,我要成為一個陰陽師的啊……」 「不過……」昌浩淡淡地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可以可以看見小怪呢……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這樣……」 昌浩的陰陽眼才能到十三歲為止,都被祖父安倍晴明所封印。 當小怪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本來昌浩的眼中,也應該看不見他的身影才對。 可是卻清楚的看到。他不爽地回頭看著自己,皺起眉頭。 「即使你已經不記得我,還是以這個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只有小怪你,我一直都看得見……」 在說著話的時候,喉嚨不禁發抖了。 小怪的眼睛。晚霞色的眼睛。充滿溫柔紅色的眼睛。就像那夕陽的晚霞一樣,充滿了溫柔。 昌浩想看清楚那雙眼睛,可是世界像被薄紗一般,怎麼也看不真切。 「我一定會成為陰陽師的。雖然看不見妖怪會有所不便,可是我一定會的……因為我和紅蓮約定過了,一定會加油……所以……」 昌浩瞇起了眼睛,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小怪,你來當我的眼睛吧……」 「————」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屏住呼吸的小怪的耳中迴響。 ——你來當我的眼睛好了—— 一年前的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昌浩這樣說過。 現在,春天也馬上要結束了。 發生過很多事,體會過各種感情。 痛苦,苦澀,悲傷,憤怒。 經歷過如此多的感情之後,昌浩再次重複和當初一樣的話。 「我們一起回去吧。彰子還在等我們呢。她總是問我,小怪什麼時候回來……所以如果我不帶你回去的話,她一定會生氣的……」 小怪聽著,閉起了眼睛。昌浩繼續說道: 「我們一起回去吧。我不能沒有小怪啊……」 -------------------------------- 黑暗之中,小怪那紅色的眼睛閃動著光芒。 昔日小小的嬰兒的面影,重疊在因太過疲勞而再次入睡的昌浩的臉上。 小怪眨了眨眼。 ——小怪,你為什麼會是怪物的模樣呢? 呢是很久之前他曾經問過自己的問題。 紅蓮顯現的是異形之姿。 它有著像貓一樣大的身軀。全身覆蓋著白毛,四肢的前端長著五隻爪子。額頭是有著紅色的斑紋,看上去就像是花一樣。耳朵很長,一直垂到後面,脖子周圍有一圈突起,就像是勾玉的項鏈。 還有,那大大的眼睛像通透的彩霞的顏色一般赤紅——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即使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昌浩也還是能看到他的這個身影。 「……看不見的話,不就沒意思了嗎……」 之所以全身雪白,是因為希望能被純潔無垢的孩子喜歡。 那小小的身體,是為了不讓孩子感到害怕。 這個把凌厲可怕的真正面目所擁有的神氣封印起來,像是枷鎖一般的異形之姿,全都是為了孩子。 然而。 眼睛卻是血一般的赤紅。那是騰蛇所犯下的罪的顏色。是他所犯下的永不消失的罪孽的證據。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這個孩子卻說—— 小怪眼睛的顏色好像晚霞呢…… 然後看到感到驚訝的小怪之後,笑著回答: ——真的,就好像把晚霞剪下來一塊似的呢……(某蝶:看我們的昌,多麼純潔∼) 昌浩說,夕陽之所以會是紅色,之所以會在黃昏的時候染紅晚霞,是因為太陽本身很溫柔。 為了人們,一整天照耀大地,有了馬上就能躲起來的意向,所以在最後的時候,放鬆了自己。所以夕陽才會那麼紅,天空才會那麼輝煌。 「………………」 溫柔的顏色。這孩子說,這雙眼睛是晚霞的顏色。 夕陽是溫柔的,所以,這雙眼睛中映照出來的,也是溫柔。孩子笑著這樣說。 這一句話幾乎讓他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那永遠不會消失的罪孽,一瞬間被原諒了。 ——你來當我的眼睛吧…… 自己的罪孽是如此深重。背負著這一切沉重地壓在心上,永不癒合的傷口化膿流血,不時讓自己感覺到痛苦。本來以自己這一身骯髒的罪,根本連留在人們身邊也是不被允許的。然而…… 只要你希望的話,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只要這樣子,能讓你感覺到哪怕一點幸福的話。 就算我再犯下罪孽,你也會照亮覆蓋在我身上的黑暗。 我如此相信——也如此祈求。 ---------------------------- 成親手舉著火把,向著村子走去。 罪魁禍首的妖怪雖然已經被騰蛇收拾了,可是犧牲的人也不可能因此恢復原狀。那個妖怪恐怕是破壞了人心,砍斷了記憶了。 該跟昭吉和彌助說些什麼才好?不管自己怎麼說,都可以遇見到那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定會哭泣不止。 成親不禁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噁心。不管如何進行修行,無法做到的事情總是壓倒性的多。 「所以我才會選擇簡單的作歷之道……」 半帶著歎息說完之後,成親繼續往前走。到了昭吉他們住的地方後,到昨天為止都沒有火光的家中傳出來陣陣明朗的笑聲。 成親不禁啞然了。 「怎麼回事……?」 孩子們注意到屋外有松明火把的火光,於是探出頭來,看到成親的臉後一下子亮了起來。 「啊、叔叔!」 「那個大哥哥呢?已經沒事了嗎?」 成親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一臉不解地慢慢點了點頭。 孩子們的身後出現了一名女子。 「怎麼了?」 「媽媽,這個叔叔是從都城來的大人物哦!」 「就是這個叔叔和一個大哥哥收拾了妖怪,媽媽才能變回原樣的哦∼!」 孩子們一臉興奮地圍著自己身邊的母親嘰嘰喳喳地說著。 「啊,原來是這樣嗎……真是謝謝您了。」 「不、不……」 完全出乎意料地拒絕了他們的挽留到村裡各家受害者家裡去了一趟。 大家都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大家都知道成親是從都城來的陰陽師,所以每一家都對他感激涕零,這讓成親產道十分不自在。 最後到的是解開了祠堂封印的罪魁禍首佳代那裡。 佳代仍然躺在床上,可是向著成親露出了笑容。原本像是人偶娃娃一般僵硬的臉已經完全沒有了蹤影,表情活潑,十分可愛。 「那個,雖然是秘密,不過,有神仙來過我這裡呢。」 佳代小聲地在成親的耳邊說著,小心翼翼不讓父母聽見。 「他說不能告訴別人的。不過叔叔你是救佳代的恩,所以神仙說可以跟叔叔說……」 據說佳代恢復意識的時候看見面前站著白色的神仙,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笑著跟她說—— ——我實在對你過意不去啊…… 「神仙是救了佳代的人,其實用不著道歉的呀……」 少女說著,嘻嘻地笑了。 成親出了村子,在回野代宅邸的途中混亂地抱著頭——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在主屋的屋頂上,十二神將正集中在那裡打發著時間。 現在這種時候到騰蛇和昌浩身邊去的話實在不妥,搞不好的話會被騰蛇一把火燒了。(某蝶:不懂的人還以為他們在XXOO……- -/////////) 「果然現在的騰蛇的話一點都不可怕呢∼」 太陰說道。 玄武也目無表情地表示同意。 「嗯,我也這麼覺得。」 「那麼,究竟是哪裡不同了?」 盤腿坐著的勾陣看到太陰不解的樣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臉上和身上還帶著傷痕,看來要完全癒合的話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被騰蛇的火灼燒只受了這麼一點小傷的話算是不錯了。要是弄不好的話會造成全身大面積的燒傷,甚至被火焰吞噬生命不保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六合還是和往常一樣保持沉默。他的胸前掛著一塊紅色的勾玉。勾陣看到之後饒有興趣地瞇起了雙眼。 他記得跟妖怪對峙的時候,他還是什麼也沒有戴的。 「一直放在懷裡了嗎。原來如此。」 她小聲的自言自語。六合似乎發覺了什麼看了她一眼,但是結果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和玄武交換了一大堆意見的太陰突然沉默了。 「太陰?」 太陰噓的一聲把手指放在玄武的嘴唇上,然後側著耳朵像在注意聽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點了甜頭,然後轉向六合。 「六合,晴明有話傳來。」 六合黃褐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 「他說有話要你幫他到道反聖域那裡通傳一下。具體內容用玄武的水鏡跟你說。」 六合和被指名的玄武站了起來,到別的地方聽晴明的傳話去了。 屋頂上只剩下太陰和勾陣兩個。太陰坐到了勾陣的身邊。 自從來了出雲之後,好像還是第一次看星星。 勾陣靜靜地向抬頭看著天空的太陰搭話道: 「……你想知道現在的騰蛇不可怕的理由嗎?」 太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回頭看著勾陣。 「你知道!?」 「只是猜測而已。」 「猜測也行!」 勾陣點點頭,像是要追溯記憶一般瞇起了眼睛。 「………當然我聽說的並不是完全正確的……」 ---------------------------------- 已經可以搖搖晃晃地走路的昌浩,攀著晴明的手臂哈哈地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晴明用手輕撫著他的頭,用故作認真的表情對他說道: 「昌浩,聽好了哦,我是爺爺,來,說爺——爺——」 「……現在哪有這麼快就會說啊……」 難得在晴明身邊現身的騰蛇沒好氣地說道。其實這個時候勾陣也在這裡,不過她覺得沒必要,所以也就沒有現身了。 凶將的神氣無論怎麼壓制,只要一現身就會自然散發。眼前有小孩子在的時候,她總是會考慮到這一點。 而關於騰蛇毫不顧忌地現身這一點,勾陣並不打算說些什麼。反正晴明什麼也沒有說,可能根本沒有在意這一點吧。 應該是想法不同而已。 晴明回頭看著騰蛇。 「紅蓮,教育可是越早越好的啊,而且你看,他自己也很想學嘛。」 已經可以蹣跚挪步的昌浩正努力地啊嗚啊嗚地呀呀學語。 「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爺——爺——」 「嗯……呀……」 「是爺爺,爺——爺——」 「爺……爺……?」 晴明看著側頭看自己的昌浩,不禁笑著點點頭。 「哦哦,昌浩還真是聰明。好厲害哦,學說話學得比成親昌親還快呢,這孩子將來一定很有頭腦……」 晴明不停地自顧自說著,眼角的皺紋因為笑容而加深。騰蛇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 「……笨蛋爺爺……」 「你是不是說了什麼?」 「不,什麼也沒說。」 騰蛇的眼睛連忙移到別處。晴明瞪了他一眼,然後把嘴巴湊到昌浩旁邊。 「聽好了,昌浩,那是紅蓮哦,紅蓮——」 「喂喂,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現在的他怎麼可能會叫啊——」 「你別吵好了。紅蓮,紅蓮,是紅蓮哦,昌浩。」 昌浩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騰蛇的臉,開始搖搖晃晃地邁開步子,走向騰蛇。 啊啊,這樣走要不摔倒還真難啊。勾陣倚著柱子看著,心裡想。只見昌浩一步一步地走著,向騰蛇伸出了手。 「……嗚……啊……」 「啊啊,是、是——」 騰蛇帶著苦笑伸出手去。昌浩直直地看著他,笑了。 「……蓮——」 晴明瞪大了眼睛。 「呵呵……你看,你看,這不是很聰明嗎?」 晴明一臉喜歡地笑著說道。 另一方面騰蛇因為吃驚而呆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樣的臉勾陣還是第一次看見。騰蛇也有露出這種傻傻樣子的時候啊。 在勾陣正在感動的時候,騰蛇露出了複雜的表情,瞇起了眼睛。 「…………什麼事呢,昌浩?」 只見他抱起好不容易挪到自己身邊的孩子,笑了。 勾陣看到他的笑容不禁驚訝得忘記了呼吸。 露出和跟敵人對峙的時候那殘酷的冷笑完全不同的沉穩笑容的臉。 昌浩十分高興地伸手要去摸他額頭上的金冠的時候,騰蛇連忙把手遞開讓他離遠一點。可是緊抓著金冠不剛的小孩子的手異常有力,騰蛇不禁吃了一驚,可是仍然笑著—— ------------------------------------- 太陰聽了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勾陣早就預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側著頭道: 「也許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可是,我第一次看到騰蛇那麼開朗的笑容……」 口齒不清的孩子,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而且,不是他原來的名字「騰蛇」,而是晴明給他取的別名「紅蓮」。 昌浩從一開始,就把騰蛇稱作「紅蓮」了。 「晴明的口頭禪不是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嗎?那個名字是晴明的心願,而昌浩把它實現了。我是這麼覺得的。」 於是,騰蛇改變了。改變到另人震驚的程度。 太陰抿了抿嘴唇,不作聲了。只見她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裡面,陷入了沉思。 「…………我很怕騰蛇,自從道反一事之後到現在,一直都很害怕。」 太陰說完抬起頭看著勾陣,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晴明從來沒有給我們起過別名,我也知道沒有的話會更好……可是,勾陣,晴明起的名字,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 勾陣聽見她這麼一問,眼內微微晃動了一下。感情的浪花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一閃而過。 「——嗯,如果要比如的話,那就是絲綿一般的咒縛吧…………」 無聲,亦無痛楚。 溫柔地束縛著,就像是無形的枷鎖一樣。 可是,卻是如此的溫柔而充滿善意,讓人不禁沉醉。 雖然是十分抽像的說明,不過看來太陰已經理解了個種意義。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再次抱起了膝蓋。 「……我真的很怕騰蛇,不過、不過…… 每當晴明,還有昌浩,呼喚著「紅蓮」這個名字的時候…… 我就會覺得一點點,雖然只是那麼一點點,那種害怕的感覺就會變淡……」 她那小聲的話語隨風飄散。 勾陣默然地閉上了眼睛,伸出手輕輕地摸著埋在膝蓋上的太陰的頭。 很久很久以前,一顆凍結的心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名字。 那彷彿是把悲傷的感情融進了祈求之中一般—— 呼喚那個名字的聲音,就像是灑落在極寒之地的陽光一般,帶著溫暖。 第十卷_指示光之方向 指示光之方向 全部章節 6 第一章 春已盡。 「……啊啊,寫完了,終於……可是……」 一直端坐在書案前在紙上奮筆疾書的籐原敏次,朝一旁瞥了一眼。 身邊那堆小山一樣的文書,彷彿一點都沒有減少過。 輕輕歎了口氣,揉著已經僵硬的肩膀,他少有地嘟囔一聲:「唉,缺了個直丁,居然多出來這麼多雜事。」 安倍昌浩作為直丁進入陰陽寮是去年夏天的事。那之前這些雜事或是由大家各自分擔,或是誰注意到了誰主動去做,並沒有專人負責。而後來有了直丁,這些事便自然地分配給了他,敏次他們也得以專心做別的事情。 去年秋天昌浩休假了近一個月,那時候積壓下來的工作讓敏次他們累得夠嗆。而現在因為昌浩的工作量增加了,所以他不在的時候敏次他們的負擔也更沉重了。 直丁的工作就是這麼繁瑣忙碌啊。 敏次停下筆,喘了口氣。 「唉,養成了惰性了啊,這樣下去可不行!」 有了專人負責,這些工作便成了不該由其他人管的事情。大家也逐漸形成了這樣的認識。而一旦有了什麼突發事件,那個專門的負責人缺席,這些事情被 分攤到大家頭上時,便會被認為是一種負擔,讓人感到厭倦。 雖然以前也做過同樣的工作,感覺卻變得不一樣了。 分攤到雜務的人之中,已經有人抱怨憑什麼要他做這樣的雜事了。這一切都是因為直丁缺席給拖累的,因為正式任務而被派往出雲國的安倍昌浩成了終矢之的。 「不對,這麼說可不對。」 這完全是胡亂洩憤嘛。 雜務是直丁的工作,這每錯。 「可是這也得看時間場合形勢嘛!昌浩雖然體弱多病,可是工作起來卻是 勤勤懇懇啊。不是他故意要偷懶,怎麼能都怪到他頭上呢!」 雖然敏次以前曾為昌浩請假而毫不留情地指責過他,但是自從昌浩「洗心革面」開始認真工作之後,敏次對他開始抱有好感。人就是應該會反省自己嘛。 「不過,也不能叫他趕緊回來。一切都靠成親大人的本事,怎麼……」 雙手抱在胸前,敏次皺著眉頭肚子嘀嘀咕咕著。這情景剛好被平時在別的部署工作,偶然路過這裡的天文生安倍昌親看到了。 「陰陽生大人一臉怒容啊,您在想什麼呢?」 敏次趕忙睜開眼睛,只見昌親正一臉好奇地望著自己。敏次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啊,沒,那個……」 難道告訴他說因為直丁——令弟昌浩被派往出雲導致忍受不足,所有的雜事都被分攤到大家頭上,所以有些人為此頗有怨言? 「啊,是這樣,因為很久沒做這類工作,不由得回想起剛進入陰陽寮那時候的心境了……」 這種場合撒謊也不是個辦法。況且敏次也只是把說法變了變,剛才心裡想的事情大致也差不多是這樣。算不上是在騙人。 敏次學的是陰陽道,是從事陰陽事務的陰陽寮官員。說的話裡面是有「言靈」存在的,所以他很主義說話時不帶謊言和虛假成分。 昌親點點頭,慎重地微笑著說:「啊,是這樣啊……我有時候也會想起剛入道的時候,主動做一些雜務呢。」 「昌親大人也做過啊!……」 敏次的感慨倒讓昌親有些意外:「咦,這麼讓恁驚訝嗎?」 微微歪著腦袋,安倍吉昌的次子,天文博士安倍吉昌有三個兒子,長男是歷博士成親。次男是眼前這位天文生昌親,而三男,便是現在缺席的直丁昌浩。與個性豪放張揚的長男成親相比,昌親給人以穩健文靜的感覺。尤其是靜靜地觀測星象時的申請,跟父親吉昌簡直一模一樣。 選擇了陰陽道作為謀生方式的安倍一族,除了極少數的個別情況以外,幾乎每個人都具有極高的能力。其中尤以安倍家的家長晴明為首,是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想起安倍家中一連穿的面孔,敏次的表情有些複雜。 直丁昌浩雖然擁有不錯的「見鬼」之才,而且學習也刻苦,並且最重要的是受到安倍晴明的致電。 可是跟成親跟昌親比起來,還是差一大截。 他的父親吉昌,伯父吉平,還有堂兄們都太優秀了。況且還有當代最偉大的陰陽師——安倍晴明這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檔在面前。 雖然不是自己的事情,敏次卻深切感覺到了這其中的沉重壓力。 「對了,昨天兄長從出雲有書信回來,說是快的話大概能在五月份之前回京。」 「真的?那麼快?……」 按照當初的計劃,他們似乎最早也要到五月末才能回京。 「詳細的情況要到他們回京之後才能知道,總之既然他說任務已經完成,大概就是提前解決了吧。」 昌親溫和的回答,卻不真鯛對方聞之暗自鬆了口氣。 「是嗎,那就是說成親大人和昌浩兩人都平平安安踏上規程了吧?」敏次安心的話語,卻讓昌親的眼裡蒙上一層陰晦,不過很快便消失,又恢復成平時穩重的神情:「是啊……平安回來了……」 話音裡隱藏的些許憂慮,敏次沒有聽出來。 「如果是昌浩一個人還有些不放心,有成親大人一同的話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是嗎,五月份就能回來啊,那麼……」 大家分攤的活兒可以重新安排一下了。如果還照現在的樣子繼續的話,可能還會有抱怨不公平吧。 「給您添麻煩了。等昌浩回來還請繼續多多關照他。」 「嗯,放心吧。已經習慣了。」 朝用力點著頭的敏次微笑一下,昌親的臉上開始流露出憂慮的神情。 「平安……嗎?……」 成親送回去的式信上,寫著讓昌親沉靜的一句:昌浩的「眼睛」,失去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安倍一族裡「見鬼」之才最為出眾的,就數這個弟弟了。 聽說昌浩並非失去了全部的伶俐,只是「眼睛」,完全丟失了…… 這大概比失去所有靈力更為殘酷吧?剩下高不成低不就的力量,再讓人難過不過了。 承載著祖父晴明的期待,在其精心管教下長大的弟弟。成親和昌親作為安倍家的一員,雖然也擁有出眾的靈力,但卻是怎麼努力也無法超過他與生俱來的超人潛力。 曾經在一次喝酒時,成親跟自己這樣說道:「我以前就害怕騰蛇,現在也覺得可怕。你也是這樣吧?其實不光是騰蛇,十二神將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就感覺緊張地連胃裡都涼了。意志什麼的完全不起作用,那帶該就是所謂的『本能』吧?可是爺爺和昌浩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想,這就是天賦的差距吧?」 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表達方式,成親是這樣說的。而當時昌親也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真的是因為站的高度不一樣嗎?其實用「看的東西不一樣」這樣的說法更為貼切吧? 可是現在,昌浩失去了那雙「眼睛」。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又一次低語一聲,昌親聳拉下肩膀。接著像是為了趕走心裡的憂慮似的搖了搖頭:老想著這事會影響工作的。 離兄弟二人到家還有近一個月時間。要在這之前和父親、祖父好好商量商量,找出解決的方法。自己還缺乏經驗,知識也淺薄,但是父親和祖父或許能找到恢復昌浩見鬼之才的方法吧。 「……對了,還有是強要向博士稟告……」 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工作,昌親轉身便走。他所說的「博士」便是天文博士,也就是他的父親吉昌。在工作場合,為了保持節度,他都是按照官職稱吉昌為「博士」,稱成親為「歷博士」。 不過叫昌浩還是昌浩。曾經有一次叫過「直丁殿」,昌浩本人還沒怎樣,卻被他身邊的小怪瞪了一眼。因為知道它是十二神將騰蛇變化而來,所以那一眼實在是可怕。雖然沒有以前那麼恐慌,但還是像哥哥說的一樣緊張得連胃裡都涼了。 昌親這段時間一直在晚上當值,所以不曾有機會和在白天工作的昌浩碰面。連成親和昌浩哥倆被派往出雲的事情都是他們出發當天才知道的。 兄長已經是歷博士了,在陰陽道的技術上自然比自己更高潮,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而昌浩有這樣的哥哥同行,應該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吧?出發前沒能給他們送行有些遺憾,那就等他們回來了兄弟們久逢的時候開個小小的接風酒宴吧。 「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赤腳[啪嗒啪嗒走在走廊上,昌親微微瞇逢起略帶憂傷的眼睛。弟弟年齡和自己差的遠,虛歲才剛滿十四歲,本來正是好好磨練才能,發揮自己天賦的時候……「 「要是能換給他就好了……」 對於作為天文生的他而言,見鬼之才並非十分必要。雖然開始會有些不方便,但是因為之前他也沒有遇到過什麼被要用到見鬼之才的事情,所以即使失去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祖父晴明連人的壽命都可以用法術替換,更換「眼睛」應該更不是什麼難事吧? 雖說如此,但昌親也明白晴明絕對不會這麼做。雖然沒有昌浩那麼親,但是他也是晴明的孫子,祖父的性格他很清楚。而且吉昌也肯定不會同意吧。 自從接到兄長的式信以來,昌親便常常陷入這種思前想後卻又毫無結果的沉思。 「……這麼苦思冥想的,想什麼呢?」 詫異的疑問聲讓昌親夢地抬起頭來。 「父……不,博士……」 昌親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走到天文部的前面,差點都要走過了。書卷庫儲藏室開著門,手上拿著幾本書的吉昌正扭頭望著自己。 「啊,稍微想點事情……」 「這誰都能看出來。我是問你為什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我,愁眉苦臉嗎?」 昌親驚訝的表情讓吉昌輕歎了口氣。次子昌親經常會這樣後知後覺,他也不是故意裝糊塗,是真的沒有意識到。 「就算你自己沒有意識到,至少我是這麼看到的。究竟在愁什麼呢?」 「是很私人的事情,現在說不太……」 雖然吉昌覺的是父子不用講究這些,但是昌親的個性就是這樣一板一眼,也只好改變話題。這要是哥哥成親,肯定要放下工作上的事情,「實際上是這樣的……」說個沒完了吧?兄弟二人年齡差距不大,性格卻完全不一樣。 「剛才聽天文生秦友康說你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跟我稟報,找你卻沒找到。」 那時候昌親大概為找一本工作用的書進了書卷庫。 「啊,對,我確實有事稟報。昨晚當值觀測天象時,星圖發現了凶險的徵召……」 「什麼?」 吉昌的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 「星圖變亂了嗎?怎麼變的?」 昌親開口想要說明,卻又停下,稍稍沉吟一會:「……可能還是直接看星圖更容易明白。還有,視情況可能還要請藏人所陰陽師大人占卜一下……」 藏人所陰陽師大人指的是安倍晴明。當代最偉大的陰陽師,也是他們一族最高的家長。 「昌親,到底怎麼了……」 「簡單來說,就是有一顆星籠罩了了陰晦……」 並且是圍繞北辰星(北極星)的星星中一顆。 北辰代表天帝,對應的表示地上的君主。圍繞天帝的星星,對應著中宮皇后和她的孩子。 「以我的能力還不能看出那顆星到底代表誰,這還要請博士和藏人所陰陽師判斷。」 昌親對自己的實力把握得很好,從不做能力以外的事情……不盲目相信自己的本事是他的長處。 聽到「北辰」二字,吉昌臉色一下子變了,與天皇相關的事便是國家大事! 吉昌無言地點點頭,失意昌親隨他而來。 數日之後,原定於四月上旬的籐壺中宮入內一事,突然被取消了。 第二章 距離感,揮之不去。 隨著春天的結束,吹拂過近海海面的風也變得涼爽宜人。 「再見,大哥哥!」 目送著使勁揮著手踏上歸途的昭吉和彌助,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裡,昌浩才轉過身來。 「好,我們也回住處吧。」 「是啊,明後或者後天就要回京了吧。跟那些孩子們說了嗎?」 太陰現身在昌浩身邊,看著昌浩的臉 「嗯,昨天說了。雖然他們覺得很捨不得,可是聽到我說家裡人還等著呢,他們也就沒有在挽留。」 昌浩朝趴在遠處蜷成一團的小妖怪招呼一聲: 「小怪,回去了!」 小怪的耳朵微微抖動一下,潔白的身體騰地站起來。眨巴一下眼睛,它開口回答道: 「哦——」 那樣子有點像小狗或者大貓,全身披著雪白的絨毛,長耳朵甩向後面,蓬鬆的尾巴靈巧地擺動著。脖子周圍有一圈紅色勾玉一般的突起,額頭上有著紅色蓮花一樣地的印記。大而圓地眼睛是燃燒著的晚霞的顏色。 邁著輕快的步子跑到昌浩的腳邊,小怪向孩子們回去的方向望過去: 「村子完全恢復原樣了?」 「嗯,兄長也是這麼說的……咦,太陰?」 本來在自己身邊呆著的太陰,不知什麼時候升到了一丈高的地方,正低頭看著自己。 「怎麼了?突然……」 「啊--嗯、我先,先回去,勾陣還等著呢。還有玄武六合他們。現、現在也沒什麼妖怪了,我不在也不會有事。況且,那個……還有騰蛇在呢」 「?哦,好的。」 昌浩朝吞吞吐吐的太陰點了點頭,她像是鬆了口氣一樣,翻身乘風而去。 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小怪輕輕聳了聳肩膀歎了口氣。 太陽還是不願意在身邊沒有其他神將的時候與自己相處。 「唉,沒辦法……」 小怪獨自低語一句。 昌浩詫異地低頭看它: 「嗯?怎麼了?」 「啊,沒什麼。」 搖搖頭,甩甩尾巴,小怪抬頭望著昌浩,臉上帶著些許困擾地神情。 「反正,有我在,就算發生什麼也不要緊……對吧?」 「嗯!……」昌浩眨巴一下眼睛笑著說,「是啊,沒錯,有小怪在什麼也不用擔心。」 帶著微笑的眼眸深處,藏著莫大的信任。 像是迷了眼睛一樣,小怪瞇起了眼睛,一種言語難以表達的感情湧上了心頭。 或許,表達這種心情最接近的詞語該是「傷感」吧。 那雙沒有一絲陰霾的眼睛,流露出信賴的眼神,以及沒有一絲猜忌的笑臉,都讓自己心痛。 失去寶貴東西的你,怎麼還能夠那樣笑的出來呢? 「剛才兄長還在寫報告書,再加上準備的時間,出發大概還得等到後天。對了,你說回去帶點什麼土特產好呢?」 「要能放得住的,還得不怎麼佔地方的東西。本來要是乘太陰的風回去的話,就不用講究這些了。」 甩著尾巴走在昌浩身邊,小怪一臉深思熟慮的表情。 「不過,如果平時要花一個月的路程半天就到了的話,難免惹人懷疑。」 「是啊。來的時候在太陰的旋風裡轉的頭暈眼花的,難受死了!」 「是嗎……」 昌浩沉默了一下,馬上又很自然地接著說下去: 「……聽說同為風將的白虎的風要平穩得多,是什麼樣地感覺啊?」 昌浩低頭看著身邊白色的身影,等著它的回答。 小怪稍稍考慮一下回答說: 「……嗯……,太陰的風像是風暴,而白虎的風則像是『青嵐』。」 「有什麼不同啊?」 昌浩不解地皺起眉頭。 小怪抬頭斜眼望著昌浩,第一次笑了: 「這點問題,自己查書去。」 昌浩聳聳肩膀表示無奈,突然抬頭望向天空。 比黑夜顏色更深的、淋濕了一般富有潤澤的黑髮掠過腦後。 那天晚上答應她一定會回去的,可是現在還沒有能實現諾言。一定又在傷心了吧?多想早點回去安撫她心中的疼痛啊……一定會回去的。 夢中聽到的那句話,現在變得那麼的遙遠…… 春天已經過完了。 呆呆望著燈台的火焰,彰子忽然歎了口氣。 因為不曾奢望遠行的人會在春天回來,所以並沒有特別沮喪。 只是,那張帶著憂愁的側臉常常會在腦海裡浮現,難以言說的感情堵在胸口。 每次睡覺前,都會輕念學會的那句咒語,可是自從上次以後便在也沒有能在夢中相見。 現在,他的臉上還帶著那樣憂傷的神情嗎? 現在,他的心還藏著那樣沉重而冰冷的痛苦、咬緊牙關忍耐著嗎? 彰子深深的感到一種無力感。只能空掛念空遙想,卻什麼都不能做。這樣的自己多麼讓人心焦啊。 「……」 沉沉的歎了口氣,彰子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原來積攢了那麼多需要縫補的衣服,現在只剩下幾件了。因為是背著露樹偷偷干的,所以速度不算快。 時間正一點一點流逝著。 白晝開始變長了。過完三月,進入四月份,已經是夏天了。 出雲在很遠的地方。這個早就聽說了。據說一個往返就要三個月時間。能在五月底之前回來就已經不錯了,弄不好還要拖到六月份。 彰子垂下憂鬱的眼睛。 最遲到六月中旬。那之後,便過了看螢火蟲的季節了。雖然聽說偶爾也會有幾隻沒趕上季節的螢火蟲飛舞。可那就不是他說過的要帶自己看的景象了。 彰子又搖搖頭。 不對。彰子想看的不是螢火蟲啊。彰子只是用螢火蟲做借口,其實,只是希望他能早點回來,平平安安、精精神神地回來。並且…… 帶著小怪一起回來…… 凝視著燈台上搖曳的火焰,彰子喃喃著: 「……現在,他怎麼樣了……」 風將太陰常常會用風送情報回來,接收到她的風信後,同為十二神將的白虎便會向晴明匯報風裡的信息。每次有消息來,晴明都會告知彰子昌浩他們的情況。 而最後,他總會慈祥的瞇起眼睛這樣補充一句: 「彰子大人,如果有什麼要跟昌浩轉達的話,可以用白虎的風傳遞過去,需要嗎?」 每次聽到這話,彰子都要想好久好久,可最終卻都是什麼也不說,默默地搖搖頭。 因為已經告訴他,自己希望他回來,早些回來。不能相見實在是寂寞,有地時候還會有莫名地不安襲上心頭。雖然告訴他自己在等他回來,可是寂寞卻無計消除。 「……用這樣的心情縫衣服,衣服也怪可憐哪……」 明天再縫吧。彰子把針和線放回針線箱,衣服放回櫃子。 昌浩的房間裡堆滿了書和卷軸。最近彰子有時間的時候常常會翻開看看。 因為還不到睡覺的時間,彰子拿起書案上一本夾著紙片的書。將燈台移近書案,一邊將書翻到夾著紙片的那一頁。 昌浩的書幾乎都是漢文書,剩下的則是既非漢字也非平假名的奇怪文字寫的。據說這叫梵字,是從天竺國傳過來的。 她現在翻開的這本便是用梵文寫成的書卷,以前昌浩曾告訴過她「這就是我常念的真言哦。」 「天竺在比海對面的國家更遠的地方吧……」 因為沒有地圖,便任想像自由馳騁。完全不認識的文字好像花紋一樣…… (「……您可是真好學呢。」) 優雅的聲音,直接在耳內響起。 停下手,茫然四顧。只見身邊一個人影顯現,輕柔的長髮絲綢一般的垂落,在燈光的映照下閃著金光,身著天女一般的衣裳,端莊柔美的臉龐上帶著微笑正凝望著自己。 「天一!」 聽到彰子喊出自己的名字,十二神將天一笑得更加溫柔。 「好久不見啊。一直沒看到你,我還擔心你怎麼了呢。」 一直。是啊,自從兩月裡身受重傷的昌浩被送回到家中的那天起,天一就一直沒在這安倍府裡出現。當然朱雀也一直沒露面。 玄武太陰現在跟昌浩一起去了出雲。彰子熟悉的幾個神將都不在,所以更讓彰子覺得寂寞。 天一有些詫異地側過頭,顰起眉。 「別的人呢……沒見到天後和太裳他們嗎?我們不在的時候,他們應該會緊隨晴明大人左右的啊……」 「我沒有看見……可能在晴明大人身邊隱形了。所以沒注意到。」 如果神將們注意隱身,即使是擁有見鬼之才的彰子也很難看到他們。若不集中意識尋找氣息,甚至連他們的存在都很難發現。 彰子現在還不能認全所有的神將。當然各人的名字都已經知道了,但是遇到過的還只有半數左右。 「是嗎…早晚肯定都要見到的。」 自己是半永久地滯留在這裡了,所以這應該是必然的吧。 彰子點點頭,眨巴著眼睛。 「對了,天一會念這上面的梵文嗎?」 天一緩緩地搖頭。 「不會,真抱歉…」 看見天一為難的低下頭,彰子慌忙解釋: 「啊,不要緊,只是隨便問問。等昌浩回來了讓他教我就行。」 「可是那不知道要等到哪天呢……問晴明大人不就好了嗎?」 望著微笑著的天一,彰子稍稍睜大了眼睛,卻不再開口。 天一詫異地看著突然陷入沉默的彰子: 「彰子大人,怎麼了?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彰子默默搖頭。睜開的大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她拚命忍住快要過眶而出的淚水,用雙手摀住了嘴。 不在。昌浩不在這裡。神將們也少。小怪也一直不見。原本就空闊的安倍府顯得更加空闊了,感覺空蕩蕩的。 在東三條殿裡生活的時候,也會有一整天只見到侍奉自己的女侍們的日子。雖然是一家人,卻住在不同的配殿裡,倒也不會覺得寂寞。可是這裡不一樣,總有人在自己身邊,總能感受到他人的溫暖。 目送出仕的昌浩和吉昌出門、一邊給露樹幫忙一邊自己也漸漸學會很多東西,聽著晴明的故事時間漸漸過去。等到昌浩他們從陰陽寮裡回來便去迎接,有時候會在夜裡偷偷起來送昌浩出去查夜。這樣的日子,已經變得那麼遙遠…… 「……彰子大人感到寂寞了啊……」 天一低聲一語。彰子開始還有搖頭,卻又停住,輕輕點了一下頭,大顆大顆的淚水啪嗒啪嗒的滴落下來。 多想見他一面,哪怕,是在夢裡。 油燈燃燒的滋滋的聲靜靜的響著。彰子用袖子拭乾淚水,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天一默默微笑著。她帶給人的氣氛是那麼柔和溫暖,所以自己硬撐著的防線才在她面前崩潰了吧? 合上書,紙片仍夾在原先那一頁。彰子站起身。 「該休息了。太晚不睡會讓晴明大人他們擔心的。」 一邊朝靜靜望著自己的天一說,一邊拉開了通往走廊的門。 也許因為今天是多雲天氣,夜幕顯得有些深沉。走到走廊上,抬頭看著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彰子歎了口氣正要轉身關門。 「嗨,公主!」 輕快的讓人驚訝的呼喊聲迴盪著。 彰子一愣,耳畔又響起連聲的呼喊。 「公主!嗨,公主!」 「看這兒,看這兒!」 「這邊兒!這邊兒!」 扭轉視線,只見安倍宅圍牆外面,無數的小妖怪探著腦袋使勁地蹦跳著。 和愕然的彰子相視,一隻小雜怪一邊跳起來一邊笑著和彰子揮手: 「喂,我說——」 落下去了。但是馬上又蹦得更高: 「讓我們進去好嗎?在這裡……」 落下去,消失在圍牆後面,但是馬上別的小雜妖又跳了起來。 「這裡有晴明設的結界……」 「不得到允許不能進來……」 「好吧?」 「好吧?」 雜鬼們撲騰撲騰蹦跳著。一般人看不到他們得樣子,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所以即使現在有人路過也不會造成問題。 可是對彰子來說,這卻成了大問題,真的能按他們所說的,請他們進來嗎? 「這、這得問晴明大人……」 「不問也沒關係。誰敢打什麼壞主意,我就叫誰死得很難看!」 背後忽然投出的聲音讓彰子嚇了一跳,轉頭向後看去,朱雀比自己高兩個頭的倒影映在眼裡。 朱雀金色的眼睛帶著威嚴,直直地緊著小雜妖們,然後眨巴一下眼睛說道: 「有我和天貴在呢……不過,也不需要動用天貴。啊,不用站起來了,在那邊坐著就好!」 後半句話是對還端坐在昌浩房間裡的天一說的。正準備起身坐起來的天一微笑著點點頭,重新坐好。朱雀這才把視線轉移回彰子這邊。 「想讓它們進來的話就讓它們進來吧。我們沒有這個權力,不過公主卻是可以的。」 「?為什麼?」 是因為十二神將是式神所以必須得到晴明的允許吧?可是,既然設下結界的是安倍晴明,那麼自己也必須得到他的允諾才行啊? 朱雀卻把兩手交叉在胸前說: 「這裡將來是昌浩繼承的府第。既然是守衛京都鬼門的重鎮,當然結界也會由他繼承下去,所以就沒有關係嘍。」 這是怎麼個理由就「沒有關係「了?。按照這個說法,該是晴明和昌浩兩個人有這個權利才是啊? 「那吉昌大人不行嗎?」 「他們兩個不在的時候歸吉昌管。不過現在既然有我們在,公主自己拿主意就行。」 仍然是弄不清朱雀的邏輯。彰子為難地向天一望去,她卻只是靜靜地微笑著,大概是同意朱雀的意見吧。 而另一邊,圍牆外將這對話聽在耳裡的小妖們小聲嘀咕著: 「呵,十二神將承認公主了!」 「這也不奇怪,怎麼說也是未來的妻子!」 「家務事都是妻子管的嘛!」 「以前若菜膽小不讓我們進去。」 「這一點公主應該沒問題吧!」 「首先她能看得見我們!」 「而且對我們很友好!」 「肯定會時不時地邀請我們進去作客,拿點心水果招待我們!」 雖然已經設想到了這一步,白日夢一樣的對話,小雜妖們十分認真的進行著。 彰子略微沉思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天一朱雀,終於點點頭: 「大家都進來有點麻煩。我想,你和你,兩個人進來應該沒有問題。」 被指到的,一個是獨角的圓型妖怪,另一個是長著三支很長頭髮的猿猴一樣的妖怪。 「哇!」 兩個傢伙興高采烈地落在庭院裡,「啪嗒啪嗒」跑了過來。「嗨喲」一聲爬上走廊,在彰子腳邊撲通坐下,還「啪啪」拍著地板,這是「你也坐」的意思。 彰子順從地坐下,天一把疊放在屋間一角的裌衣拿來,給彰子披上: 「別著涼了。」 「謝謝。」 「不客氣。」 朱雀和天一在彰子身後一尺遠的地方坐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一把跟朱雀身高差不多的大劍出現在了盤腿而坐的朱雀的膝上。朱雀的右手握在劍柄上,無聲的給小雜妖怪們施加以壓力,不安好心的話,當場殺無赦! 偷偷朝朱雀瞥了兩眼,猿妖和獨角妖頗有些不爽地縮了縮肩膀。雖然他倆倒也沒有什麼壞的居心,但是這麼明白的威脅總有點感覺不舒服。 「怎麼了啊?」 彰子好奇的側著臉。 回答她的是猿妖。 「啊。是這樣的。我說,公主,你的那個不知道是姐姐還是妹妹的,現在住在土御門對吧?」 「……嗯,這……」 彰子一時不知道回答什麼好,這是對誰都不能說的機密啊。 皇宮裡誰都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這些雜妖會知道呢…… 大概是看出彰子狐疑的神色,獨角妖抬起短短的胳膊,挺起胸膛得意地說: 「這點我們都知道,因為公主現在在這裡啊!」 「大內和土御門都有我們的同伴,本該擁有『見鬼』之才的籐原家公主完全看不見我們,可是在晴明家的那個同樣年紀的公主卻眼力驚人,這事稍微想一下誰都明白了!」 「籐原家的公主能『見鬼』,這是全京城眾妖皆知的!」 「原來是這樣,盲點原來在這裡啊。」 最後一句是護衛在彰子身後的朱雀的低語,天一朝面容精悍的戀人默默點點頭,視線落在他的那把大劍上。 朱雀的大劍可以化為能殺死神將的「焰之刃」,昏迷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天一後來都從天後那裡聽說了。 順著天一的視線,朱雀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劍。「焰之刃」履行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後便返回了他的身邊。那時進入三月之前的事。那之後天一便從死亡的深淵得以生還,朱雀印象很深。 通過自己的劍,朱雀明白了發生的一切。昌浩的決心以及騰蛇的最後,都鮮明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本該附在劍內的柯遇突智的火焰,在返回他手中的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完成使命後返回到該去的地方,還是……? 朱雀一手托腮凝神思考著,而天一則在一旁用深邃的眼眸默默注視著他。 另一邊,猿妖和獨角妖對著彰子說得正歡。 「這事只有人類不知道!」 「我們特地來告訴你的,你的那個姐妹好像很容易生病啊。這個……」 「啊?」 出乎意料的消息,讓彰子大吃一驚。天一和朱雀卻好像早已知道一樣,沒有太大的反應。 「你看,本來不是說她四月初馬上要進一條的代理內宮見駕的嗎?」 「什麼『代理內宮』,老老實實地給我叫行宮或者一條院!」 朱雀的指正,猿妖晃蕩著身子裝作沒聽見。 「本來代替你的那個公主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可是現在老是躺在床上,一天難得有時間是起著地。」 「這是聽住在土御門的夥伴說的。」 「你們好歹也是姐妹對吧?所以我們好心過來通報一聲。」 「對對,要是給好心的我們分些點心之類的我們就高興了!「 「正月裡的年糕實在是美味啊!」 「實在是美味啊!」 最後一句話變成了圍牆外蹦跳著的雜妖們的齊聲讚頌,那聲音真是相當之洪亮,不過即使是這樣,普通人也是聽不見的。 彰子啞然,身後的朱雀忽然眉頭一挑,旁邊的天一轉頭望去: 赤足走路的聲音靜靜傳來,一個在單衣上披著裌衣的老人,面露一絲苦笑出現在眼前。 「咳,我說怎麼這麼吵,原來是你們啊。」 對於宅子主人的出現,雜鬼們全無絲毫畏懼,一個個神氣活現的笑著跟晴明打招呼: 「嗨,晴明!」 「你的相貌還是一點變化都沒變嘛!」 「偶爾也來我們這邊玩玩嘛!早晚要變成同類的,加深一下感情沒什麼壞處的!」 朝大放厥詞的雜鬼們歎息一聲,晴明在彰子身邊坐下。 「彰子大人,您的臉色不太好啊,這些傢伙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了嗎?」 被晴明目光盯住的猿妖和獨角妖裝起了糊塗,晴明又將詢問的目光轉向朱雀和天一,遲疑了一下朱雀小心的回答道: 「……它們聽說籐壺中宮臥病在床,見駕的時間被推遲,所以多管閒事地過來報告。」 晴明會心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是那件事啊。 天文生昌親觀測到星象的異變,天文博士吉昌將其告知陰陽寮長,然後由陰陽寮長委託晴明重新占卜選定籐壺中宮入內見駕的日期--那是三月中旬的事了吧。 那是一個春日的下午,院子裡的梅花還在綻放。清雅的花香夾雜在風中徐徐吹來,要不是有客前來,晴明肯定會倚著書桌或者用手肘撐在木幾上悠然入夢了。 而現在,當時的梅花已經凋謝,枝頭上最後的幾朵殘花也快要落盡。這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實際上晴明已經忘了這事。作為在家裡的陰陽師,他看起來很閒,其實要做的事堆得像山一樣,所以不可能一直記得已經做完了的工作。 一直沒有開口的彰子用苦悶的眼神望著晴明: 「晴明大人……」 「怎麼了?」 望著慈祥的瞇著眼睛的晴明,彰子吐出自己的心事: 「籐壺中宮的病,是不是因為承擔了我的命運憂慮不安而造成的?」 「……」 晴明詫異的睜大了眼睛,兩個雜妖以及彰子身後的兩位神將也都為這意想不到的發言而感到驚訝。 彰子放在膝蓋上的兩手交握,白皙的手指變得更白,不住地顫抖著。 「本來,本來該是我進宮的。籐壺中宮……章子大人本來本來可以不用進宮的,平靜安穩的過她的生活。」 晴明無聲的讓她繼續說下去,他知道應該讓彰子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也許是因為我違背了我的命運,……所以,一切都壓在了作為替身的章子大人身上,好像是,作為一種代價一樣。」 自己現在是幸福的,可是卻讓別人成為了犧牲品,而那個人,還是與自己同年齡的,從未見過的異母姐妹。 以前小怪說,要是沒有這件事,孤苦無依的章子也只有跟著少數幾個僕人寂寞地生活下去。雖然父親道長也不想這樣,但是關心她地程度肯定遠遠比不上對待正妻的孩子們。 入宮對於章子來說是件幸事--小怪說。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我想過,違背的命運是在哪裡補償呢?如果要用我的壽命的話還好,可是不是那樣……」 「彰子大人!」 晴明用重重的語調打短了彰子的話,彰子驚訝地抬起頭來。 雖然年過八十,老人的目光卻和年輕人一樣銳利,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晴明嚴肅地告訴沉默的彰子: 「即使只是戲言,也請您不要再說剛才那樣的話!否則,為了救您而置生命危險不顧的我的孫子,他的心意將全部白費。」 「啊……」 昌浩的微笑在眼前一閃而過。隔著竹簾相見的那一天已經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樣遙遠。 自己這條命,已經不光是為了自己一個人而活了。 「可是……可是」 彰子再也說不出話來,用雙手摀住了臉。 那個從未謀面的姐妹,做了自己替身的章子,她有沒有在怨恨自己? 鼻子酸酸的,彰子拚命咬牙不讓自己哭出來。不能哭,哭了就是逃避現實。 「請您冷靜,安心聽我說。章子大人的病絕對不是因為你的過錯。而且,原來該由您承擔的命運,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 「那是…什麼意思?」 「星像在變。原來的星圖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星圖所預示的命運也已經更換。用我的式占已經不能預測到章子大人和彰子大人兩人的未來了。」 彰子不可以入內的神諭正是晴明傳達的。 必須用與彰子的命運軌跡幾乎相疊的星宿的主人,讓她作為彰子的替身入宮。 籐原道長的女兒必須入主後宮,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但是,不可以是彰子,入宮的應該是出生下來便和彰子的星宿相疊的人。 在籐原道長說出章子的名字之前,晴明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這一切只是他佔星所得的結果。 「星宿現在開始以章子大人的命運為主軸了,您的星星不在北辰星的附近,今後您的沒有將和章子大人沒有任何關係。「 晴明一字一句地說給彰子聽,也露出靜靜地微笑: 「是不是會感到寂寞呢?」 今後,彰子便只是章子了。 默默看著晴明的彰子,像是為了確認似的問: 「我的命運,是留在這裡嗎?」 「是的。」 「隱去籐原的姓氏,今後與家族不在有任何聯繫地生活下去……」 「是嗎?」 壓在彰子心頭的重擔漸漸減輕。總覺得讓自己異母姐妹作為自己的替身進宮是自己一生的負疚,降臨到章子頭上的一切都本來是該由自己承擔的命運。 「那麼……」 「是的,這以後的一切都是章子大人自己的命運了,她將要走的是跟彰子大人原先的命運完全兩樣的道路。所以,請不要再為此自責了。」 章子得病絕對不是因為做了彰子的替身。 去年冬天,按照計劃該由彰子入住籐壺殿的前夜,晴明第一次見到了章子。她和彰子真的彷彿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連從小看著彰子長大的晴明也分辯不清。 但是因為成長的環境不一樣,兩人的性格和思考方式也不一樣。章子比彰子更安靜順從,不會固執己見。但這不是說她隨波逐流,也不是逆來順受,而是自己明白現實,自己能夠想得開。 彰子之前不知道章子的存在,但是章子卻知道有個彰子。那是當然的事情。她是正妻之女,從出生起便被寄予成為皇后的願望長大的公主。 那一天,當父親命令章子明日進宮時,她的眼眸好像湖面一樣寧靜清冰,那樣的眼神直到現在還鮮明地留在晴明的腦海裡。她默默接受了父親的安排,就好像之前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命運一樣。 晴明再一次注視現在自己眼前的這個少女,相同的容貌,卻比章子充滿生機和活力。章子或許是上天為了防止彰子有什麼意外而預備下的吧?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原可以靜靜地過完一生。這大概是昌浩出生時星圖發生的變化。 驚動神靈、改變星圖的天賦之才、那個唯一繼承了自己的血脈的孩子。 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彰子吐出一口氣低下頭去。 心裡稍微輕鬆了一些。可是,那會不會是自己想要逃離那種負疚感的心裡在起作用,在為自己找借口解釋呢? 看著彰子的心事,晴明寬慰她似的笑了。 「不用擔心。剛才接到大臣大人的命令,讓我去給籐壺中宮祈禱早日康復呢,我晴明將會盡全力去替她祈福!」 晴明的咒力有多靈驗,彰子比誰都明白,她自己都不記得受過他多少次幫助了。 「是啊」 點點頭,晴明向天一遞了個眼色。明白他的意思,天一無聲地站了起來,催促彰子說: 「好了,再不休息對身體可不好。早點歇息吧,公主。」 彰子順從的點點頭,站起身,對於身上披著的裌衣稍稍猶豫一下,為了不讓它掉在地上,便伸手把袖子套上穿上身。 「那麼,晚安。你們也是哦。」 彰子對晴明行了一禮,對雜妖們也不忘招呼一聲。 「哦,好好睡吧!」 「安詳地睡哦!」 「別亂講話。」 在猿妖腦袋上啪的敲了一記,晴明向彰子點頭回禮,之後彰子便返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晴明舒了口氣,一副疲憊的樣子。 籐壺中宮見駕日期推遲當然不是因為彰子的過錯,而且也不是因為章子的病。 猿妖和獨角妖相視一下點了點頭。 「那麼,晴明我們也回去了。」 「我們還會再來的啊!」 「到時候至少也給個點心招待招待!」 衝著越說越放肆的兩個雜妖,十二神將朱雀狠狠瞪了它們一眼。 「噢喲,好可怕」 「你的幾個式神,都好嚇人哪!」 「最嚇人的那四個雖然不在,但剩下幾個也好恐怖!」 晴明看著故意誇張地縮著脖子擠在一起地兩個雜妖苦笑著,歎息一聲說: 「其實心裡覺得嚇人的幾個都不在,過得很舒服吧?」 「啊哈哈哈,那是有點啦。那,孫子什麼時候回來啊?」 這話一問出口,不光是眼前兩個雜妖,圍牆外面的小妖們全體都豎著耳朵等著晴明的回答。 看來那孫子還真是具有吸引這些小妖們的特質呢。 不知情的它們一個個眼睛放光地等著晴明的回答,卻不知道昌浩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還想著昌浩早點回來,好繼續跟他惡作劇。 「……嗯,快了吧。」 「真的啊。好哎好哎!趕緊告訴大伙去!」 兩個雜妖從原地蹦起,在空中一個翻身,逕身飛向外面,消失在院牆後面。 在外面等著它量的雜妖們的氣息也悄然遠去。 「你的孫子還真是有招特別群體喜愛的特性呢!」朱雀感慨著。 晴明待要回應他,卻終於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放眼眺望著無垠的夜空。 他的眉頭帶著愁雲,低語一聲。 「……跟隨北辰的星星,變暗了啊。」 有神秘的黑影正潛入到中宮章子的身邊。不是針對籐原道長,而是直接針對章子的。 必須找出黑影的真實面目,以保護章子。章子在後宮中的地位還沒有確立,如果她發生什麼意外必然影響到左大臣一家。 而最重要的是,即使是為了彰子,晴明也必須盡全力保護好章子。 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晴明忽然皺緊眉頭。 左胸腔裡,一種尖利的疼痛襲來。 「……」 右手按住胸口抑住呼吸,晴明踉蹌了一下。 「晴明大人!?」 「晴明!」 兩個神將失聲驚呼,晴明朝他們擺擺左手失意無妨,用手拭去額上滲出的冷汗,緩緩喘出口氣, 疼痛感一瞬間便過去了。 看著嚇得臉色都變了的兩位神將了,晴明微微苦笑一下,皺著眉說: 「……大概是勉強用離魂術鬧的……」 從去年夏天起,他便經常使用離魂之術將魂魄從體內分離出來,這對他已經年邁的身體是個沉重的負擔,除了他,在無第二個術士能夠驅動這個法術。 「您也上年紀了,別再勉強自己,我們的主人如果不能一直健在的話……」 天一心痛地看著晴明訴說著,一旁的朱雀則對於使得戀人這麼難過的晴明投去了譴責的目光。 晴明苦笑了一下。 「是啊……」 至少也得等到昌浩可以獨當一面之後,否則即使死了也不能安心啊。 在心裡這麼歎息著,晴明抬頭望向西方的天空。 在那個方向上,有注定將要成為自己繼承人的ど孫,以及他的兄長,白色的小怪,還有其他的神將們。 「真的該早點回來,你們……」 第三章 出乎昌浩的意料,出發的日期一拖再拖。 早上,昌浩正想著是不是該收拾行李了,卻被長兄成親沉重地告知: "非常遺憾地告訴你,因為報告書還沒有寫好,請做好後天或者大後天再出發的心裡準備" ".........啊?" 說起來,這個哥哥最討厭的就是這種瑣碎的工作了。 想到這,昌浩無奈地帶著小怪還有太陰一同往村子走去。雖然身體已經康復,但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如果不乘這時候好好鍛煉鍛煉,回去的路上可能會吃不消。 "成親真的能寫出來吧?" 太陰一臉懷疑。 昌浩苦著臉嘟噥著: ".....嗯.....大概沒問題……不寫出來就會不了家,我想他會替我們努力的..." 走在他腳邊的小怪瞇起眼睛聳了聳肩。 南風吹拂,十二神將之水將玄武陰沉著臉。 雖然他外貌長的像個十多歲的孩子,但是神將的年齡是不可以從外形上來推測的,實際上他已經活了成百上千歲了。可惜他年邁的主人喜歡按照外形分配任務,這是自從投入他麾下起就不曾改變的癖好。 四月已經過半,進入初夏的出雲到處新葉萌發。 ".....都過了一個月了,還沒有回音,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眉頭緊皺,玄武獨自嘀咕著。他現在所在的是負責管理這一帶事務的莊官野代的房屋。都成的貴族們都是用柏樹皮葺的屋頂,而在這裡則是用茅草葺的。 玄武煩悶地陷入沉默,這時一個比他高的多的身影無聲地顯現,黑色地長布在風中翻滾,褐色的頭髮用金屬物束成一束掠過眼前。 "怎麼辦,再發出一次通知嗎?" 低沉而缺少音調起伏的聲音。 玄武抬起頭.和看著自己的黃褐色的眼眸對視。. "也許確實該這樣做了。雖然晴明說過讓我們不要失禮,但是這樣過了太長時間了。" "那麼...." "在太陰的風不管發生什麼都不關我們的責任,在這裡還是先用我的波流或者水鏡請示......" 玄武還沒說完,十二神將木將六合便靜靜點頭表示同意.在他胸前晃動著一顆紅色勾玉,彷彿是一塊凝固的火焰一樣。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顆紅色勾玉似乎在變深,玄武瞇起眼睛。 "難道那能反應六合的感情變化?" 玄武的自言自語散在風中,沒有被六合聽到,他正凝望著東北的山巒.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玄武,來了" "啊?" 黑曜石的般的眼睛轉動,只見在新葉萌動的樹叢間,出現了一個一般人無法看到的影子。 那是一隻足有5丈長的巨型蜥蜴。 "我是道反巫女派來的使者,跟我來吧。" 玄武和六合都歎了口氣。 按照晴明的命令, 一個月前他們向道反發送了式信通知,之後一直在等著對方的回復,卻遲遲沒有回音。 "你們可真夠悠哉啊,我們好歹也是以晴明的名義來的!" 對於對方回應如此之慢卻全無半點歉意,玄武感到有些不悅。 六合撫摩著他的腦袋,眨了下眼睛。 "對方怎麼說也是神,而晴明是人.我們是在人的麾下.所以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待遇都不應該表示不滿" "話雖如此......"玄武瞥著嘴嘀咕著"總覺得難以接受...." 同伴的話讓六合輕眨了幾下眼睛,卻沒有再說話。 以使者的身份去一趟道反的聖域,去向巫女稍個信。 十二神將六合玄武接到他們的主人安倍晴明這樣的命令,是在騰蛇記憶恢復的當天晚上。 詳細情況是通過玄武結成的水境直接傳達的.晴明身邊有和玄武一樣同為水將的天後,通過兩人的兩面水鏡成像便可以面對面直接對話。不過如果只有一面水鏡的話就不可以通話了。 懸在天空中的水鏡,映出晴明的影像。因為他之前已經從白虎那裡聽到太陰送回的情報,所以沒有直接詢問騰蛇怎麼樣了。 他只說了簡短一句話: 紅蓮回來了啊? 之前的經過完全不提,只是確認一下現在昌浩身邊的是"紅蓮"而不是"騰蛇"。大概對於晴明來說,知道這樣的事實便足夠了吧。 「嗯,回來了!」玄武六合這樣回答之後,他便點點頭,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的主要話題關於的是要向道反聖域裡的巫女傳達口信。 六合和玄武讓大蜥蜴稍等片刻,他們先回去找成親,這以後要和大家分頭行動了,必須跟成親說一聲。大蜥蜴不願意踏入人境,在森林裡等著。 此時,成親正在野代家的一間屋子裡寫著要提交給陰陽寮的報告書。 順利解決掉這裡發生異常事件之後,成親在山代鄉滯留了下來,對外的理由是為了保險起見,確認沒有未解決的問題。而實際上,等待昌浩的完全康復顯然也是理由之一。 野代重賴對降伏了妖異的兩位陰陽師的滯留表示歡迎,並且盡心招待他們。 「當然了,肯定也會有私心在裡面,故意表現一下自己的誠意,好讓我在向大臣匯報的時候替他美言幾句,這就是人嘛,都想要表現好點。」 當成親用一副看的很透的樣子這麼嘀咕時,昌浩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對此,比他大了很多歲的哥哥微微一笑,衝他擠擠眼睛。 「世界就是這樣的。即使你想要一點布摻假地活下去,卻總是世道複雜。就算誠心誠意的背後藏著下意識的私心,那也沒什麼可以責備的。何況,我們也跟著佔了光。」 成親直截了當地輕鬆說著,昌浩望著他的目光卻仍是複雜的,他的年紀,既不是一個完全不能理解這些話的孩子,也不是個成熟到可以對這席話表示認同的大人。 「如果到了心機過重的程度就成問題了。但是如果只是懂得人情世故善於處事,那再好不過。」看著依舊苦著臉皺著眉的昌浩,玄武下了這樣的結論。 而在一旁的小怪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說回來,以小怪形象出現的騰蛇自從銀冠碎裂之後,好像一下子變得沉默了很多。 玄武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不過現在他有必須要忙的事情,完成之後再想也不遲。 正面對著書案寫著東西的成親,突然感覺到背後有神將的氣息出現。 「有什麼事,十二神將?找昌浩的話他現在在村子裡跟昭吉和彌助玩著呢!」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想說什麼,卻始終沒說。開口的是玄武: 「成親,這種我們只找昌浩之類的怨言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說比較好……」 被投以責難的目光,成親反而一臉的疑惑,一邊用手裡拿著的筆撓著頭,嘴巴扭成奇怪的形狀。 「呀呀,你會這麼說。我沒有別的意思」 這下被瞪得更加厲害了,成親有些傷腦筋地放下筆說: 「是真的……爺爺的態度就不一樣,不是嗎?所以十二神將大概也是這樣的吧,這樣的話我也確實曾經跟昌親說過…」 這時候不光玄武,連六合都少見的想要開口說什麼。可是成親朝他們搖搖手接著說下去: 「可是我們也沒有笨到對自己的天賦沒有自知之明的地步。再怎麼煉,鐵終究不能變成金子。那個騰蛇只認昌浩是爺爺的孫子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這下玄武和六合完全沉默了。這顯然是對成親這話的默認。本來就缺少豐富表情的六合臉上表情完全消失,連玄武的眼角也有一絲沉鬱在靜靜蔓延。 成親急忙解釋: 「等等,你們別誤會了我的意思。我跟昌親並沒有覺得悲觀什麼的。老實說,爺爺的後繼者的重擔,我們還不太願意背負啦」 雖然這麼說,但是如果昌浩不願意當陰陽師,他們兄弟二人大概也必定會為了成全他的心願全力以赴承擔起重任的吧?但是既然昌浩自己已經決定了要當陰陽師,那麼成親他們便決定脫身而退,只在必要時幫弟弟一把。 「嗯,總之就是這樣的。種種情況重疊在一起的結果,使得我剛才說出那句話。那麼,昌浩現在在村子裡,如果對我說也行的話就說吧。」 感覺繞了好大一個***,玄武在心裡嘀咕。六合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也跟自己同樣感受吧。就性格而言,成親確實像是晴明的孫子。這一點可以打保票。 玄武歎了口氣,返回現實。 「我們接受晴明的命令,馬上要去道反了。回去的路上有太陰和勾陣在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如果還不放心的話可以叫其他神將來。跟晴明說一聲馬上可以差遣過來。」 「哦,那沒有必要。要說有什麼擔心的話,無非是山賊夜盜之類,讓神將太陰一陣風刮跑就行了。」 如果不怕對方受傷,那確實是最便捷的一個方法。 「那好,走了, 六合!」 老氣橫秋地招呼六合一聲,玄武轉身而去。背後傳來成親的聲音: 「哦,對了,十二神將的玄武六合…」 「什麼事?」 成親一邊準備提筆繼續寫他的東西,一邊爽朗的笑著,對回過頭來的兩位神將說: 「你們兩位也要路上小心哪!」 六合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玄武則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鄭重回答: 「哦,謹記在心!」 太陽雖然還沒落下,風裡卻已經開始帶著寒意,遠遠望見昌浩帶著小怪回來的身影,坐在野代家屋頂上的勾陣似乎鬆了口氣。 「啊,回來啦。雖然明知道不會有什麼事,可是見不到他們回來總有點不放心哪,太陰」 望著昌浩他們漸漸走近的身影,兩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勾陣瞥了一旁的太陰一眼,侷促地坐在那邊的太陰,一臉心虛的表情,嘴裡嘟嘟囔囔不知在說著什麼。 雖然是和昌浩他們一起出去的,可每次回來的時候卻都是她一個人先回來。 「有什麼要說的就清楚的說出來吧」 勾陣雖談不上生氣,但多少也有些責備她的意思。 這也不奇怪,本來勾陣沒隨同昌浩一起出去就是因為有變身為小怪的紅蓮和太陰在他左右。 太陰想要反駁什麼,卻又終於放棄,耷拉下肩膀說: 「….對不起,可是,還是有點……」 「不是已經變了很多嗎?」 「是沒有以前那麼可怕了,可是……跟失憶前的騰蛇相比,感覺還是有那麼點微妙的區別。怎麼形容呢,那種感覺?讓人難以接近?還是……」 太陰皺著眉搜腸刮肚地想了一會兒,終於眼睛一亮: 「阿,對對,叫讓人『坐立不安』!」 雖然從長相上看比虛歲已經十四歲地昌浩要小地多,太陰實際上已經活了上百、上千歲了。即使她地的性格跟外貌實在相稱,但事實終究是事實。 聽了同伴的辯解。勾陣瞇起了雙眼。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她將手指放在嘴唇上沒有在開口。。 「咦?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回到院子裡的昌浩從下面吃驚地看著屋頂的兩人。小怪也朝上面望了一下,像是為了避免和太陰正視一樣,又很快轉過了眼睛。 「在等你們回來啊」 勾陣不緊不慢的回答。 昌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阿,真的?抱歉,我們走的慢了點…」 「嗯,別介意」 「呵呵,好」 昌浩輕鬆地笑笑,帶著小怪進屋去了。看著他們的身影,太陰終於恍然大悟似的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感到異樣: 「啊……」 「怎麼了?」 「騰蛇,一次都沒有再跳到昌浩的肩膀上」 勾陣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也注意到? 這麼說來……」 昌浩肯定也注意到了吧 「後天就要上路了,你剛康復,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哦。」 小怪坐在地上舉著右前腳滔滔不絕的說著,昌浩一邊一一答應一邊苦笑: 「知道啦。小怪真是愛操心哪「 」嗯?沒到那個程度吧?「 小怪皺起眉,擠歪了額頂上花朵一樣的印記。昌浩忍不住伸手撫摸著它白色的腦袋。 「從很久以前起,小怪就是愛操心的脾氣了。」 多想叫小怪不要再這麼操心了,別再為以前的事煩惱,別再那樣責備自己,可是這些即使用語言表達出來,也傳達不出自己原本的心意吧。昌浩終於什麼都沒有說。恢復的記憶肯定成為了紅蓮深深的傷口,也許永遠都會在他心裡隱隱作痛吧。雖然為了避免這個,而施過遺忘的法術,可是沒有將恢復的記憶再一次封存起來,那是因為昌浩的任性了。 昌浩已經忘記了的疼痛一定被紅蓮當作自己的疼痛一樣痛著吧。 歎了口氣 ,昌浩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那裡已經一點也不疼了。 真的已經不疼了,所以請不要再那樣自責。這話如果能說出口該有多好啊。 「好了,趕緊睡覺吧」 「知道了。小怪也好好休息噢。你的腳那麼小,回去的路上一定夠辛苦。啊,不過沒關係,累了還可以趴到我肩膀上來歇歇。」 「我才沒那麼懶,自己會走。」 「那,晚安」 鑽進當被子蓋的衣服下面,昌浩輕輕歎了口氣 除了已經恢復的那些記憶,似乎還有些什麼沒想起來。那究竟是什麼呢? 要是能明白那個,小怪大概就會像以前那樣和自己親密無間了吧! 等昌浩睡下,小怪輕輕歎息一聲跳上了屋簷。 房間裡除了昌浩還有成親,成親對小怪的本相騰蛇終究有些畏懼,離他太近他肯定沒法睡好吧。 屋頂上已經有人在了。 「怎麼了?騰蛇」 勾陣坐在屋簷最高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問, 沒有看到太陰的人影。大概是發覺騰蛇過來,提前避開了吧。 「……沒什麼,照舊是被人嫌忌…」 輕輕聳了聳肩,小怪走到勾陣身邊坐下。一邊用後腳撓著脖子,一邊疲憊地瞇起眼睛。 一手托著下巴撐在膝蓋上,勾陣用餘光注視著它。 「……六合和玄武去哪裡了?」 停下後腳的動作,小怪問勾陣道。 勾陣將目光投向東北方回答: 」去道反了。作為晴明的使者過的「 「哦,是嗎。」 答應一聲,小怪便沒有再說話。 四月的風帶著寒意吹過,撫動小怪白色的毛,長耳朵沒精打采地耷拉著,鬱積在心裡的情感在它那晚霞色的眼睛裡隱約閃現。 感覺時間正緩緩流逝。 小怪的心裡還留有一段時間的空白。它能明確想起來的,只有弒神之刃插入胸膛之前的事情,而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則像一團霧氣看不真切,唯一記得的只有一雙悲傷的眼睛,望得自己心亂如麻。 就這麼沉默地坐了好久,小怪這樣開口,對著身邊的勾陣說: 「……昌浩『看』不見,都是……」 低頭看著它的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搖晃了一下。 「都是我害的啊。」 「———————……」 勾陣沉默著,伸出細細的手指輕輕敲著小怪的腦袋,原本一動不動的小怪偶然抬頭,突然瞇起了眼睛。 晚霞色的眼睛,凝視著勾陣端正的額頭上一道還未完全消失的傷痕。 注意道小怪的視線看著那裡,,勾陣苦笑 著說: 「你真不愧是十二神將裡最強的。我要不是神將的話,這傷疤一輩子都消不掉了。」 不過即使是比人類恢復能力強的多的神將,過了將近一個月也沒有完全恢復。 魔怪張開嘴,喉嚨深處像是堵住什麼了一樣,硬硬的。 「……抱歉。」 短短一句道歉,卻出乎意料的低沉迴響。 勾陣意外的瞪大眼睛,然後又苦笑一下瞇起眼。 啊,真沒想到會變了這麼多。 「…值得表揚啊,真不像你的作風!」 小怪沒有說話,低下頭垂下尾巴。看著它痛苦的背影,勾陣說道 「我們約好的嘛。不管發生什麼也要阻止你……不過可不要再有下次了」 若是以前的騰蛇,肯定不會說那樣的話。他開始有了那樣的表情變化,開始變得會把感情傳達出來,這些都是從昌浩出生開始的 「……真的……很抱歉……」 小怪低著頭重複一聲抱歉,又瞇起了眼睛。 「好痛」--有聲音傾訴著,久久不息地傾訴著 難以消除的疼痛,怎麼找都找不到治癒的方法 而比痛苦更深的,是懊惱的漩渦 我為什麼要回來? 我 究竟還能做什麼…… 第四章 太陰的風,吹到了守護安倍宅一間房間內的十二式神白虎的身邊。 於是正在寫東西的睛明,身後響起了白虎粗而沉穩的聲音: (睛明,玄武和六合終於向道反出發了……) 「是嗎?……等了很長時間了啊。」 (「自發過式信通知他們過了近一個月——) 隱身狀態的白虎嗖的顯出身形: 「大概道反的守護妖們的動作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遲緩吧。那之後他們不是過了一個半月才淨化完聖域嗎。」 白虎雖然比青龍六合稍微矮一點,但是卻是幾個人中間肌肉最結實體格最健壯的一個。睛明的房間裡放滿了裝書物卷軸之類的櫃子,顯得空間極小,為了不碰到東西,白虎盡量縮著身子。不過好像不是特別有效,他乾脆轉移陣地站到門外走廊上。 初夏的陽光照射著,庭院裡花開得正好。 「六合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成親他們再過一個月就該回到京城了吧。那就是說……」 白虎說到一半停住了,像是思考著什麼似的把手交叉抱在胸前。 「怎麼了?」 「哦,前幾天通過水鏡對話的時候,玄武不是有個請求的嗎?那個也有點太亂來了吧?」 睛明知道他在說什麼,停住手回頭看著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苦笑: 「啊,好像是有點啊。不過就調節氣氛而言,玄武和太陰的對話簡直就是絕妙!」 「睛明,問題不在這個,你要是不狠狠說他一頓,那個瘋丫頭越發無法無天啦!最終倒霉的還是我啊!」 「哈哈哈,嗯,確實。」 睛明一邊忍俊不禁的笑著,以便把筆放在硯台盒上。 他剛寫完的,使一份祈禱時誦讀的祭文。 受到籐原道長正式委託,最近他將要去一趟土御門殿,為籐壺女御的康復進行祈禱。 籐壺中宮的入內見駕,日期從當初預定的四月上旬大大推後,該到了四月下旬。這時上月中旬受到陰陽寮長官委託的安倍睛明,重新占卜選定的日子。 「祈禱之前,我想跟中宮見一下面。一個人住在土御門殿,想必一定有不少憂心事吧。況且,我和中宮早已是熟人了呢。」 這是睛明的謊話。 他早就認識的是「彰子」而非「章子」,睛明和「章子」總共就只見過一次,連話也沒好好說過一句。不過「章子」既然是中宮皇后,自然不能輕視,還是盡量見一見比較好。 「……我以前就在想,」 「嗯?」睛明回過頭去。 白虎灰暗的眼眸望著睛明。 「偷換公主雖然可以瞞過後宮的人,只怕瞞不住親人哪!」 睛明一邊做著外出的準備,一邊點點頭: 「早晚要找個機會告訴倫子大人真相。她是親生母親,要是見面時看出異樣就不好辦了。」 「那個籐原道長該想到這些才是。」 「但是根本就來不及考慮這些。但是彰子入宮的事情已經確定下來,不能告訴外界她因為受到詛咒的玷污不再適合入宮了。」 白虎一臉感慨地看著睛明。老人家脫下家常的狩衣,換上出門穿的直衣。 白虎揚眉不解的問道: 「要出去嗎?」 「不是說要去土御門殿嗎?」 「啊,是這樣。」 原來說是馬上就去啊。剛才說清楚嘛。 睛明瞥了他一眼,一邊把烏帽子戴正,一邊指示說: 「總之,我回來之前,保護這座宅院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別讓那些雜鬼再像上次那樣跑進來。」 前幾天是因為彰子的許可所以讓他們進來了,可是要是經常這樣就麻煩了。 本來這安倍宅就是守衛都城鬼門的要地。為了不讓不潔淨的東西闖入或者接近,設下了強韌的結界淨化著靈脈。 「可是,誰護衛你去?」 白虎待要站起身,睛明用手制止了他,然後用手指向原本什麼都沒有的空間,瞬時,像煙霧升起一眼出現了一個歪曲的影子,然後又消失了。 看清了那個影子,白虎重新坐好鬆了口氣。 「……啊,那就沒問題了。」 「是吧?」 睛明微微一笑,轉身走出門去。 白虎用餘光看到跟在老人身後的身影,那身影帶著不悅的神情,甩了甩束在腦後的深青色頭髮。 〔應該先派個人去,叫他們派車來接你才對!〕 總是帶著怨氣的不悅聲音在晴明的耳內響起。 晴明跨出大門邊走邊用毫不介意的聲音悠然回答: 「為了美容和健康,我們應該盡量步行!況且我家又沒有牛車。」 出錢僱傭牛童來養牛,這樣的奢侈按安倍家的家境是不能被允許的。晴明需要入朝的時候,通常會從外面請牛車來接他。 〔一大把年紀了還滿口胡言!〕 「呵呵,浪費可恥浪費可恥!今年起我的生活方針是儉樸、安靜、每天生龍活虎!」 〔笑話,老年人就該有老年人的樣子!〕 這麼好不客氣的台詞,算是關心還是嘲諷呢?要是有第三個人在場,大概肯定會認為是後者吧。 晴明卻明白這當然是在關係自己,所以一點也沒有被這話影響了情緒。 在道反那個緊要關頭,因為神將勾陣阻撓了青龍的意願。回到京城後,青龍為此大為惱火。因此,在怒火平昔之前他不得不在異界呆著,以防週身四溢過於激昂的鬥氣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不會再有第二次,如果有下次,自己決不會饒過騰蛇的性命。 ---作為主人的自己,阻止了青龍實現多年前刻在心裡的誓言。老實說,也並非沒覺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 可是自己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他們同族相殘。所以,真希望他能領會自己的心情。 「五月中旬紅蓮他們就該回來了吧」 〔————-〕 聽了紅蓮二字,青龍放出的神氣一下子變得緊張冷峻,露骨的敵意似乎絲毫都沒有減少過。 晴明毫無其事地說下去: 「昌浩也是……等他們回來,是不是該稍微嚴厲地批評一下呢?」 害人操了那麼多心,還提出了過分地請求。 〔……晴明〕 「嗯?」 〔別在說這種有口無心的話了。〕 青龍帶著怒氣的聲音震動著鼓膜,晴明睜大眼睛,忍不住在喉嚨裡發出笑聲: 「……真是,總是被被你輕易看破,真讓人頭疼,頭疼哪!」 晴明的表情沒有一絲頭疼的樣子,眼角彎彎帶著笑意。 「再不稍微鍛煉鍛煉不行啊,最近有些超負荷,所以我深切體會到必須要提高基礎體力!」 對此青龍的反駁不是言語,而是一聲無奈的、長長的歎息。 表情總是冷冷的,語言總是很粗暴,態度一直是帶刺的,這樣的青龍卻是十二神將中最關心晴明身體的。這一點晴明心裡明白。 當然也不是說別的神將不關心,只是他指出得最瑣碎,並且也總是戳到痛處。 「最近好像變得有點愛嘮叨了呢」 嘴裡嘀咕一聲,晴明縮了縮肩膀。像這種突然變得安靜什麼都不說的時候是最可怕的了。 沒事,應該還沒事。 真是的,從年輕時起,說是統率十二員神將,其實好像也只是讓他們在照顧自己而已。 晴明產生這樣的感覺也是切合實際的。 默默跟在徑直往前走的晴明身後,青龍煩悶地咂著嘴。自己再怎麼抱怨,晴明決定的事情是決不會因別人的意見而有所改變的。 也許為了心裡爽快乾脆什麼都不說隨他去比較好。可是要真的什麼都不管又可能捲進或者引起各種麻煩,甚至可能發展成性命攸關的大事。說起來,晴明的妻子若菜還在世,孩子們還沒出生的時候,在信州發生的那件事就是這樣的。 自己怎麼就選擇了這麼個男子做了主人的呢? 被這個時常縈繞在心頭的疑問糾纏,煩躁地皺著眉的青龍,突然警覺地環視著四周。 因為他是隱身的,所以沒有人看得見他。晴明也是往前繼續走了好幾步才意識到他的氣息遠了,這才緩緩停下來。 為了不引人注意,晴明也不回頭,只是小聲詢問道: 「…怎麼了?「 稍稍過了一會兒,青龍回到: 〔…阿,大概是我的錯覺〕 「哦?」 晴明瞇起眼睛環視四周,不過卻沒有發現有什麼可疑的情況。 「…心裡作用吧。」 自從道反的事件之後,包括中宮見駕日期的推遲等種種事件難免讓人變得有些神經質。 「不能再在這裡消磨時間了,走了,宵藍」 警戒了一會兒的青龍,被主人催促著聳了聳肩。 某個房屋的屋頂上,有誰正注視著帶著隱身著的青龍走向土御門殿的安倍晴明。 他巧妙地隱去了自己的氣息,讓神將也不能發現自己的存在,隱著身目不轉睛地盯著晴明。 他的皮膚白的嚇人,眼睛細細的,雖然齊整卻微微吊起,嘴唇如屍蠟一般全無半點血色,漆黑得好像烏鴉羽毛般的長髮披散著,每次身體轉動都發出沙沙的響聲,注視著晴明的雙眸是鉛灰色的。 「找到了…」 帶著笑意的聲音散落在風裡。 是他。 是那個在出雲見到的孩子的親族。有比那個孩子更濃的血。 「雖然已經稀釋了很多,可仍然是不容置疑的狐狸的味道。」 混雜在人類血統中沉睡著的異形的血。流淌在那個瘦小的身體裡的人和妖的混血。蘊藏著沉睡著的異族的力量。 渾濁不清的聲音,從微微上吊的卻沒有血色的嘴唇裡迸出。 「...晶霞,你一定也注意到了那血液的味道了吧?然而,為了找到更濃的同族之血,跟我一樣,尋找味道追蹤而來了吧?一定是的。那麼...」 該怎麼下手呢? 老人前行的方向上矗立著一座龐大的宅院,隱藏在那裡的幽暗陰沉的氣息陰森逼人。男子忽然嗤嗤一笑,那看起來是個絕好的工具。 值得期待阿。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是個最佳的誘餌,這一次,長年尋找的那個獵物一定會自己送上門來。 「同族有難,自然不能見死不救,這就是你的宿業阿!」 男子冷笑著,這時候一聲銳利的呵斥突然傳來: 「----男人…不,妖怪。在那上面幹什麼?」 妖怪的目光像刀刃一樣四射,搜尋著愚蠢地向自己投來敵意的對方。 只見那人獨自站在一條偏僻的小路上,穿著一件黑色的舊僧衣,手上拿著錫杖,頭戴一頂僧侶常戴的竹箔斗笠。 「妖孽,既然被我看到了,就不會放過你。」 竹箔斗笠下面的眼眸,含著陰冷的光。 「…哦,不會放過我?你打算怎麼做?」 錫杖往地上一敲,上面的小圓環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音,那聲音奇妙地迴盪著,膨脹著,向四周擴張開去。 金環的聲音織成牢籠套住了妖怪,可那妖怪卻毫不在意地嗤嗤笑著。 「——-啊,這裡面真舒服…有趣有趣,你心裡地仇恨,是向著住在那座宅院裡的人的吧?」 妖怪突然用手指向前方,吊起的眼睛敏銳地瞇起。僧人一愣,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漸漸變成了嗤笑。 「哦?妖精,你還知道這個?」 「知道…不過,那個老人會礙你的事哦!」 僧人臉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恨意。 在屋頂上嘲笑般低著頭看著他的男子,忽然翩然降落在地面上。 「喂,需要我借你一臂之力嗎?那老頭我正好有用。」 「什麼…?」 「你暗中佈置在那所宅裡的法術,很容易就會被那老頭識破,那是…」 男子輕聲一笑,握住自己一綹頭髮輕輕拽下,黑絲線一般的頭髮在風中飄蕩著。 僧人警覺地擺好姿勢,男子看準一個空擋將頭髮吹向他,僧人大驚,正要後退,卻動不了身,一根頭髮纏住了錫杖上。 錫杖上的小環自己發出噹啷的聲音,與此同時錫杖開始法力四射。 僧人瞠目結舌,解開纏在錫杖上的頭髮,依附其上的妖力之深厚讓他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你有什麼企圖?」 陰森的目光檢一樣射向男子,像是要穿透他一樣。男子卻像是很享受這目光中的寒意一樣,毫不在意地用書摸摸脖子,微微笑著: 「我不是說了嘛,我要那老人有用。而對你不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嗎?」 僧人凝視著男子--妖怪,然後又看看手中長長的那根頭髮。 確實,有了這根頭髮,自己的法力可以大幅提高。這樣,擺平那個礙事的安倍晴明也容易得多了吧。 籐原氏是由安倍一族保護著,只有除去這個安倍晴明,安倍一族也就不足為俱了,那麼也就可以向籐原氏下手了。 為了摧毀籐原一族的話…… 「……」 僧人瞇起了雙眼。他大約正值壯年,精悍的面容上刻滿憎恨,顴骨枯瘦高聳,臉色很不好。 終於僧人陰森一笑: 「…好吧!」 握住黑髮的那瞬,僧人的錫杖發出詭異的噹啷聲。 出安倍宅沿著土御門大街直著往東,橫跨富小路和東京極大路而建的龐大的府邸,就是籐壺中宮的內裡皇居(置於宮城外皇居)土御門殿。 土御門殿裡住著的是籐壺中宮和侍奉她的女官,僕人,衙役等。 道長的正妻倫子住在東三條殿,所以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不會過來。本來這個時代的貴族女子就很少出門。 可是土御門殿附近的鷹司殿是倫子是所有的府邸,倫子偶爾也會去那座宅子看看。順便的,也會拜訪土御門殿,請求與中宮見面並得到允許的吧?必須在這樣的事態發生之前想好措施。 站在土御門殿大門前,晴明突然感覺什麼冷颼颼的東西掃過背後。 「…什麼東西?」 可是這只是一瞬間的氏,之後便沒有再感覺到任何異常。大概是錯覺吧? 晴明莊重地穿過土御門殿雄偉的大門,門口的衛士卻驚訝地攔住這個連隨從都沒有一個地清瘦地老人,不讓他往裡走。 「連預先通知都沒有就往裡闖,真是失禮之至!你究竟是什麼人?」 「是左大臣派我來的,必須要證文才行啊」 晴明撓著頭嘀咕著,一臉為難的樣子。一旁隱身的青龍瞇起眼睛像是想說什麼似的。晴明對此視而不見,只管請求衛士幫他通報一下。 「請告訴家司大人,就說陰陽師安倍晴明來了。」 帶著一臉懷疑的表情,衛士中的一人進了宅子裡去通報家司。晴明目送他的背影。 晴明的表情看起來很悠閒,實際上卻在仔細觀察著整座府邸。 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特別不對勁的地方,難得北辰星周圍的某顆星變暗,跟章子的病沒有直接聯繫? 「…可是…」 可是星星變暗了。直接看到這個變化的是晴明之孫,吉昌之子昌親。 昌親的觀察能力大概在安倍氏族中也算是相當銳利的吧。雖然在靈力上遠不及弟弟昌浩,天分上也比成親稍微差一點。但是卻有著足以彌補自身缺陷的頭腦和判斷力。 天文博士的吉昌也馬上判斷此事非同小可。所以籐壺中宮入宮一事被取消了。 突然,一陣細微到只有晴明一人能夠察覺的風輕輕掠過。 眨眼間,他的身邊又降下一個神將的氣息。 稍稍皺著眉,晴明小聲問道 「…天後,怎麼了?」 [有不好的預感,所以趕來了] [晴明有我護衛,能有什麼事?] 隱身著的青龍冷冷地插嘴,天後有些為難地聽著 [不是這樣的…要是讓你覺得不爽,我道歉] [老是道歉!] [……] 這是在晴明背後展開地對話,晴明雖然看不到,卻很容易想像得到他兩此刻的表情。 晴明撓著腦門,輕聲說 「…宵藍啊,你也得學學怎麼溫柔說話才行啊」 微微轉過頭瞥一下後面,只見天後耷拉著腦袋,而青龍則抱著胳膊,忿忿地迷著眼睛,就好像青龍在欺負天後一樣。要是勾陣在這裡,肯定要一言不發地瞪著青龍了。勾陣和天後看上去年齡相仿,所以比跟別人要關係親密得多。 不過青龍雖然擺出了慣常的一副臭臉,卻沒有硬要天後回去,大概也不是真生氣吧。 「真是的……」 晴明歎息一聲,這時候,慌得臉色都變了的家司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 「哎呀,晴明大人!您要是通知一聲,我們就去接您了。怎麼能勞駕您大駕親自走來呢?你們這些傢伙,這位是深受左大臣器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啊。就算沒見過,名字總該知道吧!」 訓斥著門口的衛士,慌慌張張把晴明請進門的這個家司,看起來大約和吉昌一般年紀。 「衛士門只是忠於職守而已。請家司大人不要責備他們!是我晴明連個隨從也不帶,就這麼隨隨便便徒步走來的不好。」 [就是!] [青龍!] 對於青龍好不客氣的發言,天後表示責怪。因為家司在前面引路,所以晴明沒法回頭看他倆的表情。真是遺憾啊。 「中宮大人現在還病在床上…進宮日期定在四月下旬,要是能在那之前康復就好了,左大臣大人勢力雖然大,但後宮終究是女人的天下。我們這種人是沒法想像的…晴明大人偶爾會進宮,宮裡究竟是什麼樣的啊?」 土御門殿的家司是道長的部下,身份屬於較低的受領階層,不夠進入內宮的等級。對於他而言皇帝所住的內宮真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雲上世界了。 「嗯…建築物本身和大臣大人所住的東三條殿呀土御門殿並沒有很大的差別。不過更華貴更光輝燦爛,就像住在裡面的人們的性格一樣。」 家司很興奮地點了點頭。 「是嘛?……一定是體現出了天皇周圍后妃們的性格,那一定是又優雅又美麗的景象啊。中宮大人很快就要成為其中一員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又優雅又美麗的景象。 確實,看起來是那樣。 從身後的氣息便可以判斷出身後隱形著的青龍天後一臉對此無話可說的表情。他們作為晴明的護衛,已經多次踏入那個即使是稱作魔窟也不過分的地方了。 「…是啊」 那就這樣吧,世界上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被憧憬的東西還是在被憧憬的時候最美麗。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家司是幸福的。 要是知道了後宮裡各個后妃所屬的女官們之間激烈而陰險的爭鬥,聽到了時不時帶著火藥味的對話,他就一定不會在有這樣的心情了吧。 籐壺中宮此刻正抱病躺在寢殿東側的一張垂著帳子的寢榻上。 圍繞寢殿的走廊和廂房都用板門隔著,以擋住四月裡仍有些寒意的風,可是白天整天這麼當著,殿內一定是昏暗而陰沉的吧,這樣對病人的身體是否不太好呢? 「這一側的板門上懸窗開著,請跟我來。」 的確,東側的格欞上懸窗是向上吊起的,下面垂著的簾子在風中飄蕩,隱約可以看到裡面的寢榻。因為是白天,有三面的帳子是捲起的,只用屏風遮擋住視線。 從屏風的縫隙,可以看到披在發匣上的富有光澤的黑髮長髮。 晴明想到了彰子的頭髮,她的頭髮也是烏黑潤澤,長度超過了她自己的身高。不過自從來到安倍宅之後,她的頭髮變短了,不再能拖到地上了。 晴明注意到以後曾驚訝地詢問過她,這個曾經是大貴族家公主的少女笑著回答道,是因為幫著做家務時太礙事,所以讓天一玄武幫忙剪掉了些。 「他們替我剪得很齊,所以我想應該不算難看吧。」 說這話時,彰子把頭髮攏到後面,像是確認一樣用梳子梳理著,目光淡定而平靜。 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個本該連頭髮都由專署的女官來梳理的少女,告白了過去的一切,開始學習新的生活方式。 晴明在走廊上坐好。觀察著簾子後面的橫躺著的中宮的情況。 這個少女承擔了彰子的命運,走向了未知的未來。或許是因為她要走的路還沒有確定下來,晴明的占卜顯示不出明確的結論。 「家司大人,很抱歉,可否稍微離遠一些?」 「哈?…這…但是…」 「我需要稍微用點法術探查一下中宮大人的病情,所以需要全神貫注。身邊有人總是有點容易分心…」 「啊,是這樣啊。」 家司恍然大悟一樣點點頭。雖說是初次見面,但這終究是大名鼎鼎的絕代陰陽師安倍晴明,他的話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那麼我先退下了,寢榻旁邊有中宮大人的幾名侍女,有事您儘管吩咐她們。」 「多謝。」 目送著家司離開去做他原來的工作,晴明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有侍女在啊…」 一定是道長千挑萬選出來的兼具知性與教養的侍女們吧。她們自然也把章子當成了彰子。 不過下人不可能對中宮直呼其名。她是皇后,身份高的多。如果膽敢直呼其名,一定會被處以不敬之罪,受到降級,流放甚至極刑。 晴明當然沒有冒這種風險的打算,恭恭敬敬開口說道 「…中宮大人,是我,晴明」 以前見彰子的時候,晴明也是這樣穩重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屏風後面有微微的喘息聲,稍隔幾秒,纖細的聲音傳來: 「…阿…晴明大人…」 晴明輕輕低頭行禮,旁邊隱身著的青龍和天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他們聽到過這嗓音,不,是和這嗓音幾乎完全一模一樣的另一個人的嗓音。 [沒想到這麼相似…] 天後驚訝地感歎一聲,青龍則好像已經驚得張口結舌,晴明眼角的皺紋皺得更深了。 「久疏問候,聽說中宮大人身染疾病,令尊托我為中宮大人祈禱,所以……」 屏障的後面,中宮似乎輕輕喘了口氣 「…父親大人阿?…大家,都還好嗎?」 晴明瞇起眼睛。明白了中宮話裡的真正含義,他這樣回答道: 「…嗯——-令尊賜給我家的花兒也很好」 「是嘛…」 中宮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喘得厲害。晴明知道看來即使是這麼短時間的會話,對她的病也是極消耗精力的。 「我將改日前來為您祈禱康復。有晴明在,您什麼也不用擔心。」 感覺屏風後面的少女微微露出了笑容。 這時候,一個侍女膝行道晴明的面前,悄悄給他遞了格眼色。 晴明明白這是告訴自己不能再繼續打擾中宮了。 輕輕點頭,晴明向中宮行禮告別,確實,不能打擾病人太久。 晴明正要起身,耳畔突然又傳來自己所熟悉的,不過卻是發自另一個人口中的聲音: 「晴明大人…」 喘息一下,籐壺中宮靜靜地對晴明說道。 「謝謝您——為了我…」 在別人聽來,不過是禮節性地一句謝詞。可是在晴明聽來,這句話卻無比沉重和哀傷,在他的心裡久久迴盪不息。。 晴明向她行了更深的一禮,離開了東側的廂房。 穿過門,走在長廊上,晴明疲憊地吐出一口氣。 改變了命運的彰子,和,同樣改變了命運的章子。 因為寄住在安倍府,所以對於晴明來說,彰子更為重要一點。但是,守護章子也是他的餘生必須盡到的責任。 「…不過,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可活…」 明顯感覺到背後投射來的飽含怒火的凌厲的目光,晴明苦笑了一下。 稍微一說這樣的話,十二神將馬上就會又這麼激烈的反應,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樣的呢? 十二神將聚集在自己的麾下,已經將近60年了。 晴明想起了很久以前,當年的青龍,比現在更愛挑剔。更不會好好說話。相比之下,現在的青龍已經好相處多了。 ——-我說,你久非得老是擺著那麼一張冷臉嗎?久不能別讓人來看見你眉間一個「川」字嗎? 半無奈地對青龍說這話的時候,晴明正是現在使用離魂術時出現地那般風華正茂。 而聽到這話的青龍只是帶著不高興的臉色瞥了晴明一眼,一言不發地轉過了臉。 ——唉,你啊… 瞇著眼看著青龍的晴明,無奈地歎息一聲,微微笑著。 ——那麼,十二神將之木將青龍,我賜給你一個名字吧 年輕的晴明便擅長驅使言靈。愛挑剔的神將們是屬於森羅萬象地冥冥中地一員。那麼言靈對其也能起到作用吧。 神將中,得到自己賜予言靈之名地,青龍是第二個。 很快第一個得到賜名的神將就要回來了。一定,帶著複雜的情感,難以理解的思緒,以及,不知所措的眼神吧,該對他說些什麼呢…… 「……」 突然,晴明停下了腳步。 [晴明?] 青龍詫異地詢問聲穿過耳膜。 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在背上掃過。 是什麼,是誰,不清楚。 可是,肯定有什麼正看著自己。 用陰冷灰暗的目光,像是要射穿自己一般地凝視著。 那張嘴扭曲成笑地÷的樣子。 剎那間,有什麼從身體裡向上升騰而起,直穿心臟,瀰散到全身。 「啊…」 腦海裡白色的閃光灼燒著視網膜,晴明踉蹌幾下。 [晴明大人?!] 天後驚恐的呼喊在耳內激盪。 拚命地想要保持平衡,卻結於站立不穩單膝跪下。 在胸腔內,灼燒感火辣辣的。 [晴明!] 青龍現出真身,神色大變。 「…小聲點」 晴明臉色蒼白,說完這幾個字,深呼吸一口,吸進的空氣卻劇烈地刺痛了肺部,胸腔的灼燒感更加強烈。 呼吸困難。 [晴明大人,振作點!] 晴明朝悲喊著的天後微微笑了一下。 抱歉,讓你露出這樣的表情。。。 「…天後…」 想要說不要緊,晴明卻徑直倒了下去。 「晴明大人!晴明大人!」 「天後,讓開!」 推開天後,青龍把主人背在肩膀上。不由得吃了一驚,什麼時候起,主人變得這麼輕了? 咂了咂嘴,正要翻身回去,青龍的耳邊響起了嚴肅的聲音。 [要是晴明突然不見了蹤影,會傳出這裡有異形或者妖孽害人的謠言,還是把他放在這裡,等人過來吧。] 「…天空…咳!…」 青龍怒氣翻騰,緊緊咬著嘴唇。 天後用顫抖的眼神看著他。 「青龍,照他說得去做吧,不然…」 「切!」 作為統管十二神將的天空,極少從異界出來的。現在也不是隱形來到這裡,而是只向他們傳音說話而已。 可是他說的是正確的。如果晴明就這麼突然消失了,一定鬧的滿城風雨的。 青龍壓抑著怒氣,將晴明放在冰冷的地板上。晴明臉上刻著的道道皺紋,讓他痛苦的意識到晴明的衰老。 之前忘記了人類的生命,跟神將們比起來,有多麼短暫和脆弱。 不,不是忘記,是自己刻意不去想而已。 「……啊?晴明大人?晴明大人,您怎麼了?」 路過的家司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晴明,大驚失色地跑過來。聽到他地呼喊,又跑過來幾個侍女和雜役。 「青龍,交給這些人們吧,我們只有…」 只有跟在他身邊而已。 天後懊惱地咬著牙,要是天一在,還能施法稍微減輕主人的痛苦。而自己和青龍卻都沒有那樣地本事。 即使是身為十二神將,卻原來也是這麼地無力地存在啊。 看著家司他們慌慌張張把晴明送進屋裡,青龍突然轉動視線。 視線落在西側的圍牆上,青龍縱身而去。 「青龍?」 慌忙追趕而來的天後,向單膝跪在院牆上察看四周的青龍問道: 「怎麼了?有什麼…」 青龍一邊謹慎地看著四周,一邊壓低了聲音 「…有一個暗色的影子潛伏著…」 第五章 昏迷不星的晴明,被土御門殿的役人們送回了安倍府。 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 睜開眼睛,最先看見的,是滿眼擔心地望著自己的妻子 "......若........" 凝視著自己的若菜雙眸裡淚光閃動,鬆了口氣似的用手摀住嘴,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說好了不會讓我流淚的,是吧?」 是啊,可是,自己沒有做到——————- 晃眼一般地瞇起眼睛,晴明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迷迷糊糊間,坐在他身邊的少女輕輕開口道 「晴明大人,認出來了嗎,是我?」 晴明被她喚回到現實中,眨了好幾下眼睛,辨認著床邊坐著的少女 然後輕輕呼出一口氣,和藹地對她笑著點了點頭 「...嗯,彰子大人」 聽到這,彰子帶著放心的表情長出了一口氣 再看看周圍,一臉擔心的吉昌和十二神將中幾人的面孔映入眼簾 兒子的眼角帶著掩飾不住的憔悴 「父親大人,您已經上了年紀了,以後請不要這樣一個人出去了」 「別把我當老人看,我還精神著呢」 [開什麼玩笑, 年紀一大把了] 發出這冰冷的聲音的,是靠在牆上,兩手抱在胸前低著頭看著晴明的青龍 這一次好像是真的氣得利害 朝滿臉凶氣的青龍苦笑一下,晴明用肘部支撐身體想要坐起來,卻被彰子和吉昌攔住了。 「不行,您得繼續躺著。」 「您暈倒就是因為過於勞累了啊?父親大人!」 被兩人同時喝止,而且還有天後,天一,朱雀,白虎一系列的神將無聲的責備,晴明無可奈何地躺下了,這時候青龍投向他的目光近乎殺氣了。 那個是擔心的一種表示啊…大概。 「抱歉了啊…大概累了吧…給土御門殿的家司大人添麻煩了。」 看著總算表現地像一個病人一點的父親,吉昌鬆了口氣,點點頭說: 「嗯...大概是我們太依賴父親大人了吧」 「哦,是啊,說起來我早就不是陰陽寮地役人了,還像這樣有點什麼事情都來找我是有點招架不住啊。」 「...不過能這樣很有精神地動嘴皮子,看來是沒什麼大礙了。好好靜養幾天,以後還請繼續多多照顧。」 「有你這樣地兒子嗎?剝削年邁地親生父親做勞動力!多麼冷酷無情啊!」 「不管怎麼說,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晴明和吉昌的父子單挑,在一旁觀戰的彰子聽得目瞪口呆。 以前也見過晴明和昌浩的祖孫對決,看起來,晴明吉昌的父子口水戰比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阿 晴明甦醒之前,吉昌就坐在晴明的床邊,臉色蒼白得讓旁邊的人看了都擔心。本來露樹也守在這裡,因為心疼看護病人徹夜未眠的妻子,吉昌換她去休息了。 昨天,從土御門殿的使者那裡聽到消息,吉昌當即向陰陽寮的長官告假回到家中。隨後聽說了消息的兄長吉平也匆匆趕來,彰子便躲到了昌浩的房間。好在晴明的房間是離昌浩房間最遠的一間。趕來看望父親的吉平沒有去昌浩的房間,夜半過後,暫且先回自己家了。彰子這才得以守在晴明身邊,跟露樹兩個人一起守了一夜。 「就是因為盡依賴我,所以後輩們才遲遲不能成才,你不覺得是這樣嗎?天文博士」 「就因為史上罕見的藏人所陰陽師大人還健在,所以要成長的苗子放慢了成長的速度!」 吉昌滿不在乎的回答,昨晚他已經向陰陽寮請好了今天一天的假。 皇親貴族們眾人依賴的大陰陽師病倒的消息似乎震動了整個京城,據早上來探望祖父的昌親說,走到哪裡都有人向他詢問晴明的情況。 但是,在吉昌看來,貴族們有什麼想法他不管,晴明是他摯愛的父親,地位不比這更重也不比這更輕。 「總之,您倒在土御門殿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請老老實實躺著養病,我要去跟大臣大人報告情況去了。」 「老躺著很無聊的…」 「依兒子愚見,您要是不聽忠告非要起床的話,那邊的十二神將青龍殿下只怕就要爆發了!」 「晤……」 伸出手掌向青龍一擺,吉昌嚴肅地正告晴明,這下晴明只有投降。事實上,青龍青色地眼眸已經在射出冰刃一般地寒光了。 不光他一個,其他神將也明顯地在用視線責備著晴明,連彰子的神情也跟他們一樣。 晴明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表示放棄。 看著晴明乖乖地合上眼睛,吉昌將剩下的事情托付給十二神將們,走出了房間。 在離房間稍遠的地方站在,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 一手貼在額頭上,一邊低聲喃喃著。 晴明已經算是高齡了。這一次萬幸能夠醒過來,若有下次呢?光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吉昌沒有關於母親的印象。小時候曾經央求扮演母親職責的天後,用水鏡映照出母親的樣子給自己看過。水鏡裡出現的是天後曾經親眼見到的母親的容貌,依在父親身邊的母親並不算特別漂亮的女子,但是卻有著溫柔親切的笑容。 因為沒有關於母親的印象,所以更加珍惜父親。和他同齡的人很少有父母健在,在這個時代晴明算是相當的高壽了,所以即使哪天有什麼萬一也不為奇怪。 雖說早已做好這樣的思想準備,可是到真有事情發生的時候,還是會有天塌地陷一樣地感覺。 「…吉昌大人…」 略有些遲疑的聲音讓吉昌詫異地回過頭去,只見彰子正關切地抬頭看著自己。 「彰子大人…抱歉,家裡搞得一團糟。」 「沒有,晴明大人有天一他們照看,您早點歇息吧,昨晚不是一晚沒睡嗎?」 「我不要緊。到是彰子大人,因為吉平兄和昌親的來訪,讓您很不方便吧…」 彰子搖搖頭 「沒有關係。好在晴明大人看上去沒有什麼大礙,放心多了.」 她也擔了不少心呢,看著如釋重負的彰子,吉昌溫和地笑笑 「不要緊,他好歹也是狐狸的兒子,不會那麼容易有事的。」 大概,比誰都更希望想信這句話的,就是吉昌自己吧? 吉昌和彰子出去之後,晴明睜開眼直起身來。 青龍無聲地向他投以責備的目光,晴明卻對此故意視而不見。天後白虎都用跟青龍同樣的目光看著他,最終拗不過他的朱雀給他拿了個靠墊。 「…青龍,天後。我倒下的時候,你們察覺到什麼了嗎?」 兩個人的神色一下變得嚴峻起來。天後回頭望望青龍。 身材挺拔的青龍站在原地,青色的雙眸閃著銳利的光: 「有一個暗色的影子。」 簡短的回答一聲,青龍瞇起眼睛: 「你不是簡單的生病,晴明,你自己心裡有數嗎?」 之前沒有聽到過這個情況的神將們,紛紛驚愕地看著青龍。 「怎麼回事?」 「你是說這是向晴明宣戰的術士或是妖怪干地嗎?」 白虎朱雀依次開口。回答的是晴明。 「晤…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覺得有誰的視線射了過來。然後…」 晴明用手貼在胸口 撞擊感從自己體內產生,貫穿了心臟,驚濤駭浪般席捲了全身。 突然間,那個初春的夜晚迴盪在夜幕裡凝重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 ---快了 不同與人類的神,或許已經預見到這些 可是,做為人,他甚至不能知道這些預測究竟有幾分正確。 一個多月沒見到面的小孫子的臉,在腦海裡浮現。真想聽到那久違的充滿活力的聲音啊。 遙遠的河畔有人正等著自己,他知道,也知道得盡快去了,可是這邊,他還想多呆呆。 「…晴明」 一直沒有開口的青龍,吐出冷冷的話語: 「不管是什麼原因,你的體力已近極限。不要告訴我你自己沒有這個自覺!」 屋裡一片寂靜。青龍所說的是十二神將全體共有的感覺。而晴明自己也感覺到了。 他所使用的離魂術消耗了太多的咒力和生命力。如果只是偶爾用一兩次的話還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使用這法術太過頻繁了。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以年輕時的姿態出現時所擁有的強大的靈力,是以他的生命力為代價換來的。 晴明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主人縮短自己的壽命。 「以後不要再為那個孫子使用法術了!」 甩下這句話,青龍便一下子消失了。大概是有話要對留在異界的同胞們說,回異界了吧。 在場的其他幾個神將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吧。可是卻知道這是與主人的意願相矛盾的,尊重主人的意願的他們不知如何開口。 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的,是老人清朗的笑聲: 「…真是的,一把老骨頭了還不讓我想幹什麼幹什麼,真是死腦筋!」 一臉為難地閉上眼睛,一手貼在額頭上 不知為什麼,鼻子酸酸的,眼角那麼的熱… 夜幕。如同黑漆塗抹過一般 風比起初春時候略添了幾分暖意,吹拂著她的臉頰 感覺到有什麼在風裡降落,閉目端坐在船形巖上的貴船祭神高龍神睜開了眼睛 一個纖瘦的身影出現在她坐的岩石前 高龍神睜大了眼睛,認出了眼前的身影 「你是…晶霞…!」 晶霞似乎很滿意自己讓神吃了一驚。微笑著翻身飛上天空。在空中盤腿而坐,雪白的手腕交叉抱在胸前,身上只穿著很薄的衣裳,左手腕和足腕上帶著古樸的銀鐲,脖子上也掛著一串剔透的飾物,最大的那枚玉石帶著淺淺的藍色裝點在她的胸前。 長過腰際的銀色頭髮在風中飄舞,青灰色的雙眼正視著高龍神 「---我有一個請求」 端正的面容上帶著微笑,晶霞用柔和而鄭重的聲音接著說下去 「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都請你不要插手」 出乎意料的請求,讓以手托腮做洗耳恭聽狀的高淤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好過,弄出點讓我吃驚的事情最好不過」 「…這麼多年你還是這性子呢」 高淤期待地一笑,又詫異地側著頭問 「這麼多年你在全國轉悠,往我這邊卻是一步都沒轉過,這次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晶霞的表情變得憂慮。沉默了一會,垂下眼瞼,青灰色的眼睛望著遠方 「…很多,麻煩的事情要發生了」 「要?你是說還沒發生?」 「雖然還只是我的推測,但是…」 攤開手,聳了聳肩膀,她歎了口氣 「花了那麼多心思,好不容易把那傢伙的視線從京城引開的…」 望著延綿在山腳下的都城,她瞇起了眼睛 「…這座城裡有我的同族,那傢伙好像發現了這一點」 高淤若有所思地看著舊友 「同族…」 「嗯,把他們捲進來實在非我本意,可惜那傢伙才不會考慮這一點」 而且 「只要能逼我現身,那傢伙肯定會不擇手段。他在出雲發現了族人的後裔。肯定會順著線索找到京城來,真是麻煩哪」 「這麼說之前的心思算是白費了?」 「看起來你好像很期待的嘛,高淤。真想讓你也分擔一般苦勞啊」 「謝謝,免了吧。還是在旁邊看著最有意思」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也就是來和你打個招呼。不然又該生氣了」 友人無奈的話語讓高淤低聲笑了笑。突然改變了話題 「京城裡,有個很有意思的人」 晶霞看著她,不等她作出別的反應,高淤便瞇起眼睛接著說了下去 「有意思到了讓我允許他稱呼我為高淤的,一個孩子」 「哦?那就難得了」 神族以外的得到允許稱呼高龍神為高淤的,之前一直只有晶霞一個 「現在還遠在西部的出雲,再有一個月就該回來了…你不想見見嗎?」 「如果有緣,不需要你安排也會見到的,按我的想法…」 浮在空中站起身,晶霞淒然一笑。 「不管怎麼說,也想見見他,那可是被你誇為『有意思』的孩子,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力量…」 「哦,這也有道理」 似是對老友的話深以為然,高淤朗聲而笑。 第六章 代替臥病的晴明,由安倍吉昌進行了祈禱籐壺中宮早日康復的法事,在此功效下,中宮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在比預定時間推遲甚多的四月下旬入宮了。 然而,中宮的病並未完全康復,並且時常臥病不起,於五月上旬又退回了土御門殿靜養。 「天一」 正在打掃著昌浩房房屋的彰子,回頭看著身邊給她幫忙的神將 「嗯?」 「昨天聽說章子大人大約十天前退回了土御門殿,是真的麼?」 彰子的臉色很認真。 天一眨了眨眼睛,小心地盡量選擇能讓她寬心的措詞,安靜地回答道。 「確實是有這樣的傳言,說她的病比較嚴重,幾乎天天都臥床不起。」 「是嗎?」 彰子帶著沉重的臉色歎了口氣。 天一略帶詫異地望著她 「不過,公主這話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哦,雜妖他們那裡啊。最近每天晚上都到圍牆外面來。」 「…………是嘛。」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傢伙們確實是麻煩。得早些想個對策才是。 天一一副思慮的表情,彰子抬頭看著她,突然注意到原來天一和晴明他們差不多高呢。 可能是因為跟她時常在一起的朱雀個子太高,所以之前從來沒有注意到。原來天一的個子比一般女孩要高得多。說起來,勾陣比她更高。六合則比勾陣還要高好一截。抬頭看他的時候脖子都要仰酸了。玄武和太陰比彰子個子要矮,那是因為他們總是以孩子的樣子出現吧。 十二神將既然叫「神將」,那就是神的眷屬,所以基本上個子都那麼高吧。 一邊漫無邊際地遐想著,彰子繼續開始了打掃。 每一天,彰子都要打開昌浩的房間的門窗通風,掃出房間裡的灰塵,用乾布擦淨地板。昌浩房間裡雜亂地推放著很多書,掃除的時候,彰子就順便替他分類放好。有些書名太難不認識,彰子便請教神將或者晴明,現在已經收拾地很有條理了。 昌浩藏起來的衣服,在進入五月前都縫補好了。現在正瞞著露樹每次偷偷拿幾件洗淨。 「……這個做完以後,再做什麼呢?……」 要是在做完之前昌浩就能回來,那該有多好。 久違了的羅城門,比印象中的更加飽經風霜。 當然這其實只是昌浩記憶不夠清晰而已了,只是一兩個月的時間,不可能有太大變化的。 可是,差一點,自己就真的再也不能見到這座城門,再不能從這城門底下穿過了。 「啊——回來啦」 在感慨萬千喃喃自語著的昌浩身邊,成親一邊活動著頸部關節,一邊發出感歎: 「我回來了,我的家。」 「兄長,現在還不能回家」 對於弟弟的提醒,成親露出滿心不樂意的神情。 「唉?我想先回去的阿。家裡的大兒子、小兒子、女兒、岳父、岳母、嚇人奴婢大家都翹首以盼等著我回去啊」 「……疏忽了吧,把嫂子漏了吧?」 「那是你的錯覺啦」 乾淨利落地否認事實,成親撇了撇嘴。  「她當然在等著我啦,沒必要一一羅列出來。」 成親一個人嘟噥一句,遺憾的是沒有傳到昌浩的耳朵裡。 昌浩一邊歎了口氣,一邊低頭看著腳邊。 「終於回來了呢 ,小怪」 在自己腳邊拖拖沓沓走著的小怪,抬起頭瞇起了眼睛。 「是啊,回到京城了呢……」 回到了晴明所在的京城。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詢問。都是自己必須要搞清楚的事情,可是從哪裡問起好呢?發生太多的事情,自己心裡還是一片混亂。 缺失的記憶,以及模糊的記憶。必須要搞清楚的事情,不可以知道的事情,以及,必須領悟到的事情。 晚霞色的眼睛流露出複雜的感情,微微顫動著望著昌浩。 這是小怪恢復記憶之後便常常會有的眼神。在昌浩的胸中,感情的漩渦波蘭洶湧,他唯有拚命的壓抑著自己的情感。 昌浩在心中低語 「……雖然連我也不能全部回答你的疑惑,可是…」 可是如果是在以前,小怪第一個詢問的,肯定是昌浩吧。 昌浩默默地伸手抱起小怪,感覺到它緊張的一瞬間身體僵直,昌浩瞇起了眼睛。 「……幹嗎幹嗎?突然抱我幹嗎?」 「擔心你是不是累了嘛,我很溫柔的哦。」 昌浩故作輕鬆的說,小怪眨巴了幾下眼睛,搖了搖尾巴。 「笨蛋,擔心別人前先考慮考慮自己的事吧。我才不累呢,我怎麼也比人類體力要強啊。」 「是——嗎?」 「是——啊! 」 掙脫昌浩的手,小怪自己啪嗒啪嗒地走著。它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顯得那麼遙遠。 好像胸中被剜去一塊一樣空落落的,昌浩帶著寂寞垂下了眼簾。 沒戴烏帽的腦袋,突然感覺被一隻大手撫摩著,抬起頭,成親溫柔的望著自己微微地點了點頭。 「……嗯」 不要緊。因為,它就在自己伸手就能觸到的地方,陪著自己呢。 這一切,隱身的十二神將太陰和勾陣默默地看在眼中。 拽著十二分不樂意的成親,昌浩一行抵京後首先去了陰陽寮。 途中昌浩梳好髮髻帶好了烏帽。 兩人穿的都是非正式的狩衣和狩褂,因為是剛從出雲回京,所以陰陽寮的人想必不會太計較了吧。實在不行可以請守門的衛士把裡面的人叫出來代為傳遞一下報告書。 「喂,昌浩。還是讓我回去整理一下裝束吧。」 「這是工作,工作。兄長,身為歷博士不以身作則可不行啊。」 「哇!你怎麼跟昌親一樣的台詞。」 ---抱頭的兄長和按住額頭的三弟。 小怪在一旁半睜著眼睛看著,和旁邊的勾陣眼神交匯著,它聳了聳肩。勾陣沉默地朝它苦笑了一下。 太陰躲在勾陣身後,時不時地偷看一眼小怪的樣子。 「……有點、還是有點……唔—」 雖然沒有騰蛇那麼可怕,但並不是說完全感覺不到害怕。看來長年刻在心中的恐懼心理不是那麼容易克服的。 「我想,我先回去了,先告訴晴明你們回來的消息」 「啊,那樣也好。…真好啊,能不能順便也跟我家人說一聲。」 太陰在成親面前現形問道。 「去倒是也可以,可是你家有誰能看到我啊?突然現身嚇壞人你可別怪我哦!」 「這個…」 成親無話可說,太陰撇下他不管嗖地騰空而去。 「再見,小心著點,在安倍府等你們。」 他們現在正沿著行人眾多的朱雀大道的北上,沒辦法向她揮手,所以只是目送她離去。 昌浩抬頭看著天空。夏天的太陽已經升過了天頂,正開始向西方傾斜。 「……到夏天了啊。」 離開京城向出雲出發的時候,差不多同一時刻的太陽比現在更偏西點,熊熊燃燒著,染紅了半天的天空。 從羅城門沿朱雀大道北上直走盡頭是皇城大門朱雀門。不過位於東邊的美福門比朱雀門離陰陽寮更近一些。如果再多繞一些路,郁芳門呀待賢門離陰陽寮的距離更近。不過為了省得繞路他們選擇美福門,朝美福門守門衛士說道。 「請向陰陽寮的人通報一聲,說出差的歷博士和直丁回來了。」 剛好其中一個衛士認識成親的臉,馬上替他通報去了。 他兩果然沒有得到允許進入皇城,大概是打算讓誰來取成親在出雲時寫好的報告書,回去遞交給陰陽寮長官。 昌浩在離大門稍遠的地方抬頭看著圍著皇宮而建的宮牆,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怒氣叫著自己的名字。 「昌浩殿下!」 昌浩瞪大了眼睛,收回了視線朝美福門裡面望去,來人穿著直衣狩褂,烏帽子永遠戴端端正正,一張一絲不苟的臉瞪著自己。 「……啊……」 昌浩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跑到一臉愕然的昌浩面前,籐原敏次食指一揮。 「難道你不知道,這種時候,就應該像成親大人一樣意氣風發地站在那裡嗎!像你這樣,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看著宮牆之類的,我們整個陰陽寮的士氣都會受到懷疑的。」 「啊?」 「啊?」 被對方用上揚的語調反問,昌浩慌忙改口。 「啊,不,對不起,以後一定注意。」 「知道就好。」 憤然說完,敏次轉身向成親回話。 「博士,失禮了。您有什麼吩咐?」 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成親,頗有興趣地瞇起眼睛看著敏次。 「那麼,請替我把這份文書交給長官。我們今天就先回家了。幫我轉告一下,就說如果日子好就明天,否則就依照曆法另則吉日進宮。」 「是。對了,也許是我多事了,有件事我想還是先跟您說一聲比較好…」頓了頓,敏次看了看成親,又看了看湊近過來的昌浩。 「實際上,藏人所陰陽師晴明大人,一個月前突然昏倒,現在還在病床上躺著…」 「啊?」 昌浩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成親睜大著眼睛注視著敏次。 過了一會,成親回過神來,極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努力開口道。 「……有生命危險嗎?」 「這應該沒有,不過,畢竟晴明大人年事已高,所以大家都很看重此事…」 世界安靜下來。 ——————遠遠地,有誰在說著什麼。 突然間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昌浩的腦子裡一片模糊。 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現實感,就好像在墜下深淵前,勉力想要在一根細細的繩索上保持平衡。 是誰,在說什麼。 心臟跳得那麼劇烈。 血液在倒流,手腳突然變得冰冷。 想起回憶起最後見到的那張臉,昌浩拚命地在記憶裡搜索。 祖父的臉。從自己出生起就不曾有過什麼變化地,刻滿了皺紋地臉。 想起來的是這副面容,但是定格在眼前地卻是使用法術時出現地那個青年。 而聲音呢,從幼年時起,呼喚過自己幾千次,幾萬次的聲音呢?耳邊響起的卻是這一句: ————昌浩,去追屍鬼。————快去。……我們約好的不是嗎。 因為,這是昌浩最後聽到的爺爺的聲音。 對著不堪忍受攥住了自己衣袖的小孫子,他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這是昌浩見到的最後的爺爺的身影。 「……爺爺…」 昌浩用嘶啞的聲音喃喃著,這時,有誰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驚訝地抬起頭,看到的是一臉擔心的成親和緊抿著嘴唇的敏次的臉。 敏次帶著複雜的表情,欲言又止。 「那個……」 他不住地眨著眼睛,像是在心裡不住地斟酌著措詞,最後終於一字一句地小心說道: 「聽吉昌大人…昌親大人說,是因為家人十分擔心所以才一直躺在床上的。晴明大人自己其實覺得沒什麼大礙,精神很好。而且他可能也是太掛念被派往出雲的成親和你了,所以只要見到你們平安回來了,一定…」 「……嗯……」 昌浩握著拳,低下頭。 「嗯,嗯…」 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敏次,帶著歉意抬起頭看著成親。 「那麼我就去呈送這份文書了。」 「啊,謝謝你告訴我們這消息,我們也有了思想準備。是吧?昌浩。」 拍拍弟弟的背,成親泰然地露出微笑。不管發生什麼事,即使身處驚濤駭浪之中,他也決不會驚惶失措,即使那只是從表面看上去是這樣。 昌浩沉默地點點頭,敏次則低下頭。 目送著匆匆離去的成親昌浩,敏次沮喪地陷入了自我厭惡中。 「……唉,我應該說得委婉一些。」 雖然是出於好心想讓他們有所心理準備,可是結果卻好像適得其反。 「我還遠遠不夠成熟啊……」 敏次無精打采地喃喃自語著往皇城內的陰陽寮走去,因為他沒有見鬼的能力,所以沒能看見剛才一幕。 聽到敏次說出晴明倒下的消息,比成親和昌浩更為驚愕的是一旁的小怪和勾陣。 它忘記了呼吸,背上止不住地打顫。 人類的脆弱,他們都清楚。而他們的主人,作為一個人類,已經活得夠長了。而且還勉力使用各種法術,即使明知道超過了咒力的限度。 這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他們不是不知道。 隱身在一片的勾陣強壓住心裡的波瀾,狠狠咬住了嘴唇。 「————晴明…!」 小怪帶著比勾陣更陰鬱的神色,把所有的話都咽在了肚子裡。 每往前走一步,便離想念中的安倍府更接近一些。這本該是讓人高興的事,可是昌浩的心情卻隨著距離的縮短變得越發沉重和陰沉。 腳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胸口堵得厲害,幾乎讓人窒息。 想見可又怕見。 昌浩的手在胸口緊握。 早想過,要好好道歉。見到爺爺馬上道歉,肯定會挨頓批評,可是昌浩心目中的爺爺總是一副超然出塵的樣子,總是有活力生機,一點都不像一個老人。 「………怎麼辦呢」 沒臉見他啊。 看著一路垂著頭歪著臉的昌浩,小怪哽著聲勸著他。 「不要緊,不要緊的。……晴明怎麼可能輕易有事呢。」 可是連這麼斷言的小怪自己都是籠罩在沉重的氛圍中。 隱身著的勾陣交互看著二人靜靜地歎了口氣。先回去的太陰一定已經知道這事了吧,從太陰沒來報信這個情況,勾陣推測晴明病情並不是非常嚴重。 可是勾陣也知道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推測而已。 遠遠的,已經可以看得到安倍宅的大門。 「……」 昌浩不由得停住了,腳底像生根了一般,一步也邁步出去。 「……啊」 低低的一聲,正詫異間,太陰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彰子的面前。 「回來了。」 「真的?」 彰子喜出望外地問 太陰回頭正要回答她,彰子卻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向了門口。 「啊……」 留在原地的太陰伸手抓了個空,有些茫然的看著四周,伸手撓了撓後腦勺。 看彰子徑直衝向門外的樣子,可知她盼昌浩回來盼得多厲害。 彰子曾不斷地問過太陰昌浩的情況,可是太陰只是回答說見到他本人就明白了。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不知道什麼緣故,昌浩『看』不見了…」 歎了口氣的太陰,突然連眨了幾下眼睛。 「……啊?莫非和昌浩一起…」 太陰沒有說完這句話,臉色卻一下子變得煞白。 「壞、壞了」 太陰慌張騰風而去,意料中的事態果然展現在了眼前。 敞開的大門口,一個身影愣在那裡。 急急忙忙跑出來的迎接昌浩的彰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望著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緊張的氣氛充斥著整個場面。 好容易打破沉寂的,是姍姍來遲剛走進大門的昌浩 走進門感覺到氣氛不對勁的昌浩和小怪,徐徐抬起之前一直低垂著的視線,頓時都傻了眼。 「啊………」 「壞了……」 聽到兩人的嘟噥聲,像座塑像一樣呆立著瞪著彰子的成親慢慢轉過了身: 「………昌浩」 「啊,啊…」 昌浩只想趕緊逃跑。 成親面無表情的面對著昌浩,用右手指著彰子。 「……那是誰?」 彰子的肩膀微微一顫。 面對意想不到的局面,昌浩的嗓子像是打了結,開合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完了,沒想到……」 勾陣也是滿腦子晴明的事,沒考慮到這一點,站在彰子身後的太陰和她目光交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寄身在安倍府中半年之後,一直不為外人所知的彰子的存在,終於暴露在了外人面前。 「……這事暫且先不說,呆會兒我再好好問你」 從昌浩,彰子以及十二神將的態度中,成親大致猜到了什麼,半睜著眼看著弟弟說。 「先看爺爺去,還有……那邊的公主。…」 「啊,什麼事?」 彰子一個激靈,成親對她笑笑說。 「家父吉昌,還在寮裡嗎?」 「啊,是的,大概要到傍晚才能回來。」 「那麼家母露樹呢?」 「剛去市場了。晴…晴明大人在屋子裡休息。」 「…………是嗎?那正好。」 成親微微一笑自語一聲,感覺到他目光裡的寒意,昌浩向右一轉便想要逃跑,可惜卻被成親先一步察覺,一把攥住了後脖頸。 「哎呀?昌浩,你要去哪兒?我是擔心爺爺的身體回來看看,個÷等見過爺爺之後,還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呢。」 「啊,嗯,呃,那個…」 「——騰蛇勾陣,你們兩個也別跑啊!」 正要溜走的勾陣和小怪也被叫住,讓成親盯著,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 「行李暫時放著,替我看著點。」 成親將自己和昌浩背著的行李隨手仍在地上向裡面走去。 目送著被成親拽著的昌浩,以及跟著昌浩的小怪,勾陣顯露出少見的愁容。 彰子臉色蒼白的用手捂著嘴,太陰圍著她拚命地勸說著。 「沒關係,沒關係的。成親也是吉昌的兒子嘛。頭腦又好,知道原委的話肯定不會到處宣揚。」 「可是,可是,父親和晴明大人都囑咐過我……」 自己太過興奮,完全忘記可能有別的人進來 為了守住秘密,父親嚴厲叮囑過彰子,千萬不可以引起別人的注意。為此,在正月安倍家客人較多的時候,她還特意搬到別的宅子躲避一段時間。 安倍家的人因為職業的緣故,和高官顯貴經常有來往,籐原道長的勢力現在是穩如磐石,但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一點也疏忽不得。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不過,細細一想,幸好對方是成親,還好。 「確實,如太陰所說,成親肯定是不會到處宣揚的。可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是不是該告訴他實情呢?」 「勾陣」 勾陣用梳子幫彰子把前面的散髮梳好,勸慰地對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彰子一笑。 「別擔心,彰子大人。成親是吉昌的兒子。三兄弟中間就他最精明了。」 否則他也很難在充滿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的作為政治中樞的皇城內,在以各種方式介入政事的陰陽寮裡站穩腳跟。 「只是……」 勾陣抱著胳膊,半睜著眼睛露出些犯愁的神色: 「之前一直被蒙在鼓裡會不會生氣呢……這也沒有辦法啊。」 昌浩忍不住抬頭看看徑直往裡走著的哥哥的背影。 連背影都帶著怒氣。 「……那個,成親」 小怪想替不知所措的昌浩找借口辯解,剛開口成親卻停下了腳步,小怪不由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爺爺,成親和昌浩回來了。」 聽到成親這句話,昌浩和小怪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晴明的房間門口。兩人算是都急糊塗了。 「啊,回來了啊,快,快進來。」 「嗯。」 大概十二神將太陰早已報過信了,對於突然回來的成親他們,晴明一點也沒詫異,爽快地把他們叫進了屋。 推開門,風吹了進來,冷冷的氣流從對著庭院打開的懸窗那裡流了出去。 晴明躺在放置在書籍和文案旁邊的床上,身邊有天後守著。十二神將似乎是輪番守在晴明身邊。 看到昌浩和小怪的身影,天後輕輕皺了皺眉,隱去身形悄然離去。小怪搖了搖長長的尾巴,什麼都沒有說。 晴明似乎只是躺著而沒有在睡覺。可能剛才是在和天後聊天吧。細細看看,枕畔還放著一些書籍,大概是打發時間用的。 向離家數月的兩個孫子招招手,晴明慈藹的笑著。 「平安到家了啊,好好,去過寮裡了嗎?」 成親在床側坐下來,回答道。 「嗯,在那邊聽到一個陰陽生說爺爺生病的消息,所以連忙趕過來了。」 「連自己家都沒回就直接趕過來的嗎?這在你很少見啊。」 「我也算是爺爺的心愛的孫子啊,要是先回家後來這邊會被說成什麼我很清楚的。」 成親裝模作樣的回答逗得晴明大笑,聽到他的笑聲成親暗自鬆了口氣,還好,真的沒有什麼大礙。 安心的舒口氣,成親轉頭望向從剛才就一直沉默著的昌浩。 昌浩端坐在比成親靠後的地方,垂著頭,抓著膝蓋的手指蒼白。旁邊的小怪也一言不發的低頭看著地板。 在出雲從昌浩那裡聽說了詳細情況的成親無奈地聳了聳肩。回頭和正苦笑著看著自己的老人四目交視。 啊,是這樣啊。 成親感到一種近乎於悲傷的情感,瞇起了眼睛說 「……看到您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回頭再和昌親一起來看您。」 「是嗎?你也很忙啊,辛苦了。」 晴明點頭回答。 成親突然坐正身體詢問道 「——對了,剛才那女孩是誰?」 晴明眨了幾下眼睛後,面不改色的回道。 「成親啊,不想告訴人的秘密誰都有個一件兩件三四件的,不是嗎?」 「爺爺的秘密,五件六件七八件都有的,我承認是這樣。不過要是直接去問那姑娘似乎有點於心不忍…我突然想起以前聽到的雜妖們之間的一些謠言。」 「既然是謠言還不採取對待謠言該有的態度?你還是不夠成熟啊。」 「哈哈,被您抓到個漏洞。……不過。」 爽朗的笑聲過後,成親臉色變得認真起來。 「入宮的籐壺女御,哦不,現在已經是中宮了。傳說中具有很高見鬼之才的中宮,居然完全不具有這個能力,我很久以前就在懷疑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成親搔了搔頭,接著說下去。 「我以前曾有一次陪岳父去東三條殿出席一個宴會。當時遇到一個年齡尚小的公主躲在欄杆後面偷看宴會的場景。」 注意到成親發現了自己,少女慌張離開。她跑向的方向是東北對屋。也就是籐原道長的長女彰子所住的地方。而且年齡也差不多。那麼那個少女大概就是彰子吧。貴族家的女兒平時都在深閨裡很難見到,成親回去後還跟妻子說起過此事,所以印象很深刻。 「雖然當時年紀尚小,但是五官長相卻十分可愛,所以我記得很深…不過,比起我家女兒來,還是差了點吧…」 成親不住地點頭。 晴明歎了口氣回答道。 「……是一朵有些退了色的紫籐花。必須小心謹慎地守護它開下去。」 這一句已經說明了一切 成親默默地行了個禮,拍拍旁邊身體僵硬的弟弟的肩膀說。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啊。再見。」 昌浩勉力的動著僵硬的身體點點頭。 「我走了,改天再來拜見父親母親」 成親明朗的聲音消失在門外,門被啪地拉上了。對流的風一下子停了下來。 昌浩攥著膝蓋,努力想著要說的話。 那些不說不行的話。見到爺爺之後必須要說的話,為什麼現在一句都想不起來?百般感情在胸中交織在一起,梳理不清,昌浩都不敢抬頭看爺爺的臉。 「……………」 緊張地閉住眼睛呼吸不得的昌浩,耳邊響起爺爺和藹的聲音。 「……見到奶奶了……?」 昌浩一驚,抬起頭來。 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怎麼想都想不出來那張祖父的臉就在眼前。 昌浩拚命忍住胸中翻騰的感情,使勁點點頭。 「……嗯……」 「是嗎?……溫柔嗎?」 「……嗯……」 回答聲發著顫,難以抑制的情感在胸中膨脹,化作眼眶裡的熱氣,模糊了整個視線,「…她說,快回去吧,我來推你一把…」 在河邊遇到的那個和藹的人,對已經放棄的自己這麼說 啊,是了,回來見到爺爺首先必須要說的那句話,想起來了。 「對…不起…」 「嗯?」 「…我…提出了…很過分的,請求…」 晴明瞇起眼睛,看著拚命從嗓子裡擠出聲音的ど孫。 「……啊…昌浩真是個傻瓜呢。」 「嗯…」 晴明朝坐在離自己稍遠的地方的昌浩招招手。昌浩擦拭了好幾下眼角,膝行到晴明身邊,晴明伸出乾瘦的大手輕輕拍拍昌浩的臉頰。 「真的是傻啊。……自己明白的話,以後再也不要那樣了啊。」 晴明從很久以前起就不怎麼愛厲聲訓斥別人,因為那樣做的人另有人在。所以晴明選擇了用說教讓昌浩自己醒悟的方法,當然也不是完全不訓斥,但終究是這種說理式的教育佔了多數的--昌浩到現在才發覺這一點。 「幸虧回來了吧……?」 「嗯……嗯……」 昌浩邊大顆大顆地掉著眼淚,一邊連連點著頭。晴明疼愛地看著他。 能再次見到這個孫子,再次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想起,真是太好了。 視線向旁邊滑過。 旁邊的小怪從進來起就一動都沒有動過。 順著晴明的視線,昌浩明白什麼似的。 「……我先出去一下,回頭再來向您報告。」 揉揉紅通通的眼睛,昌浩起身。一臉慚愧的低著頭走出了門外。 「真是會折騰人的傢伙呢,一直都挺安分的,突然變得這麼能折騰了。」 晴明用輕鬆的語調引它開口,小怪卻只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晴明歎了口氣口氣。 「——紅蓮」 小怪的背,劇烈地顫抖著,長耳朵晃動著,晚霞色的眼睛無聲地望著晴明。 那眼神,真像個迷了路的孩子啊。晴明向它招招手:過來吧,在那邊夠不著。 雪白的四肢小心翼翼地湊近。 為了不給躺著的晴明加重負擔,小怪走到晴明肩膀的位置,眨了眨眼睛,額頂的印記微微閃著光,表示沒有施以封印。 「那臭小子,果然那還是半吊子啊。封印術還是我親自教的呢……」 「——我有事請想問你。」 「是嗎?可是在那之前,先聽我說一句話。」 晴明向緊張的小怪伸出手,一邊輕撫著它白色的腦袋一邊說。 「…歡迎回來。一直在等著你呢,紅蓮。」 靜靜地,穩穩地迴響著。 和當初賜給這名字時一樣深沉的聲音。 第七章 洗過臉的昌浩走進自己的房間,卻遇到了抱著自己的行李,無精打采低著頭的彰子。 「彰子,怎麼了?」 彰子一驚,抬起頭,望著昌浩的眼眸顫動著,像是就要忍不住哭出來。 「啊,彰子?怎麼了,怎麼一副要哭的表情?」 慌忙在她身邊坐下,昌浩環視著四周,十二神將太陰勾陣應該在這裡,也許可以問問她們彰子怎麼了。 可是屋裡沒有她們的氣息。也許是隱形了吧,所以現在的自己完全不能感覺到她們的存在。 「剛才那個人,是昌浩的哥哥,是嗎?」 「埃?啊,嗯,是的,那時最大的哥哥成親,比我大十四歲。」 「.....怎麼辦啊,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在這裡的......」 明白了彰子在擔心什麼,昌浩安慰她說: 「這事啊,不要擔心。兄長是口風很緊的人,而且,他好像已經猜到彰子是彰子了。」 「啊,真的?!」 「啊,是啊,正因為猜到是彰子,所以絕對會很慎重的。雖然對於之前沒有告訴他,他有些生氣......」 因為是背對自己說的,所以他的沉默實在是最可怕的。雖然兄長高大的脊背給人可以依靠的安全感,自己一直很喜歡,但是像這種時候卻讓人頭疼。 「真的?......」 彰子半信半疑的望著昌浩。昌浩「嗯」了一聲使勁點點頭。 「是嗎......嗯,我明白了!」 彰子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緊接著又突然睜大眼睛,抬起頭: 「......昌浩......」 「嗯,怎麼了?」 彰子的眼眸又一次顫動著。 這次又是怎麼了?昌浩調整了一下坐姿做好準備。 將手放在胸前,彰子微微笑著: 「歡迎回來!」 一句話儲戶昌浩的意料,他愣了愣,這才想到: 是啊,自從二月最後那天離家以來,和彰子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想到這,昌浩的心突然跳的劇烈起來。 眼前的這個人,自己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呢。 在出雲,自己最痛苦最悲傷,心痛得難以忍受,難以排遣的感情充斥心頭的時候,彰子好像知道了自己的痛苦一樣處現在了自己的夢裡。 雖然知道那只是夢境,可是自己卻從中受到了多大的安慰啊。 本來回不來的自己,最終能夠把回來的信念堅持到底,彰子的話語也是原因之一。 各種感情在心頭交織,昌浩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最終他屏息慢慢地答道: 「......嗯,我回來了!」 彰子點點頭,眼睛裡淚光閃爍。察覺到昌浩的視線,她不好意思的摀住嘴: 「抱歉,我太高興了......雖然在夢中見過你,相信你一定會過得挺好的。可終究不是真的見面,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過得好......」 「埃?......」 昌浩一臉詫異的神情。彰子的目光裡帶著些羞澀。 「晴明大人教會了我一個咒語,可以夢到想見的人......你該笑話我了吧?」 昌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也,做了那個夢了。對不起,能見面真的很高興,那樣的溫暖真的很讓人喜歡,可我,卻逞強沒有好好面對你。 彰子驚訝得看著沉默了的昌浩: 「昌浩,怎麼了?」 「......啊,沒,沒什麼。對了!」 昌浩像想起什麼似的,把彰子膝蓋上擺著的自己的行李拿過來,在裡面翻著,找到目標後,眼睛一亮: 「啊,在這。」 「什麼呀?」 彰子朝昌浩手中望去,只見昌浩從行李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皮袋。 「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叫做玉造的地方,在那裡看到的......」 昌浩抿著嘴,鬆開皮袋上的繩子,從裡面倒出一個串著小塊玉石的皮繩來,放在手掌上遞給彰子。 「抱歉,雖然不是特別好的東西......送給你。」 那是一顆磨得圓圓的瑪瑙,小小的,近乎橙色的淺紅色底子上帶著些白色的紋路。正如昌浩所說,並不算得上上好的材質。 小小的丸玉直徑大約三分,中間穿孔,兩邊串著裝飾的管玉,皮繩細細的,水洗成白色,長不過一尺,應該是繫在手腕或者腳踝上的飾物。 彰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輕輕伸出手,昌浩把丸玉放到她的手上,她看得連眨眼睛都忘了。 緩緩我緊手中的玉石,彰子臉上的笑容如花朵一般綻放: 「謝謝!......好高興!」 「啊,太好了!為選什麼做禮物發愁了很久呢,女孩子喜歡什麼,我一點都不清楚......」 昌浩為這個發愁而抱著腦袋呻吟的時候,已經有了妻室的成親曾對他無奈的歎了口氣: 「連買什麼討女孩子歡心都不懂,你還真是嫩呢。不過話說回來,你也已經14歲了啦,有一兩個想送禮物的女性朋友倒也不奇怪。哎,昌浩也這麼大了呢……」 在一旁聽著的小怪插嘴說,這樣的年紀有兩個就成問題了。成親裝作沒聽見。 摸著昌浩大傷腦筋的腦袋發著感慨的成親,似乎也給妻子買了點什麼,不過具體是什麼昌浩就不知道了。 「瑪瑙是避邪的,所以我想正好給你。而且很漂亮,雖然紅色很淺,彰子皮膚白,配起來一定好看。」 「嗯,我一定好好珍惜。」 彰子滿心歡喜地笑著,昌浩用一種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流淚的心情望著她。還記得夢裡相擁時的溫暖,還以為那會是最後一次了,而現在她就在自己身邊對自己笑著,比那時候更讓自己的心覺得暖暖的。 「啊,對了,昌浩,低一下頭。」 「誒?嗯。」 低下頭,脖子上有什麼輕輕地套了上來。 撲鼻的清香味告訴了昌浩那是什麼。 昌浩呆呆看著胸前的香袋,已經將丸玉繫在手腕上的彰子歪著頭看著他說: 「昌浩在出雲的時候,香袋的繩子斷過一次,我換上了一根更結實的,長度差不多吧?」 昌浩輕觸香袋,那上面還殘留著彰子的體溫。她一定像昌浩平時那樣一直把香袋掛在脖子裡吧。 「……嗯……」 將香袋緊緊握在手中,昌浩忍不住低下了頭。 啊 ,自己多傻啊。 居然會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可以告別這樣的溫暖。 「嗯……不要緊…」 自己怎麼會那麼任性、那麼愚蠢、那麼傻…… 這些堅持等待著自己的人們,自己決不能割捨得下。 不管有多難,付出多大的代價…… 天色已黑。 「關上窗戶吧?」 「啊,謝謝。」 朝關著窗戶的勾陣揮揮手,晴明便要從床上起身。 「嗨,不是說必須躺著的嗎?」 小怪慌忙粗聲制止,晴明卻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不躺著青龍就拿眼睛瞪我,天後就無聲地責備我,天一一言不發地盯著我,朱雀冷冷地看著我,白虎調著眼睛瞅我,所以我才不得不躺著的。」 直接說全體神將都嚴令他躺著不就得了? 小怪半睜著眼睛抬頭看著年邁的主人。 雖然它討厭青龍,和天後脾氣也合不來,但是卻理解他們為主人操心是發自內心的。他們一直都在晴明的身邊,所有應該比在外的小怪更明白晴明的身體情況。 「那就是說必須躺著。喂,勾,你也勸兩句啊。」 「他要是那種說了就聽的男人,我們也就不用那麼費事了。」 勾陣淡淡回答道,然後在小怪身邊坐下。 「說幾句玩笑話,讓青龍瞪兩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勸你不要惹得天空從異界出來了。」 天空負責統領十二神將之職,很少從異界來到人間,晴明見到他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啊,天空啊。我頭疼他。」 看著撓著太陽穴嘟囔著的晴明,小怪和勾陣也在心裡暗說: 「我也怕天空。」 「是夠難對付。」 為了避免天空出現,晴明決定還是只坐著得好。剛向靠背用的墊子伸出手,覺察到他意思的勾陣便替他把墊子挪近,晴明剛靠著坐好,小怪便替他披上外衣。 晴明朝兩個神將交互著看著,笑容滿面地說: 「哎呀哎呀,讓十二神將最強和次強的兩人這麼費心照顧,真是受用啊。」 「是這樣嗎?」 「你還真是輕鬆呢,晴明。拜託你也考慮下我們的心情。」 勾陣抱起胳膊,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 「你知道當我們聽說你在我們不在的期間倒下的消息,我們有多震驚嗎?要是沒得到我們的允許,就算你閉了眼,我們也讓你過不了冥界的門!」 「別這樣嘛,會被冥府的官吏抱怨的哦。」 晴明發自內心地說,接著臉色變得認真起來。 小怪和勾陣不由得坐直身子。 「紅蓮,我所知道的情況只有剛才告訴你的那些,剩下的疑問大概只有貴船的高龍神能夠解答。」 小怪緊咬著牙,視線彷徨不定。 昌浩丟失了的「眼睛」 回來以後小怪終於通過晴明弄清了自己陷入敵人的法術之後發生的事情,這些它向昌浩問不出口,而成親當時沒在場,勾陣自己也有好多不清楚的地方說不清。 有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問清楚。 「……」 晚霞色的眼睛閃現出銳利的光。 在旁邊的勾陣突然改變了話題。 「對了,晴明。剛才我從天後那裡聽到了一件讓我不放心的事。」 「嗯?」 晴明拉了拉披在身上快要滑下來的衣服。 勾陣向他詢問道: 「聽說你躺下之前,有什麼東西在?」 晚霞般的眼睛一下子無聲地望向勾陣,晴明眨了一下眼睛,一手摸著下巴。 「勾,到底怎麼回事?」 小怪感到一種被人撇下的感覺,大聲問道: 黑曜石般的雙眸向小怪投來清爽的目光。 「雖然晴明倒下也有體力不支的原因,…但是,他好像在土御門殿感覺到了什麼視線。而且是滿含惡意的。」 小怪向主人投以求證的目光,晴明一邊思慮著一邊點著頭。 「青龍也感覺到了什麼。……說是什麼暗色的影子。」 「暗色的,影子?……」 小怪重複念了一遍,晴明向它伸出手,輕輕撫摩著它的腦袋。 「嗨,幹嗎?」 對於小怪的抗議,晴明並不理會,繼續輕輕的撫摩著,最後還輕輕拍兩下作為結束,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像是兩片琉璃相敲擊一樣,餘韻繚繞,又突然消失。 小怪茫然抬頭看著主人。額上的印記變得淺淺的。 小怪的眼神像是隱忍著什麼,一邊望著主人,一邊喃喃低語著: 「……不用……現在不……也可以的……」 也許是吧,可是,晴明點點頭,瞇起了眼睛。 「你太善良,因為善良所以幹什麼都會全力以赴。所以總是把自己逼得太累,你該學會別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 晴明微笑著,帶著和半個多世紀以前一樣的目光。可是他的眼角卻比半個世紀前多了深深的皺紋,提醒人意識到他身上時光的流逝。 「現在還不能知道當時看著我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身份,但是肯定是值得警惕的東西。對土御門殿不能放鬆注意。」 看到晴明喘息了一下,勾陣把他身上披著的衣服拿開說: 「該躺下了,我們雖不像天後他們那樣,但也請你不要勉強自己的身體。」 「好吧,是有點累了呢。」 這一次晴明總算是老老實實地躺下閉上了眼睛。 過不多久就響起了他有規則的鼻息。 小怪搖了搖尾巴。 「哎呀,剛才說話連燈都忘了點……」 勾陣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即使在再黑的夜晚,十二神將都是不需要***的。他們的目光能夠穿過夜幕,也能夠辨認出潛伏在黑暗中的魔物。 「看著晴明的那個暗色的影子,勾,你怎麼看?」 為了不吵醒睡著的晴明,小怪壓低了嗓子靜靜問道 屋子裡完全變得暗下來,勾陣帶著深思熟慮的表情眨著眼睛,放在嘴唇上的白皙手指,在黑暗中很顯眼。 「大概是新的敵人吧……啊,對了,有件事忘了跟晴明報告了。」 「什麼事?」 勾陣向昌浩房間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 「在出雲,昌浩身上發生了奇怪的事情」 當時勾陣正好看在眼裡 昌浩的雙眸裡面,一瞬間突然騰起灰白色的火焰。 作了制服十二神將騰蛇,昌浩從貴船的祭神那裡借來了弒神之力,置入朱雀的焰之刃上,終於制止了騰蛇,刺入了他的胸膛。 對於人的身體來說,神的力量是個太大的負擔,雖然昌浩是個還沒有完全成長的孩子,比起成人來說稍微接近於神的領域。可是終究還是有些超負荷。 自在的使用咒力操縱靈術的陰陽師。他們有的時候是不屬於人神妖之類的特殊存在。 既不屬於人,也不屬於妖,也不屬於神。 小怪突然望了望晴明的側臉。 傳說中人和妖生下的兒子,究竟屬於哪一類呢? 夜半過後,確認昌浩已經完全睡後,小怪悄沒聲息地跑出了安倍府。 塗抹了黑漆一般的夜幕下,白色的小怪飛奔著。 向著都城的北方。 在建築物的暗處辨認著它的身影,幾個雜妖互相看著。 「咦?那不是式神嗎?」 「這麼說,昌浩回來了?」 「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有幾個起的早的說傍晚好像看到昌浩了呢。」 「哦,這麼說來是真的了。感覺告訴大家去。」 商量已定,眾雜妖三三五五四散而去。 另一邊,穿過京都的小怪,踩著剛長出新芽的野草輕快地跑著。 這是曾經和昌浩一同跑過的地方,當時兩人都已經累得夠嗆,雖然明知必須盡快卻只有心裡乾著急,好像隨時都要累趴下卻仍是拼了命地跑著… 小怪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曾經在冬天積滿大雪的路上走過,剛剛堆積起來的雪很鬆軟,孩子的腳無數次陷在裡面,累出一身汗,卻仍然拚命地往前走著的身影。 那個被黑暗嚇壞了的孩子。以為自己被丟下獨自一人,顫抖著大哭著。 貴船裡,埋藏著小怪太多的懷念。 並且同樣的,也留下了無數痛苦的回憶。 被短劍刺穿胸膛踉蹌著的那個身影直到現在還殘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 小怪的臉扭曲了。 小怪的心裡沒有怨恨。一切在五十年前便已經開始。是自己向水面投下了石塊激起了波紋。 ———是你,殺死的……! 所以,雖然那個女子悲鳴一般的聲音是因為受到了蒙騙,但是自己卻沒有責備這一切的權利。 然而,心卻仍是痛的。 用死,風音償還了她的一切過失。 而自己呢?沒有任何改變,這樣繼續地活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逕直跑著地小怪,終於抵達了貴船最裡面地本宮舊址。 一邊平息自己的喘息,一邊凝視著船形巖。一聲不響正要往前邁步的小怪,突然停下了身子。 敏銳的目光閃動,它轉身望去 「……」 目光掃過,原本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十二神將勾陣聳聳肩膀笑著出現在眼前,小怪有些不悅地歪頭看著她 「你來幹什麼?」 「我還有問你呢?騰蛇,你離開昌浩身邊跑到這地方來到底想幹嗎?」 「做與你無關的事」 小怪簡短的回答,走向了神社本宮的境內,勾陣一副理所當然地表情,跟在它的後面 「……勾」 被小怪瞪著,勾陣有些奇怪的歪著腦袋。黑曜石般的眼睛靜靜地閃著光。 「院子裡有朱雀天一看著。要是叫一聲白虎太陰也會馬上趕到。所以即使我不在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不是說這個。」 小怪地語氣有些急躁,就在這時候,貴船巖上降下了淒冽的神氣。 兩人一驚,抬頭望去,只見貴船的祭神以人身的形態出現在了岩石的上空。薄冰一般寒冷的雙眸靜靜注視著小怪和勾陣。 「高龍神……!」 小怪叫出了聲,高淤的神情變得更為冷俊。 小怪不為所具,向前踏出一步,開口叫道: 「高……」 然而高淤伸出右手一揮,小怪的喉嚨一下子凍住了。 小怪的本身十二神將騰蛇雖然是神的眷屬,但終究只是列席在最後,屬於最低層。高龍神真想拒絕的話,騰蛇便不可以說話。 之前好像凝固了一般的神氣突然起了波動,向整個貴船靈山擴散開去,小怪和勾陣感受著他們完全無法匹敵的神力,屏息等待著。 終於,高龍神緩緩降落在岩石上,輕輕坐下,一隻膝蓋立起,一手托著腮。 一直毫無表情的臉上,好不容易有了些感情的徵兆。 高龍神終於緩緩開口。 「……十二神將騰蛇。」 小怪一下子瞇起眼睛緊張的站好,勾陣在它身後也不由得調整了呼吸。 「高龍神啊,我……」 「騰蛇」 打斷小怪的話語,高淤之神傲慢地抬起下頜 「你在神的面前,也不知道現出本相來嗎?」 小怪啞口無言。白色的身體突然被緋紅的鬥氣所圍繞。 瞬間顯現出本相的紅蓮,挑釁一樣的目光盯著高淤。 「——我有事情要問你。」 「哦?要是我高興也許會回答你,說來聽聽。」 高淤兩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微笑著。 紅蓮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用力說道 「昌浩……恢復昌浩力量的辦法是什麼。」 高淤和勾陣都一愣,這是出乎她們意料的一個問題。 紅蓮是認真的。 為了拯救自己昌浩曾一度放棄了生命。雖然最終在冥府入口附近他得以重新返回人間,但是卻失去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那是昌浩日後想要生活下去無論如何都不能缺少的東西。僅次於生命的,至關重要的東西。 「用生命為交換,昌浩把我的魂魄從瘴氣中救了出來。那麼,為了報答他,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紅蓮的訴說不由的讓勾陣閉上了眼睛,一陣心痛。 那時在聖域,抱著小怪一動不動的白色身體,昌浩唯一想著的是。 ——小怪回來!。 昌浩為此付出的代價,這一次騰蛇想要償還。兩個人好像陷入了沒有休止的迷途,徒然轉著***。 「只要是我能夠做到的事情,無論什麼都可以。我正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 金色的雙眸閃著光。額上的金冠是新施上去的封印的證明。 起風了,吹動騰蛇手腕上纏著的薄絹,也吹動了勾陣柔順的頭髮。 超越萬物的神,她的視線兼有劍的鋒銳和水的寧靜,讓人無法捉摸。 「高龍神,你回答我!…」 紅蓮按耐不住地追問著 高淤莊嚴地開口叫道 「……十二神將騰蛇。」 紅蓮一驚 貴船的龍神緊盯著他,用冷徹的聲音說道 「無論什麼都可以,你剛才說得。那麼無論犧牲什麼都行了?」 「當然。」 紅蓮毫不猶豫地回答 霎時,高淤的眼裡電光閃耀。 「那麼,用人類的生命來換。」 「啊!……」 紅蓮愕然。 高淤冷冷地厲聲說下去。 「為了救你,那個弱小而且單純的孩子,毫不猶豫地提出用自己的性命相交換。就是為他這份決心,我才告訴了他從瘴氣中把你救出來的方法。」 獨自一人來到這貴船神社,做出了沉痛選擇的孩子。 不論是與神還是與妖相比,人的生命都要脆弱,微小,激烈,並且悲傷,無常的多。 「人類孩子破釜沉舟的決定,以你區區十二神將能改變得了什麼,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紅蓮的胸膛像被雷電劈中,尖銳的疼痛更加嚴厲地拷問著自己的過失。 一旁的勾陣突然發現血正從紅蓮緊握的雙拳裡滴落下來。他顫抖著,尖銳的爪子深深的扎入了他的手心。 「那個孩子的力量不可能恢復了。這是他自己希望的、自己選擇的道路。如果想要逆轉這一切,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 高淤靜靜地喘了口氣。 「或者,為了恢復他的力量,就交出你的性命吧,騰蛇。」 紅蓮的眼神一下子凝住了。高淤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不能吧?因為這是正好直接否定了那孩子為你所作的一切。」 輕輕站起身,高淤俯視著紅蓮和勾陣。 「人類的想法總是傲慢,任性,並且因此而純粹。所以能做到連神都不能做到的奇跡。觀看這個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最接近萬能的或許就是人的心了。 高淤瞇起眼睛,瞥了一眼呆立在那裡的紅蓮,。 「你必須要做的事情,不是讓昌浩的力量恢復,而是防止將要到來的悲劇,保護他不受傷害。不是嗎?作為人類部下的十二神將。」 令人震驚的話語,重重地衝擊著紅蓮的耳膜,在他耳邊迴盪著。 「是……什麼……?」 「你馬上就會明白了。……已經快了,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齒輪已經開始了轉動。」 「高淤之神!」 「騰蛇,我目前還沒有允許你這麼稱呼我。改了吧。」 「……」 騰蛇緊緊咬住了嘴唇,帶著凶氣的眼神射向高淤。 勾陣往前一步制止了紅蓮。 「高龍神,我也有事情要問你。」 高淤眨了幾下眼睛。 與紅蓮相反,勾陣待人接物總是十分冷靜。即使是在聽剛才對話的時候,她也沒有亂了分寸。黑曜石般的眼睛宛如夜幕一般沒有動搖過一下。 高龍神一言不發地在岩石上坐下。那意思是:光是聽聽的話倒是可以。 注意到紅蓮快要爆發的怒氣,勾陣開口說道: 「在出雲,我隱約看到昌浩的眼裡有火焰閃過。」 「哦?」 琉璃色的眼睛裡閃著銳利的光。 「聽說昌浩來這裡向你借走了軻遇突智的火焰。……那火焰,完成使命之後,怎麼樣了?」 紅蓮屏息望著勾陣的側臉,勾陣比紅蓮低了一頭。所以紅蓮必須低著頭看她。 「……火焰……」 重複了一下勾陣的話,高淤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垂下了眼瞼,手指放在嘴唇上。 「軻遇突智的神力,對於人體來說太過強大了。晴明也曾擔心過,,難道說是…」 是不是為了彌補失去的「見鬼」能力,神之火焰現在還留在昌浩的體內呢? 神的力量會侵蝕人體。沒有依附物就不能發揮力量的巨大的神力,在失去了用處之後,是不是就會從內部灼燒人體呢? 勾陣耐心地等待著答覆,要是惹得神不快,本來可以得到的答覆也得不到了。 終於,高淤抬起眼瞼,筆直地和勾陣對視著。 「軻遇突智的火焰,早已返回了我的手中。……對,按照人類的習慣來算,是二月最後一天的晚上——」 高淤的視線突然射向紅蓮。 「在殺死騰蛇之後。」 第八章 全身突然感覺一陣寒冷,昌浩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 「……夢……?」 他夢到自己孤零零地蹲在一個陰冷黑暗的地方。 昌浩記得那個地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尋找小怪時彷徨過的那片黑暗。 從那個孤單寒冷的地方,自己把孤零零的小怪帶了回來。 「……小怪?」 黑暗中,沒有使用任何法術的昌浩什麼都看不見。耐心地等到自己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再次向四周張望。還是找不到小怪的蹤影 昌浩從被窩裡爬出來,披上衣服,打開門招喚著。 「小怪?喂,小怪——」 夜正深,一點沒有天亮的跡象。本來現在已經進入了夏季,正是天亮得早的時候。那麼現在大概才丑時或者寅時吧? 睡下的時候大概是亥時,所以算不上睡眠不足,可是這些天走了那麼多路累壞了,自己怎麼會在半夜醒來呢? 昌浩撓了撓腦袋,沒有疏理的頭髮散落到臉頰邊。讓昌浩覺得有些難受。他一邊把頭髮攏到後面,一邊皺起了眉。 「嗯,小怪不在啊。去哪裡了呢?這傢伙。」 語氣雖然很輕鬆,可昌浩的眼裡卻帶著類似恐慌的神色。 「去哪裡了呢?……一定會」 走到走廊上,昌浩抱著膝蓋蹲了下來。 「…一定會,回來的吧……?」 十二神將紅蓮,耷拉著肩膀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安倍晴明也老了,要稍微當點心了。」 最後說完這句話,貴船祭神現出本相飛上了高空。 如果有人找她,她通常會飛落在這座船形巖上。但是那不代表她一直都呆在那裡。靈峰貴船山整個都是她的家。而且她的本相是巨大的龍身,這裡根本呆不下。 斜眼看著神消失後的船形巖,勾陣低語自語 「……悲劇……昌浩身上,有什麼要發生了?……」 如果高淤所說的是事實,那麼已經有什麼發生了。晴明的病也是其中的一環嗎? 在出雲時昌浩眼裡的火焰。本該不知道的事情昌浩卻能說中。 對此勾陣原先的猜測是這樣的:軻遇突智是天津神,當然應該有昌浩所不具有的知識,或許他的已經和弒神之力一起殘留在了昌浩體內。可是,對於勾陣的猜測,高龍神卻給予了全部的否定。 那麼那記憶到底是誰的?那火焰又是什麼?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情報又那麼少,而事態卻在不斷地發展。難道這被動的局面已經是無法避免的嗎? 歎了口氣,勾陣回頭看著紅蓮。 本該比自己高而強健的背影,此刻顯得孩子般的無助。在他左肩胛骨的下方,有一道淺淺的利刃留下的傷疤。 那是被朱雀的「焰之刃」刺穿時留下的傷疤。作為神的眷屬,受了傷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留傷疤的,但是這道傷不一樣。以後即使能變淺,但是一輩子或許都不可能消失了。 不知道騰蛇是否還記得弒神之焰在體內灼燒時的痛苦?如果記得的話,或許能減輕些他心上的重負和煎熬吧。 失去的記憶最為讓人痛苦。 突然,輕的好像要消失在風裡一樣。紅蓮無助的聲音想起。 「……勾…」 「嗯…?」 紅蓮也不回頭,只將手貼在額際。 「…我…我…究竟能替他做什麼呢?」 昌浩說過,要做最好的陰陽師,因為和紅蓮約好了,一定要努力。 而為了這樣的昌浩,紅蓮究竟能做點什麼呢? 紅蓮對昌浩發過誓-- 只有你需要,我借給你力量。為你盡心盡力,搭上生命也要保護你。 這誓言,現在仍牢牢地藏在內心最深的地方。和晴明賜給自己的至寶「紅蓮」這個名字一樣,是什麼都不能取代的。 「……」 縮回伸出的手,勾陣垂下了眼瞼。幫助昌浩不是為了看到這樣的背影的。 「按照你所希望的--」 輕聲卻鄭重的回答,讓紅蓮轉過了頭。 金色的雙眸帶著詫異注視著勾陣。她一字一句地說了下去。 「昌浩做到了。所以騰蛇,你也按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好…如果力量不夠的話--」 一手放在自己胸前,勾陣斷然說道 「只要對我說一聲」 「說了呢?」 「我幫你,不管有多大的困難。」 「……是嗎…」 紅蓮抬起頭望著天。 突然意識到,活了這麼多年,自己還一次都沒有向同胞們請求過什麼幫助。 騰蛇就是這樣獨立獨往到了連這一點都意識不到的地步。因為獨立獨往在過去的騰蛇彷彿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向這樣的騰蛇伸出手的,是弱小的人類青年。從根本上改變騰蛇的,是人類純真無暇的孩子。 不管發生什麼,都毫無猜忌地向自己伸出手來,從本該無窮無盡的迷途上毫不費事的拉回了自己。向自己指出了前行的方向。 那就好像一塊決不會褪色的光的指引一樣。 仰望著夜空,紅蓮瞇起了眼睛 我能做什麼呢 自從恢復記憶之後,便感覺到一種捉摸不定的距離感。即使想要親近昌浩,心裡卻有什麼讓自己躊躇。 是因為缺少的時間,還是因為更深的罪惡感? 紅蓮知道有的時候昌浩會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自己。 以前的小怪是怎樣和昌浩說話的?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他?用怎樣的眼神去回應他? 這些都變得那麼遙遠,捉摸不定。 是的,自己在害怕 自己的靈魂,真的有那樣的價值值得那個孩子那麼拚命地去拯救嗎?自己有沒有給那麼閃眼的生命蒙羞呢? 「……想太多就會寸步難行哦」 耳邊響起勾陣的低語聲。 低頭看去,勾陣正帶著一臉清涼望著自己。 順滑的黑髮在風中飄蕩,一瞬間勾陣額際掩藏在髮絲下的傷痕映入了眼簾。 「……那個,能消掉嗎?」 「嗯?」 伸手撥動黑髮,明白紅蓮所指的東西,勾陣側著頭說。 「啊。——消不掉的話,你可做好準備。」 「……知道了」 紅蓮夾雜著歎息聲的回答 勾陣微微一笑。 與外界隔離的聖域裡,時間的流逝要緩慢許多。 難道說照著這裡的太陽和人間不一樣嗎? 仰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空,玄武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果然是以千引磐為界呀。那麼這裡是否與高天原相通呢?」(註:高天原是日本神話中諸神居住的天國) 不過這樣一來就變成高天原和黃泉筆直相通了。按照神話的話,黃泉國是在地底下的,與這個推斷相矛盾。 「唔唔,這是個難題了......」 「......一個人在嘀咕什麼呢?」 無奈的低頭看著玄武,想來寡言少語的六合歎了口氣。 他們自進入這個道反的聖域以來,按照人間的時間計算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但是按照他們的感受,彷彿才過去了不到十天。 也許因為這是在神的腳下吧。時間流淌的方式和人界不一樣。 凡人如果在這裡長時間逗留就會引起難以挽回的事態。說起來,五十年前晴明也是盡量少在這裡滯留,而是選擇盡量呆在千引磐的對面,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沙沙,彷彿是無數竹葉拍打的聲音。 回頭看去,道反的守護妖大蜈蜙百足怪,挪動著上百條腿向他們爬了過來。 「這邊也完成了嗎?」 玄武重重地點點頭。 「啊,這樣殘留下來的瘴氣基本上都清楚乾淨了。不過......」 眺望著整個聖域,玄武皺起了眉。 「守護妖的數量太少了,日後恐怕堪憂吧?」 道反聖域瘴氣的淨化工作,是由守護妖們負責的,可是聖域如此廣闊,光靠他們人手顯然不夠。雖然並沒有誰特別要求作為使者的六合和玄武幫忙,但他們還是在蜥蜴和蜈蜙無言的目光下屈服,半無奈地主動要求幫助他們。 道反守護妖裡本來還有過一隻大蜘蛛,但是在之前的戰鬥中死去了。小點的那只烏鴉也死了。所以現在保護道反巫女的守護妖只剩下蜈蜙和蜥蜴兩個。 大百足低頭和玄武目光相接: 「不用擔心。光有我們確實是不夠,巫女已經決定向大神祈願,很快就會有新的同胞誕生了。」 「那就好,回頭要告訴晴明這個消息,他也在擔心這個的呢。」 「是嘛。」 大百足點了點頭,催促玄武說: 「巫女已經在叫你們了,去本宮吧。」 玄武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讓他奇怪的事青來,詢問道: 「對了,百足。」 「嗯?」 用手指著聖域深處他倆被叮囑過不得靠近的地方,透過樹木的縫隙隱約可見一座青色屋頂的房屋,玄武抬頭望著大百足。 「那座建築物是什麼?看起來像是沒有人居住,可是卻被很清靜的氣息所包圍著......」 六合順著玄武手指的方向望去,黃褐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不露一絲感情。 被問到的大百足突然瞥了一眼六合。」 「............」 在一旁看到大百足紅色的眼睛目光炯炯的射向同伴,玄武倒吸了一口涼氣呆立在那裡。 剛才的那是,殺氣...... 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意。努力讓自己相信那只是錯覺,玄武將視線轉回到那間青色的房屋。 大百足慢慢地轉動腦袋,觸鬚輕輕晃動,眺望著那座青色屋頂的宮殿。 「——那是我家公主自小生活的宮殿。現在,她正安靜的睡在裡面....」 明白大百足話裡的意思,玄武瞪大了眼睛。 「就是說,殯宮?!......」 殯,指的就是貴人死後在舉行正式葬儀以前臨時停放遺體並祭祀。而臨時停放棺槨的地方則被稱為殯宮,或者荒城。 玄武偷眼看著六合。他胸前所掛的紅色勾玉是風音的遺物,是她的母親道反巫女贈給六合留作紀念的。 「......這......」 玄武有種不好的預感,不敢看百足的他,故作不經心地游移著視線。 「對不起,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別放在心上。」 「......巫女殿下還等著呢,走吧。」 沙沙沙沙,數百對的足音向起。玄武看了看前邊引路的大百足,又把視線投向六合。他仍默默地望著那座青色房屋。 因為是背對著自己,所以看不清六合是怎樣的表情。可是週身的氣氛讓想催促他的玄武猶豫了一下。 玄武默默轉身往前走去。六合肯定不會迷路,扔下他他也不會不樂意的。 暫時讓他獨自呆一會比較好,憑直覺玄武這麼覺得。 見過巫女以後,玄武和六合離開了道反。 他們向巫女轉達了晴明的意思,帶著從巫女那裡拿到的一樣東西,向主人所在的都城出發了。 天快亮了。 垂著頭的昌浩,聽到悄悄的腳步聲抬起了頭。 視線的前方,站著瞪大了眼睛的小怪。 「小怪,回來了!」 昌浩鬆了口氣的樣子。小怪跑近瞪著他說: 「你幹嗎呢,怎麼在這裡!」 「醒來發現你不在,就睡不著了,在這等你回來。」 看著微笑著的昌浩,小怪突然低下頭瞇起眼睛。 昌浩伸手一把抱起它白色的身體。 「嗨喲......啊,真暖和啊。雖然已經是五月中旬了,可是晚上還是有點冷啊。」 撓著小怪的腦袋,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它的頭上,昌浩垂下了眼瞼: 「小怪真暖和呀,冬天當圍巾最合適。有點冷的時候代替溫石正好。雖然夏天比較熱點,但是春秋冬大為活躍。真不愧是妖怪啊。」 「————」 沒有回音。 昌浩眨了眨眼睛。傷感化成眼角熱熱的東西湧上來。 大概小怪自己沒有意識到吧。 如果是在以前,這種時候,小怪必定要大嚷一聲: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孫子! 距離感,那麼真切。雖然就在自己身邊,卻感覺那麼的遙遠。 冷淡的視線讓昌浩心痛,生硬的語氣也刺痛了他的心, 而現在的沉默更讓他覺得悲傷難耐。 真的希望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要在小怪心裡留下自責的陰影,可是看來,還是留下了。 抱著小怪,昌浩抬頭向天空望去。 天就要亮了。東方的天空已經開始漸漸地改變著顏色。 「天馬上就要亮了呢......」 「嗯......」 就像黑夜終會過去一樣,這憂傷也一定會消失的吧? 「昌浩,你明天再開始去寮裡也可以。」 早晨吃飯時,吉昌這樣說道。 「博士是這麼說的。本來成親也打算休息一天,聽說遭到了歷生全體的猛烈抗議只好作罷。」 不過成親是博士,這也是當然的事情。 看來吉昌對成親沒有絲毫同情,這是有理由的: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來了安倍宅,居然不等做父親的自己回來就先回家了。照理至少該等自己回來好好報告一下才是。 雖說成親加裡也有家人在等著他,可是既然來了一趟還不等見過父親就回去終究有點令人生氣。昨天成親又被寮裡堆積如山的公務吞沒了,加班加到一步都沒出過部署的大門。所以吉昌到現在還沒見到成親呢。 吉昌作為成親的父親,成親出門在外自然也牽掛她。這一點昌浩就做得很好,因為就住在自家院子裡,昨天吉昌從陰陽寮回來時昌浩便早早來到門外迎接。 「啊......兄長不妙......」 預感到父親因為過於繁忙,忍耐已經到了就要爆發的極限,昌浩在心裡暗說。 總之今天昌浩休息,那麼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做。 吃過早飯,昌浩向晴明的房間走去。 看起來今天晴明的身體和心情都不錯,起床換上了狩衣,正氣定神閒地坐在書案前展開一幅卷軸看著。這久違的身影讓昌浩感到十分高興。 「爺爺,早上好!」 「嗯,聽說今天你休息啊?」 「是啊。我打算去土御門殿那邊看看。」 「哦?」 晴明回過頭,視線從卷軸轉到昌浩身上,這才注意到站在斜後方的昌浩身著狩衣頭戴烏帽子,已經是外出的打扮了。 「爺爺感覺到的那道視線還沒有搞清楚......雖然我現在『看』不見,可能發揮不了什麼大用場,不過至少還能感覺,所以想調查了看看。而且爺爺現在生病在床不能親自去調查,只能我去了。」 晴明兩手交叉在胸前,考慮著什麼。 早上,晴明剛剛接到玄武發回來的水紋波動,報告說他們馬上就要回來了。所以晴明再考慮是否該等到他們回來以後再有所行動。如果道反巫女答應了他的請求,也許還是等等為好。 「而且......」 昌浩在晴明前面開了口,一邊撓著後脖頸一邊繼續說下去: 「彰子也拜託我了。」 「哦,彰子說什麼了?」 晴明瞇起眼睛,話音裡帶著好奇。昌浩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她很擔心土御門殿裡的籐壺中宮,所以請我一定要保護好她。」 還有——雖然這幾乎是根本沒有可能的——如果見到她的話,一定要對她好些。 這大概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彰子自己內心的心願吧。深切理解到彰子心情的昌浩,對她重重地點了頭。 「其實祈禱康復的法事也已經舉行過了,老實說我好像也做不了什麼。可要是有什麼小妖欺負沒有『見鬼』之才的中宮的話......」 昌浩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小怪: 「就請小怪幫忙,好好教訓它一頓。」 「怎麼是我啊......」 毫不理會半睜著眼睛不情願地嘀咕著的小怪,昌浩轉向晴明: 「因為以上的原因,所以我打算今天出去!」 「出去的話倒也無妨,不過黃昏時去比較好。」 昌浩一愣: 「埃?為什麼?」 晴明拿起書案上的檀扇朝昌浩一指,瞇起眼睛說: 「那是當然了,笨小子,昨晚沒好好睡覺吧?我可一眼就看出來了!」 依然是那副火眼金睛。昌浩和小怪都啞口無言。 無話可說的昌浩選擇了聽從晴明的話。 五月份白天時間很長,夏至很快就要到了,算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時候了。 本打算黃昏時候出發的昌浩,被露樹逮著去吃了晚飯。確實空腹出去途中餓得走不動路也很難辦,所以好好地吃了一個飽。 「那,我走了。可能回來會晚些,你早點休息吧。」 「嗯,沒關係。走好,路上小心啊!」 朝站在走廊上目送著自己的彰子點點頭,昌浩躍上院牆,跳到外面。 「好久沒這麼翻過圍牆了呢!」 「是啊!」 小怪跳到他身邊,表示了同意。他們的身邊有隱身的勾陣相隨,所以應該夠安全了吧。 說起來,出來巡夜有勾陣陪同這還是第一次呢。想到這,昌浩朝四周看著。 「怎麼了?」 抬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勾陣,昌浩歪著腦袋說: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小怪總是形影不離,六合也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不過是不是還是跟爺爺說一下比較好啊......」 「不用了,我跟晴明已經說過了。」 勾陣微微一笑, 「本來有騰蛇也就足夠了。我只是對你們的巡夜感到挺有興趣。」 「啊,這樣啊。」 昌浩點點頭。勾陣仍隱去身形。 沿著土御門大路直著往東邊是土御門殿。現在已經接近戌時,西山殘留的晚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夜色。 昌浩使用了久未用過的暗視術。因為不能「見鬼」心裡稍稍還有些緊張。不過看起來在出雲靜養期間體力和靈力都恢復得不錯,所以除了「看」這方面,其他的都似乎不成問題。 出雲是神靈眾多的地方,比起都城來靈性要高得多。所以幸虧是在那裡修養。 一旁的小怪突然詢問道: 「昌浩,明天再去不行嗎?為什麼你這麼急著要過去?」 「埃?......」 昌浩一愣,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找到什麼確切的答覆。 「......感覺吧......總覺得該盡量快點......」 晴明倒下是在四月中旬。昌浩和成親回京路上趕路趕得比較急,所以到家剛剛五月中旬。 應該快到望日(陰曆十五月圓之日)了吧,不過今晚的天上堆滿了雲,星星月亮都看不見。 望著天空,昌浩瞇起眼睛。 「想到爺爺已經倒下一個月了......」 快點,再快點,必須馬上去土御門殿看看。 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著,敲著警鐘。 小怪皺起眉。這大概便是陰陽師的直覺吧? 昌浩是陰陽師。「視」力下降後,其他方面的感覺會變得更為敏銳。從這個角度來看,昌浩的警覺應該是不容忽視的。 晴明感覺到的「視線」也讓人掛心。 小怪點點頭。翻身問道: 「就算是到了土御門殿也不可能進裡面去,你打算怎麼辦?」 「暫且先在外面圍著轉一圈看......」 昌浩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眨巴著眼睛聽著聲音。 是車輪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妖氣。沒有惡意的,很熟悉很親近的妖氣。 「啊......」 昌浩拚命睜大眼睛看著周圍。近了。雖然知道可是眼睛裡卻什麼也映不出來。昌浩急躁地咬住了牙。 小怪也注意到了車輪聲和昌浩的表情,飛快地轉動視線,用前足指點著說: 「那邊,在那邊呢。停下來了!」 昌浩朝土御門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流過安倍家門的崛川上架著一條橋,從橋下靈巧地攀爬出來的妖車的身影清楚的顯現在小怪的眼睛裡。 「車之輔!」 聽到呼喚,昌浩收服的第一個式——車之輔高興地搖晃著車轅發出聲響,像是在說: 「是我,我在這裡!」 昌浩判斷著距離,伸出手去。 「再往前一步,對對!」 五月份白天時間很長,夏至很快就要到了,算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時候了。 本打算黃昏時候出發的昌浩,被露樹逮著去吃了晚飯。確實空腹出去途中餓得走不動路也很難辦,所以好好地吃了一個飽。 「那,我走了。可能回來會晚些,你早點休息吧。」 「嗯,沒關係。走好,路上小心啊!」 朝站在走廊上目送著自己的彰子點點頭,昌浩躍上院牆,跳到外面。 「好久沒這麼翻過圍牆了呢!」 「是啊!」 小怪跳到他身邊,表示了同意。他們的身邊有隱身的勾陣相隨,所以應該夠安全了吧。 說起來,出來巡夜有勾陣陪同這還是第一次呢。想到這,昌浩朝四周看著。 「怎麼了?」 抬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勾陣,昌浩歪著腦袋說: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小怪總是形影不離,六合也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不過是不是還是跟爺爺說一下比較好啊......」 「不用了,我跟晴明已經說過了。」 勾陣微微一笑, 「本來有騰蛇也就足夠了。我只是對你們的巡夜感到挺有興趣。」 「啊,這樣啊。」 昌浩點點頭。勾陣仍隱去身形。 沿著土御門大路直著往東邊是土御門殿。現在已經接近戌時,西山殘留的晚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夜色。 昌浩使用了久未用過的暗視術。因為不能「見鬼」心裡稍稍還有些緊張。不過看起來在出雲靜養期間體力和靈力都恢復得不錯,所以除了「看」這方面,其他的都似乎不成問題。 出雲是神靈眾多的地方,比起都城來靈性要高得多。所以幸虧是在那裡修養。 一旁的小怪突然詢問道: 「昌浩,明天再去不行嗎?為什麼你這麼急著要過去?」 「埃?......」 昌浩一愣,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找到什麼確切的答覆。 「......感覺吧......總覺得該盡量快點......」 晴明倒下是在四月中旬。昌浩和成親回京路上趕路趕得比較急,所以到家剛剛五月中旬。 應該快到望日(陰曆十五月圓之日)了吧,不過今晚的天上堆滿了雲,星星月亮都看不見。 望著天空,昌浩瞇起眼睛。 「想到爺爺已經倒下一個月了......」 快點,再快點,必須馬上去土御門殿看看。 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著,敲著警鐘。 小怪皺起眉。這大概便是陰陽師的直覺吧? 昌浩是陰陽師。「視」力下降後,其他方面的感覺會變得更為敏銳。從這個角度來看,昌浩的警覺應該是不容忽視的。 晴明感覺到的「視線」也讓人掛心。 小怪點點頭。翻身問道: 「就算是到了土御門殿也不可能進裡面去,你打算怎麼辦?」 「暫且先在外面圍著轉一圈看......」 昌浩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眨巴著眼睛聽著聲音。 是車輪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妖氣。沒有惡意的,很熟悉很親近的妖氣。 「啊......」 昌浩拚命睜大眼睛看著周圍。近了。雖然知道可是眼睛裡卻什麼也映不出來。昌浩急躁地咬住了牙。 小怪也注意到了車輪聲和昌浩的表情,飛快地轉動視線,用前足指點著說: 「那邊,在那邊呢。停下來了!」 昌浩朝土御門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流過安倍家門的崛川上架著一條橋,從橋下靈巧地攀爬出來的妖車的身影清楚的顯現在小怪的眼睛裡。 「車之輔!」 聽到呼喚,昌浩收服的第一個式——車之輔高興地搖晃著車轅發出聲響,像是在說: 「是我,我在這裡!」 昌浩判斷著距離,伸出手去。 「再往前一步,對對!」 五月份白天時間很長,夏至很快就要到了,算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時候了。 本打算黃昏時候出發的昌浩,被露樹逮著去吃了晚飯。確實空腹出去途中餓得走不動路也很難辦,所以好好地吃了一個飽。 「那,我走了。可能回來會晚些,你早點休息吧。」 「嗯,沒關係。走好,路上小心啊!」 朝站在走廊上目送著自己的彰子點點頭,昌浩躍上院牆,跳到外面。 「好久沒這麼翻過圍牆了呢!」 「是啊!」 小怪跳到他身邊,表示了同意。他們的身邊有隱身的勾陣相隨,所以應該夠安全了吧。 說起來,出來巡夜有勾陣陪同這還是第一次呢。想到這,昌浩朝四周看著。 「怎麼了?」 抬頭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勾陣,昌浩歪著腦袋說: 「沒有,只是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小怪總是形影不離,六合也好像成了理所當然的......不過是不是還是跟爺爺說一下比較好啊......」 「不用了,我跟晴明已經說過了。」 勾陣微微一笑, 「本來有騰蛇也就足夠了。我只是對你們的巡夜感到挺有興趣。」 「啊,這樣啊。」 昌浩點點頭。勾陣仍隱去身形。 沿著土御門大路直著往東邊是土御門殿。現在已經接近戌時,西山殘留的晚霞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夜色。 昌浩使用了久未用過的暗視術。因為不能「見鬼」心裡稍稍還有些緊張。不過看起來在出雲靜養期間體力和靈力都恢復得不錯,所以除了「看」這方面,其他的都似乎不成問題。 出雲是神靈眾多的地方,比起都城來靈性要高得多。所以幸虧是在那裡修養。 一旁的小怪突然詢問道: 「昌浩,明天再去不行嗎?為什麼你這麼急著要過去?」 「埃?......」 昌浩一愣,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卻沒有找到什麼確切的答覆。 「......感覺吧......總覺得該盡量快點......」 晴明倒下是在四月中旬。昌浩和成親回京路上趕路趕得比較急,所以到家剛剛五月中旬。 應該快到望日(陰曆十五月圓之日)了吧,不過今晚的天上堆滿了雲,星星月亮都看不見。 望著天空,昌浩瞇起眼睛。 「想到爺爺已經倒下一個月了......」 快點,再快點,必須馬上去土御門殿看看。 心中有個聲音不停地催促著,敲著警鐘。 小怪皺起眉。這大概便是陰陽師的直覺吧? 昌浩是陰陽師。「視」力下降後,其他方面的感覺會變得更為敏銳。從這個角度來看,昌浩的警覺應該是不容忽視的。 晴明感覺到的「視線」也讓人掛心。 小怪點點頭。翻身問道: 「就算是到了土御門殿也不可能進裡面去,你打算怎麼辦?」 「暫且先在外面圍著轉一圈看......」 昌浩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眨巴著眼睛聽著聲音。 是車輪聲。隨之而來的還有妖氣。沒有惡意的,很熟悉很親近的妖氣。 「啊......」 昌浩拚命睜大眼睛看著周圍。近了。雖然知道可是眼睛裡卻什麼也映不出來。昌浩急躁地咬住了牙。 小怪也注意到了車輪聲和昌浩的表情,飛快地轉動視線,用前足指點著說: 「那邊,在那邊呢。停下來了!」 昌浩朝土御門殿相反的方向跑去。 流過安倍家門的崛川上架著一條橋,從橋下靈巧地攀爬出來的妖車的身影清楚的顯現在小怪的眼睛裡。 「車之輔!」 聽到呼喚,昌浩收服的第一個式——車之輔高興地搖晃著車轅發出聲響,像是在說: 「是我,我在這裡!」 昌浩判斷著距離,伸出手去。 「再往前一步,對對!」 在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裡,果然摸到了什麼。昌浩移動著雙手辨認著。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卻能夠感覺得到,比自己個子還高的巨大車輪,大而結實的車壁。昌浩一邊用手撫摸著,一邊輕聲說: 「車之輔......對不起,我現在,看不見你了......」 車輪中間溫和笑著的鬼臉,大吃一驚地瞪大了眼睛。 車之輔不會說人類的語言。但是能跟小怪以及雜妖們大致交流。 它的車轅響動著,詢問著昌浩腳邊站著的小怪,這時,妖車後面的車簾突然大幅度地搖晃起來。裡面飛出無數的雜妖,都是準備突然出來下昌浩一跳的,聽到昌浩出人意料的話語,它們一下子都亂了。 「真的嗎真的嗎,孫子——」 昌浩確實看不見它們。不過聲音氣息卻都能清楚地感覺到。 反射性的剛要躲閃,卻聽到前方大量東西落下的聲音。 「啊——!」 只見小怪白色的身體被看不見的東西壓得倒在地上,四腿亂蹬著。 昌浩低頭愕然地看著,一邊恍然大悟地嘀咕著:「......哦,原來這就是『泰山壓頂』啊!」 在旁邊看著確實有趣,而壓人的一方也確實樂在其中。 當然這只是在事不關己的情況下才成立。 而另一邊,泰山壓頂初體驗的小怪,因為個頭比昌浩還小,被壓在小山一樣的雜妖堆底下怎麼也爬不起來。 看不過去的昌浩,像平時六合拽自己一樣,向小怪伸出手。剛把它拉出來放到自己肩膀上,它便怒氣沖沖地開始抗議。 「你們!怎麼不去壓昌浩了!」 「喂,等等,妖怪的小怪,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 「不要叫我妖怪!」 小怪齜牙咧嘴地抗議一聲,回頭惡狠狠地瞪著雜妖們。 「一會兒壓這個一會壓那個,你們搞清楚好不好,這邦畜牲!」 堆成山的雜妖們沉吟了一陣。 「唔......唔......唔......」 「因為,嗯......」 雜妖之一停頓了一下,撅起嘴說: 「壓看不見的人是不道義的!」 「......」 晚霞色的眼睛一瞇: 什麼道義啊!身為雜妖唱什麼高調! 可是嘴巴雖然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臉上寫著不滿,心裡卻又不得不承認雜妖們說的也有一分道理,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再追究。 昌浩半無奈地歎了口氣。伸出手,攬著車之輔的頭,現在心地善良的車之輔一定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吧?平時為了不嚇壞路人特意藏起來的青白色鬼火,現在也為了使昌浩能看到自己特意點亮了。 「真的對不起。我知道你在這裡呢。可是看不見的話,終究會有很多不方便的,也會給你帶來麻煩吧?......要是不想做我的式了也可以得哦?」 聽到主人的話,車之輔大為震驚地使勁搖著車轅。 「它在說,主人就是主人。」 作翻譯的是雜妖們,小怪仍皺著眉頭生著氣。 「式神哪,偶爾壓上一次也是種體驗嘛!」 「就是就是,感受一下也沒什麼壞處啊!」 「要是不介意的話,下次和孫子一起盛大地壓一次!」 「再囉嗦!」 小怪大吼一聲,仰頭望著昌浩。 「走了昌浩,和這幫傢伙們再糾纏下去天都快亮了!」 「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就照你說的,走吧!」 昌浩點點頭,摸了摸車之輔的腦袋,說起來,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觸碰到車之輔的頭部呢。以前總是坐在車上,車軛呀車轅呀車輪之類都觸摸過,卻因為擔心不合適沒有撫摸過它的頭和臉。 「今天我們只是出去走走,不需要用到你,你去橋下歇著吧,有什麼事再叫你。」 車之輔聽話的返回了一條橋下。 在一旁看著的雜妖們,一邊揮著手目送著向東走去的昌浩和小怪,一邊議論著。 「......看不見的話,豈不是比較糟糕?」 「就是啊。首先是我們感到不好玩!」 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沒心沒肺的話,其中一隻帶著複雜的臉色嘀咕著: 「......唔......」 「咦,怎麼了?」 注意到它表情的同伴紛紛向它投來目光。長著三隻腳的這個猿妖瞇起一隻眼睛遲疑著說: 「......好像......孫子的樣子......不,不是樣子,應該說是氣息......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氣息?」 同伴們異口同聲地一起重複了一遍。猿妖有些為難似的點點頭: 「......好像跟我們很接近......不應該是這樣啊......」 第九章 土御門殿在都城的一角,佔地面積與東三條殿差不多一樣大。建築物也很高大。寢殿被眾多對屋和附屬屋所包圍著,庭院也很寬廣,和東三條殿一樣有引水而成的溪流和小池,不過水池比東三條殿稍小一些。 「寢殿前面的庭院很大,可能考慮打到舉行筵席的時候需要比較寬闊的地方吧。」 曾經進去過一次的小怪,走在昌浩旁邊解說著。 昌浩一副感歎的表情。 「是嘛,連這也考慮到了啊,大貴族講究這麼多還真是麻煩啊。」 安倍家的筵席一般只會請些自家的親戚,而且也不是所有人一起過來,而且集中在正月這個時間帶裡絡繹過來拜年。 以晴明和吉昌的身份來說,安倍宅算是相當寬敞的了。大概是祖上傳下來的宅子吧。以前昌浩從來沒有留心過。 可是自從出仕以後,昌浩開始發現自家算是很特別的了。據昌浩所知道的情況,自家在晴明之前還沒有出過五品以上的官員--五品其實也只是剛夠資格進入金殿的小官而已。為什麼會擁有佔地面積那麼大的宅院呢? 真是個謎啊。 「…喂,昌浩,看那邊!」 「唉?」 昌浩的沉思被小怪充滿緊張感的聲音所打斷。 晚霞色的眼睛帶著警惕望著前方,順著它的視線,昌浩發現前方的夜色中出現了一個頭戴竹箔斗笠穿著僧衣的男子。 昌浩驚訝的瞇起眼睛,這個人彷彿是見過的,究竟是誰呢? 在記憶裡搜尋了一會,終於一驚,想起來了。 「啊,是那個正月裡見過的怪僧。」 怪僧突然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頭來,用手裡的錫杖掀起了斗笠。 他看著昌浩露出了笑容,年紀大約三十歲,或者更大一些,或許和父親吉昌年齡相仿。瘦瘦的臉龐與其說「精悍」,還不如說「駭人」。向這邊投射來的目光好像冰刃一般寒冷,可能是因為比吉昌健壯,體形很清楚,個子比紅蓮他們要矮,但是比起昌浩來足足高了有五寸。 僧人慢慢開了口: 「…果然出現了啊,安倍家的小子。本以為時間也差不多了,老傢伙也快不行了,是我下手的好時機了呢…」 「你說什麼!…」 昌浩怒上心頭大喝一聲 僧人從喉嚨裡發出笑聲 「不過你還嫩著呢,就你這程度,不費我吹灰之力!」 「…開玩笑!」 小怪往前跨出一步 「就是在安倍族中,這孩子也算是出類拔萃的!我不管你在打什麼算盤,再放肆我可不客氣了!」 僧人並不答話,只把錫杖向地上一插,上面的小環開始噹啷噹啷作響。 昌浩和小怪警惕地擺好姿勢。 晴明感覺到的視線,據說包圍著暗色的氣息。 想起正月過後,昌浩和小怪曾經遇到過一次這個怪僧,他誘拐了籐原家的孩子,操縱著幻妖襲擊左大臣家的長男,當時他突然消失了蹤影,所以沒有和他直接對決。 這傢伙法力驚人,不能掉以輕心。 朝蓄勢待發的昌浩和小怪俾睨一眼,怪僧突然轉身便跑。 「站住…」 兩人回過神來跟在後面追了出去。 怪僧雖然年紀比昌浩大了許多,跑起來卻相當快,眼看著離昌浩他們越來越遠。 「可惡!」 昌浩和小怪跟在後面全力奔跑著,不知不覺中跑過了土御門殿。 僧人橫穿過京極大路,向城外跑去,昌浩他們也毫不猶豫地跟在後面追去。 跟在城內相比,人煙稀少地郊外更適合綜合戰,這樣可以盡量避免傷到無辜的人。 跑到法成寺的旁邊,一直來到鴨川河畔,僧人終於停下了腳步,向昌浩他們回過頭來,跑了那麼遠的距離,男子的喘息卻絲毫不亂,連臉色也沒有一絲變化。 而昌浩則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擦著額頭上的汗水 「…這傢伙不是人,是妖怪嗎?!…」 小怪恨恨地回答: 「大概是平時鍛煉的好吧,人家是和尚,你想,不管是高野還是比睿還是鞍馬(以上都是日本有名地寺廟的名字)可都是在山裡的啊!」 「哦,原來是這樣…」 昌浩一邊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一邊一步一步走近僧人。 因為使用了暗視術,所以他能夠看的很清楚,而對方不知道是怎樣的,是否和昌浩一樣,使用了某種法術增強了視力呢?如果沒有的話,那自己這方就有利得多了。 「…晻…」 僧人接印低吟,頓時錫杖發出尖銳的響聲,上端的幾個小環開始劇烈搖晃,金屬的聲音迴盪在四周 昌浩警惕地做好了準備,這聲音具有物理力量,曾經攻擊過昌浩他們 大概是看出了昌浩地想法,僧人冷笑著: 「--小子,不要天真了!」 「什麼?!」 霎時,法力膨脹爆發開來,頓時狂風大作 昌浩下意識地趕緊用手腕護在眼前,狂風吹得全身生疼。 耳朵裡突然轟然一下,強烈的耳鳴直貫整個頭腦,昌浩一聲呻吟摀住了耳朵。 周圍發生了變化 剛才還微風輕拂的鴨川河畔突然變得靜寂無聲,本該流淌著的河水像是凍結了一樣停滯住了,剛才還能聽到的一切聲音都突然消失,一種怪異的壓力向昌浩和小怪襲來。 「--被封在結界中了?!」 顯出身形來的勾陣驚訝地咂著舌頭 看到她的身影,僧人在竹箔斗笠下面瞇起眼睛。 「十二神將…哦,難怪,是那老傢伙的孫子嘛!」 以前對過招的是十二神將中的六合,不過那六合現在還在出雲,一時回不來。 小怪渾身升騰起緋紅色的鬥氣,白色的小妖怪現出了自己的原身。 看到這個情景,僧人摘下斗笠扔在一邊。 「原來你也是神將之一,有趣有趣!和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的式神對決可是千載難逢啊!」 「你會為你這句話後悔的。」 紅蓮全身神氣激昂,可是昌浩卻制止了他。 「紅蓮,退下。」 金色的雙眸向昌浩回望過去,沒等他開口,昌浩往前踏出數步說道: 「對手是人,雖然身份不明但終究是人。」 「那麼--」 紅蓮的手上生出火焰。 「讓我來打破這個結界」 錫杖插在地面的聲音又一次尖銳地傳來. 「休想!」 僧人重重地念著咒,高高舉起錫杖。 與此同時,僧人周圍出現了無數地玄獸。 「幻妖」 與昌浩地驚呼相呼應一般,幻妖們一起撲了過來. 紅蓮和勾陣擺好了身形,雖然不能對人類出手,但對方若是幻妖則另當別論了。 可是… 「十二神將,我說過『休想』了」 僧人右手放在胸前結印,低低地誦出咒文,他的聲音被幻妖的鳴號聲淹沒,昌浩分辯不出他念的是什麼咒。只覺得背上騰起一種類似戰慄的感覺。 「什麼啊…」 昌浩一驚,而幻妖們已經逼進過來 他急忙以手結印,這時,眼前突然一晃 「啊?…」 幻妖們突然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昌浩看不見它們了。 而這時候,結界裡的壓力變得更加沉重。 昌浩堅持不住單膝跪在地上,雙肩上的壓力還在加大,他幾乎一動也不能動。 「…畜生!…」 耳邊響起低低的呻吟,昌浩一驚,是紅蓮!難道紅蓮和勾陣也受到了法術製造的壓力? 拚命回過頭去的昌浩,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紅蓮!勾陣!…」 難以置信的景象展現在眼前 地面長出無數怪異的籐蔓牢牢纏住了兩個神將讓他們動彈不得。而且還不光是簡單的纏縛,只見籐蔓不斷收緊,籐上的無數利刺扎入了神將的皮膚。 「什…」 壓力又增加了,更大的壓力向全身襲來,似乎紅蓮和勾陣承受著一樣的重壓,跪倒在地上的膝蓋深深地陷進了地面。 連石塊都承受不住壓力而被壓碎,揚起了沙塵。紅蓮勾陣掙扎著想要改變姿勢,籐蔓卻勒得更緊。利刺扎破了皮膚,鮮血不住地淌落,白色地沙礫被染上了斑駁的紅色。 「咳…」 勾陣秀麗的臉龐被痛苦扭曲著,勒入喉嚨的籐蔓讓她呼吸困難地向後仰著脖子。紅蓮也是同樣,壓向他們身上的力量似乎比壓向昌浩的更大,完全封鎖勒他們的神力。 「…嗚…這…」 牢牢纏住四肢的籐蔓力量越來越大,將兩個神將拽倒在地上。纏住脖子和胸部的力量加大,呼吸越發困難。 「你們難道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叫做『封神術』的法術嗎?這都不知道那就丟人了啊!」 僧人用嘲笑的口吻說 這個結界不光是用來將他們與外界隔離,更是為了對付屬於神的末位的十二神將,壓制他們的神力所設下的牢籠。 昌浩驚訝得變了臉色,一個人類竟然能夠自由操縱壓制神將法力的法術? 除了安倍晴明以外,竟然還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能耐。 「紅蓮,勾…陣…」 壓力繼續加大,似乎連骨頭也快要壓碎了,昌浩用手腕拚命地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勉力抬頭看去,那僧人用冷冷的目光看著自己。 「我聽說過了,安倍晴明率領的十二神將有必須遵守的義理--不得傷人,不得殺人。雖然覺得沒有必要殺你們,可是放任不管的話又會妨礙到我,只好不客氣了!」 昌浩一言不發地瞪著僧人,這時候壓迫感仍在加強,幾乎壓碎全身地力量襲來,昌浩拚命地抵抗著,尋找反擊的時機。 「哦,還不死心啊?這個自不量力的小子!」 僧人的錫杖一揮。 轟的一聲,耳鳴更加強烈了,昌浩感覺到有什麼正在逼近自己,和壓力完全不同類型的激烈衝擊感襲來。 無數看不見的東西向昌浩撲了過來,這是幻妖的氣息,它們不是消失了,只是看不見了而已。 像是胸口被重重捶了一拳,昌浩喘不過氣來,勉力支撐著的膝蓋終於敗給壓力倒了下來。 昌浩橫躺在地上,而壓力卻絲毫也沒有減小,接近極限,骨骼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昌…浩…」 紅蓮斷斷續續地叫著,拚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他全身圍繞著火焰地鬥氣,原本披散著的頭髮倒立著,額上的金冠發出暗暗的光芒。 勾陣拚命地扭動著脖子,盯著僧人。 此人的法力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像。一個人類,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法力?難道是天生靈力就強?可是有這麼強大力量的人類,勾陣只知道一個。 設下結界,放出幻妖,不光封住昌浩一個人,還封住了兩個神將--並且不是普通的神將,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兩員凶將。 能一次做到這些,並且不費吹灰之力的法力,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 真言沒有能夠念完,拚命想要使出的法術沒能使出來,昌浩痛苦地扭曲了臉。 呼吸困難,肺部被壓迫,氣管不暢通,耳朵裡響著劇烈的心跳聲 耳邊的聲音被風聲打斷,緊接著衝擊襲了過來 幻妖的吼聲剛傳入耳膜,昌浩的身體便被撞飛了出去 「騰…蛇…」 紅蓮向勾陣望去,只見她正看著自己,與此同時,她的神氣傳來包圍了紅蓮的四肢。 縛住紅蓮的籐蔓在勾陣的神氣下暫時僵直了,抓住這個機會,紅蓮的火焰噴湧而出,籐蔓一下子被燒成了灰燼。 升騰的鮮紅的火蛇飛舞著,縛住勾陣的籐蔓也被燒成了灰燼,她一邊咳嗽一邊站起身來: 「昌浩!…」 勾陣用左手拔出筆架叉,掙扎著邁動乏力的雙腿,朝著正向昌浩喉嚨咬下去的幻妖衝了過去。 神將們可以看到幻妖,是僧人用法術將它們隱身了。 「你!--」 紅蓮的雙眸變得通紅,激昂的鬥氣劇烈地震撼著結界壁。 見到這情景,僧人獰然一笑,將手伸入懷中,臉上不見一絲荒亂: 「…這程度還真的不夠對付你們啊,沒辦法…」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黑色絲線一樣的東西,一邊自語著: 「雖然不樂意。不過還是試試凌壽給的東西吧,究竟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拉著勾陣的手,昌浩好不容易站了起來,看到僧人手中的東西,他猛然一驚,背上升起一陣難以言語的寒意。他忍不住看了一眼紅蓮的背影。 紅蓮帶著怒火,全身噴薄著灼熱的氣焰,如果這不是紅蓮的話,昌浩大概會嚇得渾身顫抖吧? 可是這個僧人,面對著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所放射出來的鬥氣,為什麼居然還能這樣一臉平靜? 「喂,安倍家的小子啊…」 大概是注意到了昌浩的視線,僧人冷冷地說: 「帶著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 僧人所指的是神將們。 昌浩忍著劇痛,怒喝一聲: 「你說什麼!」 「我在說『礙眼』!這些式神,安倍晴明,還有你,通通礙眼!」 僧人的眼睛,這時候開始放射出冥色的怒火: 「一切阻撓我的人都礙眼!」 僧人手中的黑線,像有生命一樣劇烈扭動著,黑線越變越粗,像一條沒有四肢的蛇一般向昌浩他們游來,圍繞他們打著轉。 昌浩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黑線正源源不斷地放出妖氣。 「咒具嗎?不,不像,這是…」 這不是昌浩所想像的東西,它放出的妖氣遠遠超過了僧人的法力。 本已逃脫了的束縛再次出現,瞬間將三人縛住,這一次比剛才纏得更緊更激烈,而纏繞其上得黑線放出詭異的光芒,吸蝕著所接觸之處的精氣。 「…這是…頭髮?!…」 昌浩的聲音嘶啞了,寒意向週身襲來,不管是行動還是思考的力氣都被掠奪了,好像貧血一樣,膝蓋軟軟地跪倒下去,他拚命不讓自己昏迷過去,極力從喉嚨裡擠出紅蓮和勾陣的名字: 「..蓮…勾…」 可是連這也漸漸不成聲音 而紅蓮和勾陣正承受著遠遠超過剛才的重壓。 為什麼,世上怎麼會有人類,能夠將十二神將的力量的封得如此徹底? 「…勾…」 紅蓮低低的呼喚,勾陣只能用眼睛的動作來回應,從紅蓮咬出了血痕的嘴唇,發出淒絕的聲音: 「那是…人…還是…妖…」 那法術,不是人類的法術,那妖力,也不是人所能具有的。在他們的周圍打著轉的幻妖,正等待著獵物所有力氣都被消耗光的一刻。 可是,那個僧人… 「…不是…妖…他…」 他是確確實實的人--勾陣的唇語,映在紅蓮的眼裡,她的喉嚨被黑髮壓迫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十二神將有一條必須遵守的義理:不可以殺人,不可以傷害人、對人動手,這是從根本上否定十二神將存在意義的做法,神將是應人的希望而生的,有人才有神將的存在。 可是… 紅蓮全身蓄力,封印的金冠開始發出淡淡的閃光 鮮紅的雙眸力放射出逼人的光芒 在這麼一個來路不明卻毫不掩飾敵意和殺意的人類面前,難道就這麼束手就擒,任其宰割? 最重要的… 「…紅蓮…不要…」 察覺到紅蓮的意圖,快要倒下去的昌浩用嘶啞的聲音呼喊著: 不可以,決不能讓紅蓮再一次觸犯道義了!不能讓他為了自己… 那個飄雪的冬日,當紅蓮第一次得知自己違背了義理時流露出的那種無助的神情,又一次浮現在了昌浩眼前。 昌浩知道在出雲恢復記憶之後的紅蓮有多麼自責,如果沒有想起這些,紅蓮一定會輕鬆得多吧。 可是,紅蓮,對不起--昌浩一直在心裡默默地說--我很高興,你能為我恢復記憶我真的很高興,雖然知道不該這樣想,可是,真的好高興,所以… 「…不要!…」 昌浩死命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糾纏在身上的妖力卻一點都沒有消減,甚至還在一點一點地增加。 紅蓮搖著頭,週身的戰氣熊熊燃燒,望著紅蓮的勾陣,眼睛放著凌厲的光,臉上帶著痛苦的神色。 昌浩艱難使著力氣,吐血般喊出: 「不要--「 自己終究還是力量不夠,如果是爺爺,一定不會讓神將們落到這樣的境地。 無能為力,自己是多麼弱小,甚至沒有了見鬼的才能,可是就算能夠看到了,大概也沒有辦法打破現在的困局吧?這僧人的法力竟然如此之強。 都是自己沒用,神將們才會受傷,才會觸犯道義,已經好幾次了,神將們,紅蓮,都是為了自己啊。 顫抖的聲音,久久迴盪著 「…絕對…不可以!…」 --身體深處,灰白色的火焰開始燃燒 最近開始,常常會夢見很久以前那些讓人懷念的事情。 倚在墊子上的晴明,突然睜開眼睛。 「…啊,睡著了啊…」 坐起身子,裌衣從肩膀上滑落下來 看樣子是守護自己的白虎怕自己著涼給自己披上的 自從倒下以後,自己便「享受」到了神將們過度的保護,現在已經是夏季過半了,這樣的季節即使打個盹應該也不太可能會著涼吧。 「今天雖說稍微有點涼,但是也用不著…」 「比什麼都不做好,這是我自己心情的問題」 白虎不以為然地一邊說,一邊警戒般朝已經關上了的懸窗外面望著。 「剛才昌浩他們出去了,今天還是翻牆出去的,他們今天走大門不也可以嗎?」 深夜出去巡視時另當別論,像今天,這種晴明也知道他們要出去的情況,就完全沒必要翻牆出去。 「這個就隨便他,等他自己察覺吧。」 想到昌浩的老實淳厚的個性,晴明微微一笑,按理說跟他一起出去的小怪本來應該能想到這一點,可是看起來它還沒有恢復常態想不到那麼多。 不過,如果再過些日子,應該就可以恢復到跟以前差不多的狀態了吧。 晴明苦笑這歎息一聲,突然想起自己剛才睡著時所作的那個夢。 是關於很久以前的夢,夢中,連長相都記不清楚了的母親,正低頭望著自己。 晴明記事以後母親便不在了,不是去世,而是不知去向。 長大後詢問父親時,父親回答的是「不見了。」 而關於母親不見了的原因,卻怎麼問父親都不肯回答。 閉上眼睛,夢中的情景浮現在腦海。 母親的臉龐因為逆光所以看不真切,看不清她的臉上是什麼表情,也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年幼的兒子。 甚至連撫摩著兒子額頭的那隻手,究竟是溫暖還是寒冷,是柔和還是粗糙,這些都無法知道。 只要平時應該是束著的黑髮,散落下來垂到自己的臉龐,逆光的白色,和富有潤澤的黑色鮮明地留在記憶裡。 「吉平和吉昌也不記得若菜地長相了啊…」 聽說兒子們曾經借助神將們地水鏡看過一次母親的長相,而自己連這都作不到,神將們也不知道自己母親長什麼樣子。 歎了口氣,晴明眨著眼睛。 以前自己從來沒做過這樣的夢,為什麼自己倒下以後開始頻繁夢到這些了呢?著難道在暗示著什麼嗎? 「…晤,大概是我的大限快…」 晴明用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嘀咕一聲,白虎的眼角一跳,瞪著晴明。 晴明用餘光注意到這個,故意裝糊塗地不和他對視。 「--」 房間裡充滿了壓抑地氣氛,最近連笑話也不怎麼說了。 晴明歎了口氣,尋找著話題。雖然有點明顯是沒話找話地嫌疑,但是這樣地沉默實在是讓人覺得有點沉重,不,是太沉重了。 「對了,太陰怎麼樣了?」 白虎沉著臉盯著晴明看了一會兒,大概終究還是決定配合一下主人吧,兩手抱在胸前回答道: 「在異界反省,她做地事我都從玄武那裡聽說了。」 因為太陰在出雲有點出格,所以回來後馬上被白虎逮住,為了不受干擾特意帶回異界,"促膝談心"了四刻鐘(相當於現代兩小時) 聽到這個時間,晴明臉色一凜: 「…四刻? …」 白虎一臉不以為然地點點頭。 「對她不花這麼長時間細細教誨,她根本就聽不進心裡去。」 順便交代一句,白虎的說教既不是厲聲訓斥,也不是拿氣勢壓人,而是把太陰的哪種行為不對為什麼不對,從第一到第十條有理的分析出來,以此來促進她本人的自覺,接著再從第一到第十細細羅列出以上行為今後不可以再犯的理由,實在是再繁瑣不過的過程。 順便再交代一句,白虎的這種說教只是針對在非常時刻發作的太陰,平時他也不是這麼細膩的男人。 這也是白虎之所以成為太陰弱點的原因。 「…晤,既然已經在反省了,那就適當點啊。」 四刻鐘的說教實在是夠讓人受的,晴明說著沒什麼意義的句子。 「哦,對了,玄武和六合該從道反回來了。白虎,麻煩你去接他們一下好嗎?」 「好的,他們現在大概到哪兒了?」 白虎站起身,晴明用手指揉著太陽穴計算著。 「玄武他們啟程的報告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白虎點了點頭。 「啊,那麼我大概有數了。」 拉開朝向庭院的窗戶,白虎臨行前回了一下頭。 「有什麼事的話叫他們誰出來好了,現在青龍天後應該能馬上過來。」 「哦,天一朱雀呢?」 「好像去安慰垂頭喪氣的太陰了。」 白虎說完便滑入風中飛走了。 晴明望著慢慢關上的窗戶,自言自語一聲: 「…那個太陰嗎?…」 看來白虎的說教果然可怕。 「我批評昌浩的時候,是不是也該試試這種方法呢?」 要是小怪現在在的話,肯定會強烈反對道:「別,絕對會招人討厭的!」晴明的教育方法一直很開明,所以也沉重不起來,要是突然轉變成白虎的方法,大概反而會被認為有什麼惡意吧。 正在一本正經地考慮著這些,晴明突然停下了動作。 「…」 身體突然打了寒戰,肩膀大幅度地顫抖著,晴明吃了一驚。 渾身汗毛倒豎,毛骨悚然,胸口發悶,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晴明面無血色。 「…昌浩?」 話剛出口,冷汗便不住地淌落下來,寒意不斷襲來,難以言喻的感覺一陣一陣的衝擊著胸膛。 血,好像在倒流一樣,在胸口,在身體內部,彷彿刮起了寒冷而激烈的風暴,化作警鐘不斷的鳴響。 胸口怦怦地跳得更急了。 晴明得臉色變得更灰,低語著: 「不可能…怎麼會…」 可是,這情況只要一個解釋。 是那孩子的血在呼喊,那孩子的血覺醒了,它的波動喚起了晴明體內沉睡的東西。 晴明想起了初春時在貴船,那座山的祭神對自己所說的話,神靈莊嚴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別再勉強自己。」 擁有過多的力量反而會反噬自身,走向毀滅。 「晴明,怎麼了?」 感應到主人氣息的劇變,青龍從異界趕來,看到主人非同尋常的神情,青龍嚴肅地瞇起眼睛 「怎麼了,鎮靜!」 「我得去找昌浩!」 晴明站起身,卻被青龍攔住: 「不行!」 「閃開!」 晴明厲聲喝道。 青龍冷冷地盯著晴明。 「去了你的壽命就會縮短--我們的主人是你!」 「你的主人在叫你閃開!」 「不行!」 晴明滿是怒氣的臉突然驟然變冷,而雙眸裡電光閃爍筆直地射向青龍.。 凝視著吃了一驚的青龍,晴明冷靜地開口問道: 「--宵藍,賜給你這個名字,將包括你在內地十二神將收為式神地人,是誰?」 沒有起伏地語調,卻像驚雷一般撞擊著青龍地鼓膜。 青龍咬住了牙,捏緊拳頭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是你,安倍晴明。」 「那麼,遵從主人的命令是式神的職責,退下,宵藍,你阻攔不了我的意志!…」 第十章 火焰,燃燒著。 從身體內部燃燒著,這灰白的火焰。 心臟砰砰地跳得好急。 耳內,有聲音胎動一般一遍一遍迴盪著 「天地玄冥!虛空無象!陰陽!破障!清淨!幻象!」 糾纏著全身的籐蔓突然停止了動作 又一陣更為激烈的脈動激盪著全身 睜得大大的眼睛,卻沒有了焦點。從失去意識的眼睛裡映現出來的是身體內部燃燒的火焰。 感覺到背後突然傳來強大的力量波動,紅蓮驚訝地回過了頭.纏住他四肢的籐蔓突然僵硬石化,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昌…浩……」 緩緩向前走去的昌浩,面無表情地盯著怪僧 「…此法斷卻凶險…」 昌浩的全身都被異樣的力量包圍,這是從他自身內部所發出的力量的波動 「…剷除邪惡…」 僧人的臉色開始有些變化.雖然是安倍族人,但始終只是一個小孩,剛才還束手無策被自己的法術折磨地那麼狼狽。 可是現在,這力量是怎麼回事?難道剛才他隱藏了實力?這表情,這逼人的氣勢,跟剛才太不一樣。 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一臉驚愕的僧人,突然恍然大悟般瞇起眼睛,嗤嗤一笑。 「…哦,原來這麼回事…」 他瞥了一眼手中殘留的黑髮,冷冷自語到: 「是這樣吧,凌壽?」 那不是人類的法力。 妖異凌壽對自己說他的獵物只是那個老人,安倍晴明。但是對自己來說,說不定這個孩子也是阻擋自己前進的障礙,因為不管怎麼樣,這是個繼承妖異血液的孩子。 是的,妖異的血液-- 「雖然被你這麼利用十分不爽,不過沒辦法…」 一定是因為要對付晴明的話這孩子是個障礙,凌壽才把這個對手塞給自己吧。這麼猜測應該沒錯。 而凌壽嘴上說著助自己一臂之力,實際上卻把自己當作了一枚棋子。 不過這也沒什麼,不過是不是棋子,自己都一樣。 僧人一揮錫杖,大聲喝道: 「和妖怪動手也是一大樂趣。」 錫杖上的小環開始噹啷作響,一直在伺機而動的幻妖們一起向昌浩撲了過去。 "…滾開!……" 昌浩的眼裡閃著殘酷的光 右手揮動刀印,尖利的咒文迴盪著 「降伏!」 刀印的軌跡變成了風刃,霎時如數的幻妖被劈成兩半.刀刃沒有就此停息,而是直撲僧人的腳下,捲起大片的沙土。 昌浩的體內生出更強的脈動,渾身放出的力量波動漸漸開始帶上清白色的磷光 一旁看著的紅蓮和勾陣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昌浩波動的力量,那不是靈力 「…那是…」 昌浩本該看不見那些幻妖,但剛才顯然是瞄準了它們放出的風刃.難道是丟失了的"見鬼"之才回來了嗎?不,這決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那是…妖力!」 「不對!那是……」 對勾陣的喃喃自語給以堅決的否定,紅蓮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晴明的身世.晴明妖異的血脈。 安倍晴明身上繼承了妖異--善狐的血.而且那不是普通的善狐,那是具有通天之能,與神靈同列的狐狸。 「天狐!……」 圍繞昌浩的火焰,便是其象徵--狐火! 消失的幻妖再次出現,又一次向昌浩撲來.而昌浩卻對此看都不看一眼,他的目標是眼前的怪僧。 「…伏魔之願…」 在封閉的空間中,昌浩只聽見自己的聲音. 好像被熱浪蒸騰著一樣,一切的東西都失去了現實感.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以及幾乎蓋過這心跳聲的,生出熊熊火焰的波動聲. 「雷神!召喚!」 強韌的結界被輕易穿透,白銀般的閃電從天空徑直劈向怪僧。 劇烈的閃光灼燒著視野.連紅蓮和勾陣都用手腕擋住了眼睛。 狂烈的衝擊震動結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結界保護了周圍免受更大的災害 僧人依舊站在原地.滿不在乎的笑著,挑逗般搖響了錫杖 昌浩胸中灰暗的意識搖晃著.原本束在腦後的頭髮被激烈的波動吹得上下翻滾,冷冷的眼神直直盯住僧人。 「還沒完。」 體內最深處,又生出了新的波動。 這到底是什麼,昌浩顧不上考慮。 沒被雷電劈到的幻妖們又在蠢蠢欲動。 為什麼本該看不到的幻妖突然能看得這麼清楚,這一點昌浩也不知道。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 猛烈的咒力像龍捲風一樣盤旋而起。 「摧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昌浩只知道自己需要力量,保護紅蓮和勾陣的力量。像祖父那樣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全力保護式神的力量,用什麼交換都可以。 僧人揮舞著錫杖,上端的小環互相撞擊著,噹啷噹啷的聲音不斷迴盪著。 空間在扭曲,偏離方向的氣流化作漩渦直奔昌浩而來。 突然,腳下開始搖晃,世界大幅度傾斜,所有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 跟之前完全不同的脈動襲來,瞬間變成劇烈的衝擊,過於強烈的力量霎時間向自己反彈而來。 「啊…」 幻妖們乘隙噴薄著剛才受到抑止的妖氣,露出獠牙咆哮著。 「昌浩!」 呼喚聲在耳邊迴盪。 單膝跪地的昌浩睜大了眼睛,劇烈的疼痛像是貫穿了太陽穴,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血紅。 向自己撲來的幻妖的身影,在無聲的世界了顯得格外的緩慢。 野獸的咆哮衝擊著鼓膜。 屏住呼吸的一瞬,一條火蛇衝到了自己臉畔,纏住向自己襲來的幻妖將其燒成了灰燼。然後攪亂了氣流的漩渦,越變越粗徑直向僧人撲去。 被火焰包圍的昌浩眼裡,突然點亮了自我意識的光亮,之前被什麼抑止了的感情洪流在腦海裡噴湧而出。 不對,自己不是為了讓紅蓮做這樣的事情才使用這力量的!雖然有這樣的願望,可是心臟卻不自然地跳得那麼急。 火蛇在游動,那是紅蓮的火焰,在那條延長線上站著的,是誰? 十二神將的義理,不能讓紅蓮再一次觸犯-- 在風裡翻騰著的黑色僧衣,錫杖插在地上,迴盪著小環的音色,詭異、扭曲了的空間漩渦。其中劇烈扭動著向前的火蛇。 「不可以…」 完全恢復了神志的昌浩猛然地衝上前去,擋在焰蛇前方,用刀印刻下一道「一」字。 「昌浩,幹什麼!」 大驚失色的勾陣急忙舉起筆架叉,可是即使用盡全力也已經來不及了。 紅蓮驚得呼吸不能,可是已經不能收回放出去的火蛇了。 「禁!--」 紅蓮的火蛇徑直撞上了昌浩設下的屏蔽。 激烈的神氣和靈力相撞,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互相抵消了。 然而如此劇烈的衝擊卻也沒有能打碎結界壁。 用盡渾身力量擋住了紅蓮火焰的昌浩虛脫般地跪倒在地。 「--蠢貨!」 突然一聲嘲諷撞擊著耳膜,與此同時錫杖向昌浩的背上揮落下來。 「啊!…」 僧人用錫杖按住手足無措的昌浩,威嚇著紅蓮和勾陣。 「不許動!」 幻妖的獠牙眼看就要咬向昌浩的脖子。 用離魂術將自己的魂魄從體內逼出,晴明飛一般的速度順著昌浩的氣息追尋而去。 京城的東側,向著這個方向的足印突然中斷。 「昌浩!」 心急火燎的晴明身後跟著青龍,雖然因為憤怒而歪著臉,但是既然明知道自己無法阻攔晴明,他只有跟隨主人而來。 突然,晴明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 他停下了腳步,這個視線,他曾經感覺到過。 「那是,土御們殿的…」 「你終於來了,安倍晴明!」 不知什麼時候,一個男子叉開雙腿攔截在了晴明和青龍面前。 長過腰際散亂的黑髮在風中飄動著,劉海遮蓋下的雙眸閃著森冷的光,逕直射向晴明。 「擁有和我同樣血液的,人類的混血兒,你的血液一定能把那傢伙吸引過來。」 男子慢慢逼近,陰森獰笑著,傲狼那件事沒能把晶霞引出來,卻意外發現了人類的親族,那孩子呼喚同族在力量還不夠強,換作眼前這人的話一定沒有問題。 男子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他渾身散發著深不可測的妖氣。 「好了,快用你的血液把那傢伙叫來。本來我也可以殺了你剜出你的心臟來。但是我心腸仁慈,不太想殺生!」 青龍上前一步,青色的眼眸裡放射著酷烈的光芒。 「你是什麼人」 男子嘴唇一瞥,冷冷說道: 「這裡沒你的事,滾開!」 霎時間,男子的妖力向青龍猛烈撲來,交叉雙手正要抵抗的青龍,耳邊突然響起男子故作優雅的低語聲: 「雖然我不太想隨便殺生…」 「什…」 「可是嫌你太囉嗦…」 帶著淒厲的迴響,在話音為落之前,青龍的右肩已插上了一把利刃,不,那不是刀劍。那是男子伸長的利爪。 「卸掉你的右臂怎麼樣?不要緊,少條胳膊又死不了。」 男子冷冷獰笑著,手指稍稍動作,利爪在青龍右肩劃出深深的傷口。 青龍臉上一皺,沒有呻吟一聲,下一個瞬間他已衝到男子胸前放出衝擊波,為了逼近對方,他硬是讓男子的利爪完全插入了自己肩頭。 男子被衝擊波震得後退幾步,爪子也從青龍右肩拔出。鮮血從青龍肩頭的傷口噴薄而出,可能是肌肉也受了傷。他的右臂幾乎無法自由活動。 「青龍,退下,你現在的情況…」 主人在急聲呼喊,可是青龍卻徑直揮起左臂,召喚出他的大鐮刀,鐮刀的刀柄長度幾乎與他的身高差不多,刀刃長約三尺,形狀宛如一彎新月,閃爍著涼涼的寒光。 青龍全力揮動大鐮,掠過錯不及防的男子的腹部,刀刃閃過,手裡一沉,砍中了,但可惜太淺了。 「哼!」 青龍有些懊惱,而他的肩頭仍在血流不止,他顯然傷得不輕。 「青龍!」 男子的妖力非同小可,晴明幾乎從未遇到過這樣能耐的妖怪。與其說是妖,毋寧說已經接近神了。 男子舔了一口自己腹部流出的血,獰笑著說: 「快,用你的血把那傢伙叫來吧,叫吧!」 「少囉嗦!」 青龍又一次殺向男子。 「真是糾纏不休的傢伙,死去吧!」 男子一副被攪亂了興致的樣子,拔下一根頭髮向青龍吹去。 猛烈的妖氣鋪天蓋地而來,髮絲不斷膨脹變粗糾纏著青龍。捆住了他。而男子的妖氣則化作激烈的重壓向青龍迎頭壓了下來。 青龍堅持不住倒下來,用膝蓋苦苦支撐身體,朝晴明大喊道: 「別管我,快走!」 晴明朝他怒喝一聲: 「怎麼可能!」 男子的雙眸逼近晴明。 晴明不由的慄然,以自己子現在的狀態,對付這樣的妖怪,確實是全無勝算。 男子冷酷的微笑著 「…用你體內的血叫出她來,快--」 妖怪的眼睛閃著陰暗的光,像是與之相呼應一般,身體最深處沉睡的血液開始甦醒,晴明的心臟開始不自然地跳動。 血液在翻騰,人類的身體無法承載的妖異的力量,正要反噬自己的身體,法術使用得越多,作為消耗掉的靈力的補充,異形的力量就越接近覺醒。 原本就已經很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住這力量,這將會送掉自己的性命! 劇烈的疼痛向全身襲來,讓晴明幾乎無法呼吸。他摀住胸口慢慢地倒了下去。 大概昌浩此刻也在用此人所說的血呼喚著自己吧,肯定是這樣的。 疼痛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變越強,一陣一陣地向週身襲來。 「晴明!」 是青龍少有的嘶啞的呼喊,他像這樣呼喚主人的名字,是自五十多年前那件事以來第一次。 男子也不對晴明怎麼樣,只是力量俯視著痛苦地喘氣著的他。 「--我們族類的力量,對人類的身體來說太過強大,處理削弱生命以為沒有任何好處!你的母親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嗎?」 男子饒有興趣地聳聳肩,蹲下來看著晴明。 「你的母親叫什麼名字?說不定還是被我殺掉的傢伙呢?來,說說看嘛!」 晴明一怔,眼前這男子,究竟在說什麼? 幼年突然失蹤的母親,從父親那裡聽說到的名字叫做--葛葉。 「她說過同族的血會相互呼喚的吧?說啊,你母親的名字叫什麼?…」 「--凌壽,果然是你!」 凜然的聲音突然衝擊著晴明的耳膜,嗤笑著的男子眼睛頓時一亮。 晴明突然睜開眼睛。 「風斬!」 拚死放出的淒絕靈力,驟然化作風刃劈向男子,然而卻被他輕鬆躲過。 體內的疼痛變得更加劇烈,讓晴明幾乎要昏厥過去。他拚命讓自己保持清醒,費力地睜大眼睛。 青龍看著像是被彈出去一樣後退幾步的男子,順著男子的視線,青龍發現晴明的背後出現了一個纖瘦的身影。白銀般的長髮飛舞在夜空中。 「…殺戮同族的凌壽!你為什麼對寄身於人世的族人也要下手?」 面對嚴厲的質問,被稱作凌壽的男子眼露凶光: 「為了找到你,晶霞!為了從你那裡奪走天珠,帶回九尾的身邊!」 「九尾?」晴明忍著劇痛喃喃著,這是在遙遠國度的一個大妖怪的名字。 「…是嗎?投奔九尾軍團苟延殘喘了啊,你這個天狐族的敗類。」 晶霞揚起細細的手腕,輕鬆一揮。 壓在青龍身上的凌壽的妖力驟然消失,與此同時凌壽全身裂開無數傷口,鮮血四濺。 「…強,果然很強啊,晶霞!所以九尾才不能讓你活在世上!」 凌壽渾身的妖氣翻騰著,雖然他是與神靈想通的天狐一族,但他的力量卻因為沾滿了同族人的鮮血而變得污濁邪惡。 但是,其強大卻不容否認。 「不想死的話趕緊滾開,我不追你。」 晶霞的話語讓凌壽發出嗤笑。 「不要說夢話了!沒聽到我說我要你的天珠嘛?」 就在這時--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努者!摧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單膝跪立的晴明,突然用裂帛之聲誦出真言,向凌壽施放出巨大的靈力。 「晴明!」 青龍大驚失色,叫聲呼喊著主人的名字。 凌壽倉促閃身,而晶霞乘機飛身過去,尖銳的爪子一閃而過。 凌壽的脖子上被劃出一道血痕,晶霞頗為遺憾地咂了咂舌,讓他躲開了,只劃破了層皮。 不過晴明放出的法術似乎還是給了他一定的打擊,凌壽踉踉蹌蹌地站定,恨恨地說: 「…晶霞,你不許逃!要是再找不到你的蹤影--」 手指狠狠地指向晴明,凌壽陰險地笑著: 「我就殺了這個人!…你這麼好心腸,一定不會丟下流著跟你同樣血液的人不管吧!」 晶霞的目光一沉。 凌壽看在眼裡,放聲大笑一聲,與此同時巨大的妖力破空而來。 「畜生!」 青龍將大鐮刀擋在前面,與妖力相撞,捲起紛紛揚揚的塵土。 再看原處,凌壽已經消失了蹤影。 晴明一邊用手按著胸口,一邊緩緩轉過頭來: 「…天…狐?」 細細一看,於危難之中救下自己的天狐,外貌比凌壽顯得柔弱得多。 「是的,擁有我族血脈的人類啊…」 晶霞瞇起眼睛。 「這力量會吞噬你的生命--天狐之血一旦甦醒就會沒命,一切繼承了這血液力量的人都是一樣!」 僧人的錫杖抵在背上,昌浩不住地喘息著。 呼吸困難,除了錫杖的壓迫之外,還有身體內部狂亂的力量正在侵蝕著自己的身體。 不帶熱度的火焰再體內燃燒著,昌浩能夠感覺得到。 昌浩抓著地上的沙礫,沙石深深地扎入手掌,唯有這疼痛可以讓他保持著神志。 「這孩子馬上就要死了,妖異的血正在侵蝕著他的靈魂呢。」 僧人以昌浩威脅紅蓮勾陣不許動,他們的腳下,法術變出的籐蔓又一次出現,順著他們的腳開始往上攀爬。籐蔓爬過的地方變得麻木,知覺正慢慢消失。 紅蓮的眼裡燃燒著怒火,憤恨地瞪著僧人。 「放開昌浩!…義理之類,跟我無關!」 「騰蛇…」 「你再敢出手試試,不管你有怎樣的能耐,我都照樣殺了你!」 冷冷的宣告不光傳入僧人的耳朵,同樣也傳入了昌浩的耳內。 本已意識模糊的昌浩,像是受到了重重一擊,不,不可以,自己阻擋那火蛇為的是什麼? 鬆開手裡的沙礫,昌浩強忍著翻騰的劇痛,深深吸了口氣。 僧人的注意力沒有在自己這邊。 「別做夢了,看來十二神將還真是群愚昧之眾!」 站在紅蓮身後的勾陣,突然注意到昌浩的樣子。 他鬆開了剛才一直緊緊攥著的手,食指一動一動,在空中比劃著的--是字! 那是… 勾陣不動聲色,只輕輕眨了眨眼睛,僧人沒有察覺到。 紅蓮感應到勾陣細微的氣息變化,鮮紅的眼睛微微一動。 風,呼嘯而起。 感覺到氣氛說不出的異樣,僧人低頭望去。 昌浩的側臉,這個本已失去力氣,在鬼門關纖徘徊的少年,居然還沒有失去鬥志,眼睛直直地瞪著自己。 眼眸深處搖曳著的,是代表了妖異之力的火焰。 「勾!」 紅蓮的叫聲震徹天際,騰空躍起的紅蓮背後,勾陣揮舞兵刃隔空打出一道旋風真空。 乘著僧人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的瞬間,昌浩念出真言的最後一個字: 「破!」 大地轟鳴,劇烈震動。 僧人受到衝擊踉蹌了幾步,但很快重新站穩。 一邊用錫杖擋住紅蓮的攻擊,一邊狠命踢倒昌浩。 「歸命!不淨怒者!摧破!鉤召!」 真言術帶著兇猛的法力撲向紅蓮。紅蓮的身體被掀向半空,與此同時想要上前搭救昌浩的勾陣,卻被無數幻妖擋住了去路,揮舞著筆架叉打散幻妖,眼前的一幕讓她屏住了呼吸。 僧人的錫杖正向昌浩的脖子打下來!來不及了! 紅蓮發出嘶心裂肺般的咆哮,爆發出的灼熱鬥氣霎時將所有的幻妖都燒落下來。 千鈞一髮之際,僧人的動作突然像被什麼阻礙了一樣停止了。 液體低落的聲音不斷迴響,緊接著是類似琉璃被打碎的破碎聲。 原本死一般沉寂的空間裡,毫無預兆地出現了這些聲音。 僧人設下的隔絕了周圍一切的結界,被外界的壓力打的粉碎。充斥結界內部的法力,神力和妖力霎時捲起漩渦,化作迅猛的狂風,夾雜著沙礫,塵土,河水,風暴一樣呼嘯而起。 狂風中,僧人的錫杖被一桿銀槍彈了回去。 與此同時,冰冷的水之波動將擋住視線的一切剎那間全部沖走。 僧人咂了咂舌,往後退了幾步,看著新冒出來的兩個神將,恨恨地咬著牙。 感覺倒望著自己的視線,昌浩慢慢睜開了眼睛: 「昌浩,拿著這個!」 迷迷糊糊的視野裡,一雙和夜幕同樣顏色的眼睛正俯視著自己。 「…玄…武…」 「這是從道反巫女那裡得到的,出雲石的丸玉--為了彌補你失去的靈力,晴明向巫女求得的!」 一顆用皮繩串起的,拇指指甲大小的青綠色石頭。玄武把它放在昌浩手心,讓他攥緊,頓時,起先那樣折磨著他全身的疼痛煙消雲散了。 六合端正銀槍冷冷地裨睨著僧人。 「…重視義理的十二神將,居然會向人類亮出兵刃嗎?」 六合毫不理會僧人輕蔑的視線,少有地饒舌了一把。 「真不湊巧,我已經背負了一個人的血債!你要是繼續攻擊的話,不要怪我不客氣!」 銀槍的尖端,直指僧人眉間。 僧人臉上帶著猙獰的惡意,故作驚訝地嘲笑說: 「是那個晴明給式神下的命令嗎?有趣有趣,真不愧是妖孽的兒子!而你--」 僧人直指昌浩,兩眼閃現更為陰森的目光。 「你也是妖孽,有那樣的力量,就不可能是人類!」 昌浩在玄武和紅蓮的攙扶下好不容易剛站起來,一句話說得他瞠目結舌,胸口一陣戰慄,渾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 「妖…孽…」 昌浩茫然地喃喃著,耳畔響起了紅蓮憤怒的呼喝: 「別說笑了,這算什麼妖孽!你可更像妖孽多了!那樣的…」 那樣驚人的法力,連十二神將都措手無策。 僧人毫不在乎地大笑著: 「我是妖孽?哈哈,有趣!確實是妖孽,從把靈魂出賣給了地獄的死者這一點來說!」 面目猙獰地笑著,僧人瞇起眼睛,用昌浩他們難以聽清的聲音小聲說出: 「哼,看樣子凌壽也失敗了…」 他一晃錫杖,小環激烈作響,激盪的聲音化作咒力向昌浩他們襲來。 玄武放出波流壁化解了來襲,飛揚的塵土像一道煙幕一樣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塵土散去後,僧人已經消失了蹤影。 第十一章 世界一片靜寂。 昌浩抬頭望著紅蓮和六合。 「你們兩個!我有話說!…」 勾陣想要拉一把仍站立不穩的昌浩,可是卻被昌浩拒絕了。昌浩用自己的力氣叉開雙腿站定,讓兩個高高的神將並排站在自己面前。 「昌浩,怎…」 紅蓮心裡想要催促他早點回宅休息,可是話剛說半截便被昌浩狠狠盯著吞了回去。 稍微一動便氣喘吁吁的昌浩,連連深呼吸幾次,然後終於大喝一聲: 「--你們兩個開什麼玩笑!」 突然受到斥責的紅蓮六合,目不轉睛的看著昌浩,從昌浩目光的激動程度,兩人這才弄懂昌浩是真的生氣了。 六合眨了眨眼睛,向勾陣投去困惑的目光,到底在為什麼生氣呢?勾陣在腦海裡反覆回憶著遇到僧人以後的事情。 稍過片刻,黑曜石般的眼睛微微一動,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啊啊,是說了什麼玩笑話的,騰蛇對吧?」 「六合也是,還有,算起來你也有份,勾陣!」 對於昌浩的話,勾陣一臉詫異。 「我也是?」 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勾陣莫名其妙的摸著腦袋,怎麼想也想不通。 沒有辦法,勾陣只好也往紅蓮旁邊一站,雙手抱在胸前: 「請你解釋一下。」 衝著三個一臉茫然的神將,氣的臉色發白的昌浩大聲吼道: 「我說過,不可以攻擊的。」 「那是因…」 紅蓮反射性的開口,卻被昌浩的目光所迫閉上了嘴。 昌浩一邊大口的喘著氣,一邊繼續大聲說下去: 「我說了不可以,可是,可是你卻不聽。還有勾陣,也不阻攔紅蓮。」 勾陣輕微瞪大眼睛,原來是為這個啊。 接著,盯著好不容易明白了前因後果、面無表情的六合,昌浩瞇起眼睛: 「還有,六合最後說了不該說的話。當中我的面,清清楚楚的說了。」 關於六合毫不客氣的大段宣言,昌浩記得很清楚。 「…」 六合對此回以一貫的沉默,六合雖然一向不愛搭話,可是今天這沉默卻格外讓昌浩著惱。 「我,我…實在不想讓你們為了我攻擊人類…」 握住丸玉的手掌好燙,不光是手心,剛才被冰火燃燒過的全身都在隱隱作痛。全身蔓延的寒戰突然變成了熱量,渾身都在發燙。可是,這些話,昌浩非說完不可。 一旁的玄武擔心地朝昌浩和三個同胞交互看著。 昌浩震動著眼瞼接著說下去: 「要是爺爺,你們一定不需要說那樣的話,不需要做那樣的事,一定…」 可是,都是自己太不中用,所有十二神將才會觸犯了道義。昌浩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青龍發誓向安倍晴明絕對的信賴和忠誠。其他神將雖然沒怎麼把這話表達出來,但是肯定他們全體都在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吧? 祖父能夠獲得這樣的信任,是因為他有值得這樣信任的力量。 並且,從未辜負過這樣的信任。 再想想自己。 發誓要超過祖父,成為最高的陰陽師的自己。 這意味著自己必須具有能夠讓十二神將所有人信服的法術和能力,承擔起與之相應的責任。 不是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依賴神將們,獲得他們的保護和幫助。而是要具有洞觀全局的視野,創造條件讓他們的能力能夠得到最大的發揮。式神的主人必須具有的是這樣的能力。這開闊的視野和準確的判斷力是現在的自己所必須的。 自己的滿身傷痕固然讓自己懊惱,然而更為心酸難耐的是自己讓神將們受了傷。 昌浩的肩膀震顫著,慢慢低下頭去: 「每次…每次…都這樣,讓你們受傷…」 紅蓮和勾陣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確實如昌浩所說,滿身傷口,血跡斑斑。 可是--神將們在心裡反駁著--為了保護主人而受的傷,一點也不痛。不能保證主人的安全,自己的心就不會平靜。本來該用自己的傷,換得主人的平安,可是自己卻沒有能夠做的到。 像昌浩責備自己一樣,神將們也在深深責備自己的失職。 可是現在如果把這些話說出來,一定會惹來昌浩更大聲的怒吼吧?神將們選擇了保持沉默。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也聽到過類似這樣的話。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也曾這樣為自己的無力歎息,為自己沒能發揮好作用而內疚。擁有再大的力量,也會有作不到的事情。 而十二神將卻正是因為這而緊緊跟隨他的。 對於他們而言,主人是他們的嚮導,指給了他們存在的價值,因人的希望而降生的神將,也因人的希望而存活。 而他們多年的主人,把他們這些非人類的、異端的存在稱作「朋友」,這稱呼,自從歸入他的麾下以來這麼多年從未改變。還有比這更讓人欣慰的事情嗎? 「…真的好懊惱啊…」 昌浩喃喃一聲,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玄武靜靜對他開口說道: 「…昌浩,我們受傷不是為了讓你歎息的。」 咀嚼著話中的意思,昌浩露出驚訝的神情。 玄武抬頭看著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炯炯有神。 「晴明希望我們保護你。我們想要遵從晴明的心願,那麼這個鎖鏈關係接下來如何延續?你怎麼想?我們的心意對你來說只能成為一種沉重的負擔嗎?」 玄武說到這裡頓了頓,看著昌浩的拳頭,像是在尋找合適的語言一樣。 「…這個丸玉,是巫女像道反大神祈願得到的。晴明擔心你『看』不見了以後體內的異形之血覺醒,讓我們去道反請求巫女。我們去是因為有晴明的命令,但同時也不僅僅是為了完成任務…」 玄武變得有些混亂有些激動,難以平靜地游移著視線。 因為事先沒想到會有需要說這些話的場景,所以不管是心裡上還是詞語上的準備都沒有做好。玄武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不由得有些焦躁。 要是白虎或天一的話一定能說得很清楚吧,玄武在這種事情上向來不擅長,所以著實有些辛苦。 「嗯,就是,我想說的是那個…要是懊惱的話,就好好修煉。別給自己說喪氣話的時間…變強,變得不用這樣就行了…那個…」 不知接著說什麼好了的玄武一臉為難的表情,昌浩望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樣。 「可是,我還是,不想你們為我受傷…」 不想你們為了我,攻擊人類,違背道義… 僧人的那句話,深深刺痛了昌浩的心。 --妖孽! 關於祖父有個狐狸母親的傳言早就聽說,如果,那不是謠言,不是比喻,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的話… 如果在體內翻騰燃燒的冰火就是證據的話… 那麼自己也不屬於人類了?繼承了妖異的血,妖異的力量,它們與自己體內的人類的血液相牴觸,隨時可能毀滅自己。自己就是帶著這樣的矛盾生活著? 低頭看看手中的丸玉。 青綠色的石塊,涼涼的不帶一絲熱氣,鎮靜著昌浩的血脈。 一直沉默著的六合,用不帶抑揚的語調告訴昌浩: 「—這個據說可以補充你失去的靈力。」 昌浩抬起頭,黃褐色的眼睛正靜靜望著自己。 「晴明認為,如果天狐之血是為了彌補你失去的靈力而甦醒的話,那麼也可以用別的東西來補充靈力。」 不知不覺中好像偏離了原來的話題,不過這確實也是個重要的問題。 「…那麼,有了這個,就能像以前一樣『看』見了?」 六合和玄武同時點頭。 昌浩抿著嘴,把石頭掛在脖子裡。 隨即視野為之一變。 他看到了剛才看不到的東西,眼前的世界和見鬼之才丟失之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真的…」 昌浩感慨著,紅蓮低頭默默地望著他。 紅蓮一直在想,自己究竟能做什麼? 為這個冒著生命危險救出自己的孩子,自己究竟能做什麼? 紅蓮閉上眼睛,用手掌覆蓋在眼睛上。 這個折磨了自己好久,一直都得不到解答的問題,就在剛才,被昌浩輕而易舉的給出了答案。 這孩子,真像是照徹黑暗的光明,指引迷途的路標。 吐出一口氣,紅蓮被小怪所取代。 「小怪,不要緊吧?」 昌浩想要蹲下身,卻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嗨!…」 小怪著了慌,昌浩卻趕在它前面開口說道: 「回家之前,先去一趟土御門殿吧--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快,快點!--身體深處有什麼急促地敲著警鐘。 玄武先回安倍宅報告情況,剩下的四人向土御門殿趕去。 昌浩的倔脾氣大家都清楚,誰都知道現在想說服昌浩回宅休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靠毅力支撐著步履蹣跚的身體,快天亮的時候,昌浩和小怪終於抵達了土御門殿旁邊。勾陣和六合隱形守在他們旁邊。 東邊的天空開始泛起了魚肚白。 「清流…除垢…金剛…」 從院牆的外邊窺視著裡面情況的昌浩突然皺起眉。 奇怪,有什麼擋住了自己的靈力,讓自己根本無法感知到裡面的情況。 「…六合,送我到院牆上面去。」 六合顯身,一隻手抱起昌浩,輕輕一躍,小怪和勾陣也緊隨其後跳了上去。 他們攀上的是南側的圍牆,土御門殿佔地面積很寬廣,光站在這裡還不能夠看到裡面。 「要是被人發現了,就讓六合用他的神布遮擋應付一下好溜走。」 想好了退路--當然這種情況最好還是不要發生的好,昌浩讓六合把自己送到下面的庭院裡,向中央的寢殿走去。 離寢殿越近,刺骨的妖氣就越明顯。 昌浩面色嚴峻地環視著四周,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設下的,而是花時間細細佈置,慢慢發揮效力的那種詛咒。 昌浩突然一驚,猛地想起:那個僧人不是順口說出了「一個月」之類的話嗎? 莫非,這詛咒,是從祖父倒下那天起佈置的東西? 「…應該會有什麼咒具…」 神將們明白昌浩的意思,各自分頭去尋找妖氣的源頭。 不管是作為正殿的寢殿還是作為配殿的對屋到處都死一般的寂靜。不過因為也沒有感到死氣,所以應該沒有死人。但是這麼安靜總有點可疑。 終於,昌浩在宮殿外面發現了一個小土堆。 用手刨開,只見裡面埋著黑色絲線一樣的東西。 「這是?」 輕輕用手指一碰,便感覺體溫陡然被其吸走,寒意從指尖一下子傳上了手臂。手臂不住地發顫。 「剛才…頭髮!」 是那個僧人拿著的帶有驚人妖力的頭髮,僧人一定在這土御門殿打著什麼主意,設下了咒術。 昌浩潛意識裡不斷鳴響的警鐘,一定就預示著這個吧? 昌浩把頭髮拿在左手掌內,閉上眼睛,右手結印。 「清流…除垢…金剛…」 頭髮頓時灰飛煙滅。 昌浩又念動真言淨化從此處四溢的妖氣。然後站起身說: 「得趕緊把剩下的都…」 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慌忙抓住身旁的欄杆勉力維持平衡,閉著眼睛忍受著一陣陣向太陽穴襲來的強烈頭痛。 「…」 這是貧血的表現。 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昌浩用衣袖拭去額頭滲出的冷汗。 「…糟了,今天要去寮的…」 已經好幾個月沒去工作了,今天不能不去。 突然想起剛回京時在大內遇到敏次的情景,昌浩苦笑一下。 要是今天又休病假,肯定又要惹他生氣了吧,一定要堅持去。 深呼吸幾下,昌浩一邊繞著建築物的外圍向前走,一邊凝神讀著風裡的信息。 空氣沒那麼渾濁了。 「昌浩,找到了!」小怪從走廊下的夾層裡探出頭來。 「在哪兒?」 從傍晚起突然變得動彈不得的章子,靜靜數著自己的呼吸。 周圍侍奉自己的侍女們都昏倒在地,怎麼叫都沒有回音。 章子本來還等著外面的侍衛、雜役們察覺到發生的變故,過來救助自己。可是誰都沒有來,好像整個宮殿,甚至可能整個京城都籠罩在這令人恐慌的、異常的靜寂之中。 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等待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呢? 雖然體弱多病,但是從被立為皇后那一刻起,自己便成了決定父親命運的關鍵。如果有什麼萬一,一切必將會大亂。 那麼… …清流…除垢…金剛… 襲上心頭的恐懼令章子不由得渾身顫抖。 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那麼什麼都不重要,章子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自己的命運已經和父親、從未謀面的異母姐妹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了。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章子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在心裡這樣呼喊了。 天亮後,一定會有人來救自己的。 --可是,如果天永遠不會亮了呢? 當這樣絕望的想法開始在章子的腦海裡佔據上風的時候,她的身體突然恢復了自由,雖然因為長時間的僵直和顫抖,身體還不很靈活。 章子鬆了口氣,慢慢坐起身。 寢榻周圍的侍女們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樣。 「啊…」 章子渾身顫抖著跑過去,搖搖她們的身體,可是沒有反應。最壞的預感掠過章子的腦海,她用冰冷的手指伸到一個侍女的嘴邊試了試,終於眼前一亮:還有微弱的呼吸! 其他的侍女們也都沒死,都只是昏迷而已。 章子大大地鬆了口氣,激動得幾乎都要哭出來,正在這時,有說話的聲音傳到她的耳邊。 「誰?…惟盛?…」 章子念著家司的名字,因為過於緊張她只覺得嘴裡好幹,嗓子幾乎都發不出聲音來。 剛才說話的是惟盛嗎?不,不對,惟盛的聲音不是那樣的,那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聲音。 章子不寒而慄。 難得,讓自己和侍女們昏倒的人來了?要是被發現了會怎麼處置自己?會殺了自己? 章子躲到帳子後面屏住呼吸,身子僵直。不行,必須趕緊想辦法逃走。 「…這樣就…了吧?」 章子側耳仔細聽著,詫異的發現那是個極年輕的聲音,甚至可以說還帶著幾分稚氣。 雖然好像還有別人在場,但是卻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嗯…不要緊。別擔心了,真是愛操心啊…」 「…?」 章子小心翼翼地鑽出了帳子,披上件外衣,一手還緊緊攥起旁邊的一把檀扇,算是聊勝於無的一種防衛工具。雖然這只能起自我安慰的效果。 心臟砰砰跳得好快,章子幾乎都擔心對方會不會聽到這聲音,一邊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外間屋擺放著幾道屏風,屏風對面本來是帶窗的屏風門,因為到了夏天所以已經被拆走。現在因為裝著格子門,所以站到屏風前就可以看到外面。 不要緊,不要緊,格子門那麼結實,即使被對方發現自己,他們也不能那麼容易就闖進門來。 心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膛,章子從屏風的縫隙偷偷望出去。 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昌浩喘著氣,下意識地拽住身邊的六合的神布,使勁保持平衡不讓自己倒下。 六合讓他這麼一拽,反倒失去平衡,踉蹌了幾下。 在一旁看著的勾陣和小怪,臉色嚴峻,越發擔心起來。 「昌浩…」 小怪喃喃著,似乎要說什麼,昌浩用手勢示意它不要說了,攥住最後一束妖發。 「除垢…轉生淨土…金剛…清靜…」 斷斷續續終於將真言念完,昌浩使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在確定最後的妖發也化為灰燼,殘留的妖氣也都已被淨化之後,昌浩鬆了口氣,累的倒在地上。 小怪瞪著眼睛 「我就說叫你不要這麼蠻幹!!」 勾陣用一隻手抱起衝著昌浩凶巴巴嚷嚷著的小怪 「勾,幹嗎!放下我!」 「你的火氣我可以理解,待會兒會讓你盡情發洩。」 「唉?不要縱容小怪嘛!」 「你給我閉嘴!」 沖插嘴者大吼一聲後,小怪轉頭望向勾陣,勾陣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低頭看著昌浩: 「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回安倍宅,六合,把昌浩…」 六合已經開始了動作,解下肩膀下的靈布,披在昌浩的肩頭,然後雙手抱在胸前問道: 「背,扛,抱,你想要哪種?」 這算是夠尊重本人的意見了。 昌浩喘著氣輕聲回答:還是請背我回去吧。 就在這時,幾人同時感覺到了有誰的視線正看著他們。 這院裡的人應該都昏倒了才是啊。 「難道是剛才那個…」 勾陣瞥了一眼滿眼警惕的小怪,謹慎的向四周望去。 寢殿格子門的後面,似乎有人活動。明明沒有颳風,屏風開始歪倒,最後砰地倒在地上。 屏風後面,一個少女正帶著驚恐的眼神呆呆的望著這邊。 勾陣六合大吃一驚,小怪微微皺起眉頭,眨了眨眼睛,對他們倆的反應感到驚訝,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哦,除了自己以外,他們幾個都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呢。 昌浩驚訝得有些恍惚,時間彷彿在此刻停滯了。 怎麼可能?怎麼會在這裡遇到她?她應該在安倍宅裡,應該好好地在那裡等著昌浩回來才對啊。雖然不知道勸她多少次讓她自己先睡,可是她卻幾乎沒有聽過,總是一直等到昌浩回來。 昌浩茫然的,下意識的喃喃一聲: 「…彰…子…」 聽到少年的呼喚,章子又一次大吃一驚。 這個名字,自己是知道的。 章子忍不住將手伸向格子門,開口正要問什麼,卻又猶豫了。 如果,是自己聽錯了呢?或者,是誰在故意誘導自己呢? 必須死死地守住秘密,無論對誰,都不可以放鬆警惕。 咬緊嘴唇,章子慢慢往後退去,突然發現少年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那目光,沉穩、柔和,而且溫暖。 「…已經沒事了,別擔心。」 章子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你是誰?…」 少年有些為難地想了想,露出一絲苦笑: 「--一個答應了要保護你的陰陽師。」 少年說完這句,便轉身而去。 「啊...」 吃了一驚的章子終於下決心打開房門跑了出去,可是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怪望著六合肩上昌浩筋疲力盡的臉,瞇起眼睛嘀咕著: 「…什麼陰陽師啊,不過是個半吊子…」 「我又…沒…說謊…」 因為劇烈的頭痛,連睜眼都覺得痛苦的昌浩,已經做好了今天完全缺勤的心裡準備,想著明天可能迎來的責難,真是讓人傷心。 自己是這麼努力,這麼努力唉。 回到家中,卻見天一正等著他們。 「天一…怎麼了?」 看著詫異的昌浩,天一帶著悲傷的眼神告訴他: 「晴明大人…已近大限了…」 第十二章 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病榻上的晴明是帶著這樣輕鬆的口吻笑著說的。 和僧人的交戰已經過去幾天了。 回到陰陽寮工作的昌浩,偶爾會一邊工作一邊陷入沉思。 據說那一晚昌浩戰鬥的同時,晴明也使用離魂術跟一個叫做凌壽的妖力強大的妖怪交戰了。 那妖怪還說: 「你的母親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是我殺掉的呢…」 而就在那時,出現了另一個妖怪,幫助晴明殺退了凌壽,是一個叫做晶霞的,拿著一個叫做天珠寶物的妖精。 而且兩個好像都是天狐族。 具有通天之力的異形妖狐,和晴明母親同屬於天狐。 昌浩表情沉鬱,長歎了口氣,用手按住胸口。 衣服下面掛著香囊和丸玉,兩者都是保護昌浩的非常重要的東西。 晴明的體內沉睡著繼承自亡母「葛葉」的天狐之血,據說在晴明的兒子和孫子中間只有昌浩繼承了天狐之血。 所以祖父才具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吧。 比起祖父來雖然很微弱,自己的體內同樣也流著妖異的血液,擁有妖異奇特的力量。 --妖孽 胸口劇烈地疼痛了一下,僧人的話化為咒語,像針一樣在刺著自己。 妖孽,繼承了妖異之血,並非完整的人類,而且非人的力量會從體內侵蝕身體。 由於缺乏力量,植根予靈魂深處的記憶和力量復甦了,為了保護生命,侵蝕生命的力量復甦。 這是怎樣的矛盾呢 「…那麼…」 昌浩緊咬嘴唇,臉扭曲了。 在出雲三時候自己身上出現的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全部都是因為沉睡於自己體內的天狐之血開始甦醒的緣故。 很久以前,封印妖怪傲狼的是叫晶霞的天狐。據說是救了晴明的白銀之妖。 據說那個晶霞這樣說過。 --那個力量,那個離魂之術會削減壽命。 如果想活下去的話,還剩一次。那是最後一次。之後要是再用離魂之術的話,你的靈魂就會被妖異之血侵蝕,你的生命也就到了盡頭。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爺爺大人--會死。 「…怎麼可能呢…」 昌浩拚命地搖頭,想打消這個念頭,覺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拚命想要趕走這個念頭,這個念頭偏在腦海裡縈繞不去。 自己並不是完全的人類,也許會被稱為怪物。 唯一可以依靠的祖父現在也已經無法依賴了。 小怪別無他法,只有擔心地看著昌浩而已。 小怪的原形紅蓮,擁有比人類長很多的,幾乎可以稱之為不死之身的壽命。 紅蓮當然也擔心晴明會有什麼萬一,可是那沉痛程度大概無法和昌浩的程度相比吧。 「…」 正垂頭喪氣地歎著氣,突然從頭頂傳來厲聲的呵斥: 「昌浩大人,你又在發什麼呆?」 很有威勢的呵斥聲來自陰陽生籐原敏次。 「是,是,對不起…」 昌浩慌忙挺直腰,敏次突然逼近,用指尖戳點著昌浩說道: 「你聽好了,晴明大人現在正在病中,你作為他的後繼者,周圍的人都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呢。你這個樣子的話怎麼行呢!」 「…啊…不…」 「晴明大人也許會因為擔心你而無法安心養病呢,因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你都很不可靠。」 小怪恨得牙癢癢的,凝視著低頭咬著嘴唇的昌浩。 竟然被毫不知道內情的陰陽生說到這個份上,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氣憤的事情了。 敏次只不過是一個常人,根本無法看到小怪一臉生氣的表情,敏次抱著胳膊皺緊眉頭。 「你雖然有些愛生病,可是卻很努力。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一點。但是,你在技藝上還是個半吊子這也是事實,必須得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 「…嗯,我問一下可以嗎?」 攔住敏次的講演,昌浩下定決心問道。 「什麼啊,你有什麼借口就說吧」 「不,不是說的這個!」 看到進入臨戰狀態的敏次,昌浩慌忙訂正,然後說道: 「…我…」 「我?」 「呃,啊,嗯!我看起來像個人嗎?…」 敏次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問題,所以顯得有些出其不意,不停地眨巴眼睛。 一直在聽的小怪突然揚起頭看著昌浩。 昌浩是認真的,他想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那才是一個開始。 如果不再次確認自己到底是什麼的話,就無法前進。 敏次沉默了一會,有些無奈似地瞇起眼睛 「--哪能像一個人…」 昌浩縮起身體。 「你不還是一個像雛雞一樣的半吊子嗎!別說這些廢話了趕緊行動吧!」 敏次很難得的大聲怒吼,憤然離去。 昌浩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覺得有些困惑似的搔起了頭,好像剛哭過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 「昌浩?」 「…太好了」 敏次毫不客氣的怒吼說出他自己的真心話,說明自己看起來確實是一個「人」。 想確認的就是這件事。 「…你真是個傻瓜」 小怪哎呀哎呀地歎著氣,無需助跑就跳到了昌浩的肩頭。 「你是個人啊,我可以作證…你想想看哦,這幾十年來,就連那個晴明不也被大家當作人類看待嗎?」 「啊…是啊。嗯,是這樣啊…」 在覺得放下心來的一瞬間,突然睜大了眼睛,回頭看了看肩頭蹲著的小怪。 小怪晚霞色的眸子閃動著驚訝的神情 「嗯?」 「…沒,沒什麼,必須得工作了。」 好久沒有感覺過的肩頭的重量讓昌浩覺得很高興,他故意用很輕快的口氣掩飾過去。 籐壺中宮端坐於土御門殿的廂房,凝視著南庭。 「…中宮娘娘,風越來越冷了,好像也快下雨了,請您到裡面來吧…」 籐壺中宮朝勸她進去的女官點了一下頭,突然瞇起眼睛 「…陰陽師…」 「啊?」 「年輕的,…和我年紀相仿的陰陽師,有嗎?…」 聽到中宮的問話,女官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 「啊,有的。好像是晴明大人的ど孫,叫安倍昌浩的少年,據說去年剛進陰陽寮。」 中宮咬緊嘴唇低聲喃喃著: 「…安倍…昌浩…」 你是誰? 答應了要保護你的陰陽師。 第十一卷_劃破黑夜的幕牆 劃破黑夜的幕牆 全部章節 3 第一章 有時會做夢, 會夢到很久以前。 非常非常久。 最早,最為悲傷的記憶。 漆黑的夜。 靜靜地睜開雙眼,深沉的黑夜沒有任何要天亮的跡象。 而在這之前,眼前的景象還是一片光明——兩個景象的差別太大,自己都有些搞不清哪裡才是現實。 情態了口氣後,安倍晴明閉上了眼,緩緩地開了口。 「……天空。」 忽而,空氣有一絲流動。 季少降臨人界的十二神將天空的氣息傳來,但他沒有現身。 雖然身為神將們的主人,但晴明與天空鄉間的次數屈指可數。 「……怎麼了,晴明。」 天空的語氣和晴明第一次見到他時完全一樣,晴明輕輕地笑了,他忽然感到,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但這對於神將來說,或許只是彈指一揮間,人類的生命對於神來說實在是太過短暫的東西了。 晴明沒有回答,天空重複了剛才的問題。 「怎麼了。」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天空的回答是沉默,這是默許。經過這幾十年,晴明深知這一點。 晴明在剛滿二十歲後不久,舉行了十二神將的召喚儀式。當時最早願意屈尊為一個人類手下式神的,正是天空。 身負統帥所有神將之責的天空,或於在那時就已經知道了晴明的身份。 「……宿命,星宿的宿命絕不能動搖。但,現在似乎出了點差錯。」 晴明靜靜地睜開眼。 黑暗中,什麼都沒有,但他能感覺到神將正在認真地傾聽。 「我想讓你成為替身。」 「誰的替身。」 「安倍晴明。」 這個用平靜的語氣緩緩吐出的名字,正是十二神將所跟隨的男人。 黑暗中,老人淡然說道。 「原本我不必那麼早走,但似乎還是妖異的血佔了上風。已經沒有有時間了。」 但是,歷史需要晴明活下去,如果他現在死了,一切都會出問題。 昌浩的存在改變了一個星宿的軌跡,但星宿軌跡是不能被改變的。如果現在連晴明都要去改變,那麼歷史或許會被顛覆。 「安倍晴明必須活下去,所以,拜託你。」 「……」 「為了不改變星宿的軌跡,我死之後,請你代替我留在這裡,知道我天命之時。」 晴明頓了頓,淡淡地加了一句。 「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天空的氣息消失了。 隨後,表情嚴肅的勾陣和天後現了身。 神將們的主人安倍晴明繼承了天狐的血脈,他自幼便失蹤的母親正是天狐。 十二神將沒有見過她的母親,但知道,他是天狐之子。 如若不然,十二神將是不會輕易歸順一個普通人累的,無論它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神將們位列神族的身份,是他們的榮耀與矜持。 天狐通神,地位比誕生自人類想像的神將門要高,所以他們才會認安倍晴明為主人。 「……晴明大人,剛才的話……」 天後的聲音明顯有些僵硬。 晴明淺笑了一下。天後的性格雖然死板還有些固執,內心卻很善良。 浮動在黑夜中的銀髮自她的肩頭滑落。 「這應該不是真的吧,或者……」 「……天後,你應該知道晴明的意思。」 勾陣無奈地開了口。她的語氣雖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後好很多。 看了看兩位神將,清明眨了眨眼。 「……命運已經不容更改了,你們應該知道吧。」 「但是……」 阻止了天後的發言,晴明接著說道。 「我不想改變星宿的軌道……希望你能明白。」 「但是!」 看著再也說不下去的天後,勾陣將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主人。 成為他的式神彷彿還只是昨天的事。 他原本風華正茂的肌膚被刻上了時間的印記,聲音也變得蒼老。但是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晴明,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只要我能回答。」 「你原本的天命是幾時。」 晴明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後,緩緩開了口。 「……讓我數數……」 一年前,清明的小孫子昌浩,曾因異邦妖異的奸計差點喪命。 以這件事為起點,晴明的思緒開始馳騁。 閉上了雙眼,鬧鐘的身影卻依然鮮活。 那個尚且年幼的孩子。 ——我要快點長大,長大以後幫爺爺做事。 所以,爺爺一定要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她純真無邪的笑臉,直到現在還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是啊,也爺爺想能安心培在你身邊。 至少到你能獨擋一面的時候。 至少到能沒有遺憾地放心離開的時候。 大概,這已經是無法實現的願望了。 第二章 昌浩在黑暗中悄然前行了一段後停下了腳步,對橋下呼喚道。 「車之輔,車之輔,在嗎?」 片刻,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響起,妖車爬上了土坡。 昌浩肩上的小怪歪著頭,閉上了一隻眼睛。 「……我一直都在想……」 「啊?」 昌浩將視線移向小怪,看著它的側臉。 它的體型就像一隻大貓或者小狗,全身覆蓋著白色的皮毛,長長的耳朵向後聳起,為把煞有介事地晃著,四肢踩在昌浩的肩頭。它的脖子周圍有一圈勾玉狀的紅色突起,注視著車之輔的眸子裡透著晚霞般的血紅。 「什麼啊,小怪。」 「車之輔這傢伙,居然能自己爬上這麼陡的斜坡。」 那土坡上下高度大約相差一丈,昌浩因為個矮身輕倒也能上下自如,但車之輔的原形只是輛普通的牛車,它像爬上來應該是件困難的事。 「啊,被你這麼一說,是啊,大概因為車之輔是妖車,不管是土坡還是懸崖應該都沒問題吧。」 「連貴船都能那麼快就到了。」 車之輔站在無聊的二人身邊聽著,巨大車輪中的駭人鬼臉不禁有些扭曲。 鬼臉向前微微傾斜,注視著昌浩。 感覺到被車之輔注視的昌浩,以同樣的角度對他歪著脖子眨了眨眼。 昌浩肩頭的小怪也學他歪著頭。 不一會,小怪的白色的為把猛地一甩。 「……啊!」 「啊?怎麼啦?」 小怪邊用一隻爪子指著車之輔,便回頭看著昌浩。 「你的『眼睛』啊。你應該是看不見它的,可你現在卻盯著他看。」 車之輔也點了點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啊……」 恍然大悟的昌浩頓時瞠目結舌。 看著車之輔,昌浩終於回過了神,一臉要哭出來得表情。 「讓你單行了,對不起。已經不要緊了,雖然發生和很多事,但我總算又能看見了。」 車之輔瞪圓了雙眼,死死的盯著昌浩。 它顫動著,全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如果它是人類的話,那現在肯定事激動的熱淚盈眶了。 「車之輔……能再次看見你真的太好了。」 看著陪車之輔一起哭的昌浩,小怪冷冷的念道。 「……會哭得牛車何陪哭的陰陽師,這還真是……」 無奈的聳了聳肩再重重吐了口氣後,小怪從昌浩的肩頭躍下。 「昌浩,你有事找它吧。」 「啊,對啊,不知不覺給忘了。」 小怪用下巴指了指車之輔後,昌浩終於回過神來,他對不明所以的車之輔說道。 「送我們去貴船吧。」 很久沒乘車之輔顛得東搖西晃了。 牛車裡很暗,昌浩想要看看外面,但他還是放棄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得時候。 習慣了黑暗後,昌浩抬頭望向車頂。表情有些僵硬,似乎在忍耐什麼。 車頂上坐著是神將六合何勾陣,以及小怪。平時,小怪都會和昌浩呆在一起,但這次,它似乎和同胞們有話要說。 將視線落下去後,昌浩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車子的震動和輪子發出的聲音上去了。 貴船。回京之後他們還沒去拜會過高龍神,今晚是第一次。 「……如果是神,一定……」 忽然間,車頂上傳來一陣敲擊聲。 「……昌浩啊」 混在車輪聲中的,是小怪略帶聲音的話語。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有,只是……」 小怪的話語有些躊躇,但片刻後,它還是說了出來。 「……你真的沒事了?」 昌浩睜大了眼睛,嘴唇有些顫抖。而後他閉上了眼,屏住呼吸想要壓制胸口的衝動。 「恩……沒事了。」 「是嗎。」 「恩」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言靈變成了現實。所以,一定…… 安倍晴明的生命,也一定可以延續下去。 五月下旬將近,貴船山氣宜人又充滿了莊嚴的氣氛。 真是螢火蟲的季節。貴船川四處竇飛舞星星點點的螢光,交織出夢幻般的美麗場景。 ——明年夏天,一起去看螢火蟲吧…… 腦海中響起與彰子的約定。夏天快到了。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和彰子一起坐車之輔來吧……」 昌浩又想起前幾天和彰子的另一個約定,還有很久很久以前,和爺爺的那個重要的約定。 記憶在腦海中復甦,常昊不覺握緊了拳頭。 不行,還太早,我還沒能獨擋一面。 「昌浩。」 是隱身了的神將勾陣,昌浩點了點頭。 「車之輔,停在這裡吧。」 妖車目送著昌浩和小怪遠去的背影,它知道,他們身邊還有兩位隱了身的神將。 昌浩的背影讓人覺得不可靠。一邊這樣想著,輪子間的鬼臉露出一臉擔心。 車之輔和昌浩無法互相交流,雖然有小怪和其他神將,還有小妖們能為他們互相翻譯,但是很多時候,還是無法很好表達出彼此的意思。 自昌浩從西邊回來之後,妖車覺得他的身上圍繞著比從前更沉重的氣氛。 鬼臉的表情有些失落,如果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就好了。 感覺到車之輔視線的小怪抖了抖耳朵。 「昌浩,車之輔很擔心你啊。」 「啊?」 昌浩連忙回頭望去,才發現妖車正用擔憂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啊……我沒事哦,車之輔——」 昌浩大大的揮了揮手,在看到車之輔動了動車簾作為回答後,他邁開腳步跑了開去。 「讓它擔心,我真沒用。怎麼說我都是它的主人哪。」 「讓式神擔心的主人不只你一個,不應那麼自責。」 耳邊響起的是勾陣的聲音,沉默的六合似乎也很同意這樣的說法。 昌浩輕輕地笑了笑。確實,他們說得對。 昌浩和小怪趁夜色流出來之後,六合和勾陣也理所應當跟了出來。這不是晴明的命令,而是他們自身的意願。 原本昌浩擔心身為鬥將的小怪、六合和勾陣都跟著自己,那爺爺那裡會不會有事。剛問出口,六合經明確的回答了他。 「青龍和天後,還有朱雀和天一都守在晴明的身邊,不會出錯的。」 而且還有玄武和白虎,六名神將都跟在晴明身邊,即使天狐凌壽突然襲來,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施了暗視之術向高龍神本宮進發的昌浩,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頭問道。 「啊,這麼說來,太陰人呢?」 那個總是精力充沛的少女,昌浩從回京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現在她怎麼樣了呢。 小怪聞言,若有所思地將視線定格在了勾陣隱身的位置。 「……她做得太過頭了,白虎從午時就開始足足抱怨了四刻鐘。現在她應該在異界反省吧,你就別管她了。」 「……四……刻鐘……」 這時間還真是長啊。不過對神將來說,四刻鐘應該不算什麼吧。 小怪似乎讀懂了昌浩的心思,它緊鎖雙眉,貌似有些艱難的開了口。 「四刻鐘哪,不知道該誇他說教時間長,還是該誇他創造了新紀錄。」 「哇……」 可怕的十二神將——白虎。 到達了貴船的腹地後,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 四周的寂靜彷彿讓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在看間船形巖的那一刻,昌浩不自覺停下了腳步,腦海中有無數的記憶穿梭著。他似乎感覺到了掌心的疼痛。低頭看去,才發現掌心的傷口早已癒合了。 但為什麼直到現在,那時的痛苦現在仍然會時不時地折磨自己。 看著昌浩的神情,小怪垂下了眼睛。它已經知道昌浩那時的想法和他所做的決斷。昌浩從沒對它提起過,所以他只得不斷追問勾陣和六合,直到他們告訴它真相。 「……騰蛇,高龍神來了。」 現了身的勾陣用眼光示意。回過神來的小怪立刻顯出了真身。 他可不想像前幾天那樣再被吼了。 「紅蓮?」 昌浩驚訝的看著變回原形的紅蓮,稍遲現身的六合也吃了一驚。而紅蓮卻只是一言不發的眺望著船形巖。 忽而風起。凜冽的氣息,伴隨著如同冰刃般銳利寒冷的神氣從天而降。 灰暗的光芒在巖上聚集後,高龍神以人類姿態現了身。 神站在高處,俯瞰三名鬥將以及昌浩,隨後她微微垂下了眼睛。 「……別站得那麼遠,過來點。」 高龍神隨意坐下後對眾人命令道。她用手支著臉頰,以挑釁的目光投向紅蓮。 你是否正確理解了神的意思? 高龍神的眼神裡充滿了這樣的逼問,紅蓮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神的想法有時很讓人不爽。 勾陣見狀輕聲歎了口氣,在她看來,紅蓮不該在這時還心懷不滿。 「怎麼回事……」 六合剛吐出幾個字後突然停了下來,他眨了眨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 昌浩一步步接近船形巖,在高龍神腳下駐足後緊張得抬起了頭。從高處發看著眾人的神,似乎在等著昌浩先開口。 但是,該說什麼呢,昌浩不知道。 「……那……那個……」 之所以會來這裡,是有事想要想神請求。但是神的思考和意志,不是人類能動搖的。 昌浩害怕自己一句話惹神不悅,而神不悅了,希望也就破滅了。 神冷冷的看著幾次欲言又止的昌浩,忽然唐突的開口道。 「不諳世故的孩子。」 「是……是。」 昌浩反射性的站直了身子,只聽見高龍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有話對我高淤說吧。」 「啊……」 沒想到高龍神會這樣問,常昊腦子裡頓時一片混亂。自己的請求是什麼來著…… 不明就裡的三名鬥將同樣一頭霧水。特別是前幾天被高龍神冷眼相待的紅蓮和勾陣,此刻他們更是猜不透身的意圖究竟是什麼。 思索了一會後,昌浩開了口。 「呃……我回來了。」 神的眉頭跳動了一下,昌浩背後的三名鬥將臉色變得煞白。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說這個?高龍神的態度出人意料,而昌浩的反應也太讓人意外了。 以大膽著稱的紅蓮和勾陣此刻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連六合似乎都歎息了起來。 空氣變得沉重而緊張。 注視著昌浩的高龍神忽而勾了勾嘴角,然後用手掌摀住眼睛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神用柔和的目光投向了昌浩。 「……你還真是有趣。」 被神評價為「有趣」的昌浩疑惑的扭頭看著身後的神將們。 他的目光似乎在問,這是什麼意思?神將們無言以對,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依舊神經緊張的昌後對神咧了咧嘴後,神再次笑了起來。 昌浩思考著,忽而他感覺到了什麼似的扭頭向四周望去。 「怎麼了?」 「……沒什麼……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他的眼神裡寫滿了認真。高淤切身體會到了這孩子的成長,她忍住想笑的衝動。如果再笑出來,恐怕會傷到這孩子吧。 高淤直視著昌浩開口道。 「有什麼事就說來聽聽吧。」 昌浩嚥了口唾沫,同時把準備好的話語小心翼翼的吐了出來。 「我有個請求。」 「好久沒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了。」 昌浩的眼神輕微動搖了一下,過去類似的場景似乎和眼前的光鏡重疊了起來。 冷靜下來深呼吸後,昌浩接著說道。 「請告訴我改變人類星宿的方法——我要改變爺爺的命運。」 笑容頓時從神的臉上消失了。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了起來。 神的眼中藏著不為人知的感情,她靜靜的開口問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 昌浩語塞。答案明擺著,而神卻依然這樣問他,因為他的意願違背了神意。 但如果不違背神意,自己的願望就無法實現了。 「高淤之神,我還沒有成長。我和別人做了許多約定,但到現在一個都沒能兌現。」 神無言的看著他。這視線似乎射在昌浩身上,如電流般在他體內馳騁,可他卻無意識的挺了挺腰桿。 三位鬥將此刻只得默默的守護著他的背影。現在已經沒有他們插話的餘地了。 昌浩只覺得眼底熱熱的,他強忍住衝動接著說道。 「現在還太早,我還不行……」 說不下去了。 或許是因為神的視線太過銳利,自己害怕了吧。 但昌浩立刻否定了這種想法。 不是這樣的,神並沒有用威嚴壓迫自己。她的眼神如同平靜的水面般看不出任何感情。 使昌浩語塞的,使昌浩自身的感情。 其實根本沒必要費心去準備那些話語。 高淤之神注視著眼前這個強忍著悲傷、緊握雙拳的孩子。 「……你還有些話要說吧。」 昌浩的身體顫抖了。在神面前,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的。 昌浩深深吸了口氣。眼底好熱,眼瞼在顫抖,自己真是丟臉哪。 「……請讓爺爺活下去!」 爺爺一定要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只能這樣告訴爺爺的時候,他那張蒼老的臉上綻開了幸福的笑容,然後,他頻頻點著頭。 ——恩,恩。爺爺一定努力,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所以,昌浩一直相信,爺爺能好好的陪在自己身邊。直到自己長大,能夠像約定中那樣幫爺爺做事的那天。 命名這是不可能的,但…… 隨著自己的成長,爺爺也在慢慢變老。因為總是在自己身邊,所以從沒在意過這點。不是沒在意,而是不想去在意,所以裝作沒看到。 「我還不行……只是個半吊子……他為我做了很多事,我還提出過分的要求……可爺爺全都答應了,我……」 我還沒能回報他。 「高淤之神,請告訴,請告訴我怎麼救爺爺……」 悲鳴般痛徹心扉的話語。 神將們震驚了。這孩子和小時候一樣,最喜歡爺爺,把爺爺看得最重,依賴他、仰慕他。就算嘴上說著什麼,但爺爺永遠是他最重要的人。 悲鳴乘著穿過貴船的涼風漸漸消失在夜空中。 風在高淤的黑髮間嬉戲,她胸口的龍珠淡淡的泛著光。 經過短暫的寂靜後,高龍神莊嚴的開口說道。 「不諳世事的、尚且年幼的孩子啊,神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昌浩睜大了眼睛。胸口似乎被什麼重擊了一般,腦中一片空白。 面對呆立者的少年,高淤抱起了胳膊。 「神不能對尚未定好軌跡的星宿出手……現在還沒到時間……抱歉。」 神的表情是那樣真摯。 貴船之祭神以人類的姿態,向一個孩子低頭。 所以,昌浩懂了。 這就是說,爺爺沒法得救了吧。體內妖異的血脈消減的壽命,祖父的大限或許將近了。 耳邊響起的是紅蓮的聲音。昌後頭也不回的聽他說著。 高淤默默的看著上前一步的紅蓮,見高淤默許,紅蓮抑制住激動的情緒開口問道。 「什麼叫還沒定好軌跡的星宿?如果定下了,是不是能延長晴明的壽命?」 高淤的目光閃了閃,銳利的眼神直逼紅蓮。身份的差異使得紅蓮感到了肩頭的沉重。 「我也想知道,請回答。」 勾陣也加入進來。高淤抬了抬眉,看來沉默的六合也是同樣的意思。 高淤吸了口氣。 能讓神。將如此仰慕,晴明真是個幸運的人。 「……神並不背負人類的命運,每個人的命運只能靠自己掌控……如果想知道可以去占卜試試,結果自然就會出來。」 昌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自己究竟能懂神的意思嗎? 感受到了背後三名神將的視線,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氣。 「……也就是說,還有希望?」 「有希望或者沒有希望,完全取決於人心。」 昌浩閉上眼睛是自己鎮靜下來。 神的意志永遠超越人類的思考,但昌浩此刻能明白。 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這位神總會拿出她的力量。 昌浩曾以為自己要死在貴船,那次戰鬥中,以離魂之術現身的晴明這樣對他說。 ——別依賴別人,盡人事知天命就行了。如果你真的努力了,那必定會有希望。 這聲音在耳邊迴響著。 昌浩在此刻中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每當自己陷入困惑,不知該往哪裡去的時候,幫助自己走出去的,總是安倍晴明。 鬆了一口氣的少年坐上妖車後,妖車的氣息離貴船的深域越來越遠了。 在船形巖上感受到這些的高龍神支者臉頰喃喃念道。 「……就是他,我提到過的那個孩子。」 不知何時,一個瘦高的身影靠在了眼似的陰暗處。撓了撓銀白色的頭髮後,天狐晶霞將視線投向貴船之龍神。 青灰色的瞳孔淡淡的閃著光。 不帶感情的眸子。很早以前開始,這位天狐就不再對誰敞開心扉了。她細瘦的身軀中蘊藏難以置信的強大力量,而她的外貌卻如同一名少女一般。 「還只是個孩子而以」 「在我們看來,人類比嬰兒人還幼稚。」 晶霞躍到微笑著的高淤身邊,她歎了口氣。 「不知凌壽躲到哪兒去了。一旦我離開這片土地,或許就是我族血祭開始之日了。」 「就算是個活不了幾天的老人,但只要是同族,你還是不能扔下不管哪。」 青灰色的眼眸冷冷的轉向了高淤,高淤的眼睛閃爍著。 「真是的,你們天狐對於同族的感情,這染我無法理解。」 「我們和薄情的天神有本質上的區別。」 兩人都口無遮攔,使得氣氛顯得很輕鬆。 晶霞站起身環顧夜空。鬱鬱蔥蔥的森林那邊,是人類居住的都城。在那裡,一明和她同樣擁有天狐血脈的老人,正命在旦夕。 「……那孩子是他的血親嗎?」 高淤知道她指的是誰,於是點了點頭。 「啊,身為狐之子的安倍晴明,以及成為他的繼承人的孩子。」 那孩子繼承了他的血脈。 這血脈究竟能延續到何時,連高淤都不知道。 「混有人類和妖異的血脈會消失嗎?」 聞言,晶霞開始了思索,但很快,她的表情被微笑代替。 「……連你都預見不到的未來,一個異國的天狐又怎會知道呢?」 這不像是個答案。 貴船的祭神韋唯勾勒勾嘴角,注視著少年曾經站立的地方自言自語道。 「……就算這樣,我還是很中意你。」 否則,身為神的我又怎會數次聽取你一個人類的請求呢。 發生了太多的事,或許那孩子正在慢慢的忘記一些事情。 第三章 進入了五月下旬。 終於到了夏天,土御門殿的庭院中盛開著夏季的繁花。 窗戶被打開著,用作遮蔽的蓮子隨風輕擺著。屋內,中宮章子一臉憂鬱的注視著這一切。 就在剛才,伺候她的女官這樣對她說道。 「中宮娘娘,您的氣色真是好多了,看來您很快就能會宮了。」 主上也等了多日,不如早擇吉日動身…… 中宮歎了口氣。 自從那個駭人的夜晚後,過了數日。 那晚昏倒的女官和僕傭們,第二天醒來後就像沒事人似的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難帶只有她記得那晚上的事? 步,她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人。 那個在破曉時分出現在她面前的少年。 ——我答應保護你。 那是個和她年齡相差無幾的陰陽師。 不多久,那個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或許,那只是個幻影,因為自己太過害怕而想要逃避,於是自己為自己製造了幻影。 他叫自己「彰子」。那時,她吃了一驚,為什麼他會知道這個名字。 但冷靜想想,他會叫出彰子的名字並沒有什麼了意外的。 自己本來就是「彰子」的替身。 那麼,那個陰陽師說要保護的,應該是「彰子」吧。 「……」 忽然間,心好痛。 事實明擺在那裡,自己也已經想得很清楚,可為什麼心還會痛。 自己今後的命運,就是要代替「彰子」一步步走下去。 命名這是毫無疑問的,可為什麼,現在心裡會那麼亂。 中宮閉上了眼睛。清涼的風輕叩著臉頰,撫弄著耳邊的黑髮。 陰陽師。 在回宮前,真想再見他一次…… 天黑了好一會兒了。 一對眼睛正注視著熟睡的中宮。 「……嗯」 趣味盎然的眨了眨眼後,男人彎下腰勾起嘴角,想要看清中宮熟睡的臉龐。 作為人類來說,算是個美人胚子。等過幾年,或許她的美貌就會被人傳誦吧。但現在,她的臉上還留著太多的稚氣。 對啊,因為她還小,所以就算她長大後容貌變化很大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天狐凌壽從喉嚨深處發出嗤笑。 「不過,這種軟弱無力的女孩還真是可愛啊。得聽丞按的話去做,真的很無聊。」 那個帶著竹斗笠的男人的目標,正是這個女孩。 上次差一點就能得手,如果讓這女孩回到了被結界所守護的宮中那他再想出手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凌壽用尖爪輕搔著她的臉笑了。 「……雖然很無聊,但我必須讓他有所行動。」 為了掩人耳目。 白天,這女孩一直愁眉不展,歎了好幾次氣。 看來她回宮之日是個很好的機會。雖然他對人類的思考沒有興趣,但這似乎值得利用。 「我不會讓你回去的,而且,丞按也會這樣做。」 似乎是感到了風,中宮翻了個身。凌壽死死的盯著她,隨後俯下身,對這名熟睡的少女耳語道。 「……聽得見嗎?」 身體不能動彈。 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耳邊只有心跳的聲音,其他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啊……」 拚命想要發出的呼喊卻潰不成聲,恐怖襲遍了全身。 ——你的願望是什麼? 腦中傳來一個聲音。這是誰的聲音?從來沒有聽過。 恐怖。劇烈跳動的心臟就像要爆炸一般。 「……救救……我……」 腦中浮現的,是那時的少年。 那個人說要保護自己。求你,幫幫我,救我。 身邊有個無形的東西正對她發出不屑的嗤笑。 想再見他一面。為什麼那時要救我呢? ——既然這樣…… 章子只覺得胸口一顫。 我的願望是…… 再次見到他,告訴他那句話的真正意思…… 傾盆大雨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 抱著數本書的昌浩在走過廊下後,忽然停下腳步望向天空。 「這是高淤之神在顯靈吧。」 去年的這個時候,某個神杯異邦的妖魔封印,那時幾乎都不下雨,京城差點鬧旱災。 昌浩足邊的小怪將前爪搭在欄杆上說道。 「什麼顯靈,這時候是應該下雨的啊,否則秋天就沒法過了。」 「嗯,也是。」 雨不停也就沒法去貴船了。昌浩想找個合適的晴天,把彰子帶去貴船。 只是,因為昌浩之前一直在出雲,他一回京就被堆積如山的工作給淹沒了。雖說都是些雜活,但雜活一旦積累下來也是很可怕的。 和昌浩一同前往出雲的長兄成親,現在也處於被工作也得喘不過氣的狀態。 「哥哥從那之後都沒回過咱們家。」 「啊……」 小怪眨了眨眼睛,用右前足煞有介事的撓著腦袋說到。 「因為在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前根本沒空啊。不過呢,要說起來歷部已經空閒了兩個月了,因為某偉大人物不在的緣故。現在哪裡堆積下來的工作實在是……」 小怪滔滔不絕的說著,沒注意到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嗯,騰蛇和昌浩啊,還好嗎。」 似乎是為了表示尊重,快步上前得歷博士將神將的名字放在了前面。雖然他的速度不至於小跑,但也相當接近了。 昌浩向邊上靠了靠向腰部阻礙成親的腳步,同時他皺了皺眉。 「怎麼了,那麼著急。」 「啊,我正要回家。」 「這樣啊,那替我向嫂子問候一聲。」 「啊,那下次見。對了,最近我可能會和昌親一起去趟安倍府。替我向籐花小姐問好。」 好容易反應過來這個稱呼指的是誰,昌浩的表情有些僵硬,小怪也一樣。 成親停下了腳步。 「怎麼啦怎麼啦,別動搖嘛,以後這種時候還多著呢。」 小怪繞道了成親面前站直了身子。 「不管怎麼說,這裡別提起這件事啊。」 小怪瓷牙咧嘴的嚇唬成親,成親不禁往回縮了縮肩膀。 「這麼說來,我想起回京的時候別省的年輕人問我,晴明的宅邸裡是否藏著不知哪家的千金。」 這下昌浩徹底僵硬了,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完全不知道啊。 成親低頭看張大了嘴了在當場的小怪後,作出一臉沉思的表情。 「大概因為藏得不好吧,不過我已經採取措施了。」 「什麼措施……」 看著弟弟緊張的表情,長兄露出一臉壞笑。 「我說,那是我弟弟的未婚妻啊,年齡正好相配,全家也都非常喜歡她。對方非常信服,這可太好了。」 成親爽朗的笑著。明明著笑容不帶任何惡意,但他的話卻如同一顆重磅炸彈擊中了昌浩。 面對再次經歷到不能動彈的昌浩,成親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一邊旁觀的小怪深深的歎息著。 「……這時你胡說的吧。」 「算是吧,我只能說,想像的翅膀是自由的。」 成親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後,回頭看了看身後。 「哦,糟了糟了,我走了阿。」 成親風暴般到來之後,又怒濤般離開了。 一群歷生快步從僵直的昌浩身邊走過。 「昌浩,我們博士不見了!」 「啊……嗯……」 昌浩回答不上來,只是死死得指著成親離開的方向。歷生們重重點了頭後,到了謝邊追向前去。 小怪抬頭看著抱著書本的昌鎬,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真不愧是長子,虧他能回答出那種話來。」 小怪感歎道。昌浩則仍愣在當場,終於,他自言自語起來。 「未婚……妻……」 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事情居然演變成了這樣。 雖說年方十四,而且只是個半調子,但身為安倍晴明繼承者的昌鎬,其未來在他本人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被規劃好了。 昌浩頓時陷入了極度恐慌中。 不,等等,現在不是討厭不討厭的問題,也不是討論什麼時候娶親不娶親的問題。雖然這看似一句戲言,但萬一傳入了左大臣大人的耳中,大概對方會非常憤怒吧。安倍家族畢竟只是平民階級,根本不配於貴族身價的小姐產生任何瓜葛。雖然安倍家並不貧窮,但要陪去騰原家的大小姐,這身份也太懸殊了。雖說自家供養彰子並沒有任何問題,但這時身份上的問題,合富不富沒有任何關係啊。不過現在看來,這也只是個借口而已,畢竟本人都沒有表過態……阿部隊,自己的意願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啊各個,你別老套人的話好不好…… 「……喂,昌浩。」 迷著眼睛的小怪,用它那鮮紅的眸子注視著昌浩。 「我知道你自己根本沒有發現所以提醒你,你心裡想的剛才已經全說出來了。」 「啊啊啊啊?!」 彷彿崩潰般呻吟著的昌浩低下了頭。看著再次閉口不言的昌浩,小怪抬起爪子搔了搔脖子。 「哦哦,動搖了動搖了。真行啊,成親。」 真不愧是晴明的親孫子。 抱著書本的昌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而小怪則接著搔它的脖子。 實際上,他們身邊還有一直隱著身的神將六合。視著凝視他的身影,發現他的肩居然在顫抖。 哦,太少見了,六合居然在笑。 「沒把法,實在好笑。」 小怪認同的點了點頭後,忽的站起了身子。 「冷靜點,別杵在這兒了,你還是快……」 沒等小怪說完,一個斥責聲便插了進來。 「昌浩,你怎麼還站在那兒。」 昌浩下了一大跳。 「啊,真是對不起!」 手持書本的籐原敏次,正氣勢洶洶的像昌浩走來。為了不被他踢飛,小怪趕忙躲了開去。 「希望你以後能長些記性,你這個光會嘴上說說的陰陽師。」 「這評價不太正確啊。」 說話的是很少發言的六合。今天稀奇的事還真多啊,小怪苦著臉想著。 「那麼,無能無謀無腦的陰陽師,這樣夠具體了吧。」 「還是公正點的好。」 六合的語氣平淡,不帶一點感情。小怪瞇起眼睛喃喃念道。 「你到底站在誰這邊!」 「現在的問題不在這兒吧。」 間小怪突然站起,六合依然冷靜應對著。 以校規和六合的舌戰為背景,昌浩再次開始聆聽敏次的長篇大論。 「眼見你抱著書出去了,等了半天卻還沒見你回來。就算你剛從西邊回來很疲勞,多少也用些腦子做事好不好。」 「是。非常抱歉。以後我會注意的。」 見昌浩低頭認了錯,敏次皺著眉歎息道。 「……我很清楚晴明大人的態度,所以如果你還沒有點自覺的話,背地了不知會被人說成什麼樣的。」 「是,我真的……自覺?」 咀嚼出敏次前言和後語的不同含義後,昌浩想也沒想就反問道。見狀,敏次點了點頭。 之後的發言,使得昌浩這次真的要崩潰了。 「現在府上住著一位你中意的千金吧。雖然我能理解你現在很性急,但……昌浩,你怎麼啦?」 書本從一臉茫然的昌浩手中滑落了下來。 連小怪和六合都停止了舌戰扭頭看著敏次。 有些詫異的敏次彎下腰邊撿起書本邊說道。 「沒必要現在就動搖成這樣吧,有什麼好隱瞞的。」 步,這是必須隱瞞啊。 昌浩的心中呼喊著,嘴上卻什麼都說不出。 「你啊,給我振作起來。你那麼年輕卻那麼引人注目,不知道背地裡那些嫉妒你的人會怎麼想。要是被他們抓到你的錯誤,說不定還會造謠呢。」 就算你是晴明大人的孫子、吉昌大人的兒子和昌親大人的弟弟,但你自身也還只是個半調子而已啊。 將書本還給昌浩的同時敏次仍滔滔不絕,昌浩只得機械的點著頭。他說的話很對。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光芒之下,應該有不少人會嫉妒吧。那些人在自己犯錯的時候,是決不會像敏次這樣義正嚴詞的批評他的。 深呼吸幾次後,昌浩平靜了下來。 「……是,我一定注意。」 「嗯,明白就好。事情還有很多啊,別偷懶。」 「是……謝謝教導。」 轉身想要離開的敏次,忽而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昌浩。 「……」 敏次眨了眨眼後,淺笑對他點了點頭,又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目送敏次的背影,昌浩的表情有些凝重。 「……是啊……我的振作……」 好像每次,敏次都會在緊要關頭教會自己一些東西。 昌浩自顧自點著頭,站直了的小怪開了口。 「喂喂!你以他為目標不如以晴明為目標!」 「不是啊,我要超越爺爺,如果以爺爺為目標就沒法超越。」 「嗯……」 說得對。 回不上嘴的小怪把矛頭轉向了隱身的六合。 「一敗塗地啊,騰蛇。」 無言以對的小怪只得抖了抖身體。 「行了,走吧小怪。不要消沉哦。」 「誰消沉了!」 「但你背上漂浮著哀愁啊。」 根在昌浩身後的小怪一臉憤然。看著它的神情,昌浩輕聲歎了口氣。 正因為自己動搖過,現在才能如此冷靜地去思考問題。 自己在出雲的那段時間,彰子大概偷偷去過集市。好在哪裡沒人見過籐原家的大小姐,所以她的身份應該沒有暴露吧。 「看來還是別讓她再出去的好。」 但彰子卻非常喜歡出門。正因為這樣,常昊從沒阻止過她,他想讓她盡可能的自由。如果彰子按原先的人生規劃被送進了宮,就嘗不到這份自由了。 想到這兒,昌浩不禁回憶起幾日前自己見到的中宮。 透過窗戶,昌浩看見了那張與彰子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但仔細回想一下,就能發現她和彰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雖然容貌相似,但還有其他的差異。因為心不同,所以世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但是,她們長得實在太像了,難怪她能成為彰子的替身啊。 當時她的神情非常不安,似乎就快要哭出來了。 當晚,昌浩只在她面前現身了一會兒就消失了,她應該不知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要再去看看呢……」 昌浩垂下了雙眼。 「小怪。」 「嗯啊?」 有氣無力的回答,昌浩不得不苦笑。 此刻能感到背後六合的神氣。如果現在回頭看,應該能隱約看到他的影子吧。 道反丸玉的力量確實強大,原本失去了靈視力的昌浩現在已經能清楚地看見車之輔,還有高淤之神。 在失去時,昌浩才發現原來靈視力是那麼重要。 一隻手抱著書本,另一隻手按上了胸口。衣服裡除了香袋,還有重要的護身符——丸玉。 正因為有許多的人和物守護著自己,自己才能走到今天。 所以,昌浩想要回報他們。 「……真的……」 胸口猛的抽痛了一下。那張蒼老而自信的面容在腦中一閃而過。 直到我能回報您的那一天,請您好好活著…… 歸還了書本的昌浩回到部裡後,立刻被書桌變得敏次喊住了。 「昌浩。」 「啊?」 昌浩回頭看去。他肩頭的小怪呲著牙,並將全身的毛立了起來。 無視六合帶著無奈的目光,小怪進入了戰鬥準備狀態。每每來到這裡,小怪就像遇到了天敵。 「啊,我立刻去抄寫……」 「我不是說那個。」 制住想要繼續工作的昌浩。 「就在剛才,行成大人來過了。」 「啊?」 籐原行成是昌浩的加冠人和監督者。在二月下旬昌浩要出發去出雲時,由於事情繁多,只以書信形式向他報告了此事。回來後常昊又立刻被各種工作糾纏著,至今還未能前去拜訪。 「行成大人?……難道他不滿於我沒能前去拜訪?」 「我。」 要理解敏次的意思,似乎還要花點功夫。 敏次重複著。 「我。」 「……啊!對了,我禮儀上的不周使得行成大人不快了……」 昌浩邊說邊窺視著敏次的臉色,看來這次他還是說錯了。 「……好像也不是這樣啊……那麼究竟……」 身邊的人們開始整理起手中的事務,看來回家的時間到了,不過,昌浩是鐵定還得留下來繼續幹活的,畢竟他只是個雜役。 「他說等工作結束,希望你能去他府上一次,好像有什麼急事。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你快走。」 「啊……可是……」 自己剛決定了要振作起來好好工作,怎麼能這麼早就回去。 但是敏次沒能讓昌浩把話說完。 「行了,這是命令,博士也許可了。」 話既然說到了這份上,那也只有走了。 昌浩行了禮後,趕忙離開了陰陽寮。 第四章 右大弁籐原行成時年二十九歲,比昌浩的長兄成親還年長一歲,但他的身份卻遠遠高於成親,是天皇的左膀右臂。但他這人卻從不因此而恃寵而驕。 「行成啊,好久沒見到他了。」 小怪說道,昌浩點了點頭。 「是啊,也就是過年的時候去拜訪過,之後只有在大內裡才能偶爾看見他。聽說他因為再建內裡的工程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這次突然被叫去實在是太意外了,出了什麼事呢?」 一把抱起扭過頭看著自己的小怪,昌浩喃喃念道。 「因為擔心我啊,他是行成大人嘛。」 「啊,是啊是啊。」 夏季晝長夜短。昌浩沿右京城的小路向南走著,一邊胡亂思考著些什麼。 究竟行成為什麼找自己去呢? 「啊,昌浩,你終於來了。」 在擒殿中等待昌浩的行成效著催促他快坐下。 在坐墊上坐下後,一陣涼風從南邊的窗戶和簾子間穿過,讓人非常舒適。 這是個梅雨季節中難得的晴天。 「好久不見了。一直未能前來拜訪,我真是失禮。」 行成滿意地看著昌浩鄭重行禮,隨後讓他抬起頭邊向著侍女們示意。侍女察覺後便退了下去。當殿內只剩下兩人時,行成切入了正題。 「剛才,左大臣大人派使者來過了。」 昌浩的心猛地一跳。難道那句謠言已經被他聽到了?居然那麼快就傳到左大臣大人耳中了麼? 注意到昌浩神情有些不對,行成不解的問道。 「怎麼了?」 「沒事……大臣大人,都說了些什麼?」 見昌浩還算鎮定的發問,行成點了點頭。 「目前暫住在土御門殿的中宮娘娘,說是想要見你一面。」 昌浩的心再次一顫。 「啊……」 「她仍臥病在床,並且有惡化的趨勢。」 行成猶豫地說道。 「大概因為後宮過於壓抑,她太懷念進宮前的生活了。」 怎麼說都是你把她從妖異手中救出來的,因為是陰陽師,所以她很信任你吧。 昌浩佯裝著一臉平靜,手卻緊緊抓住了膝蓋。 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說出這樣的話?或許有什麼難以對人吐露的隱情?但是,那時自己並未告訴她自己的姓名,因為昌浩認為沒有必要。 或者,那個擁有強大力量的怪僧又對宮中伸出了魔爪?但他又為什麼指名道姓地說要和自己見面? 「或許這不是什麼榮幸吧……不過左大臣大人已經安排好了。我知道你很忙,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去一下。」 昌浩連忙答道。 「請您不要這樣說,我去是應該的!既然是左大臣大人和行成大人的命令,如果我不遵從,爺爺和父親都會責備我的。」 見昌浩說得如此真摯,行成笑了。 「很好,那麼明天去吧。」 對話到此為止。 原來如此,這些話確實不能在內裡說,所以行成才會把自己叫出來啊。 終於踏上回家道路的昌浩,邊走邊大大的舒了口氣。 「嗯……中宮為什麼會想見我呢?」 「這個嗎……」 小怪有些無奈的歎著氣,隨後看了看背後。 「喂,你怎麼想?很明顯去了沒什麼好事啊。」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雖然他沒有回答,但是從他散發的氣息來判斷,應該是在表示同意吧。 「是吧。喂昌浩,我說你也太遲鈍了。」 「哈?」 含糊回答的瞬間,昌浩似乎觸到了一隻冰冷的手。 他霎時覺得背上一陣發寒。環顧四周,明明太陽還沒下去,但周圍連一個人都沒有。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不屑的嗤笑了一聲。 「你居然現在還那麼失態。」 現了身的六合的披風在空中舞動著。沒有感情的黃褐色眸子充滿了殺氣。 「要是在這裡就種了圈套,我沒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正是。」 小怪點了點頭,視線開始遊走。 小路上除了昌浩空無一人。赤色的晚霞開始覆蓋天空,從遠處傳來了雨的氣息,看來前半夜要開始下雨了。 小怪散發出銳利的神氣,它邊搜索著敵人的氣息邊低聲念道。 「……在哪裡。」 這感覺昌浩是不會忘的。這是數日前,壓制住了神將並差點讓昌浩的血覺醒的,那個怪僧的法力。 小怪白色的身軀被火紅的鬥氣包裹著。一邊的六合將左腕的銀鐲化為銀槍,作出戰鬥的姿勢。 昌浩深呼吸了幾次,耳邊儘是心臟劇烈的跳動聲。 身體的最深處,有什麼在震顫著。 是火焰。血脈的力量以覺醒,無法再次消除了。 為了抑制住體內妖異之血而佩戴的護身符,此刻在衣服裡脈動著。昌浩知道,這擁有著道反神力的清冽力量,正抑制著體內的 火焰。 隔著衣服握住護身符和香袋,昌浩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在那兒!」 伴隨著喊聲,昌浩右手結起了刀印。 「風蹴魔,陽邪力,討升化,風魔,天歸!」 從刀印中,飛出了數道靈氣之刃。 小路旁某座宅子的屋頂上,出現了一個漆黑的身影。 輕鬆避開昌浩的法術後,怪僧抬了抬斗笠露出自己的臉。他的臉讓人覺得很精幹,氣息更是讓昌浩感覺他比數日前更加強大了 。昌浩不禁開始顫慄。 或許因為道反丸玉的關係,昌浩感覺自己的靈視力比以前更強了。或者,這是天狐輕鬆抑制著自己的強大通力,才導致他有了 這樣的感覺。 他知道,和怪僧對決時自己看不見的某種東西,此刻正在他背後浮動著。 「那是什麼……」 「怎麼了?」 注意到昌浩的神情後,小怪的視線落到了他身上,六合也是。 昌浩瞇起眼睛,同時仍注視著怪僧。 「我看到黑色的……陽炎般的東西……」 怪僧身穿黑色僧衣,背對夕陽帶著斗笠。他提個強姦,看相貌大約三十多歲。他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圍繞著他,顯得有些扭曲。 小怪和六合聞言,便開始仔細觀察其那僧人來。但昌浩所說的陽炎,他們卻看不到。 但神將們知道,有時人類擁有比自己更為敏銳地感覺。昌浩是陰陽師,繼承了天狐的血脈,又有了道反神力的加護,毫無疑問他的能力已經比以前更加強大了。 上下打量著昌浩的怪僧嗤笑著,卻又死死的盯住了昌浩。 忍耐不下去的小怪終於怒吼了出來。 「你是什麼東西!堂堂正正報上名來!妖怪……」 小怪憤怒的目光直射向怪僧,而那怪僧卻毫不在意的開了口。 「那就告訴你吧,我叫丞按。」 丞按,昌浩重複著這個名字。名字是擁有力量的嚴靈,但他卻這麼輕巧的告訴了敵人。他究竟在想什麼? 小怪同樣感到了疑惑,它沒想到對方會回答得這麼乾脆。 「……騰蛇。」 六合的低聲呼喚傳入了小怪的耳中。怪僧的周圍升騰起了霧氣,那霧氣似乎纏繞著他手中的錫杖,幻化出無數的影子。 怪僧丞按臉上的不屑愈發明顯。 「妨礙我的妖孽之子,以及愚蠢的神將們,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吧。」 他目空一切的發言激怒了小怪,它週身的鬥氣更加濃烈了。 昌浩只覺得熾熱的風叩擊著臉龐。瞬間現出真身的火將騰蛇,正在怒火中用金色的雙眸直視著丞按。 他張開口,屢出尖銳的犬齒,笑意中包含著無法掩飾的憤怒。 「……你會後悔說過這句話的。」 紅蓮腕上的薄娟因熱氣的升騰而舞動著,連六合的披風都被這熾熱的風不停的翻弄。黃褐色的雙眸微微顫抖了一下,緊鎖的雙眉透出懷疑。 「騰蛇。」 「什麼。」 「昌浩說的話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六合和紅蓮對視了一眼。 沒有忘。那時自己所承受的痛苦的憤怒以及悲傷的溫柔,是自己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 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不准殺死人類的。為了不讓自己觸犯這道義,那個溫柔而堅強的孩子曾告誡自己。 昌浩無言注視著兩位神將。比自己更為強壯可靠的背影中,寄宿著令人驚訝的脆弱。他發誓,自己要用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來對待他們,為他們甘願粉碎自己的心。 挺身站在神將身前,昌浩和丞按對峙著。 「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孩子,卻向擁有強大法力的自己挑釁。或許是非常中意這一點,丞按輕蔑的笑著答道。 「目的,目的,我告訴你,你難道還想阻止我不成?」 「不管你的企圖是什麼,我絕對都會阻止。」 昌浩斬釘截鐵的斷言道。丞按聞言,立刻大笑了起來。 「——那個女孩是我的獵物。目的是讓那個族群毀滅。」 「什麼……」 男人身邊的幻妖們回應般的舞動了起來。蠢蠢欲動的幻妖們,似乎在等著男人向他們發出襲擊昌浩的命令。 紅蓮的短髮隨著神氣的迸發而飛舞著,額上的金環也淡淡的泛著光。 「……紅蓮。」 耳邊響起的是昌浩勸誡的話語。沒必要回頭,因為他能想像昌浩此刻正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我知道。」 簡短回答後,只見丞按舉起了手中的錫杖。 「首先是十二神將,你們很礙事,就從你們開刀吧。」 錫杖上的金屬環叮噹作響。彷彿這就是命令,無數的幻妖起起的向著神將襲來。 幾日以來修養著的晴明,此刻正身披單衣隨意地坐在屋內,翻閱著以前的記事。 父親在晴明成婚後沒多久就逝世了,身為獨生子的晴明當時的家人就只剩下妻子和兒子,而妻子也沒幾年就病故了。 「不過我結婚結得挺晚阿。」 「說是完婚,當時你也不過和現在的成親差不多大啊。」 插嘴的是守在晴明身邊的白虎。除了他,還有青龍和天後,又是勾陣也會現身。 晴明的房間並不算太寬敞。十二神將如果都現了身,會使房間顯得很狹小。 白虎看似比青龍他們要矮些,但他實際上卻比他們結實很多。他幹練的外貌使他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左右,和玄武還有太陰站在一塊簡直就像父親和孩子。 用灰色的雙眸注視著晴明,白虎微微歪歪了歪頭。 「太過追根究的對身體不好,在青龍生氣之前,你還是先躺下的好。」 「會用青龍來壓我還真是你一貫的風格啊,白虎。」 面對著苦笑的老人,白虎答道。 「因為我不管怎麼說都沒用不是麼,那我只能挑有用的說了。」 被白虎提及的青龍,此刻正斜倚著牆站著。他抱著胳膊,一如既往的板著臉。他藍色的眼眸有些不滿的看了白虎一眼,立刻轉移了視線。 旁觀的天後輕聲歎息著。青龍此刻的緊張情緒因為晴明,他已經時日不多了。否則的話,她的眼神不會那樣冰冷。 低下頭,銀色的長髮從肩頭滑落到胸前,撥弄了一下後,天後深翠色的眼眸注視著神將們的主人。 「晴明大人,還是躺下吧。」 「但是總躺著很容易生厭哪。」 「那我哭了。」 清澈的聲音帶著固執。 晴明沉默了。 他看著天後,只見她緊抿著雙唇,有些飄忽的眼神似乎在告訴晴明,她可不是在騙人,她真的要哭了。 天後視為溫柔沉穩的神將。或許因為是水將,她中給人一種如水般的溫和感。她鯁直而不容瑕疵的個性,使得她至今都無法原諒騰蛇的罪孽。 她看上去雖然溫弱柔和,但實際上,或許她比誰都堅韌。 「……我可不太想把你弄哭。」 見主人乖乖躺下後,天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回過頭,只見青龍正用比剛才柔和些許的目光看著她。 「真厲害,天後,還是你的話最有用。」 白虎笑著聳了聳肩後,天後站起了身。 「我會異界看看……白虎,太陰還沒能振作起來。」 白虎瞇起了眼睛。 「……那個傢伙,還真是受不了打擊。麻煩哪。」 白虎向青龍走去。 「我走開一下,和勾陣換班。」 「隨便你。」 青龍答道。白虎再次看了看晴明。 「等會兒我抓點m魚來,你愛吃的吧。」 「我很期待啊。」 天後和白虎隱去了身形,隨後,他們的氣息消失了,應該已經去往異界了吧。 即使躺著卻完全沒有睡意,清明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宵藍。」 小聲喚出這個名字以後,晴明沒有作聲。雖然正如他預料的,對方沒有回答,但他知道青龍正準備聽他說下去。 「那個叫凌壽的天狐……你還記得他的氣息嗎?」 青龍緩緩得吐了口氣。 「當然。」 下次再遇到他時,定要一雪前恥。 那時,青龍肩上的傷還未痊癒,稍一牽動,整個手臂都會感覺麻痺。雖然自己也不願承認,但天狐的通力但卻在自己之上。 就算手持從天空出得來的武器,自己還是無法與凌壽匹敵。 通力比自己強大的神將只有兩位,凶將騰蛇和勾陣。如果是他們二人,或許能夠戰勝凌壽吧。 當然,那時在兩人通力全開的情況下。 注意到青龍嚴肅的表情,清明輕鬆的開了口。 「大概,他一直都在窺探我的情況。」 片刻後,青龍財力借助句話的含義。 「……什麼?!」 青龍臉色頓時煞白,清明則淡然說道。 「因為他隱藏了氣息,所以你們都沒發現吧……真是不可思議啊,我和他擁有同樣的天狐之血,靠這我才發現的。」 歎了口氣後,清明閉上了眼睛, 而在感覺到凌壽存在的同時,天狐之血液在告訴他,一位名叫晶狹的天狐也同時存在著。 心裡有很多疑團。為什麼父親到死對母親的事都隻字不提。 那是個怎樣的人呢?為什麼身為妖異的母親灰嫁給一個普通的人類呢。 母親失蹤時,清明還是個幼兒。知道晴明元服之時,他才知道自己名叫「晴明」。這名字據說是他出生時就去好的,但他十幾年間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母親的適合自己的名字都是不解之謎。雖然她覺得這沒什麼,但在世人眼裡,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的,只有若菜。 她現在仍在那條河邊等待著晴明吧。她已經在那個黑暗而讓人恐懼的地方,等待了數十年了。 「等了那麼久,真是委屈她了。」 原本她必須等更久,可現在,他就快去了。如果晚去,她應該回生氣吧。現在自己提前去……或許她會悲傷吧。 無論是那個,她都會哭吧。 「晴明,天狐在哪兒。」 青龍詢問的話語中夾雜著怒氣。青龍睜開眼睛,將視線投向他。青龍的視線中滿是怒火,嚴重的憤怒在閃爍。 「宵藍,別走。如果你全力與他相鬥或許能取勝,但現在你肩上的傷只會拖累你……為了我這條老命,不值得。」 青龍的視線依然銳利,他的氣息,如同冰刃般越來越寒冷。 「……如果你真有些自覺,那就別胡說。」 「這可不行啊,那是我唯一的樂趣。」 老人笑了,青龍的眼中仍帶著憤怒。敢這樣對著主人的,十二神將中也只有青龍了。 晴明欣賞的,卻正是他的真性情。一直都是這樣,即使自己對他說了什麼嚴厲的話,他卻仍然對自己忠心耿耿、沒有半點隱瞞。 十二神將有著各自不同的個性,晴明非常喜歡他們。他們是自己無可替代的朋友,以前是,現在也是。 青龍的眼神愈發銳利,氣息中的憤怒也越發強烈。他的氣息甚至攪動了空氣。 打破著沉重空氣的,是個低沉而平靜的聲音。 「就算你是鬥將青龍,也拜託你別對一個人類這麼認真啊。」 半開著玩笑的勾陣現身在兩人中間。比青龍稍矮的勾陣,抱起胳膊斜視著自己的同胞。 「我和白虎換班,沒想到看到這一幕。青龍啊,一直這樣容易長皺紋哦。」 晴明聞言笑了起來。青龍在勾陣的一瞥之下,忽而隱去了身形。 「……真是的他還是那麼死板。」 勾陣歎了口氣,彎下腰看著晴明。 「被天後威脅的吧。」 「白虎說的?」 「是啊。」 勾陣點了點頭後,清明苦笑了一下。 「這種時候,天後的固執和青龍有的一拼。」 「對,但天後在這種時候總還能分清對錯,晴明。」 原本半開玩笑的語氣忽而認真了起來。言外之意就是,除了晴明自己,誰都在擔心他的身體。 「我知道了……不過你們就算費心,我也不會改變心意,請你理解。」 「……我說不理解也沒用吧。」 「但我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原諒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大家很難接受,真是對不起了……」 胸中忽然湧起一陣複雜的感情,勾陣抬頭望著天花板。 看著晴明的表情,勾陣明白了。晴明已經有了覺悟,無論怎樣請求,他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你現在放心不下的,只有昌浩了吧。」 勾陣問道。晴明淺笑了一下,默默點了點頭。 第五章 一種律動,從體內,一個比心臟更深的地方傳來。 昌浩對蜂擁而至的幻妖們投去一瞥。釋放出詭異妖氣的幻妖們,正逐漸向昌浩等人圍來。 若不是顧慮著對方是人類,紅蓮和六合盡可以放手一搏。並且由於幻妖數量眾多且移動速度飛快,光憑力量是戰勝不了它們的。 「滾開!」 伴隨一聲怒吼,紅蓮猛地揮起手臂,炎蛇帶著灼熱的鬥氣向幻妖們飛去。 數條炎蛇吞噬了四散逃命的幻妖,漏網之魚也被六合的銀槍輕鬆斬斷。 然而,被砍成兩段的幻妖卻能重生。幻妖得數量頓時大幅增加了,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 在紅蓮和六合兩人與幻妖們纏鬥的同時,昌浩也在與丞按對峙。 昌浩明白,自己胸中不安的烈焰正逐漸升騰。道反的丸玉釋放著神力,壓制著這股律動。 昌浩腦中響起了警告。天狐之血的力量太過強大,就算是神力超凡的護身符也無法完全封印。 昌浩計算著自己的呼吸。他不想死,因為死很可怕,也因為不想讓重要的人們難過。 丞按從屋頂躍至地面。已是傍晚時分,四周的一切都被夕陽照亮。 昌浩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但丞按彷彿早就猜透了他的行動一般,將錫杖向他揮去。好快,昌浩緊張地嚥了口唾沫。 剎那間,眼前忽然亮起一片銀色的閃光。 本應擊碎昌浩頭顱的錫杖,隨著一聲脆響被擋開了。手持銀槍的六合介入了丞按與昌浩之間。 「六合!」 「我不會攻擊的。」 雖說這話聽上去有些勉強,但六合確實救了自己一命。昌浩咬著唇再次開始結印。 自己還真是沒用,除了讓人救什麼都幹不了。 此時,六合缺乏感情的話語再次響了起來。 」空手面對手持武器的敵人,有勇無謀。」 「可我也沒辦法啊!」 昌浩想也沒想就叫了出來。忽而,紅蓮的喊聲傳入了昌浩的耳中。 「消失吧!」 炎蛇隨著劇烈燃燒的灼熱鬥氣吞噬了幻妖們,烈焰中的幻妖時間被燃燒殆盡。 紅蓮向丞按投去憤怒的眼神。這視線足以讓普通人嚇得渾身顫抖,而丞按卻毫不在意地揮起了錫杖。 杖尖向地面擊去,金屬環發出清脆的響聲,昌浩注意到,這響聲變得越來越混濁了。 從男人的全身升騰起如同陽炎的東西。昌浩只覺得心臟彷彿被揪起一般,莫名地猛跳一下。 毫無理由地,昌浩想起了丞按之前的話語。 ---你就是妖孽。 之後那男人還說了什麼來著,說他也一樣? 丞按輕笑著。錫杖的根部忽然升起一陣黑色的霧氣,霧氣與陽炎相纏,漸漸顯出了妖異的影子。 幻妖們依舊不斷湧來,但都被紅蓮和六合在瞬間消滅。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紅蓮說著,六合簡單地接了一句。 「關鍵是按錫杖吧。」 紅蓮舉起右手召喚出炎槍,同時釋放出炎蛇為昌浩製造了一面抵擋幻妖的壁障。 將昌浩留在屏障中後,紅蓮和六合蓄勢待發。他們的身上纏繞著強烈的鬥氣。 見狀,被困在屏障中的昌浩焦急地喊道。 「紅蓮、六合!住手!」 兩名鬥將頓時停止了行動。六合看了一眼昌浩後立刻轉回了視線,隨後紅蓮對昌浩開口道。 「或許你會覺得我們是在詭辯。」 昌浩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想要說什麼,卻被紅蓮打斷了。 「雖說我們都很看重天理和自己的生命,但我們必須遵守誓言保護主人。」 就算昌浩再怎麼阻止,他們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誓言。 「如果我說不允許呢。」 昌浩猛吸一口氣。穿過屏障,他清楚地看見了紅蓮和六合臉上毅然的表情。 「---沒關係。」 因為這是我真心想幹的事。 「......」 兩名鬥將手持各自的武器將昌浩守在身後。幻妖們被紅蓮的壁障所阻,無法在接近昌浩。幻妖們狂亂地發出了刺耳的怒號。 而此刻,丞按卻輕鬆地看著兩位充滿敵意的神將,他身上的陽炎變得越來越濃重。而這,只有昌浩一人能看見。 心跳還是那樣劇烈。昌浩胸口充滿了莫名的焦躁,他攥緊了拳頭。 「......我原以為十二神將多少還有些腦子......」 男人邊說邊嘲弄般瞇起眼睛。 「看來是我弄錯了,居然如此愚蠢。為了一個妖孽而放棄神族的驕傲,真是落魄啊。」 紅蓮金色的雙眸頓時染上了紅色,六合的眼神也變得更加冰冷。 空氣愈發緊張起來。四周的結界沒有動搖,仍將昌浩等人與六合包圍在其中。 「看來你也不輕鬆啊,丞按。」 這個~~ 我人懶,能打多少算多少吧。不見了那樓我不補行麼?- - 忽然一聲冷笑響起。 被身後毫無預兆的冷笑下了一跳,昌浩摒住了呼吸,猛地回頭望去。 紅蓮和六合也同樣吃了一驚。在表情詫異的神將和少年身後,正站著一名面帶冷笑的男人。男人揮了揮手,炎之壁障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十二神將騰蛇的通力就這樣被輕鬆化解。 「是......什麼時候......」 昌浩茫然地喃喃自語著,六合把他一把拽到了紅蓮身邊。兩位神將把昌浩護在了當中。 昌浩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丞按。 他認識丞按,難道說他們是一夥的?那麼,這男人是誰? 警鐘再次響起。危險,這男人是......這妖怪就是...... 身體深處的火焰燃燒著,昌浩的心臟劇烈跳動著。 「啊,果然還是個孩子。就算他打敗了傲狼,可他體內還是人類的血佔了上風,所以,他呼喚不了晶霞。」 「晶霞......」 是哪個救了爺爺的天狐的名字。 丞按的表情扭曲惡劣。 「凌壽,你要妨礙我嗎?」 「妨礙?不不,我根本沒哪個意思,我只是......」 凌壽瞥了一眼昌浩,瞇起了眼睛。 「我在想,用什麼去威脅那個老頭好呢?然後就想到了這孩子。不過,如果這是你的獵物,那我就不出手了。」 為什麼現身?凌壽的話音剛落便無聲後退了幾步。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被炎槍刺中,但它立刻便失去了槍的形態,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凌壽不僅輕鬆化解了炎之壁障,連幻妖們也想躲避他的力量。被凌壽的力量穿透身體的幻妖們再也沒有重生,它們痛苦的慘叫刺耳地響了起來。 忽然,錫杖上金屬環的脆響穿插了進來。 將凌壽交給六合後,紅蓮咬牙切齒地看著丞按。 身穿黑色僧衣的怪僧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毫不畏懼地睨視著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騰蛇,而後笑了起來。 「十二神將啊,你們居然把那個妖孽看得這樣重。他終究要死的,你們還是放棄吧。」 紅蓮開始暴怒,原本金色的雙眸終於變得鮮紅。 他週身圍繞的灼熱鬥氣,也由紅色化為了純白。 與凌壽對峙的六合,此刻也以靈力全開的狀態蓄勢待發,他知道,對方曾擊敗了青龍,萬萬不能大意。 凌壽趣味盎然地觀察著六合全力以赴的狀態,忽然,他彎下了腰。 六合愣了一愣,卻被天狐鑽了空子。這只是一眨眼而已,但沒想到身為鬥將的自己都會出現這樣的紕漏。 「......」 「你戴了個有趣的東西啊。」 凌壽的語氣中透出一絲天真,他伸手握住六合脖子上掛的勾玉端詳起來,簡直就像一個看著玩具的孩子。 勾玉的顏色在凌壽手中微微起了變化。 忽然風起。只能在六合身後旁觀一切的昌浩,突然感覺心臟猛跳了一下。或許是因為凌壽的靠近,自己體內的血產生了反映。 「凌......」 昌浩反射性交叉起手臂,拚命地對抗著餘波的侵襲。 因攻擊而跪倒在地的凌壽此刻卻輕鬆開口道。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神將,力量很強啊。這麼說來,上次的傢伙也是神將啊......那麼這次,我要殺了你。」 他在最後忽然壓低了聲音,昌浩沒能聽見。 但昌浩卻感覺此刻全身的血似乎都在沸騰,應該是錯覺吧。可是,身體最深處卻冷到像要凍住一般。體內的力量,都被護身符所壓制著。 昌浩能感受到凌壽釋放的氣息。 由於雙方距離很近,他唐突地發現了一些事情。正因為「血」的呼應,他才能如此肯定。 「這結界,是你佈置的吧......」 能在不被神將發現的情況下製造出如此強韌的結界,非妖異不能為。 凌壽聞言瞇起了眼睛。 「正是,不愧是同族。但你太弱,我就放過你了。」 凌壽站起來後轉過身道。 「我這個人心軟,不喜歡殺生。」 言畢,天狐驟然隱去了身影。 與此同時,結界也立刻無聲消失了。 與紅蓮對峙的丞按恨恨地咬起了牙。莫名出手相助,有莫名抽身離開,對妖異還真是不能大意。 「凌壽,你這傢伙......」 再過片刻夜幕即將垂下。周圍零星有幾個行人路過,如果接著戰鬥下去,怕是會被人發現了。 丞按用錫杖敲了敲地面,隨金屬敲擊的脆響迸發出的力量,幾乎將昌浩等人吹飛。 「!」紅蓮的神氣頓時爆發,灼熱的鬥氣將丞按的法術瞬間粉碎。 怪僧的身影,隨著金屬敲擊聲一同消失了。 男人用錫杖叩擊著地面,金屬環互相敲擊發出脆響.隨著接連不斷的響聲,一股強大的法力向昌浩釋放而去. "禁!" 法力在地面留下了重重的痕跡,昌浩急忙閃身避開幻妖的攻擊. 十二神將不能與丞按為敵,所以現在只能靠自己.但是,此刻自己手中沒有武器,能使用的只有法術和靈力.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咒瓜,現出蛇蠱……" 真言本身並不具有力量。所謂真言,不過是為了使靈力能發揮效應的輔助工具罷了。 ——重要的不是語言,而是你詠唱時注入的意志力! 自昌浩幼年起,這句話就一直不斷向他灌輸。重要的是不服輸的心、不放棄的心,以及堅忍不拔的心。 那個聲音總是溫和地告訴自己,要擁有一顆堅強的心。 天狐之血消減了他們的壽命,但即使如此,昌浩還是想要試試,哪怕只能延續五年也好。現在就走,太早了。 爺爺的身影出現在昌浩的腦海中。昌浩咬了咬嘴唇,怪僧丞按挑釁般放言道。 「安倍之子……不,妖孽之子,你殺得了我嗎?」 「我不是妖孽!」 昌浩怒吼著,刀印向地面叩擊。 「急急如律令!」 尖銳的氣息化為風刃向丞按襲去。 丞按輕揮錫杖,風刃在杖端被輕鬆粉碎。 「不,你就是妖怪,和我一樣。」 男人的嗤笑彷彿在可憐他,見此情景,昌浩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懼。 他反射性地向後跳了一步,錫杖的尖端從他鼻尖劃過。耳邊的風聲為昌浩帶來一句低語——太慢了。頓時,無數的妖氣從三方呼嘯而至。 昏昏沉沉躺在榻上的晴明忽然睜開了眼睛.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他環顧起四周,隱去了氣息的勾陣注意到他的舉動後,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 晴明邊坐起身,邊用衣袖拭去頭上的冷汗. 心跳相當快,體內的"血"也在躁動不安. 勾陣正要開口問些什麼,卻又忽然睜大了眼睛.她猛地站了起來,掀開簾子望向南邊的天空. 在那裡,升騰著的一股強烈的神氣. "騰蛇!?這到底是……" 「……看來,遇到了強敵啊。」 晴明的話語中夾雜著歎息,一臉詫異的勾陣扭頭看著自己的主人。 「強敵?」 「恐怕是天狐凌壽。」 說不定,還有昌浩提到過的怪僧。 他們體內的「血」能夠互相呼應,那麼晴明體內感受到的衝擊,應該就來源與昌浩。 昌浩身邊有紅蓮和六合守護,晴明相信有他二人在,應該不會陷入太糟糕的境地。 但是,晴明仍舊感到不安,凌壽的妖力遠遠超越了晴明的想像。雖說青龍當時有傷在身,但沒想到他會大敗於凌壽。 晴明調整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同時抬起頭看著勾陣。她比夜更黑的黑髮微微飄動,黑曜石般的雙眸清澈而寧靜。 但是,晴明卻給了她「凶將」之名。雖說他從未用這名次稱呼於她,但這個名字對於勾陣來說,仍是個無法逃脫的「咒語」。 種下這「咒語」並非因為憎恨,而是因為,這是神將們自己的意願。 「勾陣,昌浩就拜託你了。」 「怎麼突然說這個。昌浩有騰蛇和六合啊,而且……」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因為她瞭解了晴明沒有言說的深意。 緩緩吐了口氣後,勾陣靜靜地問道。 「也就是說,不用再保護你,而是保護昌浩?」 「可以這麼說。」 「十二神將必須保護主人……我的主人,是你。」 老人微微笑了笑。 「啊……記得替我轉告宵藍。」 「晴明,我的主人是你。」 「恩……曾是」 勾陣閉上了眼睛。晴明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了。 成為這個男人的式神,受他調派,不過才短短十幾年而已。然而,人類的生命過於短暫而脆弱。他就這樣扔下了十二神將。 「我的主人,是你。」 勾陣重複著,睜開眼睛平靜地笑了起來。晴明沉默地看著她。 他知道她不會違背這個命令,因為這是神將的的誓言,所以…… 「安倍晴明,既然這是你的命令,那我十二神將之一勾陣……從命。」 敵人的氣息完全消失了。 確認敵人真的離開了,昌浩忽地彎下了腰。 「昌浩!」 紅蓮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昌浩忙舉起一隻手回答。 「……沒事……等一會……」 他用另一隻手按著胸口,隔著衣服緊緊攥住丸玉和香袋。凌壽的氣息使得妖異之血變得活躍起來,現在必須抑制住。 現在誰也幫不了他了,只能靠昌浩自己。可以說,現在是妖異之血和他自身的戰鬥。 漸漸平靜下來後,昌浩大大地舒了口氣。 「……不用擔心,沒事了。」 昌浩滿頭大汗地直起腰,看了看六合。他胸前的紅色勾玉微微閃著光芒。 回復平常姿態的六合,此刻仍是一臉的平靜,眼中依舊沒有任何感情,無論怎麼看都和平時完全一樣。 但就在剛才,六合的背影卻顯得非常激動。這是昌浩第一次見六合這樣。 見昌浩沒事了,紅蓮又化為了小怪的形態。昌浩把這個白色的身體放在肩上,輕聲問道。 「那個,小怪……」 「嗯?」 小怪眨了眨眼,昌浩壓低了聲音繼續問道。 「剛才六合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怎麼回事啊?」 小怪瞪圓了眼睛回頭瞧了瞧同胞。六合似乎在判斷已經沒有危險後,悄然隱身了。 「……這麼說來……是為什麼呢?」 「我在問你啊。」 「我也不知道。」 兩人一起搖了搖頭。隱身了的六合見狀似乎感到不解,因為兩人感覺到他傳來的充滿疑惑的氣息。 「……太晚回去有人要擔心了。」 有人擔心?指的是誰啊?天底下人可多了。 昌浩思考著,忽然恍然大悟道。 「哇,彰子會擔心的,我們趕快。」 昌浩跑了起來。小怪變緊抓著他的肩,邊看著他的側臉小聲念道。 「六合又沒特指彰子……」 要說不能讓別人擔心,昌浩首先想到的是彰子,這在他腦子裡已經是個定式了。 小怪瞄了一眼昌浩,不禁苦笑起來。 當他們回到安倍邸,夜已經完全深了。 夏季晝長夜短。這幾天昌浩都是在傍晚前到家的,今天晚了很多。 偷偷跑回家後,昌浩脫下了鞋剛想整理,只見小怪無可奈何地對他說道。 「我來吧,你進去。」 它用尾巴指向了裡屋,昌浩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在走廊上跑了起來,腳步聲越來越遠。 「真是的,都已經到家了,跑也好走也好時間不都差不多麼……」 把鞋並排放好之後,小怪還用前爪熬有介事地撣去了鞋上的灰。它的背後忽然有氣息傳來。 「是勾啊……那麼嚴肅,怎麼了?」 勾陣的表情此刻非常失落,這在她身上很少見。 小怪用它那雙鮮紅的眸子詫異地直視著勾陣。片刻後,它嚴肅地垂下了眼。 「發生什麼事了。」 ++++++++++++++++++++++++++++++++++ 見它忽然嚴肅起來,勾陣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倒是你,神氣都傳來這裡了,我還想問你發生了什麼事呢。」 小怪見它岔開話題,心中的疑慮也愈發深了。它躍上勾陣肩頭,瞇起眼睛問道。 「我的事等會再說……怎麼多了雙鞋?」 小怪忽然發現到,地上還多了雙沒見過的鞋子,不是吉昌的也不是晴明的。 小怪抖了抖耳朵意味深長的看著某處。勾陣點頭道。 「啊,剛才有客人來,現在在昌浩屋裡。」 「我回來了!」 剛衝進自己房間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張大了嘴一動不動了。 原本亂糟糟的屋子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書本被堆放整齊了。連昨天沒疊好的衣服也被疊好了放在一邊。 不過,昌浩正因為確信彰子在等他所以趕了回來,這下他算猜對了。 彰子在昌浩不在的時候,總會拿些他屋裡的書和卷軸看,不懂的就問十二神將。這樣一來,她多多少少積累了一些知識。 她正坐在書桌前,但此刻她卻沒一如既往的用笑聲來迎接昌浩,反而是一臉緊張嚴肅的表情。 原因則是一目瞭然。 「哦,弟弟啊,你回來的真晚。」 「又被留下做事了?你也太死腦筋了。」 彰子對面坐著的,是身著直衣,一臉詭異笑容的二位兄長。 昌浩頓時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成親毫不在意的看著昌浩的表情,還示意讓他看自己膝邊的一個布包。 「我家的小北,讓我務必將這個交給弟媳,所以我就過來了。」 「我內人還不知道這事,我想等回家就告訴她,她一定也會高興的。」 一臉茫然的昌浩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慌慌張張的反駁道。 「哥……哥哥們……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真是的,當然是在說你和這位小姐的事啦。」 成親指了指全身僵直的彰子後,接著說道。 「籐原家的小姐,不好嗎?到現在還不承認,難道你還有什麼顧慮?」 成親兩手一攤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敵的笑容。 昌親看著弟弟光是嘴一張一合但什麼都說不出來的傻樣,終於伸出了援手。 「兄長,別欺負他了,有人要心疼的。」 「哼,那就繞了他吧。」 成親故意板著臉說道,隨後,他轉向了彰子。 「小姐,失禮了。我們這麼口無遮攔,請別見怪啊。」 「怎麼這會變得那麼恭敬了,嫂子知道的話可要說你了。」 「只要你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都不許說。」 「是是,知道了。」 昌親笑著對昌浩招了招手。 「你看你,站在那裡幹嗎,快坐下。」 「啊,是……」 昌浩磨磨蹭蹭地走到昌親身邊坐下,這樣離對面的彰子最近。 大概是看到自己回來所以放心了吧,昌浩見彰子舒了口氣。 就算是昌浩的兄長,但和兩個初次見面的男性坐在同一屋內,緊張也實在算難免的。 「哥哥們……不會已經對她說了什麼吧……」 昌浩不安的想著,這時,隱身的神將開口回答道。 「不,成親大人和昌親大人的言行都非常小心謹慎,不曾說些什麼。」 隨著風動,彰子背後現出了兩個身影。 十二神將天一和他的戀人朱雀一直守在彰子身邊。高個子朱雀低頭看著這兩個人類青年開口道。 「有我和天貴在,不會出事的。如果成親和昌親敢無禮,早被扔到院子裡去了。」 「你這樣做的話露樹大人會傷心的。」 「只要你不會傷心就好。」 朱雀的腦子永遠圍著天一轉。昌親和成親表情複雜地交換著眼神。難過的豈止是母親,連祖父和父親都要哭了。 天一在彰子身邊探下身子,溫和地微笑著說道。 「我們回裡屋吧,昌浩大人已經回來了,就讓他陪陪成親大人他們吧。」 彰子不安的看了看天一,又轉頭看了看朱雀。兩人都點了點頭。 彷彿要確認成親等人態度一般,彰子又將視線轉向成親與昌親,只見他們表親都很平靜。 彰子鬆了口氣般站起身,隨後對昌浩輕聲開口道。 「那個……」 「嗯?」 昌浩眨了眨眼,只聽見彰子說了四個字。 「歡迎回來。」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又立刻苦笑著點了點頭。 「嗯。抱歉回來晚了。」 彰子微微笑了笑,扭頭對成親等人行了禮後緩緩走出房間,天一和朱雀根在她身後。最近彰子身邊經常是由這二人守著。 見他們離開後,一直隱身的玄武現了身。他將手搭在房門上回頭看著眾人。 看外表他不過是個年幼的孩子,但他卻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成親昌親兄弟,你們以後還是不要這樣突然來訪的好。以後要來,至少寫封信打聲招呼,否則我不會讓你們進來了。」 玄武說著,無聲的關上了房門。 檯燈上的火焰燃燒著,發出絲絲聲。 昌浩頓時送了口氣。 「我還在想,今天究竟吹的什麼風啊。你們要來的話白天至少和我說一聲啊……」 他偷偷瞟了兄長一眼,只見他們事不關己般開口答道。 「我們正好碰巧遇上了,然後想來一起探望爺爺,再問候問候父親,然後就來了啊。」 「話是這麼說的,可你嫂嫂準備的東西是我特意回府取來的,很明顯,我們早上就開始計劃了。」 成親自爆真相後,一臉懷笑著說道。 「所以,小北給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所謂小北,指的就是北方——成親從不在人前提起妻子的名字,所以昌親和昌浩至今不知道嫂嫂的名字。 成親將布包塞到昌浩手中後,昌浩歪了歪頭。 「這是什麼啊。」 「是她未嫁時的衣服,保存的不錯吧。」 昌浩停止打開布包的動作,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對嫂嫂說了什麼?」 「嗯?沒說什麼啊,就說昌浩未來的妻子已經住進了安倍府。於是她就說,那麼替我祝賀他吧。你還沒能獨當一面,所以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你放心,等定下來以後,正式公佈的儀式會很隆重的。」 昌浩打開布包,發現裡面根本就是從未穿過的新衣。因為怕彰子介意,所以各個才說是「妻子未嫁時的衣服」吧。 昌浩苦著一張臉,開始試探著反駁道。 「對了,我有些話一直都想對你說來著。」 「阿那太巧了,我也有些話一直都想對你說。」 檯燈發出的光,照亮了兄長在爽朗笑聲中露出的雪白牙齒。 「……說什麼?」 昌浩有種不想的預感,於是示意兄長先說。在一邊看著好戲的昌親,此時決不會插嘴。 成親爽快地說道。 「剛才的小姐,左手腕上帶著你從出雲帶回來的瑪瑙手鏈。看來她很喜歡啊,這可是太好了。」 一擊至勝。破壞力超出想像。沒想到他居然會來這一手。 「……」 「啊對了,這石頭除了辟邪,據說還能幫助戀人順利結婚。」 「…………」 「借瑪瑙表明心意,你這個苯嘴笨舌的傢伙居然還會這招,偉大啊偉大,不愧是我弟弟。」 成親一擊接著一擊,對昌浩的打擊效果相當明顯。 在一邊的昌親不禁發出了歎息。 「昌浩啊,你真苯。兄長認真起來哪有你贏的機會啊……」 見昌浩此刻趴在布包上除了顫抖雙肩之外什麼都做不了,成親終於滿意地笑了。 第六章 成親等人在那之後又呆了約半個時辰。其間,因為吉昌正好從陰陽寮回來,見到數月未謀面的長子,他不免多囑咐了幾句。 因為三兄弟已經很多年沒這樣聚在一起了,露樹非常高興。他們還去見了晴明,雖然只是一會,但見晴明還算精神,他們也多少放了點心。 在門口目送二人離開後昌浩垂頭喪氣的對腳邊的小怪訴苦。 「什麼嘛,莫名其妙就被傳成這樣……」 「嗯,……不過呢……」 小怪繞了繞脖子,忽然向遠方眺望開去。 「也就是說周圍的障礙正在逐漸被掃清吧……」 「你說什麼?」 「沒什麼。彰子,你也快回屋去。」 小怪回頭看著彰子搖了搖尾巴。 彰子在安倍府這件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是只能瞞一時,瞞不了一世。但是整件事卻向著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著。雖然很大程度上成親一時的戲言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若傳入左大臣耳中,似乎就會變得很糟糕。 「就算昌浩再沒自覺,但既然流言已經傳到了要『確定本人的意思』的境地了,還是得想想辦法啊……」 和成親不同,昌浩人遲鈍嘴又苯。讓他處理這事,怕流言知會更加變本加厲。 小怪思索著。昌浩看著彰子問道。 「今天幹什麼了?」 「很天一玄武一起去市集了,之前一直下雨都沒法去……很熱鬧,真好玩。」 「是嗎。」 見彰子笑得如此開心,昌浩也笑著點了點頭。 忽然,一個念頭莫名從昌浩腦中閃了出來。 在土御門殿中臥病在床的中宮,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爽朗的笑容? 昌浩只是陰陽寮的小雜役,而安倍一族的身份並不算高。所以,他們無法像所謂上流的貴族們,每天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眼前的彰子出生於擁有龐大家事的上流社會,但仔細想想,也並非每個貴族都過著同樣的生活吧。 在兩人的命運有了交點之前,彰子和那位與她容貌酷似的少女,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彰子,你知道中宮的事吧」 見昌浩突然這一問,彰子驚訝得瞇起了眼睛。 「怎麼了?只聽說她病了,因該沒那麼快好吧。」 「啊,我不是說這個……」 邊說著,昌浩猛地回過頭。 「怎麼了?」 小怪不解的問道,昌浩則開始仔細觀察起周圍來。 他覺得有人在看他,大概是錯覺吧。 見昌浩如次不安,小怪也增強了警惕心。現在,對於可能發生的任何事都必須加強戒心。安倍邸雖然有強韌的結界守護,但結界的製造者晴明的力量正在逐漸削弱,此事往往不能大意。 或許這片土地本身就很不同,雖說這結界只是晴明一人而為,但它卻擁有強到驚人的力量。除非擁有與貴船祭神統計的神通力,否則想要入侵根本就是癡心妄想。當然,要是有了家人的允許就另當別論了。 「昌浩,怎麼了?」 彰子不安地詢問道。昌浩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想讓她放心。 「不,沒什麼。對了,雖說現在是在府中,但還是要注意當心別吹著風著了涼了。」 昌浩的視線自然落下,忽然他看見了成親所提到的彰子腕上的瑪瑙飾物。因為自己也不曾仔細看過,所以根本沒在意。 啊,真的啊。 昌浩在心裡喃喃自語著,越發感到說不出話來。因為自己從不關心什麼石頭的含義,所以就根本沒有沒想到瑪瑙會有這種意思。真是受不了。 但立刻,昌浩心中的羞恥被一種喜悅所掩蓋因為彰子很喜歡,所以自己也很高興。 昌浩注視著彰子的側臉,思考著。 自己和彰子已經有了無數的約定。與實現了的,也有沒有實現的,此的他終於發現,他不是萬能的,原來遵守約定是件如此困難的事情。 僅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中宮章子,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想要見自己,昌浩想不明白。 但是彰子說,請保護章子。 既然是她的請求,那他無論如何都會盡力去完成的。 怪僧丞按的話語再次在昌浩腦海中迴響 ——那個女孩是我的獵物。目的是讓那個族群毀滅。 女孩,指的就是章子吧。那麼所謂的族群…… 昌浩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有太多事自己還不明白,所以自己才會總是陷入被動狀態。 小怪抬頭看了看他後,停下腳步扭頭望去。 門外是被黑夜籠罩的街道。那僧人和妖異,不知躲在這街道的何處。 然後,它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丞按得力量強大自不必說,天狐凌壽的力量更是超越了自己的感知範圍。若不是擁有同族血統的昌浩,只怕對方靠得再近神將們也不會發現。 棘手的敵人。 歎息著回過頭,小怪只見勾陣站在彰子和昌浩進入的房門口。 見小怪漸漸靠近,勾陣永不自然的落寞語氣說道。 「……傍晚,晴明對我說……」 「說了什麼?」 它抬起頭,鮮紅的眸子對上了那雙黑曜石般的雙眼。它清楚地看見,那眼神有一絲動搖。 但立刻,勾陣的眼神就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以後不必再守護安倍晴明……守護安倍昌浩吧。」 這話的含義只有一個。 但這句話的份量,對神將們來說過於沉重了。 一種狂躁在心中油然而生。小怪死命抑制著這感情,終於開口答道。 「……這樣啊。」 勾陣無言地單膝跪下,在與小怪視線交會的時候,她垂下了眼睛。 「……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嗎?」 一貫極少產生動搖的他,此刻的話語中充滿了沉重和憂鬱。小怪搖了搖頭。 不知道。十二神將並非萬能,連天津神都無法解讀的星宿軌跡,神將有怎會知道。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棄。 小怪——紅蓮,相信奇跡的存在。 一個平凡,脆弱而無力的孩子,他喚醒了奇跡。他真的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但他擁有一顆強到令人畏懼的心。就是這顆心改變了十二神將之一的騰蛇,扭轉了本不能改變的星宿軌跡,連超越一切存在的神靈都被他牽扯了進來。 奇跡是存在的。紅蓮曾親身感受過奇跡。 「如果高龍神的話可信,那麼我們只有要能為那星宿確定下軌跡,就還有希望。」 而其中的關鍵,應該就是那個孩子吧。 一條黑色的絲線從虛空中降落。 用手接住後,凌壽用佩服的口吻喃喃道。 「長的一模一樣的兩人哪。」 凌將自己的髮絲隨風送往安倍府邸,用以窺探形勢。 他不必擔心被發現,因為髮絲的力量極其微弱。如果是晶霞或許能發現,但那個只繼承了稀薄血脈的孩子是不可能察覺的。 而安倍府邸周圍的結界,就算是凌壽也必須挖空心思才有可能破除。 安倍晴明總是藏身在結界中。而晶霞也只會在與晴明有關的事件中出手。凌壽知道晶霞就在安倍府邸附近藏身,但因為她完全隱去了氣息,他無法找出她的藏身之處。 凌壽胡亂擼了一把劉海,臉上的不滿使得雙眼變得扭曲,鉛色的雙眸透出幾許凶狠。 「丞按也很煩人……等利用完了就殺了他吧。」 凌壽自言自語著,忽然嗤笑了起來。 他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晶霞,晶霞啊,你就繼續躲著吧,不過呢……」 你太善良了,那麼為了你的善良,我也善良一回吧。 只要族人有危險,你就一定會出手吧。 「那倆個女孩真是絕佳的人選。」 凌壽從喉嚨裡發出古怪的笑聲轉過身去,忽然他停下腳步。 柳枝上,有兩隻小妖正在酣睡。 注視著這兩隻對危險絲毫沒有察覺的小妖,零壽瞇起了雙眼。 「……嗯?」 凌壽屍蠟般蒼白的唇醜陋的扭曲著,他笑了。 回到昌浩的房間,昌浩和彰子終於徹底送了口氣。 「我原本想著昌浩的哥哥因該不要緊……可還是不行,因為太突然了,我緊張得不得了。」 「很正常啊,彰子可是待字閨中的千金大小姐,根本沒機會遇到他們那種男性吧。」 彰子點了點頭。 「是啊……」 「貴族家的女兒都是這樣的吧。那麼章子又為什麼會想見我呢?」 昌浩愈發不解。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彰子詫異的歪下了頭。 「啊?她想見你?怎麼回事啊。」 「反正我就是說,她指名道姓說要見我啊。但我只見過她一次,她卻知道我的名字,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隨後,昌浩將數日前在土御門殿內施法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彰子。 當聽到昌浩滿身是傷卻仍施法解咒時,彰子的臉頓時變得慘白。 「你怎麼能這樣……」 見彰子擔心得說不出話來,昌浩連忙揮了揮手。 「沒事啦,小怪六合勾陣當時都在場,而且,我們也約好了啊。」 見彰子一臉疑惑,昌浩輕鬆地解釋道。 「約好了要保護中宮啊。」 見彰子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己,昌浩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別擔心,大家都守在我身邊呢。」 「但是……」 彰子沒說完就低下了頭,失去了血色的雙唇微微顫抖著。 總是這樣,自己總是這樣強迫昌浩出生入死,而自己卻平平安安地呆在結界內,什麼都不用做,也什麼都做不了,只有傻傻等昌浩回來。 右手的傷痕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當自己發現時,這傷痕就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原本自己應該進宮,生下天皇的孩子,一輩子像個道具般活著。 而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個緊鎖閨中的千金大小姐了。 「……我總是……對昌浩很過分……」 沉默的彰子忽然冒出這句話。昌浩聞言臉色立刻變了。 「你怎麼說這種話!根本沒有的事,明明總是你在幫我啊!」 「……是這樣……嗎……」 昌浩想在努力說些什麼,但因為太過緊張,他反而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如果換成是哥哥,在這時一定能讓氣氛緩和下來吧。真是的,自己的嘴太笨了。 四周的空氣愈發沉重了。忽然,一個泰然自若的尖銳聲音打破了這凝重。 「……很抱歉打擾一下。」 小怪慢慢走到兩人之間,用下巴指了指門口。 「昌浩,晴明叫你,快點去吧。」 「呃……不,可是……」 「別讓他等太久啊。」 這是站在門口的勾陣的聲音,昌浩終於站了起來。 「就一會。」 「嗯。」 見昌浩急急地出了屋子,彰子頓時意志消沉的低下了頭。 想要保護中宮確實是自己的願望,因為她是代替自己進了宮,從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中宮現在臥病在床而且一直不見好轉,相信也是因為在宮內的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吧。 如果昌浩能見到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異母姐妹,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好好保護她。 彰子緊咬著雙唇,從心底裡這樣想著。 照亮爺爺房間的不只是燈台的火光,還有緩緩搖曳著的藍白色光芒。 「哇?」 在晴明的榻邊端坐著的是水將天後。她舉在胸前的雙手中現出一面水鏡,正是這光芒充滿了整個房間。 檯燈的火光是橙黃色的,於藍白色的光正好相反,但很不可思議,兩種光融合在一起後竟沒有一絲異樣的感覺。 天後聽見昌浩的聲音後,睜開了她緊閉的雙眼。外表與勾陣看起來同歲的天後凝眉向昌浩投去一瞥後,就此移開了目光。 天後手中的水鏡化為霧氣消失了。他對晴明恭敬的行禮後,隱去了身影。 站在角落的朱雀和天一若有所思的注視著昌浩。 「……啊?我打擾你們了麼?」 回答他的食堂在榻上的爺爺。 「沒有,該幹得已經幹完了,進來吧。」 對站在門邊的昌浩招了招手後,晴明坐起了身。坐在附近的玄武見狀,不禁緊張地靠了過來,晴明無奈地歎了口氣。 「爺爺,還是躺下吧。」 「真是的,每個人都把我當病人看。」 晴明不滿的皺起眉頭,而朱雀則毫不留情的開口道。 「那就把你當重病人看。」 這稱呼更讓人討厭。 晴明故意清咳一聲轉開了話題。 「昌浩,我聽六合說你回來的時候碰到了點麻煩。這件事先不提了,明天聽說你要去土御門殿?」 對了,這件事因為哥哥的到來自己還沒來得及報告給爺爺。想到這兒,昌浩不禁對沉默不語,但忠於職守的的六合從心底裡發出感謝。 「是的。聽說中宮指明要見我。啊對了,上次在土御門殿施法的怪僧名叫丞按。爺爺聽說過這名字嗎?」 丞按的年齡應該在四十歲左右,若是已經一把年齡的晴明,則有可能知道些相關線索。 晴明思考著,但最終沒能找到答案。 「……沒有,還有什麼嗎?」 晴明和昌浩都認為,當時丞按施咒的目標十有八九是中宮彰子,而且在此之後,丞按自己也親口承認了。 那男人說,自己的獵物就是那女孩,目的就是那一族的毀滅。 昌浩邊想邊說道。 「……一族……指的是籐原一族吧。」 「可籐原一族人數眾多。從他以中宮為目標這點上看,他想要毀掉的應該就是……」 因該就是籐原道長的血親吧。 昌浩深歎了口氣。 「果然是這樣。由於政治上的原因,左大臣大人結了不少仇人啊。」 昌浩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厭惡,晴明不禁苦笑了一下。 「雖然仇家肯定結了不少,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吧。那位大人能到現在的位置,靠的不光是運氣,還有實力。」 晴明畢竟是昌浩的祖父,幾十年來看盡了政治中的明爭暗鬥,他的話相當的有份量。 爺爺知道太多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所以昌浩總是會把爺爺的話銘記於心。 昌浩無意識的思考著,忽然明白了。現在所考慮的這些東西,不正為不遠的將來指明了方向嗎? 昌浩用力握住了膝蓋,晴明見狀微微探身問道。 「怎麼了?表情這麼嚴肅。」 「不,沒什麼……明天我就要去土御門殿了,那我該做些什麼呢」 晴明睜大了眼睛,因為昌浩的表情極其認真。 玄武默默地為晴明重新披上即將滑落的褂衣,端坐著的天一和他身邊的朱雀則同樣一言不發。 與其說他們一言不發,不如說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才選擇了沉默。 昌浩的疑問,其實此刻沒人能回答上來。 語賽片刻的晴明整理了一下思路後,開始慢慢回答起來。 「……是啊,首先呢……」 晴明抱起了胳膊,視線在屋頂徘徊著。 「要注意禮節,不能讓侍女們覺得你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是。」 「還有嘛……為了能使中宮心情好些,你帶些東西去給她吧。」 「是啊,那麼我還是準備些禮物吧。」 昌浩謹慎的點了點頭。雖然這只是晴明得突發奇想,但見昌浩如此認真地答應了下來,晴明還是連忙阻止了他。 「等等,你說說,對方是誰?」 「啊?是土御門的……中宮。」 所謂中宮,就是如今天皇的妻子。如果只是隨便準備些什麼送給她,那可能被治不敬之罪。 昌浩撓了撓頭。 糟了,差點忘了對方的身份。 對於昌浩來說,中宮章子不過是彰子的異母姐妹,代替彰子入宮而已。中宮這個稱呼對昌浩說也很陌生,在他聽來不過是個小自己一歲的千金小姐而已。 還好還好,這孩子差點就要出紕漏了。 晴明鬆了口氣撫著胸口。 正當晴明有些無奈地歎著氣時,方才前來探病的成親的話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 「就算是退了色的花朵,她也是籐原家的千金。他站在了風口浪尖,本人卻遲鈍的一無所知。」 現在還沒事,可以後就說不准了。成親說這番話時緊皺著眉頭,是因為他本人就有過類色的經驗。那時能排除萬難順利娶到現在的妻子已是不易,而現在,眼看著弟弟的前路比自己更為艱難,他不免為昌浩憂心忡忡。 當時沉默不語的昌親,似乎也抱著同樣的想法。 「嗯,那該怎麼辦呢……雖然她只說要見我一面而以……」 晴明靜靜的看著眼前正努力思考的小孫子。 沒事的,這孩子身邊有很多珍視他的人。就算自己不在了,他應該也能振作精神好好活下去吧……他是個溫柔的好孩子,雖然自己並不捨得讓他難過。 陷入思考而喃喃自語的昌浩終於注意到了爺爺的視線,他皺起眉問道。 「……有什麼事嗎?」 「沒有。」 昌浩的眉鎖得更緊了,與此同時,晴明眼角的皺紋也變得更深了。 「……真得沒事嗎?」 「啊啊,真的沒事……只是……」 晴明伸出他瘦得皮包骨頭的手,在昌浩的額前輕彈了一下。昌浩嘟嚷著揉了揉額頭,無言的用目光提出抗議。 晴明帶著寵愛的表情笑了。 「……我只是在想,你真的長達了……」 夜剛過半,小怪忽然睜開了眼睛。 身邊的榻上沒有了人影。 房門被拉開了些許,風從門縫吹了進來。 小怪無聲靠近門口向外窺去,只見一個身影正赤腳坐在廊下。 它向前走去,聽見腳步聲後,那身影忽然一顫。 小怪坐到了他身邊。抬起頭看著他,隨後眨了眨言。 它原以為他在哭,但這次它猜錯了。 「……抱歉,吵醒你了?」 昌浩靜靜地問道。見小怪搖了搖頭,他安心得勾起了嘴角。 昌浩拍了拍身邊小怪的背,然後垂下了頭。沒束起的長髮從他肩膀滑落,遮住了他的臉。 「……我看不見。」 「?!」 小怪聞言忽然一陣激靈,難道…… 但昌浩隨後的話語讓它放心下來。 「……我看不見星宿。」 小怪鬆了口氣,昌浩自顧自的接著說了下去。 「高淤之神是這麼說的吧,只要將星宿尚未確定的軌跡確定下來,就有希望……但,那時誰的星宿呢,我無論占卜幾次都沒有答案。」 或許,晴明可以占卜出來吧。但陰陽師是無法算出自己的命運的。這次有關晴明自身的命運,靠式盤應該是無法得到結果的。 「現在只有靠我了,可我確,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昌浩陷入了沉默,小怪決定不再看他。 這時的昌浩一定也不想被人看見,所以他才會偷偷走出房間,坐在廊下獨自思考。 每個事件如同繩索般被複雜地纏繞在一起。 天狐之血。晶霞與凌壽的執念。晴明的天命與昌浩的懊惱。怪僧丞按的目的。中宮章子的想法。 自己究竟能不能把這些事都解決呢。 對於小怪以及其他神將來說,他們只想解決其中一件事就行了。只是昌浩這一件事就包括了以上複雜的全部。 昌浩總在心裡重複著。 還太早。現在爺爺不能走。我還沒能報答他。 二十二神將的想法也和昌浩相同。 只有晴明笑著說道。 「是嗎……不過我自己的願望已經實現得差不多了。已經沒什麼遺憾啦……」 只剩一個,只差一個願望,願望就全部實現了。 小怪不知道這一個願望究竟是什麼,至於其他神將之不知道它也不清楚。或許天空知道吧,但就算問他,他也不會告訴自己吧。 在夜風中吹了許久後,小怪用尾巴碰了碰昌浩的手臂。 「就算是夏天,夜風還是有些涼的。」 「……嗯。」 「你手臂已經那麼冷了,而且明天……應該說是今天吧,今天出了陰陽寮就要去土御門殿見中宮,到時候你可別沒精打采的,那可是恥辱啊。」 聽著小怪的嘮叨,昌浩低著頭笑了。小怪裝作沒看見似的接著說道。 「而且,對方又是道長的女兒,彰子的姐妹,要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可不行啊。所以,你要快點去休息才隊。」 「……嗯。」 昌浩一把抱過小怪,用它白色的背脊頂住額頭自言自語起來。 「嗯。嗯。沒事的。我知道。」 「那就快點回去睡覺……對了,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你精神不好,彰子可是要擔心的哦。」 小怪說完,意味深長的笑了。昌浩的肩微顫了一下。 抬起頭,只見昌浩苦笑著說道。 「真是的,輸給小怪你了。」 「當然啦,連成親都比不上我的一根手指頭,想勝過我還早呢。」 哇,那可真厲害。 昌浩苦笑著,抱著小怪站起了身。 第七章 由於五月下旬沒什麼重要的儀式,昌浩的工作比平時要輕鬆一些。 正在要書寫歷書磨著墨的昌浩看著嶄新的紙張,忽然想到了某件事情。 於是他將一張紙撕成小正方形,開始折了起來。 在膝邊看著他這些舉動的小怪,忽然躍上書桌問道。 「你放著工作不干在做什麼?」 「嗯,突然想起來了。有些事我還沒幹。」 邊說著,昌浩折了一個不太完美的紙盒。他小心地將它拿起後,放入了懷中。 由於兩個月左右的空白期間,昌浩原本有些進步的字跡也退步了。能寫得好看實在是很難得,所以他有些難過,也有些後悔。 「我明明那麼努力了。」 「以後再努力就行了。」 就算有小怪安慰,自己還是沒法釋懷。 讓他失落的理由還有一個。當昌浩與兄長成親一同回京後不久,安倍府就收到了一封書信。發信人是成親的二兒子,信上他用稚嫩的筆跡寫著「請到我家來玩。」 在他們前往出雲前,記得成親說過,孩子在家裡等著他。 父親既然回家了那麼昌浩也肯定回來了,但自己卻沒去找他玩,所以他才會寫信的吧。 那時彰子愉快地望著滿臉微笑的昌浩,開心地說道。 「昌浩如果不好好回信的話,那孩子可是要傷心的哦。」 但是,寫信卻是昌浩非常不擅長的事。每次他都極力避免著寫信,從很久前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才能,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苦惱。 彰子總是看著滿地用來練字後被丟棄的紙團苦笑著。 「可彰子不也說了嗎,說她喜歡昌浩的字跡。」 小怪抬起前足重複著彰子的話,但昌浩卻依然愁眉不展。 「聽她這麼說我當然很開心啊,但開心歸開心,每次看見她流利優雅的字跡我都會想,我該怎麼辦啊……」 昌浩邊留心著不說出彰子的名字邊咧著嘴。 自己太差勁了。 她為自己做了那麼多事情,而自己卻那麼沒用,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昌浩歎了口氣接著磨墨,小怪瞇起眼睛笑道。 「信上還說『妹妹也在等你來玩』啊,你要是不好好給這位二少爺還有小姐回信,他們的父親可要出面了啊。」 「啊……不光父親出面,連孩子都不會放過我的……」 那對父母教育六歲的長子和五歲的次子說,兩歲的妹妹就交給你們保護了。這樣的教育非常有效,他們已經擁有勇敢面對任何人的氣魄和膽量了,而且聽說長子似乎還在練武。昌浩不禁感到佩服起來。 昌浩坐正姿勢,邊注意著歷書的文字邊開始抄寫。 得趕快,不然就來不及了。昌浩看了看風向和雲的流動,看來到明天為止天氣應該還行。 昌浩心裡卻一沉,他垂下了眼睛。對她有些抱歉,因為至今未能帶她去貴船。如果帶她去了,昌浩總覺得就會這樣見不到爺爺了。 總之,今天見完中宮就早點回家吧。回家後,要接著思考神說過的話,盡快想出方法 抬頭看了看土御門殿大門,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 「……這樣想來……」 從正門進殿,這還是頭一回。 昌浩乘坐牛車來到了殿門口。 見昌浩從車窗窺視著土御門殿,籐原行成靜靜地笑了。 「我雖然也很少來這裡拜訪,但這裡應該是和東三條殿差不多大吧。」 「是。」 昌浩點了點頭,心裡說著其實自己很清楚這裡有多大。他本沒有機會深入大內的,因為他並不擁有那樣的身份。 牛車在門口停了下來。等趕車的小童將車停穩後,昌浩下了車,只見一名僕傭正等在大門前。 「您來了。」 那僕人行禮後,行成堆他點了點頭,指著身後的昌浩說道。 「左大臣應該已經吩咐過了吧,這就是那位陰陽師大人。雖然年輕,但很有本事。」 「是。」 僕人轉過身去,帶領兩人走向廊下。行成和昌浩跟在他身後。 幾人直接來到了位於南廂房的寢殿。 單膝跪下後,僕人向侍女詢問道。 「中宮娘娘在做什麼。」 片刻後,屋內傳來了回答。 「現在娘娘心情尚佳,正坐在廂房內。」 「娘娘說想要見的那位陰陽師到了……也就是安倍晴明家的那位。」 「明白了,請進來。」 侍女捲起簾子,示意行成和昌浩入內。 「啊,我就不進去了,免得這位陰陽師大人分心。」 行成說完,又向僕人問道。 「休息室在哪兒.」 「請隨我來。那麼,陰陽師大人就請隨剛才的侍女進去吧。」 昌浩點了點頭後,開始緊張了。 走在前面的侍女看起來非常平靜,光從外表看比勾陣要大上十歲左右吧,反正沒有母親露樹年長。不知不覺,昌浩已經到了堂內。 「啊,不愧是道長挑選的侍女,氣質和教養都不錯。」 站在昌浩肩頭的小怪感歎道。這些侍女從章子剛進宮當女御史就開始跟著她,在章子升為中宮後她們仍接著服侍,其中大部分還特意離開宮裡進了土御門殿。 「女性比較多啊。不過這並不意味沒有護衛,到了晚上很多侍女都會被換成武官。」 小怪便眺望南庭邊說道,昌浩佩服地看了看它。 「你知道的真多,小怪。」 「當然拉,我可是長命百歲的萬事通啊。」 因為侍女看不見小怪,所以昌浩為了不被發現,努力將聲音壓得很低。 「……沒什麼可以的氣息啊。」 昌浩仔細看著殿內,小怪點了點頭。 「大概從那以後,丞按就再沒對這裡下過手吧。」 但是,丞按很清楚地說了,他的目的,就是中宮章子。 不能大意。既然已經清楚知道了他的目的,那麼就必須更加警惕才行。 侍女停下了腳步,昌浩在離她兩尺左右的距離也停了下來。 「中宮,陰陽師大人到了。」 他能感覺到簾子那邊的人緊張地吸了口氣。 自己現在應該是背光吧,究竟屋內的中宮能否看清自己的臉呢? 囑咐昌浩在那裡等候之後,侍女走進了屋子。屋內立刻響起了門的開關聲,昌浩知道,中宮已經坐在簾子那邊了。昌浩離中宮端坐著的地方距離約有兩丈,這樣一來如果自己不提高聲音對方應該是聽不見的吧,宮裡真是夠小心的。 昌浩正了正衣冠後,對著簾子行了一禮。 小怪坐在他身邊。中宮看不見小怪,它也就不必在乎了。小怪想,不如乾脆睡一覺吧。 中宮沒有反應。風吹動了簾子,透過簾子看去,中宮的身影時濃時淡。看來,她就坐在離簾子不遠的地方。 昌浩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和氣息,他能想像此刻她正看著自己的臉。而她那張於彰子酷似的面容,應該也是自己並不陌生的吧。 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呢。由於自己地位比較低,首先開口說話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這樣說來,自己和彰子初會的時候,也是彰子首先和他說話的啊。 從那之後已經過去大約一年了,真是懷念啊。昌浩這樣想著,不禁微微笑了。 「……你為什麼笑?」 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聲音柔和,和彰子的聲音一模一樣。 昌浩想,果然還是有細微的不同啊。雖然光從聲音來說確實和彰子的聲音一樣,但昌浩仍能分辨出不同點。 但此刻,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卻瞪大了眼睛。「天哪……這聲音和彰子完全一樣啊。」 昌浩愣了。有嗎?仔細聽就能分辨出,這兩人聲音完全不一樣啊。 因為中宮看不見小怪,昌浩在她面前也不能和小怪交談,於是他只看了它一眼。小怪見他看著自己,忽而動了動耳朵說道。 「而且連臉都一模一樣,命運這東西還真是厲害地不得了啊。」 話音剛落,小怪的注意力就被自己剛說的話給牽扯了過去。 「……命運?」 還未定下軌跡的星宿。 難道說…… 小怪睜大了雙眼,直直地望著簾子裡的身影。如果換作是彰子,此刻一定會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可章子終究沒有任何反應。 昌浩瞪了小怪一眼後,謹慎地開口問道。 「……請問您叫我來所為何事?」 「哦,進步了,很正式的語氣啊。」 但對於促使他進步的是籐原敏次一事,小怪始終無法釋懷。 「不過呢,總被他這麼說,記住也是當然的了。不過那傢伙是不是也該坦白點,承認昌浩的能力和優點呢?你說呢六合。」 隱身的六合忽然現了身。說是現身,他也不過是把神氣控制在普通人看不見自己的範圍。 明明現在是昌浩和中宮見面的嚴肅時刻,可小怪卻是這種態度,真是破壞氣氛。 昌浩不滿地看了它一眼,只見它皺著眉頭說道。 「如果對方是彰子的話我自己會注意,可現在中宮又看不見我。以前我給她表演雜技的時候她也看不見,太傷我心了。」 六合見狀無奈地歎了口氣。 「……受不了……」 話音剛落,小怪忽地站了起來。 「喂,你上哪兒去,別走開。」 「我呆在這兒會讓昌浩分心的。」 「那時他本身注意力的問題。」 一句話把小怪堵了回去後,六合抓著小怪走到了廊下的角落。一開始小怪還有些掙扎,不過最後它還是放棄了。 見它放棄了抵抗,六合終於把它放回了地上。 重獲自由的小怪拉長了臉,乖乖在六合身邊坐下。 看著這一幕場景的昌浩努力克制著面部的痙攣,因為這裡除了他誰都看不見,所以他根本沒法笑。 為了不被中宮誤會,昌浩趕忙調整了心態,可他心裡卻還在念叨著,可惡的小怪,你給我等著。 所幸,在此期間中宮什麼話都沒說。或許她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昌浩的提問。 片刻過後,簾子那邊終於響起了一個聲音。 「……天明時……」 這抽像的幾個字在昌浩聽來,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她身邊有數名侍女,為了避開她們,她才選擇了這樣的詞語。 昌浩直視著簾內的中宮。雖然被格子和簾子擋著看不清楚,但昌浩能想像,裡面坐著的就是一個和彰子一模一樣的少女。 「聽聞您御體有恙,每天很早就會醒。請問您看見了什麼東西嗎?」 昌浩恭敬地開口道,他非常不習慣這樣的語法,但周圍有侍女守著,他必須謹小慎微,不讓自己有一絲失禮之處。 在遠處旁觀的小怪和六合,之後應該會拿這和他開玩笑吧。 「……陰陽師。」 昌浩瞇起了眼睛,他低下頭答道。 「在……陰陽師的職責,就是保護天皇以及土御門的千金。」 簾內的中宮倒抽了一口冷氣,啪嗒一聲,她手中的扇子掉了。 「這裡和東三條完全不同,中宮的故鄉是土御門吧,而且這裡是天皇與您一直居住過的地方。」 一陣風拂動了簾子,昌浩清楚地看見了少女的雙手。 中宮章子睜大了雙眼,一眨都不眨地盯著昌浩,她的目光有些顫動。 章子通過昌浩的話確認了一些事情。東三條殿是彰子生長的地方,而中宮卻沒去過那裡。他知道眼前的中宮不是東三條殿的彰子,而是另一個人。 所以,他稱自己為土御門的千金,而不是東三條的千金。 周圍的侍女是不會明白這些話的含義的。昌浩用之只有知情者才能聽懂的話語,告訴她自己其實知道事實真相。 「……」 啊,果然,那天早上化解了宅中異變的就是眼前的少年。就是他,將自己從恐怖的深淵中拯救了出來。 章子說不出話來了,她甚至有種想要哭出來的衝動。 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不是「彰子」而是「章子」。他明知道,卻還是救了自己。 自從入宮以來,她就一直盯著別人的名字或者。 她十二年來的記憶,都隨著她的真名被封印了起來。她能理解,但就算腦子裡說能理解,心裡還是覺得痛苦萬分。 任何人都將她當作「籐原家的獨生女」看待。沒有叫她的名字,所有人都稱她為中宮或是帝后。但是,如今陛下深愛的皇后已為陛下生育了皇子,而對於尚未成熟的自己,陛下卻從未寵幸過。 連極少來探望她的父親都把她當作彰子對待。這是當然的,自己是替身。彰子已經進了工,如果不這樣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東三條的人們至今相信彰子已經入了宮。然而,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世上還有章子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日漸崩潰,有時她連自己是誰都快要不明白了。 「……我……我是……」 顫抖著開了口後,她一下子要緊了嘴唇。 她無法在侍女們在場的情況下說出一切,所以她只能強忍著,痛苦著,眼淚似乎就要掉下來了。 似乎感應打破了她的悲痛,簾子那邊的陰陽師靜靜開口道。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認真遵守約定的。」 章子猛地用手摀住臉,纖細的雙肩開始不住顫抖。 侍女們見狀,立刻臉色大變。 「中宮?!」 「陰陽師大人,您對中宮說了些什麼!」 從中宮背後帳子的陰影處閃出了幾個人影,而中宮卻親自製止了他們。 「沒事,沒事。我沒事……只是……鬆了口氣。」 心願終於明瞭。用衣袖拭乾了臉上的淚水後,中宮章子對簾外的少年微笑道。 「……謝謝……如果可以,請你日後再來玩吧,昌浩大人。」 聽見對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昌浩有些吃驚,但他立刻回過神來,適當應對行禮離開。 這,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昌浩退出後,對行成表明想要步行回去的意圖。行成雖然感到可惜,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如果讓行成用牛車繞遠路送自己回去,只會給他添麻煩而已。 「如果是車之輔就不必顧慮那麼多了。」 昌浩沿著土御門大路向西走去。如果這樣一路直行,就能到達大內裡,但工作既然都已經完成也就沒有再去的必要了。現在,只要沿著這條路回家就行了。 由於剛過夏至,太陽還很高。從土御門殿告辭的時候,不過申時過半而已。離日落大約還有一個時辰。 昌浩將手擋在額前看了看太陽,不禁感慨道。 「哇!今天天氣不錯,看來晚霞也會很漂亮。」 他腳邊的小怪學者他的樣子笑著回答。 「是啊,明天天氣應該也不錯……對了,不如今天去貴船吧,天黑之後會有好多螢火蟲,一定很棒。」 昌浩的表情忽然變了。小怪見狀詫異地歪了歪頭。 「你怎麼了?」 昌浩表情複雜地低頭看了看小怪。 「嗯……我只是在想,遠望能不能實現。」 「願望?」 將這個詞重複了一遍後,小怪竄到了昌浩肩上。它從他的左肩繞到右肩,用紅色的眸子注視著他。 小怪在等昌浩開口。 「……雖然對彰子很抱歉,但我覺得,現在不是做這事的時候。」 小怪聞言思索了起來,片刻後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它苦著臉說到。 「……這話要是被晴明聽到了,他又要說你了。」 「為什麼?」 「胡鬧。」 ——胡鬧。有空想這個不如和彰子一塊看螢火蟲去吧。 爺爺輕飄飄的華語彷彿在昌浩耳邊響起,他無奈地苦笑了起來。確實,如果是爺爺,他現在肯定會瞇起眼睛,一邊像平時那樣搖著扇子,一邊用那種不經意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來。 晴明的神情總是那樣泰然自若,它總是以戲弄昌浩為樂,總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他的反應。 晴明的華總會刺激昌浩的神經,每次昌浩都會起到渾身發抖,然後握拳發誓,總有一天要讓爺爺敗下陣來。 這樣的想法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昌浩邊走邊自言自語著。 「一定要讓你輸一次……所以,活下去。想贏了就逃,哪有這麼好的事。」 昌浩的眼神異常認真。 小怪注視著昌浩思考了起來。 這孩子想要讓晴明活下去的意願,或許比哪個神將都更強烈。 十二神將都想讓晴明活下去,但沒有一個人執著到昌浩這地步。人心齊是非常強,非常溫柔,卻又非常脆弱,一點細小的挫折或許就能打碎一顆心。 小怪看著昌浩的正面。 就算一直呆在一起,也會不斷有新發現。所謂人類,或許是種十二神將無法完全理解的生物。 畢竟,昌浩擁有一顆連貴船的祭神都感歎不已的、堅強的心。 願望究竟能否實現呢? 十二神將的願望,究竟能否被應允呢? 雖說位於神族末位,但我們卻什麼都做不了。面對那些不可逆轉的命運,我們除了握拳看著之外還能幹些什麼? 為了掙脫這樣的束縛,神將們需要人心。 比如騰蛇。在經歷漫長歲月,嘗遍孤獨之後,他被昌浩改變了。 第八章 把它刻在心裡。 你生命的延續只是為了它而已。 好好看著吧。 它束縛你一生。 不能忘記。 不能忘記。 你只是為了它而存在的。 把它刻在心裡。 用你的眼睛牢牢記住。 以憎恨憤怒為食糧活下去吧。 如若不然,你就沒有了生存意義。 不能忘記。 一定不能忘記。 一定—— ※※※※※ 夜深了,中宮章子坐起了身。 她想起了下午的事。 那個陰陽師——安倍昌浩,隔著簾子答應自己,要保護章子。 她忽然抽了口涼氣。 幾天前,章子曾經做過一個可怕的夢。夢裡她站在一片黑暗中,耳邊有個駭人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說了什麼,自己醒來後就不記得了。但她還記得那份恐懼,所以她不敢睡去。 因為總是不敢睡去,身體也就好的慢了。 「……但是。」 章子囁嚅著,擁著自己穿著單衣的身體。 如果痊癒了,應該就必須回宮了吧。雖說新造的宮殿通風良好采光也很不錯,但她覺得在那裡面呆著很不舒服。 她沒有靈視力,但有這個年齡的少女特有的敏感。 她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每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就會難受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大內裡除了皇后外還有數名女御。由於顧及到左大臣的權勢,天皇至今沒去寵幸過那些女御。而這對於侍奉那些女御的侍女們來說,是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恥辱。 後宮最特別的就是皇后定子了。她年長而心思縝密,天皇至今對她仍寵愛有加,甚至在她出家後硬逼她還俗,還讓她生了孩子。 章子沒想過要勝過定子,她想的,只有為了父親如何去得到陛下的寵愛。 雖說到現在她還沒見過陛下,但父親要求她這樣做,她入宮的最大目的也就是這個。 這樣想著,章子感到了疑惑。 「……為什麼彰子沒有入宮呢……」 她透出無意識的低語。 章子看了看周圍,要是被侍女聽見可就糟了。 但是,所幸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章子歎了口氣,還好,因為這秘密醫一生都不能告訴別人。 「我還是睡吧……」 她剛想躺下,忽然回過了頭。 「……」 章子感到了身後有人,是錯覺吧…… 夜間有衛士定期巡邏,剛才的也許是衛士吧。 在寢殿中就寢的就只有章子,侍女們都睡在隔壁的廂房。而平時值夜的侍女,此刻也正巧不在。 她謹慎地看了看周圍,從榻下取出一個白色的東西。那是一個紙盒,裡面裝著數枚碎片樣的東西。 這是在安倍昌浩離去前留下的。在這個白色的小紙盒裡,盛著數枚淡紫色花瓣。 發現她的侍女當時無可奈何地歎著氣。 「您怎麼能把它放在這兒呢,這些花瓣還是讓風吹去算了。」 雖然章子不知道這是什麼花的花瓣,但最後,她還是沒能捨得。 這個白色的小紙盒折得很差勁。 折痕很亂,好像重新折過好幾次。折這個紙盒的人還不熟練吧。章子做想著想像微笑了起來。 長久以來,終於能再次體會到這份平和的心境了。 之前,章子站站兢兢地請求要見安倍昌浩時,道長一臉詫異,但他立刻就答應了。 然後,她發現他就是那個救了自己的陰樣師。 我會保護你的。 他會一直遵守諾言保護自己吧。就算回到那個可怕的大內裡,也會繼續保護自己吧。 章子取出一枚花瓣仔細觀察起來。燈台的燭光微弱而溫暖,為淡紫色的花瓣染上一絲紅色。 「……」 火焰忽然搖動起來,在發出絲絲的聲響後忽地熄滅了。見白煙升起,章子反射性地回過了頭。 只是一陣風而已。夏天為了散去暑氣,經常把格子窗拆了用作通風口。有簾子的遮擋,所以不必擔心從外面能看到室內,有必要的話還能擺放屏風,還有帳子。 在章子臥榻四周被巧妙地用帳子等隔出了幾條通風的通道,即能通風又能防止有人侵入。 雖然知道不可能有人侵入,但章子還是感覺到人的氣息。 她摒住了呼吸。 因為就寢,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她想將褂衣披在身上,可手指卻動也動不了。 這時,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持續不停的顫抖。 指尖開始變得冰冷,紙盒從顫抖的指尖滑下,數枚花瓣灑在了褂衣上。 黑暗中,有人。 是侍女嗎?不,侍女只在自己呼喚的時候出現,而且還會帶著燈。 「……來……人……」 她拚命呼喊卻發不出聲音。心臟跳動好強烈,腦子一片空白。 感覺到現眼的陽光,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因為背光,那人的臉被陰影遮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看不清那人正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陰影中,那人的唇在蠕動。 一陣風起,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沒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那人伸來冰冷的手,用手掌捧著自己的臉頰,又說了些什麼。 終於,那人收回了手,刺眼的陽光直直射入眼中。 當那人不再替自己遮擋陽光後,才發現陽光原來那麼耀眼。 耀眼,真的。眼睛都睜不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那被陰影遮住的臉,究竟是用怎樣的表情注視著自己呢? 感覺到現眼的陽光,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因為背光,那人的臉被陰影遮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看不清那人正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陰影中,那人的唇在蠕動。 一陣風起,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沒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那人伸來冰冷的手,用手掌捧著自己的臉頰,又說了些什麼。 終於,那人收回了手,刺眼的陽光直直射入眼中。 當那人不再替自己遮擋陽光後,才發現陽光原來那麼耀眼。 耀眼,真的。眼睛都睜不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那被陰影遮住的臉,究竟是用怎樣的表情注視著自己呢? 這個世界沒有陽光。 壓抑的灰色雲層厚厚地覆蓋著天空,地面只有砂土和岩石,這個世界只有兩種顏色,沒有任何鮮艷的色彩。 而現在,一個細瘦的身體正倒在一片刺眼的血泊中。 右臂被天狐折斷了的指甲牢牢地釘在了地面,胸前漸漸擴散的鮮血與蒼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凌亂的髮絲落到頰邊,微啟的嘴唇透出細微的呼吸。 終於,那微弱的呼吸停止了,從胸口流出的血液也不再擴散。 周圍充滿了寂靜。死亡的氣息包裹著那副瘦弱的身軀。 肆無忌憚的狂風忽然停了下來。 奄奄一息的她被一層暗暗的磷光覆蓋。 「……」 她伸出的左手手指忽地動了一下。 隨後,她的全身發出了異常強烈的鬥氣,四周揚起了沙塵。 原本無力的雙眼動了動,緩緩睜開,然後。 鮮艷的金色雙眸中,散發出憤恨的光芒。 天狐凌壽苦惱地環視著異界,頓時感到了無奈。 帳子搖動了幾下,被人從正面掀開。 帳子的那邊是黑暗,至少此刻,她只看見黑暗。 因為她沒有靈視力。 「……嗯,完全看不見哪,那肯定嚇壞了。」 凌壽愉快地說著,他走進帳中後放下了帳子 他打量著眼前嚇得渾身發抖的少女。看來她雖然看不見,也能想像到有人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吧。 「這還只是個孩子嘛,丞按到底想幹什麼。」 凌壽在心底裡笑著,隨後在章子面前蹲下身子。 「看不見會很害怕吧,那我就讓你看見我。」 這種事太輕鬆了,只要增強放出的力量就行了。 因為少女太過驚慌,他決定對她溫柔些。 忽然,在章子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個怪異的男子,此刻正趣味盎然地注視著自己。 凌壽靠近了睜大雙眼的章子,平靜地開口說道。 「既然你已經實現了願望,那也沒什麼遺憾了吧……」 章子無聲的悲鳴在夜空中迴響。 原本想要就寢的昌浩,在感覺到異樣的妖氣後轉過了身子。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跑進了院子。他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小怪。 「怎麼了。」 「視線……不,或許是殺氣。」 既然是十二神將都沒能注意到的妖氣,那十有八九應該是天狐。 那妖氣只出現了一瞬間,現在已經消失了。 感覺很不舒服,彷彿被挑釁了一般。 見昌浩呆呆站在原地,勾陣現身後走了過來。 「昌浩,別著急。』 「我沒有著急……只是在想些事情。」 「想事情?「 反問的是小怪,勾陣只是沉默地催他繼續說下去。這時六合也現了身。 昌浩看了看三名神將。 「……只是一個假設。比如說,只是比如說,不要當真……」 「行了快說吧。」 見昌浩鋪墊了半天也沒進入主題,小怪催促道。昌浩頓了頓,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天狐是能通神的妖,我們因為繼承了它的血而縮短了壽命。所以我想,天狐會不會知道破解的方法……」 這的確是異想天開。 小怪和勾陣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六合沒有反應,但他的目光確實動搖了。 剛才的妖氣刺痛了昌浩的脖子,他用手按住了疼痛的地方。 凌壽的妖力非常強大,自己無法與之匹敵。而祖父因為繼承的血統更為濃厚,所以被明顯地縮短了壽命。 但,昌浩又想。 既然天狐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那麼能不能反過來用呢? 高龍神曾說,自己無法為晴明增壽。雖說天狐的力量接近於神,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擁有強大通力的妖而已。 「如果消除了爺爺血裡削減生命的力量,那爺爺不就能活下去了……」 不過我也只是想像,沒什麼根據,而且天狐凌壽也不可能這麼痛快就把那方法教給我。 畢竟那是連青龍都對付不了的敵人。 昌浩很清楚青龍究竟有多大本事,但並不是他說的。青龍一如既往地討厭昌浩,連和他坐在一起都顯得極端厭惡。 告訴他的是勾陣和六合。嚴格說來,其實是勾陣說的,六合在旁邊偶爾做個補充。 昌浩看著三名神將,視線忽上忽下。小怪聳了聳肩,為了能讓昌浩方便和他們交談,它竄到了勾陣肩上坐著。 這樣一來,昌浩的視線終於固定在了上方。 「聽說青龍和爺爺聯手都差點敗下陣來,那麼紅蓮勾陣六合三人一起上,能活捉他嗎?"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是紅蓮,第二是凶將勾陣,青龍的實力排在第三,六合第四。 不過順帶一提,六合的披風和甲冑,以及胸前的鎖,其實都是用來補足神通力的輔助道具。仔細看看就能發現,六合的裝備比其他神將多得多了。這應該是由於,光靠那柄銀鐲化為的銀搶,力量還不夠的緣故。 因為曾經聽他本人說過他不善於戰鬥,但這卻不是什麼謙虛,因為他本人一向很直白。 但無論裝備再多,身為鬥將的六合,也是靠自己強大的通力才排上第四位的。使用大劍的朱雀、御風的太陰和白虎、使用戟盾的天後,他們都比不上六合。 「雖然我還不知道凌壽究競強到了什麼程度,但我想,紅蓮和勾陣應該有辦法吧……」 如果這樣再鬥不過他,晴明的生命就真的到了盡頭了。 這簡直就像一次勝率極低的賭博。而且就算能生擒凌壽,也不保證他會告訴昌浩拯救睛明的辦法。 但即使這樣,昌浩仍不願意放棄哪怕一絲的希望。 占卜多次,昌浩仍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是那顆星宿的軌跡已被定下,還是自己能力不足沒能佔卜出來,昌浩不知道。在這種一片混沌的情況下,他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也是可以理解的。 昌浩注視著神將們的目光,緊緊握住了雙拳。 「或許不行吧……我知道這很無謀,但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昌浩的話透出了他必死的決心。 小怪紅色的雙眸微微瞇起,顯示它在沉思著什麼,勾陣也是,可以看出她的黑眸中夾雜著無數複雜的感情。就連六合此刻都現出一絲茫然。 他們迷茫了,這是當然的。在聽完這段無厘頭的發言之後,昌浩不認為神將們會立刻舉手支持自己。而且就算抓住了天狐,自己的願望也未必能實現。 昌浩又開始煩惱起來,有些事就算再怎麼思考都得不到答案。高淤之神靠不上,那麼那個現在仍在冥河邊等待的人又是否擁有這力量呢?自己如果能夠強到能使用陰陽秘術為爺爺延命就好了。 現在的昌浩總會想,如果自己能擁有晴明最強盛時期的靈力就好了,那麼現在就不會有任何迷惘。而現在的自己正徘徊在迷惘的道路上,他究竟能否突破夜的阻隔找到該去的方向呢? 「……我的話,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去做。六合和勾,你們怎麼說?」 見小怪心意已決,勾陣也點了點頭。 「啊,既然昌浩這麼說了,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我也是。「 聽見兩人這麼確定,昌浩頓時鬆了口氣。 他知道這是在勉強三人,可即便如此三人還是答應了自己,好開心。 「謝謝。」 見昌浩快要哭出來似的,勾陣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笑道。 「那就快去睡吧。」 「嗯,我這就去。」 見整件事告一段落了,六合便隱了身。 昌浩正在廊下彈去腳上的塵土,忽然幾聲高聲呼喊傳入了他的耳中。 「喂——」 「喂——」 「喂——」 「孫子!」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不許說孫子!!」 低頭看著一臉憤怒的昌浩,小怪用前足按著額頭說道。 「啊……你剛才那些真誠的表情和感動的淚水現在都到哪兒去了……」 勾陣聞言苦笑著,將視線移了開去。 她看到圍牆外面,一群小妖正邊跳邊揮手。 昌浩回到房間,取出藏在屋裡的巡夜時穿的鞋後換上。他走到圍牆邊高聲喊道。 「要我說多少遍你們才懂,不許說孫子!」 縱然他對晴明的感情是真摯的,可每當別人提到孫子這點時,他總會覺得不舒服。 「可是!」 「你又不讓我們叫你名字。」 「讓我們怎麼叫你啊。」 「是啊!」 見小妖們你一言我一語,昌浩憤然提出了抗議。 「名字是最簡短的咒語,怎麼能隨便亂叫。而且,不要以此為藉口叫我孫子。. 不過,被吼的小妖們倒是一點都有沒生氣的意思。 「啊……對啊對啊。」 「前幾天那位小姐給我起名字了。」 「真好!真好!」 「好羨慕啊!」 有三支角、長得像猿猴般的小妖和一隻獨角圓形小妖笑了起來。 「啊,好名字。」 「不愧是安倍家未來的媳婦。」 反正對它們發火這招已經不管用了。昌浩垂著眼睛看著小妖們,勾了勾手示意他們進來。 安倍宅邸的結界強韌而堅固,不過如果有家人的允許,妖怪也是進得來的。四隻小妖作勢向牆下跳去。 知道它們打算落在自己頭上的昌浩,忽然向後退了幾步。 「哦,變聰明了。」 勾陣肩上的小怪佩服地說道。隨後勾陣看了看昌浩腳邊的小妖,歪了歪頭說道。 「就你們幾個啊。」 「是啊。來太多了就太麻煩各位了。」 「考慮再三,於是還是就我們幾個好了。」 「不過我們可是精銳哦。」 「因為是代表嘛。」 小妖們挺起胸膛說道。什麼精銳啊,昌浩額上爆出了青筋。 他直視著小妖們,隨後蹲了下來,一臉不悅地說道。 「這次是什麼?你們每次來都不會有好事,這次也是吧。」 「啊,什麼嘛,難得我們這麼好心來告訴你。對了,以後要叫我猿鬼,猿鬼哦。還有,它是獨角鬼。」 因為一個長得像猿猴一個只有一支角吧,還真是簡單的名字。 對於彰子的感性,真不知是該讚歎還是該煩惱。 昌浩胡亂想著,忽然回過神來挑了挑眉說。 「如果想讓我這麼叫你們,那你們也好好叫我的名字,這是交換條件。」 「那就算了。」光看昌浩的表情簡直要崩潰了。 看來你們根本不尾重視啊,原本以為你們有了名字會很高興,但我弄錯了。 「小姐會叫我們的名字啊。」 「是啊是啊,就算別人不叫,有小姐叫我們就夠了。」 是吧,兩隻小妖互相點了點頭。昌浩腦海中不知為何出現了中宮章子的身影。 怎麼莫名想到她了呢,為什麼呢。 原本他不明白為什麼總會莫名想到章子,可現在,他覺得他想明白了。 在她的生命中,至今沒人叫過她的真名吧。「中宮」或是「彰子」,這只是身份的稱謂和她的假名。她僅僅被作為一個替身,她不是章子,不是一個個體。 連小妖都會為有了名字、有人叫自己名字而高興。 除了他,沒有人喊過她的真名。 啊,是啊,或許彰子正因為體會到了她的心情,所以才拜託昌浩要替她好好保護章子。 陷人沉思的昌浩終於回過了神。 回過頭望向地面,不知何時小怪已經站在了地上。 「等會再去想事情,先問它們有什麼事。」 「啊,對啊。」 見昌浩終於想起正事,小妖們一同睨視著昌浩。 「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猿鬼敲了敲手掌。 「哦哦,對啊對啊。」 「黃昏時分,一個怪異的人影出現在你今天剛去過的宅邸附近。」 「因為他樣子太嚇人了,所以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我們膽小啊……有這種嚇人的傢伙在,我們晚上睡覺都不會安穩的。」 原本有些隨意的昌浩聽著聽著,表情變得愈發嚴肅了. 小妖們說的「怪異的人影』究競指的是什麼呢。 昌浩吞了口唾沫。 「嗯……是個皮膚白得沒有血色,鉛色的眼珠,還有一頭黑色長髮的男人……」 猿鬼點了點頭。 「嗯,就是那樣的。」 昌浩回頭看了看背後的神將,只見六合現了身。 「小怪、勾陣、六合!」 神將們沉默著點了點頭。 「你們快回去吧。」 在與三神將一同躍下圍牆之前,昌浩對小妖們命令道。 「哦。」 「放心吧。」 「快點回來啦。」 「路上當心哦。」 小妖們不知為何揮起手來。昌浩感覺事態緊急沒空再去理它們了,於是他縱身躍下圍牆,向土御門大路飛奔過去。 聽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小妖們也準備回去了。 有兩隻小妖躍上了圍牆,見猿鬼和獨角鬼站著一動不動,它們問道。 「怎麼了?」 「不回去的話,要被其他的式神罵了。」 猿鬼聞言笑了笑說道。 「不,我只是想去問候一下那位小姐。」 「是啊,來都來了,什麼都不說一聲就走太沒禮貌了,妖怪也是很注重禮節的。」 獨角鬼跟在猿鬼身後,轉身走了。 「啊,喂!」 看著同伴的身影,兩隻小妖對視了一眼,然後幾乎同時開口道。 「……我也想要名字。」 有點羨蕊它們,以後拜託小姐或孫子起個名字吧。 「拜託晴明好像太麻煩了。」 「是啊是啊,而且式神不會讓我們過去的。「 光是式神的眼神它們就怕得不行。 猿鬼它們問候了小姐後就會回來的吧。 它們躍下了圍牆。出了結界後,小妖們就沒法再進去了。 兩隻小妖的身影漸漸融化在夜色中。 而猿鬼和獨角鬼則穿過院子,到達了最深的那間屋子。 「喂,小姐!」 「小姐!醒醒。」 它們說完後停了停,關著的房門裡面似乎有人影在動,不過除此之外,還有非人類發出的氣息。 「啊,是式神。」 「……真討厭哪……」 小妖們的抱怨被風聲掩蓋了。 片刻後,門打開了,身披褂衣的彰子走了出來。她的眼神有些朦朧,像是剛才睡著了。 「……什麼事?」 她的聲音無精打采的。身邊有朱雀和天一守著。很明顯,小妖打擾了彰子的休息。 但它們卻毫無自覺地對彰子招了招手。 「過來一下過來一下。」 「幹什麼?」 「別問那麼多啦。」 彰子有些詫異,但她想到如果不讓它們把話說完,它們是肯定不會讓她睡的。於是她走進了院子。 猿鬼拉著彰子的手向前拽著。 「這裡,這裡。」 「啊?你們要我去哪裡?」 獨角鬼一把抓住彰子單衣的下擺說道。 「有事和你說。出了門說吧。」 獨角鬼跳到門口,小小的身體把門推開了。 見門開了個能讓一個人通過的縫隙後,獨角鬼翻滾著出了門。 猿鬼拉著彰子的手,步調漸漸加快了。彰子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向後看去。 原本認為這不過是小妖惡作劇的朱雀和天一此刻終於覺得事情不對勁。 「彰子小姐,請您回去吧……」 就在天一開口的瞬間,朱雀衝上前去。 但就在朱雀到大門口前一刻,猿鬼就已經拽著彰子到了門外。 透過門縫,朱雀看見門外有個人影。 「……」 天一失聲悲鳴了起來。 那張被黑髮遮去大半的屍蠟般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 「小姐,不能去!」 見天一追上前去,朱雀怒吼著。 」陰謀。」 召喚出大劍的朱雀推開門躍出了結界,但為時已晚。 小妖、彰子、還有人影都突然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彰子原本披在肩上褂衣。 跪在地上撿起褂衣,朱雀死死地咬著嘴唇。 「……太大意了……」 當著二人的面,彰子就這樣被輕鬆奪走了。 天一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朱雀手中的褂衣,她蒼白而美貌的容容顏因為自責而扭曲了。 「我們真是太失態了……」 天一湖色的雙眸,被淚水所浸透。 將沉默不語的天一抱在懷中,朱雀後海地閉上了眼。 「別哭……是我太大意了,你別自責。」 「可是……可是……」 朱雀緊緊地抱著天一,低聲而堅定地說道。 「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小姐救回來的。」 第九章 我有許多願望。 其中很多已經被實現了,剩下這一個,或許實現不了了。 熟睡的晴明忽然醒了。 睜開雙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這黑睛無邊無際,不知延伸到何方。 他對這片黑暗並不陌生。 幼年時,他曾彷徨於此。 那時許下的最初的願望,或許真的就這樣無法實現,隨著自己一同漂向河的 對岸吧。 自從妻子逝世後,晴明曾試著用法術想要到達那河邊。但是,他一直沒能成功。 於是晴明自嘲道,自己這算什麼歷代少有的陰陽師。 「……」 晴明忽地皺起眉頭。圍繞著宅子的結界正不安地騷動著。 自己靈力的日漸衰弱,終於開始對結界產生影響了嗎? 建造這宅子的土地中封印著都中的鬼門。這結界,並不全是為了防止妖怪人侵而設的。 結界還必須封住這塊土地本身。這件事,身為繼承人的昌浩對此一無所知, 就連吉平和吉昌也從沒聽說過。 如果真的讓昌浩接自己的班那現在差不多也該告訴他們了。 「他們會嚇一跳吧。」 當他們知道了結界和宅邸所隱藏的秘密後,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吧,究竟他們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晴明還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因為這是現在他所剩無幾的娛樂之一。 「……嗯?」 心裡莫名覺得不安,直覺向晴明發出了警告。 發生了什麼事嗎? 搜索眾人的氣息後,晴明挑了挑眉。 昌浩和小怪,以及勾陣的氣息都消失了,他們什麼是時候走的。 「難道土御門的中宮出什麼事了嗎?」 現在昌浩心中最大的疑問,就是怪僧丞按的真正意圖。如今他的使命,就是要阻止丞按和保護中宮。 「他也是個死腦筋……」 晴明費力地坐了起來,看來自己身體的消耗相當之快。 或許會比預料的更快。 晴明默默地想著,苦笑了一下。 死這東西,總是在人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到訪。或許在電光火石之間得到解放,對自己來說更輕鬆些。 不過這樣的話,身邊的人們還沒做好 心理準備吧。因為太過突然,那看來自己也不能選這條路了。 那麼究竟怎樣做,才能給大家留下盡可能小的傷痛呢? 「……怎麼做都一樣吧。。 身邊的人去世,難過是肯定的。那麼究竟是眼看著親人逐漸步人死亡的痛苦更甚,還是對方突然逝世給旁人留下的打擊更大呢。 晴明覺得,無論選擇上面兩條路中的哪條,都是很對不起大家的事。 「雖然這兩個方法都不怎麼樣,但我還是想能盡可能選個能讓大家接受的方式啊。」 晴明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他打起精神回顧著四周。 看來現在沒有敵人,如果有的話,自己會有更強烈的感覺的,不止如此,宅邸整體會都感覺到衝擊。 但是,身為陰陽師的青明仍覺得情況有些異常。 「……玄武。」 原本身在異界的玄武聽到呼喚後,立刻現身在晴明身邊。 「你叫我嗎,晴明。」 看著他的表情,晴明感覺到了些許異樣。 玄武一如既往帶著與外表不符的老成。但是此刻,這名孩子模樣的神將,正努力掩飾著自己的表情。 「扶找一把。」 「怎麼了?」 玄武皺著眉頭搭起晴明的肩,幫他站了起來。隨後,玄武的臉色立刻變了。 「晴明,你想幹什麼。快躺下。」 睛明伸手示意玄武不必多言,隨後他披上褂衣打開門走了出去。 雖說已是夏天,但夜晚的風仍使晴明感到涼意和沉重。 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夜色。因為黑暗,週遭的景色已經摸糊難辨了。 晴明用左手結成刀印,口中小聲念出咒文。他施的是昌浩巡夜時都會使用的暗視之術,當然,這是自己教給他的。 睜開眼後,眼前已變得如同白晝一般,周圈的景物也已清晰可見。 圍繞著安倍宅邸的圍坡外,包裹著一層牢不可破的結界。這層守護這宅子和這片土地的結界,現在看來沒有任何異樣。然而在確認了這點之後,睛明心中的不安仍沒有消失。 「晴明,你適可而止吧。不然我就來硬的了。」 見玄武憤然提出抗議,晴明卻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後將他的話放在了一邊 「睛明!」 玄武愈發強硬的話音剛落,一個更為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 「晴明,回去躺著。」 「……是宵藍啊。」 晴明背後,一臉不悅的青龍現了身,同時現身的還有天後,她正用同樣的表情注視著他們的主人。 這下,晴明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證實。 「宵藍、玄武、天後,發生了什麼事?快回答。」 三位神將間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侷促,晴明見狀追問道。 「快回答。這是命令。」 既然是主人的命令,那就不得不服從了。 玄武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情願地開口道。 「……彰子被天狐帶走,朱雀和天一己經去追了。」 「我們現在正準備去和他們匯合。」 天後補充道。青龍緊張地注視著晴明。 「什麼?!」 這消息實在太出人意料了,睛明一時瞠目結舌。青龍的目光變得更為嚴厲。 「我們立刻就出動,但是晴明你聽好了,絕對不許有任何舉動。如果你不好好在這裡呆著,我不會饒了你的。」 青龍低聲說道,他的眼神極其認真。 其餘神將的眼神也和青龍一樣。 晴明呆立著,天狐晶霞的話語此刻在他耳邊同響起來。 ——如果你想活下去,那就只能再用一次了。 如果再次使用離魂之術,那麼自己的生命力將被大幅削弱。而在那之後,如果他再次使用的話…… 身體就會逐漸變得冰冷,雙眼也再也無法睜開。而魂魄,則會飄往那條任何人都有去無回的河的對岸。 看著嚴厲的青龍、陰鬱的天後以及認真的玄武,晴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啊,的確,自己是個多麼幸運的人哪。自己身邊有如此仰慕自己、如此需要自己的人存在。 自己也不該再有什麼奢望了吧。 「……即便如此,我還是得去。」 三人沉默了。 承受著三人責備的目光,這個衰弱到連起身都費力的老人緩緩開口道。 「既然我的繼承人趕去了中宮處,那麼守護彰子則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晴明,你在說些什麼!」 玄武聞言立刻喊道,他抓住這位年邁主人的衣擺,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 「你仔細想想我們是為什麼而存在的!你把你面前的神將當作什麼了!」 「晴明大人,請您再考慮考慮……這件事就交給我們,您的身體才是最重要 的!」 與玄武和天後的話語相呼應,青龍向他投去了冰冷的眼神。 十二神將必須遵從安倍晴明的命令。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們也還謹記著這一點。 他們的言行深深地印在晴明心裡,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會因此改變決定。 如青龍所預料的,晴明靜靜地搖了搖頭。 「你們不用阻止我。我晴明的決定不容許任何人改變。」 夜風中,閉著雙眼似乎在小憩的貴船祭神,忽而睜開了眼睛。 「……有行動了。」 以人類姿態現身的高龍神,正坐在禁城中的巖山之頂。這是一片不允許任何人侵入的禁地。 高淤之神將視線滑落至巖下,嚴聲開口道。 「晶霞,你要做什麼。」 斜倚著巖壁的細瘦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十五剛過,月亮缺了不到一半,此刻它還掛在南邊的天空。巖山的影子投向西南方,而晶霞此刻正站在那陰影中。 「晶霞,我有話要問你。」 晶霞抬起頭露出白皙的臉。雖然有一段距離,但高淤能感覺到她正看著自己。 「那個凌壽為何要襲擊你。」 「……」 晶霞沒有回答。高淤毫不在意地接著問道。 「你為什麼不去殺了他。憑你的力量,就算凌壽擁有再強的通力,想要打倒他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如果凌壽回不去,九尾就可能會追到這個島國來。」 高淤瞇起眼睛。 「或許這是個理由,但不是個充分的理由。」 被說中心事,晶霞頓時沉默了。 貴船的聖域覆蓋有高龍神布下的強大結界,凌壽是不會知道晶霞就藏身於此的。就算他發現後追擊至此,一且侵犯結界,高淤之神定會以全靈姿態應戰。同時與晶霞和高龍神為敵,即使凌壽力量再強大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 凌壽想要引出晶霞,論單打獨鬥,凌壽還是有機會的。 「將你喚來的是安倍晴明的血。但他大限一到。想引出你就是不可能的了。 」 晶霞始終不動聲色地聽高淤訴說著,但最後,她還是平靜地開了口。 「……還有延命之術。」 高龍神的目光閃爍著,這回答對她來說相當意外。於是,她用有些生硬的口氣問道: 「為什麼你不早說。」 如果知道有方法延命,那孩子就不用那麼痛苦了。 晶霞聞言只是轉移了視線,什麼都沒回答。有些坐不住的高淤再次呼喚她。 「晶霞。」 「……方法確實是有,但那是不可能辦到的。」 ※ ※ ※ ※ ※ 有什麼涼涼的東西碰在了臉上。 她迷迷糊湖地睜開了眼。 「……嗯?」 明明已經睜開了眼,怎麼還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是在做夢吧。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 當眼睛習慣黑暗之後,她隱約辨清眼前帳台和遮光屏風的輪腳。 她舒了口氣。 剛才是在做夢啊。有個奇怪的東西進了帳子,還在自己面前現身,怎麼想也不可能是現實啊。 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呢?大概是因為平時會覺得恐怖和不安,才會做這麼可怕的夢吧。 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一直緊握著的左手。 「……」 她將左手緩緩舉到胸前打開,發現自己攥著的是些碎片。仔細看來,那是些帶著淡紫色的花瓣。 她皺起了眉頭。 自己不是把這個放進了紙盒子,然後小心地藏到了臥榻和蓆子的夾縫裡了嗎?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了呢? 不,是自己拿出來的——在夢裡拿出來的。 她感覺心跳頓時加快了。心臟彷彿要蹦出來一樣在胸口瘋狂地跳動起來,連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她努力想要克制住這狂躁,但她做不到。 左邊臉頰曾碰到了什麼冰冷的東西,正是這感觸把她喚醒的。 不能看,不可以去看,但是……但是…… 恐俱侵襲了她的全身。 她的視線彷徨了起來,最終落到自已臉邊的肉塊上。 「……」 黑暗中,那蜷成一團的肉塊化為黑色的妖獸,忽地動了起來。 ※ ※ ※ ※ ※ 在土御門大路上極速奔走的小怪和昌浩面前,出現了一個佇立在大路中央的人影。 夜風吹動了他漆黑的長髮。 他含笑用鉛色的雙眸眺望少年,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天狐凌壽舉起了右手。 己施展暗視之術的昌浩,發現對方手中正握著白色的珠子。仔細觀察後發現,那珠子還帶著些微紅色。 「等你好久了,我的族人。」 昌浩和小怪在離他兩丈遠處停下了腳步。而後。勾陣和六合也現了身。 凝視著凌壽的昌浩感覺到了道反丸玉的脈動。凌壽手中的珠子發出了波動, 同時散發的光芒照亮了他們的視野。 心臟重重地跳了起來。昌浩體內深藏的力量正與它遙相呼應。 「……那珠子……是什麼東西……」 瞥了一眼喃喃自語的昌浩後,勾陣手持筆架叉與小怪及六合互看了一眼。鮮紅的眸子作出了回應。六合也提起了銀槍。 生擒天狐。然後問出延命之術。 這不光是昌浩的想法。也是十二神將全員的願望。 「嗯?你們好像有什麼想法嘛,不過現在可沒這閒工夫。」 凌壽右手掌中的珠子開始放出磷光。 「我可有些事要讓你們去於。」 就在凌壽說話間,珠子放出一陣閃光。在被光芒包裹的瞬間昌浩等人被一陣衝擊所襲。 難以承受的重壓使得耳朵開始耳鳴,身體的平衡感消失。隨著耳鳴聲的消失,視線也完全被黑暗吞沒。 凌壽掌中的珠子綻開了裂紋。隨著清脆的爆裂聲,那珠子頓時化為灰燼被風吹散。 將手中的殘留碎片揮去後,凌壽不滿地說道。 「……啊,難得弄來的珠子,居然只能用一次,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凌壽從懷裡掏出連成一串的珠子,將最頂端的扯了下來。從珠子傳來的波動,他得知了這珠子原本的主人是個孩子。 「孩子?還有這種事?」 因為是很久前的事情,這記憶有些模糊不清。思考了片刻,凌壽的眼神忽地閃爍了一下。 「啊,找想起來了,剛才用的天珠的主人,是這孩子的母親啊。那孩子用這東西為母親乞壽,結果孩子先死了,母親一人孤苦終老。」 之前自己完全忘了。天狐們曾用恐懼的眼神看著這個背叛了他們的同胞,那 眼神中還有不可遏止的憤怒。因為其他人都是那麼脆弱,所以他曾以獵殺同胞為樂。 當大陸的同胞被殺盡後,他渡海來到這裡,屠殺藏身於此的同胞們。 將珠子重新藏到懷裡後,凌壽用有些無奈的口吻說道。 「可沒辦法啊。如果不帶所有天珠回去,九尾是要殺了我的啊……」 我還不想死。 凌壽笑了笑,轉過身後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 ※ ※ ※ ※ 有什麼東西在拍著自己的臉。 緩緩睜開雙眼,只見黑暗中浮動著四點小小的光亮。 「小姐,醒一醒啊。」 「沒事嗎?有沒有受傷?」 眨了眨眼,她的視線彷徨了起來。 「……你們……』 彰子還沒說完,猿鬼和獨角鬼的眼淚就嘩地流了出來。 「嗚哇……小姐!」  「對不起,都是我們太沒用了!」 「怎麼回事……」 彰子坐起身子向四周望去。 四週一片黑暗。雖然彰子在夜晚還能看得比較清楚,但距離稍遠就有些困難 了。 於是彰子決定,在雙眼習慣黑暗前還是不要妄動的好,隨後,她看了看猿鬼和獨角鬼。 思路漸漸變得清晰了,同時,她回想起了之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隨著記憶逐漸鮮明,她腦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見彰子無意識地後退了一下 ,猿鬼和獨角鬼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 「我們只是被怪物操縱了!」 「怪物……」 在她呢喃的同時,一個蠢蠢欲動的黑形出現在她身後。立刻,獨角鬼發現了它。 「小姐,危險!」 彰子反射性地轉過頭,此時不知什麼東西從她耳邊一竄而過。 猿鬼猛地站了起來抓住彰子的手說道。 「快跑!那是妖獸。連昌浩都對付不了的傢伙。很危險的!」 彰子聞言立刻站起身跑了起來,白色的單衣在黑夜中浮動著。彰子腳邊如同滾動般逃命的獨角鬼此刻喊了起來。 「我們是被妖怪帶來的,這裡是妖怪創造的空間,我們逃不出去的!」 彰子感到一陣顫慄。她一邊拚命地跑著,一邊喘著氣問道。 「那該……怎麼辦……」 這時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努力地喘著氣,彰子的表情有些扭曲。 救救我。 「……昌浩!」 意識逐漸從黑暗中清晰過來。 昌浩緩緩睜開了眼睛。 「昌浩,沒事吧。」 眼前的是雙鮮紅的眸子,昌浩立刻認出了這雙眸子的主人。 「嗯……這裡是哪兒……」 昌浩轉了轉頭,全身不知為何顯得有些僵硬,骨頭陣陣悶響。 他想起之前天狐凌壽施了法術,但那之後的記憶就完全沒有了。 「……其他人呢?」 「在這裡,別擔心。」 站在不遠處的勾陣正對他微笑著,稍遠處的六合也轉過頭看了看他。 昌浩舒了口氣。如果連神將都不見了,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因為他們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鬥將,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吧。但剛才自己仍下意識地擔心著他們,這種心理接近一種本能。 昌浩小心地活動了一下全身,確認沒有受傷後,他放心地站了起來。關節還有些疼,應該是剛才重壓留下的後遺症吧。 「這是什麼地方?」 「誰知道呢,不過可以肯定不是人間。」 視野比昌浩更廣的勾陣打量著四周後警戒了起來。這裡沒有風,也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雖然很清楚幾人是被施法從土御門大路移動到了這裡,但這裡肯定 不是人間。 「但能感覺到不知是什麼人的意志。」 一個音調稍高的聲音不快地說道。它白色的身體被紅色鬥氣包裹著,當鬥氣消失後,出現了一個高高的身影。 紅蓮低下頭注視著勾陣的雙眼開口道。 「我總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你呢。」 「差不多……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要命的妖怪。」 勾陣左手拔出了腰間的筆架叉。隨著她的視線望去,黑夜的盡頭出現了無數的蠢蠢欲動的影子。六合無言地做出戰鬥準備。 「那是……幻妖!」 隨著昌浩的話語。遠處傳來了無數瘋狂的咆哮。 那個帳台狀的東西動了動,隨後倒了下來。她知道,她此刻看到的一切都不 是真實的。 天花板的顏色黑得如同夜般看不到盡頭。沉重的空氣幾乎快要把她壓垮了。 「……」 極端的緊張和恐懼感堵住了她的喉嚨。她努力地控制著呼吸,忽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聲音,彷彿是笛聲。 眼底好熱,隨著眼前黑影的每個動作,眼裡都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了下來。 她緊握住落在胸口的花瓣,在心裡一遍遍呼喊著。 救救我,救救我。 不是說了會救我的嗎,不是說了要保護我的嗎。 那麼,他一定會來的,只要相信,他就一定會來。 「……昌浩大人……」 身體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四周被黑色的東西團團包圍住。她覺得如果自己動一動,或許就會被這些東西當成餌食給吞了。 鏘。 金屬撞擊的脆響在耳邊響起。 「籐原家的女兒,你醒了?」 一個低沉而沙啞的嗓音撕破了她的耳膜她只覺得心裡猛地一震。 呼的一聲,周圍的黑色生物四散而去,消失在黑夜裡。到現在她都沒弄明白,這些生物究竟是什麼。 但即使那些生物都散去,黑睛仍舊是黑暗。雖說眼睛已經習慣了這片黑暗, 但僅憑那聲音的主人在向自己走來這一點,她還是無法判斷他究競是誰。 她因顫慄而劇烈地喘息著,忽然她的身邊冒出了六團火焰,將她圍在了中間 。 散發出暗白色火焰的燈台被放置在了離她稍遠的地方。被擺放成圓形的六個燈台照亮了四周。 身邊,站著一個頭戴斗笠渾身漆黑的男人。    她倒抽了一口氣,男人用手中的錫杖掀了掀斗笠,露出他那一雙令人懼怕的 雙眼。灰白色的燭光照在他凸顯顴骨的臉上,投下一片詭異的陰影。 從她的喉中發出了不成聲的細小悲鳴。 凝視著她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孔,男人輕蔑地瞇起了眼睛。 「……籐原一族的榮華,到此為止了。」 丞按全身升騰起了陽炎,那比黑暗更深邃的陽炎逐漸攏到了他的頭上,化為了一個妖異的身影。 「看見了嗎,這就是毀滅你一族的詛咒。」 男人用錫杖頓了頓地,金屬環發出了與沉悶的環境不符的清脆聲響。 錫杖上方漂浮著一個黑色妖異的身影。這回,她看見了。 那身影如同憑空出現一般映在她的雙眼中。是錫杖的聲音使它現身進人凡人 眼中。 恐懼感使得心臟幾乎要停止了跳動,她閉上了眼睛。 妖異的數條腿不住騷動著,隨後,它動了動身子. 四個亮點貼上了她的臉,忽而它張開了嘴,大到足以把人吞下的程度。 妖異的身體猛地伸展開去。她全身打起了寒顫。 男人開始唸唸有詞。此刻從地底傳來一陣接一陣的哄笑聲。這是這個可怕的 男人的笑聲。 「……」 怪物就在眼前。 「——」 她刺耳地尖叫了起來。 昌浩等人邊斬殺著阻擋他們的幻妖,邊尋找天孤的身影。  毫無疑問,是凌壽將他們帶人了這個空間。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 很清楚,他一定有何企圖。 「雖然不知道他想幹嗎,但我們要盡早找出他,趕快回到人間……」 昌浩猛地立住了。 紅蓮見狀驚訝地回過頭去。 「昌浩。怎麼了?」 向昌浩襲來的數只幻妖,被六合揮動披風擋開後被斬於勾陣的筆架叉下。 被砍斷的幻妖身軀不斷復活,數量越來越多。 「……騰蛇,乾脆全燒了吧。」 或許因此心裡不快,勾陣的眼神有些彷徨。 但回答她的卻是六合。 「如果放火燒,這裡會被某些人發現的。」 「天狐知道我們在這裡,是他把我們帶來的。」 在兩人對話的當口,紅蓮已經築起了炎之壁障阻擋幻妖的進攻。光顧著收拾 幻妖是很難找出元兇的,現在必須採取些措施才行。 「如果要引天狐出來,那就乾脆放把大火。」 紅蓮苦笑著說道。昌浩卻舉起了手,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 「等等……不光是天狐,這裡還有別的氣息。」 「別的氣息?」 勾陣詫異地問道,昌浩對她點了點頭,聚精會神地搜尋起氣息的來源。 剛才,直覺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掠過,自己無論如何無法忽略這感覺。 幻妖們在壁障周困躍動著。時間不多了,如果天狐凌壽不知道延命之術,那麼晴明就撐不了多久了。神將們就會失去自己最初的主人。 人類的生命短暫。與神將們相比更是如此。但至少現在,晴明是命不該絕的 。還有時間讓自己做好覺悟。 或許與人類相比,十二神將的心更為脆弱。 昌浩嚴肅地抬手結成刀印,調整呼吸後閉上了眼睛。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歎瓜……」 聲音。是誰的聲音?剛才清楚的傳人耳中的悲痛的喊聲。 昌浩讓自己的意識擴散開去。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可以用心去搜尋。 炎之壁障開始強烈地動搖起來。 ——救救我! 昌浩猛地睜開了眼睛。 「……中宮?」 難道說…… 神將們回過頭,見昌浩的臉色慘白。 「天狐把中宮帶走了……她有危險!」 三神將的臉色也頓時變了。 「在哪裡!」 紅蓮吼道,壁障忽然四散開去,周圍的幻妖也被擊飛了。 從後方襲來的幻妖被勾陣用筆架叉斬殺,越過兩人的幻妖也倒在了六合的披 風之下. 昌浩忽然跑了起來。 「在那裡!」 隨著昌浩的指示,神將們也跟了上去。 陰陽師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昌浩說在那兒,那就肯定在那兒。 天狐和丞按聯手。因為丞按以中宮為目標,所以凌壽就將中宮帶到了這個空 間中。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救救我,救救我! 那是她在求救。昌浩邊一路狂奔邊咬緊了牙。 自己答應了她一定要保護她的。現在她向自己求救。 體內的火焰似乎燒得更猛烈了,昌浩緊緊地抓住腳前的衣服。道反的圓玉正 抑制著火焰的力量。 忽然,香袋散發出的幽香從昌浩鼻尖掠過。 「……彰子?」 一種預感從胸中升起,但只有短短一瞬間。 現在必須去救中宮。焦急的昌浩現在沒有時間去追溯那些細微的預感。 耳邊響起了重重的心跳聲,那心跳聲彷彿傳遍了全身的血液。 喉嚨口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但彰子依然拚命地奔跑著。 「小姐,加油啊!」 「不要被它追上,小姐!」 雖然有猿鬼和獨角鬼在為她加油。但這沒有盡頭的奔跑還是消耗了她非常大的體力。 幻妖們彷彿在捉弄她一般,一邊和彰子保持著距離。一邊執拗地追在她身後。 有時它們離彰子只有一步之遙。彷彿只要伸下爪子就能抓住她。 即使這樣彰子還是努力奔跑著,她不曾放棄希望。如果在此喪命,那麼那些為了她費盡心血的人們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 啊,對了,白己還有很多願望沒有實現。梅雨季節剛結束,現在自己最想看到的,是貴船的螢火蟲。 自己許了好多願望。希望他能保護那個替自己進了宮的人,如果見到她,希望他能好好待她。 他一定會兌現諾言的,她相信。 無論跑到哪裡,彰子都感到有種詭異的氣息在漸漸靠近自己。 幻妖們來回跳躍著。彰子可以感覺到,前方有堵看不見的牆正擋著自己的去路。 「那是……什麼……」 猿鬼和獨角鬼沒有察覺,總之能逃盡量逃。 彰子和小妖們來到了牆壁前,她伸手探去,可以摸到堅硬的障礙物。自己已 經無路可退了。 「糟了。」 猿鬼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它跳了起來,獨角鬼也跳到了彰子肩頭。看來它們認為高的地方比較容易尋找逃跑路線。 彰子劇烈喘息著,凝視著牆壁的另一面。 那裡似乎有人,彰子所擁有的靈力這樣告訴她。 那是很可怕的東西,必須盡可能離開這裡。牆壁那面傳來的氣息使彰子發自內心地感到了恐俱。 彰子雙手按住牆壁,看到了牆壁那邊佇立著的黑衣男子,以及他周圍擺放的 燈台。 那些燈台似乎被擺成了某種形狀。 「……那是……」 那和彰子曾在昌浩的書上見過的,使用法術時擺放的魔法陣很像。 彰子的視線忽然被躺在陣中的人影所吸引。 「……小孩?」 那女孩穿著白色單衣,身材嬌小,背後披著漆黑的長髮。 彰子頓時倒抽了口冷氣。 魔法陣中女孩那張因恐懼而變得慘白的臉,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 「……難道是……章子大人?!」 第十章 因顫慄而動彈不得的章子,被突然傳人耳中的聲音一驚,下意識的向那裡看 去。剛才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這名字應該沒人知道的,可確實有人叫了。章子努力扭動脖子,她看到在火光觸及不到的地方正站著一個身影。她摒住了呼吸。那是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她看著自己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愕。她 的嘴在動,好像在喊什麼。像是被一堵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了一般,她揮動著手, 又張嘴喊了些什麼。那口型,分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啊。她認出了這個自己從不曾忘記的少女。她就是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嗎?是那個叫彰子的,被自己所替代的 女孩嗎?自己應該是被可怕的妖異帶到了這個詭異而莫名的地方,難道她也是嗎?章子注視著她,忽然她見彰子猛地回了回頭後,就向左邊跑去了。跑之前她 又看了章子一眼,兩人的目光交匯了,但只是一瞬間而已。身穿單衣的彰子,就這樣消失在了黑暗中。一瞬間的邂逅。她似乎被什麼人追趕著,看她那緊張的神情,分明就是在逃跑。「——小孩。」章子吃了一驚。怪僧正睨視著自己,他眼中充滿了僧惡。但自己並不認識這男人啊。自己出 生之後從未出過門,長大後就作為彰子的替身入了宮,然後到土御門殿養病,僅 此而己啊。丞按向渾身戰慄的章子邁出一步,兇惡的眼神直刺向她。「你想知道為什麼你會被帶到這裡來嗎?」章子微微搖了搖頭。她不想聽,她現在只想平安回到土御門殿。但是丞按根本不可能滿足她的願望。「就算你不想知道我還是要說。沒人會在乎你的想法。」錫杖上漂浮的妖異舔了舔嘴唇,彷彿是在等著男人吐出所有恨意之後,就將 自己吞下肚子。但是,怪僧所說的話卻否定了她的想法。「你認為你會死?我不會殺你的,殺了你一切就都結束了。」殺了你就沒有樂趣了,我會讓你比死更痛苦。妖異開始變幻姿態,它越縮越細,最後變得如同一條蛇一般。它降下地面,緩緩向章子爬去。蛇首觸到了她動彈不得的脖子,隨後,它伏上她的臉,對著她直吐信子。丞按用錫杖前端碰了碰章子說道。「變得那麼小,要鑽到你嘴裡看來也不會太費勁吧。」心臟猛跳了一下,剛才他說什麼?「讓它鑽到你體內,吞噬你的靈魂,然後代替你活下去……不過還是給你留 一點心吧,這樣你就能看到自己將來的所作所為,慢慢陷人絕望中。」蛇首碰了碰章子的臉頰。雖然她扭過了臉,但不知何時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動 了。和自己意志相反,章子張開了嘴,任由蛇鑽入。「……不……不要!」眼淚從眼眶滑落。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不行了,沒人來救自己,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現在哭太遲了……我的族人也曾像你那樣乞求著。但還是死了。」章子淚眼婆娑地看著丞按。他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冷酷的眼神中沒有任 何憐憫。「你是第一個,中官……」鏘的一聲。錫杖響了起來。圍在四周的幻妖們莫名地騷動了起來,就在這一剎那。「現出蛇盤,急急如律令!」真言像要撕裂黑暗一般炸裂開,隨之而來的紅色鬥氣將幻妖們燒灼殆盡。白色的閃光將地面炸出一個缺口,一個小個子少年出現在了怪僧眼前。「丞按!」昌浩的怒吼和著紅蓮的火焰與六合的通力席捲而來。蜷縮在一邊的幻妖被擊飛,這時勾陣飛身而出,用筆架叉將纏住章子的妖異 之蛇斬為兩段。蛇身體的殘渣被通力吹飛,勾陣趁勢將地面擺作魔法陣的燈台一一摧毀。從陣中釋放的法力如暴風雨般四散而去。丞按抬起手臂擋住衝擊,同時恨恨地說道。「可惡,安倍族的孩子……怎麼會在這裡?!」昌浩挑了挑肩,看來丞按並不知道昌浩他們來到了這裡。調整呼吸抬手結成劍印,昌浩輕蔑地看著丞按說道。「我說過中宮由我來保護,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勾陣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章子。章子抬起頭,發現自己手中還握著那些花瓣。「……」真的來了,他真的來救自己了。他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淚水從眼眶中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她頓時安下心來,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淚 水。那一刻,彷彿是在絕望的黑暗中看到一道明亮的光線一般。「勾陣,帶中宮退後!」勾陣點了點頭,抱起了少女。「抓緊了」章子勉強將無力的雙手環上勾陣的脖子。她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因為這人 的耳朵居然是尖的。不光如此,昌浩手下的另外兩人外貌也很奇持。注意到她的表情,勾陣笑了笑。「我們不是人類,是從屬於陰陽師安倍晴明、聽命於安倍昌浩的式神。」「式神……」章子喃喃念道,同時,昌浩的喊聲猛地穿插了進來。「風蹬魔,陽邪歷,討升化,風魔,天場!」貫穿了強烈氣勢的真言向丞按猛襲而去。怪僧用錫杖破壞了昌浩的攻擊,他 用充滿了殺意的口吻開口道。「可惡的妖孽,為了不讓你再妨礙我。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他不是妖孽,閉嘴!」紅蓮怒吼著,同樣充斥著憤怒的炎蛇掠過丞按,將周圍的幻妖吞噬。昌浩體內的脈動仍然強烈,有時體內會突然感到被什麼東西刺了一般疼痛。 昌浩摒住呼吸回頭望去,見天狐凌壽正站在離他們不遠處。見天狐饒有興致地觀戰,丞按不禁怒罵道。「凌壽,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幹嗎要把這些妖怪弄到這裡來!」凌壽聞言不怒反笑。「這地方是我創造的,我想做什麼當然是我的自由。況且……」他瞥了一眼昌浩和十二神將,而後輕鬆地聳了聳肩道。「我的目標是晶霞。那孩子是喚不出她的,所以我要用他當餌啊。」要引出晶霞,必須先引出那個繼承了更濃厚血脈的老人。昌浩的臉上充滿了驚愕。「難道說,你要把爺爺……」「說對了,我想他也該到了。」神將聞言,反應比昌浩更為激烈.晴明不可能以真身出行,他定會使用離魂之術。但是他已經只能用最後一次 了。「怎麼會這樣……」看見六合瞠目結舌的樣子,凌壽挑了挑眉,唇邊浮現一絲笑意。而後,昌浩 也終於察覺到了。「……」昌浩頓時一臉慘白。那個擁有同樣血脈的人,已經來到了這空間的某處。感受到了同胞的氣息,神將們也頓時大驚失色。無數的氣息刺激著他們的感 覺,而那個他們奮力守護的人的氣息,也清楚地傳來了。「回頭見,丞按。我該忙我的了。這空間還能維持不少時間,你想搶回那女 孩就請便吧。」看了看渾身發抖的章子,勾陣輕蔑地注視著丞按道。「你要奪回她,就先過我們三斗將這關。」丞按死死地咬住下唇。剛才的法術耗去了自己大半法力,而眼前是毫髮無傷的三名神將以及安倍之 子。再怎麼說,都是很難取勝的。「哼。」丞按轉過了身,與此同時凌壽也一躍而起。此時該追誰再明白不過了。「等等,凌壽!」當然是掌握著爺爺性命的天狐了。但瞬間,天狐的身影消失了。昌浩後悔不已,但立刻他的腦子又轉了起來。 凌壽必定會現身於晴明身邊,只要找到晴明,天狐晶霞也會現身。「去爺爺那兒!」紅蓮變回小怪的姿態後,消失在了章子的視野中。章子之所以還能看見勾陣 和六合,是因為他們沒有抑制神氣。勾陣抱著章子,跟在了昌浩等人身後。注視著昌浩奔跑時的身影,章子頓時舒了口氣。彰子仍拚命跑著。幻妖依舊追在她的身後。雖說跑並不能讓她真正逃脫,但不跑就肯定沒命, 這點非常清楚。「小姐,堅持住!」見猿鬼一個勁兒地替她打氣,彰子不顧臉色己經蒼白,對它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沒……事……」因為她相信,相信那句承諾。就算發生任何事,他的承諾也不會變。她手上醜陋的傷疤和她心中的那個承 諾共存著。忽然間,一股可怕的妖力擊打著她的臉頰。一股顫慄襲上心頭,彰子的腳如同生了根一般再也無法動彈。之前章子身邊的那個怪僧突然出現在了面前。怪僧見到衫彰子後,臉上露出不亞於彰子的訝異。「你……為什麼……」彰子懂了,他把章子和自己弄混了。這樣看來,她應該已經逃脫了吧。她驅使著僵硬的雙腿,逼迫自己轉身逃走。而後面,是迎面襲來的幻妖群。「小姐,這裡。」彰子緊握雙手,朝猿鬼所示的小路逃去。快點逃,快點逃。丞按在瞬間茫然之後,終於回過神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現在中宮孤身一人。在那個煩人的小鬼和十二神將出現 之前,自己得抓到她,然後讓妖異的魔物吞噬她的靈魂。丞按手握錫杖,跟隨幻妖的去向,向逃跑的彰子追去。通過玄武和天後製造的隧道,晴明等人到達了異空間。追隨著彰子的氣息,而後晴明又施法將天狐的殘留的軌跡浮現出來。玄武等 人依靠這殘留的軌跡,才打通了人間與異世界的通道。但這也已經相當程度地消耗了晴明的體力,現在他連站著都有些困難了。見晴明站的有些不穩,玄武和天一忙一左一右上前扶住。「晴明大人!」見天後表情悲痛,睛明笑了笑,隨後下達命令。「玄武、青龍、朱雀、天後。」被喚到的四人表惰頓時嚴肅了起來。此刻晴明的語氣和平時並無二樣。「找到彰子後把她帶回去,不要對敵人留情,去吧。」丟下時日不多的主人不管,對他們來說簡直比死還難受。但他們沉默著四散 開了。當確認神將們的氣息消失後,晴明的身體晃了一晃,終於單膝跪倒在地。原 本蒼白的雙頰泛出灰色,他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了。「對不起,要是我們當時再警惕些的話……」天一說不下去了,頰邊滾落了幾顆淚珠。晴明很清楚,這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麼自責。 「不必自責。我相信你的朱雀還有其他神將,一定會把彰子救回來的,對吧 ,天一……」晴明滿是慈愛的眼神彷彿在剜著天一的心。她摀住嘴,雙肩無聲地顫動起來 。啊,若非天命,她多麼想用自己的身體換回主人健康。每當緊要關頭自己都是那麼無力,現在也是,自己除了低頭咬緊牙關之外什 麼都做不了。「……」天一忽地抬起頭。在幾顆淚珠滾落臉頰的瞬間,她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妖力正 襲來。她擋在了晴明面的,解放出自己的力最。瞬間創造出的結界擋住了凌壽的爪,被力量彈飛的凌壽調整姿態,立定後凝 視著眼前這名美貌的少女。沉默片刻的天狐陰險地看著天一,用佩服的語氣開口道。「哦……十二神將裡還有女人哪,而且還是個不錯的女人。」「凌壽!」瞬間,晴明體內的脈動變得強烈起來。體內妖異之血與同胞的血相呼應著, 這對晴明來說是個致命的威脅。見晴明蜷在了地上,天一悲痛地喊了出來。「睛明大人!」「……你要當心……那傢伙……」晴明努力喘息著抬起了頭。天狐在被青龍打傷之後力量依然強大,雖然天一 所佈的結界相當牢固,但也不知能撐到何時。擁有通神之力的妖異之狐,和位於神之末席的神將相比,究竟哪方更強?看著一動不動的晴明,凌壽滿意地笑了。他根本沒把張開雙手護著晴明的天 一放在眼裡。如果他認真起來,任何一個神將都不堪一擊。而且這個女人的通力 ,明顯比幾天前和他對峙的神將要弱很多。即使有護主之心,力量不足也是沒意 義的。「安倍晴明,這次你就為我作回引出晶霞的誘餌吧。」凌壽的手中緊握著珠子,珠子發出閃光,進出了驚人的通力。天一的結界動搖了。雖然她拚命想要守住結界。但敵人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 了。「這樣下去……」天一的臉上透出了不甘的神情。難道自己連守護自己主人也做不到嗎?「朱雀……朱雀……拜託了,求你聽見……」凌壽放出的力量數次擊打著結界。天一拼盡全力擋住每次攻擊,同時從喉中 擠出聲音。「青龍……玄武、天後,求你們……」她無法得知這異空間究竟有多大。其實這空間不僅寬廣,而且其中的黑暗稀 釋了同胞的神氣。對於她的聲音能否傳到同胞那裡,她心裡根本沒底。「……誰能……回應我……」晴明的生命現在危在且夕,現在無論是誰只要能來增援就算是幫了她大忙了 。「保護……晴明大人……」天一的結界不堪攻擊頓時變得粉碎。激烈的衝擊向著天一和晴明襲來。天一的喉中發出了悲痛的喊聲。眼前,強大的妖力正要吞噬自己的主人。「!」瞬間,激烈的妖力被從正中一分為二,強大的通力引起了爆裂,地面被劃出 了兩道深探的傷口。隨後,一股灼熱的鬥氣爆發開來。「晴明!」隨著一聲怒吼,一條白炎之龍穿破妖氣的漩渦席捲而來。差點崩潰的天一,認出了眼前熟悉的披風。「天一,爺爺!」一個孩子的聲音傳入了晴明耳中。他抬起沉重的頭,見三斗將與昌浩正擋在 自己和天一面前。紅蓮用已經變得鮮紅的雙眼狠狠瞪著凌壽。「可惡的天狐,居然敢把睛明……」他全身迸發的鬥氣銳利至極,彷彿輕觸一下就會被撕碎一般。六合的披風也 被這鬥氣煽動著,他手中銀槍散發著冰冷的光芒,黃褐色的雙眸中寫滿了憤怒。兩手各持一支筆架叉的勾陣,笑容中帶著恨意。「你就是天狐吧……我要你對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看著眼前只名殺氣騰騰的鬥將,凌壽卻毫無應戰之意般搔了搔頭髮說道。「啊,神將又來妨礙我了,還是把你們都殺了吧。」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在怒氣衝天的紅蓮背後,昌浩面色鐵青地喊了起來。「爺爺,爺爺!振作一下!」 「……昌……浩……」睜開沉重的雙眼,他看見了站在昌浩身後的少女。她和躲在自己宅子裡的少 女長得一模一樣。「啊……」晴明剛想說話,卻忽然又用手摀住了胸口摒住呼吸。體內的血變得狂躁了, 這樣下去,昌浩的身體也會受到影響。必須讓昌浩離開自己。雙方的天狐之血,只要越近就越容易引起共鳴。雖然現在有道反的圓玉守護 著,但也不能完全抑制住。晴明的意識漸漸模糊,他伸手抓住了昌浩的衣擺。「爺爺?爺爺,回答我!爺爺!」使用了離魂之術使得靈力大幅被消耗,而晴明的體力也因此所剩無幾了。十二神將肯定會救出彰子,就算他們回來時自己己經離開了,那也不要緊。眼前浮現的十二個面容漸漸消失。聽著昌浩越來越飄渺的呼喚聲,晴明靜靜 地笑了。行了,別那麼擔心,不要發出這樣悲傷的聲音。中宮在害怕呢,快點把她送 回去,然後你和彰子一起回家吧……晴明知道他不必擔心,他已經將所有法術傳授給了這孩子。雖然有些事還讓 自己掛心,但自己的思念卻依然等在那河邊。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因為雖然比預想的要早,但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了。 ※※※※※ 斜倚巖壁閉目養神的晶霞,此刻忽然抬起了頭。高淤見狀瞇起了雙眼。「……果然,同族的恩怨必須由我親手解決。」晶霞自言自語道,隨後忽地隱去了身形。晶霞的細語隨風傳人了高淤耳中,她無奈地搔了搔頭。「……真是的,明明她不用出手的。」 ※※※※※ 背後傳來了一陣震頗。凌壽忽地捨棄了嘴邊的笑容,仰天歎道。「晶霞,你來了嗎!」黑暗開始龜裂,整個空間開始動搖,一股衝擊力奔馳其間引起了暴風。六合反射性地支起障壁守護同伴,同時,他認出了那個站在暴風中心的天狐 。「那是……晶霞?」侵人凌壽所創的異空間的晶霞在暴風中開口道。「居然能創造出這樣的空間,這不是你的力量……你用了天珠吧。」凌壽對此嗤之以鼻。「當然,為了這個我用光了所有天珠。接下來只剩下……」他指著晶霞,眼中放出凶光。「殺了你奪取天珠,將它獻給九尾…否則我會被它殺了的。」天珠是天孤的生命,一且天珠被奪,天狐就會死去。天珠被使用後會變得粉 碎,此時天狐也會死。普通的天狐沒有製造如此空間的力量。凌壽使用的是被自己殺死的同胞的天 珠,他本身根本沒有注人任何力量。「即便如此,你還是勝不了我。」晶霞冷冷斷言道。凌壽沒有反駁。「如果當初知道你有這麼多天珠,那或許能夠救……」晶霞呢喃著,一個身形突然從背後竄到了眼前。昌浩擋在了晶霞面前。面對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晶霞和凌壽同時吃了一 驚。昌浩大驚失色地向晶霞追問道。「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說能救誰?」晶霞無言地瞥了一眼身後。那視線,直指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晴明。他身邊 的神將們正咬緊了嘴唇,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的主人生命之火慢慢熄滅。面對這始料未及的展開,凌壽勾起了嘴角。他提高了聲音對昌浩說道。「天狐之血削減了晴明的生命,不過小孩,只要有和我們生命同等重要的天 珠,那麼他還是可以活下去的。」昌浩瞪大了眼睛緊盯著凌壽,隨後他將視線轉移到了那個外貌不過是個少女 的天狐身上,只見她默默的點了點頭。「……那麼說來……」凌壽接下來的話,深深刻進了昌浩心裡。「但我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晶霞的話,應該知道吧……」晶霞臉上的表情立刻消失了。「必須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凌壽爆發出一陣狂笑。昌浩愕然地呆立住了。知道延命方法的只有晶霞一人,但是,她是否願意為 了救晴明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呢?即使擁有同族之血,但為了幫助一個無關的人類,誰又能做到這一步呢?希望,就這樣消失了……「不!」一聲怒吼從昌浩耳邊掠過。昌浩回頭,見神將紅蓮和勾陣正追了上來。紅蓮用深紅色的雙眼死盯著凌壽。「天狐,既然天珠是你們力量的源泉,那麼你也有吧。」「那只要將天珠從你手中奪來就行了。」勾陣接著說道,同時雙手架起了筆架叉。數日前,凌壽曾與十二神將之一的青龍相遇並讓他慘敗,但面對全力應戰的 紅蓮和勾陣,他也沒有十成把握能夠取勝。就算兩人的力量不夠,一邊還有六合 和天一。如果這樣看來昌浩這邊取勝還是有相當大的希望的。晶霞的雙眸微顫了一顫。「……確實如此。」昌浩的雙眼刷的睜開了。還有希望。他感覺到了一絲安心。剛鬆了一口氣的昌浩,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救救我! 第十一章 由於一系列前所未見的事件發生在眼前,中宮章子光是讓自己保持清醒已經是費勁了全力。 被式神守護著的青年,似乎正在漸漸衰弱。 這是誰呢,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整個事態她完全弄不懂。 章子顫抖著注視著昌浩。她想盡快回土御門殿,這裡她一秒鐘都不想多呆了。 「?」 章子詫異地歪了歪頭。 昌浩正注視著這邊。她以為他在看她,但立刻她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他並沒有看章子,而是看著章子身後的那片混沌。 注意到這場景的只有章子一人。式神們早已沒有心思去關心他在幹什麼了。 昌浩的唇微微動了起來。他似乎在說些什麼,但一開始,她並沒能聽見。 然而之後,昌浩猛地喊了起來。 「彰子!」 話音未落,昌浩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無論是晴明還是章子,此刻似乎都已經被他忽略了。 見昌浩突然離去,凌壽歪著頭忽然睜大了雙眼。 「……啊,另一個女孩已經被丞按抓住了啊。」 神將們沒能理解他的話,紛紛愣住了。 另一個女孩?指的是誰? 當他們看到凌壽瞥了一眼章子後,臉色刷的變了。 「彰子也在這裡……嗎?!」 連勾陣也有些亂了方寸。天一見狀抬頭答道。 「是的……晴明大人為了救她,才會來到這裡……」 「你怎麼剛才不說!」 六合失去了平常的冷靜對天一呵斥道。天一隻得咬住嘴唇沉默不語。因為晴明而忽略了彰子的事,這確實是她的失職。 見眾神將的注意力被轉移,凌壽趁機一躍而起。 他瞄準了晶霞的喉管,用尖銳的利爪向她刺去。 「把天珠交出來!」 那利爪向晶霞直直地襲來,但她還是閃身而過。皮膚被輕微劃傷,晶霞銀色的長髮在黑暗中舞動著。 隨後,她迸發出了驚人的神通力。 這從未體會過的異樣通力遠在神將之上。 「這就是……天狐……」 紅蓮及勾陣頓時愣住了,晶霞的手臂從他們面前一閃而過。 她胸前的天珠閃閃發光。晶霞擋住了再次襲來的利爪,而後將它一把抓住用力扭動。通力帶出的波動騰然而起,散發出數道白熱的波紋。 一聲脆裂聲響起。凌壽被扭斷的手臂上帶著熱量,血從被撕裂的傷口上噴湧而出。在手臂被完全扯下之前,凌壽揮開了晶霞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這是壓倒性的力量差距。 「可惡……你不愧是天狐族最強天珠的持有者。」 凌壽不屑的臉有些扭曲,他將臂上的鮮血揮了揮。 「九尾想要你的天珠。你的存在是個障礙。」 凌壽的話語如同詛咒一般。晶霞凝視著他。 「走吧,凌壽。但是你殺害同族,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晶霞冷冷地注視著凌壽低聲說道。凌壽捂著胳膊,發出一聲咄笑。 僵持下去對自己只有不利,於是他轉過了身。 「以後再見,晶霞。」 神將們突然回過神來,但當他們想要追上前時,已經不見了凌壽的身影。 此時比起追擊凌壽,昌浩那邊更為重要。紅蓮化為小怪轉身跑去。 六合在將晴明托付給天一後隨小怪一同離去。 天一在確保章子安全的同時,守護著睛明即將然盡的生命之火。 「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分哪怕一點給您……」 但,她耳邊響起的話語厲聲制止了她。 「——不行。」 天一睜大了雙眼,目光不住地徘徊著,淚水終於溢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呢?!他是我們的主人,我們真心的懇求他能夠活下去,那為什麼又要阻止我呢!」 天一不可遏止地痛哭起來。 「回答我,天空!」 但是沒有答案。天一哭得愈發傷心。 她眼中的淚水滴落到晴明的臉上,順著他蒼白的肌膚滑落,滲人衣服中。此刻的她,是那樣的無力。 勾陣聽著同胞的悲鳴,將視線投向靜靜站在一邊的晶霞。 「……你的力量凌駕於凌壽之上吧。」 晴明是這樣說的,她說凌壽是被晶霞擊退的。而且剛才,她也親眼看到了天狐晶霞的力量,但是…… 勾陣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那麼,你為什麼不乾脆解決掉他。安倍晴明既然是你的族人,你為什麼不 救他?!只要你殺了那個天狐,一切就都解決了!」 晶霞平靜地看了勾陣一眼,緩緩開口道。 「……他是我的弟弟。」 出人意料的答案,連勾陣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明明執意追他至此,明明他殺害了眾多族人,但晶霞始終沒有下手殺掉他。 原來這其中不光有仇,還有割不斷的血肉親情。 晶霞的視線從沉默的勾陣身上移向晴明,她微微垂下了眼。 「我的確很想救他……但現在,我還不能殺凌壽。」 「為什麼。」 「這與你們無關。時機成熟之後我會下手的……但現在還沒到時間。」 晶霞再沒說什麼,勾陣也不知該用什麼話語去回應她。 勾陣走到晴明身邊單膝跪下。他們的主人現在一息尚存。 「……晴明,堅持住。你的孫子還沒回來。」 至少等他把彰子平安帶回來,至少讓他再見你一面,你不要走…… 被幻妖踩住了的猿鬼和獨角鬼正揮動四肢掙扎轉。 「放開,放開我!」 「不許碰小姐!放開她!」 雖然兩隻小妖已經嚇了個半死。但它們知道除了自己就沒人能保護彰子了。 就算再害怕,它們還是和彰子一起逃命至今。 彰子被幻妖團團包圍,疲憊不堪的她此刻已滿身傷痕,單衣上浸沒了鮮血。 看來幻妖們是想等獵物沒有了逃跑的力氣再動手。此刻,它們正向彰子步步通近。 一隻幻妖向彰子跳了過來,尖銳的爪子掠過她的臉頰。臉上頓時感到一陣冰涼的疼,溫熱的血液流了出來。彰子失去平衡一個踉蹌,無力的雙膝發出的悶響似乎在嘲笑著自己。 但即便如此,彰子仍堅強地抬著頭。 凝視著釋放出幻妖的丞按,她鼓起最大的勇氣喊了起來。 「你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丞按覺得有些不對。剛才抓住她的時候,她可是一點抵抗都沒有。 難道是因為恐懼而做出了最後的掙扎嗎?這個被藏在深宮內院的貴族千金,或許此刻只是被極端的恐怖麻痺了神經而已。 丞按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後,用錫杖飯了頓地。金屬環發出了脆響,這響聲不斷擴散,製造出了一個難以被打破的包圍圈。 「因為剛才有人來妨礙我。」 丞按的臉扭曲了起來,他向彰子逼近。 「這次,我不會讓安倍家的小孩有機會出手的。這結界沒人能打破。」 想要打破,只有釋放出天狐的力量才行。但如果這樣做,那孩子就會死。況且,他還不一定能找到這裡呢。 彰子被丞按的話驚呆了。 「……安倍家的……」 「是的,安倍家,那個繼承了妖怪血脈的孩子。」 彰子瞪大了雙眼。 「我不會再讓他妨礙我的。」 時間已經不多了,丞按能感覺已經有數人侵入了這個凌壽製造的異空間。安倍晴明所率的神將正在分頭行動。 他們肯定是在尋找被帶走了的中宮,那麼自己就必須盡一早得手才行。 空間中的黑暗隱去了丞按的力量,神將不會發現他。想到這。丞按的喉中發出了古怪的笑聲。 「他們一定會很驚訝,自己找到的,竟然是毫髮無傷的中宮。」 然後,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自己的計劃就成功了。 丞按的雙目散發著陰險的光芒。 「你,是我毀滅你們一族布下的第一顆棋子。」 彰子摒住了呼吸,用滿是傷痕的手握住了左手手腕。瑪瑙丸玉,那是昌浩給她的護身符。 她相信,因為他答應了她。那麼,他肯定會實現他的諾言。 直到最後,她都會相信他。 丞按舉起錫杖喊道。 「起!」 錫杖上集結起一團黑色的陽炎,那是從丞按全身散發出來的。彰子不明白,一個普通的人類怎會放出這種東西。 彰子用全身力氣壓制住身體的顫抖,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從這個可怕的怪僧身上移開。 有一個眼神一直都映在腦海中,那是一直同小怪一起保護著自己的少年的眼神。那眼神時而溫柔時而嚴厲,但永遠都是那樣堅定。 昌浩總是在擔心著,為某些人,也為彰子擔心著。 即使再恐懼再痛苦,受再重的傷,他也絕不會逃避。即使遍體鱗傷,他也絕不會低頭認輸。 彰子深知這一點。這和她深切的思念一起埋藏在她心裡。 她相信這樣的昌浩…… 「小姐!」 猿鬼悲鳴了起來,獨角鬼也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但它們的聲音都被幻妖們的咆哮掩蓋了。 ——霎那間。 「不許碰彰子!」 伴隨著一聲怒吼,一股強大到難以想像的力量擊碎了所謂不破的壁障。 是彰子。 忘我奔跑的昌浩深信這點。 剛才的聲音絕對是彰子的。 那聲音和中官的一模一樣,無論是誰都會弄混。但昌浩,卻絕對不會認錯。 因為她們的靈魂不同,心不同——星宿的軌跡,也不同。 深刻在昌浩生命中的記憶告訴了他這點。 自己答應了她,要用生命去保護她。即使喪命,他也絕不會食言。 昌浩迅速奔跑著,跟在他身後的小怪和六合對視了一眼。 「這傢伙,看也不看一眼就往前跑,彰子真的在那兒嗎?」 「不知道,但陰陽師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小怪剛想贊同,但立刻搖了搖頭。 「不……不是吧,不是陰陽師的直覺,而是彰子的直覺。」 六合沉默了,他深知這種感受。胸前勾玉的紅色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小怪將視線投向昌浩前方,忽然,他紅色的眸子閃了閃,額前的花樣印記也放出了光芒。 「……看,那是什麼。」 昌浩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強大的結界,其中無數幻妖正在蠢蠢欲動。雖然離它還有些距離,但昌浩知道那結界非常堅固。 昌浩咬緊了牙。靠自己的力量……不,靠普通人類的力量,是打不破那結界的。 身穿黑衣的怪僧舉起的錫杖上漂浮著可怕的妖異,他的眼前,是一名白衣少女。 昌浩頓時瞪大了眼睛,心臟開始不安地脈動起來。 結界中少女身上的單衣已經被血染紅,臉頰上的鮮紅色也已流到了衣襟,但即使這樣,少女仍用毅然的眼神直視著那可怕的妖異。 「啊!」 妖異正要向彰子襲去。 在目擊這一刻的瞬間,昌浩只覺得腦子忽地炸開了。憑自己的力量打破不了那結界。 普通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但是…… 咚。 從身體深處,傳來了一個猛烈的脈動。此刻什麼自身的危險什麼以天命為代價,都已經被昌浩忽略得一乾二淨。 體內燃起了熊熊烈焰,昌洛全身迸出了強大的通力,一陣暗白色的炎影頓時升騰了起來。 小怪和六合摒住了呼吸。 「糟了,天狐之血……」 小怪的話音未落.從昌浩的衣服裡傳出了碎裂的鈍響。捕捉到這細微聲響的六合悲歎道。 「丸玉被……」 用來抑制天狐之血的神器,因為力量的衝擊變得粉碎。發出如此強大力量的,是昌浩的心。 丞按的力最太強,以自己的力量是無法與他對坑。深知這一點的昌浩,在無意識狀態下將自己的力量解放了。 自己答應了她的——要保護她,即使用自己的生命作交換。這是深刻在他靈魂中的,唯一的誓言。 暗白色的火焰將昌浩包圍,他立在火焰中結印怒吼道。 「不許碰彰子!」 不破的壁障被瞬間擊碎了。 丞按面對這從未料到的事態,連反擊都沒顧上。 「謹請泰山府君,蘇生博雅,急急如律令!」 白光一閃,眾幻妖瞬間被擊飛,不到片刻,一陣狂風呼嘯而起。殘餘的幻妖被這狂風一齊捲上了天。 丞按愣了愣,但立刻回過神來猛揮了揮錫杖。 釋放出的法力向昌浩直襲而去,連來不及躲開的幻妖都被一劈為二。但昌浩只是擋下這攻擊,又結了個印。 「五方佈陣,式神扶冀!」 包裹著昌浩的火焰越燃越高,丞按清楚感受到了他靈力中包含的天狐之力。 「可惡……」 法術二度被破解,自己的力量已所剩無幾。而昌浩此刻卻已將自身安危服之度外,以生命為代價與他相搏。 連生命都不顧的對手最可怕,就算自己全力對抗,其後果恐怕也是難以想像的。 丞按收回錫杖,在地上劃了一道橫線,憎恨爬滿了他的臉。 「禁!」 這咆哮般的呼喊被昌浩反彈,丞按消失在了黑暗中。 幻妖們的身影忽地不見了。不知是因為主人的消失,還是昌浩的力量抵消了妖力,總之現在,敵人已經全都不見了。 昌浩被包裹在白色火焰中喘著粗氣。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激烈的脈動霎時走遍全身。 「……昌……浩……」 茫然不知所措的彰子,終於喚出了他的名字。 她相信,因為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來救她的。 一年前,當她被從異邦妖魔手中救下時。她就深知這一點。 她鬆開了緊握左腕的手指,表情終於崩潰了。 「……」 她下決心不哭的,如果哭了心裡的防線就會垮掉,自己絕對撐不到現在。 但現在眼底好熱,喉中覺得被什麼塞住了一般。彰子閉上了雙眼,溫熱的眼淚從面頰滑落。 「小姐,小姐,沒事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太弱了什麼都幹不了……」 彰子見猿鬼和獨角鬼向自己走來,忙努力調整呼吸。但無論她怎麼努力,她都連站都站不起來。 忽然間,彰子的心臟狠狠抽動了一下,一種不樣的預感充斥著她的頭腦。她茫然地拾起了頭。 眼前的,是一副令她難以置信的景象。 「昌浩!」 小怪頓時大驚失色,六合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他們面前的昌浩正捂著胸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全身散發出的白色火焰,正在愈發強烈地擴散開去。 咚。 昌浩難以忍受地閉上了眼睛. 好熱。 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熱包裹著全身。 體內沉睡的力量已經完全覺醒,此刻這股力量己經暴走,衝破了人類肉體的束縛。 天狐之血的力量,正在從內部侵蝕著他的身體,然燒他生命的能量。 「啊……」 不堪痛苦的昌浩倒在了地上。 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襲遍了他的身體。 這就是代價。作為釋放力量的代價,身體必須忍受痛苦,生命也被削減,天狐之血是把雙刃劍。 但即便這樣,他也絕不後悔。 他失力意識前最後看到的,是她流著淚的面容。只要她能活著,就夠了。 「昌浩……」 因為昌浩體內散發出的強大力量,小怪和六合每次想要接近他都被天狐之力硬擋了回來。伴隨著波動的不斷增強,昌浩的痛苦也在不斷加別。 「可惡……這樣下去的話……」 小怪焦急地說道,忽而它瞪大了雙眼。 猿鬼和獨角鬼猛地跳了起來。 「小姐!」 「危險!別過去!」 但是,彰子卻毫不理會。 她拚命想要靠近已經失去了意識的昌浩。 「……」 少女口中發出不成聲的悲鳴。她咬牙忍住神通力帶來的阻礙,用盡全力一步步向昌浩邁去。 「彰子小姐!」 六合喊道,他身邊的小怪也挑了挑眉。 「沒用的!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而己……」 天狐之力暴走,連神將都無法靠近。一個普通的人類,想要做到就更不可能了。 彰子很清楚這是件不可能的事。她知道此刻自己除了旁觀,什麼都做不了。 但她總是會這樣亂來,為這,他不知責備了自己多少次。 「……那麼……」 看,我又在亂來了,等下你要好好說說我才行啊。 昌浩,我想讓你告訴我。為了你…… 「……我究竟能夠作些……什麼?」 那個可怕的男人叫他「妖孽」。確實,能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絕非人類。 但是彰子很清楚,他有人類的心,只有這是千真萬確的。 好容易抓住了昌浩的手,彰子悲痛地喊道。 「昌浩!」 身處灼熱的火焰之中,彰子摒住了呼吸。肌膚彷彿被灼傷般疼痛,熾熱的空氣折磨著肺部,她痛苦得簡直要暈倒了。 彰子咬住下唇死死忍耐著,用盡全力抱緊了昌浩。 她臉上傷口的血已經乾涸,單衣上也到處都是血跡。她已經撐不住了。 淚水劃過臉上的傷口,有些微疼。那淚水,順勢又滴落到了昌浩的臉上。 她凌亂的黑髮被通力帶起的狂風吹動,不住地飛舞著。 ※※※※※ 熱。 好熱。 好熱。 身體和靈魂在被燒灼,一切都將被白色的火焰燒灼殆盡。 我解放了不該被解放的力量,這就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好熱。好熱。 火焰發出爆裂的聲音。有靈魂被燒焦、心被燃盡的感覺。 好熱。好熱。好熱。 …… 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落在了臉上。 這份涼意,居然將這炎熱逐漸抑制了, 彷彿在無邊的黑暗裡,看到了明亮的光線一般。 被閉鎖的五感逐漸被解放,耳邊想起了小小的心跳聲。 那心跳聲整齊而有規律,一遍一遍迴響在耳邊。 這聲音多麼令人懷念。 這聲音太熟悉了。 這是。 這是…… ※※※※※ 有聲音,一陣不斷響起的聲音。那是刻畫生命的聲音。 緩緩睜開雙眼,眼前是被紅色污染了的白色單衣。 一雙細瘦的手臂抱著自己。耳邊清晰響起的,是強有力的心跳聲。 那聲音,是生命存在的象徵。 啪嗒一聲,一滴涼涼的東西落在了臉上。 將視線移去,只見那淚是從一張有乾涸血痕的臉上落下的。 昌浩抬起僵硬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衣擺。 「……」 心猛顫了一下。 他不想看見她臉上的痛苦和悲傷。 還有,從她眼中滑落的晶瑩淚珠。 啊。 昌浩閉上了雙眼。 規則律動的心跳聲。那是人心的聲音。 落在臉頰上的淚珠,以及…… 她堅強的溫柔。 喚醒了自己將被妖異之血吞沒的靈魂。 天狐之力爆發了。 晶霞察覺後,小小地吃了一驚。 這爆發,會讓使這力量覺醒的人失去生命。 那力量甚至會吞噬術者的整個身體。究竟是什麼使得這孩子釋放了這力量呢。 感受到了不安的氣氛,章子怯怯地打了個冷戰。 晶霞開了口,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 「那孩子解放了力量……真是愚蠢。」 但與她的話語相反,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悲痛。 這太突然了。 勾陣和天一倒抽了口氣。此刻,天狐的通力卻在瞬間不留痕跡地完全消失了。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們腦中做出了最壞的預想。難道說十二神將,同時失去了晴明和他的繼承人嗎? 他們想要前去確認,但又不能扔下晴明不管。氣氛頓時變得沉重了。 分頭行動的神將們察覺異變後紛紛趕了回來。當見到晴明時,他們一個個地沉默了。 而其中情緒最為激動的是青龍。他恨恨的注視了晴明一會後,攥緊拳頭移開了視線。他身邊的天後,則用雙手摀住了臉。 一絲風忽而掠過。 晶霞抬起了頭,勾陣也隨著她的視線看去。 黑夜的盡頭出現了幾個黑影,那些影子正逐漸向眾人靠近。 天狐抱起胳膊,對上天厲聲開口道。 「……聽朋友一言。」 在眾人不明就裡的目光中,晶霞毫不介意地接著說道。 「自天地開創存在至今的神哪,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將我族人的生命暫時留住吧。」 眾人摒住了呼吸。晶霞青灰色的眸子透出銳利的光芒。 「高淤,聽見了就回答我!」 空氣凝結了。此刻,昌浩等人終於回到了晴明身邊。 借彰子扶持一路走來的昌浩,此刻終於筋疲力盡般跪倒在地,他身邊滿身瘡痍的彰子也倒了下來。她殘破不堪的單衣上,披著六合的披風。 勾陣走到一臉不悅的小怪身邊,似乎想要問些什麼,但小怪卻憤然地看著她。 「他非要自己走過來。頑固的傢伙……」 昌浩疲憊不堪地抓住了晴明的衣擺。 「……爺……爺……」 昌浩一動不動地看著晴明。他像小時候那樣,每當有什麼話想說卻說不出口時,就會死死抓住爺爺的衣擺不放。 而每當這時,爺爺總會苦笑著用手指彈彈他的額頭,然後彎下腰看著他的眼晴說…… ——怎麼了,昌浩。 或者,每當爺爺想要幫自己一把時,他總會將自己的心裡話一字不差地說出來。 晴明總是這樣,靜靜地守護著昌浩的成長。 「……爺爺……」 此刻,昌浩真正想說的,真正發自內心的話,就是…… 「……不要死……」 昌浩的臉上寫滿了悲傷。 以魂魄姿態出現的晴明的身影,正在漸漸變得淡薄。當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時,就是他生命之火熄滅的時候。 知道沒有任何作用,但昌浩還是死死地抓住了祖父的衣擺。 「不要死,爺爺……爺爺!」 奶奶,奶奶,我知道您在等他,但請您現在不要帶他走。 我還有太多沒有學會的東西。 希望爺爺能夠站在自己身邊,只要一轉身就能看見他。 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啊。 現在的昌浩痛徹心扉地乞求著。 無論如何…… 「救救爺爺!」 救救爺爺! 「——你的意志已經傳達到了。」 超然的話語伴隨莊嚴的神氣響起,所有人頓時抬起頭望向天空。 天空被一道閃光撕裂,一條白銀色的龍隨即現身。彷彿要撕開夜空的光芒從天空直射下來。 晶霞皺了皺眉。 「……太慢了。」 龍神無聲落到了一臉茫然的昌浩身上。光芒消失後,一股激烈而清冽的神氣充斥了他的全身。 彰子慌忙上前扶住差點摔倒的昌浩,但他愣著一動不動。 稍過片刻,昌浩終於開口歎息道。 「……晶霞,你這算是什麼願望。」 這語氣和昌浩平時完全不同,充滿了力量和威嚴。他身上放出的清冽神氣,使彰子不自覺地抖了抖。 昌浩見狀,微笑著開口道。 「喇,籐原家的小姐啊,好久不見……你這身打扮還真是簡單哪。」 彰子語塞,她不敢對神反駁些什麼。 依附著昌浩的高龍神對晶霞投去一瞥。 「只有真心祈願神才能幫著實現。晶霞,你就算不說,我也打算幫助你的。 不過呢,幫就幫吧。」 「什麼?」 高淤將手放在晴明額上,閉上眼睛睜掙開口道。 「……已有預兆,星宿的軌跡正在被確定。」 晴明逐漸衰弱的生命被注入了神力,他即將消逝的生命之火再次燃起。 晴明現在還不能死。 這時,有一人被忽略在外。 明明身在當場,卻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存在感。 章子默默地凝視著彰子。 彰子帶著一身的傷,與昌浩雙雙現身。 她還記得在他扭頭離開的瞬間,從他口中喊出的名字。 ——彰子! 他說過要保護自己。 他說因為這是約定,所以他要保護她。 那麼,這是他和誰之間的約定呢? 看著眼前散發著不可思議氣息的昌浩,以及他身邊彷彿理所應當存在著的彰子,章子咬緊了下唇。 那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 為什麼她會在那裡。 為什麼她會在那裡。 「……」 眼前有些模糊,事物的輪廓開始變得扭曲。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章子壓抑著自己最初擁有的感情,緊緊攥住了拳頭。 第十二卷_掙脫羅剎之手 掙脫羅剎之手 全部章節 8 第一章 她的世界是不真實的。 她身邊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 只留下模糊的印象便匆匆病逝的母親也好,還有那位在母親年幼時候一直伺候著她的隨從以及他的妻子也好…… 她的宅邸,在京都內一個僻靜的場所,雖說的宅邸,可是只有一間大屋,院子也非常狹小。 他母親年輕時是一個美人,據說父親被母親的美貌所吸引對她一見鍾情,不過貌似僅此而已。 她降生的當天,前去通報消息的隨從很失落地返了回來。 北方的東三條府全府上下都沉浸在降生千金的狂喜氣氛當中。 對於隨從帶來的消息,他們只是回道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用特別通報,便把他打發走了。 她天生就是一個文靜的孩子。很少開口說話,也從來沒有主動去做什麼事情。 但是,有一次父親來的時候提起東三條假的小姐開始學習彈琴了,從那天起,她也開始練習起彈琴,簡直就好像不練不行一樣,一定和跟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公主一樣似的。 現在想起來,父親好像能夠看透她一樣。 一直默默無聞得她,也許就這樣悄悄地生活著,悄悄地和某個人結婚,悄悄地生下小孩,不在任何人的記憶裡留下印象,悄悄地老去,悄悄地死掉…… 直到那一天,她的人生第一次發生了變化。「……」 她的手掌忽然緊緊地握住。 睜開眼首先看到的,使自己一直都很思念的父親的容顏。還有一位不認識的老者/ 就在那一瞬間,她身邊所有的不真實,一下子都變得鮮艷而真實起來,她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這樣洶湧而出的衝動。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這樣壓抑不住的感情。 為什麼她一直都如此地壓抑自己的感情?對自己的存在價值一直都充滿否定。 作為別人的替身而成為中宮,以後之一被稱為別的名字,但是在她心中卻已經接受這個事實。 要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就好了,她深信這一點。雖然偶爾在她的心中也會產生一些疑問,但她從來不去考慮那些東西。「……麼?」 她從來不知道眼淚如此熾熱,感情充滿在胸口是如此激動,心臟跳動得好似撞鐘一樣。 湧出的眼淚使視線模糊了。雖然眼淚很快從眼中順著臉頰滑落,可是馬上又有新的淚水繼續將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清楚了。 顫動的聲音非常吵鬧。 吵鬧得甚至聽不見其他聲音。 「……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被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附身的昌浩,用和平時不同的、充滿不可思議的靜謐的眼神俯視著晴明。 「……只能夠留下性命而已.」 聽到這句話,十二神將們的表情都變得嚴肅起來感覺到氣氛變化的高淤微微一笑道。 「你們也是知道的——神,沒有那麼仁慈。」 「高龍神……!」 高淤抬起一隻手打斷了小怪的話,用她那充滿威嚴的視線注視著小怪。 小怪充滿厭惡地瞇起眼睛。 雖然是附身在昌浩的身體上,但是她那強大的神奇是無法抑制的。 看到那晚霞般的瞳孔中放出來的危險氣息,勾陣用盡最平靜的聲音開口說到. 「——貴船的龍神,你現在是人類的身軀啊。」 大家都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勾陣。 「不控制住神氣的話,人類的身體就會被這強大的神氣侵蝕。這一點您一定是很清楚地。」 高淤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翹說道。 「你是指這件事麼?十二神將?」 高龍神把右手放在胸前然後饒有興致地看著勾陣。勾陣點了點頭,高淤小聲笑了起來。 「人類麼?確實,從外表來看真的是人類沒錯呢。不過……」 在她身邊一直都表情嚴肅的彰子屏住了呼吸。俯身在昌浩身上的貴船龍神所救出的淒厲而清冽的神氣使她為了自保而不得不出盡全力。 高淤督了一眼身邊這個除了強大的「見鬼」能力以外其他都和常人無異的女孩,低聲說道。 「不過這樣不止一次地釋放妖力,以後還能不能保持著人類的靈魂呢?天狐的力量能夠使人類身體和靈魂都削弱,再這樣放任不管的話,早晚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怎麼會」 彰子失聲叫道,然後條件反射一樣抓住高淤的手腕。 「貴船的神阿,昌浩他,到底會怎麼樣?」 「籐原公主,即使是神,也並不是全知全能的,也有神無能知道的事.」 高淤輕輕拿開彰子的手,看著一直在旁邊閉著眼的晴明說道。 「人的生命,是神所無法插手的領域呢,特別是這個……」 用拇指指了指自己,高淤帶著一些自嘲的表情聳了聳肩。 「我們的希望,是想讓他能夠渡過這次的劫難……對於這一點,我想十二神將應該比我更瞭解。」 神給他們的選擇。要讓這孩子生還,渡過這次的難關。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小怪默默看著地面。 導致現在這個局面的,造成這一切後果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侵蝕昌浩生命的這些事情的原因,是騰蛇以前所犯下的那些罪過。這件事情就像一個尖刺紮在他的心上,時常使他痛一下提醒著他過去的存在。 為了使他記得,為了使他無法忘記。 「……!」 這些都是自己的罪過只要懲罰自己就好了,無論什麼樣的懲罰都可以承受。但是,如果把其他人捲進來也受到牽連的話就是無法接受的了。 勾陣看了一眼在旁邊一言不發不停顫抖的小怪,眼睛裡閃過一絲震驚,同為凶將得她非常清楚現在的小怪心中到底想著些什麼。 責備沒有消失他自身的罪惡感根深蒂固,無論經過多少時間也沒有辦法完全消除。 高淤看了看一眼沉默著的小怪,歎了口氣對旁邊面無表情的老朋友苦笑。 「你也真是,幹嗎總這樣一副難看的樣子。」 天狐晶霞沒有回答,高淤沒有在意繼續說道。 「星星的軌道也脫離了神的掌握。很不湊巧,我又正好沒有那種為了打破規定而必須的東西。」 那必須是能夠超越神意的東西。 比如說神的力量也無法觸及的冥府之人。 比如說,擁有不弱於神的力量的,妖。 看到晶霞眼中現出的殺氣,高淤微微一笑,隨後很快閉上了眼睛。 淒艷的衝擊從昌浩的身體中衝出,直直的衝上雲霄。。。天狐凌壽創造出的異界回到天空之後,貴船的龍神就這樣消失了。 失去意識的昌浩站立不穩倒了下去。 「昌浩!」 彰子緊張地大叫起來。 昌浩無力地閉著眼睛,臉上全無血色看上去好似非常疲勞的樣子。 跑到昌浩身邊的小怪咬著牙望向天際。明知道毫無準備的()身會把體力消耗得精光,可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做。不過至少也像以前那樣稍微醫療一下昌浩,好讓他能夠快點恢復吧。 身為神卻還經常任性地胡來,完全不考慮昌浩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了,小怪每次看到她這樣做就起不打一處來。 「昌浩!昌浩!求求你,醒醒啊……」 天已來到拚命搖晃著失去意識的昌浩的彰子的身邊,輕輕制止她道。 「公主,請不要擔心,昌浩只是力氣用完了休息一下而已。只要讓他充分休息一下的話應該會很快恢復的。朱雀,把昌浩……」 朱雀用暗金色的瞳孔看了看天一點了點頭,然後一隻胳膊抬起昌浩,輕輕地放到右肩上,昌浩無力地耷拉著的雙這隨著朱雀的動作來回晃著。 天一看到這個情況,眼睛裡帶著一點疑惑問道。 「這樣的搬運方法會給昌浩的身體帶來負擔。」 可是朱雀皺起眉頭低聲說道/ 「我的雙手只能抱你一個人」 看著面前這個一臉理所當然神情的男人,天一驚訝地眨了眨眼。不過她還是沒有再問什麼,轉過身去朝向彰子那邊。當看到彰子臉上的傷痕時,一向溫柔的天一不由得悲傷起來。 「馬上就給你治療,請無論如何……」 天一突然停止說話,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包裹在六合靈布之中的彰子,顯出痛苦的表情。 她原本漆黑的長發現在凌亂而污濁,臉頰上的傷已經結了迦,周圍還留著一圈紅黑色的血跡,身上白色的單衣也到處都粘著血跡,滿是傷痕的手腕和腿也讓人看了心有不忍/ 「天一……」 彰子發現天一的心思,天一強忍嗚咽對她微笑道。 「身上還同麼?回到安倍府以後馬上就給您準備洗澡水,那個時候就能把身上的污漬去掉了.」 終於,天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在她的眼裡湧出來/。 「因為我能力不足,才讓公主受到這樣的委屈……」 是的,明明自己就在身邊。明明已經答應病中的晴明和外出辦事的昌浩會好好照顧彰子。明明大家對自己抱有很大的信任。 沒有安倍家族那種驅魔能力的少女,遇到這樣的遭遇所給她帶來多大的恐懼,是自己完全無法想像的。 「如果當時我再多用點心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請您原諒我……」 「天一……」 不是的,這不是天一的過錯,彰子知道,像天一這樣溫柔的…… 不是的,這不是天一的過錯,彰子知道,像天一這樣溫柔的神將是完全沒有任何理由去責備她的。 「我沒關係的,所以不用為我擔心,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事情,不要放在心上,而且,當時你不是很及時地趕來了嘛。」 「……」 天一注著彰子,然後她調整了一下情緒說道: 「——公主,請您無論如何都記住。」 「哎?」 天一掠過彰子的雙手,帶著非常認真的表情繼續說道: 「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話,我天一即使捨棄性命也要保護公主不受任何傷害。」 彰子看著天一認真的表情說不出話來。 這是從來沒在天一溫柔的臉上見過的,令人害怕的嚴肅表情。而在一旁聽到這話的朱雀愕然地瞪大了雙眼。 看到緊張得面無血色的朱雀,勾陣微微皺了皺眉頭。 「……」 但是天一卻什麼都沒有對朱雀說,只是把視線轉移到一直在旁邊緊張緊戒著的青龍身上。 「把晴明帶走。」 「瞭解。」 青龍低聲應道,然後在天後的幫助下把躺在一旁不能行動的晴明背到背上。 天狐晶霞注視著晴明蒼白的臉。 「……」 在晶霞靜靜的雙眸深處,浮現出一絲的疑惑,不過那疑惑只是閃現一下便消失了,她慢慢地看了看周圍。 「……差不多也到極限了。」 十二神將聽到她這麼說,才開始注意到他們身邊不知什麼時候開了一道結界。結界的對面已經開始崩潰,黑暗混著陰風洶湧而來,如果四周沒有結界保護的話恐怕早就已經被一同捲進去了。 晶霞看了晴明一眼之後,又把目光投向了一動不動的昌浩。 「……雖然能夠一時抑制住,但是想要完全地控制下去卻非常難,如果不保持著一顆人類的心的話,這孩子就會被天狐的血吞噬。」 一直在昌浩旁邊的彰子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晶霞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 「以後在給他保護吧,這個空間已經……」 四周的黑暗已經越來越濃厚,似乎已經到崩壞的前夕。結界壁一直阻擋著外面的壓力。她白銀色的頭髮輕輕飛舞著,到目前為止誰都不曾瞭解的天狐神力,現在大家都對其有了更深的認識。 「馬上就要崩壞了,如果你們有能夠返回人界的能力便回去吧。否則,就會死在這裡。」 「這不用你說……」 說話的是青龍,他背上晴明的靈體具有和肉體一樣的重量與溫度。而在人界的晴明真身旁邊,應該是有白虎在守護著。 但是那邊的護衛只有白虎一個人,如果淩壽趁著現在這個防守薄弱的時候去進攻的話就危險了。 青龍回頭對玄武和天後說道: 「開一條路吧。」 「嗯。」 天後點了點頭,和玄武一起放出自身的神力。使用晴明的方法打開了一條返回人界的道路。 「——堅持不了多久,快吧。」 青龍帶頭進去,然後帶著昌浩的朱雀和小怪還有天一隨後也進了裡面。 「公主,快走。」 雖然彰子聽到玄武的催促後點了點頭,卻還是四下張望著。 「公主,怎麼了?」 「等一下,就一會,拜託。」 彰子目光慌亂似乎在四下尋找著什麼,玄武不解地看著她,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這個時候,勾陣對呆立在一旁的章子說道: 「送您到土御門,……中宮?您怎麼了?」 低著頭的章子雙手放在臉頰上,小聲的應道: 「……沒……沒什麼。」 章子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注意到章子異常的勾陣看了她一眼,在心裡縈繞起一股說不出的預感。就當她正要開口詢問的時候,被旁邊的天後阻止了。 「勾陣,快點!」 天後的銀髮由於神力的衝擊激烈地飛舞著,勾陣點了一下頭,然後抱起章子。章子像往常一樣順從地聽著勾陣的安排。 經歷太多的事情,在現在中宮章子的心中一定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感情吧。彰子之所以能夠一直都這麼堅強的挺住,除了她與生俱來的強大『見鬼』能力之外,還因為她已經經歷過太多類似這樣的事情了。 而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未免太難以承受了。 「再堅持一會就可以了……」 天後向玄武說道: 「玄武,你也去保護中宮離開。」 玄武看著天後,稍微帶著些躊躇問道: 「可是,只有你一個人的話……」 天後微微一笑。 「沒關係。接下來只有彰子和六合了。」 接著,她用銳利的目光瞥了一下站在旁邊的晶霞。 「擁有能夠與神將匹敵的強大妖力的天狐,應該是不需要我們十二神將的幫助吧?」 一直在一旁雙手交叉注視著彰子的晶霞,對天後充滿敵意的視線冷冷地回應道: 「確實,無能的神將的力量,只不過增添些麻煩罷了。」 「你……」 「不過我只有一個要求——直到時機成熟為止,要一直保護晴明。」 晶霞的雙眸閃爍著深不可測的光芒,從裡面散發出來的威嚴壓迫得天後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時勾陣開口說道: 「時機?是指……」 「那麼……」 「是說只要保護好晴明,到時候就能救他嗎?」 對於勾陣的問題,晶霞靜靜地回答道: 「這一切,都要看天命的安排。」 六合站在好像在尋找什麼的彰子的身後保護著她。 也許是因為有自己的靈布包裹著,使她的傷痛感覺減輕了吧,否則以她的傷勢是絕對不可能有這樣輕鬆的樣子的。 只要回到安倍的府邸,天一應該就能夠把她身上的傷完全治癒了吧。不過靈布的抑制能力也是有限的,恐怕也快要到達極限了,無論如何現在都不能再滯留在這個空間裡了。 彰子一定能感覺到六合一直都在她身後默默保護著她,一直都沒有回頭,一定是裝作沒有發現的樣子吧。 她在天狐所設的結界中來回焦急地走動著。 六合瞥了一眼天後。 一直在張開著通道的天後,帶著一臉催促的表情看著六合與彰子,這個時候她也注意到彰子的異常表現。 六合稍微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彰子公主,究竟……」 「找到了!」 彰子叫了一聲之後,在天狐所張設的結界前面蹲下身去。 「猿鬼,獨角鬼,沒有事吧?」 一直在地上顫抖著身體的兩個小鬼聽到彰子的呼喚馬上抬起頭來。 「啊,公主!」 「我們,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 就在兩個小鬼的身後,崩壞的異空間正在一點點地接近,而他們兩個卻被眼前看不見的結界擋住無法再前進一步。 把手往前伸過去,能夠確實地感覺到結界壁的存在。彰子用手親自確認這一點之後,回身對晶霞請求道: 「拜託您,把這兩個孩子也放進來吧。」 「那不過是兩個沒用的小鬼罷了。」 「可是,他們畢竟也幫助過我們啊。而且如果昌浩知道他們死掉了的話,也一定會悲傷的。所以,求求你……」 原來如此,彰子一直在尋找的原來是被凌壽利用,把自己騙到這個異空間來的這兩個小鬼。如果就這麼把他們扔在這裡的話,他們一定會死在這裡的。所以她才這麼努力在尋找他們。 看到彰子懇切的目光,晶霞無奈地聳了聳肩。接著就在一瞬間,貼在結界壁上的兩個小鬼一下子被轉移到了彰子的腳旁。彰子抱起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兩個小鬼,向六合道歉道: 「對不起,我……」 「道歉的話等回到安倍府再說吧,現在要緊的是趕快離開這裡。」 六合制止住她的話,彰子默默點了點頭。 六合帶著彰子和一直在通道入口處等待著的天後一起離開了這個即將崩壞的空間。 就在他們脫出的同時天狐的力量也一起消失了,這個被凌壽創造出來的異空間發出巨大的聲響完全崩壞掉了。 ***** 當彰子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出現的是熟悉的景色。 「……這裡,是安倍府嗎?」 「是的,來吧,把那兩個小鬼放下,我們進去。」 聽到天後催促話語的彰子,把兩個小鬼放到地上。可是兩個小鬼卻都一起抓住她的衣襟不肯放手。 「雜鬼們,快回自己家去。」 六合低聲說道。可是兩個小鬼卻搖了搖頭不肯離開。 天後的眼中現出一絲凶光。她的頭髮也開始散發出水的波紋。 「在現在這種特殊時候,並不想與你們有什麼糾纏。你們到底在想些什麼?」 雖然話的內容並不是非常嚴厲,可是她的語氣卻非常尖銳,兩個小鬼好似被天後的威嚴嚇到一樣,縮著身子顫抖起來。 彰子蹲了下去對兩個小鬼說道: 「怎麼了?我沒事的。」 「……公主……對不起……」 「我們……我們……」 讓您受到了這樣嚴重的傷害,而且遭遇了那樣可怕的事情。 雖然我們深信不論怎麼樣的危難,昌浩都能夠把他們趕跑,但是仍然非常地害怕。而且雖然信任著昌浩,可是受傷的話一定仍然很痛。 「傻瓜。」 彰子笑道,然後用她那滿是傷痕的手輕輕地摸著小鬼們的腦袋接著說道: 「傻瓜……我沒事的。現在已經不痛了,而且已經不害怕了。」 「別說這樣逞強的話了。」 從裡面傳出一句像孩子一樣尖銳的聲音。 是剛才先他們一步回來的小怪。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出現在屋外,那如晚霞般的眸子裡閃現出危險的光芒。 猿鬼和獨角鬼一看到它出現馬上嚇得渾身發抖。 眼前這個小怪的本來面目他們是非常清楚的。彰子好像還不知道他的本相,可是他們卻完全不敢告訴彰子小怪原本是什麼樣子的。 全身覆蓋著白色的長毛,脖子周圍有一圈好像勾玉一樣的突起。長長的尾巴和耳朵,額前帶有像蓮花一樣的紅色紋樣。四肢前端帶有五祇黑爪,那銳利的爪子甚至能夠將這些小鬼們在一瞬間撕成碎片。 彰子把頭轉過去道: 「小怪。」 「快點進來。就算周圍已經布下了結界比較安全,可是一直在院子裡的話還是很令人放心不下。」 小怪搖了搖尾巴繼續嚴厲地說道: 「而且昌浩要醒了,見不到你的話會擔心的。快進去看看他吧。」 看到小怪出來,天後便隱身離開了。雖然小怪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不過他也沒有多說什麼,這都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兩個小鬼終於鬆開了彰子的衣角,彰子起身向昌浩的房間走去。 目送彰子離去之後,小怪瞥了一眼站在院子裡面的兩個小鬼。 「——今天我因為碰到了很多不順心的事情所以現在很不爽,你們識相的話就趕緊從我眼前消失。」 聽到小怪這麼說的兩個小鬼,垂頭喪氣向著院牆走去,一躍而上到牆頭站住,然後回過頭來看著小怪。 「怎麼了?」 小怪皺著眉頭質問道。猿鬼小心翼翼問道: 「……我們,還能再來嗎?」 獨角鬼也帶著哭腔問道: 「是啊,還允許再來嗎……」 看著眼前這兩個戰戰兢兢的小鬼,六合不可置否地瞥了小怪一眼。 一直不耐煩地沉默著的小怪,搖了搖尾巴聳了下肩膀道: 「——問昌浩和彰子去吧,我怎麼知道。」 這個府邸是安倍家的,作為十二神將沒有權利決定這裡的任何事。 「那麼,那麼,要是晴明的孫子和公主答應的話就可以了嗎?」 「是吧!」 小怪轉過身去走開了。 「隨便你們好了。」 目送小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屋子裡面之後,猿鬼和獨角鬼帶著非常高興的表情跳過院牆離開了。 一直觀察這邊的六合輕輕歎了口氣,接著,一直隱身的天後出現在他他旁邊。 「六合,晴明有話要我轉告你。」 六合黃褐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疑惑。甩了下茶褐色的頭髮轉身面向天後。 「晴明?說了什麼?」 在事情發生巨變之前,晴明留下的囑咐。 「如果,守護昌浩的道反丸玉有什麼異變的話——」 第二章 四周非常寂靜。 「中宮,今天晚上的事情,請您不要對別人講。」 自稱是陰陽師的式神二人,留下這句話後便消失了。 只一瞬間,她便已經身處幔帳之中了。 貌似沒有人發覺到她被帶到了異空間之中。整個土御門都被包圍在靜靜的深夜之中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章子悄悄向帳外望了望,被很多層帳台巧妙圍繞起來的幔帳之中沒有一點動靜。從外面吹進來的微風時而將掛起的竹簾吹得輕輕搖動,幔帳也會隨之有一點輕微的搖擺。 章子縮起肩膀兩手抱住雙腿,慌張地躲到幔帳深處。 總是被侍女們梳理得非常整齊的髮髻,現在顯得非常凌亂,這一點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章子為了確認一下而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髮,當確認之後她的臉上不由得充滿非常驚訝的表情。 「……這……不是……夢。」 章子的低語使得這件事情的現實感更加強烈。 這不是夢。 自己曾經經歷非常可怕的事情。一個令人討厭的奇怪僧人把自己帶進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 而就在自己幾乎絕望的時候,眼前出現了那個少年的身影。章子閉上眼睛。 本來自己都已經帶著必死的信念,完全沒有想到那個少年會出現。可是,現在自己卻平安無事又重新返回了這個土御門殿。 那是——安倍昌浩,因為有他的保護。 為了守護那個約定而來保護我的。 「……約……定。」 ——那個約定了要保護你的陰陽師。 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拂曉,他說過這樣的話。而且,他又再次被召到土御門對章子說過。 ——陰陽師就是為了保護土御門的公主存在的。 他果然沒有違背自己的約定。 「……可是……!」 章子搖了搖頭。 那個約定,是他和誰約好的呢?不是和章子。他只是和某個人約定好了要保護自己而已。 是誰呢?是那個和自己有著相同面容的少女。 章子緊緊地抓住衣角,低聲自言自語道: 「……為……什麼?」 明明說好了要保護我的,為什麼又把我放下不管而離開了呢。為什麼在他身邊,會有那個女孩子的存在。 你不是說好了要保護我的嗎? 已經衝到嘴邊的話語,可是卻完全說不出來。胸口好像被一種感情衝擊著看要崩潰了。 為什麼。為什麼。 抓住衣服的手指,漸漸開始變白。 章子咬著嘴唇低語著。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她身邊……!?」 ***** 你為什麼回來了?他被突然而來的呵斥弄得有點混亂。 ——然後,他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的。 心中不可控制地開始凌亂起來,不停地騷動。 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回來了嗎?其他人的聲音也開始傳來。 可是,他激動起來。 ——越來越擔心了,為什麼大家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不知道原因,他從前天開始就一直被安排在旁邊的一個小寺院裡面住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在他離開得時候,明明大家都微笑著送他走的,臨走時還不忘對他說快點回來之類的話。 本來他以為在回來的時候會得到大家同伴的微笑相迎,可是現在大家的臉上卻都充滿了敵意。 一股悲涼的感覺湧上心頭,接著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絕望。 這已經是無法避免的命運了。 他是為了守護全族的人而去面對無可選擇的命運。 快點離開這裡。有人從後面推著他說道。 ——不要,我不要!我要留在這裡。 要是可以的話,明天我就走。至少讓我再在這裡和大家過一晚。 不行。大家都帶著拒絕的表情。 好了好了,告訴過你趕緊離開這裡吧。還有再也不要回來了。 快點。 快點離開這裡。 平常一向溫柔的女孩也帶著可怕的表情驅趕著他。 在場面逐漸混亂的時候,他的腿旁出現了兩個幼小的身影。 好可怕,好可怕哦。大家都帶著可怕的表情。 不要走,好可怕哦,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蹲下身去抱住兩個小傢伙。 ——不走,我不走。我會和你們在一起的,所以別哭了。看,承是按莉的哥哥吧,你再哭可要被妹妹笑話了哦。 小男孩帶著淚眼點了點頭,而更小的妹妹則緊緊抱住他的腿不肯放手。 帶著恐怖的表情看著他們三人的大人們,不停向外面張望。 ——怎麼辦啊,爺爺。大家都很奇怪呢……!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人影衝到人群之中。 我去找了逃跑的路,但是沒有用。完全被包圍了。已經出不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大家一齊望向他。 四周陷入一片沉默。 他有一種預感。 他屏住呼吸仔細聆聽著。 他的腳指碰觸到了一樣東西。據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祖父的祖父從大陸帶來的一族的秘寶—— 他的祖父對他說過,絕對不能打開。絕對不能動,絕對不能出聲。祖父話中帶著非常嚴厲而且非常認真的語氣。 刺耳的聲音甚至能夠把鼓膜衝破。 這連續不斷的聲音到底是什麼,他完全無法理解。 不,其實他是知道的,不過他完全沒有辦法承認罷了。 這轟鳴,是妖怪的吼叫聲。而且還不是一般的吼叫,是那種臨死前得悲鳴聲。 耳邊聽著妖怪的悲鳴,他的腦海裡再一次出現祖父的聲音。 ——這,就是你所要繼承的東西。 他腳趾碰觸到的,是一個用陶製造的冰冷的瓷。瓷口用特殊的土封閉住了,那裡面封印著的便是他們一族世代看守著的東西。 ——絕對不能打開,也不能把他打壞。必須一生都要守護著它,而且還要世代相傳。 耳邊又傳來妖怪那恐怖而醜陋的聲音。 「你失敗了。」 「這要用你的血來償還!」 好像互相碰撞著的兩個聲音,使痛苦不停在他周圍蔓延著。 妖怪的低語直接傳到他的意志裡,久久的在他腦海中迴響。 好似一把利刃直刺在他那凍結了的心上,使他鮮血直流。 在他的心中,不停地呼喚著家族同胞的名字,一直一直在呼喚著。 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聲音來回答他。他的腦海再次出現了面帶不安的雙親的面容。 ——這次的事情,稍微有點棘手呢。 可是,為了能夠使我們安穩地生活下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必須去做。 ——有種不好的預感呢。 另外一個溫柔的聲音充滿擔心地說道。 ——這次的事情做完以後,你最好還是隱退了吧。 耳邊又響起了稍微有些嚴厲的叔父的聲音。 接著是年幼的弟弟和妹妹的笑聲。 ——早點回來喲。 ——記得給我們帶禮物哦…… 第三章 感覺已經麻痺了,無法判斷究竟過了多少時間。 櫃子並不是密封住的,所以他能夠感覺到外面的變化。 在只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狹小而黑暗的空間內,鼻子聞到的是一股鐵蛌漕道。 噗通,心臟在跳動。 ——……爺……爺。 他低聲囈語著,心情便得慌亂起來。 櫃子的蓋子上面似乎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著。 孩子拚盡全力把蓋子挪開一點,使自己從裡面能夠脫身。 隨著蓋子被挪開發出的沉重聲響,還傳來了有水珠滴落的聲音。 從壞掉的簾子縫中,透進來皎潔的月光。 不過即使沒有這月光,他也能夠清楚地看到周圍所發生的一切。 因為他剛才一直被封閉在黑暗的空間中,眼睛已經適應了周圍的黑暗。而且他的祖父也曾經教過他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法術。 黑色的污水流了一地。 而自己的族人屍橫遍地。 剛才還殘留在鼻子前面的鐵蚳被晚風徐徐地帶走了。 茫然的呆立在原地的他,腳邊觸碰到了一個陶瓷。 他慢慢低下頭去,彎下腰伸手將瓷拿起。 「為……什麼……」 顧不上擦去流過面頰的淚水,他低吟著。 壓在大櫃蓋子上的爺爺,被人從背後刺入鋒利的武器早已死去。 他抱著陶瓷踉踉蹌蹌地在屋子來回走著。 他的一族,居住在遠離京都的深山之中。所以,今天晚上發生的這些事情,一定不會被任何人發現而就這樣過去了吧。 「爺爺……總會有人知道的,我見證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但是他知道族人所庇護的貴族的名字,他知道把這個危險的工作托付給他們族人的那個男人的名字。 他停下腳步。 剛才還緊緊抱著他不放的兩個小孩子,現在就躺在他的腳邊。 他無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水裡,把瓷放在一邊。失去一隻胳膊的弟弟抱住身下的妹妹。妹妹除了胸前正中被利刃貫穿以外便再沒有其他的傷痕。 完全沒有被鮮血弄髒的容顏。和因為苦痛與恐懼而扭曲的弟弟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異常安詳。 ——好可怕哦,好可怕! 可是。 「……承……果然是哥哥呢……」 抱起身上還殘留著餘溫的兄妹二人的亡骸,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了出來。 為什麼大家都只保護自己。 為什麼只有自己活了下來。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們一族具有特殊的能力,將這能力靈活運用的話便能夠預知未來所發生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因為這一點就要把自己全族的人都如此殘暴地全部殺害呢? 他把雙手按在血污之中,飛濺而起的黑色水珠沾到他的臉上。 他的祖父曾經教過他,通過染在手掌上的鮮血來獲得信息。 這就是一族的族長代代相傳的法術。 而現在他作為一族的末裔,不得不擔負起這個責任。 「為什麼……?」 他痛苦地呻吟著。 他從流動的鮮血中看到了一切。 「這就是你向為了你而使用法術的一族的回報嗎……籐原……!」 浸在血污中的瓷,微微動了一下。 ——是啊,把這一切銘刻在心裡吧……! 被封印的東西開始不停騷動起來,擾亂了他的心弦。 無法忘記,不能忘記。 我和你有過這一樣的經歷。 無論如何,不管使用什麼樣的手段也好,一定要…… 從那異空間重新返回人界,需要耗費相當大量的法力。 「可惡,這個混蛋妖怪……」 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廢棄寺廟中,丞按蹲坐在大地上大口嚥著氣。 他面如土色,額頭上現出大滴的汗珠。丞按摘下斗笠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按著胸口平靜了一下呼吸。 噗通,心臟仍然在劇烈地跳動著,屏住呼吸以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遙遠起來,。 ——…… 遙遠的地方,幼小的孩子正微笑著。 在他眼前孩子的影像消失了。月亮下浮現出的是那死去的孩子的幼小的容顏。 他的心靈在一次被眼前的景象衝擊了。 男人用充血的眼睛瞪視著天空。 「還沒有結束……」 丞按全力控制住身體內所散發出來的衝動,然後冷冷地說道。 「已經……要到時機了……」 在時機成熟前,暫且安穩一些吧。 接著,他體內激烈的衝動漸漸穩定下去。 丞按深深呼了一口氣,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 雖然全身都被包裹在黑暗中,可是在他破裂的皮膚中滲出來的血仍然散發著鮮紅的顏色。在這漆黑的深夜裡,他更加強烈地感覺到自己是妖怪的這一事實。 「……等等……」 在他的視野裡,忽然闖入一個黑影。 丞按無言地轉過臉去面對著黑影。 在一片漆黑的廟堂中,妖異不知何時出現在柱子旁邊,正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丞按。 雙方沉默地對視了片刻,丞按用充滿殺氣的目光盯著對方,而凌壽只是用冰冷的表情回應,接著冷冷一笑道。 「……怎麼?只有一點能耐?」 「趕緊給我滾蛋.」 對於丞按得怒氣,凌壽用不屑的聲音答道。 「我可是來告訴你一個有趣的消息的.」 凌壽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觀察著丞按的反應。可是眼前的怪僧還是想往常一樣,一言不發地斜睨著眼前的天狐。 對眼前的這個怪物真的不能掉以輕心。 必須抓緊時間,如果中宮「彰子」被帶進皇宮的話就晚了,皇宮的結節設置森嚴,絕對沒有再次出手的機會。 如果在她進宮之前沒有搞定,丞按的計劃就完全泡湯了,只要能夠使計劃成功,他的生命及時完全被黑暗吞噬也毫不在意。 本來,自己的生命早就應該丟掉了。到現在就算死掉也完全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丞按充滿疑惑地督了凌壽一眼。 這個妖到底在想些什麼?完全琢磨不透。不過他所擁有的妖力卻完全凌駕於自己之上。 要是這個妖怪能夠把自己的仇人幹掉就好了,讓他幫忙來幹掉自己的仇人的話,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那麼,也應該利用一下他吧。 「說說看……」 對於丞按出言不遜的催促,凌壽微微動了動嘴唇,似乎在說些什麼,可是卻沒有發出聲音。 凌壽拔下自己的一根頭髮,然後放開了手。 他的長髮好像自己有生命一樣,自動圍成一個圓圈。緊接著在那個圓圈之中顯現出了影像。 「給你也看看這個……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吧?」 在圓圈之中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 凝視著影像的承按眼睛裡顯示出異常驚訝的神情。 「什……麼……!?」 看到承按的表現和自己預想的一樣,天狐不禁笑了起來。 是的,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抓錯了獵物,反而叫真正的獵物從你手裡下逃跑了。 幾乎有著一樣容顏的兩個少女。 穿著白色單衣雙手抱肩表情痛苦的少女。 披著黑色長布坐在什麼人旁邊的少女。 承按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的叫道: 「中宮……有兩個……?」 披著黑色長布的女孩臉頰上,能夠看到一道像是被什麼東西抓過的傷痕。那傷痕應該是承按所放的幻妖所造成的。 承按開始回憶起在異空間內所發生的事。 自己將抓住的中宮「彰子」拘禁在魔法陣裡,就當要在她身上施放魔物的時候,那個礙眼的陰陽師出現把自己阻止了。那個擁有十二神將的安倍家小孩。 ——他確實說過,我來保護中宮! 雖然當時的戰況非常緊急,可那小子仍然保持著冷靜的判斷。一邊明確地指揮十二神將,一邊將中宮「彰子」從魔法陣中解救了出來。 而再次出現在承按面前的時候,中宮「彰子」卻是自己一個人。 在她身邊完全看不到安倍家小孩和十二神將的影子,而那女孩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承按。 承按驚訝的瞠目結舌。 居然有兩個面容一模一樣的少女。 察覺到負傷少女危險而趕來的安倍家小孩,那小子當時說什麼來著。 對於剛才一直都稱呼為「中宮」的女孩,這次他卻只叫「彰子」。 而且和剛才的冷靜表現完全不同,這次他控制不住而引發出令人恐懼的天狐之血的力量,那小子把承按設置的不破結界粉碎了。 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就無從得知了。 承按握著錫杖的手開始發力,杖上的小環因為力量的波動而發出微微的聲響。 承按追問道: 「那個才是真正的中宮?」 有著同樣的容顏,同樣聲音的兩位少女。 承按壓抑不住眼中的怒火,瞪視著凌壽道: 「你一定知道的!哪一個才是中宮『彰子』?回答我,凌壽!」 承按用錫杖指著凌壽,站起身來。 在他身體內一股強烈的力量洶湧起來,承按的眼中散發出令人恐懼的光芒。 凌壽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道: 「怎麼?……喲,突然激動起來了呢。對於她們倆哪個才是真的我一點也沒有興趣,所以確實不知道。不過……」 凌壽瞇起眼睛指著兩個人影說道: 「沒有受傷的這個被送到土御門去了,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如果你感興趣的話,自己去調查一下吧。那麼……」 天狐轉過身去對承按擺了擺手。 「再見了,承按。」 「等等!」 語音剛落,承按的錫杖已經指到了凌壽的右手前。 天狐背後散發出來的氣息立刻變得冰冷而劇烈起來。 凌壽回過頭去看著承按。 「……怎麼了?」 承按微微一笑說道: 「這個傷是怎麼回事啊,天狐?難道說你的妖力還不如人類嗎?」 看著承按那略帶嘲笑的雙眸,凌壽現出怒氣道: 「……人類的臭毛病嗎?別多嘴。」 「被我說中了吧?」 承按把錫杖收回。頭髮也落了下去,兩個人的影像瞬間消失了。 第四章 身體和想的一樣沒有辦法活動,昌浩只能任由自己就這麼躺著。 雖然很想起身,可是卻完全使不出力來,所以除了躺著什麼也幹不了,只能自己在心裡光著急沒辦法。 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小怪那如晚霞般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啊,小怪。發什麼呆呢? 看到昌浩醒來的小怪用前爪重重地敲了他一下。 就在昌浩想抗議的時候,眼前忽然掠過一片金黃色的光芒。 「……感覺怎麼樣?好了點嗎?」 比晴朗的夏日天空更加清澈的眸子裡,現出痛惜的目光。昌浩不由得語塞,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天一繼續溫柔的問道: 「身上還有哪裡疼嗎?你感覺?」 再次被天一問到的時候,昌浩才發現自己的身體還是無法動彈。 因為使不出力氣,所以即使想要抬一下手都非常的困難。身上並沒有什麼感覺疼的地方,不過現在想要搖搖頭都是做不到的,於是昌浩只能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沒……事……」 說完這句話之後昌浩感覺更加疲憊了。 望著屋頂深深呼吸了幾次之後,昌浩一下子想起了前段時間所發生的那些事情。 「……!?」 昌浩拚盡全身的力氣向四周看了看。 周圍一片黑暗。只有空氣包圍著自己,這裡是自己的家。 昌浩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本來用力抓著爺爺衣襟的手現在空空如也,一點也使不出力量的手指無力地張開著。 「爺爺……爺爺怎麼樣了?」 天一把手放在因為緊張而呼吸急促的昌浩肩上,安慰他道: 「請放心,晴明的天命現在得到了一些延續。他現在還很安全。所以,請不要擔心」 昌浩看著天一,低聲重覆道: 「……還……活著?」 天一肯定地點了點頭。 「是的,請放心。多虧貴船的祭神高龍神網開一面。」 昌浩用嘶啞的聲音嘀咕道: 「……高淤……嗎?」 那個散發出嚴厲而清冽的神氣、給人以恐懼的威壓感,還時常隨意地留給人無情的選擇的高龍神,有時候卻也比任何人都大慈大悲。 雖然昌浩全身的力量都用盡了。 可是,畢竟他還活著。畢竟希望還沒有完全消失。既然神還給留下一條生路,那就一定還會有辦法。 長出了一口氣的昌浩,張開了眼睛。 「彰子呢?天一、朱雀,彰子呢?她沒事吧?」 天一和朱雀面面相覷。看到他們的樣子,一種焦躁的感覺在昌浩心中漫延開來。 昌浩拚命坐起身,用胳膊支撐起身體,呼吸急促地凝聚起全身的力量。 他的手腕正好壓住小怪的尾巴。 「嗚哇!」 看著眼前渾身無力的昌浩,小怪趕緊對他說道: 「馬上就會過來了,稍微等一下。」 小怪轉過身去,聳了聳肩膀。 昌浩昏迷的時候,小怪一直都擔心著昌浩的安危。而當看到他醒來之後,小怪卻突然激動起來。 如果釋放出天狐的力量的話,就會奪去昌浩的生命。 可是明知如此,他卻還是釋放出了天狐的力量,全力打破了怪僧所佈置的結界。完全不顧自己的性命。 對於昌浩當時的心情小怪是理解的。那個時候昌浩之所以有那樣的選擇也是迫不得已,現在自己也這麼認為。 可是,就這麼簡單捨棄自己生命的做法,卻是非常不可愛啊。 小怪帶著一臉愁苦的表情嘟嚷道: 「真是一點也不考慮別人的心情呢。」 拜託,以後千萬不要再這麼輕易就撇下性命啊。 焦急地趕到昌浩房間的彰子,臉頰上帶著一道明顯的傷痕。 看到這個情況的小怪,皺起眉頭說道: 「……喂,彰子。」 「嗯?怎麼?」 感覺小怪的語氣有些奇怪的彰子,停下腳來問道。 低頭向小怪望去,發現他的臉上充滿了認真的神情,彰子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怎麼了?小怪?」 「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 彰子驚訝地點了點頭。小怪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真是非常少見。 「他現在,正處在危急緊要的關頭。一步踏錯便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小怪那晚霞般的雙眸向屋子裡面瞥了一眼,彰子知道小怪著話所指的是昌浩。 彰子默默等待著小怪繼續把話說完,小怪好像在考慮著到底應該怎麼講一樣組織著語言。 「到目前為止,他都沒有動搖過自己的信念,這很好。不過,這也不會是永恆不便的……意識到的話就會發現那不過是短暫而且易碎的。有些時候那些不願意接受的事情總是會到來的。」 ——爺爺……我不要你死……! 彰子的耳邊再次迴響起昌浩那撕心裂肺的悲鳴。 躺在旁邊一動不動的青年。十二神將們稱呼彰子第一次見到的這個青年為「晴明」。 當時因為扶著滿身傷痕的昌浩而沒有仔細考慮這件事情,現在回憶起來,多少有點奇怪的感覺。 安倍晴明應該是已經年過八十的大陰陽師。彰子平時見到的晴明是那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了。 忽然間,彰子想起前幾天遇到過的昌浩的哥哥。他的相貌和那個青年倒是有些相似。 可是,為什麼昌浩要叫他『爺爺』呢? 不過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就算是有這些疑問也沒有辦法提出來吧。 彰子整了整披在肩頭的深色靈布,開口問道: 「……那個時候你們大家圍著的人是,晴明……?」 小怪張大了晚霞般的瞳孔,驚訝地說道: 「……哦?原來你一直不知道啊」 彰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到眼前的小怪一臉困惑的神情,用前爪搔了搔頭,目光四下游弋著。 「……沒有什麼特別需要隱瞞的事情吧?」 小怪把兩個耳朵背了過去,沒回身地說道: 「可是也沒得到允許可以告訴別人……」 低聲說完這句話之後,小怪不經意地笑了起來。 「不過事到如今被發現了也沒辦法呢。他就是那個人。」 看了看馬上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勾陣,小怪一臉無奈的表情,微微笑著的勾陣對彰子說道: 「正如你所說的,那個人就是晴明。使用離魂之術使自己的靈體脫離身體,就會以那個姿態出現。」 「……這樣啊……」 彰子所不知道的事情一定還有很多吧。不過那些沒有必要讓她知道的事情就那麼放著好了,而那些必須要讓她知道的事情,早晚都是會告訴她的。 小怪一臉蹩腳的表情望著勾陣說道: 「中宮章子怎麼樣了?」 「已經平安地送她回去了。玄武到晴明那裡去了,我就回這裡來了。」 「哦哦。」 小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一直到昌浩恢復為止,應該多在土御門殿安排些守衛才好。這裡因為有安倍家世代的傳承和晴明所設置的結界的保護所以應該沒什麼問題。可是土御門殿那裡只有昌浩布下的結界而已,對於天狐來說,要破壞那個結界實在是易如反掌。 「昌浩怎麼樣?」 「張開眼第一句話就是『爺爺怎樣了?』聽說爺爺沒事之後就問『彰子』倒是把自己的安危拋到腦後了。」 「這就是他的性格嘛。」 勾陣笑道。小怪鬱悶地瞥了她一眼之後繼續對彰子說道: 「……總之,彰子……」 彰子望著小怪。 眼前這個白色的小東西盯著自己,用充滿真摯感情的語氣繼續說道: 「對於那個總是不顧個人安危的傻瓜,我們的話他八成是不會聽的。你才是最後的關鍵。」 又頓了頓,小怪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晴明也是這樣頑固的人……不管我們做式神的如何講,他都是不會聽的。現在昌浩才十四歲就跟他一模一樣了。真是,讓人頭疼。」 也許這番話是完全出自內心的吧,小怪邊說著邊皺起眉頭現出一臉的愁苦相。緊接著,勾陣也補充道: 「彰子公主,請您無論如何都要記住。不管我們如何的說,如何的出盡全力,最後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勾陣用略帶有點自嘲的口吻對彰子說道: 「不要忘記,到最後能夠打動人的,只有人的心……怎麼樣,小怪。這樣說可以了吧?」 最後一句話,是勾陣說給腳邊的小怪聽的。 小怪歪了歪嘴,無言地聳了下肩膀。就算是對勾陣的解釋默許了的意思吧。 雖然勾陣平時都是稱呼小怪為「騰蛇」。但是彰子並不知道小怪的本來面目,所以勾陣大概也不想讓她知道吧。 小怪就是紅蓮這件事情,昌浩,晴明,勾陣都知道。而彰子大概一生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吧。 「——」 小怪用非常不爽的眼神向上看著勾陣,雖然以他的性格來說看別人的時候都是俯視的,但在目前這個狀態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何況旁邊還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彰子在場。 勾陣輕輕地抱起咬牙切齒的小怪放在肩頭,一邊小聲的說道: 「……有什麼抱怨就直說。」 「沒什麼——不過勾陣,小怪可不是你能隨便叫的。」 勾陣早料到小怪會這樣說,於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轉身就對彰子說道: 「那麼,公主。耽誤您的時間了,昌浩還在等著你吧?」 在安倍府中的一位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某間屋子裡。 在那位老人旁邊,一臉警戒表情的白虎正襟危坐著。 剛剛趕開的玄武把屋內巡視了一圈之後,好像感覺到非常困惑 的樣子皺起眉頭說到。 「白虎,晴明呢?」 「這裡。」 白虎所說的是晴明的肉身。確實,安倍晴明的肉身確實在這裡。 「不,我說的是本應和青龍在一起的晴明的靈體。」 身形魁梧的壯年神將用手拍了拍身邊的床板,示意同伴坐下。 看起來看孩子年紀差不多的神將按照示意坐了下來,白虎歎了一口氣道。 「靈體,被運到異界去了。」 「什麼?就是我們剛從那裡回來的異界嗎?」 白虎雙手交叉點了點頭。作為十二神將中體格最魁梧的一位,他的手腕就有玄武小腿的那麼粗。 「青龍跟他在一起——而且在異界裡天空和太裳也在。為了召喚青龍而專門做好了準備。」 ※ ※ ※ ※ ※ 青龍帶著晴明的靈體返回人界,就是不久前的事。 感覺到青龍的氣息的白虎抬起頭時,正好看到青龍背著晴明降落在他面前。 而當白虎看到在青龍背上晴明的氣色的時候,也不由得心裡一涼。 雖說他還沒到天命終結的時刻,但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挽救回來了。聽到青龍這麼說,白虎的心裡更加忐忑不安了。 青龍把晴明的靈體從身上放下,看著一動不動躺著的晴明皺起眉頭。 接著,他抱怨道。 「這個混帳東西。」 「怎麼了?趁著別人失去意識的時候罵他也沒什麼意義。」 青龍看了一眼白虎繼續說道。 「我們都不會解開離魂之術啊。」 ※ ※ ※ ※ ※ 聽到這裡,玄武不禁也驚呆了。這是完全超出他預想以外的事情。 白虎摸了摸驚訝得說不出話的玄武的頭,接著說道。 「晴明的法術,具有各種各樣的種類。而且其中雜揉了人類和天狐的能力,要解開他的陰陽之術的話必須是陰陽師才行,否則就會發生危險,特別是現在這樣的狀況......」 白虎瞥了晴明一眼。 「這種離魂之術,若不是有他這樣能力的大陰陽師恐怕誰也解不開吧。真是進退兩難。」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在異界滯留的天空的聲音。 「——把靈體,帶到這裡來。」 擔任著十二神將統帥的天空對束手無策的二人下達了命令。 「把晴明帶到這裡來,把靈體留在人間的話,是非常危險的。」 玄武稍微地放鬆了一些。 如果晴明現在是由天空保護著的話,那就不用太擔心了。雖然天空並沒有攻擊能力,不過相應的卻擁有在十二神將中最堅固的防禦能力。 天空能夠設置比自己和天一更加堅固和持久的防禦結界。 「那麼,晴明暫時就沒有什麼危險了吧。」 「話也不能這麼說。」 「為什麼?」 把條件反射般站起身的玄武按回座位上之後,白虎說道。 「人類不能夠在異界停留太久。」 聽到這話的玄武咬了咬嘴唇。是啊。而且現在的晴明還是靈體狀態,比肉身更加脆弱。 「那邊現在有天空、太裳和青龍再加上太陰那個野ㄚ頭的保護,所以暫時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天空的意思是只要在這段時間內情明的靈力能夠恢復的話,就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只要他恢復了靈力意識也就恢復了。到那個時候靈體也就自然能夠返回肉體之中。 但是在他恢復意識之前,則是非常危險的。魂飛魄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如果長時間這樣放任不管的話,就算天命沒盡也有失去性命的可能。 「......」 似乎看出玄武的氣餒,白虎安慰他道。 「現在所需要的就靠晴明自己的能力了......這是我們完全幫不上手的,所以我們現在所能做的只是在這裡盡量保護好他的肉身便可以了。如果有什麼危險會傷害到他的肉身的話,那時候就需要我們出場了。所以要振作啊。」 玄武輕輕地點了點頭。 十二神將太陰抱著膝蓋坐在一動不動躺著的晴明身邊。 他那蒼白的臉好似雕刻一樣。太陰在晴明二十歲這個年紀的時候便一直做為他的式神跟隨到今天,雖然其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回憶,不過現在還不是該沉浸在回憶氣氛之中的時候。 太陰看了一眼旁邊背對著自己的青龍。他現在看起來好像很氣憤的樣子。 「......就算你生氣也沒有用,晴明也不會因為你生氣而醒過來吧?」 太陰注視著晴明的臉說道。 在他們的周圍,天空架設了穩固的結界守護著晴明的安全。 太陰除了害怕白虎之外,對天空也一直非常敬畏。而且她對青龍也多少有點沒辦法,騰蛇就更別說了,太陰最怕的就是騰蛇。 即使在晴明的身邊有太陰與青龍的守護,天空和太裳也不會離開太遠。雖說在這異空間裡不會被敵人襲擊,但這也不是絕對的。 天空就在結界的外面站著。 在人界的肉身,現在應該還在進行著生命活動。可是如果一直這麼魂魄分離的話,肉身的能量便會慢慢衰減,心臟就會停止跳動。人類的身體本來就很脆弱,那些對於十二神將來說微不足道的小傷,如果換在人類身上則很可能成為致命傷。 死對於十二神將來說,是非常少見的事。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死。其實她也遭遇過一次。 一想到死這件事,她的心裡就會感覺到非常的悲涼。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現在的青龍心裡一定和她一樣吧。 看著眼前漸漸失去生氣的晴明,太陰的兩手更緊地抱住膝蓋。 「......所以我討厭人類嘛。」 不管別人的感受,就這麼簡單地扔下大家自己去了。 確認進來的身影確實是彰子之後,昌浩才終於安下心來。 「......彰子......」 不過看到眼前彰子的模樣,昌浩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裹在六合靈布之中的彰子身上滿是被怪僧丞按所造成的傷痕,她的頭髮凌亂的散開著,臉上傷痕處裂開的皮膚還在微微地滲出血跡。 雖然現在的昌浩渾身一點力氣都使不出,可他還是拚命地伸出手去抓住彰子的手。 「傷口,還痛嗎?沒問題嗎?」 彰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回答昌浩道。 「沒什麼,這點小傷一點也不痛......真的。」 看著眼前的彰子,昌浩簡直比自己受這麼重的傷還要難受。 天一走到彰子的身旁坐下。 「公主,請把你的傷勢讓我看下,現在我就為你治療。」 「謝謝......不過只要把這個治好就行了。」 彰子說著,指了指臉上的傷痕。 「這件事情請不要告訴吉昌和露樹......要是讓他們知道了,天一又該自責自己了吧。」 天一聽到彰子的話不禁語塞。 就在這個時候,昌浩發現正站在彰子身後的朱雀正用一種充滿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彰子。 彰子拿過天一的手握住說道。 「明明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卻還得到大家如此多的照顧,這已經讓我非常開心了。所以,請不要再因為我的事而責備自己了。只要有天一和朱雀在我身邊,我就感覺非常的安心了。所以......」 請不要再說那種願意為我而死的話了。 「......實在抱歉。」 天一沮喪而無力地搖了搖頭。彰子慌忙說道。 「請不要再內咎了......」 到底該怎麼辦,彰子無助地看了一眼勾陣。 自己現在還小,不太會說話。無法很好地把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對方。 最後給彰子解圍的,還是朱雀的一句話。 「天貴。剛才不是說過要給公主清潔身體的嗎?準備熱水吧。」 「嗯嗯......」 朱雀拉過戀人的手。小怪和勾陣都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些生硬的表情。 晚霞般的瞳孔和黑曜石一樣的雙眸相對一望。感覺到氣氛變化的昌浩本想提出心中的問題,但卻無奈沒有力氣開口講話。彰子也一樣感覺到了周圍的古怪。 等到朱雀和天一走遠以後,勾陣和小怪一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非常壓抑的緊張感在室內蔓延開來。 「朱雀,到底怎麼了?」 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的昌浩,只能就那樣默默地等待著別人回答。 小怪開口說道。 「某種意義上講,對朱雀來說『天一』是一種禁語。」 「不過天一並不知道這件事。朱雀也沒有想告訴她的意思......因果關係吧。」 昌浩和彰子面面相覷。這真是自己聽也沒聽說過的事情。 看著一臉茫然的昌浩,勾陣忽然轉換話題道。 「昌浩,你應該從貴船的高龍神那裡聽說了吧?」 「哎?......什麼?」 勾陣看了一眼小怪之後,繼續說道。 「如果十二神將死掉的話,會怎麼樣?」 昌浩馬上驚訝地望著小怪。 小怪那如晚霞般的瞳孔沒有一點感情的波動,只是靜靜地望著勾陣。似乎在催促著她繼續往下講似的擺動著尾巴。 「安倍晴明所率領的十二神將,雖然也有神格,但並不是永遠不死的。在神將死去的同時,原先的身體會消失,而新的身體則會隨之誕生。」 「魂魄和記憶都會消失,變為空白的狀態,而只有名字和外貌能夠得以保留下來。」 小怪用後爪撓了撓脖子,站起身來。 勾陣頓了一下,望了望外面繼續說道。 「————天一,曾經死過一次。」 昌浩和彰子聽到這句話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屋子裡面一片寂靜。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只是人類感覺上的很久,即使對他們神將來說那也是非常遙遠的過去所發生的事情。 「死去的天一再生,就在朱雀的面前。」 彰子的手抓住昌浩的衣襟。如蘭花一般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 勾陣繼續用平靜的語調講述著。 為什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真正的原因應該是除了朱雀以外沒有人知道。 「以前的天一比朱雀稍微年長,性格活潑而好強......和現在相比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完全兩個極端。」 而且和朱雀是非常親密的朋友關係。 不過死去的神將則一切都會變化了。隨著神將死去的時間和地點不同。會按照當時那個年代的人類思想而誕生。 以前的天一,留著一頭不到肩膀的短髮。是比朱雀更加活潑好動的女子。只要她叫一聲朱雀的名字,不論朱雀當時身處何方,都能夠聽到她的呼喚。 「不管怎麼問朱雀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肯回答。只要他不說,我們恐怖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過,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天一——天乙貴人死過一次。現在的天一是再生之後的天一。她完全沒有再生前的記憶。不過她可以理解自己已經死過一次而且重生這個事實。 朱雀和天一能夠像現在這樣心心相印,恐怕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思念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吧。」 十二神將們都知道以前的天乙貴人和朱雀是親密無間的朋友,而且也知道現在的天一和朱雀是心心相印的戀人。雖然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情。可其中任何一個都是無可替代的。 所以朱雀經常做什麼事情都讓著天一。也許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感受過失去的痛苦吧。 被黃泉屍鬼附身的騰蛇將昌浩傷到瀕死的時候,朱雀阻止了要使用移身能力的天一。當時天一說過,不會叫你再次經歷痛苦的悲傷。 而現在,也許又要面臨失去一切的痛苦了。這件事情只叫人想想都會覺得恐怖。 小怪低聲自言自語道。 「死亡......真的很恐怖呢。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十二神將死去之後任何東西都不會留下,這一點比人類的死亡更加讓人無法釋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只是人類感覺上的很久,即使對他們神將來說那也是非常遙遠的過去所發生的事情。 「死去的天一再生,就在朱雀的面前。」 彰子的手抓住昌浩的衣襟。如蘭花一般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 勾陣繼續用平靜的語調講述著。 為什麼會發生那件事情,真正的原因應該是除了朱雀以外沒有人知道。 「以前的天一比朱雀稍微年長,性格活潑而好強……和現在相比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完全兩個極端。」 而且和朱雀是非常親密的朋友關係。 不過死去的神將則一切都會變化了。隨著神將死去的時間與地點的不同,會按照當時那個時代的人類思想而再生。 以前的天一,留著一頭不到肩膀的短髮。是比朱雀更加活潑好動的女子。只要她叫一聲朱雀的名字,不論朱雀當時身處何方,都能夠聽到她的呼喚。 「不管怎麼問朱雀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肯回答。只要他不說,我們恐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過,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天一——天乙貴人死過一次。現在的天一是再生之後的天一。她完全沒有再生前的記憶。不過她可以理解自己已經死過一次而且再次重生這個事實。 「朱雀和天一能夠像現在這樣心心相印,恐怕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思念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吧。」 十二神將們都知道以前的天乙貴人和朱雀是親密無間的朋友,而且也知道現在的天一和朱雀是心心相印的戀人。雖然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情。可其中任何一個都是無可替代的。 所以朱雀經常做什麼事情都讓著天一。也許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感受過失去的痛苦吧。 被黃泉屍鬼附身的騰蛇將昌浩傷到瀕死的時候,朱雀阻止了要使用移身能力的天一。當時天一說過,不會叫你再次經歷痛苦的悲傷。 而現在,也許又要面臨失去一切的痛苦了。這件事情只叫人想想都會覺得恐怖。 小怪低聲自言自語道。 「死亡……真的很恐怖呢。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 十二神將死去之後任何東西都不會留下,這一點比人類的死更加讓人無法釋懷。 陷阱就在其中。 「明明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卻意外的強韌呢……」 天湖凌壽瞥了瞥嘴抱怨道。 九尾所給自己的天珠,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本來打算在那個異空間裡面解決晶霞的,可沒想到她的力量居然恢復了。 還以為之後就再也不用忍受她了。 要是再像現在這樣浪費時間的話,晶霞的力量就會完全恢復了。 凌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眼睛裡散發出兇惡的光芒。 「這算是為了報那個時候的一箭之仇嗎?晶霞。」 幾十年前,察覺到晶霞逃亡意圖的凌壽曾經追殺她將她的右手弄傷。那個時候晶霞由於被九尾重傷而從大陸逃到這個島國。 九尾命令凌壽前來搶奪晶霞的天珠。而且九尾對他說,如果能夠聽從九尾的命令去親手殺掉和自己有血緣關係、同為一族的末裔的姐姐的話,就能夠證明他的忠誠。 本來離成功就差那麼一點點了,可結果還是叫她給逃了。從那以後凌壽便一直追循著晶霞的下落。 受傷的手腕漸漸把疼痛的感覺傳到全身。凌壽的身上因為痛苦而滲出大滴的汗珠。 啊啊,疼痛。那原本平穩生活的同族們就是在這樣的疼痛中被屠殺殆盡的。通過自己所信任著的同胞的手…… 「我果然不適合過那些平庸的日子。」 明明擁有力量卻不願意使用的族中的長老們。因為天狐的壽命很長,所以他們一族的出生率也非常低。在凌壽出生以後就再沒見過新的面孔出現。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沉悶,沉悶得讓人受不了。凌壽想把這沉悶的日子完全的給結束掉。 對同族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凌壽,一直都被大家視為異端。而一直到最後都信任他,袒護著他的,正是晶霞。 「當你知道是我背叛了大家的時候,眼睛裡面充滿了絕望吧?我可是都看見了呢。」 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當晶霞被九尾所傷的時候,那秀麗的面容因為驚愕而呆住的表情。 凌壽低聲笑著,眼睛裡發出銳利的光芒。 破壞掉那一成不變的平庸日子的人正是自己。同族們的天珠中充滿了對凌壽的怨恨。 凌壽一邊治療著自己的手腕,一邊放出妖氣探尋著晶霞的位置。她一定就在附近,因為以她的個性絕對不會放任何同族們於危險而不顧。 「都是天狐那與生俱來的溫柔天性使然呢。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不巧的事,我自己可沒有那麼沒用的天性。 凌壽確認自己的傷勢完全痊癒之後,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 「你是絕對不會稱呼我的名字的吧?……而就算我現在叫了你的名字,我的聲音你也是聽不到的吧?」 凌壽抬著頭自言自語道。晶霞一定是聽不見的,畢竟自己的血已經被弒殺同族的罪孽所污染了。 晶霞對於這件事情究竟有沒有注意到呢?如果注意到了的話,是不是會更加小心地隱藏自己呢? 「放心吧,暫時還會讓那個老頭多活些日子。」 那畢竟是釣出晶霞的最好的誘餌。 可是再這樣下去的話,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顯得稍微有些不夠了。 「……只要身體內有一點本族的血統就可以嗎……?」 凌壽忽然想到那天和丞按對峙的那個少年,當時他確實曾散發出了天狐的力量。 只要他的靈魂被血所沾染,那麼也能夠把那個小子的力量做成天珠。 本來凌壽的目的只有晶霞一個人,對其他的人類或是神將什麼的都不想出手。但是如果什麼人敢阻止他的話,那便一定要將其消滅。一對一的話他們都不是對手,但現在的問題在於神將有十二個人,這數量未免有點太多了。 要對付他們多少有點麻煩呢。 而且。 凌壽看了一眼北方的方向。 京都的北面有座靈峰。那是龍神的所在地。如果不只是晶霞,連真正的神也一起作為對手的話,那就完全沒有勝算了。 「……丞按也很麻煩呢……」 一想到那個怪僧,凌壽忽然又想起一個辦法。 如果能夠讓這些阻礙自己的人互相廝殺就好了。 「晶霞一定在某處監視著,一但事情有變就會出現吧。」 想到這裡,凌壽似乎對自己的分析很滿意一樣微微點了點頭。 丞按看著手中的這根黑髮,咂了咂嘴。 自己的法術被破了兩次,要是不借用那令人恐懼的天狐的力量,現在連陷阱都設置不了。 丞按望了望土御門殿周圍的地方。 那裡的四周都被不可視的結界所包圍著。不用說也知道是陰陽師設置的。 現在的他,連破壞這層不可視結界的力量都沒有。就算用凌壽的頭發來增強了自己的力量,還是做不到。 忽然,他的身體中再次傳來一陣波動。 「…………」 丞按痛苦地咬緊牙關。 再多釋放些能量。身體裡的聲音說道。這連綿不絕的聲音自從他決定對中宮下手的時候便開始日益強烈。 自從他得知籐原的女兒將要進宮的消息之後,便研究了很多個計劃。但是這些計劃都被那個礙眼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破壞了。 不只晴明,那些陰陽寮裡面的所有安倍家的陰陽師們,他們都在阻礙自己的計劃。 丞按不禁苦笑起來。 當初第一次遇到那個安倍家最小的陰陽師的時候,別怕麻煩把他幹掉就好了。雖說有十二神將的保護,但是十二神將也是無法直接向人類出手的。 當初沒把他幹掉,給今天留下了禍根。 雖然不知道那小子到底多大,不過據說是只有十四歲。 「……十四歲嗎?」 丞按的瞳孔中放出陰沉的光芒。 「妖孽的孩子,你說過你要保護中宮是吧?」 在他那清澈的眸子裡,有一種不知世間污穢的純潔和絕不服輸的光芒。就和當年的自己一樣。 但是,在現在的丞按眼裡只有憎恨和瘋狂。 「我會讓你為了你輕狂的諾言後悔。無法保護的東西便不要逞能。」 在那月光下的血泊中,抱著幼小的弟弟妹妹的屍骸的時候,丞按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和無助。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相信什麼諾言。 「你一定會後悔的。就算拼上自己的這條性命也要讓你知道這一點。」 在自己一族全部被籐原派來的刺客殺害的那天晚上,他就已經捨棄自己的性命了。 丞按把手中的頭發放開,順著風飄到土御門殿的裡面。在那結界的裡面,應該就是中宮的寢宮了吧。 丞按痛苦地用手摀住自己的胸口,呻吟著說道。 「等得不耐煩了嗎?不過還要再忍耐一下。馬上時機就要來了,我會拿最好的祭品給你。」 今天也在下雨。 「......嗯。」 還沒到時間所以先小睡了一會兒。睜開眼最先聽到的是嘩嘩的雨聲。 下雨的時候去上班很辛苦。穿著蓑衣的話身上還不打緊,可是頭卻會被雨毫不留情地打濕。如果不帶烏帽子的話,倒是可以把裡面的單衣披在頭上。 「殿上人幾乎都是乘牛車去朝見的,他們本人倒沒什麼,可是那些隨同的人就慘了。」 一邊做著出門的準備,一邊對隔著簾子仰望天空的小怪的後背說道。 「雨有沒有要停的跡象?」 「沒有啊。看來今天要下一整天了。」 小怪這樣斷言道,回過頭來。滿臉不高興的神色。 「你,真的要去上班嗎?」 「當然啦。如果突然缺勤的話,又會被敏次大人斥責了。」 昌浩接著說,「又不是需要避忌不詳什麼的」,小怪衝著他的後背認真地小聲說道。「那你就隨便編造一個理由,假裝要避忌不祥什麼的,不能往那個方向去之類的吧。」 他不是擔心被上司斥責,而是被敏次斥責,這一點讓小怪很不爽。 「該死......」 昌浩有點驚訝地望著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在那裡自言自語的小怪,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睛。 書桌上,嶄新的紙上散落著綠色的碎片。那是道反的巫女特地給昌浩準備的守護石。 讓人家的一片好心白費了。等什麼時候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好好地道歉。 當然前提得是有機會再去道反。 不管怎麼說出雲實在太遠了。 昌浩把最大的一塊碎片放在掌心,開始思索。 為了彌補失去「見鬼」的能力,體內的天狐之力被激發,開始發揮活性。這塊石頭可以壓制天狐之力,並且可以補充昌浩所欠缺的力量。 現在,昌浩看不到除了小怪之外的任何異性的東西。 「......真實讓人苦惱啊,怎麼辦呢?」 雖然並不後悔激發了體內的天狐之力,可是因此出現的問題卻很多。 為了和天狐凌壽及怪僧丞按較量,「見鬼」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昌浩把手放在胸膛上。天狐之力好不容易才被壓制住。大致過普通的日常生活沒有什麼大礙吧。好歹自己也是一個陰陽師,在某種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力量還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天狐之力已經超出了人類的想像。唯一可以依靠的祖父現在還在昏睡不醒。一點要醒的跡像也沒有。 昌浩把碎片放進香囊,站起身來。 「走吧,小怪。」 出了方間,來到祖父身邊。 躺在褥子上的老人,看起來好像只不過是在沈睡。 「……可是,好像不在這兒呢……」 昌浩跪在枕邊俯視著一動不動的晴明的臉,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據說晴明的靈體被護送到異界,現在在十二神將天空的庇佑之下。這具肉身旁邊好像也有白虎和玄武在守護,無奈現在的昌浩無法捕捉到他們的身影。 注意到昌浩好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游移不定的視線,兩位神將加強了神氣。他們就呆在和昌浩相反一側的牆邊。 「爺爺就拜託你們了。」 「明白。」 玄武重重地點了點頭。確認旁邊的白虎也表示了同意之後,昌浩突然覺得有種如釋重負、肩頭一輕的感覺。 穿著蓑衣正要穿過大門的時候,小怪突然抖動了一下耳朵,拽住了昌浩的狩衣長褲 。 「喂。」 「咦?」 不由得停住了腳步,朝著小怪所指的方向望去。 雨仍然在下。雖然不能說是傾盆大雨,可是到了皇宮大內估計頭也得被淋得濕透。這個時候就覺得這些慣例很煩人。昌浩本來就不喜歡戴烏帽子。每天必須挽髮髻,而且一不小心就會刮著板窗或是碰在簾子上。 突然想起莫非晴明每天也要幹這件麻煩的事嗎,心裡不由得覺得很佩服。 「……小怪,爺爺年輕的時候,每天都很認真地挽髮髻嗎?」 「嗯。說他挽過倒是也挽過……」 和昌浩一樣,在夜間巡邏的時候就隨便把髮髻解開,或者是自己隨便決定說今天需要避忌不祥就把髮髻解開,結果忘了挽髻披散著頭髮就要去朝見,被天一和天後慌忙叫住等等很多這樣的逸聞趣事。 抬頭望了望天空,昌浩一點也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真不想去啊。」 「喂,你不是說怕被訓斥嗎,晴明的孫子。」 「別叫我孫子!」 條件反射般地大聲回擊道。聽到他的回答,小怪笑了一下。 「你還這麼有精神應該沒問題。」 「小怪……」 甩了甩白色的尾巴,小怪用一隻耳朵指了指另外的方向。 「我知道你看不清楚,可是車之輔在那兒站著呢。」 「咦?」 立刻往那個方向轉過頭去。可是昌浩現在失去了「見鬼」的能力,已經無法捕捉到車之輔的身影。 車身在嘎嗒嘎嗒地響,車之輔好像在對他說「我就在這兒呢」。 昌浩跑到雨中伸出手去。 雖然看不見,可是那兒確實站著車之輔。堅硬冰冷的巨大車輪的觸感通過指尖傳來。 「車之輔,怎麼了?平常你不都是在橋下的嗎……」 小怪注意到了車之輔好像在對昌浩游移不定的目光表示驚訝。於是出來說道。 「這傢伙啊,暫時看不見了。你別太在意。」 雖然對它說不要太在意,可是聽到這話,車身猛地搖晃了一下,車之輔的眼睛睜得大到不能再大,接著就啪嗒啪嗒地流出了眼淚。 看到這裡小怪心想。 嗯——確實如諺語所說連鬼也會流眼淚。 另一方面,通過周圍的氣氛憑感覺猜出現在的情形的昌浩慌忙用手拍打車輪。 「車之輔?車之輔,我沒關係的。別擔心我,真的。」 車轅吱呀吱呀地在響。好像在不斷地傾訴著什麼,覺察到這種情況,昌浩凝視著小怪。 小怪坐下來打算用爪子撓頭,突然注意到爪子已經完全被泥弄髒了,於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為什麼這樣痛苦的境遇會落到您的身上……!……它在嚎啕大哭地說這句話呢。」 好像為了證明小怪的話似的,外表看起來很恐怖的人面牛車扭動巨大的身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車轅上下晃動。「鬼」的眼睛仍然在不停地流出眼淚,小怪的腦海裡突然掠過「哭泣的牛車」這個新的妖怪的名稱。 「回到最開始的問題。據車之輔說它特地來這兒是因為下雨所以打算送你去皇宮朝見。它覺得你昨天弄得很晚太辛苦了,這個傢伙也是出於對你的關心才採取了這個行動的。」 昌浩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用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苦笑了一下。 「這樣啊……謝謝你啊,車之輔。不過沒關係的,到皇宮的路算不了什麼的。」 「而且,如果乘坐的話,有可能會引來很多麻煩。」 車輪中間,鬼的臉在歪頭表示疑問。對著有些驚訝地皺起眉頭的妖車,小怪擺正姿勢滔滔不絕地開始說教。 「聽好了,車之輔。你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看起來很恐怖的巨大人面牛車嗎,對此你一點自覺也沒有嗎。我和昌浩由於見慣了妖怪所以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在常人看來再沒有比你更恐怖的妖怪了。」 「當然像你這樣擁有一雙溫柔的眼睛的妖怪也沒有。」 昌浩在表示深切的同感。小怪微微揚起視線。 「……它不是『人面』嗎?……嗯,不過確實也沒錯……」 小怪用前爪很靈活地搔了搔頭,歎了口氣。啊,前爪也沾上了泥。 「不管怎麼說,真是一個知道關心主人的好式啊。昌浩,真是太好了。」 對著微笑的小怪,昌浩也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我真是幸運啊。謝謝你,車之輔。那我們走了。」 小怪一直在凝視著轉過身去的昌浩的背影,突然把頭轉了一圈。感覺到了除了車之輔以外的視線。 把後面的車簾稍微掀起,兩隻小雜鬼在窺伺這兒的情形。 兩隻小雜鬼和小怪目光相遇,慌忙鑽到裡面。 「……」 小怪一直瞪著車之輔,妖車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視線游移不定。視線游移不定的妖車,這也很少見。 走在前面的昌浩回過頭來提高聲音說道。 「小怪,在幹什麼呢?走吧——」 「噢——」 小怪有氣無力地回答道,聳了一下肩開始蹬地。 打算追上去跳到昌浩的肩膀上,突然想起自己的爪子被泥弄髒了,穿著蓑衣所以直衣不會被弄髒,可是要是沾上泥的話也會惹人猜疑聯想的。 只好作罷,乖乖地跟在昌浩旁邊。 昌浩是連隨從也沒有的身份低下的地下人,即使下雨的時候也只能穿著一件蓑衣一個人快步走。如果帶斗笠的話倒還好,可是如果不能保持髮髻的形狀也就失去了意義。成年男子戴烏帽子是最基本的禮儀,可是連這個也無法做到。傘是上流貴族讓隨從來打的東西,按規矩是不能親手打傘的。如果想打傘的話,只有娶個貴族家的女兒,或者是用自己的實力來獲得權勢。 順便說一句昌浩的長兄成親,這兩者無論哪方面都獲得了成功。但是,他本人由於討厭太過拘束的事,所以總是一個人穿著一件蓑衣就去朝見了,據說每次感冒都會被嫂子狠狠地訓一頓。 即便是快步走,頭也是一會就被淋濕了。烏帽子是用柔軟的材料做的,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透水,形狀不會改變,為此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雨水會直接流進來。 小怪一邊把身上的水撥開一邊走,突然笑了一下。 「小怪?」 「這個,晴明他啊。」 先說了一句開場白,「我這也是之後聽說的」。小怪開始講述下面的話。 晴明由於連天陰雨心情煩悶,隨便編了一個避忌不祥的理由窩在宅邸裡。結果由於不得已的原因必須得去朝見,實在沒辦法只好冒著雨出發。但是,安培氏 是剛被提拔為貴族的家世,當然沒有隨從。而且,晴明當時還是身居地位,不可能有牛車來接送。天下著大雨,而且是傾盆大雨。你猜當時晴明是怎麼做的。 「怎麼做的啊?」 「據說他命令玄武,不要讓一滴雨落到自己身上,然後優哉游哉地去朝見了。據說那些渾身淋得濕透的貴族看到他,都很驚訝地說『不僅有令人恐懼的法術,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方便有用的法術……!』」 這件軼聞聽起來簡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在旁人看來也許會說真是一個懶人呢,可是普通的陰陽師並不能做到,所以這件事也就成為了稀世的陰陽師安培晴明的傳說之一。 可是。 昌浩臉上的表情無以言喻。 「……嗯,這確實很厲害……」 再怎麼說因為下雨心情煩悶,而且有十二神將陪同,可是,一般人會做這樣的事嗎。 噗嗤噗嗤笑著的祖父的臉在腦海裡掠過。啊,確實那個狐狸的話,會這樣做。他長著一張會這樣做的臉。 對著在那嗯嗯地點頭的昌浩,小怪接著說道。 「據說還有一邊用白虎的風來吹開雨滴一邊去朝見的事呢。從這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很好地充分發揮了我們的特性。」 順便說一句青龍和朱雀從來沒有被吩咐過做這樣的事。當然如此了,先不說朱雀,青龍如果被吩咐去幹這種太過於實用主義的無聊事的話,他肯定會生氣,而且會遷怒於其他人。 「在一不小心火種全部滅了的時候,把火點著。像這樣非常有用的事朱雀也做過。」 「咦……啊?」 想起在出雲堂的時候,太陰和玄武去尋找食物的事來。這麼想起來那個草堂看起來應該是很久沒人住了。那麼火種是從哪裡來的呢。 「火種……火……」 那個時候在場的有玄武,太陰,六合,勾陣,還有…… 瞟了一眼小怪。它的本相是十二神將的「火將」騰蛇。 「——十二神將,從很多方面上來說都是非常有用啊……」 那個時候的小怪一點也不記得昌浩了,也許是應勾陣的請求才把火點著的吧。 彰子曾經說過連天陰雨衣服很難曬乾。用白虎或太陰的風或者用朱雀和紅蓮的火焰來弄乾,也許這樣的事也可以做呢。 只是隨便想想而已,估計也不會去做,但是這個想法突然浮現出來。 在想這些無聊的事的時候腳還在繼續走路,已經到皇宮大內了。朝相識的門衛點了一下頭,穿過大門來到陰陽寮。 下雨的時候總是會預備著手巾。是值班的人特意為來上班的人準備的。 昌浩走到屋簷下,看到拿著新手巾的敏次拐彎走過來。 「啊,早上好。」 「早上好。果然全身濕透了,喂,趕快用這個擦擦吧。」 脫掉蓑衣放到指定的地方,用遞過來的手巾擦拭臉和脖子。本來想摘掉烏帽子,解開髮髻好好地擦拭一下頭的,如果真這樣做的話,肯定會被大罵一頓的。 把用完的手巾扔進籃子裡,就會有相關的人員來取然後洗好。這種分工很明確,所以即使下雨也不會有人覺得不便。 敏次一邊沿著樓梯登上外廊地板,一邊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 「對了,晴明大人身體好了沒有?」 昌浩眨了一下眼。動搖不安的神色沒有顯露在外面,是因為自從開始上班已經過了一年,稍微學聰明了一點。 在腦海中尋找合適的詞彙。 「現在,仍然是在床上躺著的時候多……不過他本人自以為身體已經恢復了,周圍的人一直在瞎擔心而已。」 小怪低著頭蹲在昌浩的腳邊。 一直到昨天為止,確實都是這樣的。晴明一邊被十二神將門抱怨,一邊還像一個不知道吸取教訓的小孩子那樣行動。 「這樣啊,這樣就好。如果晴明大人身體不健康的話,就連陰陽寮也會變得毫無生氣,冷冷清清。」 藏人所的陰陽師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屬於陰陽寮。可是,萬一發生什麼事的話,最值得依賴的還是這個稀世的大陰陽師。 小怪半睜開眼把腳上的泥踢掉在水溝裡。跳上外廊地板。雖然把泥弄掉了,可是白色的毛已經全濕了,那樣的話外廊地板也會被弄濕的。 昌浩一瞬間想要張嘴說話,狂風正好吹過。 於此同時,小怪順勢把身上的水甩干。那些水,全部甩到了敏次身上。 「哇!風把雨……!」 小怪若無其事地從慌忙撣水的敏次旁邊走過,然後又回到原處。昌浩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由你來提出晴明的話題還早了五十年!」 對著惡狠狠地說出那些話的小怪,昌浩邊歎氣邊說道。 「小怪……你,這可叫遷怒於人啊……」 小怪也真是的,一旦和敏次相關的事就顯得很不成熟,沒有一點風度。 「六合去道反了?」 不由得提高了聲音,昌浩慌忙朝四周掃觀了一圈。沒關係,幸運的是附近沒有一個人在。 雨聲也很大,其它人看起來也都在忙各自的工作。應該不會有人住意到這邊的情況的。 但是,最好還是謹慎一點,所以昌浩壓低聲音,一邊裝出埋頭工作的樣子,一邊再次確認一下。 「道反,指的是出雲那兒吧?」 (啊,在你睡覺的時候,乘著白虎的風出發了) 回答昌浩的疑問的是勾陣。平常的話都是六合隱身跟著的,據小怪說這次是勾陣。 「還挺急的嘛……發生什麼事了嗎?」 道反的聖域,即便是乘著神將的風不停地趕路來回也要一天。步行的話要花三個月。 在昌浩身邊縮成一團的小怪抖動了一下耳朵稍微轉移了一下視線。昌浩雖然看不到,但視線所到之處好像是勾陣。因為是完全隱身,按理說這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從結論來說那是晴明的命令) 「爺爺大人的?」 感覺到有人在回答說「是這樣的」,十二神將勾陣現身於昌浩的面前。 「為了再次得到出雲之石。」 昌浩忽然用手按住胸口。香囊內,放著丸玉的碎片。但是,那早已失去了效力,連個心理安慰作用都起不了。 「好像是為了以防萬一,晴明通過天後的水鏡向道反的巫女請求的。巫女接受了他的請求,很痛快地表示了同意。六合就是去取那個東西的。」 手上的動作不知何時停下來了,昌浩一邊開始動起來,一邊隨著點著頭的幅度小聲地嘀咕道。 「這……樣啊……都怪我不好……」 由於自己冒失輕率的行動給神將們添了麻煩。這樣一想突然覺得心情鬱悶。 昌浩今天的工作是整理謄寫書籍。之後要整理資料,查出不足的東西然後定貨。還有很多其它的事。干雜活的經常都是這樣,會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活。 如果不鎮定的話就沒法寫出好看的字。保持平靜,平靜。 昌浩這樣對自己叨念著,可是心情一點也沒有變舒暢。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嘲笑讓神將們幹那些無聊小事的晴明。 無意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是……」 蜷成一團的小怪,把交叉的前腿迭放在一起,仍然閉著雙眼,開口說道。 「你要毫無顧忌地命令我們地幹這個那個。」 一瞬間,沒有領會到它的意思。不管啞然無語的昌浩,小怪用好像覺得理所當然的語調繼續說道。 「即便因為如此,我們對你抱怨說「這種小事你自己幹吧」,你也不要當回事。你要狠狠地反擊說,「你們好歹也是十二神將啊,這點事應該能辦到吧」。這樣的話,我們雖然會抱怨可是還是會去做的。「 「那……樣……可是。」 「無論是瑣碎的小事還是無聊的事只要你說了那就是命令。只要被下達了命令就不能說不,這才是真正的式神。另外,你只要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比我們承擔更重要的責任,擔負更多的重荷,而且絕對不屈服,永遠樂觀地往前看就行了。」 勾陣一邊聽小怪說話一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如果你能做到這些的話,我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保護主人。如果受傷的話當然我們會朝你抱怨和歎氣,關於這一點你就寬容地看待吧,這點度量你還是應該有的。」 就像安倍晴明一直這樣做的一樣。 實際上在他年輕的時候。在他還是一個剛剛能讓十二神將服從的不成熟的毛頭小伙子的時候,晴明也是走了無數次的彎路。犯錯,然後再犯錯,在不斷犯錯的過程中終於找出正確的方向,才終於掌握了正確的方法。 「不要太著急。如果著急的話事情反而會變曹。還有時間,不用著急的。」 焦躁會讓判斷變得遲鈍,會讓人偏沒正確的道路。 昌浩之所以那麼焦急,是因為晴明陷入了困境當中。心裡老是想著必須做些什麼,想為之做些什麼,所以很著急。可是,那是自己的力量所不能做到的,所以才心急如焚。結果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所拖累,一直掛在心上,才會輕易地動搖。 昌浩深呼吸了一下。 ——醒來的時候,聽到有人說,「安倍晴明的壽命還沒有盡」。 不穩定的星宿逐漸變得穩定,如果可以做到這些的話晴明就可以得救。 昌浩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是找出那個星宿的主人,祈禱星宿顯示穩定的命運之路。 神是很喜怒無常的,可是並不是沒有慈悲心。那個神,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昌浩在陷入無技可施的困境的時候,她盡了全力來幫助,這次她必然會伸以援手。 「……可是,要變成像那隻老狐狸一樣,這也是個問題啊。」 昌浩這樣說道,勾陣輕笑了一下。 「……確實如此。」 小怪沉默著輕輕搖動耳朵。 昌浩轉了一下頭,轉換了一下心情,開始重新繼續工作。突然歪頭思索。 「咦。可是,直接讓白虎去不是更快嗎?」 去的時候即便能讓白虎的風送行,回來的時候不是得靠自己回來嗎。或者是,通過某種方法聯絡一下再讓白虎的風來迎接嗎。可是即使這樣的話,不是也很費事嗎。 小怪低聲說道。 「嗯。我也是這麼想。」 用尾巴甩向自己的背部。好像有些困惑的樣子。用手碰了一下它的尾巴,勾陣開口說道。 「這是道反大神指名讓他去的。」 「啊?」 昌浩和小怪異口同聲地叫道。昌浩心裡一驚,慌忙用動了幾下手腕。 另一方面小怪因為其它人看不到它,用一副可疑的表情抬頭看勾陣。 「那是什麼意思啊。不是道反的巫女,而是大神?」 「據說好像也是巫女的意思。我沒有仔細問,所以你就是再追根究底地問下去,我也無法回答。」 「你向誰問的。」 「晴明和天後……好像朱雀和天一也在場。」 昌浩眨動睛。莫非是那個時候。 被晴明召喚去的時候,點著燈的房間內搖曳著青色的光。昌浩曾經見過和那同樣的光芒。水將玄武的水鏡。 玄武的水鏡可以映照出在別處的人的身影。如果玄武可以做到的話,同樣身為水將的天後也能做到吧。據說如果雙方有意的話不僅是身影就是連聲音也可以傳過來吧。十二神將的神力還真是方便啊,這麼關鍵的時刻昌浩卻突然想些毫不相干的事情。 「嗯--……」 小怪瞇起一隻眼睛用後腿搔了搔脖子。一會兒還是應該問問天一或朱雀吧。 雖然極力在掩飾,可是朱雀確實因為天一的話而有些心神不定。也許還是先不要跟他說話為好。可是,如果越過朱雀而跟天一說的話,也會觸怒他吧。 天一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最能刺激到朱雀的事。雖然朱雀很可憐,可是因為天一事先不知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 「最晚,晚上也能回來吧。」 「是啊,白虎已經說過會讓風去迎接了,據說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會把太陰從異界召喚回來。」 「因為太陰的風好像更快吧……嗯,這麼說,我還是暫時不要出去的好,是嗎?「 勾陣對著目光直直的小怪苦笑了一下。 「我覺得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如果你這樣想的話那就這樣做吧。」 「你說話太抽像了吧?」 「這樣對你來說會很輕鬆啊。」 「這我倒承認。」 小怪乾脆地點了一下頭,又把身子蜷成一團。與此同時,勾陣隱起身形。 昌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啊,雨聲好大。 等雨停的時候,祖父會醒嗎。 第五章 --異界。 一直抱膝坐在晴明旁邊的太陰,感到有些異常突然屏住呼吸。 「喂,喂,青龍。」 背對著太陰的青龍越過肩頭投過來一道視線。太陰站起身來。 「不知為什麼,覺得晴明的樣子有些奇怪。我說不清楚,可是就是覺得有些怪……」 青龍的臉色刷地變了,無言地來到晴明旁邊跪下來。伸出手放在晴明胸口上,窺伺著一動不動的晴明的情形。 過了一會,青龍的眉間帶了一絲嚴峻的神色。 「青龍?」 「魂魄離竅了。」 「啊?怎……怎麼回事,這是魂魄的意識嗎?」 「這兒的是創造了這個靈體的魂魄。魂魄……也被稱之為心的部份,現正在哪兒彷徨著呢。」 可以聽到水聲。 「……咦,怎麼到現在才注意到水聲呢。」 他輕輕地嘟噥了一句,感到有些異樣,止住腳步。 現在,在自己耳邊口響的並不是自己本來的聲音。而是驅使離魂術時二十多歲的聲音。 試著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不是以前那種皮包骨頭的感覺,還充盈著新鮮光嫩的肌肉。 「嗯--」 好像在確認似的一會把手攥緊一會放開,用另一隻手觸摸了一下。這樣做了一小會之後,他露出似有所悟的微笑。 「……原來是魂魄出來了。連我自己都不禁感歎我果然不愧是承繼了妖異的血。」 魂魄竟然可以同肉體脫離,而且在這種情況下魂魄竟然可以單獨行動,按常識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 打心眼裡祈求這種能力不要被兒子和孫子們繼承。 自己到無所謂。因為這種異於常人的能力自己早就理解並不得不接受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種能力竟然會削減壽命。 晴明停止了說俏皮話。凝神傾聽。 有水的聲音。 「……是河嗎?」 他開始接著走下去。 心裡有種模糊的預感。 最小的孫子曾經說過。 在河邊相遇。 雖然是一片漆黑,可是習慣了之後就能看清四周的情況。 滔滔水流,河的寬度比預想中要寬很多。 定晴細看,河的對面有無數個小小的***。燈光太微弱了,在黑暗中簡直看不清。由此可以推測出到達那兒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 「這個……即使有船也很難渡過去啊。」 晴明覺得有些困難,小聲說道。背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不對。」 晴明心裡一驚。接著熟悉到甚至讓人覺得傷心的親切感在心底湧起。明明想立刻回頭,可是和自己的意志相反身體卻無法動彈。好像在一反常態得緊張的樣子。 這個安倍晴明竟然也會這樣。被人家說是狐狸的孩子,被人家叫做妖怪的孩子,即使眾人投來畏懼和厭惡的目光,也從來不當一回事,毫不動搖的晴明竟然會緊張。 聽到溫柔的惹人憐愛的聲音,在戰鬥之前就己經輸了。 「為什麼要來這裡?」 晴明輕輕地搖了搖頭。 「……嗯。按照預定好像沒有這麼早。」 「那麼,就趕快回去吧。現在還為時過早。」 啊。 晴明一邊感到眼角熱熱的一邊笑。果然,還是惹她生氣了。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對不起。」 「啊,即使你給我道歉……」 能夠感覺得到一直在拚命忍住的東西終於支撐不住了。 晴明回過頭來。看到僵立在身後的若菜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說什麼才會讓她不再繼續哭呢。 晴明沉默著在拚命地想這個問題。他很想見妻子--真的很想見妻子,可是讓妻子哭泣卻絕非他的本意。 雖然知道她絕對會哭的。 因為想不到合適的詞語,晴明伸出手放她的臉頰邊。手裡握著的是她的雙手。閉著眼睛的若菜,肩膀在大幅度地抖動,好像實在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對不起。」 晴明再一次道歉。話語如決堤之水一般從若菜嘴裡冒出來。 「我雖然跟你說我等你。可是,並沒有讓你這麼早來……」 「啊,是這樣啊。對不起。」 「你經常這樣,又任性,態度又強硬,又古怪又頑固……!」 「嗯,對不起。」 「所以,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這麼老實地道歉呢……?!」 最後完全變成哭聲了。 「是啊……真是的,對不起啊。」 晴明還在道歉,輕輕把若菜拉到身邊。把她攬進懷中,好像哄小孩似的輕拍她的後背。 在不停地抽泣抖動的肩膀讓人心生憐愛,又覺得很熟悉。 就像以前經常那樣做的一樣,不停地輕拍她的後背。 她是個愛哭鬼,而且什麼都害怕,可是到最後的最後,永遠都是晴明輸。 沒有一次贏過。 「……現在來還不行嗎?」 「不行……現在的話還來得及。趕快回到那孩子的身邊。」 晴明突惑到別人的氣息。 向四周掃視了一圈,河邊有一個身影佇立。因為是背對著的,所以很難判斷到底是誰--身材很高的黑衣男子。 一直到現在都沒注意到,是因為他完全隱藏了自己的氣息。可是,一旦注意到他的存在,就感到一種壓倒性的感懾感。 「……是冥府的官吏大人嗎?」 晴明苦笑了一下。原來如此,他明明看到我們卻故意裝沒看到而已。 他的背影好像在說,既然這樣的話就趕快回到陽間吧。 晴明感到很留戀,依依不捨地放開若菜,聳了聳肩。 「那麼,我回去了……如果我說不會讓你等很久的,你還是會生氣吧?」 「如果那是天命的話,我不會生氣的……可是,肯定會哭的。」 是因為那些孩子會昜心的。想到那些悲傷的孩子就會覺得很悲傷,所以肯定會哭的。 晴明閉上了眼睛。妻子的話和他預料的絲毫不差,心裡痛切地感到自己並不想放手。 輕輕地用額頭抵住若菜的額頭。小聲地說道。 「求你了,別再哭了……我,最怕看到你哭了。」 真的,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 把彷徨的魂魄平安地送回原處,她安下了心。 太好了。徑直就來到了這兒。如果迷路的話,也許就會被鬼吃掉的。 他雖然不被稱為稀世的大陰陽師,可是如果在魂魄的狀態下,無論什麼法術都施展不了的。 「……謝謝您。」 深深地低下頭去道謝。一直在定睛看著河對岸的青,用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回答道。 「啊,你為什麼要謝我呢?」 一直在看著河對岸的冥府官吏好像己經決定不把這件事上報給上級,而是藏在自己心裡了。用手按住腰間佩戴的刀,刀鞘發出響聲。 吹過水面的風,很涼爽。 「--是不是有個迷路的小狗呢?」 雖然在裝傻,不過好像很關心的樣子。 若菜輕笑了一下。 「不是,不是小狗。大概……」 而是不明白自己歸路的、無技可施的白狐之子-- 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睛,他歎了口氣。 奇怪的是身體很僵硬--不對,只不過是有這種感覺而已。因為,這不是本來的身體。 費了很大勁才讓腦袋轉動了一下,發現了看似很擔心地俯視著自己的小孩子的身影。 晴明輕輕笑了一下。 「……怎麼了,太陰。」 於是,一直都在屏住呼吸的太陰的臉突然變得有些扭曲。 「晴明……!」 雙手握緊拳頭,少女好像很生氣似的滔滔不絕地說道。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很擔心你喲,真的很擔心喲!」 之所以沒有聽任一時的氣憤來捶打晴明的胸膛,是因為她在拚命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知道如果真這樣做的話,一直無言地俯視著的青龍會真生氣。 費力地抬起手撫摸太陰的頭,晴明把目光轉向高挑挺立的神將。 「……再這樣的話眉頭的皺紋不會消失喲。」 笑了一下,藍色的雙眸閃現出強烈的光芒。青龍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可是什麼也沒說,就那樣轉過身去,消失了身影。 老人刻滿皺紋的側臉一動也不動。 身體機能雖然還可以緩慢地運轉,可是沒有任何活力的肌膚讓人聯想到死亡,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十二神將玄武一會把視線從晴明的臉上挪開,一會又覺得不放心,繼續開始觀察他的臉。玄武在不停地重複這件無意義的事。 即使在看著,晴明也並不會醒。可是,要是離開的話又很擔心。話雖如此,接近他的話又覺得心裡很不舒服,被一直以來從未有過的疲勞感所折磨。 如果是人類的死亡的話,早就見過很多了。 安倍晴明比普通的人類壽命長。他周圍的人,都比他死的早。所以晴明應該比普通人經歷了更多的死亡。他屬下的十二神將也必然地見證了很多的死亡。 最早讓他們認識到死亡的是晴明的妻子。 十二神將只經歷了一次同胞的死亡。感到一種和任何東西都不同的,很難用語言表達的喪失了最寶貴的東西的感覺。 之後,他們周圍所發生的死亡對他們來說都不是特別親近的人,所以沒有感到那種特別強烈的失去感。但是即便如此,一直存在著的東西突然消失的那種感覺仍然是難以言喻的。 嚴格來說,和人類所說的那種悲歎並不是同一種東西。但是,如果說非要找一個詞來描述的話,悲歎也許是最接近的吧。 人類的心,是很深奧的。大過深奧,對十二神將來說是難以理解的。 死,逼到了身邊。即便是這次暫時避開了死亡,在不久的將來它還是要來臨的。 而且毫無疑問那個死會比他以往所感受到的任何現象都要嚴重而且沉重地打擊他的心靈吧。 所以,才想呆在他身邊。即便以後失去,可是為了能夠永遠記住那個身影,所以現在才要這樣做。 所以才不想在他身邊。因為如果失去的話,以後永遠也不會再見,永遠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晴明這個傢伙真是太不像話了。」 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玄武說這句話的原因和意圖,白虎正確地理解了。 「是啊,真是一個太不像話的傢伙呢。」 太任性了,隨意擺佈我們,最後竟然連一句抱怨的話都不讓我們說就一個人先走了。 「真是太不像話了,真應該這樣的抗議幾句的。」 「是啊。」 「如果抗議而沒有人聽的話那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想想看啊,要是沒有回答仍然不停地抗議的話,這真是沒有意義而且毫無建設性的意見。」 「是啊。」 「像我這麼聰明的人,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實在並非我的本意」 「是啊。」 兩個神將都無語了。 以悠閒的語調插了一句嘴的當事人好像覺得陽光晃眼似的眨巴了幾下眼,不停地點頭。 「嗯,嗯。玄武說的話有道理。可是,我已經睡著了,為什麼還要在我的枕邊說這些難纏的話呢。」 無語的玄武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常態。 「……那是因為你一直在悠閒地睡覺的緣故!」 風在流動。 小怪啪地抬起頭。在旁邊隱身的勾陣好像突然屏住了呼吸。 抱著像一座小山似的資料穿過簾子的昌浩注意到小怪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看他。 「小怪?喂,走啦」 把每天使用的資料按照一覽表每天早上從書簡庫裡拿出來,等快下班的時候再放回去,這是昌浩的例行任務。如果這中間有空餘時間的話,打開保存在書簡庫裡豐富的書籍和卷軸來閱讀是被允許的。像這種干雜活的,如果乾脆利落地把時間安排得很合理的話,是會有一些空閒的。可以利用這些時間進行自學。 昌浩是以將來當上陰陽生或天文生或都曆法生為目標的。這些人員暫時還沒有空缺,這是最大的難題,可是以此為目標進行的努力是絕對不會白費的。之後就靠時運了,運也屬於實力的一部份,所以最主要的還是先努力。 這些都是晴明教給他的。 所以昌浩無論多麼瑣碎的工作都認真地做好。絕對不偷工減料。雖然有時候工作會幹得比較草率,可是一旦被訓斥就會注意,所以這種失敗也在逐漸減少。 「……怎麼啦?」 即使叫它也不動,昌浩覺得小怪的樣子有些奇怪,於是後退了幾步過來看看情況。 看起來好像一直在茫然地看著天的小怪突然用僵硬的聲說道。 「……晴明他……」 「啊?」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瞬間胸中湧起的是最不祥的預感。 可是,立刻就被推翻了。 「白虎的風捎來了消息--晴明他醒了。」 歷博士安倍成親無論晴天還是下雨都用很快的速度走路。尤其是到了快要下班的時候速度會更快。 追在他後面的歷生們也是同樣,有時候簡直像是在快步競走一樣。 今天他也快速地走著。在幾丈遠的身後跟著一群歷生。 一直無言地走著路的成親突然半閉起眼睛停住了腳步,猛地朝後轉過頭去。 「我說啊,今天的工作可是已經全部幹完了喲。」 可是為什麼還要跟著我呢。對著這樣怒吼的歷博士,歷生們開始反擊。 「因為還沒到下班時間啊!」 「----」 這話確實很對。 成親在心裡暗暗叫苦,這些傢伙們啊。可是不得不轉過身去。不好容易提前幹完了活,想趁人不注意早點從歷署裡偷偷溜回去,沒想到不知什麼時候又被發現了。逃亡計劃完全破 對著在哪「嗯嗯嗯」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成親,旁邊有個人邊苦笑邊說道: 「那是因為博士你的位子在最裡面很容易看到。一旦你不在,一眼就會發現的。」 「原來如此啊。下次換位子吧!」 「不行!」 看起來這個間不容髮的反對的聲音是全體歷生們的心聲。這個歷博士本來就很容易偷偷溜走,要是換了位子的話會增加更多麻煩。 「總之,到下班時間為止先做些其它的工作。」 「這樣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要是把工作都提前做好的話,以後加班也會減少的。」 「確實是,真是一個真理啊!」 對著在那頻頻點頭感歎著的博士,歷生們一起圍過來說。 那麼,請您回去吧。「 正在此時下班的鐘聲響起,在四周迴盪。 「啊,結束了。」 成親滿不在乎地轉過身去。 「那麼我先走了。」 他沒看到在他身後,因為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和博士捉迷藏這件事上而垂頭喪氣的歷生們。 昌親在成親的旁邊和他並排走,覺得有些不忍心似地回頭望了一眼那些歷生。 「兄長大人,你最好還是不要再這樣做啦!」 「我覺得我並沒有做些不講理的事啊。我可從來沒有拖延過工作啊。」 昌親點了點頭。 「確實是這樣。可是話雖如此。」 「看情形,這場雨到了傍晚的時候會下得更大吧。我想趕快回去。」 「那你就應該跟他們說因為雨會下得更大,所以你想趕快回家。如果不這樣說不行喲!」 成親瞪了一眼弟弟。昌親呵呵笑著,無視兄長的視線。 安倍吉昌的長子終於無奈地放棄了,邊歎氣邊說道。 「你表面上好像沒有注意身邊的情況,其實什麼事你都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我是兄長大人你的弟弟啊。」 昌親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響應。成親聳了聳肩膀。 「我是想趁雨下大之前去家裡看看。」 「我也是。想去昌浩那兒看一下。」 兩人朝陰陽寮走去。才剛下班,最小的弟弟應該還在干雜務吧。打算把他捎帶回家去。 可是,他們的想法破滅了。 「昌浩大人的話,下班的鐘聲剛一響就飛奔出去了。」 陰陽生籐原敏次這樣對他們說道。成親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傢伙。 「他已經幹完了所有的工作,所以也沒什麼問題……您有什麼事嗎?」 歷博士和天文生一齊出現在這裡是很少見的,不知道是公事還是私事。敏次用稍微有些猶豫的表情詢問道。 「不,也沒什麼事。只是想著他也許還在這裡。」 昌親微微一笑回答道。敏次好像有些安下了心的樣子。 「是這樣啊。對了,博士您現在是要去安倍宅邸嗎?」 「嗯?是啊,我是這樣打算的……」 「那麼,我可不可以冒昧地請你們幫一個忙啊。本來我是應該親自去的,可是有些急事所以沒法去了。我正在想怎麼辦呢。實際上……」 敏次一邊躊躇一邊開口說道。 雨腳漸漸變大。即使披著蓑衣也很難護住全身。全力疾走的昌浩好不容易到達安倍宅邸的時候,全身已經濕透了。 滴落的雨水順著下巴流下來。取下蓑衣把它掛在柱子上,脫掉已經濕透的鞋子,正在猶豫是不是直接那樣進屋。 在這種全身濕透的情況下直接進屋的話,一會很難收拾。可是比起這個,更想趕快去看一下爺爺的情況。 小怪對不知如何是好的昌浩安慰道: 「等等啊,我現在就去給你拿手巾來。」 小怪雖然這樣說,但它也顯出心神不寧的樣子。兩個人都慌了手腳。由於隱身所以沒有受到下雨影響的勾陣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倆。 先不要說昌浩,小怪如果恢復到本相隱身的話,無論是下雨還是下雪根本不會影響到他的。可是小怪竟然沒有想到這個,而是跟著昌浩一起在雨中走路。 因為能夠模模糊糊地猜到他為什麼為這樣做,所以才覺得很有意思。 「昌浩,今天回來得好早啊!」 手裡拿著毛巾的彰子啪嗒啪嗒地跑過來。 昌浩先迅速濕透的烏帽子拿掉,然後解開髮髻,一邊狠命的用毛巾擦拭身體,一邊朝屋裡看。 「彰子,我聽說爺爺大人已經醒過來了。」 昌浩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彰子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好像是為了讓他安心似的先笑了一下。 「嗯。只是好像有些疲憊,立刻又沈睡了過去。聽玄武說他現在正在休息。」 據說那個玄武在晴明醒來之後立刻開始朝晴明大吼大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發生了讓玄武爆發的事情。不管怎麼說對方可是那個狐狸啊。 把毛巾頂在頭上,昌浩好像覺得放下了心似的肩膀一輕,鬆了一口氣。 「這……樣啊。這麼說,我用不著這麼快趕回家來的……」 蹲在昌浩腳邊的小怪也同樣有些筋疲力盡、垂頭喪氣的樣子。小怪也是這樣想的吧。除此以外,一直沉默著的勾陣也是這樣想的。 想盡快看到晴明平安無事的樣子。想聽到那個和平常沒有任何兩樣的聲音。 雖然還不到一天時間,可是對他們來說那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嗯,他說因為魂魄已經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所以只是在沈睡而已。所以不用擔心。」 「嗯,我明白了。我先去換衣服。」 昌浩深呼吸了一下,笑著說道。和一直以來努力作出來的微笑不同,這次的笑是打心底發出的微笑。 展開好幾片毛巾,脫掉濕透的直衣。吸了水的布非常沈。只剩下了單衣,突然覺得肩膀輕了很多。可是,單衣也已經濕了,狩衣外褲也是。 輕輕擰了一下把水擰掉。昌浩跑進自己的房間。彰子緊跟其後也追了過去。 小怪目送他們遠去,眨巴了一下眼。勾陣在它旁邊現身了。 「……換衣服啊!」 「是啊!」 對於小怪確認性質的詢問,勾陣點頭表示同意。小怪用放在那兒的毛巾擦拭曲肢,臉上顯出很不高興的表情。 「也就是說把單衣和狩衣外褲換掉,換上家常穿的狩衣對吧。」 「應該是吧。」 勾陣在很認真地整理散亂地扔在那兒的毛巾,小怪用更加不高興的表情轉臉對她說道: 「……可是要換衣服喲?」 「他們本人都沒有在意那就無所謂了嘛。」 「不是這回事吧?」 「他們沒有把這當回事,所以也沒什麼吧。」 勾陣一邊乾淨的毛巾放在小怪身上幫它吸取身上的水,一邊接著說道。 「至少有一方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 「……原來這樣啊。」 而且並不是那個晚熟、不善言辭而且相當遲鈍的傢伙。 彰子拿著濕衣服出了昌浩的房間,與此同時昌浩走向祖父的房間。 在門前面停了一下,深呼吸了幾次讓心裡平情下來。 「……爺爺大人?」 這樣呼喚了一聲之後,和爺爺的聲音不同的另一個人說「進來吧」。與此同時,感到房間內出現了兩股神氣。 在輕輕打開的門對面,出現了躺在床上的晴明和端坐在他枕邊玄武的身影。白虎在稍微離開一點的牆邊盤腿而坐。之所以能夠看到他們,是因為他們特意為了昌浩加強了神氣。 「今天還是挺早的嘛。」 昌浩對轉過臉來的玄武點了一下頭,在他旁邊坐下。 凝視著刻滿了皺紋的睡臉。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肌膚好像恢復了一點血色。 「聽說爺爺醒了一次?」 「是啊。不過,由於太過疲勞又睡了過去……比起他到處亂跑,這睡著倒是令我們更放心也更輕鬆。」 這大概是玄武的心聲吧。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即使想阻止,如果本人嚴厲地下達命令說「別攔我」,十二神將也無法阻攔。 「嗯,真的,我也這麼想。」 「還有你這個傢伙也是的。」 聽到背後有人用無奈的語氣對自己這樣說道。昌浩撇了撇嘴。 「什麼意思嘛!」 「我就是這個意思。」 小怪支起一隻耳朵用目中無人的態度回答道,接著跑到了晴明的枕邊。窺視他的情況後,終於放下了心。已經度過了第一個危險期。 可是並沒有時間猶豫。因為貴船的祭神並沒有完全地拯救晴明。 必須盡快讓那個不穩定的星宿什麼的趕快穩定下來。 小怪心想。不穩定的星宿。那指的不就是命運急劇地發生變化、沒有走確定路線的人的情況嗎?被命運所捉弄,對一切都甘心忍受,根本沒有自己的任何主張的存在。 顯示了和一直以來完全不同道路的少女。 雖然還只是屬於推測。可是,確實有進一步調查確認的價值。 突然天一出現了。接著是朱雀。 「昌浩大人,成親大人來了。」 「兄長大人他們?」 昌浩站起身來。昌浩為了不驚擾到爺爺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天一也跟在後面。朱雀在目送他們。小怪把視線投注在雀的後背。 「……朱雀喲。」 「什麼事?」 對著越過肩膀回視的同胞,小怪用真摰的目光對視。 「天一她是無心的,你不要太在意。」 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本來這就很難嘛。我知道你心裡也會有隔閡的。」 聽到小怪的出人意料的言辭,朱雀瞠目結舌。可是,接著就瞇縫起眼睛淡淡一笑。 「……我沒想到有一天竟然要你來安慰我。」 小怪突然瞇縫起一隻眼睛。 「什麼話嘛,那是。人家特意……」 朱雀輕輕地擺擺手,隱身了。被迫中斷了抱怨的小怪,眉頭緊緊地皺起來,低聲咆哮道。 「真是的,看他的後背虛張聲勢地僵硬著,出於關心才這麼說了一句。他竟然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這不是有毛病嗎?」 白虎和玄武啞口無言地凝視著在那咕咕噥噥抱怨的小怪。可是,小怪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視線。 他們的視線好像在說。 那是誰啊。 至少,他們所認識的「騰蛇」,無論同胞處於什麼樣心境的情況下,都是那種不會出於關心而說幾句安慰話的男人。絕對不是。 另一方面,坐在小怪旁邊的勾陣覺得很有意思似地笑道。 「騰蛇。」 「什麼事。」 「這件事真不像你的風格。」 「嗯,勾,就連你也這樣說嗎!」 「我只不過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而已。」 以手支腮的勾陣輕易地避開張牙舞爪撲過來的小怪,玄武和白虎仍然是啞口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幕。 第六章 有話想說。 有事想問。 所以想再見一次。 想讓那個目光再一次注視自己。 籐原道長在朝見之前先到了土御門殿。聽到端坐在簾子對面的女兒說出的話不禁目瞪口呆。 把安倍昌浩帶到土御門殿。帶到她的面前。 「那……倒是可以……」 前幾天, 道長接受了中宮的要求, 通過籐原行成把安倍昌浩召換到土御門殿。 因為對外面來說昌浩和」彰子」是互相認識的, 所以這個請求很容易說得過去。可是, 對道長來說並不一樣。 這個女兒, 一直到前幾天為止後來沒有見過昌浩。為什麼突然指名要見昌浩呢? 而且不止一次, 竟然還要見他第二次。 不能向她詢問具體的情況。因為在這所宮殿的所有女宮們都堅信章子是」彰子」。而且這是不能對外公佈的機密。 道長暫時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只好擺弄手中的扇子。 「昌浩雖然還年輕也不太成熟, 不過卻是很有前途的陰陽師。而且和你也有很深的淵源, 你現在又正病著, 信賴他也很是正常, 可是……」 道長的視線游移不定, 最後定在了簾子的對面。道長好像覺得有些驚訝似的歪頭表示疑問。 「同樣是陰陽師, 找陰陽寮的頭兒或者陰陽博士這樣眾人都承認的有實力的人, 你不是更放心嗎?」 並不是說昌浩不值得信賴, 那可是安倍晴明的繼承者。大概在將來, 比起陰陽寮的頭兒或陰陽博士更能成為籐原氏的左膀右臂吧。就像安倍晴明一樣。 想起老人和年齡不相稱的精湛目光, 道長覺得肩膀一輕。 自從晴明病倒在床, 已經過了幾個月。其他的陰陽師都不值得信賴。在占卜國家大事的時候, 最值得信賴的還是那個稀世的大陰陽師。 還是派個人去探望一下他的病情吧。 道長這樣決定到。回頭看了一下背後。在簾子和格窗的對面, 可以看到從陰沉沉的天上落下的雨滴連成的雨線。 刷刷的雨聲在迴響。他因為是中宮的父親, 所以被允許到寢殿的廂房。雖然不能直接和中宮面對面, 不過也用不著像昌浩那樣只能到簾子為止就不能在近前了。 中宮自從得了病, 一天絕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的。據說即便如此, 上次和昌浩見面的時候, 還是讓人給穿好外衣, 梳好髮髻, 端正地坐在廂房裡的圓坐上。 雖然不是很長時間, 可是在面對面的時候挺直腰板, 所以也許可以散散心呢。 「……父親大人。」 聽到中宮的呼換, 道長坐正了身體。 「是。」 「我用不著陰陽寮的頭兒也用不著陰陽博士。」 「什麼……?」 道長不由得反問道。這個女兒從來沒有用這麼強有力的聲音對他說過話。 中宮用讓道長一瞬間說不出話來的強有力的語調說道。 「昌浩大人曾經對我做了一個約定, 說要保護中宮。所以, 只要他能來, 那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 「中宮……你。」 「父親大人。」 她攔住了父親要說的話, 改變了話題。 「安倍昌浩大人到底是什麼脾氣的人呢。我以前雖然曾經受他幫助過, 可是並沒有特別深的淵源。如果父親大人知道的話, 請告訴我。」 道長覺得困惑。確實, 對外來說, 左大臣定的小姐和一個貴族家的小孩, 身份相差太遠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接觸點。可是, 彰子曾經蒙昌浩救了好幾次性命。被他不為人知, 拼盡全力地救過。 「……因為是晴明的孫, 所以成為晴明的幫手來保護你的吧。」 道明一邊慎重的選擇詞彙, 一邊按照女兒的請求對她講述昌浩的事。一直以來這個女兒從來沒有這麼有意地去詢問關於異母姐妹」彰子:的事情, 所以心裡覺得有些奇怪。 也許是因為和昌浩見了面, 所以才對異母姐妹產生了興趣吧。 道長一直擔心這個任何東西都沒有興趣的女兒。讓她代替彰子進宮當女0斤確實是出於政治方面的考慮, 可是毫是因為擔心她的將來也並無虛假。 「啊, 對了。聽說安倍宅邸收養了一位和晴明有淵源的貴族家小姐。據說年紀和你差不多, 沒有了可以依靠的親人。」 啪的一聲, 扇子落地。簾子對面, 中宮的扇子滑了下來。 「中宮?」 「……手有些滑而已。」 「這樣啊。」 「安倍家待這位小姐好嗎?」 道長的嘴邊綻開微笑。果然還是擔心自己的姐妹。 「晴明是一個很重情意的人。他的兒子吉昌也是一個耿直的人, 最小的孫子昌浩也承繼了他們的性情。所以在安倍家應該不受任何委屈過得很好吧。」 一直很高興的道長沒有注意到。 簾子對端坐的中宮章子的手放在單衣上面, 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中宮一邊極力保持平靜, 一邊請求道。 「據說是繼承了安倍一族性情的那個人品, 我上次見他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一直以來很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變輕鬆了, 所以我想當面向他道謝。如果可能的話, 想再和昌浩大人見一次面。請把他召到這裡來吧。」 雨愈來愈大, 毫不留情地擊打在成親和昌親兩兄弟身上, 全身都濕透了, 毫不亞於剛才昌浩。把蓑衣取下來晾在柱子上, 像瀑布一樣的雨水在土間形成了一個水窪。 看到這種情況的昌浩, 轉過身來對背後的天一半是認真地說道。 「我說啊, 讓白虎呼喚風來吹乾怎麼樣, 或是求朱雀炸干, 這可以嗎?」 天一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 所以覺得有些意外地大了眼睛, 淡淡地苦笑到。 「如果白虎和朱雀願意的話……」 「等一下等一下, 千萬別勞煩十二神將。」 插進兩人中間的成親慌忙搖頭。旁邊昌親也點頭同意。 「不能讓爺爺的式神做這樣的事喲。我們很快就走了, 不用放在心上的。」 「我們是使喚的下人嗎?」 「啊? 那, 天一, 你願意去給我們拿毛巾嗎?」 對兄長們投過去驚訝的目光, 然後又拜託天一。她很爽快的就答應了。 昌浩端坐在走廊坐著兩人面前。成親不停地用手拭去滴落下來的水珠, 用天一拿過來的毛巾快速地擦一下身上的水, 好像終於鬆了口氣。 「哎呀哎呀, 梅雨耍是能早點放情就好了。」 去皇宮朝見實在太麻煩了。 成親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如果他願意的話倒是可以借岳父的光坐著牛車悠然自得的去朝見, 可是他說那樣和他的性子太不合, 所以每次都是徒步去朝見。 「不到陽曆六月中旬大概不會停吧。不過其間有時會放晴。」 「天文生既然這樣說了, 肯定可以相信。」 「兄長大人, 我擅長的可是觀星喲。」 「都是抑望天空看, 應該是沒有錯吧。」 他這個理論還真是強詞奪理, 不過確實是沒有錯。 「兄長大人, 你們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啊, 對啦。」 成親想起了自己的目的, 把目光轉向昌浩。 「下班的時候, 陰陽生拜託我們轉告你一聲。嗯, 是叫籐原敏次的那個相當有出息的傢伙。」 「敏次大人? 我又做了什麼事嗎?」 昌浩不由得條件反射般地抱住頭, 兩兄弟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由得綻開微笑。他從小就有這個習慣性動作。 「不是的, 不是這個。我不是說過是傳話嗎。聽說你剛下班, 右大弁大人就來到了敏次所在的地方……」 雖然有話要說, 可是沒有辦法。敏次拜託我們給你轉達一句話: 明天, 下班之後直接去右大弁大人那兒。敏次稅得從行成大人的表情來看, 雖然說是讓你明天去, 可能好像有什麼急事, 所以敏次才決定立即通知你。敏次今天好像有什麼脫不開身的事, 所以沒法來安倍宅邸。 正在那時, 碰巧安倍家兩兄弟出現, 所以敏次才拜託他們, 當然敏次是一個特別注重禮儀的人, 所以拜託口吻非常有禮貌。 「就是這回事, 雖然說是明天, 看來還是盡早去好。」 昌浩用一副僵硬的表情點頭說道。 「好像是這樣。」 昌浩站起身來, 兩兄弟也站起身來。 「那我們也回去了。」 「咦?」 「我們本來是想看看爺爺大人的情況的, 可是你已經看過了, 看你的樣子好像也用不著太擔心。我們改天再來」 昌浩是那種無論什麼事都會立即表現在臉上的人。他心焦旁騖地在聽成親說話, 就說明他沒有別的擔心的事。 穿上晾乾水的蓑衣, 成親他們又走到雨中。 還是最好不要太晚。 「彰子, 我要去行成大人的宅邸問候一下。」 昌浩像一個水老鼠一樣全身濕透地回家沒多久就說又要出去, 彰子很驚訝地對昌浩詢問道: 「怎麼了? 這麼說來, 兄長大人好像剛剛來過……」 「嗯, 他們替我捎話過來。現在還沒有到戌時, 所以去行成大人家應該還不算失禮。」 「……難道不能像晴明大人那樣派一個式神當使者嗎?」 歪著頭表示疑問的彰子, 說出了預想不到的話。 「是啊……」 回答的是小怪。 「啊. 那真是一個好主意。喂, 昌浩, 你也試著用紙疊一個鳥啊什麼的試試吧。如果上面寫上字, 應該可能傳達意思吧。」 「我說, 外面可是下著雨呢…….」 昌浩舉起一隻手, 冷靜地反駁道。 雖然值得嘗試一下, 可能讓用紙疊的式在雨中飛, 這實在有些欠考慮。 「爺爺大人不是也沒在雨中讓紙的式飛過吧? 或者說我不知道而已。」 「晴明在這個時候一般不會用紙, 而是用別的東西。比如頭髮之類的。」 小怪輕輕地拉了拉昌浩地頭髮。 「啊, 原來如此。用頭髮啊!」 「是啊是啊。不過頭髮要是不小心的話容易被壞人利用。還是等你的實力耍增強一點的時候用吧!」 「到底怎麼辦吶……」 小怪說話總是變來變去。 小怪蹲在眼睛半閉的昌浩肩膀上, 一邊用尾巴擊打昌浩的後背, 一邊笑了一下。 「讓式去也可以, 你要是說你親自去, 我也會跟你去。只不過如此而已。」 決定權經常是由昌浩握著的。小怪即侯插嘴說, 也並不是一定要採用它的意見。 昌浩考慮了一會。 晴明總算平安無事醒過來了。在他枕邊有可以信賴的十二神將保護, 而且這個宅邸被結界覆蓋應該很安全。 即使自己不在, 也不用擔心。 「我還是自己去吧。而且, 還想去看看土御門殿的情形。」 彰子突然眨了一下眼。細細想, 好不容易和她相見了, 可是竟然沒有說話。 因為想著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所以把一切都托付給了昌浩了。 「……沒關係吧。從昨晚到今天, 好像都沒有怎麼平靜下來呢!」 彰子好像很擔心似地扭曲了臉。昌浩點了一下頭。 「是啊, 那也很讓人擔心——莫非, 說不准行成大人所是的事也是和中宮有關的。」 雨勢稍微減弱了。昌浩一邊撥開水珠一邊在西洞院大路疾行。 沒有穿蓑衣。因此穿上會特別沉。 在呼吸均勻地疾行著的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叫了一聲。 「啊!」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歪著頭詢問。 「怎麼了?」 「我, 忘了帶烏帽子, 也忘了挽髮髻了。」 「……」 在昌浩說出來之前小怪一直也沒有注意到。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雖然在沉默著, 可是腳步依然沒有停。 過了一會, 小怪沉重的開口說道。 「還是不要去行成宅邸吧, 只看看土御門殿的情況怎麼樣?」 小怪抬起前腳提出了一個提案, 昌浩在深思熟慮後決定採納它的意見。 「即使是由於時間太匆忙, 比起不顧成年男子的常識和體面去拜訪人家, 最好還是等明天衣冠整齊再去拜訪比為好。」 「嗯。」 這是一個光顧著自己方便的解釋, 一直在旁邊隱身看著的勾陣很冷靜的下了判斷。 在雨中, 昌浩改變了方向。 來到二條大路往左拐, 以東京極大路為目標前行。這一片全部都是很有勢力的貴族的宅邸。因為大雨所以很少有人來往。而且, 大路的寬度大概有十六。即使在路中間快步疾行, 也沒有人盤問吧。 只有這個時候, 都城那寬得什至顯得有些浪費的大路才讓人覺得感激。由於太過於寬闊了, 急著拐彎的時候那也是沒有辦法的。 沿著二條大路往東走的時候, 昌浩以手結印在口中唸唸有詞。 輕輕歪頭表示疑問的小怪, 過了一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是避雨的咒語啊。」 「嗯。因為沒有人看到, 所以我想應該無所謂吧。」 昌浩伸出舌頭笑了一下。小怪用尾巴擊打他的後腦勺。 一直擊打肌膚的雨滴, 這次沒有碰到昌浩和小怪就自動彈開了。雖然沒有」見鬼」的能力, 這點小法術還是不成問題的。小怪蹲在他的肩頭, 就相當於他的眼睛。 水啪啪地彈開。雖然是夏天, 可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氣溫仍然很低。被雨淋著到處跑的話, 肯定會感冒。家裡有一個病人就足夠了。 路泥濘不堪沒有地方可以下腳, 僅僅是走路已經很費體力了。平常可能很輕鬆走過的路, 這次也得邊喘著粗氣邊往前走。 昌浩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訥過身體的感覺。沒有任何扺抗所以直接穿過去了。這種感覺很熟悉。 小怪看出突然停步的昌浩的樣子有些不尋常, 從昌浩肩頭跳到地面。振著勾陣也出現了。 忽然發現雨已經停了。 不, 這兒是雨所不能到達的地方。 小怪覺得有些可恨似的不停地咋舌, 眉頭也緊皺了起來, 瞼上顯出危險的神色。白色的身體被緋紅色的鬥氣所包圍。和燃燒的火焰相似的東西突然伸長, 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天狐, 出來!」 紅蓮的的怒吼轟隆作響。與此同時從他的身體放出波動的火焰。 灼熱的鬥氣沿著地表擴散開來。被熱風鼓動. 瞬間乾燥的白沙揚起。 白沙形成的煙霧通過冰冷的妖氣擴散。 昌浩心裡一涼。胸口, 不自然的律動沸騰起來。昌浩不由得按住了胸口, 想起遁反的守護石已經碎了, 緊緊地咬住嘴唇。 糟了, 通過自己的意志力來鉗制天狐的力量有一定的限度。 從單衣拿起守護香袋, 緊緊握在手裡。耳邊聽到有規律的, 溫柔的, 鼓動的聲音。 好像為了消除這些似的, 天狐的火焰在搖動。 「……!」 絕對不能被天狐的血吞噬。被異形之血侵蝕身體, 就連壽命都被削短了, 也許自己敵不過天狐之力的那天終要到來, 可是即使如此在氣勢上也不能輸。 想起出門的時候, 彰子顯出有些擔心的樣子, 對自己說小心點啊。昌浩回答說, 沒關係的, 我會盡早回來的。那也是約定。 自己擁有許多重要的約定。所以, 絕對不能輸給擋在面前的這個恐怖的天狐。 昌浩一邊計算呼吸的頻率一邊讓心情平靜下來, 此時紅蓮走到他面面前。 「——勾, 按住昌浩。」 「紅蓮?」 聽到紅蓮這句出人意料的話, 昌浩條件反射般地反問道。勾陣按照紅蓮所說的來到昌浩背後。她的手腕抓住了昌浩的肩膀。 「勾陣, 為什麼?」 「因為那是個怪物, 應該由我們十二神將來對付才對。而且, 想想看吧, 和凌壽一對一對峙還是第一次。」 可是, 天狐很強,。它的妖力通天。就連青龍的手都負傷了。 「可是, 只有紅蓮一個人。」 「昌浩。」 攔住孩子的話, 勾陣凝視著同胞的臉。 「那麼我問你, 你知道騰蛇的真正力量嗎?」 「啊…….?」 昌浩不由得凝視紅蓮的背面。他頭部嵌著的箍是為了封印他那強大得過份的神力用的。 昌浩見過紅蓮沒有被抑制的火焰。接近一件之前的貴船。因為高龍神的結界覆蓋的緣故所造成的危害被控到最小的範圍。可是那沖天的火焰漩渦, 吞沒了一切, 把所有的東西都化為焦土, 簡直就是地獄的業火。 勾陣的雙眸閃耀出光芒。 「道反不也說過嗎——騰蛇比我的力量強大。」 中宮章子用有些凝滯的目光抬頭看天。 到夜深為止的這段短暫時間被稱為黃昏 「…..妖魔鬼怪蠢蠢欲動的時刻……」 只有一個女宮聽到她的自言自語。 「中宮?」 可是, 章子直接出了簾子。 雨還在下。沙沙的好像永遠不會停止的雨聲在四周迴響。 她很久以前就在聽這個聲音。 在靜悄悄地儜立著的娘家,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 她就經常一個人聽雨聲。 或者是一個人毫不厭惡的眺望黃昏。 心, 一直都是空虛的。即使是聽偶爾會過來的父親說話, 心也沒有因此而舒暢過。 經常聽父親提到彰子。 反覆聽她說你們倆長得真像。 而且, 去年的冬天, 又聽到這句話。 像你這麼夫像的人, 即使代替彰子進宮也沒有懷疑吧。 「……我, 替誰?」 現在土御門殿裡的只是中宮這個名子而已。出生以後被賦與的名字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濕潼的空氣包裹著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東西橫亙在胸, 在沙沙地抖動。 光著腳踩著蓆子的她, 突然注意到手指上纏繞著黑色的東西。 黑色的, 像線一樣的東西。一直牽引著, 纏到手指上。 覺得背後有冰冷的東西爬上來。想要把它弄掉於是跪下來伸出手指。接觸到線的同時, 皮膚上傳來讓人恐怖的觸感。 「……這是什麼?……」 黑色的線。不是, 這是……。 「頭髮……?」 突然耳邊傳來不知是誰是私語。 ——太可惜了。 「……!」 章子屏著呼吸。令人恐懼的聲音。聽過這個聲音。 那個, 僧人的聲音—— 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狀態下發出了一聲慘叫。可是, 認為發出慘叫只不過是她的錯覺, 實際上只是僵硬的喉嚨深處發出痙攣一般的喘息而已。 身體無法動彈。纏繞在手指上的頭髮, 像有自己意志一樣順著皮膚沿著手腕爬到上面。 ——你也是這樣吧。你也很妒忌吧。 脖頸處, 傳來一聲嘲笑, 他就在身後嗎。 怎麼可能。這兒可是土御門殿, 有很多女宮在這兒。要是有可疑人物進來的話早引起一片騷動了。 對了, 必須得叫衛士。叫他們過來, 保護自己。 ——沒有用的。 那個男子好像讀出了她的心思,肯定地說到。 ——你就要回皇宮大內了。已經沒時間猶豫了。 章子的眼睛瞬間涷結住了。 回皇宮大內。回到那個恐怖的皇宮大內。回到愛恨交織的後宮裡。誰也不知道真實的她,那個孤獨的籠子裡。 「……怎麼……能……」 剎那間, 腦海裡湧現出安倍昌浩的身影。 如果回到皇宮大內的話, 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不願意。我不想回去。我想見他。我想和他見面, 和他說話, 然後希望他來保護我。 因為他答應我會來保護我的。他說會保護我的。 「……約定……」 纏繞在手腕上的黑髮, 一直纏繞在手上一點一點的侵蝕皮膚裡。一點痛感都沒有地進入皮膚裡, 終於完全消失了。 咚地一聲, 不穩定的脈動貫穿全身。令人恐懼的觸感沿著皮膚下面爬上來, 生出異樣的熱力。 頭腦一片暈眩。思想裡蒙上一層霧, 變得不是很清楚。 ——說出你的願望。 催促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美妙的回音。惡寒一陣陣湧上來, 一切思維都被覆蓋。 「……願……望……」 想見他。不想回到皇宮大內。不想當人家的替身。 章子的眼睛裡出現了黑色的火焰。 「……就是這樣, 因為……」 彰子不是在他的身邊嗎? 因為什麼情況才不能進宮呢? 看起來很健康。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樣子, 好像也沒有受傷。 為什麼她可以理所當然地在他身邊呢? 為什麼可以理所當然地在那裡? 為什麼所有沉重的東西都要由章子背負呢? 她什麼都不知道, 在過著安穩的生活—— 「……我想和她交換。」 在她所在的地方, 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在那呢? 為什麼不得不受這麼多苦, 這到底是誰的錯。 被趕到那個孤獨的場所到底是誰的錯。 「我……已經不想在這兒了。」 內心深處, 有種黑色的冷冷的沉澱一樣的生物, 在蠕動。 丞安抬頭看著包圍住土御門殿的圍牆, 嗤地冷笑了一聲。 「無論任何人, 都在心中飼養了黑暗。」 愈是不知道心中飼養了黑暗的人, 那個黑暗就愈深愈冷。如果把它拽出來的話, 就伴隨一種令人無法制御的激烈之感。 從宮院中傳來幾聲慘叫。 「中宮, 中宮不見了……!」 「趕快找出來!」 「中宮, 你在哪兒呢……?」 不久, 在很多慘叫聲中混雜著尖利的聲音。 「異形, 這是異形所為!」 「中宮, 失蹤了——!」 丞按的喉嚨深處傳來幾聲低低的笑聲。 只要稍微觸及她心中的黑暗, 那個笨蛋女孩就很輕易的墮落了。 到底那個才是真正的東宮, 這些都無所謂, 必要的只是一個肉體的器具而已。 「————!」 丞按的眼睛突然開裂。 他腳步踉蹌, 用手裡拿著的鍚杖拚命支撐著身體。 「……羅剎, 等一下……!」 還不到時間。還不能把身體騰給你。 只要今天一個晚上就夠了。過了今天, 就會解放你。因為就是那個時刻, 才把你封印住的。 ——聽好了…… 像泡沫一樣的虛幻記憶, 從心底深處綻放之後消失。 男子好像在喘息一樣肩膀上下抖動, 冒出自嘲的呻吟聲。 絕對不能解開封印, 從小就這樣對自己說。可是孫子到底要做什麼呢, 如果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爺爺肯定要傷心的吧。 看到全族人的臉。所有人的心裡都抱有仇恨和憎惡。這其實也有根本不明年真正意義上的仇恨為何物的年幼的孩子。 「原諒我吧, 我會墮入地獄的。」 然後, 以你們為道具, 試著一雪我的仇恨。 想起了安倍家孩子的身影, 丞按嘴角上揚。 小孩子。和那時的自己同樣年齡的小孩子。 被像在烤打靈魂一樣憤怒和憎恨所灼烤的經歷, 那個孩子一定沒體驗過吧。 過著安穩的生活, 多麼幸福的小孩子。 一想起這些就覺得煩躁想吐。 「嗯, 安倍家的小孩子, 如果你處在和我同樣的境遇下, 你還能宣稱什麼要保護別人嗎……? 啊, 那也不錯啊。 處在同樣境遇的情況下, 即使不太可能, 而且有些不可理喻, 也想讓他嘗一下被剝奪了最寶貴的東西的痛苦。 那個清澈的雙眸令自己覺得煩躁不安。那個毫不扭曲的堅定信念讓自己的怒火燃燒。 丞安嗤地冷笑了一下。 突然明白剛開始為什麼沒有殺那個孩子的原因。 因為那個孩子, 酷似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族都被屠殺的晚上, 本來也應該隨他們一起死去小時候的自己 ---------------------------------------------------------------- 腦子裡響起一個甘美的聲音。 這是一個賭注。 如果那個孩子選擇了你的話, 我就會救她的命 作為代價, 你的另一個女兒就會成為犧牲品。 這樣也可以嗎。 真的可以嗎。 「——這, 為什麼不行呢……?」 第七章 紅蓮釋放出來的炎之鬥氣,在天狐凌壽布下的結界中熊熊地燃燒著。 凌壽冷冷地盯著紅蓮。 「……我要那個孩子有用處。」 「這裡沒有你想要的人。」 「你們十二神將,真得很礙事呀。」 「是嗎?」 紅蓮淒絕的笑著。 「真巧亞——看來我也只能礙你事了。」 呼啦啦的,通紅的炎火直衝天際。一條粗大的火蛇飛快地彎曲著撲向凌壽。 凌壽的右手急劇變形,將可以融化所有東西的狂亂的紅蓮炎火撥向了一邊。 「你去死吧!」 揮舞著幻化成利刃的獸爪,凌壽一躍而起。紅蓮則迎著凌壽的攻擊衝了過來。 「這正是我想說的話!」 紅蓮將自己的怒氣徹底地釋放出來,低身躲避著凌壽伸過來的利爪,順勢靠近凌壽。屏住 呼吸,打算和對手展開近身肉搏。 凌壽不由得大驚失色,為了避免自己的左胸受到攻擊,放出了驚人的鬥氣漩渦。紅蓮無形 的攻擊,將天狐整個人給吞沒了。一瞬間似乎都可以聽到體內骨碎的聲音。 遭到攻擊的凌壽身體後仰,妄圖躲避。已經提前看穿凌壽躲避軌跡的紅蓮,搶先一步做好 準備,一下子伸手抓住了天狐的手腕,狠狠地朝著地面扔了過去。 「我了拯救我家主人的命,一定要把你這傢伙體內的天狐天珠搶過來!」 如一片枯葉飄蕩在紅蓮炎火熱風中的凌壽,嘴裡不斷地湧出血沫。 「你這個……傢伙……!」 天狐凌壽的眼睛突然迸發出光芒。妖氣之刃爆發了。 但是,紅蓮的靈力將妖氣之刃的攻擊統統給當了回去。 激烈的靈力旋風撲向了勾陣和昌浩,好在他們在間不容髮的時機布下了結界,有驚無險。 「十二神將……!」 伴隨著怒號,凌壽的妖力化作無數的鐮鼬,向四周狂奔。 其中有幾隻擦過了紅蓮的皮膚。紅蓮一點都沒有在意,用自己的紅蓮炎火把天狐緊緊的包 裹住了。 凌壽烏黑的頭髮上下翻動起伏,簡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樣。守護著凌壽。 從黑髮中散發出來驚人的妖力化解了紅蓮所有的攻擊,而且製造出了妖力的龍捲風。 「別礙我的事,把那個孩子交給我——!」 渾身冒著熱炎的凌壽嘶聲喊叫著。 「誰會給你呀!」 將凌壽的喊叫怒喝回去的紅蓮,將自己紅炎靈力狠狠地砸向天狐。 昌浩按在自己胸口的手,暗暗的用勁。每次天狐的妖力釋放的時候,在自己的身體內部總會產生不自然的悸動。 和自己體內莫名的力量作著鬥爭,昌浩不由自主地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為什麼,是我……」 凌壽躺在地上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 太弱了。這個樣子是沒辦法成為誘餌的。晶霞沒有辦法出手。 所以,就是沒有辦法出手。明明如此卻。 凌壽凝視著昌浩,不知道昌浩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即便如此,那也是因為你流淌著我們同族的血。」 胡亂的扭頭看了看,勉勉強強躲過紅蓮的攻擊,接著說著。 「你體內有我們同族的力量,雖然不是很多,但是已經足夠了。」 聽到這裡,昌浩感覺到手腳急劇的變得冰冷。 勾陣的全身瀰漫著鬥氣,紅蓮也是一樣。只不過紅蓮炎火的漩渦變得更加巨大。 「那是……」 紅蓮低低地嘟囔著,用嚇人的眼光緊緊地盯著凌壽。 「難道說殺了他就可以奪得這樣的力量!」 「是這樣子的。你笨哪?——走開!」 (某:不是我打錯了,本來就是這樣的= =||) 冷笑著把紅蓮彈飛到一邊,凌壽向著昌浩飛去。 「脆弱的族人,我來助你體內的那股力量一臂之力吧!」 在晶霞的力量沒有完全恢復之前。即使利用那個老人把晶霞引誘出來,以自己現在的力量也趕不上晶霞。這總讓人感到不甘心。 從很久以前,晶霞總是一直妨礙著自己的行動。 「不要動手呦,孩子!」 簡直就像是被咒縛捆綁在原地一般,昌浩被釘在原地。似乎昌浩體內流淌著的天狐之血聽從來自同族的靈言。 」昌浩,快躲開!」 紅蓮的叫喊撞擊著昌浩的耳膜。 但是,終歸還是被凌壽棋快一招。他那銳利的前爪已經逼近了昌浩的喉管。 「勾!」 此時的昌浩大驚失色驚慌的喊著。與此同時,一念之間,白光一閃將凌壽的利爪從中打斷了。 原本應該貫穿昌浩喉管的利爪,最後只不過是在昌浩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擁著昌浩,左手舉著筆架叉的勾陣的眼神,直直的穿透了凌壽。 勾陣全身散發出來的靈力攪起滿天的風暴。昌浩似乎被冰凍一般,深深地感受到凌壽灌注在自己體內的憎惡。 凌壽的冰冷雙眸中出現了驚訝的裂紋。探出的筆叉架的尖端扎進了凌壽的喉嚨。不知不覺中。 「——昌浩,退下。」 聽到勾陣低低的提醒,昌浩慢慢從二人中建滑脫出來。等他的視線轉過來之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勾陣……」 在勾陣右手手臂上,凌壽長長的利爪深深地紮了進去。看到此景,昌浩想了起來。那個在危急的瞬間遮擋住了昌浩視線的東西。 當那個不單單以昌浩的喉管,還有眼角,不,還有眉心為目標的凌壽的利爪伸來之時,勾陣在瞬間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凌壽所有的攻擊,充當著庇護昌浩的盾牌。 彼此互不相讓,勾陣和凌壽暫時性的對峙了起來。 「十二神將……!」 凌壽自言自語著。自己急切地想要殺掉昌浩,但是只是視線稍稍錯亂一下,這樣的瞬間導致自己被敵人趁虛而入。緊逼自己喉管的利器尖端一 點點地紮了進去。 另一方面,吞噬著勾陣手腕的利爪,也還在一點點的移動著。並非是扎進去,而是慢慢地蠕動。 釋放出來的妖力和靈力彼此旗鼓相當。 緊緊地盯著他們二人的角力,昌浩一點點地向後倒推著。紅蓮立刻回到昌浩的身邊。 「……紅蓮,勾陣她……」 「知道了。」 紅蓮的回答毫不掩飾自己的焦急。如果貿然出手的話,勾陣的生命就會有危險。 如果沒有什麼契機的話,這種平衡就很難打破。 令人恐懼的緊迫感充滿四周。勾陣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凌壽一邊在維持著自己的結界一邊在和自己對峙著。換句話說,自己的力量明顯的輸給凌壽。 凌壽沒理由不注意到這一點。恐怕他是為了紅蓮和昌浩也封印在裡面,而繼續維持著這種搞笑的角力。 那他到底想要什麼?那倒不是昌浩的命嗎? 勾陣眼眸的晃動,裡面的意思被凌壽輕易的讀了出來。之後,呵呵呵的笑了起來。 「——你到也蠻聰明的嘛。」 勾陣內心深處的怒火無意識間越來越旺。自己徹底地被侮辱了。 自己內心些微的動搖,竟然被凌壽看穿了。 就是在這一瞬,膠著的角力狀態被打破了。爆發的天狐妖力超越了神將靈力,將勾陣的力量壓倒了。 紅蓮此時立刻將昌浩擋住了自己的身後。用自己的身體完全承擔奔湧而至天狐妖力。 劇烈的妖力衝擊將紅蓮的身體震得搖搖晃晃。 「紅蓮!勾陣!」 昌浩的驚叫撞擊著兩人的耳膜。此時,兩人也感覺到了天狐的氣息已經逼近了昌浩。 「昌浩……!」 兩人同時叫著昌浩的名字。瞬間,昌浩的靈力構成一道強固的靈璧抵擋著凌壽的攻擊。 「歸命!不空光明遍照!大手印!」 昌浩的真言轉化成靈力。沒有想到昌浩回反抗的的凌壽,自己的攻擊如同劈向虛空。 「什麼……!?」 面對著驚愕的凌壽,昌浩開始結印。 「蓮花珍寶!火焰!大誓言!」 刀印應聲劈了下來。純粹靈氣幻化出無數的刀鋒,向凌壽劈了下來。 這樣子,似乎就已經讓常昊難以忍受,不自然的呼吸,氣喘不已,額頭也冒出了顆顆汗珠。 自己胸口深處的白色炎火開始搖晃。 不可以。這個場合下,天狐的血也會被凌壽吸引。 拚命聚集起自己最後一點力氣,昌浩把自己所有的靈力聚集到一點。 「……萬魔……」 愈發激烈的炎火灼燒著昌浩的眼瞼。自己的心臟全部包裹在焰火之前,讓昌浩保持清醒的是落在他臉頰冰冷的水滴。 「拱服——!」 聚集全身靈力的法術,打破了天狐結下的結界。 靜寂逐漸得遠去。 隨著自己一時的甦醒,而變得雨聲嘩啦啦的變大。 昌浩緩緩的張開了眼睛。 風很冷。水汽很重,瀰漫在四周。 視線所到之處是木頭房梁。昌浩暈乎乎地想自己應該是身在某個房屋的屋簷底下。 在自己的視線之中,闖進來白色的東西。 「昌浩。」 不安的聲音迴盪著,徹底地將昌浩喚醒過來。 「這裡……是哪裡……」 「是一個廢墟。」 回答昌浩的並非是小怪,是另一個人的聲音。 昌浩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 發現自己胸口深處的火炎變大了。 似乎險險地從另壽的魔掌中逃脫了。用手按著胸口,昌浩長長的舒了口氣。 凌壽呢……」 「在結界破裂的時候凌壽就不知去向了……你沒事吧?」 蹲在一旁的勾陣一副擔心的樣子看看昌浩。昌浩點了點頭,看是向四周打量。 混濁的空氣漂浮在空中。看來是個破舊的建築。 確認了沒有任何的異常之後。昌浩站了起來。 「……怎麼,這麼破……」 屋中的擺設,所有的東西上面都佈滿了灰塵。昌浩剛才躺著的地方,似乎是一張不那麼髒的床。 突然一個冷顫,似乎有個涼涼的東西撫著自己的脖子。然後一股寒顫順著脊樑爬滿後背。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因為失去了見鬼的能力,所以無法看到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總歸透著奇詭是毋庸置疑的。 「這裡是……怎麼回事?」 仔細看來,勾陣和小怪也是一副不單單是警戒的表情。 「不知道。不過從結界裡彈出來之後,清醒過來就已經在這棟破房子似乎也就只有這個了」 昌浩出了屋子。 大雨沒有停下來,黑暗中只有與聲迴盪在黑夜裡。 運用可以看穿黑夜的暗示能力,昌浩重新打量著周圍。 雖然是一個小小的院落,有幾間的房子並排蓋著。但是因為長期的風吹日曬雨淋,幾乎都已經倒塌,它們之前的模樣只能靠想像。 在這個院落的對面有著一個非常大的可以稱之為府邸的建築。哪個地方也相當的破舊,依稀能辨認出它盛況時的模樣。 看到那個府邸, 昌浩的心臟於不自然地跳動著。 「……那裡是……」 這個感覺, 昌浩瞭解。 看到有死亡的地方, 胸口就會騷動於安。那是即使不看也可以感覺到惡寒。 來到昌浩身邊的小怪和勾陣, 看著府邸也是一副嚴肅的表情。 「……還是不要太靠近那個東西的好。」 「啊啊, 真是討厭的感覺。」 「但是……」 但是, 直覺一直在提醒他。如果有必須探查的地方的話, 就是這裡。 凌壽按著自己脖子的傷口, 從嘴裡不斷咳出血沬。 呼嚕呼嚕, 呼吸中不但漏出一些噁心的聲音。好不容易逃脫險境, 雖然沒有受什麼致命傷, 但是如果想要冶愈自己所受的傷恐怕還要花費一些氣力。 凌壽眼神中閃爍著怒火。 「十二神將……那個可惡的女人……!」 嘩啦一聲, 凌壽把自己的身體翻轉過來。 就在他身後, 毫無血色的丞按站在那裡。 「失手了嗎?」 從中讀出嘲弄的凌壽, 狠狠地盯著丞按。但是, 怪僧卻安然無恙地接受了這樣的目光, 在黑暗中凝視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小小的影子。 如同項著一張假面一般, 章子眼都於眨地端坐在那裡。 她到底在想著什麼, 究竟在看那裡, 丞按一點都不知道。雖然沒有知道的必要, 只覺得她這樣子好傻。 囚禁在自己思念的牢獄中, 走了一條自己不該走的道路, 正是她自己選的。 丞按體內的衝動愈發強烈。似乎馬上就要迷失在自己的感情裡了。 默默地瞪了丞按好一陣子, 凌壽用一種沒有任何起伏的腔調說話了。 「那個孩子和他的式神, 都是我的。」 將自己受到的屈辱全數奉還, 將那個雖然脆弱但卻是有些用處的魂魄收歸己有。將自己一族的血接受過來, 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將其他人的天珠收歸己有的話自己的力量就會恢復。雖然有可能是比不上那個孩子的, 但是總歸聊勝於無。 從這個意義來說, 那個老頭的會更有效果。但是, 如果攻擊那個老頭的話, 晶霞是不會佳視不管的。現在和晶霞對決的話, 無疑是自取滅亡。 如果可以將十二神將的靈力據為己有就好了。可以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工具。什至可以把十二神將全部殺掉, 奪取他們的力量。如果把他們當作禮物送給九尾的話, 不知會怎樣。 這看起來似乎不錯。反正凌壽已經把從九尾那兒得到的天珠全部用光了。如果不準備些替代品的話, 凌壽自己的生命就會有危險。 自己好不容易活到這一步, 如果因為這種小事情而被殺掉的話, 就太可惜了。 代品愈多愈好。即使是替代品, 九尾也會滿足的吧。 「……啊, 丞按。」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默默地轉過來。看著眼中閃爍著企圖的凌壽, 他開口問道: 「有什麼事情?」 「那個女孩子, 你打算怎麼辦?」 「跟你這個傢伙沒有什麼關係吧。」 「是嗎? 當我死了嗎。我還幫過你的吧。至少讓我聽聽。」 凌壽一副天真無害的樣子靠近章子, 一副很有趣的樣子觀察章子毫無反應的臉。 把自己的手在僵直的眼前晃動著, 銳利的尖爪將章子的臉微微抬起來, 凌壽玩味地瞇起了眼睛。 「……自己把自己封印起來了。」 在丞按不注意的下顎的背面, 凌壽用自己的利爪劃了一個傷口。然後將自己的手指劃傷, 將自己體內死亡之血輕輕按到了傷口上去。 「……」 章子的眼皮微微地顫動著。進入她體內的天孤之血, 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流遍全身。 凌壽似乎很滿意, 放下了托著章子臉龐的利爪。 凌壽這一系列的動作, 丞按並沒有注意到。他用錫杖支撐著自己, 慢慢等待著體內狂亂的衝動變得更加強烈。 「……羅剎……馬上就要……」 在丞按的體內, 黑色的影子慢慢地站立了起來。 那是被封印在承載一族命運的陶瓷裡的東西。 那是從大陸橫渡來時, 無論如何都捨不得丟棄的, 拚命保護的東西。 那是他的祖輩封印的令人恐懼的魔物。世世相傳, 絕對不要把這個魔物從裡面解放出來。 而丞按卻把它從這裡面解放了出來。為了一雪全族的仇恨。 他喘著粗氣, 淒慘地笑著。 「……等一下, 籐原。將我們視為螻蟻而隨意屠殺的你這傢伙的陰謀, 我要把你的這個妄想打破……!」 ----------------------------------------------------- 竟然被帶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方。 自己竟然看到了比之前更為恐怕的眼神。 但是, 沒有關係。 他一定會來。 不是去找他, 而是他來到我的身旁。 -------------------------------------------------- 擦掉門上的雨滴將手放到門板上, 昌浩一口氣拉開門。 嗄噠嗄噠, 門開了。雖然手感比自己想像的要濕重一讓人覺得噁心, 但是當門開到可以進入的時候, 昌浩踏進了院子裡。 唧唧吱吱老鼠亂叫著。似乎是對於這些貿然進來的不速之客, 表達著不滿。 謹慎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滿腳泥巴來到了長廊, 昌浩慢慢地往裡面走著。 每往前走一步, 自己的胸口就不自然地跳動一下。胸口裡面迴盪著心臟咚咚跳動的聲音, 呼吸的聲音慢慢地變粗。 空氣變得愈來愈凝重。 這裡已經變成一個被封閉了的空間。 「……昌浩, 你的臉色很白呀, 沒有關係吧。」 和昌浩並排走的小怪突然大驚失色。昌浩咕嚕一聲喉頭滾動了一下, 一下子抓住了走在後面的勾陣的手。 「不好意思……等一下……」 突然, 一股緋色的鬥氣升騰起來。原本小小的小怪, 突然變身為高大的紅蓮形象。在他週身滾動的暴燥鬥氣, 慢慢的將昌浩和勾陣包裹在一起。 昌浩吃了一驚。 「紅蓮……?」 「這不是一個什麼好地方。因為你有著強大的力量, 所以只會覺得有些不舒服。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話, 應該早就已經迷失了。」 「這並不是什麼像怨念一樣簡單的東西, 而且充滿各個角落。我這樣佈個結界, 所有的鬼怪都進不來。」 不單單是昌浩自己的靈力, 紅蓮的靈力也具有靈壁的能力, 所以勾陣放下心來鬆一口氣。因為四周沉重的空氣和讓人恐懼的感覺影響著神經, 會逐漸使得人們的注意力鈍化。 昌浩慢慢的用視線打量四周。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是如此的激烈, 刺激地讓人恐懼的感覺。但是, 總覺得在自己的腦海中的某個地方, 有個聲音在誘惑著他。 那或許是自己的本能在呼喚吧。 「……是那裡。」 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氣, 再次各那個方向邁去。看到昌浩的樣子, 紅蓮和勾陣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 歎了口氣。 又是陰陽師的直覺, 是否聽從他的直覺呢。如果照他們的意思的話, 恨不得快點把昌浩從這裡帶出去。 一步一步的, 昌浩數著自己的呼吸拚命抑制自己即將冒出來的悸動。努力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昌沾讓自己的心境保持清澈明靜, 一步一步地向前。 突然, 那個可怕的怪僧形象出現在自己腦海裡。 昌浩瞬間明白了。這裡肯定和那個男人有關係。但是自己還是必須要深入進去的。 自己的腳步每踏一步, 自己的心臟就更冷一分。從來沒有過的脈動, 讓自己手腳感到如此的冰冷。 與此相對, 昌浩自己的心境愈發的清明。雖然看不見, 但是自己凡感覺變得愈發的敏銳。 陪同昌浩一同穿過長廊, 來到了大廳的紅蓮和勾陣, 一直保持著緊張的僵直。 自己面前的一切, 都被黑暗所籠罩。在黑暗中散落著白色的東西。隨著歲月的變遷, 大廳已經風化了。剩下的殘骸, 也幾乎快要倒塌, 都是因為風化的結果。 昌浩潤了潤乾裂的嘴唇, 聲音已經沙啞。 「……那個黑色中的東西是……」 即使不用解釋, 那是什麼東西也可以明白的。 那裡有什麼東西, 憑藉著月光就可以看清楚。但是, 昌浩想要知道的是更加朦朧的東西。 伴隨著匡唧匡唧的聲音, 昌浩蹲下身來。昌浩拿起自己身邊最近的骨頭。 昌浩感覺到自己身邊的紅蓮已經皺起了眉頭。紅蓮也注意到了。但是, 昌浩裝作沒有看見, 閉上了眼睛。 心臟咚咚地跳動著。體內天狐炎火忽然跳動了一下。我需要的不是這樣的力量。拜託了, 不要冒出來。 「……拜託不要……」 一邊小聲地嘟嚷著, 昌浩的意識有些模糊。 抬頭已經徹底黑下來的,天空, 彰子擔心地自言先語著。 「昌浩, 好慢……」 臨走之前明明囑咐他說不要回來太晚, 可是現在已經是亥時了。 看著自己左腕上的瑪瑙飾品, 彰子靜靜地歎了口氣。 「沒關係吧?」 在昌浩房間的書桌甘擺著丸玉的碎片。彰子暗自想那是不是昌浩的護身符呀。 彰子所帶的瑪瑙也是護身符, 但是在這個石頭裡面殘留的靈力很驚人。 那是比昌浩製作的符紙更要厲害的東西。 明明是很厲害的丸玉, 卻碎成這個樣子。 沒有人能夠救他, 或許是因為昌浩體內所蘊藏的靈力應該超過玉石的力量。彰子是這樣想的。 據說, 安倍晴明是妖狐的孩子。彰子從小一直聽著這樣的傳聞。但是, 偶爾幾次相見, 發現也只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 雖然有些仙仙欲飄的樣子, 但是對於彰子還是很溫和的。 如果把昌浩作為目標, 老人時常作弄他。但是, 他看自己孫子的眼神真的很溫柔, 充滿了寵愛。從中可以瞭解老人是多麼的愛護他的孫子。 歎了口氣, 彰子向昌浩房間走去。 晚飯時間已經過了。在得到昌吉和露樹的允許後, 每天都是等到很晚的時候才準備晚飯。 晴明的膳食在彰子的手中。即使是晚飯, 也只不過是接近於米湯的粥。彰子很清楚地記得當時在大家」不吃飯的話就好不了」的勸說下, 晴明被十二神將包圍著勉勉強強吞嚥的場景。 推開房門, 低身點亮了燈。天一和朱雀照顧著晴明, 守護在走廊。 「……他回來的話, 就準備些糯米湯飯就好了吧。」 想著回來的昌浩肯定飢腸轆轆, 彰子再次輕輕了口氣。 似乎有著奇妙的預感。 自己的耐心慌亂不已。覺得似乎發生什麼事情。 彰子無助的環顧了一下四周, 目光落到了桌上的六壬式盤和星圖。 據說自己的命運已經偏離了之前的軌跡。而且據說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妹章子的命運軌跡也發生了改變。 這麼說, 之後的星宿會怎麼移動, 還沒有占卜過。 下次就讓昌浩幫我占卜一下好了。 但是, 之前曾經提到過, 當時小怪的話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啊——讓昌浩占卜的話, 也可以, 但是, 怎麼說呢?」 當時也在附近的六合和勾陣, 兩個人的回答也有些吱吱唔唔。 「……為什麼?」 一旦自己有疑問的話, 疑團就會愈來愈大。 在自己沉思了很久之後, 彰子向著門口的兩個人問道。 「那個, 有個問題問一下可以嗎?」 (你有什麼事情嗎?) 面對著應答自己的天一, 彰子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事情, 你們知道是什麼一回事嗎?」 (那個是……) 天一很少見地對於回答一個問題閃爍其詞。以前天一對瞭解的事情, 都會馬上回答, 如果不知道的話, 就會大方地道歉說不知道。 這很奇怪,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彰子的疑團愈來愈大。 相比沉默的天一,朱雀回答了彰子的疑問。 「如果占卜對像和占卜者過於牽掛的話,占卜的結果就不會很準。或許是因為如此吧。」 彰子眨了眨眼。 果然是這樣。昌浩和彰子約定會幫助她保護她。保護她所以會和他有牽連,所以小怪才這麼說的。 「……就是因為保護我的緣故嗎……」 有牽連應該是有很多種的。 自言自語著,突然,彰子蹲了下來。本來是沒有外人看到,但是,總覺得很不好意思雙頰發燒。 即使說是彰子和昌浩命運重疊,如果一直這樣的話就好了。就這樣,一直到生命的盡頭。 輕輕地胡亂拍了拍臉頰,彰子做了做深呼吸。 突然,和預感類似的感情撞擊著自己的胸口。 「……」 彰子向來不怎麼相信自己的知覺。因為她知道,如果相信的話,也應該相信值得信賴的陰陽師的直覺。 所以,此時他才敢於之麼無視自己的預感。 但是。 之後想起這件事情,那個是不是就是指的這件事情呢?彰子把自己的臉埋在了手中。 第八章 好恐怖。 讓人不自主地心生恐怖。 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在夜幕中,抬頭看著突然出現的惡靈,昌浩呆呆的思考著。 啊啊,肯定是這個東西。 這肯定是祖父說的吃人的羅剎妖物。 ※ ※ ※ ※ ※ 心臟跳動著。噗通噗通地,伴隨著疼痛的強烈的心跳。很多人都死在了這裡。似乎沒有什麼抵抗,單方面地受到了屠殺。 即使抵抗逃脫的人,他們也清楚會被那些追蹤而來的魔掌抓住。 所以呢,沒有人抵抗。 倒不如選擇平靜的接受殺戮。 這都僅僅是為了全族中最重要的一個孩子。 紋絲不動的昌浩,就像斷線的木偶一樣突然癱倒在地上。 「昌浩!」 紅臉慌慌張張的跪在地上扶著昌浩,昌浩顫抖著身體睜開眼睛。眼睛的焦點散亂。看來情況不太妙。 「昌浩,怎麼了……醒過來,昌浩——不要暈過去!」 銳利的叫喊,使得昌浩從與死靈的糾纏中醒了過來。 「……」 喘著粗氣,昌浩慢慢地站起身來。 「沒有關係吧?」 昌浩點了點頭,算是對跪在另一側的勾陣的回答。昌浩用手扶著額頭,說道: 「……心裡只是有些混亂。啊,那個,兼家是誰呀?」 「兼家?」 面對訝異的紅蓮,昌浩接著說道。 「他是籐原家的人。我也不是很清楚。想來是古人吧。」 用手指撫摸著嘴角,紅蓮回憶著。 「籐原……兼家,那個兼家嗎?」 「他是誰?」 「是道長的父親。他在你懂事之前已經死了,所以你不知道是當然的。」 昌浩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是這樣子呀。 環顧著大廳,昌浩痛苦的將臉偏響了一側。 「這麼說有怨念也在情理之中……」 看這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事情的昌浩,看不出來什麼頭緒的勾陣舉起了一隻手來。 「給我說說吧。這裡是那裡?」 就是這裡。 昌浩本想要斟酌一下詞句,不過還是放棄,閉了一下眼睛之後作出了回答。 「……這是那個渡海過來的小小部族被籐原兼家的刺客全部殺戮掉的地方。」 那一族是從大陸渡海過來的部族,流傳者和陰陽道不同的咒術。 籐原道長的父親兼家和他的親哥哥兼道一起掌管著王朝的朝政。 兼家一直憎恨著自己的哥哥。很想早些推倒自己的哥哥。 兼家兄弟都害怕人們對他們的怨恨。都希望踢掉別人而自己出人頭地。這樣的鬥爭動搖了朝政的根基,他們兄弟二人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會遇到這樣的厄運,所以就拚命的招募有能力的術者來躲避厄運。 東渡來的這個族人就是不為人們所知的兼家所擁有的術者。 操縱著這個國家沒有的秘術的族人,只要出手的話,無論是誰都毫無意外的將敵人打落馬下。 他們渴望著崇高的地位。也渴望權力,渴望著金銀財寶。他們為了這些自認為最重要的東西,不惜任何代價。 而且,他們雖然是術者,但也不過是兼家手中的棋子。 他們不會想到居上位者只不過是在玩弄他們這些人而已。這些事情他們從來不會注意到。 他們只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如同渺小的螻蟻,一旦不再被需要,就會被無情的拋棄。 「……他們是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等到雨勢變小之後,昌浩等人把那個破敗的村落拋到自己的身後。此處雖然距離王都並不遠,但是因為身在深山,所以很少有人來到這個地方。他們是鼓起勇氣才會隱居在這個地方的吧,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那個不足的人除了帶來不為人知的咒術,還有讓人更恐怖的東西。 「接受兼家的庇護,作為回報,把兼家的仇家給消滅。反覆如此。他們對此已經很是諳熟了。」 原本他們這一部族並沒有那麼強大。但是咒術的力量卻是空前的強大。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們部族的族人將一個潛進這個國家的恐怖的東西封印住了。 「封印,附咒……借助這樣的力量,可以操縱咒術。原本是妖怪的力量,所以是人力遠遠不能企及的強大力量。」 那是一個事食人的怪物。 「羅剎,部族的所有人都這麼稱呼那個妖魔。」 即使是妖魔,如果好好利用的話,也會福及全族人的。整個部族的人代代相傳謹慎的守護著這個妖魔。每一代的直系族人都要繼承這個任務。 並排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直系?」 常昊突然說話停頓了一下,滿眼苦澀。 「……聽說似乎是憑借口耳相傳,代代繼承羅剎的血統。」 這是繼成了妖魔血液的一個部族。 小怪睜開夕陽般通紅的眼睛,低低的嘟嚷著。怪不得那個傢伙稱呼自己是妖魔。 一直在回憶著過去的往事,腦子亂亂的,覺得自己的思路已經有些秀逗了。 常昊似乎抱著很深的東西,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努力的伸了伸懶腰。 」某個時候,這個部族,咒殺失敗了.」 嚴格來說,其實並沒有失敗.只把過是比兼家所預想的時機晚了一些而已. 僅僅是這樣一來的一個小小的延誤,使得兼家的期待徹底落空. 對於兼家,沒喲利用留住如此沒用的棋子.就這樣一來,整個家族被兼家給滅族了. 從結構上來看,整個事情也只喲這樣. 所有的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這些動是昌浩的推測而已. 但是,那裡確實喲人類的存在.在心臟停止跳動的瞬間,流出來的文人的鮮血,和那沒有力氣的求助的呻嚀. 他們是盡權利才存活下來的部族的末代後裔,他們必須接受這樣的命運. ----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在嚥氣的瞬間,哪個小小的少年還拚命地站在自己妹妹的身前用自己的身體當作她的盾牌,不讓她看到那些恐怖的場景. 單但是為了守護一個人,雖然受了致命的傷勢,那個老人似乎還是很珍惜的想用身體蓋著那個古箱子,不甘心的去世了. 給予他們全族力量的妖魔,接受了全族的性命,作為回報,這個妖魔必須要保護一個孩子. 哪個孩子卻一無所知.為了讓那個孩子毫無負擔地生活,全族的族人都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那個孩子就是丞按" 那並不是他的真名.只不過是從弟弟妹妹的名字中各取一個字而已.這是為了不忘記全族的仇恨,這個孩子決定放棄自己的名字. 對著抱著弟弟妹妹骸骨的他,低低訴說著話語的就是那個妖魔. 被全族族人的屍骸包圍著,守衛漂浮著血腥,被悲傷和憤怒麻痺的心靈,刻上了一道深深的傷痕. ---哎,或許留在內心中比較好. 被封印在陶翁裡面的是無數的羅剎.那些吃人的妖魔.雖然他們族人祭祀著這些妖魔,但是內心也有著恐懼.被封印著的羅剎們,彼此爭鬥,互相吞噬,最終變成了一個最大的妖魔. 前方的都城已經隱約可見,昌浩暗暗地咬著嘴唇. "沒有時間了.丞按正趕了過去." 他的企圖是去消滅有著滅族之恨的籐願兼家的後代.繼承了兼家的地位,成為一族之長的是現在是道長. 所以,丞按決定阻擊中宮. 兼家想要的東西,道長也想要.有這相同野心的傢伙,想要實現這些野心的傢伙,都會受到丞按的報復. 到現在為止,無論丞按發動怎樣的攻擊,籐原單單靠一個陰陽師就守護了自己的安全. 但是,本是丞按行動最大阻礙的安倍晴明,現在正徘徊在死亡的邊緣.而作為晴明繼承者的昌浩還不成熟,現在還是有隙可尋. 現在作為丞按的幫兇,進宮侍駕的中宮也已經回到娘家了.如果是在深宮大內的話,丞按不太好出售,但是在土御門的話就不太一樣的. 中宮在土御門殿的期間,就已經被種下了滅亡皇族的種子。 因此,丞按要做什麼,昌浩知道的一清二楚。那是過於殘忍的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同歸於盡的手法。 因為過於的恐怖和淒慘,胃裡的東西會反出來,可是昌浩又努力的嚥了回去。 「昌浩,不要緊吧?」 向著擔心的小怪默默的點了點頭,昌浩又搖了一下頭。仍舊是血氣上湧,根本沒有工夫顧慮到這個。 胸口的心臟不自然的跳動著。而且,作為呼應,天狐之炎越發的跳動不安。 被慘遭滅族的時候,丞按剛好和昌浩同樣的年紀。 自己不由得會想。 如果自己當時處於相同的境遇的話,自己會怎樣做呢。如果自己全族的人只是因為當權者的一個命令而慘遭滅族的話,不知道自己會怎麼辦。 自己現在的力量,有著十二神將的扶助,如果自己可以下命令的話,自己會怎麼做呢。 昌浩一路上總是不由自主地想這些事情,無法阻止自己身體的顫動。 「我找丞按,如果不阻止他的話……!」 丞按應該時刻飽受仇恨的蠶食。現在或許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吧。 即使拼盡自己的性命,做好完美的佈局的話,丞按的企圖就會實現了。 跑向都城的昌浩,突然停下腳步,結起了手印。 「昌浩?」 「我要查明一下那個傢伙的棲身之所。」 並不是說丞按。而是在搜尋羅剎的氣息。為什麼呢。 「丞按雖然是人類,但是一旦吃了羅剎的話,就會得到羅剎的力量。」 這種秘術在大陸被稱為「巫蠱」。 無法抑制的激烈的衝動,在轉瞬間折磨著昌浩的全身。那是讓人發狂的痛苦,昌浩一邊保持著自己意識的清明,甚至嘴角浮現出微笑。 「馬上就好了……馬上……!」 激烈的呼吸著粗氣,丞按突然站到了章子的面前。 即使如此,章子也沒有一絲晃動,慢慢地抬頭看向丞按。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看起來就像是玩偶。如果當場有其他人在的話,就會發現即使是如此端莊精緻的面孔,如果沒有人的意志,也沒有什麼魅力。 丞按用錫杖將章子的臉抬的更高一些,敞開了自己的衣服。 在這個男人的胸口浮現出了一張猙獰的怪物的臉。他呼出的氣體變成黑色的霧靄。壓到十二神將的魔力就是來自這個妖魔。 「……太漫長了。」 沒有對象的自言自語,丞按講手放到了羅剎的嘴邊。看到了這個妖魔嘎嘎的笑著。 「你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我。即使把這個軀殼吃掉也沒有關係。即使我的靈魂也沒有關係。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掉吧。」 面前的章子的表情仍舊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默默地抬頭看著丞按而已。 無情的看著這一切的凌壽突然眼皮顫動了一下。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沒有意思了。」 屍蠟般慘白的嘴唇歪了歪。 此刻,昌浩和小怪就跳了進來。 「丞按!」 聽到昌浩的叫喊,頭也沒有回,怪僧丞按一把抓起章子的頭髮。此時章子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晴明的孩子,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突然被問到,昌浩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間都城一角的小小府邸。已經好久沒有人修葺了,所以顯得非常的破舊。 昌浩是追尋著羅剎的氣息來到這裡的,所以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背對著昌浩,丞按笑著滔滔不絕的低聲說著。 「土御門殿,現在因為中宮的神秘失蹤而大騷動。明明沒有神秘失蹤的理由。」 「是你帶走得不是嗎?」 昌浩怒喊著往前邁了一步。此時,丞按終於扭過頭來了。 「不是的。想要走出土御門殿的這個女孩子自己。想要來這裡的也是這個女孩子。」 「什麼……」 「這個女孩子想要在命運之論運轉起來之前回來,想要回到出生的地方。」 聽到丞按意想不到的話,昌浩睜開了眼睛。 昌浩打量四周。幾乎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沒有留下來。傢俱什麼的都找不到。應該掛著竹簾的地方沒有任何人,而且竹簾似乎也被什麼人給拿走了。壞了的板窗因為好久沒有人打開過,所以鋪滿了灰塵。床鋪也是這樣。上面留著腳印。中宮的衣角沾滿了灰塵墨乎乎的。 即便如此,這裡確實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生命中最為安靜的一段時光。是個傷感的地方。 雖然時代久遠記憶不是很清晰,但是這裡是和她母親生活,父親經常來的只屬於她自己一個人的地方。充滿著中宮章子回憶的地方。 至此,無視任何東西存在的章子的眼睛,看向了昌浩。 認出昌浩的章子,慢慢地睜大了眼睛,不由得展開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果然還是來了呀。」 出乎意料的明朗的聲音,讓昌浩覺得不太對頭,吃驚的扭頭看向章子。 注意到這一點的章子,笑容突然消失了。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中宮……!」 奇怪。總覺得什麼地方奇怪。在那裡坐著的的確地中宮。但卻不是昌浩認識的中宮。 肯定什麼地方出錯了。 她的表情如此的悲傷。昌浩曾經見過相同的面孔。昌浩的腦中浮現出了彰子的面容。雖然長得很相似的面孔,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少女。 心噗通噗通的跳著。 章子抬頭看向丞按。那個側過來的下顎的背面,在一瞬間昌浩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傷口。 昌浩體內的「血」突然騷動起來。一種無法言喻的焦躁感鬱結在胸口,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 「小怪!」 昌浩喊出來的時候,小怪就已經理解了他的意圖。隱形中的勾陣也理解了。 而此時,一直潛伏在一旁,隱掉自己的氣息,徹底讓大家忽視掉自己存在的凌壽突然動了起來。 (昌浩) 勾陣的提醒幾乎要穿破昌浩的耳膜。昌浩反射性地側過身子,險險地躲過了擦耳而過的利爪。 凌壽嘖嘖地匝舌不已。 「運氣真糟糕……!」 本來可以在剛才將昌浩一擊必殺的。就在剛才那個丞按和章子將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的時刻。但是十二神將中那個可惡的女人看穿了自己的陰謀,導致功虧一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連著兩次。 「切!」 凌壽不斷地提升著自己的妖力。在天狐妄圖逃起的時候,勾陣就跳了出來。 「想要逃跑嗎?」 一瞬間,天狐的妖力迸發了出來。劇烈的妖力波動壓倒了在場所有的人。 雙手交叉目光閃爍的勾陣聽到了章子的哀號,不由得斥責自己。忘記了這裡還有一個普通人。 如果就這樣子任由凌壽的妖力爆發的話,章子就會有生命危險。看起來有轉移戰場的必要。 「騰蛇,之後就拜託給你了。」 還沒有過聽到小怪的回答,勾陣已經徹底將自己的靈力釋放了出來。 右手揮舞著筆架叉,憑空劈出了一個空間出來。 昌浩感覺到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就在這一瞬,一股來自別的世界的狂風吹了進來。無論是昌浩還是丞按,都沒有過經歷過這樣奇妙的靈壓。 這股龍捲風,將天狐凌壽包裹了進來。一副很玩味的樣子,看著勾陣的動作,凌壽沒有過任何反抗就被勾陣劈開空間的缺口吞沒了。 「勾!」 小怪叫喊起來。這時狂風已經包裹了所有人。勾陣緊隨著凌壽進入打開空間的缺口。 更加強烈的狂風肆虐著。無論是誰,都無法在這樣的狂風中一動不動。 從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中,站穩腳跟的丞按。 「姑娘,吃下去有好處……」 抓住章子的下顎強硬地扭開章子的嘴巴,丞按大叫著。 「羅剎,這是你新的宿主呀——!」 男人胸口妖魔頭像,緊緊地盯著章子滿眼放光。 從丞按體內爬出來的妖魔,慢慢地伸出手來抓住了章子纖細的肩膀,就這樣爬滿了章子僵直的身體,直到消失不見。 昌浩動也動不了。 章子還是被吞沒了。被丞按的怨念,被章子的狂亂。 胸中鬱結無數的死亡,肩膀僵硬,昌浩中了那個男人的咒術,動彈不了。在昌浩胸中的天狐炎火搖擺不定,腦中出現的那個光輝,那個冰冷,冰凍住了昌浩的雙腳。 丞按敲響手中的錫杖。回音充斥著耳膜,就在大家用手堵耳朵的一瞬間,他就已經飛身進入異空間的缺口。 狂風突然停止了。狂風是從異空間的缺口出來的,缺口消失了,所以暴風停止也是理所當然的。 看著茫然的坐在地上的昌浩,小怪毫不掩飾自己的焦躁,露出了自己的利牙。 「坐好了!」 「……剛才的……是……」 小怪瞇起眼睛低低的自言自語著。 「那個傻瓜,竟然強行將天狐帶進了我們的異界裡去了。」 「哎?」 所謂的異界就是和人界完全隔離的其他的空間。雖然十二神將可以自由來往於人界和異界,但是也並非是一個可以輕易進去的地方。 小怪的聲調變得焦躁起來了。 「不但是凌壽而且丞按也進去了。可是那裡並不是一個人類可以呆的地方。」 話雖如此,但是已經吸收了羅剎能量的丞按已經算不是人類了,而且它可以變化成妖魔。 昌浩已經徹底瞭解了。世上不應該有可以將十二神將徹底封印的人類。那時妖魔的所作所為…… 搖了搖頭,小怪氣得咬牙切齒。 「總之先救救中宮,她似乎不能動了。宮裡說神秘失蹤什麼的,那由誰來送他回去呢。」 昌浩嘶啞著嗓子向著瞥了一眼躺在地上不能動的章子的小怪說道。 「但是,羅剎那個妖魔還在她的身體裡……」 覆蓋了章子全身之後就看不見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消失。躺在地上的章子的臉色變得更加的陰沉。釋放出來的強大妖氣,倒映在昌浩的眼中 。 小怪瞄著章子的樣子,開口說到。 「確實如此,但是妖魔並沒有完全佔領章子的身體。如果現在用你的靈力給她淨化的話,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 「啊,是嗎?」 被小怪提醒之後才注意到這個事情。看著已經六神無主的昌浩,小怪抬頭望天歎了口氣。 「啊呀——晴明的孫子,你要振作起來呀。」 「不要叫我晴明的孫子!」 條件反射的怒喝回去之後,昌浩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振作一下。 昌浩走到中宮的身邊,跪下把她抱了起來。 「中宮,一定要振作呀。」 章子沒有焦點眼睛彷徨無主了好久。一會兒,等她看清了昌浩的樣子,章子用驚人的力氣緊緊地抓住昌浩的手腕。 「中宮……?」 「你有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 他眼眸散發著一樣的光芒。 「你說你會守護我的……說……守護……我的。」 突然章子劇烈的顫抖起來,眼睛睜得前所未有的大。 接著,她爆發出不成人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九章 寂寞的大地。 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凌壽發出陣陣感歎。 「哎……竟然有這樣的地方呀。」 他用盡妖力向著前面飛行,可是怎麼也飛不到頭,看來這個世界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 隨意撓了撓自然垂下的劉海,凌壽瞇起眼睛。 「……真不舒服呀,感覺真相像。」 這和天狐生活的地方非常相似,凌壽有些受不了地喘著氣。 震盪著錫杖,丞按將勾陣發動的攻擊在瞬間躲避掉了。 「你這個傢伙怎麼會在這裡!?」 看著一邊躲避著攻擊一邊叫喊著的勾陣,丞按將錫杖的尖端對這勾陣說道。 「因為感覺很有意思所以追過來看看。」 這裡有那只天狐。丞按已經下定決心在自己死之前,一定要先把那個總是礙事搗亂的狐狸給殺掉。 彼此都想要對方的命,如果有機會的話,或許凌壽就會把丞按的命玩弄在手中了。 勾陣用左手拿著的筆架叉托起砸下來的錫杖。丞按的魔力已經遠遠的超過了正常人類。 這就是羅剎的力量。 勾陣飛身退後,重新拿好筆架叉. 自己的對手是人類. 最終,如果勾陣攻擊了丞按而殺了他的話,就會觸犯十二神將的道德底線. 勾陣的腦海裡閃過了騰蛇的身影.已經三度犯戒的騰蛇,身上背負了怎樣的重責. 丞按逐漸的弱了下來.他的身體已經被羅剎的力量吞噬的差不多了. 妖魔已經轉移到了章子的身上.它會在章子的身體裡狂躁,從裡面將章子吞噬掉,甚至心臟和靈魂也會一個不留.而且,不久就會和章子同化. 雖然從外表看沒有一點變化. 丞按撲哧撲哧的笑聲迴盪在空中. 這是自己布好的棋局. 他自己的身體碎片也快要消失了,這個身體腐朽的只剩下怨念. 下令屠殺自己族人的那個傢伙早就已經死了.雖說如此,但是心中的憎恨沒能消失.時間越長,心中的怨念就越深,最終變成了羅剎. 」無能的十二神將呀,要不要讓我告訴你我都做了什麼?」 拿著筆架叉做好了準備,勾陣緊緊地盯著丞按.看著眼前著個一副殭屍面孔的男人,勾陣一陣嗤笑. 昌浩和小怪都注意到了一直悲鳴號叫的章子的異變. 侵入到體內的妖魔或許已經開始發狂了.但是,同樣是妖魔 宿主得丞按卻沒有想到那會是如此巨大的痛苦。 「幫……幫……我。」 喘息著哀求著的章子一刻都沒有放開昌浩的手腕。過於大力的力氣,讓昌浩感覺到了不祥的顫抖。 從剛開始自己的胸口裡就有著悸動。那是天狐的血液在共鳴。 撲通撲通的悸動著,力道慢慢的變強,在昌浩的體內跳躍著。 全身如同針扎火燒一般。昌浩裸露的手腕,被章子緊緊地抓著,一直扎進了肉裡。 「拜託……拜……幫幫……!」 亂糟糟地,自己的血液也開始騷動不安起來。章子體內的妖魔有著非同一般的怨念。 突然,章子那張失魂落魄的灰色的臉突然改變了表情,剛才還一直哀號的聲音也變成了低低的令人恐怖的低吼。 「……疼」 「為什麼?」 「我們做了什麼呀。」 「別殺我。」 「那個仇恨。」 「殺掉他。」 「籐原的命。」 「所有的都要毀滅。」 「殺掉。」 「殺掉……」 好幾個聲音同時從章子的嘴裡迸發了出來。這些充滿著陰暗怨念的話語不斷地說了出來。 一直一個人在說話,這一次,章子自己的聲音顯露出難離忍受的痛苦。 一副茫然表情看著這一切的小怪,慢慢地瞥了一眼昌浩。 「……這是什麼,這個。」 一邊試圖將自己手上的章子的手指掰開,昌浩一邊回答道。 「丞按所施展的法術,是巫蠱中最惡毒的起屍鬼法。」 「起屍鬼……?」 昌浩緊緊地咬著嘴唇。 「將自相殘殺的羅剎放在自己的體內,和羅剎一起共同以死靈為食,最終成長為可怕的妖魔——丞按那個傢伙,將自己所有族人的靈魂都當作巫蠱的材料了……」 聽到這裡,就連小怪也無言以對了。 「什……麼……!?」 將丞按說的話冷靜的理解之後,那個內容是過於的淒慘和噁心。 丞按將羅剎吞進體內不單單是為了得到羅剎的力量,也是為了成為巫蠱的容器。因為人類不能吞噬過多的靈魂,所以有必要讓自己化身為妖魔。 將一族人的靈魂吞進體內,成為了起屍鬼的材料。互相搶食,是為了使得怨念更加的強硬,更加的狂暴,更加的純粹。 所以最終形成的是純度最高的怨念。這樣的羅剎就成為了丞按報復的工具。 勾陣發動自己所有的理性,保持自己的冷靜,她短短地呼了口氣。 「……邪門歪道……!」 「隨你怎麼說。」 嘎嘎笑著,丞按出現了羅剎的魔像。 「當我為了報仇吞掉妖魔的時候,就已經決定捨棄人間路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勾陣的筆架叉閃爍著冷冷的光芒。渾身升騰起毫不掩飾的鬥氣。 「把你這傢伙當成人,真是大錯特錯。我們十二神將對於妖魔鬼怪的追討從來不遺餘力。」 面對這勾陣的威脅,丞按化成的妖魔一直在笑。 「……那個姑娘不可能產生正常的孩子了。」 「什麼……!?」 「生產下來的會是帶有死靈怨念的怪物。會生產好幾個的。而且以她為食的羅剎的妖氣會吞噬掉他身體和靈魂。」 寵幸這個女孩的天皇也會一樣。這個國家會在什麼時候從鼎盛時期崩潰下來。 這個偷偷地將丞按的族人像捻死螻蟻一樣殺掉的那個男人的國家。 要滅了這樣的國家。 我們這一族的族人從來沒有其它什麼期望。只不過是希望安靜的,和平的過日子就好了。 「污穢的女人將要產下污穢的生命。能夠看到這一天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嘎嘎的笑著,丞按揮舞著自己的錫杖。 「活著,或許安倍晴明可以救的了中宮吧。」 撥回落下來的錫杖,勾陣怒喊著。 「如果這樣的話,你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存在著破綻!因為我們會奪得天狐天珠,救回安倍晴明。看來你說的話要落空了。」 晴明還活著。他不會死掉的。他對生命還有留戀,按照天命,他的大限還早著呢。 勾陣從晴明那裡聽來的這些話。如果是晴明說的話,那麼他壽命的事情就是真的。而且為了實現晴明的預言,十二神將們會拼盡全力來保護他. 高淤所說的未確定下來的星宿軌跡有可能說的是「章子」的命運。昌浩和十二神將一直在守護著她,只要章子的命運發生變化的話,星宿軌跡就會發生變化顯示出來。 「一派胡言。真是愚蠢淺薄的神將呀!你簡直是癡人說夢。因為——」 丞按嗤之以鼻。他的眼睛盯著勾陣的背後。 看著利器逼近眼前的丞按,雙眼只顧盯著勾陣的身後看。 丞按的眼眸倒映出勾陣身後的情景。 潛蹤隱跡的凌壽在勾陣的身後悄無聲息地伸出了銳利的尖爪。 注意到了丞按眼中倒影的勾陣在一瞬間行動有些遲鈍。在她 的耳邊迴盪著丞按平穩的聲音。 「——因為你要死在這裡了。」 沉重的打擊貫穿了勾陣的後背。 勾陣黑色的雙眸結了一層寒冰。披散在肩頭的黑髮凌亂不堪,微微張開的嘴唇冒出鮮血和零亂的氣息聲。 「……啊……!」 新的攻擊又接踵而至。第二爪從勾陣的左鎖骨的下面冒了出來。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十二神將並非是不死之身。 如果受致命傷的話也會死去的。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 而且神將的靈魂會在這個異世界的什麼地方借助人類的想像重生。 ※ ※ ※ ※ ※ 在已經深更半夜的安倍府邸。等待昌浩歸來的彰子不由得走到了書桌的旁邊。 守護在一旁的天一,用手捂著嘴角犯困的樣子歪著頭。 「……回到屋子裡的話比較好吧……」 回頭看了看朱雀,天一輕輕地搖了搖頭。 「算了,既然她想在這裡等,就這樣子比較好吧。」 「但是如果感冒的話就不得了。」 天一無聲地小心地將昌浩的衣服披到了彰子的肩上。 躺著休息一下真的很不錯,但是,這樣的話,彰子就有些有失典雅。而且如果當昌浩回來發現彰子躺在自己的屋子裡的話,會讓昌浩不知所措的。 很容易就會想到昌浩呆立當場的樣子,所以天一靜靜地笑了起來。 當天一想著是否要給燭台加油的時候,突然某種東西從內心湧了上來。 自己的左胸突然感到激烈的疼痛。 天一驚訝地愣在了當場。在他旁邊的朱雀也一樣。 不單單是他們兩個人,守護在晴明身旁的白虎,玄武和天後 也驚訝得忘記了呼吸。 停留在異世界的青龍和太陰,似乎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衝擊, 使得自己的靈力暴走。 用自已的眼角看到哆嗦著抱著自己肩膀的太陰的樣子,青龍 馬上奔回到了晴明的身邊。 原木沉睡的晴明在青龍現身的同時也睜開了眼睛。 「不會是……!」 突然,老人說不出話來了。 這次承受的打擊最強烈。 感到痛苦是之後的事情了。 不能呼吸,同時自己的胸口傳來陣陣灼熱的感覺。當意識到那些從自己嘴裡面流出的東西是什麼的時候,勾陣腿發軟跪了下來。 自己所有的重量都被貫穿在自己胸口的利爪支撐著。承受著重量的傷口愈發地擴大。連苦痛的呻吟都發不出來了。 「……」 她轉動著眼睛,不相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貫穿勾陣身體的凌壽的利爪又扎進了丞按的喉嚨和胸膛。 「……啊……」 伴隨著嘶啞的女聲,又響起了男人的呻吟。 「……凌……壽……」 隨著暗啞的聲音,從丞按的傷口中噴射出來變色的黑血。 丞按即使如此也一副不屑的樣子。 第二次攻擊的利爪不單刺穿了神將的身體而且也扎進了自己的心臟。丞按毫無感情地看著這一切。 彼此覬覦角力。但似乎還是凌壽快了一步。僅此而已。 拼盡自己最後的氣力,承按用自己的錫杖打碎了凌壽的利爪。 利爪的碎片紛紛掉落,而從胸口往下都被鮮血染紅的神將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在被扔出來的勾陣的手指上,即使到了最後時刻也緊緊抓著自己的東西不放手。可惜自己作為神將的性命。 丞按看著凌壽。 凌壽看著倒下來的勾陣,最終還是忍不住一把抓住勾陣的頭髮拉到自己面前。 勾陣喘息著,微微睜著眼睛。 看到了天狐如同屍蠟一樣的歪歪的嘴唇。 「……嗯……」 勾陣呼吸的同時,血霧滴落了下來。自己喉頭的深處有股鐵蛌漕道,感到聲帶陣陣灼熱。 即便如此,看到勾陣不服輸的眼神,凌壽開口說道。 「讓我告訴你些有趣的事情好了。」 當他用尖細的嗓音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生命之燈已經燃燒殆盡的怪僧終於無聲地倒了下來。 就這個樣子,丞按的屍骸變成了灰土,像沙子一樣完全地消失了。 ※ ※ ※ ※ ※ 「好吧。如果你能活下來的話……就把天珠給你也無所謂。」 低頭看著勾陣的樣子,凌壽嗤嗤地笑著說道。 「反正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種時候,凌壽已經徹底對勾陣失去了興趣,很不高興地向四周打量著。 「話又說回來,怎麼才能回到人界呢?」 強行把自己拉進來的對手已經奄奄一息了。即使讓勾陣帶領自己出去也沒有那個氣力了。 「糟了,我應該先問清楚怎麼出去之後,再把她刺死的嘛。」 為了洩憤,凌壽將自己插進勾陣胸口的利爪抽出來,將勾陣的右手釘在了地上。而另一個扎進手腕的利爪卻不是那麼容易拔出來的。 「你也讓我受傷了,所以這些小傷算是你的報應了。」 摸著自己的喉嚨,扔下這些話就返身離開了。 等感覺不到天狐的氣息之後,勾陣才拚命地睜開了眼睛。 這裡是於二神將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們長期居住過的地方。如果沒有人往返於人界的話,就不可能打開通往人界的道路。 這個世界裡面他們經常呆在天空中。太裳應該呆在天空的旁邊。現在的話,青龍和太陰也應該在的。 她祈禱著他們一定不要遇見凌壽,一邊拚命地扒著身下的地面。 如果不告訴他們的話。那個狐狸所說的話。 章子的體內也埋藏下了天狐的沮咒。這會使得同樣在她體內的羅剎發狂。而且,即使消滅了羅剎,只要詛咒還在,那個女孩子還是污穢的,受到詛咒的。 如果就這樣回到皇宮的話,不單單是羅剎的力量,還有妖狐的力量,勢必會給天皇造成威脅。 必須要告訴給他。 凌壽說了。要想讓章子完全恢復原狀,就必須用天狐的性命來中和天狐的詛咒。 如果同是天狐的話,只需一眼就可以打破這個詛咒。但是晶霞是不會救章子的。 因此如果要想消除沮咒的話,必須要用到天珠。 ——這是為了保險。 必須救助他們兩個人。但是,即使打倒了凌壽,得到了天珠,也只能救一個人而已。 「……嗯……」 在勾陣的腦海裡浮現出晴明的形象。 必須救的人是你。但是,如果讓他知道這件事情的話,他會怎麼做不用問,勾陣也知道。 勾陣咬著自己的嘴唇。 「……睛……明……」 如果不知道救助章子的方法的話,他們兩個人都會眼睜睜地死掉。 必須告訴給他。 晴明,晴明。必須要告訴給他。 而且我還和你有約定。我要守護著昌浩。 不單單是你,我還要守護你的繼承者。 這是主人的命令。自己都還沒有實現。 「……唔…… 十二神將如果死去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的命令,以及所有,都會消失得一絲不剩。 必須要告訴給他。 至少,告訴給一個人。 在自己慢慢模糊的視線中,勾陣似乎看到一個高高的身軀。 必須要告訴給他。 「……騰蛇……」 至少,要告訴給你—— ※ ※ ※ ※ ※ 突然的震動,強烈恐怖得讓人驚訝,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小怪,怎麼了……?」 看著突然身體僵硬的小怪的樣子,昌浩問道。 但是小怪沒有給出回答。 剛才感覺到的那個衝擊。 而且,隱隱約約聽到的呼喊。是誰呢。 瞬間的事情,讓小怪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小怪茫然的小聲嘟噥著。 「……勾……!?」 安倍晴明在玄武和白虎的攙扶下,拚命地站了起來。 「晴明,太胡來了這樣……!」 默默地看著責備自己的神將們,睛明低低地呻吟著。 「向著天空的那個方向呼喊……」 「但是……」 阻止了反射性要開口的玄武的發言,晴明嘶啞著命令著。 「趕快……!」 之後,睛明捂著胸口倒了下來。 「晴明——!」 ※ ※ ※ ※ ※ 痛苦。 痛苦。 為什麼要必須這麼受苦。 我做錯了什麼。 我只不過是想見那個人而已。靠近他挨著他。 那裡的人即使不是她也應該可以的吧。因為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為什麼必須是她呢。 第十章 此時離上朝尚有一段時間,突然一陣急促敲門聲驚醒了安倍成親,他頗為不悅地打開門。 「真是的,到底有什麼事啊。」 這時雨聲已漸漸停歇,也許連日來的陰霾就要散去,露出久違的晴空。 對於歷部的工作。他僅限於是製作曆法,而這些關於天氣等的細枝末節,他也不過只是認為這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份而去隨便想想罷了。 迅速地瀏覽了一遍使者送來的文書,成親的臉色越發陰沉起來。 他沉默了半晌後,便自府中出來,迎著拂曉的天光,逕直向土御門殿的方向去了。 文書上說,有人莫名失蹤。下落不明。 到底會是怎麼回事呢,就在宮女的眼前,中宮皇后竟然憑空消失了。 就在土御門殿的南庭,倉促地設了一處祭壇。此時這裡正聚集了數十名裝束整齊的陰陽師。 原來,這是左大臣在得知了此事後,頓時嚇得面無人色,火速召集了朝中所有的陰陽師來此待命。 安倍成親一面正襟危坐,然後悄然四下張望,發現竟都是賀茂氏與以叔父為首的安倍氏這兩大家族的族人。 安倍氏與賀茂氏,成親想,這兩個家族的成員能齊聚一堂的機會可實屬罕見。他這樣想著竟不由自主的佩服起來。 不愧為當朝第一貴族的中宮之父啊,想必這次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吧。 「看這個樣子,該不會是調集了寺院與神社所有的人員了吧?」 他隨口嘟噥著。卻不知,事實果真正如他所料。 禱告皇后平安歸來的法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從天將拂曉直到暮色低垂,一直不曾有間斷。 那焚起的護摩儀式火焰翻湧粉,如同灼燒著整個天穹。卻未曾見到有任何成效。 「若是讓高野或比壑他們先找了中宮的話,那我們陰陽寮可真是要顏而掃地了。」 成親躡手躡腳地溜出來後,長長地吁了口氣。驀地。他瞪大了眼睛,四下張望。 他分明感到了十二神將的氣息,近在咫尺,而且不只有一個。 很快。 他便看到了令他精神緊繃起來的罪魁禍首,一個纏繞著夜色靈布的高大身影。 在十二神將中,似乎只有六合在成親面前現身,所以儘管其它的神將也在附近,但他卻只能見到六合的身形。 這位茶褐色頭髮的神將,正一言不發地進行護摩儀式。 祭壇的前端,護摩之焰赤烈地燃著,而在那裡,竟是一處水波翻湧的湖池。 成親又飛快地回到了原處,與剛剛溜出來一樣悄然敏捷。 他並不明自十二神將到底在做些什麼。 於是悄悄地望向父親吉昌,卻發現父親也彷彿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但似乎也察覺到了十二神將的氣息,表情漸漸露出一絲僵硬。 而站在一旁的伯父吉平,神情竟與父親如出一轍。 「這個時候,天文生是不用被召集來的,真是羨慕啊。」成親默默地想。 當然,還有直丁也是。 成親忽然想起了兩個弟弟的面孔,不禁撇起了嘴,然後感覺到,風向變了。 原本自南方徐徐吹來的微風,驀地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那護摩之焰瞬時間火舌吐吞翻飛,竟與方纔的氣勢不可同日而語。 成親暗自揣測,這大概又是白虎與朱雀的功勞了。 繼而,滿天的烏雲竟豁然開裂,生生一分為二。 陰陽寮的人員頓時聒噪騷動起來,一個個驚惶失措,他們認為這正是不祥的徵兆,是預示著災禍即將到來。 只有安倍氏家族的三人不為所動,仍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護摩。 而六合的視線正示意著,如今眼前所見到的,便是那「中宮神隱」事件的再現。 那火焰本被風疾吹至高空,如一幅廣闊的幕帷籠住天地,卻又在眨眼之間,如花般迅速萎縮直至消然。 而不知在什麼時候,池塘與護摩壇之間竟多了一位嬌怯怯少女的背影。 「那是……」 有人這樣嘶啞地問道。 一直注視著這裡的宮女,這時忽然急急地跑了過來,口中一邊叫著。 「中宮!」 「太好了,中宮回來了。」 「快,快把衣服拿過來。」 帝王之妻,中宮之後,是不能於人前露出姿容的。 宮女們先用自己的身體遮住了中宮,然後又為她披上了宮服。 這位可憐的中宮,便在她們的環繞下被引送至寢宮。 「中宮平安歸來,真是謝天謝地。」 宮女們一邊用袖子將面容掩住,一面用手托扶著中宮的手臂攙扶著她。 就在這時,中宮的左手腕一閃而過。 本是若無其事看著這一切的成親突然臉色大變,瞠目結舌。 藏於中宮左手腕上的,竟然是它。 成親立刻左顧右盼,卻對周圍的人群視而不見。他在找十二神將,卻發現他們早已在中宮回來之後便悄悄地離開了此地。 回到寢宮,淋浴後的中宮,落了御帳,準備歇息。 帷帳落下後,宮女們便再也看不到帳裡的光景。 但因中宮剛剛自失蹤後歸來,她們總是擔心會有什麼事情再次發生,時常會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在窺視著這裡。 「……不知中宮有沒有被驚嚇到啊。」 宮女說著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帷帳。卻聽到中宮竟出乎意料的說道。 「我沒事的,只是,記不得那個時候的事情了,讓你們擔心了。」 「中宮無事就好,今夜就請好好安歇吧。」 「嗯。」 「還有,尊上說,這件事勞煩皇上和大臣們擔心,所以想在這次齋戒結束以後,是否應該入宮一趟比較好。」 中宮猛地用力閉緊了眼睛。 手用力地攥住了佩戴於左腕的瑪瑙首飾,拚命掩蓋著聲音裡的顫抖。 「……我知道了。」 瑪瑙的冰冷吸收了肌膚的熱度。 她雙手合十,如同祈禱一般。將手置於額前。 ——對不起,可我不得不這麼做。 她還記得他曾壓抑著自己的感情這樣對她說。 所以,她一遍遍垂下頭來道歉。 「……」 「公主……」 這樣溫憐的呼喚,令她搖了下頭,似自喉嚨的深處,彰子終於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呼喚。 「昌浩!」 再次陷人昏睡狀態的晴明,總算病情得到好轉。 玄武和自虎一直守著晴明寸步不離,只在將彰子送回去時,暫時離開了晴明。 而暫時代替白虎與玄武看護晴明的小怪,也被昌浩死乞白賴地拉走。 此時,晴明的塌前再無一人。 彷彿是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一般,一個身影立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裡。 滿頭銀色長髮飛揚,依稀可以窺見一張少女般的容顏。 她便是天狐晶霞。 她俯身看著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的老人,幽深的眸子裡乍現一抹驚異。 終於,她單膝跪了下去,伸出手指靠近了晴明的額頭。 小怪回來後,忽然停下了步子,並環視著室內。 「……」 它凝視著昏睡著的晴明。 那種……狀若死灰的面色竟一掃而空,變得鮮活。 在小怪凝視了片刻之後,晴明乾涸的嘴唇微微翕動起來。 小怪將耳朵湊到晴明的唇邊,只聽得幾絲如喘息般的囈語。 「……」 滿天的晚霞倒映在晴明瞳孔裡,閃著明明滅滅的光輝。 他沒有再說話。 小怪又盯著晴明看了一會兒,發現他已再度昏睡過去。 剛剛,只是囈語嗎? 小怪有些納悶地想著,坐回了晴明的枕邊。一邊還在碎碎念著。 「是怎麼回事呢。」它說。 第十三卷_扭轉虛幻之命運 扭轉虛幻之命運 全部章節 4 序 感覺到現眼的陽光,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因為背光,那人的臉被陰影遮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看不清那人正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陰影中,那人的唇在蠕動。 一陣風起,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沒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那人伸來冰冷的手,用手掌捧著自己的臉頰,又說了些什麼。 終於,那人收回了手,刺眼的陽光直直射入眼中。 當那人不再替自己遮擋陽光後,才發現陽光原來那麼耀眼。 耀眼,真的。眼睛都睜不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那被陰影遮住的臉,究竟是用怎樣的表情注視著自己呢? 這個世界沒有陽光。 壓抑的灰色雲層厚厚地覆蓋著天空,地面只有砂土和岩石,這個世界只有兩種顏色,沒有任何鮮艷的色彩。 而現在,一個細瘦的身體正倒在一片刺眼的血泊中。 右臂被天狐折斷了的指甲牢牢地釘在了地面,胸前漸漸擴散的鮮血與蒼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凌亂的髮絲落到頰邊,微啟的嘴唇透出細微的呼吸。 終於,那微弱的呼吸停止了,從胸口流出的血液也不再擴散。 周圍充滿了寂靜。死亡的氣息包裹著那副瘦弱的身軀。 肆無忌憚的狂風忽然停了下來。 奄奄一息的她被一層暗暗的磷光覆蓋。 「……」 她伸出的左手手指忽地動了一下。 隨後,她的全身發出了異常強烈的鬥氣,四周揚起了沙塵。 原本無力的雙眼動了動,緩緩睜開,然後。 鮮艷的金色雙眸中,散發出憤恨的光芒。 天狐凌壽苦惱地環視著異界,頓時感到了無奈。 第一章 依舊昏睡的晴明身邊,小怪忽地歎了口氣。 「睛明,你想說什麼……」 晴明喃喃說了什麼,小怪不明白。 「快點醒啊,你還有很多話沒說吧。」 昨夜到今天黃昏為止,發生了很多事情。 *** 氣息消失了。 她將緊閉的雙眼睜開後,皺了皺眉。 「……怎麼回事?」 凌壽的氣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這不可能是因為他躲藏在他創造的異空間裡。天狐能感應同類的力量,雖為妖異卻擁有能夠通神的強大妖力,無論距離多遠,都會像波紋般擴散開來(無線電麼……—_—)。 所以晶霞謹慎地隱藏著力量小心地躲了幾十年。只要力量恢復到原來水平,晶霞的力量就能凌駕於凌壽之上。 但是。 晶霞站起身,低頭眺望樹叢那邊廣闊的人類都城。 那片土地上,居住著繼承了眷族之血的人類。既然繼承了眷族之血,那麼他的魂魄就相當於天珠。凌壽一旦得到他的魂魄,他的力量將再次壓倒晶霞。 摸了摸胸口的天珠,天狐晶霞閉上了眼睛。 為奪取這天珠向晶霞挑釁的凌壽,隨意踐踏著,嘲笑著族人以及親人的遺骨。 「……凌壽。」 無論你在哪裡,都逃不過這血的復仇。 到哪裡去了,身為弟弟卻又同時是自己仇敵的異端天狐啊。 他應該還沒死,眷族之仇還沒有報,即使凌壽是她的弟弟,是她最親的親人。 是的,弟弟,那是出生率極低的天狐族中,數百年來難得的嬰兒。擁有白銀色頭髮的天狐,卻生下了一名擁有一頭如夜般漆黑頭髮的嬰兒。(……雙黑的魔王???^_^) 如果不用聲音而是用靈魂呼喚族人,那麼無論對方在哪裡都能聽到。 但現在,凌壽已經無法做到這點了。他的血已經因殺害同族之罪變得污濁。而總有一天,她也會犯下相同的罪孽。 為了給天狐族報仇。 ——嗯…… 忽然,晶霞睜開了眼睛。 聲音。有聲音響起。 她緊咬著下唇,表情立刻扭曲了。 這聲音,不是凌壽發出的,而是…… 「……」 繼承著眷族之血,天狐之血的那名人類。 晴明按著自己的胸口一動不動,神將青龍立刻大驚失色。 「晴明,晴明!」 「晴明大人……」 除了天後,太陰在青龍之後將神色緊張的白虎也帶來了。身體僵硬渾身顫抖的少女面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朱雀咬緊下唇,抱著天一彷彿立刻就要崩潰的雙肩,一臉蒼白地注視著主人的側臉。 主人的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玄武握緊了拳頭,默默為自己的無力而自責。 「睛明……」 青龍用乾涸的嗓音重複著這個名字。(……你們果然是那種關係嗎?) 到此為止了嗎,他們的主人將命喪於此嗎? 所有人都被捲入了絕望的波濤中。 剎那間。 「——安靜。」 原本渾身不住顫抖的太陰,在聽見這話語後突然摒住了呼吸,隨後用要哭出來的語調喊道。 「翁!」 對方回應般現了身。天一抬起頭,在認出這個身影的同時表情立刻崩潰了。 「天空之翁……」 她抬起雙手摀住臉龐。 「天空,天空之翁……不光是晴明大人,就連勾陣都……」 「我已經知道了。」 神將天空將手中的杖子頓了頓地。 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驚,在場的所有神將都屏息凝視起來。 天空環視著神將們緩緩開口說道。 「……白虎。」 被叫到的白虎站起身來,天空加重語氣命令道。 「把騰蛇叫來。」 太陰頓時瞪大了眼睛向後縮了縮身體。天空察覺到她懼怕的氣息向她投去一瞥,再次注視著白虎道。 「把騰蛇叫來——快點,如果想救勾陣的話。」 「我明白了。」 白虎點了點頭,將太陰交給天一後立刻駕風離開了。 天空的頭髮在白虎揚起的風中舞動著。 他覆蓋在背後的卷髮如同空中的雲般泛著灰白色。嘴邊與下鄂的鬍鬚與髮色一樣灰白,鬍鬚垂到了胸前。眼角深刻的皺紋顯示出他年長於蒼老的晴明。(這句我能算它是廢話麼? 說實話,十二神將那個比晴明年輕來著?—_—||)此刻,他緊閉著眼睛。 身穿暗色長袍的老人追著白虎留下神氣的軌跡望去,緊握手杖的指尖已是變得蒼白。 「勾陣應該還活著……但是。」 他緩緩睜開的雙眼透出了動搖。 「如果這樣下去,離死也不遠了。」 這個世界沒有陽光。 壓抑的灰色雲層厚厚地覆蓋著天空, 地面只有砂石和巖土。這個世界只有 這兩種顏色,沒有任何鮮艷的色彩。 而現在,一個細瘦的身體正倒在一片刺眼的血泊中。 右臂被天狐折斷了的指甲牢牢地釘在了地面, 胸前漸漸擴散了的鮮血與蒼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凌亂的髮絲落在了頰邊, 微啟的嘴唇透出細微的呼吸。 終於, 那微弱的呼吸停止了, 從胸口流出的血液也不再擴散。 周圍充滿了寂靜。死亡的氣息包裹著瘦弱的身驅。 肆無忌憚的狂風忽然停了下來。 奄奄一息的她被一層暗暗的磷光覆蓋。 "----......" 她伸出的左手手指忽地動了一下。 隨後, 她的全身發出了異常強烈的鬥氣, 四周揚起了沙塵。 原本無力的雙眼動了動, 緩緩睜開, 然後。 鮮艷的金色雙眸中, 散發出憤恨的光芒。 天狐凌壽苦惱地環視著異界,頓時感到了無奈。 「怎麼才能回去……」 因為風向變動而被轉移注意力的他,在感覺到突然爆發的通力激流後微微睜大了雙眼。 他鉛色的雙眸中寄宿著殘忍的光芒。 「……還沒斷氣嗎。」 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還沒死,十二社交還真是麻煩的東西。 他舔了舔屍蠟般的唇,從喉中擠出一聲乾笑。 既然還沒死,就讓那個該死的傢伙送自己回人間吧。 凌壽轉過身,攪動了帶著血腥味的空氣。 雖然距離很遠,但他能感覺到強烈的殺氣飄到自己身邊。 他消瘦的臉龐開始抽搐,最後,他皺著眉停下了腳步。 是錯覺嗎,神將放出的神氣隨著時間在漸漸增強。 終於,他看見通力攪起的巨大龍捲風帶著藍色的閃光直衝天際。 ***********分割線哦***** 一股突如其來的衝擊引發了小怪胸中的不安。 他知道這是什麼。在很久以前,也曾有相似的衝擊感在胸中一晃而過。 昌浩低下頭,不安地看著全身僵直的小怪。 「小怪……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勾。小怪愕然地呢喃著。 小怪——紅蓮,喊的是勾陣的名字。其他神將都叫她「勾陣」,只有紅蓮稱呼她為「勾」。其原因昌浩曾問守,但卻被小怪含糊地一筆帶過。 小怪全身籠罩著一層比剛才更為緊迫的氣息。 昌浩將視線滑至懷中失去意識的中宮章子身上。 自從那個聲音借章子之口說出那段駭人聽聞的話語之後,她就一直一動不動地昏睡著。彷彿被割繼了吊線的傀儡一般一動不動。 她終於鬆開了死死抓住昌浩右臂的手,手臂被抓裂,已是血跡斑斑了。 這明顯很異常。而且,章子體內的羅剎沉默至今,此事也使昌浩掛心。 得盡快將羅剎從她體內引出。 被從大陸渡海而來的丞按族人封印的怪物,羅剎,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昌浩不知道。 忽然同一陣風起。伴隨著這陣福氣捲起的風,神將白虎健壯的身軀出現在昌浩面前。 「白虎。」 對著驚訝的昌浩點了點頭,白虎在小怪面前單膝跪下。 「騰蛇。」 小怪抬起頭,神色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同胞。 「白虎——其他人怎麼樣了?」 剛才那股衝擊,同胞們應該也感覺到了。 「大家都在晴明跟前。騰蛇,天空叫你去。」 「什麼?」 小怪瞪大了眼睛,白虎將天空的話轉達給了它。 「過來——盡快,如果想要救勾陣的話。」 鮮紅的眸子立刻透出急迫的目光,小怪回頭對著昌浩說道, 「昌浩,這裡交給白虎,我……」 看了看一動不動的章子,昌浩對欲言又止的小怪微微點了點頭。 「沒問題。」 「……抱歉。」 小怪晃了晃尾巴瞬間消失了蹤跡。 昌浩默默目送著它的背影,感覺到一陣惡寒。 「——白虎。」 白虎轉過視線,只見昌浩不安地問道。 「勾陣……怎麼了……」 勾陣、凌壽和丞按一同消失在了異界。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白虎些許躊躇著,但終於開口答道。 「……恐怕,正徘徊在生死邊緣。」 回到了安倍邸的小怪跳過圍牆,直直向晴明的房間跑去。 同胞們聚集在晴明的臥榻邊,空氣異常的沉重。 身陷驚恐狀態的太陰在看到小怪時立刻摒住了呼吸一動不動。天後也立刻變了臉色向後退了幾步。 小怪對她們的表現毫無反應。只是抬頭望向天空,能感覺到神將太裳正隱了身呆在他的身邊。 「找我有什麼事?」 毫不理會小怪面無表情的不快,天空嚴肅地開了口。 「勾陣有危險。」 「我知道——那衝擊感意味著死亡。」 「如果是其他人倒也罷了。但騰蛇,你明白,身為鬥將的你和勾陣擁有比其他人更強韌的生命力和神通力。所以,勾陣正面臨死亡。」 周圍的空氣頓時緊張了起來。天空緊閉的雙眼忽然睜開,直視著面前的小怪。 「最強的鬥將騰蛇啊。除了你以外沒有人能夠阻止。前往異界,救出勾陣吧。」 身為凶將的勾陣擁有的最強武器,是鬥爭本能。平時一直通過理性壓抑的鬥爭本能在生死關頭會失控,開始無止盡的暴走。 身受危及生命的重傷後,她的本能會為了求生而使平時抑制的通力完全釋放。 小怪還沒回答,青龍就喃喃念道。 「交給騰蛇?同胞的危難居然讓騰蛇解決……」 「閉嘴,沒輕重的傢伙。」 天空落雷似的呵斥使得青龍立刻沉默了。(看吧,被教育了吧!^_^ 以後記得別亂說話,尤其是在老人面前 ^_^ )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青龍。如果不是最強的鬥將騰蛇,沒人能夠阻止勾陣——騰蛇,告訴我你的回答。」 小怪瞇起了眼睛,瞬間變回了真身。他現出了高高的身軀,難以抑制的激烈神氣舞動著他臂上的絹布。 大氣不敢出的太陰害怕地抱住了天一。天後的目光變得有些凝重,青龍也頓時語塞了。 「……自然不必說了。」 而且對方還是勾陣,那是最不可能與自己為敵的人。 *************又見分割線********************** 激烈的神氣奔流壓制住了凌壽的力量。 天狐感歎般地瞪大了眼睛。 「哦……比我想的更厲害嘛。」 但,她即將死亡這點是不會變的。正因為命懸一線,才能引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這點,神將和天狐相同。 晶霞也是這樣從凌壽和九尾手中逃脫的。 望著自己之前被折斷的右爪,凌壽有些畏懼地沉默了。 如果能夠來到這個世界,那麼應該可以追尋之前力量的痕跡回到人界。但現在,凌壽卻感覺不到自己之前的氣息。 爆發的神氣沖淡了凌壽的力量。 「這還真是礙眼。」 這時,他感覺到另一種神氣刺痛了自己的皮膚。 他熟悉這股神氣,這是和那個孩子在一起的另一個神將發出的。 凌壽翹了翹嘴角。 路通了,只要在軌跡尚有殘留的情況下追隨著它就能回到人界了。 天狐目光閃爍著。 對了,那就看看那個神將是怎麼死的吧。 降臨在異界的紅蓮用手指抵住額頭皺起了眉。 他額頭上用作封印的金箍已經被取下了,沒有了那個,他覺得突然有些不適應。 ——先用這個封印一段時間吧。 那是安倍晴明所施的用來抑制通力的封印。那掏了他大部分通力的金箍已經留在了天空那裡。如果不解除封印,那麼他將無法與勾陣匹敵。 「……那裡嗎。」 他跳了起來,目標直指神氣爆發的方位。 很久沒回異界了,自從昌浩行元服之禮後紅蓮就一直只在人界,期間幾乎沒有踏足過這裡。 這裡沒有變,沒有陽光在天空,乾燥的風,以及灰暗的大地。 而在這片單調的色彩中,神通力的奔流點亮了這個世界。 如天空所預料的,勾陣的本能為了求生而使神通力暴走。 鬥將的通力遠超過其他神將,生命力也是如此。紅蓮等四名鬥將即使身負致命傷也很難死去,而為了避免死亡,本能會解放出所有力量。那是為了不使生命的火光就此熄滅,但即 便如此,如果持續下去總有一刻會使盡全部力量。一旦死亡,靈魂會回歸原點,而宿體則會再生,這和其他神將一樣。 激烈的氣流捲起了颶風。 「唔……」 將手臂擋在面前穿過颶風的紅蓮,在發現了地面的異物後停下了腳步。 他單膝跪下伸出手去,空氣中漂浮著鐵蛌漁藂,浸透了灰色沙礫的顏色已經乾涸。 他身軀一震,居然出了這麼多血。除了紅蓮之外沒人能與她匹敵,如此強大的她,究竟遇到了怎樣的災難。 紅蓮環顧著四周,隨後在乾涸的血泊邊發現了一個尖刃般的棒狀物體。 他見過這東西。腦中浮現的,是那頭黑色的長髮和鉛色的雙眼。 「這是,天狐的……」 凌壽剛爪的碎片,被折斷的利爪上佈滿了紅色的污跡。 紅蓮立刻明白了過來,他低語道。 「可惡……勾,在哪裡……」 在他視線游離的瞬間,背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神氣。 紅蓮摒住呼吸,忙築起壁障保護自己。 回頭的同時,一個身影也在向自己接近。紅蓮閃身迴避,但左肩還是被利刃劃破。伴隨著疼痛,鮮血也噴湧而出。 紅蓮後退幾步調整著身姿,努力抑制著急促的呼吸。 勾陣正站在他剛才站立的地面。她的胸前早已被鮮血染紅。 「勾!」 向紅蓮襲來的,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強烈殺氣。 第二章 勾陣步履不穩地向前邁進著,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她劇烈喘息著抬起了頭。傷痕纍纍的右臂滿是鮮血,血從指尖滴在了地面。有什麼細細的東西正貫穿了她整個右臂。 勾陣用左手緊握著筆架叉,燃燒著怒火的目光直射向紅蓮。 「……勾。」 她的眸子應該是如同平靜的水面般剔透的漆黑。而現在,它卻泛著金色的光芒。 現在,被壓抑已久的鬥爭本能驅使著她的全身。 手持筆架叉的勾陣忽然一個踉蹌,她瞇起了眼睛,似乎在硬撐著自己衰弱的身軀。 她的全身散發出激烈的神氣。 「……」 在紅蓮屏息的瞬間,勾陣猛地衝了過來。筆架叉直指他的喉嚨和左胸,這些都是一擊斃命的要害部位。 他遲鈍地擋開了她的手臂,剛想向她胸骨下方立刻送上一拳,但又立刻改變了主意。 改為抓著她的手臂順勢將她扔遠。 瘦弱的身體在空中飛舞。在將與地面接觸時勾陣立刻調整了姿勢,她撐著膝蓋站著,表情開始扭曲。 「……」 她發出不成聲的呻吟,右臂的鮮血順著指尖滴落。 看著她不動不動的右臂,紅蓮痛苦地皺起了眉。 硬撐著站立起來的勾陣呼吸急促,灼燒著喉嚨的鮮血從嘴角溢出。 「……讓……開……」 勾陣斷斷續續地吐出這幾個字,再次架起了武器。 「我……晴明……」 話音未落,她忽然單膝跪倒在地。她沒有就這樣倒下,而是順勢以極快的速度向紅蓮襲來。 紅蓮越是迴避,勾陣進攻的速度也就越快。筆架叉頓時深深刺入了紅蓮的右肩。(勾陣,你果然是在報上次的仇麼?—_—|||) 「……」 紅蓮用鬥氣震飛了勾陣,但摔倒在地的勾陣又立刻躍起,將腰中的另一把筆架叉握在手中。隨著她的行動,地面也濺上了更多的血沫。 「可惡!」 紅蓮撥出了筆架叉,用通力的壁障破壞了緊接著襲來的利刃。 勾陣的全身噴湧出了更強的鬥氣。紅蓮避開緊迫不捨的利刃,死死抓住了她的左手腕。 紅蓮阻止著色陣想要甩開他的舉動開口道。 「勾,住手!」 她已經超過了極限,再繼續下去真的會送命。 勾陣的雙眼中充滿了殺氣,紅蓮倒抽了口冷氣。 「勾!」 「唔哦哦哦!」 她狂吼著爆發了通力,力量的平衡被打破了。站在極近距離的紅蓮被力量的衝擊彈了出去。 紅蓮身上滿是傷痕,眼邊也被刺傷,血流了下來,左眼的視野頓時變得一片鮮紅。 他邊用手背拭去鮮血邊對抗著勾陣的攻擊。紅蓮閉著左眼。用神氣的壁障破壞湧向自己的通力激流。 衝擊而來的力量伴隨著激烈的爆炸,狂亂的暴風中紅蓮吼道。 「快住手,勾!會死的……」 但是,勾陣根本不理會紅蓮的話語。即使聽見了,他的聲音也傳送不到她的心裡。 殺了眼前阻擋自己的敵人。回到主人身邊。這樣的執念驅使著她的身體。 「唔……」 紅蓮明白,如果現在換作是他,他也會這樣想吧。那是與自己全部生命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楔子。 所以,自己必須阻止她,不能讓勾陣就這麼死了。 不遺餘力地發動攻擊的勾陣的力量,此刻或許已經凌駕於紅蓮之上了。 紅蓮身上背負著各種枷鎖,其他同胞也一樣。所以,他們才會寄希望於唯一能戰勝勾陣的他。 「……不要……妨礙我……」 因吐血而火熱的喉中發出了低低的威脅。 面對著全力以赴的對手,不得不全力應戰的紅蓮身陷困境。她是僅次於紅蓮的鬥將。 但是,即使明白這點,紅蓮還是無法對她發出進攻。 紅蓮避開不斷襲來的利刃。盡可能想要抓住對方。但勾陣總是靈活地躲過,不斷地給紅蓮增添傷口。 用神氣將對方的神氣反彈後,紅蓮憤恨地咬起了牙。 「可惡……」 被筆架叉刺中的右肩火熱。雖然這傷一段時間後會痊癒,但這份灼熱的疼痛使人難耐。 背部和手臂的傷口也漸漸增多。他拔出刺傷自己的筆架叉擋開了她的攻擊,下意識的想用手肘打她的後背。 「……」 他立刻回過了神來連忙收了手。發現了這一破綻的勾陣趨勢踢向他的右大腿。 紅蓮因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而摒住了呼吸。體內發出骨頭斷裂的鈍響,身體被踢飛,手中的筆架叉也落在地上。 單膝跪地的紅蓮用一隻手撐著地面,在感覺到一陣氣息後反射性地抬起了頭。頓時,一陣顫慄襲上了全身。與此同時,他的身上被灼熱鬥氣包裹。 因防禦本能而爆發了神氣,勾陣被這衝擊而擋了回去。 「……」 地面上留下了兩條長長的足印。紅蓮邊與勉強支撐著身體的勾陣保持距離,邊緩了口氣喃喃念道。 「如果弄傷了她,她會生氣吧……」 畢竟,在出雲她額頭和臉頰受傷時,她曾這麼說過。 ——如果傷疤褪不了,你就等著吧。 那是在紅蓮處於混亂狀態暴走時無意留下的。但現在不同,和那時正好相反。 「如果為了阻止她的暴走而使她受傷……她還是會生氣的吧。」 他這麼覺得。 她就是那樣的人。她用理性壓制著自己激烈的情感,奇[-]書[-]網為的就是時刻保持冷靜以掌握大局。 呼吸劇烈的勾陣全身開始輕微顫抖起來。她失去了血色的肌膚已經像紙一樣白,但她金色的眸子裡還是沒有失去鬥志,從她右臂滴下的血滲入砂土,地面被描出不同的花紋。 紅蓮只覺得一陣顫慄。這簡直就是自殺。 自己是被命令阻止她而來的。但是,就算沒有命令,他也是會來的。 ——如果你覺得自己的力量不夠,就說出來,說你想要幫助。 在那段悠長的歲月中,除晴明以外,只有她說過同樣的話。 勾陣邊劇烈喘息,邊睨視著紅蓮。 「讓開……」 她發出了轟鳴般的怒吼,同時爆發出的神通力再次向紅蓮猛衝過去。 巨大的威力使得紅蓮下意識地屏息抬腕護住頭部,眼前一下子暗了下來。 瞬間,風的怒號直刺入耳膜。片刻之間,強大的神氣將紅蓮束縛了起來。 「糟了……」 紅蓮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見勾陣趁勢揮起筆架叉砍了下來。 抬起的手背阻止了利刃的下落,手背被割裂。刀身已經陷進了肉中。 勾陣的動作停了下來。就平常來說他的手應該已經斷了,但遍體鱗傷的勾陣已經連這點力氣也沒有了。 紅蓮的表情因為劇痛而扭曲。他忍痛抓住了筆架叉的刀身,使盡渾身力氣打破了神氣對自己的束縛。 勾陣避開紅蓮爆發出的鬥氣,從地上撿起了另一支筆架叉。 解開了束縛的紅蓮握著筆架叉按住手臂單膝跪地,左臂因為受到重創而失去了直覺,看來暫時不能用了。或許,傷到了骨頭。 但即使如此,他仍必須繼續戰鬥。 「覺悟吧!」 耳邊又傳來了勾陣的呼喊聲。 勾陣手持利刃,用盡最後的力氣直直地向紅蓮的咽喉襲來。 紅蓮沒有動,繼續下去的話,她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住手,勾……停下。」 金色的雙眸直視著紅蓮,激烈的神氣直指紅蓮的身軀。 ——給你…… 耳邊忽然回想起令人懷念的聲音。 「拜託了,快住手吧……」 紅蓮閉上了眼睛,輕輕地,非常輕地呢喃道。 「……慧鬥。」 利刃在離紅蓮咽喉僅差一根髮絲的距離處停止了前進。 *****************分割線**** 聽了白虎的話,昌浩頓時無語了。 勾陣正徘徊在生死邊緣—— 「啊……可……」 他聽說過,勾陣是十二神將中排名第二的鬥將。想當然,她的通力也是非常強大的,昌浩曾在道反的對域中親眼目睹過。 但,白虎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是真的。代表死亡意味的衝擊,我們十二神將都感覺到了。」 勾陣是擁有極強生命力的鬥將,所以這並不代表她已經死亡。但如果放任不管,她遲早會死。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天空才把騰蛇叫去了……我們是敵不過勾陣的。」 昌浩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現在勾陣正命懸一線。 心跳忽地加快了。異界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彷彿是要安慰面色蒼白的昌浩,白虎拍了拍他的肩道。 「別但心,騰蛇總會想出辦法的。」 「……嗯。」 昌浩點了點頭後轉過來,自己還有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看著一動不動的章子,開始用右手結起印來。 引出羅剎,救回章子,然後將她送回方寸大亂的土御門殿。這樣,一切的事情就都解決了。 不經意間,一個聲音在腦中響了起來。 ——你能遵守約定嗎? 有種冰涼的感覺撫過頸項,讓人不寒而慄。一種奇妙的預感猛地揪起了心臟。 「什……」 「昌浩?!」 一臉緊張的白虎注視著昌浩。昌浩解開了印,死死抓住胸羊的香袋和道反丸玉的碎片,拚命抑制著天狐之血彷彿就快暴走般的騷動。 有什麼東西在和血共鳴。究竟是,什麼—— 「……殺了你。」 章子的口中忽然蹦出了這幾個字。 昌浩驚訝地看著章子。她面無表情地凝視昌浩,隨後嗤笑了一聲。 昌浩一陣顫慄,這不是章子,也不是丞按族人發出的聲音,而是一種更為令人恐懼的聲音。 章子抻出手,以驚人的速度掐住了昌浩的脖子,那力量大得完全不像是一個柔弱女孩的手。 「……咳……」 「中宮,住手!」 白虎上前掰開中宮纖細的手指,他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把昌浩的脖子解放了出來。此時昌浩已是面色慘白。 劇烈咳嗽之後,昌浩終於抬起了頭。中宮揮開了白虎的手緩緩坐起了身。 昌浩顫抖著,乾嚥了一口唾沫。 「中……宮……」 中宮看著靠白虎的幫助坐起身的昌浩,詭異地笑了起來。 「愚蠢,愚蠢的人類……」 她高高揮起雙臂,彷彿很開心似的嘲笑著。昌浩能看見,一個黑影正重疊在她的身上。 「那個,究竟是……」 白虎身邊的昌浩,能夠感覺到此時自己體內的火焰正愈燃愈旺。 咚的一聲,心臟猛地撞擊著胸膛。 與此同時,中宮猛地顫抖了起來,瞠大的雙眼目光迷離,嘴一張一合,彷彿離了水的魚,最後從她的喉中,迸發出了刺耳的慘叫聲。 「啊啊!」 「中宮!」 預感到危險的白虎一把拉住了正欲衝上去的昌浩。 「等等!」 中宮忽然挺直了身體,她嬌小的身軀被從她體內散發出的黑色妖氣覆蓋,隨後吞沒。 「中宮!嗚哇!」 昌浩體內的天狐之血在沸騰,他邊死命抑制著血液的暴動邊凝視著章子。 血在共鳴,究竟在與什麼共鳴。 「和……中宮?」 這怎麼可能。 將昌浩護在背後的白虎,眼看著吞沒了中宮的妖氣變化成了人形。 那是一個比中宮高大的人形,他是…… 白虎身後的昌浩見狀立刻愕然了。 「丞按?!」 那個幻化為怪僧丞按身姿的東西嗤笑了一聲,再次變化了起來。 它的頭部是尖的,脖子又細又長,身體彎曲著。伸展著的雙臂和全身覆蓋著鱗片狀物體。 「什……」 四周升騰起一股強大的妖力。至於這個吞沒了章子並且變幻形態的東西是什麼,現在答案只有一個了。 釋放出激烈妖氣的怪物,它被丞按揭去封印,植入了章子體內。 「羅剎!」 彷彿是要蓋過昌浩的喊聲一般,怪物咆哮了起來。 「——」 可怕的妖力衝擊著昌浩和白虎,兩人不堪這壓力被推向了後方。 「哇!」 「可惡!」 與摔倒後撞上牆壁的昌浩相比,保持著站立姿勢的白虎受到的傷害比較輕。他站穩後護住昌浩,用風之壁障擋住了羅剎妖力龍卷的攻勢。 看著被打飛的龍卷,羅剎憤怒地咆哮著,它展開漆黑的雙翼,張開大得驚人的喙死死瞪著白虎。 妖鳥發出刺耳的叫聲。 「……滾開……」 昌浩吃了一驚,羅剎的嗓音和丞按一模一樣。 羅剎瞇起了眼睛閉上了喙。它伸長脖子再次開始了變化。 顫慄襲遍了全身,這次不光是昌浩摒住了呼吸,就連白虎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羅剎的頭部瞬間變成了丞按的樣子。它露出駭人的笑容,緩緩開口。 「滾開,滾開,滾開,滾開……」 它展開雙翼,漆黑的翅膀發出拍打聲,升騰的妖氣污染了周圍的空氣。 一邊按著不安的胸口,昌浩抓住白虎的手臂努力站了起來。 章子在羅剎體內。 「……中……宮」 自己已經答應了的,要保護她。昌浩答應了彰子,要保護中宮章子,所以必須遵守諾言。 羅剎的上半身漸漸化為人形。以丞按的模樣現身的羅剎再次嘲弄道。 「那女孩就在這裡,在我體內,她已經是這個身體的軸心了,就在這裡。」 昌浩能夠感受到羅剎被解開封印後的喜悅之情。隨著異響,羅剎變回了妖鳥的樣子,它高聲咆哮了起來。 宅邸開始震動,內部開始崩壞。因為妖氣的部擊波,房頂已經被破壞了。 彷彿要從牢中逃走一般,羅剎展開了雙翼。 「等等!」 昌浩鼓起勇氣站了出來,不能讓它逃了。 「風蹴魔……陽邪歷……」(啊啊啊,那個風什麼魔,實在是看不清楚啊∼∼∼) 心臟的劇烈跳動在全身奔走。天狐之炎燒灼著身體。昌浩的全身被灰白色火焰包裹了起來。 「昌浩!」 白虎喊了出來,但昌浩卻聽不見這聲音。激烈的心跳聲不絕於耳,阻隔了外界傳來的所有聲音。 「唔……啊……」 羅剎彷彿嘲笑昌浩的勉強一般將雙翼展得更開了,捲起的颶風化為利刃向昌浩和白虎襲來。白虎反射性地築起屏障,將攻擊擋在了面前。 「嗤!」 白虎揮了揮手臂,風刃透過羅剎的攻擊直刺向它的兩翼。 數根羽毛在空中飛舞,這羽毛霎時又化作了黑色利刃直指兩人。 護在昌浩身前的白虎以身體作盾牌擋住了利刃的攻擊。帶有妖氣的羽毛深深刺入了她他的體內,帶來難以忍受的痛苦,白虎不禁單膝跪了下來。 「可惡……」 偏偏是騰蛇不在的時候遇到這種事,一旦昌浩遇到什麼意外,自己難辭其咎。 看著動彈不得的白虎和昌浩,認為勝利已經牢牢在手的羅剎發動了最後的攻擊。妖氣攪動了空氣,妖風化為槍狀向二人襲去。 「——」 摒住了呼吸的昌浩面前突然被一片夜色席捲,伴隨著一陣聲響,羅剎的妖氣被擋了回去。 隨後,一絲銀色的閃光在視野中一閃而過。 羅剎飛身避過向它襲來的尖刃,隨後它恨恨地念叨了些什麼,直直飛上了天空。 它尖利的叫聲扎疼了耳膜,比黑夜更深的黑色雙翼瞬間便失去了蹤跡。 「等等!」 白虎想要追上前去,但立刻因為劇痛而倒了下來。想要追逐翱翔於天際的妖鳥,除了御風的風將之外沒人能做到,不能就這樣讓它逃了。 「可惡……」 「不必勉強。」 聽著同胞缺乏感情的語調,白虎挑了挑眉。 收起銀槍的神將六合將披風攏到肩頭,走到昌浩身邊彎下了腰。 「昌浩,給你。」 六合手中,是一塊碧綠的丸玉。 剛接過丸玉,昌浩體內狂燥的天狐之炎就被壓制住了。 昌浩緩緩吐了口氣,順勢躺倒下來。 ——你說過,會保護我…… 自己確實這麼說過,可是…… 冰涼的丸玉為自己為熱的肌膚降了溫。 「昌浩!?」 六合和白虎的呼喊聲,沒能傳到昌浩的耳中。 天一身邊抱著雙膝的太陰忽地抬起了頭。 「白虎……」 庭院中刮起了一陣風,這並不激烈的風中,出現了白虎和六合的身影。 「白虎,昌浩怎麼了?」 白虎背上的昌浩正昏睡著,他垂下的左手中握著丸玉。玄武見狀鬆了口氣。他抬起頭看著六合問道。 「道反沒出什麼事吧。」 六合微微皺了皺眉,低聲回答道。 「……沒什麼特別需要報告的事情……」 見六合話中有話,玄武明白了。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過應該不是什麼會造成危害的事件吧。 想起道反聖域中大百足凶狠的目光,玄武撅了撅嘴。不光大百足,大蜥蜴的目光也是一樣兇惡。而且這次還被道反大神指名去做搬運的活。雖然六合不說,但一定非常辛苦吧。 難為你了。 見玄武投來同情的目光,六合摸了摸他的頭隱去了身形。 「總之我先把昌浩送回房間,還有……」 見白虎欲言又止,太陰和玄武對視了一眼。 「白虎?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白虎摸了摸太陰的頭,僵硬地答道。 「中宮章子……被一個叫羅剎的怪物吞噬了。」 「!」 默默旁觀著的朱雀和天後吸了口氣。晴明身邊的天後站起了身。青龍也投來了銳利的目光。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中宮會……」 「在這之前,先告訴我羅剎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這種東西會把中宮……」 「等等,你們問我我也不知道。」 白虎對於之前的事也完全不知道。 「還有,為什麼勾陣會遇到這種危險,這些問題只有騰蛇和昌浩才知道。我手裡的情報太少了。」 「……晴明呢,有什麼變化沒有。」 「老樣子,總是不醒。」 玄武重重地回答道,握緊拳頭回頭看著自己的主人。 隨意坐在地上的天空用手杖輕輕敲了敲地面,這小小的聲音將全員的意識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承接了七人的目光。天空嚴肅地開了口。 「晴明的命,此刻還在。」 他緊閉的雙眼還在微微顫動。 「你們也從勾陣那裡聽說了吧。只要定下星宿的軌跡。就能打開另一條道路。」 但是,這條路至今未能找到。 他們的主人安倍晴明,其唯一的繼承人正被血脈的宿命所擺佈。他還需要人為他引路。 他沉默了,在心裡對自己的主人說道。 晴明啊,還太早,還不是聽你說最後願望的時候。 他默默緊握手杖,思緒馳騁在了異界。 騰蛇究竟能否順利阻止勾陣呢。 第三章 給你一個王牌吧。 身體各部均有灼傷的晴明,笑著說道。 隨意地坐在地上的紅蓮,扭過頭看了看主人。 「你說什麼?」 不只是灼傷,身負重傷的晴明被繃帶包裹的身體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其始作俑者便是紅蓮。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立刻轉移了視線,額上的金箍淡淡反著光。 察覺到他心情的晴明靜靜地苦笑了起來。 因為傷的大部分都被轉給了天一,所以真的已經沒有大礙了。但沒能轉移的傷口被紅蓮看見後,立刻被他用繃帶包了起來,因此看上去非常誇張。不管怎麼說紅蓮都不聽,讓人頭 疼。 「王牌——你拿著,總會有用到的一天。」 「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如果只是這事,那我走了。」 「紅蓮剛站起身,就被晴明阻止了。 「紅蓮。」 話語中帶著笑意,卻又令人無法違背。紅蓮皺著眉頭,歎了口氣再次坐了下來。 「紅蓮,耳朵靠過來。」 「啊?」 「耳朵靠過來。我動不了,好了,快點過來。」 晴明招了招手,只見紅蓮很不情願地走了過去,一臉不快地歪下了頭。晴明悄悄地,彷彿害怕被人聽見似的對他耳語了一番。隨後,紅蓮立刻瞪大了眼睛。 「晴明,這是……」 「嗯,這就交給你了。到了非得用這王牌的時候,青龍和六合都幫不上忙的。」 可那本就不可能發生什麼事情啊。 輕笑的主人眼中滿是溫柔。 紅蓮不安地看著他的表情。 「……為什麼……要告訴我……」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身怨重罪,雙手鮮血的自己。 「這個嘛……」 晴明閉上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 「如果你背負著一個無人能替代的責任,那你能活的輕鬆些吧……」 只有你,只有十二神將中最強的火將騰蛇才能夠勝任。 這是為了引導那顆背負著罪孽的心,為了使它不被重負壓垮所做的決定。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主人晴明只交給了騰蛇一人的。名為言靈的楔子。 靜靜睜開眼睛,紅蓮輕輕抽了口氣。 「……」 紅蓮面前,勾陣金色眸子中的鬥志已經消失。 她的目光不再激烈,而是和平時一樣如水般平靜。她已經恢復了理性。 當勾陣認出眼前的人時,她輕聲喊出了他的名字。 「……騰……蛇……」 她膝蓋一軟,倒了下去。紅蓮大驚失色地用左臂扶住了她。 「慧鬥!」 她握著武器的左手完全失去了力氣,滑落的筆架叉猛地紮在了地上。 「笨蛋,不要閉眼!一閉眼你就會……聽見了嗎,慧鬥,慧鬥!」 紅蓮慌了手腳,他撕裂了纏繞在自己臂間的絹布為勾陣胸口和右臂的傷口包紮。雖然他知道這作用不大,但也比什麼都不做強。 他拔出地上的筆架叉,和另一支一起放回勾陣的腰間。 他雙手抱起勾陣轉身離開,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把她送到天一處。 「……騰……蛇……」 勾陣唇中發出微弱的聲音,紅蓮立刻停下了腳步。見她微微睜著眼,紅蓮不禁安心地舒了口氣。 「勾……」 「告訴晴明……天狐的……」 「之後再說,現在……」 「勾陣拚命搖了搖頭。不行,如果不盡早報告,中宮章子的性命就會…… 「……你……「 必須告訴他,現在支撐著她的,只剩下這唯一的意志了。 輕咳了幾聲後,勾陣唇上唯一一點血色也褪去了。 「不要勉強自己!」 紅蓮的表情忽然一變,氣息也隨之變得如同冰刃般銳利。 耳邊響起了腳踩沙子的聲音。迸發出的巨大鬥氣拔弄著紅蓮的短髮。 「……啊,什麼嘛,是你啊。」 那歡快而刺耳的語氣刺痛了他的神經。 紅蓮狠狠地注視著對方,用目光制止了想要起身的勾陣,隨後低聲說道。 「勾……借用一下。」 她連問借什麼的力氣都沒有。席捲而來的妖氣立刻衝擊著他的全身。 「太礙眼了,還是去死吧。」 天狐吐出著侮蔑的語句,紅蓮頭也不回地用右手拔出筆架叉怒吼道。 「閉嘴!」 變為深紅色的雙眸直視著天狐凌壽。 紅蓮用右臂抱著勾陣,同時與天狐纏鬥著。隨後,他瞄準凌壽右臂,用盡全身力氣揮動了右手的筆架叉。 「——」 凌壽發出慘叫,被割斷的手臂飛了出去,鮮血從傷口處噴湧出來。在天狐想要抓住手臂的當口,紅蓮爆發出了灼熱的鬥氣。天狐被砍斷的手臂被白色的火焰在瞬間燃盡。連灰都沒 剩下。(這就是傳說中的毀屍滅跡麼?還真是方便啊^_^) 凌壽的身體被鬥氣遠遠地彈開了。他在中空中調整了姿勢,憤恨地瞪著紅蓮。 「……神將……」 表情陰暗的凌壽低語著,忽然隱去了身姿。瞥了一眼飛散在地面上紅黑色的血沫和妖氣的殘渣,紅蓮揮了揮筆架叉將它放回了勾陣腰間。 「可惡……」 紅蓮憤憤然說道。放出的神氣搜尋不到天狐的氣息。或許是自己來異界時使用的路將天狐帶回了人界。應該在這裡解決他的,結果又被他逃了。 他自責於自己的失職,勾陣握住了他的肩膀,用盡力氣說道。 「騰……蛇……聽我說……」 紅蓮將視線滑落在她身上,於是勾陣斷斷續續將凌壽的話轉達給了他。 章子身上埋藏著天狐的詛咒,而這詛咒使得寄宿在她身上的羅剎暴走了。就算殺了羅剎,章子和身體被詛咒所污染,也無法復原了。唯一救她的辦法就是天狐的生命,也就是使用 天珠。 還有,高龍神所說的還未定下軌跡的星宿,指的就是章子。 對瞠目結舌的紅蓮點了點頭,勾陣歎了口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勾?勾,振作點!勾……慧斗……」 聽著漸漸模糊的紅蓮的呼喊,勾陣回憶起了另一個聲音。 對於擁有無限壽命十二神將來說,那只不過像是昨天的事。而對一個人來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決定的,慧鬥。 瞥了一眼正一臉滿足地點著頭的青年,她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你還真是自說自話,那是凶星的名字。 九曜中僅次於大凶星羅喉星的凶星計都。居然將與凶星的言靈給予十二神將中的凶將。 看著她彷彿在談論與已無關的話題時的神情,青年笑了。 否極泰來,言靈更能體現這一點。 ——你之所以平時那麼冷靜,是因為瞭解自己內心的火熱。不是嗎? 你或許會想。我們短暫的一生有什麼意義。不過,雖然人類生命短暫。但或許能看到很多你們看不到的東西。 所以,慧鬥,那是能夠不被炙熱的感情所迷惑,冷靜掌握大局的泰斗—— 「……」 這情景被藏在了逐漸模糊的意識中的一角,她輕輕地笑了笑。 只有一人,只有騰蛇用和別人不一樣的叫法稱呼她,原來是這樣啊。 晴明,你騙人。 ——因為這是我的願望,所以我不會把這名字告訴任何人的……大概吧。 想起來了。從什麼時候起騰蛇開始稱自己為「勾」的呢。是道反的事件之後吧。 因為知道那個言靈對勾陣有強大的束縛力,所以騰蛇為了迴避,改用其他的言靈來稱呼她。 而因為身擔著這個責任,騰蛇的心也倖免於被壓垮的命運。 晴明,你這個傢伙還真是……明明身為一個無力的人類,卻總能想得那麼周到—— 聽到有異響,彰子忽地睜開了眼睛。耳邊響起的是雨聲,她聽出來雨勢正在逐漸減弱。 「啊……糟了,我……」 自己明明是在等昌浩回來的,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彰子忙坐起身環顧四周。肩上披著的褂衣已經滑落,當她將褂衣重新披在身上時,忽然驚訝地歪了歪頭。 天一她們都不在,明明直到剛才還守在自己身邊的。 燈台的燭光昏暗,仔細一看,發現油已經快燒乾了。 「這是怎麼了……」 正嘟囔著,紙門被人悄聲拉開了。 「……小姐,您醒了。」 出現在門口的是天一,彰子頓時放下了心。 「對不起,我睡著了……出什麼事了?」 見彰子眉頭緊鎖,天一一下子不知該怎麼開口。從她身後傳出了混雜著歎息聲的話語。 「不說也不行啊。」 那是背著昌浩的白虎。彰子差點喊了出來,但她立刻掩住了嘴,不能吵到昌浩。 看著白虎將昌浩放在臥榻上,彰子不安地呢喃著。 「昌浩……」 燈台昏暗的燭光在昌浩臉上刻畫出陰影。昌浩似乎在忍耐著什麼一樣,額上佈滿了汗珠。 彰子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前幾日昌浩的身影。他解放天狐之力時發出的淒慘叫聲至今迴盪在耳邊。 彰子默默地握住了昌浩的手,將它放在了自己額上。隨後,她祈禱似的閉上了眼睛,雙肩不住顫抖著。 見彰子這令人心痛的神情,天一和白虎都沉默了。在他們之後現身的朱雀見狀歎了口氣,將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見彰子一驚,朱雀用平穩的語氣開口道。 「不用擔心,他只是昏過去了。道反的守護石壓制了天狐之血。」 她這才發現,昌浩另一隻手中握著一塊丸玉。 「真的?」 「啊。」 她還有些許疑惑地看了看天一,也得到了確定的回答。 彰子放下了心來,隨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眨了眨眼睛。 「章子大人的情況怎麼樣了……」 神將們頓時緊張了起來。她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難道說,那個怪僧……」 回想起那個曾經站在自己面前的怪僧憎惡的表情,她只覺得背後一陣惡寒。彰子更用力地握住了昌浩的手。 冰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彰子反射性地低頭看去,只見昌浩正緩緩睜開了眼睛。 「昌浩……」 昌浩瞇了步眼,輕輕回握著彰子的手。 「……彰子……怎麼了……」 他關心的話語使得彰子胸口一陣溫暖。現在躺在榻上的明明是昌浩啊,可他還在替自己擔心。 驚訝於彰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昌浩拚命坐起了身。見他還沒有恢復體力,朱雀上前幫了他一把。昌浩低聲對他道了謝。 看了看左手握著的丸玉。昌浩頓時鬆了口氣。他能感覺到胸中的火焰正在漸漸熄滅。它的靈力似乎比以前那個更強,看來以後不必擔心了。 「讓你擔心真是對不起,我沒事的……」 彰子聞言立刻搖了搖頭。 「不是。昌浩,章子大人她……」 昌浩臉色霎時變了。彰子也頓時語塞。她感覺到昌浩握著自己的手不自然地加大了力量。 「……中宮她……」 約好了的,約好了要保護她的。但即便如此,自己還是沒能阻止丞按的企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羅剎吞噬,去向不明。 感覺到右臂輕微的疼痛後轉眼看駢,上面的指甲印清晰可見,滲出的血早就凝固了。 彰子打了個激靈,她意識到事態相當異常。一種恐怖的預感佔據了腦海。 握著彰子的手,昌浩閉上眼低下了頭。 「中宮她……」 而之後的發言。使得彰子的眼神立刻凍結了。 紅蓮抱著勾陣回到人界,已是雨停後的破曉了。 天後在看到遍體鱗傷的勾陣後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臉色鐵青的太陰和玄武也立刻起身向呆在昌浩屋內的天一走去。 好歹止住了出血,但急促呼吸著的勾陣,皮膚已經失去了血色,情況不容樂觀。 「雖然砍斷了凌壽的手臂,但也讓他逃回了人間。怪僧好像已經死了。」 紅蓮充滿了悔恨的話語說完後,隱形的六合也做出了反應。他曾與丞按直接交鋒過。 天空垂下眼睛,將蒼老的手放在了勾陣的額頭。 「……你幹得很好。」 這是對紅蓮說的,但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青龍睨視著紅蓮,天空身旁隱身的太裳仍舊一言不發。緊張的寂靜漸漸擴大,還是沒有人說話。 打破這沉默的,是一聲安心的低語。 「……紅蓮……」 紅蓮猛地一回頭,只見躺在榻上的晴明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晴……」 紅蓮沒能接著說下去,晴明笑得更深了。 「看吧……果然有用吧……」 年邁的主人滿意地瞇起了眼睛,他的心和那時一樣,絲毫沒變。 紅蓮抱著勾陣單膝跪倒在晴明的身邊。 「晴明……我們一定會救你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聽著紅蓮悲痛的話語,晴明仔細地打量起神將們。 閉著眼睛的天空將意識聚集在了晴明身上,隱了身的太裳在他身邊。青龍一臉不悅地睥睨著紅蓮的背影,面色蒼白的天後凝視著一動不動的勾陣。六合應該也隱了身,能感覺到他 些微的氣息。白虎和太陰、天一和朱雀,以及玄武都不在,他們的神氣顯示他們正呆在昌浩屋內。 十二神將齊聚一堂,這是多麼難得的時刻啊。自從他們成為自己的式神之後,這還是第一次。 剛過二十的青年晴明當年一定沒能想到這些神將居然能夠為自己如此拚命,他不禁感歎了起來。 等回過神來,時間已經悄然而逝。 「我睡一會……啊,別露出這種表情嘛,只是睡一會。」 看著眾人僵硬的表情,晴明苦笑著。 還不能死——在與天狐分出勝負之前。 這把老骨頭對世界已沒有什麼迷戀了,但為了昌浩,必須先將這禍根斬斷。 見晴明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眾人歎了口氣。 「……騰蛇,把勾陣……」 紅蓮扭過頭看著太裳。 「你打算怎麼辦,太裳。」 回應紅蓮略帶故意的詢問,神將太裳厲聲答道。 「送回異界休息。」 「但是……」 「天狐已經逃回了人界,既然威脅已,那麼將她送回去休息直到痊癒是最為妥善的方法。」 「我回去了——聽好了,我的同胞們。星宿的軌跡連接著我主安倍晴明的性命,扭轉他的命運吧。」(天空……你實際的職業其實是占卜師吧??^_^) 天空的手杖與地面相撞發出生硬的響聲。 紅蓮額上的金箍回來了,他激烈的神氣得到了抑制。天空將力量的封印與象徵還給了紅蓮。 紅蓮將勾陣瘦弱的身軀放在了天空面前。他能感到隱了身的太裳放出神氣包裹住了她的身體。 勾陣被磷光包圍的身體浮了起來。緊閉雙眼的她此刻就像飄在水中一般。 「在痊癒之前,必須使她的五感與外界切斷聯繫。雖然這會花不少時間,但如果把她交給天一,那朱雀一定不願意吧。」 「在她痊癒之前不許她來人界。」 「我會努力說服,但不能保證。畢竟她是勾陣……」 「那就這樣。」 太裳的氣息完全消失了,天空的長袍也被神氣攪動的風翻弄著。 無聲穿過異界的大門,天空與勾陣,以及太裳,離開了人界。 與此同時,被太陰等人拉來的天一出現在了門口。幾人因為不見了勾陣與天空和身影而訝異,天後上前說明了情況。 「……那麼,勾陣沒事了吧。」 為了讓天一放心,天後點了點頭站起了身。 「雖然還不敢說有完全沒問題……但至少不用擔心會危及性命了。」 見最重要的朋友脫離危險,天後比任何人都感到放心。天一知道這點,所以她也鬆了口氣。 「我先回異界了,有事就來告訴我。」 「明白了。」 與天後同為水將的玄武重重點了點頭,隨後天後隱去了身形。 紅蓮疲憊地歎了口氣,陰著臉搔了搔劉海。與勾陣激戰留下的傷依然在作痛,右肩火熱的感覺還在。鬥將勾陣是動真格的,能夠只受這麼點傷,已經算是僥倖了。 「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紅蓮板著臉嘟囔道,化為了小怪的樣子。 它晃了晃尾巴,用鮮紅的眸子注視著晴明沉睡的側臉。 既然他說只是睡一會,那應該沒事了吧。 穿過眾從,小怪走出了晴明的房間。 就在這時。 「安倍吉昌大人,十萬火急,快開門——」 吉昌快速看完了使者帶來的書信,立刻臉色慘白地準備出門。 「昌浩,看這個。」 「是。」 一本正經地將信交給小兒子後,吉昌壓低了聲音問道。 「中宮突然失蹤……你知道內情吧。」 昌浩僵硬的表情證實了吉昌的猜測,他皺起眉歎了口氣。 「土御門殿招我過去,我必須立刻動身。父親和彰子就拜託你了。」 昌浩默默點了點頭。吉昌摸了摸他的頭站起了身。昌浩將頭髮散開束在腦後的裝束,表示他曾在夜裡偷偷有過行動。 即使自己發現,也無法阻止。昌浩和吉昌的父親晴明一樣,都是會偷偷行動的人,昌浩毫無疑問遺傳了這點。 昌浩目送著父親的背影,隨後抬起頭,望著雨剛停的天空。 空中還覆蓋著厚厚的雲層,在雲的另一邊。隱藏著某顆星宿的軌跡。 必須定下星宿的軌跡。 「……所有命運的關鍵,都掌握在章子身上。」 昌浩對著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邊的小怪點了點頭。 小怪躍上了昌浩肩頭,凝重地開口問道。 「昌浩,我去異界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時近黃昏。 昌浩告了假,與神將們一同追蹤羅剎的下落。 但是,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他不知道該去哪裡調查才好。 「昌浩,羅剎那個怪物長什麼樣?」 擁有飛翔能力的太陰將負纏繞在身上這樣問道。她在都城上空找了一圈,但沒能打到類似可疑的影子。朱雀和天一、六合也都追蹤著妖氣四處奔走。小怪也是同樣,在確定安倍邸 的結界內沒有危險後,它離開了昌浩查找羅剎的下落。 晴明身邊有守著彰子的玄武和白虎,青龍雖然隱了身,但應該也留在了晴明身邊。 被天空和太裳帶回異界的勾陣據說還處於昏迷狀態,而天後正陪在她身邊。 正在使用六壬式盤占卜羅剎下落的昌浩停下手上的動作歎了口氣。 「黑色,鳥,喙很大,翼展大約三丈,腿像枯樹一樣細——和仙鶴差不多吧。」 **** 頻道傳播時間:《千夜一分鐘課堂》註:不喜歡學習的壞孩子可以跳過^_^ 【羅剎】 梵語ra^ks!asa。惡鬼之名。又作羅剎娑(羅剎婆為誤寫)、羅叉娑、羅乞察娑、阿落剎娑。意譯為可畏、速疾鬼、護者。女則稱羅剎女、羅叉私(梵ra^ks!asi^ ,又作羅剎斯) 。乃印度神話中之惡魔,最早見於梨俱吠陀。相傳原為印度土著民族之名稱,雅利安人征服印度後,遂成為惡人之代名詞,演變為惡鬼之總名。男羅剎為黑身、朱發、綠眼,女羅 剎則如絕美婦人,富有魅人之力,專食人之血肉。相傳在楞伽島(即錫蘭)中,即有羅剎女國,此於佛本行集經卷四十九、有部毗奈耶卷四十七、慧琳音義卷七等均有記載。又羅 剎具神通力,可於空際疾飛,或速行地面,為暴惡可畏之鬼。 此外,羅剎亦為地獄之獄卒,職司呵責罪人。又稱阿傍、阿傍羅剎、阿防、旁。其形狀有多種,或牛頭人手,或具有牛蹄,力氣甚大,或為鹿頭、羊頭、兔頭等。 以上各類惡鬼性質之羅剎,於諸經中,偶亦轉變成佛教之守護神,稱為羅剎天,乃十二天之一。彼等呈神王形,身披甲冑,手上持刀,跨騎白獅。又如十羅剎女即法華經陀羅尼品 所說之守護神。 結論:除了會飛以外,和陰少裡的完全不一樣嘛!(眾:那你還說那麼多廢話幹嘛!……>_ **** 傳播結束。 還有,腹部異樣地膨脹著。 羅剎帶著體內的章子高聲咆哮著飛走了。昌浩可以確定,它的眼中透出的分明是喜悅之情。 彷彿在為自己吞噬彰子而獲得身體一事歡喜不已。(彰……章……書裡就是這樣寫的,不是我打錯哦!) 昌浩將手按在胸口,狠狠緊了牙。胸口處掛著香袋和新得到的丸玉。他體內的火焰正處於沉靜狀態,無意中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因為道反之力而重獲「眼」實在令人慶幸,如果現在他沒有見鬼能力,將會處於非常不利的狀態。 「太陰,土御門殿的情況怎麼樣?」 太陰忽地落了地,用與外表不符的僵硬表情開口道。 「點燃了護摩之火。陰陽寮排得上名的人都被召集了去。正在祈禱中宮平安回來……吉昌和成親也在,成親似乎已經暈頭轉向了,氣氛凝重,感覺狀況很緊張。」 想像著兄長的神情,昌浩不禁苦笑了起來,但立刻他的表情就變得嚴肅了。 「有越來越多的流言說中宮回不了土御門殿了……」 中宮如果回不去那就有大麻煩了。必須盡快找到羅剎,救出中宮後送她回土御門殿。 但是,那就需要解開章子身上天狐的詛咒。 勾陣傳達的事實給昌浩當頭澆下了一盆冷水。原來如此,所以當時昌浩體內的天狐之炎會對章子產生反應啊。那是被凌壽埋在章子體內的力量所煸動的結果。 天狐凌壽。 昌浩的目光中帶著憤怒。他殺了丞按,令勾陣生死未卜,還在章子體內種下污穢的妖異之血。 昌浩心中捲起了激烈的風暴。現在,無論昌浩怎麼告訴自己要冷靜。有時難免還是會變得激動萬分。 必須打倒他,如果得不到天珠,那就無法救…… 昌浩的思緒停了下來。 自己必須救的——是誰。 天珠只能救一個人。 昌浩在膝上握緊上拳頭,凝重的氣氛彷彿荊棘般剌痛全身。 理性和感情難以取捨,昌浩陷入了混亂,拜此所賜,原本就不擅長的占卜完全沒有給予自己任何答案。 注視著昌浩的太陰感覺到一陣氣息而回過了頭。 「朱雀。」 站立著的朱雀表情陰沉。 「有線索嗎……」 「沒有任何收穫,抱歉。」 昌浩對前來道歉的朱雀搖了搖頭後站起了身。 「天黑了我就去調查線索,等小怪和六合都回來……」 有其他的神氣顯現,一臉疲憊的天一失落地垂著肩說道。 「我真是沒用,對不起……」 「天貴,別這樣,沒用的是我。」 朱雀搖著頭將手伸向踏上地面的天一。 昌浩歎了口氣。這樣看來,六合和小怪估計也是沒能找到線索了。 焦急地反搔了搔頭髮,昌浩低聲嘟囔著,羅剎,你到底在哪裡。 忽然,彰子低著頭拉開了門。 「彰子,怎麼了?爺爺怎麼樣……」 彰子靜靜地注視著昌浩。她的目光太過平靜,平靜得使昌浩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還沒等昌浩開口,彰子搶先說道。 「我代替章子大人去土御門殿。」 「啊?」 一瞬間,昌浩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彰子毅然對著無語的昌浩說道。 「我去,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沒人會懷疑的。如果我以中宮身份回到土御門殿,一切就都解決了。」 「彰……彰子,等等。」 「中宮不能就這樣消失。中宮失蹤會對父親的地位產生威脅,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會白費,我不能眼看著……」 「彰子,彰子。」 見昌浩只是一味重複著這個名字,彰子接著說道。 「昌浩,拜託了……救救章子大人。」 昌浩摒住了呼吸,彰子投來的視線是那樣平靜,卻又帶著不可動搖的堅毅。 昌浩在腦海中搜尋著能夠用來回答的話語,他幾次開口卻又把話嚥了下去。神將們凝神注視著這出人意料的進展。 時間在沉寂中流逝。快要黃昏了。 ——你能遵守約定嗎…… 腦海中迴響的聲音刺激著心臟。 中了丞按的奸計、被天狐的詛咒扭曲了心,被羅剎吞噬了身體、與彰子一模一樣的少女,她就是那顆星宿的主人,掌握著解決事件的鑰匙。 究竟什麼必須優先,現在究竟怎麼做才算最好。為了收拾這混亂局面維持表面的平靜,究竟該怎麼辦。 「……我沒事的。」 彰子握住昌浩的手微笑著說。 「因為有昌浩保護我啊——是吧……」 為何從這纖細手指傳來的溫度讓自己感覺如此難過。 昌浩死死咬住了下唇。隨後,彷彿吐血般艱難地開了口。 「……對不起……」 好難過,胸口好悶。 「……但是……現在已經,別無他法……」 現在該做的。是將「中宮」盡早送回土御門殿。 白虎等人將彰子送往土御門殿後已經返回,所以小怪將昏睡中的晴明交給了他們,自己來到了昌浩的房間。 陰暗的房間裡,昌浩在還沒有占卜出任何結果的式盤前無力地垂著頭。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小怪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他。 第四章 黑暗中潛伏著一隻大鳥的身影。 鳥影大大地張著嘴,細長的脖子使勁地向上仰著。然後好像要從肚子裡吐出什麼東西似的嘔了幾次,之後吐出一個圓球形狀的東西。 圓塊落地後動了一動,然後伸出像枯樹枝一樣細細的腳,接著是細長的脖子,漸漸形成鳥的樣子。從這新生小鳥的嘴裡傳出淒厲的叫聲,不停地抖動著仍然濕漉漉的翅膀,小鳥似 乎在等待著完全成型。 與此同時,大鳥還在不停地、一個又一個地吐出圓塊。 最開始被吐出的那隻小鳥,忽然頭部一歪,臉上變成人類的樣貌。 接著又連續不斷地變換了好幾個其他的相貌。 被大鳥吐出的圓塊全部進行著同樣的變化。 大鳥發了響亮的叫聲。 而剛才被吐出來的小鳥們,最後變回了原先的樣子。也跟著發出了異常恐怖的聲音。 昌浩正乘著夜色向貴船前進。 下弦月的光芒完全被深沉的夜色所吞沒。只有點點繁星在空中閃爍。 自從中宮神秘失蹤已經十日有餘。 進入水無月(6月),梅雨大概也會停下來了吧。 少年和小怪所乘坐的妖車,逕直向貴船的最深處行去。 小怪一直看著抱膝坐在車內的昌浩。 昌浩每天都要去陰陽寮工作,干滿全天,之後還要為了搜索羅剎費心費力。一直這樣下去的話,早晚會累倒的。小怪他們對昌浩的身體狀況擔心得不行。 小怪歎了一口氣,在這個時候能夠勸陰昌浩的人,現在已經不在安倍府上了。 籐壺的中宮,據說最近將從土御門殿遷入後宮了。而且還不是大內裡,而是一條的今內裡。天皇和太后母子居住的今內裡的一部分。 據說是由於當今天皇掛念體弱多病的中宮而特意如此安排的。 昌浩是在陰陽寮的工作快要結束,即將下班的時候得知這個消息的。 正在忙碌工作的昌浩,被長兄成親從後面叫住。 「昌浩。」 回過頭去的昌浩,發現成親和昌親都帶著一臉嚴肅的表情並排站在自己身後。 「哥哥。」 成親一把抓住昌浩的手腕,二話不說將他拉到一旁,昌親也帶著一臉嚴峻的表情跟在後面。 「喂,成親昌親,你倆幹什麼呢?」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 面對小怪和昌浩的疑問,二人用嚴肅的口吻開口說道。 「回到土御門殿的中宮。」 成親一句話,就把小怪和昌浩說得瞠目結舌。而平時一向溫厚的昌親也跟著說道。 「籐之花,將在哪裡開放?」 看著眼前說不出話來的昌浩,成親深深地歎了口氣。昌親也同樣看出來,他們二人已經知道是什麼事情了。 成親和昌親帶著嚴肅的表情等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一樣看著昌浩說道。 「剛才聽上面的人說的。」 「籐壺的中宮,在最近幾天之內就要入宮了。」 昌浩已經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這時小怪出來說道。 「難道沒因為神秘失蹤而有所顧忌嗎?而且之前不是說了因為身體不好而要留在這裡療養的嗎?怎麼……」 「如果是皇帝居住的皇宮的話,一定不會受到異形妖怪們的侵襲。畢竟皇宮之內有著各種強大的守護。」 伊勢和出雲的神靈都對皇宮進行著守護。而且不止是神明,隸屬於陰陽寮內的陰陽師們也夜以繼日不停地向皇宮內輸送著守護的法力。 路過和官員都紛紛把目光投向站在一起的兄弟三人。畢竟安倍三兄弟的名氣太大了。 自知這一點的成親更加壓低了聲音,彎下腰去對著昌浩的耳朵邊說道。 「為了中宮的身體安全,也為了盡早清除中宮身體中的污穢,所以需要陰陽師來進行淨化……人選據說是由左大臣……」 「本來是應該爺爺來負責的事情吧?莫非太勉強了……」 到底應該由誰來擔任這一任務,現在還沒決定。不過,一旦入宮之後,今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 呆住的昌浩用帶著顫抖的聲音低聲囈語著。 「……彰子要……入宮……」 昌浩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小怪什麼也沒說默默地望著他。 自從羅剎隱藏起來以後,昌浩就經常在頭腦裡預測過這種情況的發生。在章子失蹤的這段時間內,作為替身留在土御門殿內的彰子也許會被召進宮去。 可是,這也來得太突然了。中宮病重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應該是等到中宮的病都好了的時候才進宮的吧。只要能在這之前找到羅剎並打倒他,然後把章子送回到土御門殿就 可以了。本來是這樣打算的才送彰子進去代替,可是誰知道現在卻…… 看著無語的昌浩,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裡閃出一陣危險的光芒。 本業就身患重病的中宮,又發生了神秘失蹤的事件,比起身體的健康宮裡的大人們也許更加重視躲避妖異的侵襲吧。所以即使晴明對於這件事情如何的進言,結果應該也是一樣的 。 成親拍了拍臉色鐵青的昌浩的肩膀。 「籐花殿下,現在身體如何?」 「……啊……這,這個……很好。」 抬起頭來的昌浩,察覺到成親問的其實是彰子的情況之後。點了點頭。 「那就好……即使是一條的今內裡,也有各種各樣的伏魔殿存在。不過,和現在的內裡比起來,應該能好一些吧。」 「你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努力奮鬥著,我們也只是在一旁看著你而已。但如果你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的話,不要有顧慮,跟我們說我們會幫助你的。」 雖然平時交流的不多,但是事實上成親和昌親對昌浩的事情還是非常關心的。 小怪搖了搖自己白色的尾巴。 這兩兄弟,對於自己的弟弟還真是溺愛呢。 目送哥哥們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之後,昌浩用只有自己腳邊的小怪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小怪。」 「嗯?」 「今天晚上的時候,我們去高淤那裡……」 看到徑直向最裡面駛來的妖車,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在禁域最深處的大岩石上雙手交叉在胸前。 晶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的樣子,手指摸著嘴唇低著眼睛,視線向下望著。 站在岩石邊,銀髮隨著初夏的微風輕輕飛舞著。天狐微微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表情。即使高淤也無法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你知道如何拯救安倍晴明的方法,但是你卻說那是不可能的?」 「啊啊。」 天狐那清爽的聲音傳到高淤的耳朵裡。 「不過,只要在時機到來之前能夠守護住的話,性命就可以延長。」 「如果天命和星宿,是那樣顯示的話……」 對於天狐不帶任何感情的回答,高淤的聲音裡明顯帶有一絲嚴厲,問道: 「你們所攜帶的天珠就是關鍵,我是知道的。而且那也可以稱為你們的生命吧。」 晶霞胸前的天珠,現出微微的光芒。用餘光看到天珠的光芒之後,高淤輕輕地歎息了一下。 「你所等待的時機,是什麼?」 一片寂靜。 就在高淤以為天狐不會回答的時候,晶霞低聲說道。 「……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滿月之時。」 不過,她卻沒說這九百九十九次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計算的。 在船形巖上,降臨下一股強大的神氣。 幾乎是在同時,以鬼火作為車燈的妖車停了下來。昌浩和小怪走下車來,雖然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也跟他們一起隨行。不過因為他是隱身的狀態,所以看不到他的身影。 昌浩走向前去,抬頭望著佇立在岩石上的高龍神。 走到近前之後停下腳步。腳邊的小怪正猶豫著該不該過去的時候,高淤似乎看到了它的躊躇,抬起一隻手做了個沒關係的手勢。 小怪晚霞般的瞳孔裡一閃而過一絲不爽的表情。 「孩子,有什麼事情嗎?」 「高淤之神,我有一事相求……」 「哦?」 帶著一種覺得有趣的表情,高淤利索地坐了下來。 「什麼事情?說說看。不管能不能幫得上,先聽聽是什麼事吧?」 面對高淤的催促,昌浩兩手緊握說道。 「我有話想跟天狐晶霞講。您可以告訴我到哪裡才能找到她嗎?」 高淤對昌浩的話吃了一驚,凝視了他一會。小怪也同樣用吃驚的表情望著昌浩,連續眨了幾下眼睛。 「……喂,昌浩。」 制止了小怪的問話之後,昌浩繼續說道。 「拜託您。無論如何我都想要見她一面。」 雖然不知道昌浩到底有什麼打算,但是他那認真的表情了高淤。 「嗯……是這樣一回事啊,你說怎麼辦呢?晶霞?」 昌浩和小怪驚訝地回頭看去。 不知何時,天狐晶霞那清瘦的身軀已經佇立在他們的身後。 昌浩茫然地望著她那青灰色的眼睛。 完全沒有感覺到她的氣息。如果換做平時的話,天狐之炎總是會察覺到同族天狐之血的存在的。而現在即使面對面同對方站在一起,昌浩體內的狐火卻還是沉默著沒有一點反應。 面對充滿了困惑的昌浩,天狐面無表悄地說道。 「眷族之血並不是總會察覺到同族的存在的。只是在本能感覺到有危機的時候才會有反應。」 昌浩的臉色忽然變了,突然逼近晶霞,用很認真的神色問道。 「那麼,這樣的話,不就難以知道天狐的位置了嗎?也就沒有辦法去追蹤天狐的行動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詢問,晶霞的眉頭微微一皺。而昌浩則焦急地撓了撓頭髮。 「爺爺的力量比我強很多……而且,爺爺能夠比我更加明顯地感覺到天狐之血……所以我還以為如果是你的話,能夠憑藉著一點點的血的感應找到對方的。」 看著眼前緊握著雙拳的昌浩,晶霞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她那青灰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感情的波瀾,不過再一瞬間又消失了,她的瞳孔中再次恢復到水面一樣平靜的狀態。 另一方面,察覺到昌浩話裡面愈思的小怪,望著昌浩。 天狐的血。昌浩所要尋找的,並不是凌壽。而是刻在章子身體之內的咒縛。 在章子被羅剎吞噬的那一瞬間,昌浩體內的火炎感覺到了天狐之血的反應。所以昌浩才有這樣的打算,他一定認為如果是天狐的話,就可以憑借那微弱的血之力量找到章子的下落吧。 刻在章子身上的詛咒,是天狐的血和凌壽的頭髮。而現在章子被羅剎的妖氣所吞沒,憑借昌浩的能力想要迫蹤這被妖氣所覆蓋的天狐之血是不可能的。 所以昌浩才要到貴船來。貴船的高龍神和天狐晶霞是舊交,而且就算晶霞不在那裡,高淤也一定會知道她的去向。 雖然很幸運的在那裡遇到了晶霞,可是卻無法實現自己的主要目的。 昌浩拚命地抑制住自己激動的感情。然後努力地思考著。 怎麼辦才好呢?能夠尋找到羅剎的方法,難道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了嗎?占卜術是不行了,自己的能力和技術都不夠。如果它隱藏起了自身的妖氣的話,就只能靠自己和十二神將的雙腳去尋找了。 而且,還有另外一層的顧慮。 被羅剎吞下去的章子現在怎麼樣了呢? 章子被妖怪吞入也經過了很長的時間。章子只是普通人而已。她並沒有像彰子那樣的見鬼靈力。 據跟隨在土御門的彰子身邊的朱雀和天一所說,彰子非常掛念章子的安危。 這還真是諷刺。現在的彰子要代替代替自己人內的章子,身處在土御門殿之內過中宮的生話。 這時,晶霞靜靜地開口說道。 「……身上流淌著我族之血的人類孩子,是什麼事情使你如此焦急呢?」 「妖怪把中宮吞進它的體內了……」 如果不快點把她救出來的話。她的生命就有危險了。中宮的星宿如果有了什麼萬一,爺爺的天命也會被影響。 一直默默聽著昌浩講話的晶霞,好像開始思索起來一樣交叉起雙手。 她半閉起眼睛,眼角露出一絲敏銳的光芒。 「……天狐之血的咒縛和……頭髮……」 晶霞低聲自言自語道,接著用銳利的語調問道。 「你所說的妖怪,是指什麼東西?」 「是羅剎。」 晶霞的眼中現出驚訝的神色。 「羅剎……羅剎鳥嗎?那種怪物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羅剎鳥是大陸的妖怪。從大陸來到這個島國的晶霞對這種怪物非常瞭解。擁有變身能力,喜食人類的眼球,在襲擊人類的時候首先都要用它的尖嘴把人類的眼球啄掉。依靠食用生物的內臟為生。 「這傢伙是會吐出小鳥來為自己辦事的妖怪。大鳥自己隱蔽起來,只派小鳥出去行動。要找它出來可絕非易事。」 昌浩連忙慌張地問道。 「就算這樣也一定要把它找出來!」 晶霞抬起一隻手制住昌浩,看到這個情景的小怪低下身體,而一直隱身的六合也現出身形。 二人都緊張地盯著晶霞。這個天狐雖然不是敵人,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朋友。據說晶霞是天狐凌壽的姐姐。從晴明那裡聽說,凌壽借大妖怪九尾之力,滅亡了整個天狐一族。 他們一族所活下來的只有晶霞和凌壽姐弟二人。而凌壽現在正要奪取晶霞所擁有的天狐之命—天珠。 雖然看上去是少女的面貌,但從她臉上那嚴峻的表情來看,晶霞給人一種非常成熟的大人感覺。天狐畢竟是壽命非常長的妖怪,所以也不能從外表來判斷他們的年齡。 沉默了一會的天狐,用嚴肅的語氣說道。 「——被羅剎吞掉的小女孩,現在還活著。」 用手指點了點驚訝的昌浩的額頭,晶霞瞇起眼睛說道。 「你所感覺到的天狐之血,正在保護著在羅剎體內的女孩。」 被切斷右腕的傷,似乎在責備著自己一樣不停地疼痛著。灼熱的鬥氣不停地把痛感傳遍全身,似乎整個人都要散架了。雖然總算是逃了出來,可是所受到的衝擊卻給自己的身上留下了非常嚴重的影響。 瞥了一眼右腕之後,凌壽用凶狠的眼神望向天空。 「……十二神將……!」 那個身上糾纏著煉獄之火的男人,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將他殺掉。 使勁咬了咬嘴唇,凌壽用非常凶狠地從嘴裡吐出詛咒。 「我要殺了你,然後把你的力量全都奪取過來……!」 為了彌補失去右腕所流失的血液和精氣,必須使用十二神將的生命來補償。 雖然也想過借九尾之手來幹掉十二神將,不過還是放棄了。 那兩個使身為天狐的自己受到如此重傷的神將,一定要由自己親手把他們殺掉。 凌壽忽地一下站起身來。 躲避在遠離京城的深山一角之中的凌壽忽然聽到一聲尖銳鳥鳴。 這不是普通的鳥。順著微風能夠感覺到它所放出來的妖氣。 凌壽的嘴唇微微一瞥。 尖銳的鳴叫聲再次響起。緊接著,黑暗中飛起無數的鳥影。 鳥影劃過夜空,向京城飛去。 在天狐的腦海裡,浮現出那滿身鮮血仍然笑著的愚蠢人類的身影。 那個拋棄了作為人類的一切以自己的身體為法術容器的男人。那個已經脫離了人類領域的男人。現在他那化為灰燼的身軀恐怕已經成為異界的塵土了吧,沒有留下任何他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丞按的執著嗎……」 凌壽的嗤笑很快就被無盡的夜色所吞沒。 第五章 安倍晴明在自己屋子裡的褥子上坐起身。 已經是深夜時分。再不睡覺的話便會有損身體的健康,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是自己的小孫子還沒有回來,所以心裡一直放不下也睡不著。 神將們聚集在晴明的身邊。看著他們一齊都看著自己,晴明歎了口氣說道。 「不用做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如果他回來了我馬上就睡,所以不用擔心我。」 看到年老的主人如此頑固,白虎叉著手瞇起眼睛說道。 「如果少主回來我會馬上向您報告的,所以請您先躺下吧。」 「不要,你剛才都跟我說過好幾遍了。我也躺下好幾次,不過還是躺不住。」 「可是,還是請您先躺下吧晴明大人。要不然的話我該被天空埋怨了。」 一直在旁邊端坐著的天後用平靜的聲音插口道。一聽到天空的名字,晴明小聲地哼了一下。面對無語的老人,青龍跟著說道。 「那也是一個任性的傢伙呢。」(青龍你真是一句話說出那祖孫倆的本質啊^_^) 晴明斜著眼瞪了青龍一下。周圍的十二神將們心裡都不由得一凜。 「……我想問你們一句,你們覺得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周圍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最後率先開口的還是天後。 「您是我們唯一而且絕對的主人。不管我們怎樣勸止您也好,怎樣痛心疾首也好,您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意志一意孤行的頑固的人。」 「我看是一直到最後都聽不進別人一點意見的無聊的男人。」 在用毫不客氣的口氣說完自己觀點的白虎之後,青龍短短的扔出一句話。 「大白癡。」(青龍你果然是最瞭解晴明的,多麼的言簡意駭,正中目標啊>_ 老老實實一直聽他們說完的晴明,臉上的表情因為鬱悶而扭曲著。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的頑固,也想到他們會說些比較過分的話。可是就這麼被正面批評卻也感覺到很不舒服呢。(這不是你自找的嗎?) 「……天空都跟你們說什麼了。」 那傢伙自從那以後就沒有回應過自己的召喚。 對於晴明哼哼唧唧的詢問,白虎眨了眨眼睛說道。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看到天後、天一和太陰她們器成那個樣子,再加上勾陣現在的那個狀態,誰都會多少感覺到一些不爽吧。而且為了救勾陣,騰蛇也受了些傷。啊,不過對於騰蛇來說多少有點自作自受的意思,也許他不會太在意吧。不過也算是報了一箭之報。」 紅蓮為了救勾陣只身前往異界,將元兇天狐的右腕擊落。雖然把天狐的手腕燒成了灰燼,可是卻讓重要的天狐逃跑了。 到底是應該去報一箭之仇還是應該糾正最後犯下的錯誤呢?判斷起來真是不容易。 「只要您恢復了精神,那時候就算作為十二神將統帥的天空怎麼說也沒關係了。」 晴明現在真是無奈得一點辦法都沒有。 十二神將之一的天空。第一個跟隨他的式神。當時還年輕的晴明在第一次見到天空的時候,被那一臉嚴肅矍鑠的老人的氣勢壓倒,那種無言的威懾是青年晴明以前從沒見過的。所以一直到現在晴明都對天空沒辦法,也許就是因為那時被他厚重的神氣威壓感導致的吧。不管怎麼說,天空對於晴明來說是和其他神將所不同的,甚至比紅蓮還要不好對付的寶貴的式神。 深深歎了一口氣後,晴明聳了聳肩膀。 自己多少次性命危在旦夕,十二神將們多少也對自己的死有了點心理準備。這樣也好,自己早晚都是會死的。至少自己真的死了的時候,不會使他們過於悲傷。 撓了撓腦袋之後,晴明換了個話題說道。 「對了前往土御門殿的彰子怎麼樣了?」 聞聽此言,天後的表情一凜,晴明看到她的表情不由得眉頭一皺。 「怎麼了?不是有天一、朱雀和玄武跟著她嗎?要是有什麼事情的話你們不是也可以通過水鏡看到的嗎?我可是都聽玄武說了哦。」 晴明知道彰子代替被羅剎吞掉去向不明的章子進入土御門殿的事,是在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之後的時候。 白虎和玄武在醒來的晴明床邊把這一切都向他做了匯報。 六合、朱雀、白虎和玄武將彰子送到了土御門殿的御帳之中。朱雀和天一時刻在他身邊守護玄武也不時地過去巡視。一旦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馬上便會用水鏡通報。 可是聽天後他們把所有的一切報告完畢之後,晴明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力。 就在這個時候,在晴明的眼前出現了憔悴的昌浩和小怪的身影。看到孫子這個樣子的晴明卻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些什麼才好。 看到祖父的表情,昌浩用堅強的語氣說道。 「我會找到羅剎並救出中宮的。所以,爺爺您不用擔心,只要專心修養就可以了……」 昌浩手中緊緊地握彰子送給他的香袋,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晴明則從留下來的小怪那裡聽到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與晴明性命相關的天珠,同時也是可以驅除章子身上污穢的關鍵。 聞聽此言的晴明,立刻在心裡打定了主意。自己已經是這樣一把老骨頭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看到晴明的表情,小怪馬上知道了他心裡想著什麼。於是他小聲地說道。 「你啊,就是這樣的一個傢伙……」 小怪那稍顯寂寞的聲音,微微刺痛了晴明的心。晴明伸出他那蒼老的手,摸了摸小怪的腦袋。小怪瞇起眼睛歪了歪嘴,趴在晴明旁邊任由他撫摩著。 稍微過了一會之後,小怪搖了搖尾巴開口說道。 「喂,晴明。你,夢到了什麼嗎?」 忽然被問到這麼唐突的問題,晴明稍顯得有些吃驚。 莫非是在自己昏睡的時候迷迷糊糊說了什麼嗎? 晴明微微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應該不是夢,而是自己到現在為止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那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吧,只是自己的一個願望罷了。 ——……為什麼…… 從自己小的時候開始,不管怎麼詢問都沒有答案的問題。 自己想知道答案,想知道真相。 可是也許知道答案的父親,已經永遠地離自己遠去了。雖然自己想知道的問題太多,而且也從來沒有一個問題得到過回答。不過只有這一個問題,無論如何也想知道答案。 晴明閉上眼睛。 好像有什麼人來過了。雖然以為是神將們,可是似乎不是。 那麼,那究竟又是誰呢。 「……彰子殿下沒有什麼事吧?」 對於主人的問題,天後微微吧視線往周圍望了望。青龍和白虎都表情凝重的默不作聲。 沒有辦法的天後只好自己回答道。 「……昨天開始發生了一些異常。」 彰子進入土御門殿作為中宮的生活已經過了十天。 而有一天醒來的彰子,忽然感覺到一些疲憊和微熱。 也許是因為緊張吧,畢竟現在躺在御帳之中的少女和一直在這裡的中宮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件事情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微微歎了口氣,彰子不由得想起章子。她一定一直都是帶著這樣的感覺生活著吧。 被人稱呼著別人的名字,為了別人的生活而不得不扼殺掉自己的的人生。 在彰子閉著的眼瞼裡,浮現出在異界第一次見面的異母姐妹章子的容顏。和自己真的十分相似。彰子現在真的很想幫助她。 彰子代替章子來到這裡實際上只是為了爭取時間而已,但是。 時常的,在彰子的心裡會有種非常沉重的預感。以前,她也有過類似的預感。 她有種似乎要永遠分別的感覺。從那充滿擔憂的笑容中,從那非常溫柔的聲音中。 本來以為會永遠陪伴在身邊的,可是現在這種分別的預感卻比什麼都重。 那個時候的彰子一旦有了這種想法,便會馬上把這個念頭打消掉—— 彰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心臟的最深處,傳來一陣跳動。噗通噗通的跳動聲,連帶著冰冷而尖銳的疼痛傳到胸口的每處。 感覺到胸口的異常,彰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抑制住疼痛的感覺。 看到臉色異常的彰子,天一馬上現出身形出現在她的枕邊。 「公主,彰子公主,您怎麼了?您臉色看起來不好……」 天一張開手掌摸了摸彰子的額頭。臉色忽然變得非常凝重。 「天貴,怎麼了……」 現出身形的朱雀確認了一下情況,馬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說道。 「等著,我去通報給晴明和昌浩……」 而漸漸失去意識的彰子,卻含糊地吐出阻止他的話。 「……等……等等……」 聽到彰子呻吟,天一和朱雀的目光一齊都向她望去。 劇烈喘息著的彰子,拚命說道。 「不要……告訴昌浩……」 「公主……可是!」 彰子緩緩地把頭轉向面無血色的天一,望著她說道。 「拜託你……我……沒問題的……」 「可是……彰子公主……」 彰子對仍不放棄的朱雀重複道。 「……不要……告訴他們,晴明……和昌浩都……」 終於說完這句話之後,彰子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一樣閉上了眼睛。 胸中那冰冷的刺痛被漸漸升起的熱量帶走了。可是那種苦痛的感覺,去是無法忘記的。 這是…… 「公主,公主!……彰子公主……」 把手放在失去意識的彰子臉頰上的天一,忽然間一驚。她的瞳孔裡面現出一絲錯愕的光芒。 察覺到天一變化的朱雀急忙問道。 「怎麼了?天貴?」 「……不可能,難道……」 天一話還沒有說完便無力地倒了下去。馬上從旁將她一把抱住的朱雀忽然聽到幔帳外面傳來侍女的聲音。 「中宮,差不多到該起來的時間了。」 朱雀咬了咬嘴唇,抱著天一站起身來隱去了身形。 在御帳之外,已經有幾個侍女站在外面。 「昨天進行過預佔之後,明後天就該進行祈禱了。」 「所以這段時間就請您先辛苦一下……中宮,您還在睡嗎?」 對於裡面許久沒有回應而感覺到一些不安的侍女們顧不上失禮,慌慌張張地揭開幔帳。 當確認中宮確實躺在裡面的時候,待女們全都安心地出了口氣。 「中宮,您在就太好了,我們還以為您又再次遭遇神秘失蹤了呢……中宮?」 察覺到彰子異常的侍女們,急忙走進御賬之中。 「中宮,您怎麼了?……還在發燒嗎?」 看到彰子急促呼吸的樣子,意識到彰子病情嚴重的侍女高聲叫道。 「馬上安排御醫,中宮貴體有恙。」 侍女們開始慌亂起來。 「中宮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難道是因為這次的異常?」 「恐怕是的,雖然中宮一直都叫我們不用擔心……」 「可是,中宮明明沒有受傷的跡象,但她的頭髮卻莫名其妙的少了。好像是被什麼切斷的樣子……究竟發生了什麼呢?」 「啊啊,好恐怖……」 「還是應該趕快招陰陽師來為中宮的健康進行祈禱吧,要是再不早點讓中宮進宮的話,恐怕還會再發生這樣的恐怖情況。」 看到侍女們七嘴八舌不安的樣子,隱身的天一和朱雀感覺到苦惱異常。 雖然彰子懇求他們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但是他們卻有將這件事情報告的義務。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不告訴昌浩可以,但是卻必須要告訴晴明。 隱身起來的朱雀抱著天一的肩膀咬著牙。因為一直都很平穩的沒有異常。所以他們十二神將也有些大意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彰子的體內,異邦妖獸窮奇所刻下的一生都不會消除的詛咒,現在還在蠶食著她的生命。 「大意了……!」 即使是晴明,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不得不讓章子代替她入宮的最大理由。 如果陰陽師不常在她身邊的話,那刻在彰子體內的詛咒便會使她非常痛苦。 被自責的感覺所驅使,晴明按著額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現在這情況已經不是單純的身體不舒服了,而是威脅到彰子生命的嚴重問題。 「昌浩現在,知道了嗎?」 「沒……朱雀他們說,只把情況報告給晴明。」 這大概是既顧及到彰子的請求又履行自己義務的折中辦法吧。 「哦,確實。這樣做很對。」 現在的昌浩已經焦頭爛額了,他在無意識中已經把自己逼到了一種走無路的地步。 想到把自己和彰子的命運聯結到一起的孫子的心情,晴明不由得心裡鬱悶起來。這是一種多麼痛苦的心情啊。 不過,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這麼多寶貴的東西一下子全都失去,這是絕對不行的。 自己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晴明帶著一種嚴峻的表情思考著。 隱藏起來的羅剎。釋放出羅剎的怪僧丞按的計劃和巫蠱的法術。 ——我的目標是那個女孩。我的目的是那一族的滅亡。 那個已經死掉的怪僧,確實這麼說過。 正如他所說。刻在章子身上的咒印,引來了羅剎將她吞噬。 可是,然後又會發生什麼呢?丞按已經死了。但是,在羅剎的體內—— 一想到這裡,晴明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難道…… 「天後、白虎,宵藍。」 三人一齊把視線望向晴明,晴明用敏銳的聲音命令道。 「左大臣的宅邸,大內裡和今內裡。你們現在馬上去這三個地方,守護那裡。」 對於晴明突然發出的命令,即使是神將們也一瞬間感覺到困惑。 「晴明,這是……?」 打斷天後的問題,晴明繼續說道。 「去吧。如果我的預測沒有錯誤的話,丞按的計劃還沒有完,一定還會有更加嚴重的事態發生。」 那怪僧最後的詛咒,一定是要給籐原家族帶來血光之災。 從車之輔上下來的昌浩,望了望東方泛起魚肚白的天空,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昌浩,沒問題嗎?」 昌浩坐下來,望著一臉擔心神情的小怪點了點頭說道。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有種不早點回來不行的感覺……」 因為擔心。如果自己不早點回來的話。她一定會在自己的屋子裡默默等待著吧。或者,為了排遣一下無聊,而在書桌旁邊看書邊等待著自己的歸來吧。 因為有種這樣的感覺,所以總是想著,要早點、再早點。 ——你回來了,昌浩…… 自己已經完全習慣了每天看到她帶著放心的微笑迎接自己。 「……明明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可是那種奇跡卻真實而僥倖地發生了。 看著自己主人那小小的背景,車之輔把自己的車輪左左右右地轉了轉,巨大車輪中央的鬼臉上充滿困惑地低下眼睛來。 雖然慢騰騰地靠了過去,可結果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最後只能沮喪地把車簾放下來。 剛做完這些動作之後,妖車忽然感覺到很多的氣息正一點點地靠近過來,就當它轉過車身的時候。 「嗯?」 就在小怪抬頭的瞬間,一陣盛大歡快的聲音從空中落了下來。 「哇……孫子!」 「喔哇哇哇哇!」(出現了!>_ 被一下子砸倒的昌浩,很快就被連續不停落下的小鬼們淹沒了。剛才沉悶的氣氛忽然被現在這般明快的騷亂趕得無影無蹤。 昌浩拚命從小鬼山下面爬了出來,無力地翻了翻白眼說道。 「我說,你們啊……」 「站在這裡發呆可是你的不對喲。」 「是呀是呀。」 「站在大道中間,可是會妨礙到別人的通行呢。」 這種時間怎麼會有行人嘛?(就是嘛,有行鬼還說得過去……) 昌浩帶著一臉沒有辦法的表情斜愣小鬼們,到底是哪陣風把這些傢伙吹來的呢? 位於小鬼堆成的小山最上面的猿鬼跳下來,望著昌浩說道。 「喂,公主卻哪裡了呢?平時總是出來迎接你的公主今天怎麼不見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_ 昌浩的表情立刻變得僵硬起來。看到昌浩沒有做聲,在小山下面的獨角鬼也爬出來歪著身體間道。 「怎麼了?這種奇怪的表情。啊,難道說,公主去了別的地方避難嗎?」 「要是公主沒在的話就太沒意思了,我們好不容易來玩的嘛,喂,孫子,告訴我們公主在哪裡啊?」 「不要叫我孫子……」 雖然昌浩反射性地說出了反駁的話,但是口氣卻比以往弱了許多。 三眼蜥蜴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怎麼了……」 小鬼們都靜靜地等著昌浩說出答案,一同望了望昌浩又望了望小怪。 小怪搖了搖它那白白的尾巴,瞥了一眼在一旁隱身的六合,不耐煩地瞇起了眼睛,用後爪撓了撓脖子說道。 「……有時候忍受一下寂寞也沒關係吧。」(小怪:昌浩終於是我一個人的了,啊哈哈哈哈!) 「嗯……那倒也是。」 昌浩點了點頭苦笑了一下。因為彰子以前一直都很溫柔地對待小鬼它們,所以它們對彰子也很有感情吧。 如果讓它們去土御門殿看望一下彰子的話,也許彰子的心情也會變得好一點。可是那裡連自己都沒有辦法得到允許進去(瞞著別人幹事,不是你的強項麼?^_^),如果偷偷進去的 話,一旦被發現就完蛋了。所以還是應該盡量避免事情變得更加嚴重。 「彰子,現在在土御門殿……對了,有個事情,你們要是知道的話就告訴我。」 「什麼事?」 「羅剎……異邦的鳥妖,你們見過嗎?張開雙翼能夠達到三丈左右長度的漆黑大鳥。」(怎麼想都覺得是鷹之類的生物……) 小鬼們面面相覷。 「異邦的……?難道,上次那可怕傢伙的手下還活著嗎?!」 「天吶!」 看到小鬼們嚇得慌亂的神色,昌浩揮了揮手連忙安慰它們道。 「不是的,這是別的妖怪。窮奇的手下應該已經全都被消滅了,不要擔心。」 「哦,那還好點……」 安心摸著胸口的猿鬼,望了望周圍的同伴。見到大家都表示沒見過地搖著頭,猿鬼帶著一臉沮喪的表情轉向昌浩。 「我們都沒見過呢……不過如果我們以後看到了的話一定會告訴你的。」 「嗯,那拜託你們了。」 說完之後,小鬼們開始各自離去。只有獨角鬼、猿鬼和三眼蜥蜴在車之輔的輪子邊上悄悄的不知道說著什麼。 望著車之輔漸漸遠去之後,昌浩看到了一邊的三個小鬼。 「……不會是在研究什麼陰謀詭計吧?」 小怪如此說道,沒有表示其他意見的昌浩只是默默歪著腦袋看著它們。 過了一會,小鬼們似乎討論完了,帶著神秘的表情走到昌浩的腳邊。 三眼蜥蜴慢慢地走到前面。 「我說……」 「什麼?」 「我也想要一個名字。」 被這個問題衝擊到的昌浩不由得張大了眼睛。坐在他肩膀上的的小怪呲起牙說道。 「小鬼的無聊想法。想讓現在這個將來有可能成為大陰陽師的半吊子給起個名字也不錯嗎?」 蜥蜴的身體縮成一團。在它身後,猿鬼和獨角鬼幫腔道。 「倒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公主都給我們起了名字。」 「雖然我們之間也有互相的稱呼,可是公主給我們起的名字有一定的意義。」 「所以……我也,我也想要個名字。」 小怪瞪了小鬼們一眼。三個小鬼縮在一起發抖。它們知道小怪的本性,一旦小怪真的發起火來,那一瞬間就能把它們燒成灰燼。 可是即便如此,還是非常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名字,即使身體消失了也好,名字卻能夠永遠保留下來,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寶物。 稍微思考了一會的昌浩,忽然呆呆地歎了口氣說道。 「……不用我取名字,像猿鬼它們一樣由彰子給你取個名字怎麼樣?」 「可以嗎?」 望著眼睛裡閃爍著光輝的蜥蜴,昌浩點了點頭。小鬼們的臉上立刻放出了明快的神采。 「那麼,今天我們就先走了!」 天已經快要亮了,對於小鬼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晚的時間,人類馬上就要出來活動了。既然已經拜託了人家,尊重別人的作息習慣也是一種禮儀。 望著一跳一跳歡快離去的小鬼們,昌浩的肩膀耷拉了下來說道。 「真的有那麼開心嗎?」 對於昌浩隨便的一問,卻傳來一句非常深刻的回答。 「當然會很開心……那可是唯一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的至寶。」 昌浩望著自己肩膀上的小怪的眼睛。小怪那晚霞般的眼睛裡,閃爍著異常燦爛的光芒。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 小怪所擁有的至寶,就是「紅蓮」這個名字。祖父在很久以前賜予他的,像永遠也不會褪色的光芒一樣的至寶。 聽說答應給它們名字之後,小鬼們開心地笑了。那是一種非常非常高興,高興的不得了的表情。 那種心情,現在的昌浩能夠非常清楚地感覺到。 昌浩閉上了眼睛。 被那個聲音,就在自己身邊稱呼自己的名字,實在是非常幸福的感覺。 在那個聲音遠離自己的現在,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 ※ ※ ※ ※ 好痛苦,好痛苦。 身體被恐怖的東西包裹著。那可怕的東西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肌膚。 好恐怖,好恐怖。那聲音,是僧惡的呻吟、怨念的低吼、痛苦的啜泣。 還有,歡喜的咆哮? ——實現願望吧。 有什麼在笑著。 ——實現願望吧。 有一陣恐怖的笑聲,混雜在鳥鳴之中傳進自己的耳朵裡。 ——忘記這身體被封印的事情吧,解放出這身體的愚蠢的男人給了我力量的源泉。 ——所以,實現願望吧。 好可怕。救救我。來保護我。我們不是約定過了嗎? 當時你稱呼的不是我的地位,也不是我的假名。你叫的是我的名字。 你的聲音,叫的是我的名字。只有你,能夠將我從這恐怖的黑暗之中拯救出去———— 第六章 彰子慢慢地張開眼睛。 幔帳中充滿了柔和的曙光。看起來今天似乎醒得很早。 微熱的腦袋還有點恍惚。胸口好像壓著一塊大石一樣沉重,而且這種沉重的感覺還隨著體溫的升高而日益增加。 呼吸都是熱的。大口喘了幾口氣以後,彰子使出全身的力量想要坐起身來。 必須要早點起來,這樣才能幫忙去準備早飯。然後在昌浩起床之前做好一切的準備,用明朗的聲音叫昌浩起床,然後。 「……哎……」 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彰子又重重地倒回床上。腦袋裡面一陣陣的疼痛,一股眩暈的感覺向她襲來。 「公主,請不要勉強自己……」 隱身在旁邊的天一擔心地說道。彰子再次努力著要坐起身子。 「沒問……題,我,今天……」 今天是招見陰陽師的日子,為了清除她身上的污穢。 因為中宮的病是由神秘失蹤所引起的,所以只要清除掉那時候沾染上的污穢就能夠使身體康復了。 大家都是這樣以為的。為了不讓情況和大家的預測相反,所以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打起精神來。 刻在她身體內的窮奇的詛咒,每天都在增強。即使在睡覺的時候仍然能夠感覺到痛苦,所以身體完全得不到休息。 彰子想起去年冬天時發生的事情。當時的昌浩一定承受了比現在的自己更加劇烈的痛苦。當時聽別人說還以為是由晴明代替自己承受了詛咒,但是後來從晴明那裡得知了事情的真 相。彰子對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感覺到深深的自責。 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公主……公主……」 彰子驚訝地望了過去。 她慢慢伸出手,把幔帳撥開。結果發現進來的是三個小鬼。 猿鬼帶著一臉得意的微笑說道。 「孫子說我們去公主那裡也沒關係。所以我們就來啦。」 「既然製作結界的人都說了沒關係,所以我們就擅自進來了。」 獨角鬼好像炫耀自己的功勞一樣挺著胸膛。在它的旁邊,三眼蜥蜴躊躇著開口說道。 「那個,那個,公主殿下。」 彰子微微一笑。然後讓它們三個進到幔帳中來。侍女們現在好像還沒有起來,所以不用有太多顧忌。 小鬼們滿心歡喜地跳進幔帳之中,而它們卻發現只穿著一件單衣的彰子的臉色非常難看。 「公主,您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彰子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不過馬上便恢復了常態,微笑著說道。 「只是,沒有睡好而已……這裡對你們來說可是很危險的,所以你們辦完要辦的事就回去吧。」 「這樣啊,那麼就快點說正經事吧。」 小鬼們點了點頭,蜥蜴又繼續接著剛才的話頭說了下去。 「嗯嗯,其實啊……那個,我是說,公主。」 「嗯,怎麼?」 低頭望著蜥蜴的彰子像往常一樣溫柔地微笑著,蜥蜴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 「也給我取一個名字吧!」 猿鬼和獨角鬼也在後面隨聲附和道。 「是啊,就像給我們取的稱呼一樣,也給它取一個吧。那樣,就可以是它的名字了。」 「能夠給我們取名字,我們很高興呢。所以,如果公主方便的話請一定給它取一個吧。」 「孫子也說請公主給取一個,所以我們就都來了。」 孫子,聽到這個稱呼,彰子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瞇起來的眼睛裡面閃動著一些東西。 「這樣啊……也是呢……那麼既然你是蜥蜴妖,就叫你龍鬼好了。」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龍鬼那三個眼睛都張得大大的。然後帶著一種非常快樂的表情大笑起來。 「哎,哈哈哈哈。嗯,我就是龍鬼啦。」 龍鬼用前爪撓了撓腦袋,兩旁的猿鬼和獨角見一起跑了過來。 「太好了呢。」 「不錯,這樣以後大家就都很得意啦。」 微笑著看著眼前小鬼們那開心的騷動的彰子,忽然間感覺到胸口處一陣疼痛。 「彰子公主……!」 天一把手扶在彰子的背上,彰子拚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一旁的小鬼們停下騷動驚訝地望若彰子。 「……不要,擔心。只是……有點,發燒而已……」 「真的沒事嗎?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 彰子摸了摸看起來感覺很害怕的龍鬼的腦袋,然後努力裝出沒有問題的樣子說道。 「沒問題……這件事情,不要告訴昌浩喲。如果讓他知道了,他一定會非常擔心………」 龍鬼和猿鬼它們互相對視了一下。 「可是……」 「真的,沒有問題。所以……拜託你們。」 被彰子如此請求,小鬼們雖然很不願意可還是答應了彰子不告訴昌浩。 這個時候,一直隱身在一旁的天一現出身形。 「小鬼們,趕緊回去吧。公全很疲憊,需要休息。」 在天一的旁邊,單膝跪在那裡的朱雀用金色的瞳孔瞪了小鬼們一眼,慌張的小鬼們馬上跳了起來。 「那麼,公主。我們先走了。」 「改天我們再來玩。」 「要是覺得寂寬的話就叫我們喲。」 目送小鬼們走出幔帳之後,彰子安心地歎了口氣。然後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床上。」 「公主……您的身體……」 望著擔心得好像幾乎要哭出來的天一,彰子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沒問題的……」 如果陰陽師來了的話,這種痛苦應該會減輕一些。那樣的話,即使進入到一條的今內裡,應該也沒有問題吧。 「……」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之後,彰子閉上了眼睛。她用無力的手握住左手碗上帶著的瑪瑙首飾,在心裡默默祈禱著。 我沒問題的。 我會用這性命來守護與他之間的約定。 在陰陽寮中的昌浩,下午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便被寮長叫了過去。 等他到了寮長那裡之後,卻發現陰陽博士、天文博士和歷博士全都在那裡。 昌浩不由得驚訝地停下腳步。 「啊……」 昌浩腳邊的小怪也露出同樣的表情。 「哈啊,這還真少見呢。」 向陰陽寮長行了一禮之後,博士三人站起身說道。 「好了,走吧。」 「啊?」 歷博士成親拍了拍昌浩的肩膀,茫然的昌浩只能愣愣地聽著。 「今天要去在土御門殿的中宮那裡,吃早飯的時候我不是告訴過你嘛。」 天文博士吉昌望著發呆的小兒子。在他旁邊,一位比吉昌更加年長的壯年男子苦笑道。 「他這種天然呆的性格是隨你吧?真像啊。」 「倒不是遺傳自父親,只是個人的性格問題吧。」 「是嗎?」 對插口的成親微微一笑,陰陽博士安倍吉平拍了拍外甥的後背說道。 「好了,走吧。」 昌浩連忙行了一禮,然後追著家人們出去了。 確實,父親對自己說過今天要為中宮祈禱,可是昌浩沒想到會帶自己一起去。 「可是,父親。這件事情並沒有跟我說過吧。」 「我可是說過的。而且左大臣大人還特意命令要帶著你一起去呢。」 在陰陽寮準備的牛車上,同吉昌面對面坐著的昌浩開始回憶起今天早晨的事情。 也許父親確實跟自己說過,而當時自己在想著別的事情所以聽了沒記住吧。 昌浩雙手抱住腦袋。現在還是工作中的時候啊。本來以為馬上就能回去的,所以東西都原樣沒動地放在桌子上了,而且也沒有對陰陽署的人說自己要出去。 「回去的時候一定會被批評的……」 看著昌浩苦惱的樣子,吉昌微微地歪著腦袋。向在昌浩旁邊坐著的小怪問道。 「陰陽署,真的有那麼嚴格嗎……」 小怪把腦袋歪向一邊,眼睛望向別處對吉昌說道。 「也不是,其實。也就是那某個陰陽生和某個陰陽生和某個陰陽生的問題而已。」 抱著腦袋的昌浩伸出手去敲了小怪的腦袋一下。 「別說這些沒有用的。」 「很疼哎!」 告訴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的父親沒有問題之後,昌浩低下了頭。 按照左大臣籐原道長的指示,自己也被招請到土御門殿嗎? 上個月也是一樣。奉左大臣的命令,跟行成一起前往土御門殿。那時候是第一次和中宮章子見面。 緊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雙拳,昌浩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那個時候明明跟人家約定好了的,可是自己卻沒有能力守護這個約定。 昨夜和天狐晶霞的對話內容又再一次出現在昌浩的腦袋裡。 據說現在中宮的身體,正被天狐的血保護著。 被羅剎吞噬進去之後,一般情況下整個身體的血肉都會被羅剎所同化。但是在章子的體內,擁有力量遠高於羅剎的天狐之血和頭髮,將羅剎的妖力抵禦在外面。在羅剎的體內,天 狐的力量好像一層能量殼一樣包裹著章子的身體,保護著她不被羅剎同化。 但是,章子的身體被污穢所沾染這點是不可否認的。正是因為她的身體被天狐的詛咒所污染,所以才不會被羅剎所同化。 ——不過,這也是需要從長計議的。 羅剎的生命力也是非常強韌的。正是因為憑借人類的力量無法將其消滅,所以遠渡而來的一族才會將它封印在甕中,並且世代守護不讓它被打開吧。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 而為了中和天狐的詛咒,只有用天狐的天珠才能做到。晶霞確實是這樣說的。 凌壽對勾陣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章子也好,晴明也好,如果沒有天珠的話便沒有辦法使他們 得救。可是,天珠便是天狐的性命。就算現在找到凌壽並從他手裡把天珠搶來,時間恐怕也來不及的。 天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是所有力量的源泉嗎?殺戮了自己的同胞而收集來的天珠,據說已經被凌壽使用得差不多了。 ——天珠是在天狐身體深處的心臟所變成的。 晶霞的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下面泛著蒼藍色光芒的珠子。天珠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命令一樣,微微放出了光芒。 看著茫然地望著天珠的昌浩,晶霞嚴肅地對他說道。 ——如果你能夠挖出凌壽心臟的話,那麼他的心臟就會變成天珠……就像我這個一樣。 看到這一點的小怪,忽然大聲吼道。 「你,那麼說你有兩顆天珠?」 晶霞沒有回答,小怪認為她是默認了。 如果她有兩顆的話,那麼就能夠拯救睛明或者中宮章子其中的一個了。既然晴明身上也流著她們一族的血,那為什麼不能救他呢? 晶霞靜靜地望著小怪。 ——如果沒有這個的話,便無法打倒凌壽。 為了完全將天狐凌壽消滅,無論如何也需要這個東西。 昌浩在那個時候卻在考慮著一件非常白癡的事情。凌壽確實也說過,昌浩的命也可以變為天珠。 也許自己能夠拯救晴明和中宮章子這兩個人其中之一的性命。 可是,這個想法只在昌浩的頭腦裡停留了一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己的性命還是不能就這麼簡單地丟掉。如果自己就這麼死了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為此傷心的。 那個時候自己完全不知道這種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但是現在的自己卻清楚地知道。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要珍借自己的生命。 昌浩咬了咬嘴唇,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弱小的呢? 抵達土御門殿的昌浩一行,在侍女的帶領下向東側的寢宮前進。 據說中宮正在御帳之中等待著,把昌浩以外的三人請進去之後,侍女要昌浩在外面先等待一下。 夏季的微風輕輕吹拂著。 久違了的晴天,太陽的光芒直直地照射下來。昌浩坐在簾子後面遮住陽光。也許是為了擋住烈日的直射吧,簾子由以前那格子的換成了現在這樣細密的條紋樣。不過現在這樣仍然 能夠保證良好的通風。雖然夏天快要過去了。不過殘餘的暑氣還是沒有消退。 想到貴船的螢火蟲。昌浩的心裡不由得一沉。本來已經說好了的。今年恐怕是沒機會了,想到這裡胸口不禁一陣疼痛。 在御簾的對面,以陰陽博士為首的三人已經開始進行淨化的祈禱儀式。 昌浩邊聽著淨化的禱詞,一邊想著坐在幔帳之後彰子的身影。 「……想看看她的樣子嗎?」 小怪回頭看著昌浩,晃了晃它那長長的耳朵問道。雖然身邊的侍女很多,使得昌浩沒有辦法自由行動,可是小怪卻可以沒有顧忌地自由活動。雖然吉平他們也能夠看到自己,不過 他們都已經習慣了這種事情,所以也不會說什麼吧。 昌浩稍微思考了一下,對著小怪微微搖了搖頭。 「不用了……沒問題的。天一他們不是還跟著她麼。而且……」 話說到一半,昌浩的眼睛忽然一震。 一股自責的感覺傳來,明明約定好了自己會保護中宮的,可是自己卻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結果現在連累到彰子要為自己承擔貴任。 這種祈禱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昌浩也好,吉平、吉昌和成親也好他們都是知道的。這只是為了做個樣子給別人廿,現在彰子身上的污穢已經都被清除乾淨了。 「如果看到小怪你忽然出現,彰子也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喔。」 就在昌浩低聲對愁眉苦臉的小怪說話的時候,忽然一陣尖銳的鳴叫傳到他的耳朵裡面。 昌浩立刻抬頭向天上望去。 「剛才那是……?」 那個聲育曾經聽到過,那種尖銳的咆哮,和吞噬了中宮的怪物的聲音是一樣的。 陽光忽然黯淡了下去,不,並不是陽光黯淡了,而是陽光被鳥的影子遮住。 在屋子裡面的成親好像彈起來一樣迅速起身衝到外面。 「昌浩。怎麼了!」 「哥哥,快保護中宮!」 昌浩顧不上穿鞋,光著腳就跑到院子裡雙手結印指向天空。 天空中的羅剎鳥正張開雙翼盤旋在上面。 「——!」 羅剎的咆哮聲使整個屋子的窗稜都跟著顫動。侍女們和傭人們驚叫著向屋子裡面逃去。 把中宮……不知是誰叫了一聲。聽到這個聲音,昌浩的臉色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彰子……!」 丞按的話再次迴響在他的腦海裡。 ——我的願望,是那一族的滅亡…… 在羅剎鳥的腹部,有一處明顯的隆起。昌浩的目光能夠清楚地看到在天空盤旋著的鳥的腹部。發覺到這一點的昌浩和小怪都不禁說不出話來。 「殺掉……!」 羅剎那醜陋而扭曲的人面充滿怨恨地吐出一句話。 緊接著,羅剎又變了另外一個人而瞪視著昌浩說道。 「籐原……!」 「殺掉!」 「殺掉!」 「在那裡面!」 「籐原家的人!」 羅剎連續地吐出好似詛咒一樣的語言,之後發出一聲恐怖的咆哮,它那細細的脖子奇妙地彎曲著,腦袋望向彰子所在的屋子。 一種恐俱的感覺瞬間傳遍昌浩的全身。 吞噬了中宮章子的羅剎鳥放出了無數小鳥。那是大鳥所吐出來的小鳥。 晶霞曾經說過,羅剎鳥是會利用小鳥進行行動的。 「難道……」 那個羅剎鳥,繼承了丞按的怨念,要向籐原一族進行報復嗎? 在大內裡參見的籐原道長,聽到了剛才那恐怖的咆哮聲而出來看個究竟。 「這是什麼……?」 只往天上看了一下,道長就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一隻巨大的鳥正向他所在的位置飛來。 那大鳥的巨嘴大大地張開,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 道長看到了。 那大鳥的雙眼,正直直地盯著自己。 本能地反應到那大鳥的目標是自己之後,道長馬上快速地準備躲避。但是,他的身體卻因為恐懼而僵硬得無法迅速行動。 好不容易才拚命躲進建築物中的道長,背靠在簾子後面。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就在身後不遠處大鳥拍打翅膀的聲音。大鳥扇動翅膀所帶起的烈風猛烈地扣擊著他的後背,低聲的咆 哮刺激著他的耳朵。 「籐原!」 籐原道長回頭看去,眼前的大鳥的腹部,浮現出一張扭曲的人臉。 道長被面前的情景嚇得說不出話來,身體也動不了一下。 大鳥的鳴叫聲裡面充滿了喜悅的感情。 啄向道長眼球的鳥嘴卻不知道被什麼東西一下子彈開了。 突然捲起一陣劇烈的風,將羅剎一下吹飛。 本來已經放棄希望而閉上眼睛的道長,發覺自己並沒有受到傷害之後慢慢地張開眼睛。 異形的大鳥在空中翻了個身。然後突然發出一聲尖嘯,展開了雙冀。似乎沒有想到自己會受到阻撓,重新整理好姿勢的大鳥發出懊惱的叫聲,之後轉身飛走了。 道長呆呆地望著天空。現在他的頭腦裡面一片混亂,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聽到騷動的貴族們漸漸聚集到了一起。 「是妖異,是妖異嗎?」 「通知近衛府,趕快!」 「也要告訴陰陽寮長!」 貴族們憤怒的聲音充斥在大內裡的院子裡面。 妖異竟然敢襲擊到這裡,這是完全不能被允許的事情。 陸續趕來的官人們都臉色鐵青地議論著,籐原行成也在這些人之中趕來。 「大臣大人,您役有受傷吧?」 跪在道長旁邊的行成盡量掩飾著自己的擔心環顧著四周悄悄問道。 「妖怪,要襲擊您……」 「那為什麼,它又逃跑了呢?……難道是,晴明?」 道長沒有精神地嘀咕道,不過對於這一點他倒是確信的。 雖然現在的晴明已經上了年紀而且還臥病在床,可是這位大陰陽師卻總是能夠將道長的安危考慮得非常周到。所以他能夠事先做好預測,把一切的事情都安排好也沒有什麼不可思 議的地方。 對於左大臣的話,身為右大弁的行成深有感觸。 「也有可能……那位老人,總是能夠洞悉一切。」 「正是如此,行成。」 正因為這樣,道長才會把自己的千金拜託在晴明家裡。 在東三條殿的南院裡玩耍的少年,驚訝於忽然黯淡下來的陽光而不經意地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中飛舞著一隻巨大的鳥,那到底是什麼? 「少爺,您怎麼了?」 侍女桂野走了過來問道,道長的兒子鶴用手指著天上說道。 「有一個奇怪的大鳥……」 桂野順著鶴的手指望上去。就在她的視線接觸到大鳥的時候,一聲可怕的咆哮傳到了她的耳朵裡而。 鶴被嚇得摀住耳朵身體不停地顫抖。 在鳥的腹部浮現出一張人的臉孔。那人面的視線直直地望著鶴。 「殺掉……!」 恐怖的低吼聲使那孩子嚇得一動也動不了。桂野抱起已經動不了的鶴拚命逃離了院子。 就在她剛剛躲開的一瞬間,大鳥那巨大的喙便啄到了他們剛剛還站著的地方。 把鶴護在自己身子底下的桂野,抬起頭來望著盤旋在天空中的大鳥。這次大鳥帶著淒厲的叫聲再次向著自己俯衝下來。 「——!」 「完蛋了嗎……」 由於恐懼而不得不閉上眼睛的桂野,耳朵裡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緊接著就是好似下雨一樣的聲音連續不斷地掉落下來。 被擊退的鳥妖發出一聲悲鳴,轉身飛走了。 在二樓的窗梁邊,一個少女正在悲切地坐著。 已經從侍女那裡聽說了。 爸爸馬上就要迎娶新的妻子到這裡來。 「……」 少女那可愛的面容上充滿了悲傷的表情,她深深地歎了一氣。 雖然聽說因為生病,來了這裡之後也許不能很快立位。但是即便如此,在媽媽的臉上還是經常能夠看到愁苦的表情。 「沒有媽媽的話,我才不要那樣……」 雖然不知道即將到來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但應該是母親的表姐妹吧。當時母親臉上帶著寂寞的笑容如此說道。 據說就在這幾天,也許明後天就將要進宮了。侍女們都為這件事情而忙碌地準備著。好不容易皇后和天皇的關係變得好了一點,現在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對這個年輕的中宮懷有一 絲的好感。 她也是一樣,侍女們都一臉忙碌的表情,自己只能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面發呆。因為知道自己只會在這裡呆著,所以自己的侍女應該也忙別的去了吧。 只有自己一個人實在是非常的寂寞。以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那真是非常寂寞的回憶。可是在那個時候,自己的身邊至少還有一個非常溫柔的侍女陪伴。 「……誰……?」 攸子歪著腦袋想著,明明自己非常喜歡她的,可是卻怎樣也想不起來她的相貌和她的名字。 這一點令她非常在意。 忽然,周圍的風變得強烈起來。攸子那略微過肩的頭髮被風吹動得飄散起來。 攸子的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本能使她感覺到一種恐怖的預感。 「怎麼……」 有可怕的東西來了。 視線四下張望的攸子,最後把眼晴望向天空。 在天空的正中央,有一個漆黑的鳥影好似刻在天空上一樣。大鳥在空中盤旋著,銳利的雙目緊緊地盯著攸子。 攸子害怕得一聲也叫不出來,手腳都因為恐俱而一動也動彈不得。 大鳥扇動著翅膀帶起的烈風吹打在攸子的臉頰上。 在鳥的腹部,浮現出一張人臉的模樣。在看到那人臉的一瞬間,枚子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悲鳴。 那臉說道。 「殺掉……!」 恐怖的聲音直接貫穿了女孩的胸膛,大鳥向僵硬在下面的獵物俯衝而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已經閉上了眼睛的攸子,眼瞼中映入一片蒼藍色的光芒。 面對飛來的大鳥,神奇地出現了一個手舞彎刃的男人將大鳥擊退。大鳥發出一聲悲鳴之後再次長回天空。 直到看著鳥影消失在天空的遠端,這個男人也跟著瞬間消失了。 在周圍再次回歸到一片寂靜的時候,攸子全身虛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第七章 突然襲來的羅剎鳥,逕直向主屋衝去。 大鳥那淒厲的叫聲在耳邊呼嘯,瞇起一隻眼睛瞄著羅剎的昌浩叫道。 「歸命!金剛金剛!金剛手!催破!!」 昌浩的全身迸發出一股靈力。在他胸中的天狐之炎雖然閃了一下,但馬上被道反丸玉的神氣抑制下去了。 站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也全身放出強烈的緋紅色鬥氣。 「——」 灼熱的漩渦向羅剎襲去。但是這灼熱的鬥氣在碰到羅剎黑翼的一瞬間就被彈了回來。 憤怒的羅剎嚎叫著,那鳴叫的聲音伴隨著物理的衝擊波向昌浩襲擊而去。昌浩一邊後退迴避一邊放出刀印的咒語。 「風蹴魔!陽邪歷!」 隨著咒語出手的符咒化為刀鋒,靈氣化為無數的刀刃向羅剎斬去。 將靈氣的攻擊如數全吃的羅剎在空中被打了一個硬直,昌浩立刻雙手結印叫道。 「謹請諸神,降臨諸神諸真人,縛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被神咒包圈起來的羅剎鳥不停地掙扎了幾下之後,發出一陣淒慘的叫聲 散成了粉末。 化成碎末的羅剎的殘軀從空中啪啦啪啦掉落下來,就在掉落到地面之前,這些碎末便隨風湮滅再也看不到了。 接著,帶著苦悶表情的靈魂浮現在昌浩的眼前,向他投去詛咒的目光, 之後也跟著消失了。 那張臉,昌浩是認識的。 「那是……」 一臉焦急表情的成親跑到茫然呆立著的昌浩身邊。 「昌浩,剛才那是?」 「是叫羅剎鳥的怪物。」 回答成親的是小怪,而昌浩正緊握著雙拳,把牙齒咬得直響。 大鳥會自己躲藏起來,不停地放出小鳥。通過這次戰鬥,昌浩終於理解了。在小鳥的身上寄宿著丞按一族的靈魂。 他們那恐怖的詛咒引導著羅剎鳥,狙擊身上帶有籐原一族血統的人。 想到這裡的昌浩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難道說,左大臣那裡也……」 聽到弟弟的話,成親也臉色大變。 「昌浩,怎麼回事?左大臣怎麼了?」 回過神來的昌浩,慌張地回答成親道。 「不。我只是這樣假設,還不敢肯定……」 「不,看起來你的預測還是很正確的。」 原本隱身在一旁的六合突然出現在昌浩和成親身邊,抬頭望著天空說道, 「白虎己經用風信告訴我們了,貌似有無數的羅剎開始襲擊和籐原一族有血緣關係的人。」 六合那黃褐色的瞳孔向小怪望去,小怪默然地點了下頭,聳了聳肩膀。 「看起來是晴明事先把白虎他們派過去的。那傢伙還是像以前一樣愛管閒事呢。」 成親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一樣啊了一聲,然後馬上轉身要走。 「哥哥,怎麼了?」 「這件事情要馬上向父親和吉平伯父詳細匯報。如果這件真的像騰蛇和 六合說的一樣的話,現在大內裡一定發生了很大的騷動。如果不過去的話……」 已經轉身要走的成親回過頭對昌浩說。 「你暫時先留在這裡,確認一切安全以後再跟過來。」 就在吉平等人匆忙離開之後,昌浩端坐在東側的屋子裡,確認著羅剎是否會再次襲來。 雖然剛才的羅剎被自己消滅了,可是現在還無法得知小鳥的數量究竟有多少。所以不消滅它們的根源是不行的。 「……大鳥,到底在哪裡……」 吞噬了章子的羅剎鳥,巧妙地把自己的行蹤隱藏了起來。不管怎麼找,也找不到它的位置。 「……陰陽師殿下。」 突然聽到一聲呼喚的昌浩抬起了頭。 一個侍女正站在昌浩的旁邊。 「啊……抱歉,我剛才在想一些事情。」 昌浩慌忙回了一禮之後,侍女對他說道。 「中宮說,有些事情想要跟您講。」 昌浩屏住了呼吸。 他拚命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盡量做出冷靜的樣子。 坐在御簾前,能夠看到對面彰子的身影。 昌浩差點沒有控制住叫出聲來,可最後還是抑制住了。畢竟自己現在的身份,先於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開口是非常不敬的行為。 昌浩默默地施了一禮,御簾的對面傳來靜靜的聲音。 「……陰陽師殿下。」 昌浩閉上了眼晴。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充斥在他的胸口。無數的懷念,痛苦,無助。昌浩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起來。 「剛才,多虧您的幫助,非常感謝。」 「……哪裡,那種事情……是我應該做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昌浩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它說連貫起來。拚命抑制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昌浩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抬起頭來。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小怪,望向坐在御簾對面的彰子,自己的同伴天一正隱身站在彰子的旁邊。 彰子和中宮章子不同,擁有極強的「見鬼」能力。所以她能夠看到小怪的存在。 「天一,朱雀……」 小怪感覺到他們兩個的氣息,晚霞般的瞳孔裡閃出明亮的光芒。 「那個妖怪是羅剎,所以,也許還會有其他的小鳥繼續來襲擊。」 「小鳥?」 對於朱雀的問話,小怪簡短地給他做了一下說明之後瞥了昌浩一眼說道。 「不管怎麼說,都得把大鳥打倒然後救回章子。在那之前,還要由彰子暫時代替。」 對方陷入一陣沉默。朱雀和天一的樣子非常奇怪。有種奇怪的緊迫感。 「怎麼了?」 「……沒什麼,公主的事就交給我們吧。」 「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守護公主的。」 覺得有些奇怪的小怪,瞇起眼睛望向御簾那邊。端坐在裡面的彰子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是自己杞人憂天嗎? 輕輕歎了一口氣之後,小怪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同伴,看到小怪示意之後,六合與朱雀他們也都閃到一旁保持距離。 侍女們都在遠處站著。只要不用太大的聲音說話,昌浩他們的對話是不會傳到她們那邊去的。 久違了的會面。 小怪也走到一旁。 這麼說來,中宮章子和昌浩會面的時候,六合曾經隨意地移動過。 想到這一點的小怪不由得看了六合一眼,在他身邊的六合卻只是微微地皺了一下眉什麼也沒說。 另一方面,坐在幔帳後面的朱雀和天一一直望著彰子的背影。 端坐在御帳之中的彰子,雖然盡力做出平靜的樣子,但是在她額頭上卻 已經滲出大滴的汗珠。不過她仍然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呼吸,不讓昌浩看出自己的異常。 一邊挺著身子保持著姿勢,彰子一邊盡量裝做和中宮一樣的感覺說道。 「剛才的,妖怪是?」 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彰子盡量簡短地說道。能夠控制著聲音不發出顫抖,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在御帳之外的昌浩聽到彰子的問話,立刻領悟到了她話裡的意思。 「請您安心——陰陽師一定會遵守自己的諾言!」 聽到這句話之後,彰子的呼吸一下子停滯,張大的瞳孔裡閃爍著劇烈的光芒。 接著她的嘴角微微一笑。 「……」 不顧湧到眼角的熱淚,彰子把手伸到御簾上面。聽到御簾發出的聲音, 昌浩抬起頭來。 看到映在御簾之上的手影。昌浩不禁心頭一震。 昌浩不由得也伸過手去,隔著御簾兩人的手掌合在一起。一股同那時一樣的溫暖順著手心傳來。 「……我……沒問題的……。」 以前曾經聽到的聲音,再次在自己耳朵裡迴響起來。 ——所以,我說過我沒問題的。 「你,會保護我的對嗎?」 胸口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深深地呼吸了幾次之後,昌浩拚命從喉嚨裡擠出了一聲回應。 「……嗯……」 我們約定好了。我在心裡發誓。一生都不會改變,這生命的約定。 「我會……一直保護你……」 彰子瞇起眼睛,然後好似很幸福的低語道。 「——我相信你。」 從那個時候開始一直,從今往後一直。為了這個承諾,自己絕對不能失敗。 昌浩的手從御簾上面拿開。還捨不得把手拿開的彰子對著御簾對面的昌浩行了一禮,望著他起身離開。 一滴眼淚順著彰子的臉頰流淌下來。 望著昌浩遠去的背影,彰子終於控制不住現出一臉的悲傷。 在陰陽師們到來之前,她已經從侍女們那裡得到消息。 ——祈禱完畢之後,最好盡快進入一條行宮。天皇的意思是明天一早就迎接中宮進宮。 「……」 終於到了分別的時候。雖然早就有這種預感,可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卻完全沒有在以。 可是。 只是一張薄薄的御簾,就將彼此的心靈隔開,甚至連叫住他離去的腳步都做不到。 那就是,命運嗎? ※ ※ ※ ※ ※ 等待著夜晚的黑暗將整個世界淹沒的凌壽,用銳利的視線望著天空。 馬上就要到下一次的滿月了。必須要快一些。時機就要到了。 不耐煩地咂著嘴,凌壽自言自語道。 「九尾的命令……已經沒有時間了。」 如果自己失敗,那大妖怪一定會用可怕的目光把凌壽射穿。 九尾擁有甚至令凌壽都懼怕的凜冽妖氣。如果九尾想殺掉凌壽的話,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能夠和擁有如此強大妖力的九尾相杭衡的,只有擁有天狐一族最強天珠的晶霞。 而且事實上,晶霞也確實打退了很多次九尾的進犯。只要有晶霞在,天狐一族就不會有滅頂之災。 可是使這一切平和崩潰的,正是凌壽。 晶霞對同族沒有戒心。她非常信任凌壽。 正是這種信任,使得凌壽能夠得到九尾的利用。 首先將晶霞引誘到遠離天狐住處的地方,然後九尾的手下們趁機襲擊她的同族。九尾再突然襲擊晶霞,擊傷了她的手腕。 晶霞那青灰色瞳孔中的愕然神情,一直到現在還留在凌壽的腦海裡。他從沒見過那樣愚蠢而美麗的東西。 被早有準備的九尾偷襲的晶霞,本應該就那樣死掉才對。 得知自己雙親都被殺害的晶霞,本應該被奪去天珠後殺掉才對。 可是兩名天狐拼了自己的性命擋在九尾和凌壽麵前,為滿身鮮血的晶霞贏得了逃跑的時間。 當九尾挖出那兩個天狐的天珠之時,晶霞已經越過大海逃跑了。 「你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成型。所以,你去把那傢伙的妖力給我帶回來吧。」 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如果能夠在時機成熟之前,也許自己能夠獲得凌駕於九尾之上的能力。 據說如果什麼人能夠從九死一生中脫險的話,那麼他的生命力也會變得 更加強韌。而一度陷人死亡的深淵又再度脫身的晶霞,現在擁有完全超出凌壽預側的強大能力。 可是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要把她殺掉。 「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和九尾約好了的。」 奪得你的天珠將你的首級獻給九尾一定會得到他的褒獎。而且將你那青灰色的瞳孔作為我個人的收藏也不錯。 自從出生以來,凌壽的心就從沒被什麼事情打動過。即便是跟隨九尾的 時候也好,凌壽也不過覺得這很有意思罷了。可是,現在卻發現這也不過如此。 雖然聽著同胞們臨死前的悲鳴感覺也不錯,但他現在的心靈還是和以前 一樣得不到滿足。 現在能夠引起他慾望的,只有晶霞曾經在得知自己被背叛時那驚訝的目光。 那閃爍著絕望的瞳孔,凌壽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東西。 「那個老人也好,孩子也好。都能引你出來吧。」 而且,我還要用那傷了我手腕的神將進行血祭。 躲藏在黑暗之中的羅剎,歎息著小鳥的死,發出了僧恨的低吼。 而它體內的怨恨好像跟它產生了共鳴一樣也開始狂亂起來。 可怕的聲音從它的嘴裡傳出。 羅剎扭了扭身體,被它吞入肚中的少女還在裡面。 妖異的力量包裹著這個少女。非常地阻礙自己,本來打算將這少女的血 肉都吸為己有,可是卻有一種可怕的力裡阻礙著自己。 羅剎用尖嘴啄了啄自己的腹部。在那深處,少女像一顆蛋一樣被包裹在裡面。 不過那蛋殼已經有點變薄了,那個少女應該也能夠感覺得到吧。 「……」 羅剎細長的脖子裡傳出一陣低吼,周圍陰暗的空氣都被帶著震動起來。 還差一點,這個身體就能夠獲得完全的力量。雖然不知道自己曾經被封 印了多長時間,但是力量卻是被削弱得相當嚴重。 不過,女孩喲。托你的福,這個身體又能夠再次獲得力量。 趁著你還有自己的意識。說出你的願望吧。然後,當你和我完全成為一 體的時候,你的願望就將會實現。 你有僧恨的東西嗎?如果有的話我會將他的眼睛啄掉。 你有怨恨的東西嗎?如果有的話找會將他的內臟吃掉。 你有嫉妒的東西嗎?如果有的話我會將他四分五裂。 所以放棄人類的靈魂吧,忘記你自己吧。 你。只不過是一隻死不足惜的小蟲罷了。 ※ ※ ※ ※ ※ 受到妖異大鳥襲擊的今內裡,即使過了幾日仍然無法從那種衝擊之中恢 復過來。 籐壺的中宮進人今內裡,也已經過了十幾天了。 那些達官貴人們在見面的時候都紛紛談論曾經襲擊內裡、東三條殿和土御門殿的鳥妖的事情,在說的時候還都害怕那種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來。 雖然他們一個個都相信言靈這種事情,卻不知道在不經意間自己就犯了言戒。 「真是,天皇難道沒有下令告訴他們不要亂講嗎?」 弟弟昌親無奈地望著按著額頭的成親。 「哥哥,我們也管不了別人的說法。」 「可是啊。」 一臉凝重表情的成親咂了咂嘴道。 「妖異多次出現,這不是說明我們的能力不足嗎?」 在中宮神秘失蹤的時候,功勞歸給了將中宮平安無事帶回來的陰陽寮的 陰陽師們,其他的神官和高野、伊勢的傢伙們都非常妒忌。 不過在成親著來,就算陰陽寮集合全員一起進行祈禱,實際上如果沒有神將們把彰子送到土御門殿的話,那完全就沒有一點意義。 可是,自從羅剎鳥出現了幾次,襲擊居住在大內裡和今內裡的人們以後。 意識到事態嚴重的達官顯貴們都紛紛配備了陰陽師和武官守護自己的府邸。 陰陽師們全都被派透出去擔任守護的工作,現在寮內只有平時的部值和下人。陰陽師們連休息時間都沒有,平時的工作也完全受到了干擾。 「我的共作只是製作曆法而已。可為什麼我又非得來做這種跟我的工作完全不相關的事情不可呢?」 「畢竟你是陰陽師不是麼?」 看著苦笑的弟弟,成親無奈的回道。 「我是歷部的官員,不是宮廷陰陽師!」 「不過你還是陰陽師啊。而且還是非常有實力的陰陽師。雖然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就算你不願意還是要來做這個工作啊。」 昌親好像察覺到了有人過來而停下說話,成親也跟著默不作聲。看著隱藏起自己鬱悶表情裝做沒事一樣的哥哥,昌親不禁苦笑起來。 他們兩個現在,正在一條的今內裡負責守護工作。 在空蕩的陰陽寮中,昌浩正在整理著資料。 陰陽寮內的正規陰陽師們都出去防備妖異的進攻了,所以現在寮內的事務處於基本停止的狀態。 但是因為昌浩現在只是負責雜役,所以在陰陽署的工作還沒有停頓。 天文署和曆法署也一樣,只要是稍微對陰陽術有點皮毛的人,都被調出去擔任守護的工作。目前三個部門都在緊張地忙碌著。 「和曆法署的那些傢伙比起來,你的實力可比他們強多了。」 看著一臉不屑表情的小怪,昌浩苦笑道。 「我也只是個跑龍套的而已……而且如果連我也調出去擔任守護工作的話,那我不是更沒時間搜索羅剎了麼,我看現在這樣挺好的。」 陰陽寮的工作結束之後,就要馬上開始搜索羅剎的行動。休息的時間只有黎明回到家裡的那一小段時間。 如此這樣下去,對身體的負擔是非常重的。 所以為了身體不會完全垮掉,只能在吃飯的時候盡量多吃一些。 可是即便如此,昌浩的身體還是日益虛弱。 昌浩的心也開始焦急起來。 如果再不快點的話,被羅剎吞嚨的章子,生命就危險了。 想到這一點的昌浩不由得一驚。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呢? 「料紙也再多準備一些比較好呢。雖然現在還有一些剩餘,但是要等這次騷動結束之後再弄的話,那一定會很忙亂吧。」 「墨也要再拿些,這東西再多也沒事,所以先多拿些預備起來吧。」 和昌浩一起整理著備品櫃的小怪,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別人之後,對昌浩說道。時間已經是中午了,差不多到了該休息的時候。 在寮裡工作的人們也都開始午休了吧,現在的寮裡看不到一個人影。 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射下來,探出去的屋角把陽光遮住形成了一片陰涼。 東側的屋子通風很好,溫度也適中。 過幾天似乎會下雨,前幾天天文署的人說過。所以應該珍借這段時間的陽光吧。 「昌浩,我幫你看著。你休息一會吧。」 「哎?可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啊。」 「等到說能休息的時候,就沒有時間了。」 現在,最好能夠爭取時間盡量多休息一點。雖然昌浩總是做出一副堅強的樣子,但是實際上他的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這誰都能看出來。 「就是稍微休息一會也好。」 「嗯,這也是。」 撓了撓後腦的昌浩張開嘴打了個哈欠。因為實在是太疲憊了,所以如果可能的話,就按照小怪說的稍微休息一會也好。 雖然稍微休憩了一會,可是因為神經並沒有得到緩解。醒來後反而感覺到更加疲憊。 可是即便如此,他還要努力堅持著。 因為已經約定好了。 當昌浩走出倉庫關上大門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傳來。 「啊啊,昌浩殿下,原來你在這裡。」 回頭望去的昌浩看到來人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敏次殿下,今天您沒去今內裡嗎……」 陰陽生敏次從中務省那邊走來。他也被作為警備要員調出去了。 看到敏次過來,小怪的神經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命令昌浩在寮內等待,那為什麼叫這個傢伙去今內裡和東三條殿那邊呢? 小怪跳到昌浩的肩膀上,靈巧地直起身子說道。 「聽好了,敏次。你之所以能被調去做警備。只不過因為你的稱呼裡面有『陰陽』兩個字而已,你知道嗎?啊啊?」 「……」 昌浩沒有辦法地瞥了小怪一眼。 這是怎麼搞的。它到底是小孩子脾氣呢,還是大人般沉穩?十二神將最強 的火將騰蛇和小怪。這兩個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呢?昌浩現在簡直越來越不敢相信了。 其實連小怪自己都完全沒有感覺到這一點吧。 如果他意識到的話,一定會拚命地掩飾吧。 「我想讓你確認一下資材的庫存情況。」 「啊,已經確認完了料紙和墨的庫存。」 敏次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休息一會也沒問題。我現在就要去今內裡了。」 「哦,那您保重。」 羅剎究竟什麼時候還會來進攻,誰也說不準。 今內裡中,有天皇和皇后母子,而且還有中宮。雖然入宮以後天一將彰子的情況每天都匯報過來,但是仍然非常擔心。 「啊啊,謝謝……嗯?」 敏次忽然眉頭一皺,盯著昌浩的臉。感到奇怪的昌浩歪過臉去問道。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 凝視了昌浩一會的敏次,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一樣小聲嘀咕著。然後把手指按在太陽穴上好像腦子裡在考慮著什麼。 「敏次殿下……?」 昌浩肩膀上的小怪把後腳向前面揮舞著說道。 「別過去別過去。被那無能的陰陽師傳染了白癡就不好了。」 昌浩無言地將肩膀上的小怪一把推了下去。沒想到昌浩突然來這一手的小怪,毫無準備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昌——浩!」 昌浩用腳踩住齜牙咧嘴的小怪的尾巴,看著敏次問道。 「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被踩住尾巴的小怪,拚命揮舞著四條腿大叫著「放開我放開我,睛明的孫子」。而另一邊的敏次則終於開口回答道。 「昌浩殿下,是在尋找著什麼嗎?」 「哎……?」 看著眼前呆然的昌浩,敏次把手指放到下巴上繼續說道。 「嗯?不是嗎?……不,一定是的。我有這種感覺。」 敏次擅長的是相面之術。他沒有見鬼的能力。但是雖然這樣,敏次仍然通過不斷刻苦的修行,使自己能夠通過法術來掌握妖異的行蹤。 知道自己沒有天斌的敏次,投人了比別人刻苦十二分的努力去進行學習 。從他學到的知識中選擇出適合自己的部分更加努力地去研究。於是才有了他今天的成績。 當他的能力被大家認同之後,大家都給予了他一致的讚許,但是敏次並沒有因為這些成績而驕傲自大停滯不前,反而更加努力地進行學習。 每次看到這樣的敏次,昌浩都會想—— 像爺爺那樣的天才是必要的。但是如果自己不努力的話,即便怎樣的天才也是不行的吧。 而每次昌浩發出這樣感想的時候,小怪都會憤憤不平地抱怨。 雖然敏次本人聽不到,可是小怪仍然不停地嘟囔著。而且如果放著小怪 不管的話,說不定它會幹出什麼事來。所以有必要限制一下它的行動。 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一直都緊繃著神經,所以一些細小的事情便沒有放在心上。理解小怪心情的昌浩聳了聳肩膀歎了一口氣。 「所要尋找的東西的所在,就在自己的足跡之中。是這樣嗎?」 帶著滿意的表情點了點頭的敏次,轉身離開道。 「就是這樣。好了,我得走了。」 「啊,敏次股下……」 看到敏次已經離開,昌浩只好縮回伸出去的手。 他是什麼意思呢? 「就在自己的足跡之中……」 忽然間,昌浩想起來和冬天所發生的事情一樣的狀況。 「嗯?怎麼了昌浩,表情這麼僵硬呢?難道是因為敏次的原因使你心情變鬱悶了嗎?要是那樣的話不要客氣跟我說,我用華麗的必殺技幫你解決了他。」 昌浩一巴掌把憤然大喊著的小怪按到一邊,然後說道。 「別亂講。而且,我表情僵硬還不都是因為你。」 「啥?」 小怪張大了眼睛,白色的身體一下跳到地上,歪著腦袋。晚霞般的瞳孔中充滿困惑。 「我?為什麼?」 「……你鬱悶也不能拿敏次殿下當出氣筒吧。」 「誰拿他當出氣筒了。」 「不管怎麼看你都有這個意思。」 昌浩抬起頭望了望天空。一個聲音在耳朵裡響起。 ——臉上露出了失物之像喲。 一陣寒冷的感覺向昌浩後背襲來。 敏次對於這件事什麼也不知道。而正因為他什麼也不知道,所以他才能 說出事情的關鍵。畢竟他也是陰陽師。 口中重複著剛才敏次說過的話,昌浩的眼睛因為思考而瞇了起來。 「……所要尋找的東西……的所在。」 昌浩所要找的,是羅剎。以及,被羅剎吞噬的章子。 就在自己的足跡之中。足跡,是指自己所走過的路嗎? 是要回顧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嗎? 自己要尋找的東西,就在過去的那些經歷中隱藏著嗎? 羅剎。中宮章子出生的府邸。刻在章子身體內的天狐之血。還有天狐的頭髮。 想到這裡,昌浩忽然想起了什麼。 「……喂,小怪。」 坐在一邊一直不停小聲抱怨著的小怪,斜楞著眼睛望向昌浩尖聲問道。 「啥事?』 昌浩伸出手去把小怪放到自己肩膀上,一邊向外面走著一邊,把自己思考的事情向小怪說道。 「中宮身上的詛咒是天狐的血和頭髮吧。」 對於昌浩唐突的問題,小怪稍帶著點驚訝回答道。 「啊啊,勾確實是這麼說過。」 「血是凌壽滴進去的。」 「是這樣。」 「那麼,頭髮呢?頭髮是怎麼弄進去的。」 血是凌壽直接刻在章子身體內的。只不過是弄傷皮膚之後,讓血自然流入便可以了。這樣的話怎樣也不至於使章子的心靈都一起被封閉起來。 那麼,為什麼章子的心靈也都被封印住了呢? 像黑色絲線一樣的頭髮。那本身就是擁有強大妖力的咒具。 「那頭髮,是凌壽的……」 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中閃出一陣光芒。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樣低聲說道。 「是丞按利用了這個來捕捉章子嗎。」 按照本身的意識衝入異界的丞按,已經死掉了。據說最後化為了塵土。 這個捨棄了人類的靈魂,幾乎要墮入魔道的男人,最後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 昌浩停下腳步。 眨了眨眼睛看了小怪一下,然後昌浩忽然張大了眼睛說道。 「……丞按……」 被籐原家滅族的男人。遠渡而來一族的末裔。 在羅剎的身體中除了中宮章子,還有其他的東西。 想到在小鳥的腹部浮現出來的面容。昌浩立刻都明白了。 「那個,廢墟……!」 第八章 今內裡中,離寢殿稍遠的西屋是中宮的住處。 因為與大內裡的飛香捨朝向相同,西邊的日照很強。 位於一條的今內裡和大內裡相比要小很多,所以僕傭的數量也相對要少 。 自從受到妖異襲擊之後,有相當多的武官和官員留守在了今內裡。 攜帶 武器的官員時不時地在庭院內巡視,寢殿周閣和西屋邊也配備了大量護衛。 在這個被稱為最容易遇到妖魔的黃昏時刻,眾人都繃緊了神經以防不測 。 陰陽寮也派了人員駐守於此,可以說今內裡已經是防備得滴水不漏。 以成親和昌親的身份本是不能靠近天皇寢殿的,但由於特殊事態,他們 也被允許守在寢段門外。 兩人為了不妨礙侍女來回走動而站到角落裡,見到巡視的武官他們開口問道。 「有沒有什麼異常?」 「現在還算平安無事……妖異真的還會再出現嗎?」 神情緊張的武官相當年輕,大概還不到二十歲。 因為緊張,他的臉色有些泛白。 「真希望它別現在就出來,不過這也要看妖異的心情了。」成親的談笑使得武官頓時臉色大變。 昌親見狀,開口安慰道。「博士,你也不必說這種話嚇唬他啊。沒事的,有這位歷博士在不用擔心。」 「你啊……」 成親垂下眼揮了揮手,昌親苦笑了起來。 「你應該有這種氣魄吧。看你平時不說,我只是代你說而已。」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鬆了一口氣的武官向二人行了禮後繼續巡視起來 「……我承認你有氣魄,不過妖異真的出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 頭頂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兩人反射性地抬起了頭。 架著風的神將太陰與體態不穩的玄武,正在空中俯視著這兩位安倍家的 青年。 太陰一躍而下,向四周張望起來。 「什麼嘛,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表面上當然要弄得像沒事一樣啦,不然事情會鬧大的。」 玄武嚴肅地對成親表示認同。 「確實是,但侍女們的恐慌心理卻是一觸即發,羅剎鳥一出來場面就混 亂了。」 這數日間羅剎的幾次現身,使得不少人受到了驚嚇,有些人臥病病在床 ,提出要回鄉探親的也是絡繹不絕。 太陰表情微妙地抱起了胳膊。 「從人類來看,面對不知什麼時候會出來的妖怪總是會害怕的……即使 知道有成親和昌親在也一樣,恐怕就算知道有我們神將在也還是會怕。」 「害怕是無法避免的,而且,普通人看來我們十二神將和妖怪沒什麼區別 。」 「對啊,應該也會怕我們的。不過從外表來看,我們沒什麼奇怪地方啊 。」 看著太陰低頭打量自己的樣子,成親和昌親不禁苦笑了起來。明明是比 自己年長不知多少的神將,可從外表和行為來看卻完全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除了尖耳朵和眼睛、髮色之外,其他的和人類並沒有不同之處。 太陰將視線轉向身邊的玄武。 「我們是沒問題啦,不過騰蛇和青龍太像鬼了,那個體型。」 「我覺得只是稍微高大了點而已。」 兩人聽著神將們的對話不覺互看了一眼。那兩人的體型根本不只是「稍 微「高大了點而已吧。 大內裡、今內裡、以及被羅剎鳥襲擊過的東三條殿和土御門殿內,都配 備了重兵把守。 但因為中宮已被從土御門殿轉移到了今內裡,所以現在的重 中之重就是帝王與后妃居住的今內裡。 成親向中宮所在的西屋望去。 再次襲來的羅剎,被把守的武官們放筋射中,接著瞄準了北崖和寢殿。 據說那時他的腹部浮現了一個恐怖而扭曲的臉孔。 當時駐守的賀茂陰陽師雖然擊退了它,但沒能將它降伏,於是它再次逃 亡了。 「對了,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快到未時了。因為太陽要到酉時才落下,所以現在天還亮得很。 「晴明說讓我們過來看看。 彰子那裡有天一和朱雀守著倒是不用擔心, 不過因為羅剎的出現,現在很多事不得不小心。」 話音剛落,太陰的臉就沉了下來。 「聽天一說,好像有些侍女能夠看到他們,所以她和朱雀不得不隱身。 」 如果不當心點又會惹出麻煩了。所以,我想通過水鏡讓晴明看看彰子的 情況。」 「原來如此,還真是方便啊。」 成親感歎道。祖父總是擅於活用神將們的特性。 「嗯?」 玄武眨了眨眼睛忽然隱了身,太陰也跟著消失了。 「哦,怎麼了?」 就在昌親驚訝的當口,一個人影從格子和柱子間的陰影處閃了出來。兩 人沒能聽到的腳步聲被神將們敏銳地察覺了。 「成親大人,昌親大人。」 回過頭,只見陰陽生敏次快步走到了他們面前。他邊用手背擦著額上的 汗珠,邊告訴二人接替他們的人已經到了。 「從天亮就守在這裡,真是辛苦了。之後還要麻煩二位。」 「明白了。」 成親點了點頭,回頭望向西屋。 西屋那邊,有神氣顯現出來。 在成親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頭被陽光灑上金色的長髮。 昌親回過頭也看到了她,兩人微笑著點頭示意。 端坐在門邊的天一對二人行了一個禮,目送著結束工作的二人離開。雖 然隱了身,但朱雀應該也在她身邊吧。 「那麼成親,我們也走了。」 「有話要對睛明說嗎?」 成親略微思索了一下,沉默轉回過頭去。沒有什麼事情可報告的,而且 還有神將守在這裡。 成親輕輕揮了揮手。太陰和玄武見狀便乘風離去了。 感覺到一陣忽然刮起的風,敏次不覺停下了腳步。他抬起手臂擋住臉回 頭看了看。 「成親大人……那是……」 敏次就這樣茫然地站在了原地,驚愕的眼神聚焦在遠處的一點上。 昌親眨了眨眼,疑惑地靠近了敏次。 「敏次,怎麼了?敏次?」 「喂?」 成親在敏次而前揮了揮手,可他完全沒有反應。 兩人順著敏次的視線著去。那是在自己後方,西北邊。庭院、屋子和雜 捨,院中稀稀拉拉有幾裸樹。再過去,就是包圍著一條院的圍牆了。 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如果有人入侵,戒備的武官應該有反應,就算他們沒 有發現,朱雀和天一也應該有所察覺吧。 但是,天一正端坐著望向這邊,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啊。 「怎麼了……」 兩人扭過頭來,只聽見敏次難以置信地呢喃道。 「天女……」 敏次的肩似乎因為過於激動而顫抖著。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正直直地 注視著天一。 「……居然會……這裡……」 從敏次的話聽來,他口中的天女應該就是天一了。但是,為什麼敏次會 認出身為神將的天一呢?這真奇怪。 一頭霧水的安倍兄弟一臉詫異,兩人同時感覺到不能任由這件事這麼發 展下去,於是對視了一眼。 成親輕咳了一下,上前擋在了敏次身前。 「怎麼了?幻視了?」 敏次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 「不!這不是幻覺,那裡……」 這期間,昌親已經示意天一隱了身。她隱去身形,只見原來她坐著的地 方此刻空無一人。 「……啊?這……」 敏次探出頭再次望向西屋的時候,那裡沒有任何人。 「太神奇了……」 敏次嘟囔著,整個人都洩了氣。成親像是替他打氣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催 促道。 「太累了吧,一連幾天都忙著守衛。我也累壞了。」 「成親大人也累了啊……大概是太過緊張,不知不覺就把幻覺當真了。 」 昌親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不覺身邊一陣神氣顯現。 「那算什麼啊。」 那是朱雀的聲音。昌親從心裡回答道。 「誰知道……」 「說我的天貴是天女?比起天女,天貴不知道溫柔多少漂亮多少呢,太失 敬了。」 對於把天一叫做天女而不滿,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吧。那確實是讚美之詞 ,願意被這麼稱呼的女性多得數都數不清呢。 不過昌親也知道,朱雀這話是真心說出來的,所以他也就沒有反駁,而 是換了個話題。 「中宮那裡沒什麼異常吧。」 「——」 兩人的對話拉開了微妙的時間差。昌親讀出了其中的意味。 「朱雀?中宮出什麼事了嗎?」 以昌親的身份是不能直接面對中宮的。雖然聽說自從中宮來到這今內裡 後一直足不出戶,但這也沒什麼不對勁的,於是他也沒有在意。但是…… 「能回答我嗎。我在這麼近的地方守著她,如果還發生了什麼事,我沒 臉見弟弟。」 「別告訴昌浩。」 朱雀立刻答道,隨後他在昌親身邊現了身,眺望著西屋。 「……我只能說。病得很重。」 「朱雀。」 「其他的,小姐不讓我說。」 昌親微微瞪大眼睛盯著朱雀。難道是彰子自己不讓他說的? 「父親和祖父都知道嗎?」 「已經報告晴明瞭。雖然她也不想讓晴明知道,可這實在說不過去。」 這樣啊,昌親這麼念叨著歎了口氣,目光中帶著些許憂鬱。 看來是套不出更多消息了,神將的意志向來比鋼鐵更堅毅。 「她就拜託你了。」 「知道了,晴明和昌浩已經吩咐再三了。」 昌親聞言苦笑道。 「這是我的請求啊,朱雀。」 為了隱藏妖力而躲入膜中的天狐凌壽看著自己剛剛失去的右臂。 傷口已經開始不痛了。消耗的妖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原本他還想再多花些時間,但己經來不及了。 望向漸漸暗去的天空,凌壽沉默著。 日落月升,今晚又是滿月。 第九百九十九個滿月。 昨夜使他顫慄的,正是那輪接近於圓滿的明月。 用來恢復的時間看來比預想中要久。 「沒時間了……」 晶霞也該覺察到了,只要過了今晚,她的神通力將完全恢夏。屆時,凌 壽將完全不敵晶霞。 「……不,還有取勝的機會。」 那個老人,只要能夠奪取那個老人的天珠,那自己的力量應該有所補足 。 雖然與人類混血的天狐之力並不強大,但也比沒有要好。如果能增強自 己的力量,說不定還能在晶霞面前稍佔上風。 但是……凌壽握緊了爪子。老人現身處強韌的結界中,他應該不會自己 跑出來吧。 要破壞結界不是件容易的事,現在的悄況下還是不要做無用功的好。而 且,要破壞結界應該會耗費相當大的力氣吧。 要引老人出米,需要餌。 「——」 凌壽鉛色的雙眸中透出淒厲的光芒。 他腦中浮現的,是兩張一模一樣的少女的面容。 被他埋下詛咒的少女雖然現在下落不明,但另一個現在貌似正呆在這個 國家天子的宅邸中。雖然上一個宅邸有結界保護,但現在這個完全沒有佈置 結界。 他拉斷一根頭髮,用妖力將它吹走。 以前,老人曾經為了這個少女而以靈體的狀態離開結界。 光是靈體是不夠的,如果身體不出來的話就沒法掏出他的心臟了。 「對於人類來說,天狐之血是多餘的,所以還是給我吧。」 看著隨風飄去的髮絲,天狐殘忍地冷笑道。 厭倦了終日臥床的晴明,此刻正斜倚著身子眺望庭院。 只穿單衣的話唯恐天後和青龍責備,所以他只得披上了一件褂衣。 雖然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每個人都為他擔心,使得晴明無法回 到以前的生活狀態。 「哎哎,真傷腦筋啊。」 晴明歎了口氣,把即將滑落的褂衣重新披好。 昨晚,他做了個夢。 夢見了很久以前,令人懷念而又傷感。 傷感是因為自己已經記不清了吧。 「……真耀眼啊……」 向他伸出的手是那麼小。那時他還那麼年幼,記不清是當然的了。 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呢。而且,雖說自己只記得昨晚的夢,但實際上每 晚都做著同樣的夢吧。 夢中的自己多次呼喊著,但總是喊不出聲音。 因為那時有話沒能說出來,所以夢裡喊不出也是當然的 「或許對這世間還有留戀吧……」 晴明寂寞地說著,再次歎了口氣。 這時,神將青龍現了身。 「晴明,我什麼時候說過你能起來了。」 背後響起的嚴厲話語讓晴明不禁縮了縮肩。 神將們一直都擔任著監護者的角色。 雖然他總是說「我是你們的主人」,但當他認真說這句話的時候,神將 們都會向他投去非難的視線。不會責備他的只有天一一人,但那時她總會露 出悲傷的表情,於是朱雀則會向他投去更為嚴厲的眼神。「紅蓮天生就是那樣,所以也沒什麼可怕的……」 或者可以說,完全沒什麼可怕的。 自從成為自己的式神以來,紅蓮從未 讓晴明感到害怕。 「晴明。」 一聲包含著憤怒的低語在耳邊響起,晴明歎了口氣。 他不想總讓青龍生氣。如果總讓他生氣。等自己走了以後,青龍回憶中 也找只剩下自己生氣的樣子了。 這可不行,晴明可不願意讓朋友只留下這種回憶。應該也有一些開心的 事吧,是什麼來著。 「……嗯……」 晴明不禁陷入了沉思。 這麼說來,自己還沒看到過青龍笑的樣子。 晴明眨了眨眼,扭頭看著正憤然佇立在自己身邊的青龍。 「宵藍。」 「幹嗎。」 「笑一笑。」 「——啊?」 青龍聞言,眉頭忽地皺了起來。 晴明指著他的眉間重複道。 「我說,笑一笑吧。把眉頭的皺紋,就這樣,一下展開……」 青龍注視晴明的視線變得越來越冷,晴明卻毫不在意。 「你總是擺著這付臉,太陰和天後要討厭你的。」 「太陰討厭我也沒關係。」 「你看你看,被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同胞討厭難道不覺得寂寞難過嗎?就連 紅蓮,也沒說過『被人討厭也無所謂』這種話。」 一聽見紅蓮這個名字,宵龍立刻挑了挑眉。 「我和騰蛇有什麼關係嗎?」 青龍冷冷說道,但睛明依舊無所謂地回答道。 「什麼關係不關係的,同是十二神將啊。其實,你們兩個人很像哦。」 「哪裡像了。」 「都一樣頑固啊。」 見晴明點著頭,青龍的雙眸愈發冰冷。他是真的生氣了。 晴明一邊在心裡說著這真是個急性子,一邊認輸般回答道。 「行了我知道了,不要做出這麼嚇人的表情,真是……」 晴明的表情忽然變了,原本安詳的臉上此刻充滿了緊迫感。 就在他反射性站起來的瞬間,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背後的青龍立 刻上前扶住了他。 好歹站穩了的晴明沒有理會滑落在地上的褂衣,就這樣走出了房門。 他凝視著西邊的天空。逐漸被染成橙色的天空,將會變為和小怪雙眸同 樣的顏色。 一種討厭的感覺突然在背後疾走,心臟彷彿被冰涼的手臂抱住一般,一 股冰冷的心跳遍佈了全身。 體內隱藏著的妖異之血在騷動。雖然已經習慣了用意志去制御它,但這 瞬間的衝擊還是無法消除。 這是天狐之力。 釋放的微弱力量帶著不詳的感覺席捲了全身。 循著這條軌跡預測,晴明倒抽了口氣。 「難道是,一條……」 怪僧丞按死在了異界,想要取晴明性命的天狐凌壽下落至今不明。他一 定還躲在人間的某個地方,伺機對晶霞的天珠下手。 剛才的力量應該是凌壽為了讓自己感覺到才發出的吧,他想將自己從這 不破的結界中引開。 「……宵藍,白虎和太陰呢。」 「太陰在東三條殿,白虎在大內裡。」 太陰應該和玄武在一起。 「天後,過來。」 隨著晴明一聲呼喚,身在異界的天後立刻現身於人界。她因為擔心勾陣 的情況而前往了異界。 「出什麼事了,晴明大人。」 「去和玄武取得聯繫,再讓太陰傳話給白虎。」 「晴明?」 回頭看著一臉驚訝的青龍,晴明依然說道。 回應夭狐凌壽。』 愕然失語的天後身邊,青龍猛地走上前來。 「你說什麼蠢話……」 晴明搖了播頭。 「不是蠢話……早晚都得去的。」 天狐已經看透了晴明的弱點。只要對他的親人或身邊的人動手,他是不 會坐視不理的。 而現在,凌壽的目標毫無疑問是身在今內裡的彰子。 天狐之力所指的方向,是身中窮奇的詛咒動彈不得的彰子。雖然她的身 邊有天一和朱雀守護,但在凌壽麵的,光憑他二人的力量是不夠的。 能夠與他相峙的只有勾陣,能戰勝他的只有紅蓮和身為同族的天狐晶霞 。 晴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擁有一頭銀髮的天狐身影。最初與凌壽遭遇身陷 險境時,是她救了自己, 自那以來,他就再也沒見過她。現在她應該也藏身在某處吧。 晴明的母親是和晶霞一樣的天狐,在他懂事前就離開了。她是帶著怎樣 的想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離開的呢。 他搖了搖頭將這個思緒壓了下去,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去與凌壽做個了斷,叫天空來。」 「晴明大人?」 「我必須去——他想要的,是這條命。」 晴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頓時青龍爆發出一陣怒吼。 「開什麼玩笑,晴明!」 「沒開玩笑。」 晴明抬起頭嚴肅地說道。 「我早就做好了覺悟,光用我這一條命就能解決的話那也值得了。」 「——愚蠢的傢伙。」 隨著冷冷的話語,神將天空之翁現了身。老神將即使閉著雙眼,視線也 彷彿直逼晴明。他眼角的皺紋變得愈發深刻,握著手杖的手忽地直指晴明。 「你沒有忘了與我的約定吧。」 「沒有忘。」 天空挑了挑眉。 寂靜過後,這位老神將用手杖重重頓了頓地。 安倍晴明年較時,曾與他們有過約定。 ——絕不違背自己的心。 身為十二神將的主人。 人類的意志很容易動搖。人類是種會因為脆弱而放棄很多東西的生物。 因為年老,意志更容易動搖,或許會因此感到自已的力量已經不夠了。 就算外形與人相似,但十二神將畢竟不是人,他們擁有強大的神通力, 位列神位的末席。 你能發誓,擁有能使他們屈服的強大意志嗎? 只要不違背這賭上了一生的誓言,十二神將就能服從於你。 到死為止,你都必須背負著這個責任活下去。 神將們帶著各自的思緒正視著自己。 晴明淡淡地笑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心會如此平靜。 實現了許多願望,只剩下了一個願望。 只有這一個遺憾。 但作為補償,自己擁有了一個多麼幸福的生涯啊。 環視著眾神將,他莊嚴地開口道。 「我安倍晴明,是十二神將之主——你們必須服從。」 眾人腦海中,出現了那個以生命召喚出十二神將、在體力不支倒下的同 時毅然宣言的青年的身影。 那眼神,和那時完全一樣。 昌浩坐立不安地等著工作結束的時間,終於,他不顧一切地衝出了陰陽 寮。 傍晚的斜陽灑落柔光。隨著昌浩的影子被向東面一點點拉長,太陽也漸 漸落了下去。 穿著官服和直衣行動不便,於是他趕回安倍邸換了衣服,取下帽子散開 髮髻,將頭髮束在腦後。隨後從庭院走向外面。 爬過圍牆踏上土御門大路的昌浩在確認周圍沒有人影之後,撒腿向東面 跑了起來。 就在他目不斜視地飛奔著穿越東京極大路的時候,從東方飄來的烏雲頓 時佈滿了天空,天色立刻陰暗了下來—這是大凶的兆頭。 這時,一直沉默著坐在昌浩肩頭的小怪忽然搖了搖尾巴。 「昌浩,去哪裡?」 那是城外東邊的山間,比鳥邊野更深,是京城中的人們絕對不會靠近的 邊境。 「那是丞按一族曾居住的村落。」 紅色的眸子頓時瞪得滾圓。 「那個廢墟……對啊,那裡應該是……」 羅剎鳥體內還有那一族的魂魄。復甦的羅剎鳥為了藏身,其體內的思念 會選擇的地方,應該就是那裡。 昌浩咬緊了下唇。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是怎麼回事……」 頸邊彷彿有針刺般的痛感,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彷彿自己在被人追 趕,莫名的焦躁驅使著全身。 「這是陰陽師的直覺。還是別忽視的好。」 「嗯。我懂了。」 忽然間,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傳來。 數個黑色的影子在橙色的天空中飛舞。 「羅剎!」 一聲刺耳的鳴叫回應般響了起來。 瞬間,昌浩體內一陣不安的脈動湧了上來。心臟猛地一跳,白色火焰愈 燃愈旺,與道反丸玉的神氣互相抗衡著。 「昌浩,怎麼了!?」 昌浩突然停下了腳步,小怪擔心地歪過頭問道。 昌浩邊按住胸口大口喘著氣,邊用衣袖擦去額上的汗。 他的視線隨著在天空滑翔著的黑影移動。 羅剎。數個黑影中,最大的那個。 昌浩的心臟再次猛地一跳。 「難道……」 「昌浩?」 昌浩指著空中體型最大的鳥。 「那個羅剎,就是吞噬了中宮的妖鳥!」 「什麼?!」 鮮紅的眸子向天空望去。黑影像是回應般再次刺耳地尖叫了起來。 普通人聽不見的鳴叫聲響徹了黃昏中的京城。翱翔於天空的妖異們忽地 四散而去,各自飛往了不同方向。 昌浩轉過身。 他不知道那只羅剎鳥為何一下子就失去了蹤影,但它出現的正是時候。 「抓住它。救出中宮。」 「但那之後。」 小怪靜靜地開口道,昌浩頓時沉默了。 就算救出了中宮,也無法淨化天狐的詛咒。沒有天珠就無法 完全救她。 自己和中宮約好了,要保護她,所以她現在一定在等著他前去救她。而 此刻,她卻在羅剎的體內被天狐之血保護著。 凌壽應該沒料想到會如此吧。事到如今,保護了中宮的居然是威脅著昌 浩和晴明性命的天狐之血。 「……救回中宮。」 忽然間,一陣狂風大作。隨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體型高大的神將。 小怪瞪起了眼睛。 「白虎,怎麼了。難道晴明他……」 白虎抬手示意小怪不用多言,隨後轉頭看著昌浩。 「昌浩,騰蛇借一下。」 「啊?」 「什麼?」 兩人聞言異口同聲地問道。白虎看著小怪接著說道。 「晴明說要出去。很可惜,我們的力量不夠,只有騰蛇才行。」 理解了白虎話中的含義,小怪預時大驚失色。 「那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麼……」 「只要呆在結界裡,凌壽就無法對晴明下手。趁此期間救出中宮的話, 就能夠將晴明的命運逆轉了。 白虎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非常贊同你的意見——但即使這樣,找們還是阻止不了他。」 從很久之前,身為脆弱人類的晴明,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曾動搖自己 的意志。 能夠超過他意志的人,只有他的妻子若菜。晴明知道,妻子如今仍在河 邊等著他。 即使知道會使生者悲歎,令若菜哭泣,晴明仍舊不會讓步。 昌浩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白虎。 這位比紅蓮和六合看上去都要年長的、以壯年男子姿態現身的神將,無 論何時他灰色的雙眸那是那樣的平靜。 但是昌浩明自了。 晴明做好了覺悟。即使賭上自己的生命,也要和天狐凌壽一較高下。為 了使他不再威脅到昌浩,為了自己這個唯一繼承了天狐之血的孫子能夠平靜 地生活下去。 「晴明說有話要轉告你。」 「什麼……」 白虎頓了頓,剛準備開口,昌浩卻拚命搖頭阻止了他。 「不行,不,我不會聽的。如果他有話要說,找要當面聽到。讓白虎轉 達沒有意義……」 眼眶熱了,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昌浩努力壓制著心頭的衝動。 他想起那個冬天,他對晴明說自己已經有了覺悟,以及晴明的回答,原 來那時的祖父,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啊。 那種明白自己要失去一個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的淒涼,他居 然讓自己深愛的人有過這種痛苦的回憶。 「我絕對不要聽。我會問爺爺的。所以,小怪你去吧。」 小怪摒住了呼吸,反射性地望向昌浩,只見他正用堅毅的眼神看著自己 。 「有紅蓮的話就能打贏凌壽吧,那麼,你就把爺爺給我好好帶回米。」 「昌浩……」 深呼吸一下,昌浩握緊了拳頭 「等他回來了,我一定會向他抱怨,居然讓大家這麼擔心。」 小怪眨了眨眼苦笑了起來。 從昌浩肩頭躍下的小怪瞬間恢復了本相。 紅蓮回過頭,只見他額上的金箍散發著暗暗的光芒。紅蓮抬起手,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昌浩額上彈了一下。 「哇。」 昌浩輕揉著被彈痛的額頭,不滿地看著紅蓮。紅蓮閉上一隻眼睛低頭看著他。 「這話輪不到你說。對於我們來講,你們都夠讓人操心的。」 她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如果自己不是自己就好了。如果自己是她就好了。 為什麼,自己非當個替身不可呢。 如果不是身為替身,如果以其他方式與他相遇,那麼或許還會有更久遠 的未來吧。 為什麼不能是她。為什麼必須是自己。 她想知道。 誰都不曾想過反抗自己的命運。 就是這樣的。用自己的意志扭轉命運。只是癡人說夢而已。 一切都聽憑他人安排。這樣的自己是不需要念志的,是的,意志是沒有 必要的東西。 父親這樣說了自己就只有聽從。即使自己抱有疑慮 ,結果也不會改變。 那又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聽的自己,會擁有這多餘的感情呢 。 ——那是因為,無法忍耐吧…… 薄壁另一邊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啊,是啊。因為不明白而不滿,因為不知道而慚愧。 如果不知道的話,或許就不會明白這種事了吧。或許現在在他身邊的人 ,應該就是自己了吧。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那個她在哪裡。那個她知道理由嗎。 發誓要保護自己的陰陽師,他注視的,是誰?與他約定的,是誰? 為什麼你會在那裡。 為什麼。為什麼。 ——想知道嗎?很想知道吧。 ——我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我帶你去能夠回答你的人那裡。 ——如果答案帶給你的是絕望,你會怎麼辦。 那時。 ——如果你願意,我就啄出她的眼睛吃了她的內臟,將她撕成碎片。 那時—— ——將你僧恨的血引導向生命盡頭。 第九章 久違了的狩衣是接近黑夜般的深藍色。 「嗯嗯,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啊。」 以前,自己經常趁著夜色穿越都城。現在的昌浩也是一樣。 「那時我的想法和他不一樣,而且也沒被小雜鬼們欺負成那樣。」 想起孫子滿臉通紅地怒斥小雜鬼們的模樣。晴明苦笑著。 天空和青龍守在他身邊,天後雖然反駁再三,還是被安排在安倍邸待命。 「那麼天後,不好意思,送送我吧。」 天後沉默著點了點頭。她緊咬著下唇,彷彿壓抑著即將脫口而出的滿腔話語。 看著端坐著的天後在膝上握緊拳頭的樣子。晴明瞇起了眼睛。還好現在太陰和玄武都不在。如果他們在,恐怕要鬧起來。 天後舉起手,現出散發著藍白色光芒的水鏡。深邃黑暗的那邊,映照出了平靜的水面。 「晴明,走吧。」 「啊。」 晴明挺直了腰桿,與天空一起被水鏡的光芒包裹,吸入了鏡內。 為他們送行的天後落下了眼淚。她拚命忍住嗚咽聲,雙肩顫抖了起來。 背對著她的青龍將手放在水鏡上。 「——等等。」天後忽地抬起頭,只見青龍的身影被藍白色的光漸漸覆蓋。 「那傢伙肯定會把他帶回來的。你就準備好抱怨吧。」 水鏡隨著水的波動驟然消失了。 獨自留守的天後擦乾了眼淚,對著青龍原先站立的地方點了點頭。 窺視著安倍宅邸情況的天狐凌壽,在發現老人的氣息消失在結界中後翹起了嘴角。 「出來了啊……」 他看來不想傷及無辜,所以特意選了個遠離京城的地方。 「想去哪兒呢?啊,去哪兒都一樣。」 他瞥了一眼,只見東邊的山頭已被撒上了滿月的光輝。 凌壽的表情不再平靜,他不悅地咬著牙追尋著晴明的氣息。 眺望著貴船禁域上空的高龍神,在看到滿月之時瞇起了眼睛。 斜倚著岩石的晶霞忽然睜開眼睛望向京城。 「……行動了。」 見彰子這令人心痛的神情,天一和白虎都沉默了。在他們之後現身的朱雀見狀歎了口氣,將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見彰子一驚,朱雀用平穩的語氣開口道。 「不用擔心,他只是昏過去了。道反的守護石壓制了天狐之血。」 她這才發現,昌浩另一隻手中握著一塊丸玉。 「真的?」 「啊。」 她還有些許疑惑地看了看天一,也得到了確定的回答。 彰子放下了心來,隨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眨了眨眼睛。 「章子大人的情況怎麼樣了……」 神將們頓時緊張了起來。她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難道說,那個怪僧……」 回想起那個曾經站在自己面前的怪僧憎惡的表情,她只覺得背後一陣惡寒。彰子更用力地握住了昌浩的手。 冰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彰子反射性地低頭看去,只見昌浩正緩緩睜開了眼睛。 「昌浩……」 昌浩瞇了瞇眼,輕輕回握著彰子的手。 「……彰子……怎麼了……」 他關心的話語使得彰子胸口一陣溫暖。現在躺在榻上的明明是昌浩啊,可他還在替自己擔心。 驚訝於彰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昌浩拚命坐起了身。見他還沒有恢復體力,朱雀上前幫了他一把。昌浩低聲對他道了謝。 看了看左手握著的丸玉。昌浩頓時鬆了口氣。他能感覺到胸中的火焰正在漸漸熄滅。它的靈力似乎比以前那個更強,看來以後不必擔心了。 「讓你擔心真是對不起,我沒事的……」 彰子聞言立刻搖了搖頭。 「不是。昌浩,章子大人她……」 昌浩臉色霎時變了。彰子也頓時語塞。她感覺到昌浩握著自己的手不自然地加大了力量。 「……中宮她……」 約好了的,約好了要保護她的。但即便如此,自己還是沒能阻止丞按的企圖,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羅剎吞噬、去向不明。 感覺到右臂輕微的疼痛後轉眼看去,上面的指甲印清晰可見,滲出的血早就凝固了。彰子打了個激靈,她意識到事態相當異常。一種恐怖的預感佔據了腦海 。 握著彰子的手,昌浩閉上眼低下了頭。 「中宮她……」 而之後的發言。使得彰子的眼神立刻凍結了。 紅蓮抱著勾陣回到人界,已是雨停後的破曉了。 天後在看到遍體鱗傷的勾陣後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臉色鐵青的太陰和玄武也立刻起身向呆在昌浩屋內的天一走去。好歹止住了出血,但急促呼吸著的勾陣,皮膚已經失去了血色,情況不容樂觀。 「雖然砍斷了凌壽的手臂,但也讓他逃回了人間。怪僧好像已經死了。 」 紅蓮充滿了悔恨的話語說完後,隱形的六合也做出了反應。他曾與丞按直接交鋒過。 天空垂下眼睛,將蒼老的手放在了勾陣的額頭。 「……你幹得很好。」 這是對紅蓮說的,但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青龍睨視著紅蓮,天空身旁隱身的太裳仍舊一言不發。緊張的寂靜漸漸擴大,還是沒有人說話。 打破這沉默的,是一聲安心的低語。 「……紅蓮……」 紅蓮猛地一回頭,只見躺在榻上的晴明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晴……」 紅蓮沒能接著說下去,晴明笑得更深了。 「看吧……果然有用吧……」 年邁的主人滿意地瞇起了眼睛,他的心和那時一樣,絲毫沒變。 紅蓮抱著勾陣單膝跪倒在晴明的身邊。 「晴明……我們一定會救你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聽著紅蓮悲痛的話語,晴明仔細地打量起神將們。 閉著眼睛的天空將意識聚集在了晴明身上,隱了身的太裳在他身邊。青龍一臉不悅地睥睨著紅蓮的背影,面色蒼白的天後凝視著一動不動的勾陣。 六合應該也隱了身,能感覺到他些微的氣息。白虎和太陰、天一和朱雀,以及玄武都不在,他們的神氣顯示他們正呆在昌浩屋內。 十二神將齊聚一堂,這是多麼難得的時刻啊。自從他們成為自己的式神之後,這還是第一次。 剛過二十的青年晴明當年一定沒能想到這些神將居然能夠為自己如此拚命,他不禁感歎了起來。 等回過神來,時間已經悄然而逝。 「我睡一會……啊,別露出這種表情嘛,只是睡一會。」 看著眾人僵硬的表情,晴明苦笑著。 還不能死——在與天狐分出勝負之前。 這把老骨頭對世界已沒有什麼迷戀了,但為了昌浩,必須先將這禍根斬斷。 見晴明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眾人歎了口氣。 「……騰蛇,把勾陣……」 紅蓮扭過頭看著太裳。 「你打算怎麼辦,太裳。」 回應紅蓮略帶故意的詢問,神將太裳厲聲答道。 「送回異界休息。」 「但是……」 「天狐已經逃回了人界,既然威脅已去,那麼將她送回去休息直到痊癒是最為妥善的方法。」 「我回去了——聽好了,我的同胞們。星宿的軌跡連接著我主安倍晴明的性命,扭轉他的命運吧。」 天空的手杖與地面相撞發出生硬的響聲。 紅蓮額上的金箍回來了,他激烈的神氣得到了抑制。天空將力量的封印與象徵還給了紅蓮。 紅蓮將勾陣瘦弱的身軀放在了天空面前。他能感到隱了身的太裳放出神氣包裹住了她的身體。 勾陣被磷光包圍的身體浮了起來。緊閉雙眼的她此刻就像飄在水中一般。 「在痊癒之前,必須使她的五感與外界切斷聯繫。雖然這會花不少時間,但如果把她交給天一,那朱雀一定不願意吧。」 「在她痊癒之前不許她來人界。」 「我會努力說服,但不能保證。畢竟她是勾陣……」 「那時記得告訴我,我去阻止她。」 「那就這樣。」 太裳的氣息完全消失了,天空的長袍也被神氣攪動的風翻弄著。 無聲穿過異界的大門,天空與勾陣,以及太裳,離開了人界。 與此同時,被太陰等人拉來的天一出現在了門口。幾人因為不見了勾陣與天空和身影而訝異,天後上前說明了情況。 「……那麼,勾陣沒事了吧。」 為了讓天一放心,天後點了點頭站起了身。 「雖然還不敢說有完全沒問題……但至少不用擔心會危及性命了。」 見最重要的朋友脫離危險,天後比任何人都感到放心。天一知道這點,所以她也鬆了口氣。 「我先回異界了,有事就來告訴我。」 「明白了。」 與天後同為水將的玄武重重點了點頭,隨後天後隱去了身形。 紅蓮疲憊地歎了口氣,陰著臉搔了搔劉海。與勾陣激戰留下的傷依然在作痛,右肩火熱的感覺還在。鬥將勾陣是動真格的,能夠只受這麼點傷,已經算是僥倖了。 「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紅蓮板著臉嘟囔道,化為了小怪的樣子。 它晃了晃尾巴,用鮮紅的眸子注視著晴明沉睡的側臉。 既然他說只是睡一會,那應該沒事了吧。 穿過眾人,小怪走出了晴明的房間。 就在這時。 「安倍吉昌大人,十萬火急,快開門——」 吉昌快速看完了使者帶來的書信,立刻臉色慘白地準備出門。 「昌浩,看這個。」 「是。」 一本正經地將信交給小兒子後,吉昌壓低了聲音問道。 「中宮突然失蹤……你知道內情吧。」 昌浩僵硬的表情證實了吉昌的猜測,他皺起眉歎了口氣。 「土御門殿招我過去,我必須立刻動身。父親和彰子就拜託你了。」 昌浩默默點了點頭。吉昌摸了摸他的頭站起了身。昌浩將頭髮散開束在腦後的裝束,表示他曾在夜裡偷偷有過行動。 即使自己發現,也無法阻止。昌浩和吉昌的父親晴明一樣,都是會偷偷 行動的人,昌浩毫無疑問遺傳了這點。 昌浩目送著父親的背影,隨後抬起頭,望著雨剛停的天空。 空中還覆蓋著厚厚的雲層,在雲的另一邊。隱藏著某顆星宿的軌跡。 必須定下星宿的軌跡。 「……所有命運的關鍵,都掌握在章子身上。」 昌浩對著不知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邊的小怪點了點頭。 小怪躍上了昌浩肩頭,凝重地開口問道。 「昌浩,我去異界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時近黃昏。 昌浩告了假,與神將們一同追蹤羅剎的下落。 但是,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他不知道該去哪裡調查才好。 「昌浩,羅剎那個怪物長什麼樣?」 擁有飛翔能力的太陰將負纏繞在身上這樣問道。她在都城上空找了一圈,但沒能打到類似可疑的影子。朱雀和天一、六合也都追蹤著妖氣四處奔走。小怪也是同樣,在確定安倍邸的結界內沒有危險後,它離開了昌浩查找羅剎的下落。 晴明身邊有守著彰子的玄武和白虎,青龍雖然隱了身,但應該也留在了晴明身邊。 被天空和太裳帶回異界的勾陣據說還處於昏迷狀態,而天後正陪在她身邊。 正在使用六壬式盤占卜羅剎下落的昌浩停下手上的動作歎了口氣。 「黑色,鳥,喙很大,翼展大約三丈,腿像枯樹一樣細——和仙鶴差不多吧。」 還有,腹部異樣地膨脹著。 羅剎帶著體內的章子高聲咆哮著飛走了。昌浩可以確定,它的眼中透出 的分明是喜悅之情。 彷彿在為自己吞噬章子而獲得身體一事歡喜不已。 昌浩將手按在胸口,狠狠緊了牙。胸口處掛著香袋和新得到的丸玉。他 體內的火焰正處於沉靜狀態,無意中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因為道反之力而重獲「眼」實在令人慶幸,如果現在他沒有見鬼能力, 將會處於非常不利的狀態。 「太陰,土御門殿的情況怎麼樣?」 他曾讓太陰前去打探情況。 太陰忽地落了地,用與外表不符的僵硬表情開口道。 「點燃了護摩之火。陰陽寮排得上名的人都被召集了去。正在祈禱中宮 平安回來……吉昌和成親也在,成親似乎已經暈頭轉向了,氣氛凝重,感覺 狀況很緊張。」 想像著兄長的神情,昌浩不禁苦笑了起來,但立刻他的表情就變得嚴肅 了。 「有越來越多的流言說中宮回不了土御門殿了……」 中宮如果回不去那就有大麻煩了。必須盡快找到羅剎,救出中宮後送她 回土御門殿。 但是,那就需要解開章子身上天狐的詛咒。 勾陣傳達的事實給昌浩當頭澆下了一盆冷水。原來如此,所以當時昌浩 體內的天狐之炎會對章子產生反應啊。那是被凌壽埋在章子體內的力量所煸 動的結果。 天狐凌壽。 昌浩的目光中帶著憤怒。他殺了丞按,令勾陣生死未卜,還在章子體內 種下污穢的妖異之血。 昌浩心中捲起了激烈的風暴。現在,無論昌浩怎麼告訴自己要冷靜。有 時難免還是會變得激動萬分。 必須打倒他,如果得不到天珠,那就無法救…… 昌浩的思緒停了下來。 自己必須救的——是誰。 天珠只能救一個人。 昌浩在膝上握緊上拳頭,凝重的氣氛彷彿荊棘般刺痛全身。 理性和感情難以取捨,昌浩陷入了混亂,拜此所賜,原本就不擅長的占 卜完全沒有給予自己任何答案。 注視著昌浩的太陰感覺到一陣氣息而回過了頭。 「朱雀。」 站立著的朱雀表情陰沉。 「有線索嗎……」 「沒有任何收穫,抱歉。」 昌浩對前來道歉的朱雀搖了搖頭後站起了身。 「天黑了我就去調查線索,等小怪和六合都回來……」 有其他的神氣顯現。一臉疲憊的天一失落地垂著肩說道。 「我真是沒用,對不起……」 「天貴,別這樣,沒用的是我。」 朱雀搖著頭將手伸向踏上地面的天一。 昌浩歎了口氣。這樣看來,六合和小怪估計也是沒能找到線索了。 焦急地反搔了搔頭髮,昌浩低聲嘟囔著,羅剎,你到底在哪裡。 忽然,彰子低著頭拉開了門。 昌浩眨了眨眼睛上前問道。 「彰子,怎麼了?爺爺怎麼樣……」 彰子靜靜地注視著昌浩。她的目光太過平靜,平靜得使昌浩感到一種莫 名的不安。 還沒等昌浩開口,彰子搶先說道。 「我代替章子大人去土御門殿。」 「啊?」 一瞬間,昌浩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彰子毅然對著無語的昌浩說道。 「我去,我們長得一模一樣,沒人會懷疑的。如果我以中宮身份回到土 御門殿,一切就都解決了。」 「彰……彰子,等等。」 「中宮不能就這樣消失。中宮失蹤會對父親的地位產生威脅,他所做的 一切努力就會白費,我不能眼看著……」 「彰子,彰子。」 見昌浩只是一味重複著這個名字,彰子接著說道。 「昌浩,拜託了……救救章子大人。」 昌浩摒住了呼吸,彰子投來的視線是那樣平靜,卻又帶著不可動搖的堅 毅。 昌浩在腦海中搜尋著能夠用來回答的話語,他幾次開口卻又把話嚥了下 去。神將們凝神注視著這出人意料的進展。 時間在沉寂中流逝。快要黃昏了。 ——你能遵守約定嗎…… 腦海中迴響的聲音刺激著心臟。 中了丞按的奸計、被天狐的詛咒扭曲了心,被羅剎吞噬了身體、與彰子 一模一樣的少女,她就是那顆星宿的主人,掌握著解決事件的鑰匙。 究竟什麼必須優先,現在究竟怎麼做才算最好。為了收拾這混亂局面維 持表面的平靜,究竟該怎麼辦。 「……我沒事的。」 彰子握住昌浩的手微笑著說。 「因為有昌浩保護我啊——是吧……」 為何從這纖細手指傳來的溫度讓自己感覺如此難過。 昌浩死死咬住了下唇。隨後,彷彿吐血般艱難地開了口。 「……對不起……」 好難過,胸口好悶。 「……但是……現在已經,別無他法……」 現在該做的。是將「中宮」盡早送回土御門殿。 ※ ※ ※ ※ ※ 白虎等人將彰子送往土御門殿後已經返回,所以小怪將昏睡中的晴明交 給了他們,自己來到了昌浩的房間。 陰暗的房間裡,昌浩在還沒有占卜出任何結果的式盤前無力地垂著頭。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小怪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安慰他。 那個原本呆在結界中的人類此刻正走向京城南邊,而弟弟原本藏起來的 妖氣也追隨著他開始了移動。 月亮還只升到山間,離她的力量完全恢復還需要一些時間。 但現在己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 她關麗的面容扭曲了。 「我明明說過會保護你的……」 只要平安度過今晚,眷族的生命就能延續。她將殺死凌壽,奪取弟弟的 天珠。 「……但是。」 沒有任何語氣,神平靜而超然地吐出了話語。 「只能救一個人……安倍晴明明白這點,他現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改 變少女的未來。」 晶霞抬頭看著這位朋友。站在巖頂的高淤,髮絲在風中飛舞,琉璃色的 雙眸正注視著都城中的某處。 「晶霞。我問你個問題。」 「什麼問題。」 高淤注視的,是一條的今內裡。此刻,那裡正被篝火和燈籠點綴得明亮 無比,彷彿在黑暗中誇耀著自己的存在。 「天珠能夠延命,能夠消除天狐之血的咒縛……這樣的話,哪怕是妖異 的詛咒也能夠中和嗎?」 因為不明白高淤問這問題的意圖,晶霞詫異地皺起眉。 「……這算什麼,只要是詛咒就能淨化,還能增強妖力。所以九尾才想 要天珠。」 「消除天狐頭髮和血的詛咒還有沒有其他方法?」 「想要凍結詛咒雖然也可以,但這需要經常輸人力量,稍不留神就會暴 走。」 「……原來如此。那麼……」 高淤腦中此刻浮現的,不是章子也不是晴明。 異邦妖魔的詛咒以及刻在彰子體內的污穢。都能用天珠來進行中和。 「晶霞,把這事告訴那孩子吧。」 「孩子?」 「啊,被稱為安倍晴明繼承人的,那個還沒成熟的少年。」 昌浩在知道這件事後,應該就能夠定下那顆星宿的軌跡了吧。 一聲刺耳的尖叫響起。 「有妖怪——」 被篝火照亮的夜空中,一隻漆黑的妖異大鳥張開了翅膀。 羅剎鳥的鳴叫聲似乎要撕裂天空一般,雙翼捲起的狂風吹熄了篝火,熄 滅了的火把也被刮向四處。 四周陷人一片混亂,武官們拉弓搭箭蓄勢待發,但沒有火光照明他們無 法放箭。 「誰把燈點上——」 「天皇和皇后沒事吧?!」 「陰陽師在幹什麼,快想想辦法啊。」 怒號與慘叫,混合著羅剎鳥的鳴叫聲亂作了一團。侍女們逃向屋子深處 ,僕人們躲在廊下,官員們有些甚至在屏風和門後瑟瑟發抖。 睥睨著寢殿的羅剎鳥向緊閉的格子門衝了過去。一陣響動聲過後,門被 打破,垂下的簾子也被它用喙撕破。 面對冀展三丈的巨大妖鳥,來不及躲避的侍女們發出了絕望的哀號後昏 了過去。然而,還有些侍女沒能昏過去,只得在一邊渾身發抖。 她們邊囈語般呢喃著什麼邊在地上爬著似乎想要逃跑。 妖鳥發出了嘲笑般的尖叫,屋頂、牆壁、立柱都被震得抖動起來。躲在 那裡的人們都恐俱地顫抖著,發出了不成聲的哀號。 陰陽寮的人們終於從燈籠裡取了火種,帶著火把趕到了。他們周圍還有 全副武裝的禁衛官們。 「保護天皇!」 隨著弓的鳴弦聲。武官們同時射出了箭。 羅剎的腹部浮現出一個模糊的面容。 「太小看我了!」 那臉在怒號的同時,又發出了數次咆哮聲。 「啊……」 不知是誰指著夜空,再也說不出話來。 無數鳥影在今內裡上空盤旋。它們全部和襲擊今內裡的妖鳥長得一模一 樣。 「這麼多……」 失去了鬥志的武官後退了幾步,最初的妖鳥彷彿誇耀勝利般對他們刺耳 地鳴叫著。 這時,呵斥聲在萎靡的人群中響起了起來。 「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能保護天皇和皇后,以及中宮的,現在除了我 們還有准!」 他衝出人群,用纏繞著念珠的雙手結起了印。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咒瓜!」 敏次沒有念出九字真言,直接將念珠扔向了羅剎。 「現出蛇蠱。急急如律令!」 念珠中寄宿著神靈的力梁,當即映出了明王身影向羅剎襲去。 羅剎鳥突然吼了起來,念珠啪的一聲斷裂開來,靈力被反彈到了敏次身 上。 「哇啊啊!」 遭到衝擊的敏次飛了出去,倒在了後面武官們的身上。 「對、對不起……」 敏次對年輕的武官們邊道歉邊用力爬起來。 這一舉動給了眾人莫大的鼓舞。就像他說的,他們是天皇與女御們最後 的壁障了。 幾隻稍小的鳥妖陸續襲來,它們破壞了偏屋和雜捨的門窗四處作亂。敏 次將它們交給了揮舞著太刀上前阻止的武官們,開始向最大的妖鳥展開攻勢 。 「妖魔邪道,現行退去,速速歸位!」 「青龍避萬兵,白虎避不祥,朱雀避口舌,玄武避萬鬼,黃龍伏魔!」 數道伏魔之術一齊放了出去,靈鎖立刻將羅剎鎖住,但瞬間就被它掙脫了。 漆黑的雙冀在空中微烈揮動著,風化為利刃向陰陽師們襲去。 利刃劃破了他們的身體,恐怖和衝擊使得他們膝蓋發軟。 就在這時。 一陣疾風驟起,數個身影出現在了南殿。其中的一個小個子圍著夜色的 披風,向寢殿飛馳而來。武官們見狀頓時眼大了睛。 「什、什麼人!」 羅剎怒號道。 「混蛋——」 它爆發出強大的妖力,陰陽師們受到衝擊失去了意識。 身披夜色披風的昌浩擋在了羅剎面前喊道。 「五方佈陣,式神扶翼!」 昌浩剛揮起結成的刀印,忽然間想到了什麼 它的體內還有中宮,如果就這樣向它發出伏魔之術,恐怕中宮的性命也 會受到牽連。 「唔……」 嘲笑著鬆開手的昌浩,羅剎腹部丞按的面容醜陋地扭曲著。 「小孩,安倍家小孩。不攻擊我嗎,你在擔心這個愚蠢的女孩嗎?」 「丞按……」 六合在昌浩背後現了身。 「錯了,那只是他執念的殘渣。」 那不過是丞按的思念形成的樣子而已。 「但是,中宮在裡面……」 看著咬牙切齒的昌浩,丞按的雙透出幽暗的光。 「是啊,這個小姑娘在妒忌另一個呢,為什麼自己會遇到這些事呢,為 什麼沒人來救她。」 「什……麼……」 「讓你聽聽看吧——」 腹部的臉變幻了成了滿臉悲傷的中宮的樣子,她痛苦地哀號著。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是我。為什麼不能是她——」 昌浩渾身僵硬了。 那是中宮章子的喊聲,不,那是羅剎的奸計。它為了迷惑昌浩才變出章 子的樣子——用和彰子一樣的聲音悲鳴著。 必須是章子的理由。不能是彰子的理由。 昌浩愕然呆立著。 羅剎展翅高吼一聲,向空中飛去。 無數的羅剎鳥也跟著飛上了天空。 「昌浩!」 被白虎的喊聲拉回現實的昌浩,見妖異們逃跑頓時跺了跺腳。 「白虎、六合,快追!」 「你……」 「快點,別跟丟了!」 一陣風立刻包圍住了白虎和六合。被這陣疾風一吹,失神的武官們都迷 迷糊糊地站了起來。 昌浩慌忙躲進陰影裡,但他已經被發現了。 「什麼人,可疑的傢伙……』 隨將這聲喊叫,武官們都圈攏了過來。 「這名術者……」 認出這個身披夜色披風的身姿,敏次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 「糟柑了……」 見身後追來的人中還有敏次,昌浩不禁陣腳大亂。如果被抓到自己可就 百口莫辯了。 騷動越來越大。因為妖異被擊退,躲藏在四處的人們也都出 來了。 在渡殿尋找逃跑路線的昌浩見有火把接近立刻摒住呼吸,他跳上渡殿, 躲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裡。見武官們的身影匆匆而過,剛想鬆一口氣的昌浩 面前忽然掠過了一道白色。 回頭望去,一名年幼的少女正睜大眼睛看著他。 「……」 不敢動彈的昌浩耳中傳來寢宮那邊侍女們的騷動聲,而且聲音還在漫漫 靠近。漸漸的,隱約有火光傳來。 千鈞一髮的險境。 昌浩拚命思考著,想用混亂的頭腦思考出脫險的辦法。 內親王攸子走進昌浩,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裡。」 第十章 輕撫水面的微風習習吹過。 他在等著那個時刻。那個滿月升上這黑暗世界頂端的時刻。 他感覺到,快了,至於這意味著什麼,晴明不知道。 這不是陰陽師的直覺,而是一種更接近本能的感覺,在向他傳達著些什 麼。 還差一會兒。等待著那個時刻——那個第九百九十九輪明月升上天空的 時候。 望向映出月影的水鏡,晴明對身邊的神將天空說道。 「好亮的月亮啊,要是帶酒來就好了。「 天空沉默著,稍遠處抱著胳膊的青龍也沒有任何反應。 「……真寂寞啊。」 晴明邊搔了搔頭邊說道。這是,寂靜的水面泛起了微弱的波紋。 晴明摒住了呼吸。 眼前的水面,現出了天狐瘦長的身影。 屍蠟般的唇上泛著微笑,天狐鉛色的眸中透出殘忍的光芒,凝視著老人 的胸口。 注意到天狐右臂已經殘缺,晴明的表情陰沉了下來。他是什麼時候受的 傷。 見晴明的視線集中在自己的右臂上,凌壽的眼神憤怒了。 「是神將。我要殺了他,不殺他難平我心頭之恨。」 他狠狠地說道,天空翹了翹嘴角。 「原來如此,即使是天孤,也難敵我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鬥將騰蛇啊。」 天空從喉中輕笑著,凌壽散發出猙獰的殺氣。妖力化為衝擊,鼓動了天 空的長袍和頭髮。但是老神將全然不在意,依舊閉著眼對晴明說道。 「晴明,告訴我該幹什麼。」 睥睨著凌壽,晴明威嚴地命令道。 「現在起我所施的法術將縮短我的壽命。你要幫我,還有照顧我的身體 。」 「明白了。」 天空用杖頓了頓地,杖底部捲起了通力的漩渦,強大的力量頓時湧了出 來。 擁有十二神將中最強防禦力的天空製造出結界,將自己和安倍睛明圍在 中間。 在神氣奔流的暴風中,天空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謝謝啦。」 「晴明——」 老人的身體緩緩倒下。而結界壁的外邊,站著那位擁有強大力量、歷代 罕見的大陰陽師。 晴明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還想活下去的話,就只剩一次了。 這是晶霞所說的極限,可是自己超越了這個極限仍舊活著。彷彿奇跡般 的生命。 既然如此,那就為了某人而使用這多出來的生命吧。 「天空,還記得我的請求嗎。」 青年頭也不回地問道,天空簡單地回答。 「是。」 「那就好,放心了。我走了。」 「夢話等睡著的時候再說,晴明。」 在水邊,揮舞大鐮刀的青龍一躍而起。 彎月形的刀刃反射著月光,凌壽瞥了一眼,嘲弄道。 「不要總用同一招,沒用的!」 青龍的雙目發出憤怒的光芒。 青龍衝向因天狐妖力而變得狂亂的水面。 凌壽見狀瞇起了眼睛。 「哦,居然還有這一手。」 驅馳在水面的青龍揮動鐮刀橫斬過來,凌壽一躍避開,順勢踏著青龍的 肩向晴明飛馳而去。 「晴明!」 青龍的呼吼撕裂了夜空, 凌壽伸出的左手化為利爪。注視著他的利爪,晴明結起了印。 「諾諾辜辜,左帶三星,右帶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 胸中的火焰燃燒著,灼熱的痛苦貫穿了全身。晴明的表情略有扭曲,但 依舊詠唱著真言。 對手是天狐,不能用低階的真言和法術來對付。 「明星北斗,腳閉千里,六甲反張,不避禍央。」 晴明全身被純白的靈氣覆蓋。凌壽的利爪被反彈,失去右臂無法保持平 衡的凌壽立刻倒在了地面。 「可惡……」 天狐一躍而起,從休內進發出驚人的妖力。明顯與晶霞的不同,他的力 量帶著污穢。 灰色的光箭從四面八方向晴明射去。光箭中包含著銳利的妖氣將包裹著 晴明的光壁打破了。 「唔……」 被無法迴避的光箭刺中,晴明低聲呻吟著。他單膝跪了下來,天狐之炎 仍在體內不停燃燒著。 晴明勉強站了起來,腦海中浮現的是從不認輸的孫子的面容。 被疼痛扭曲的嘴角掛上了些許笑意。 你都一直忍著,爺爺又怎麼能輸給你。 「你笑什麼!」 凌壽猛地衝了過來。晴明躲開他刺向自己咽喉的利爪,但還是被劃破了 皮肉。 鮮血濺在了凌壽臉上。他閉上一隻眼睛擦了擦臉上的血。隨後舔了舔手 指殘忍地笑了。 「有人類的味道。你太弱了。」 即便如此。凌壽還是需要他的力量。 但天狐的視線滑向了一邊。結界中,老人的身體正橫躺在那裡,他身邊的 神將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閉著眼晴,一動不動, 「那傢伙是瞎子?」 就在凌壽隨口提問的瞬間,重新站起來的晴明結印喊道。 「和你沒關係!』 完成了口中的神咒,一股激烈的靈氣漩渦進發了出來。 「上來守護之神靈,各顯神威!」 無數神靈降下,手持武器向凌壽展開攻擊。凌壽用憤怒的號叫將這些神 靈的影像擊退。 他怒髮衝冠,鉛色的雙眸燃燒起怒火,帶著激烈的殺意凝視著晴明。 月亮升起。從水面上看,wωw奇Qisuu書com網離到天頂還差一點點。 凌壽煩操地一把扯斷了幾撮頭髮,揮手扔了出去。 「快死吧!」 爆發出的妖力隨咆哮聲立刻包圍了四周。髮絲無聲地變長,捆住青龍和 晴明,兩人倒在地面上。 「可惡,天狐……」 暴怒的青龍掙開了束縛。鋼絲般的髮絲將青龍全身勒傷,他卻絲毫不顧 流出的鮮血,直直面對天狐。 凌壽吃了一驚,難道因為失去了右臂,自己的妖力也減弱了嗎。 「不要動,木偶!」 凌壽折斷一枚爪子,壓低身體衝到青龍跟前,直刺向他的左後膝。青龍 倒了下來,前傾的喉邊是凌壽的爪子。 「宵藍!」 青龍的鮮血濺在了地面。他用手擋在了頸前,被刺穿的手掌流下了鮮紅 的血液。 沒有顧及自己的傷,青龍順勢用力折斷了他的爪子。 「太天真了。」 凌壽愉快地說道,被折斷的爪子恢復了原樣,輕鬆頂開了刺穿青龍手掌 的利爪。 「那邊的老頭就光看不幫忙嗎?不過乖乖在一邊看著也好……啊,看不見 我也沒辦法。」 凌壽放肆地嘲笑著,晴明雖被捆住,但仍毅然說道。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凌壽。小看我手下的十二神將對你可沒什麼好 處。」 凌壽挑了挑眉,面前驟然出現了青龍揮舞的大鐮。 天狐收手後退了一步,彎月形的刀刃反射出月亮的光芒,映在了凌壽眼 中。 瞬間,視線一片閃亮。就在這時。 「天狐!」 一陣灼熱的爆裂伴隨怒號爆發了出來。 凌壽抬腕用妖氣作出盾牌,粉碎了向自己襲來的深紅色炎蛇。 鉛色的眸中進發出暴怒的光芒。 「神將……是你!」 束縛著晴明的頭髮被燃盡,紅蓮上前扶住按著胸口踉蹌的晴明。 「抱歉,我來晚了。」 「沒事。」 晴明臉色蒼白地輕聲應道。見他如此虛弱,紅蓮死死地咬住了牙。他什 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擋在了晴明身前。 額上的金箍發出黯然的光芒。 ※ ※ ※ ※ ※ 手持蠟燭的侍女們面色蒼白地打開偏屋的房門。 「姬宮大人,您在這裡嗎?」 用燈一照,只見攸子正蹲坐在透著月光的格子門邊。 「啊,姬宮大人。」 「您沒事就好。」 「我們原本以為您躲在壁櫥裡,可那裡沒人,我們擔心壞了。」 見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對於自己的平安表示喜悅,枚子微微點了點頭。 「對不起。」 「沒關係。您母親還在擔心呢,我們帶您回去吧。」 「等一下。馬上就去。」 攸子跑到屋內的櫃子邊,取出櫃中的娃娃。侍女們見狀笑著退了出去。 攸子看著櫃子邊的幾帳。 身披夜色披風的昌浩,正一動不動地躲在那裡面。 注意到枚子視線的昌浩輕聲開口問道。 「……為什麼……」 少女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來。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應該是故意沒有關門吧,紙門還留著縫隙。 昌浩等到門外再沒有動靜,終於小心冀翼地出了房門。 他悄悄躍下渡殿,向最近的圍牆跑去。 他偷偷移動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昌浩回頭看了著周圍,耳中忽然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情況怎麼樣。」 昌浩倒抽了一口氣,躲在了最近的一個偏屋的廊下。 從格子門和簾子那邊透出的燈光照亮了走廊。因為月光明亮,就算沒有燈光昌浩也能拼認出聲音是從那裡發出的。 那應該是一個侍女的聲青。昌浩偷偷爬上走廊,在牆壁和格子門的交界 處停下腳步向裡面窺探。 因為被簾子遮住,屋內模糊不清,而且看來還放了帳子,只能看見屋內傳出的朦朧燈光。昌浩側耳傾聽。 剛才,他確實聽到了「中宮」二字。 「啊,太可怕了……」 帳子周圍,圍坐著數名侍女。 剛才的騷動雖然使她們感到恐俱,,但一個人都沒有離開。 侍女們臉色依舊蒼白,其中一人還惴惴不安地向外張望著。 「妖怪不會再來了吧。」 「不是說已經被擊退了嘛,安心吧。」 據說也有妖怪襲擊這裡,但不知為什麼又逃跑了。他們幾次來襲好像都 被什麼東西阻止,沒辦法才飛走的。 「我明白,但是……中宮的病看來是越來越重了,我無論如何都放不下 心來……」 不知是誰語畢歎了口氣。 「……己經昏睡三天了……」 昌浩猛地摀住了嘴。 心跳驟然加劇。剛才,侍女們的話是什麼意思。 愕然等大眼睛的昌浩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呻吟,他立刻聚精會神地屏息凝 聽。屋中傳來翻身時衣服摩擦的聲音,能感覺到侍女們立刻舒了口氣。 「中宮,您怎麼樣。」 「什麼不舒服嗎?我馬上給您拿水來。」 帳中的彰子呆呆地望著帳子,激烈的灼熱感和痛苦依舊佔據了全身,所 以她一直意識模糊,現在全身也是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動一下手指也做不 到。 但為什麼,這痛苦的感覺稍有緩和。之所以會醒來,是因為稍稍感到了 輕鬆。 呼吸急促的彰子,耳邊傳來了神將的低聲耳語。 「小姐,昌浩在格子外面。」 彰子的雙眸顫抖著,沒有血色的雙唇微微蠕動著,視野也變得模糊了。 靜靜閉上眼,彰子歎了口氣。 「中宮?您覺得難受嗎?我現在就去給您叫御醫來,請您忍耐一下……」 彰子對著那名侍女緩緩搖了搖頭,隨後,從喉中努力擠出了聲音。 「……我……沒事……的……」 不連貫的話語刺痛了昌浩的耳膜。他拚死忍住了呼喊的衝動,摀住嘴的 手也開始顫抖。他死死攥住披風,壓制著一觸即發的感情。 彰子眨了眨眼,淚水從眼角滑落。 好難受,好難受,好熱,好痛苦,這份痛苦無法消除,但是。 「……有陰陽師……在……保護……我……」 保護我,陰陽師——昌浩在保護我。 因為他答應了自己,答應用一生保護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絕對都 會保護彰子。無論是在受到窮奇的詛咒時。還是在被那個怪僧襲擊的異界, 他都第一個衝到了自己面前。所以她相信,他絕不會違背誓言。 因為相信他,自己才能堅持到現在。 昌浩,昌浩,不要擔心,我沒事的,所以。 「……」 彰子的嘴唇動了動,隱身的朱雀和天一讀懂了她的意思。天一吸了口氣 ,雙肩顫抖著,淺色的雙眸動搖著,淚水從臉頰落下。 「中宮?中宮?!……又……睡了……」 侍女們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昌浩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如果不這樣做,他肯定會呼喊著跑到她身邊, 然後…… 「……」 明明離她這麼近,只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只要呼喚她的名字她 就能聽到的地方。 但是,手卻無法伸出,連呼喚她的名字也不行。明明只有這點距離。 「——昌浩大人。」 隱身的天一來到了昌浩身邊。 用披風遮住臉的昌浩沒有一點反應。 天一將彰子最後的話轉達給了昌浩。 「小姐說——救救章子大人……」 昌浩的全身顫抖著,眼神中泛著憤怒。下唇被咬破,嘴裡滿是血腥味。 ——為什麼一定是我。為什麼不能是她。 彰子現在仍被異邦妖異窮奇刻在體內的詛咒折磨著,所以她不能進宮。 如果不是身邊有陰陽師,彰子的命到就沒了。 所以必須是章子。所以不能是彰子。 昌浩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昌浩大人。」 「……我要,打倒羅剎。」 盡快救出章子,讓彰子從詛咒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離開今內裡後,太陰來到了昌浩身邊。 「昌浩,找找你找的好苦。」 「怎麼了太陰。」 太陰抓住昌浩的手直接飛向了空中。 「抓緊了,我們直接去羅剎的老窩,」 驟然刮起的龍捲風將兩人的身影吞沒後飛馳而去。 眼前一陣眩暈,為了不把從六合那裡借來的披風弄丟,昌浩在風中牢牢 抓著它邊大聲問太陰。 「羅剎在哪裡?!」 「東邊山間的廢墟裡。」 「!……果然。」 太陰的風瞬間就將二人帶到了目的地。 一邊承受著這幾乎帶走全部體溫的狂風,昌浩邊低頭凝視地面。 沒有燈光的山間。那個村落。自己的預測是對的,敏次給的線索幫了大 忙。 狂風的怒號聲震徹山間。忽然間,昌浩的視線捕捉到了與羅剎鳥在空中 戰鬥的白虎的身影。 「白虎!」 昌浩瞪大了雙眼,太陰指著地上說道。 「數量太多了。白虎已經幹掉了不少。可還有好多。」 昌浩知道羅剎鳥遍佈整個村落。數量實在驚人。 兩人落地後,玄武和六合也趕了過來。 「六合,這個,謝謝啦。」 「嗯。」 將披風重新披回身上,六合將左腕的銀環化為銀槍。 感覺到了神氣的羅剎群凝視著昌浩等人。這時,一隻妖鳥倒在了白虎的 風刃之下,慘叫一聲後就再也沒了動靜。 羅剎們一齊咆哮了起來。因為同伴的死亡,它們帶著強烈的殺意向昌浩 等人襲來。 「那隻大鳥呢。」 「在最裡面等著,它把它們當成盾牌。」 昌浩抬頭望著天。 即將升到天頂的圓月,被一片薄雲遮住了。 「……明天要下雨了。」 昌浩瞇起眼睛下意識說道。 六月已經過半,螢火蟲的季節已經結束了。今年是履行不了諾言了。 但是,自己絕不違背諾言。總有一天,會帶她去貴船看螢火蟲的。 瞥了一眼羅剎群,昌浩對神將下令道。 「打散鳥群,目標是大鳥。時間不多了,開始。」 四名神將身邊的空氣變得銳利起來。 ※ ※ ※ ※ ※ 緊握的天珠已被乾涸的血跡污染。 打倒追兵,穿過海洋,終於來到了一個敵人追不到的地方。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 她倒在地上,纖細的身軀被蔓草包圈,沾滿血跡的四肢被落葉掩埋。 她歎了口氣。 自己要死了嗎。 明明已經逃到了這裡。 為了讓她逃命,無數的生命已經作出了犧牲。 手中的天珠冰冷。 自己要死了嗎。 被埋在這片擋住了陽光的枯葉中,自己是否會葬身於這片異國的土地中 。 眼睛好重,再也睜不開了。 緩緩垂下眼瞼,世界被黑暗覆蓋。 在意識消失前,她聽到了腳步聲。 忽然間,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啊,那個殺戮的夜晚,是月圓之夜—— ※ ※ ※ ※ ※ 晶霞抬頭看了看即將到達中天的明月,她胸口的天珠暗暗泛著磷光。晶 霞雪白的肌膚被映上了藍白色,脈搏規則而平靜地跳動著。 晶霞剛一轉身,高淤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 「要走了嗎,我的朋友。」 「嗯。」 晶霞頭也不回淡淡地回答道。 「這是自滅族以來第九百九十九個月圓之夜,它能給我復仇的力量。」 她一直在等著這個時刻。 因凌壽的追擊而不得不躲藏起來,晶霞一邊關注著京城中的眷族,一邊 逃亡著等待時機來臨。 晶霞緊握著天珠睨視著南方的夜空。 那裡,有她的仇敵和眷族。 紅蓮的火焰在水面上擴散。被炎蛇追逐的凌壽卻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沒有神將的幫助,你就什麼都幹不了啊。」 這是明顯的挑釁。晴明卻也無所謂地回答道。 「是啊,我的力量還太弱。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 「太沒用了,真是不配繼承天狐之血。」 凌壽向結好印的晴明靠了過來。在距離他一尺的距離時,凌壽的臉上掛 上了笑容。 「所以,把你的力量給我吧。」 與晴明擦身而過,天狐的目標是在結界中晴明的肉身。 「天狐之流,快滾!」 天空發出了怒吼,因為沒有攻擊的能力,所以他擁有最強最堅固的結界 ,就算是紅蓮也難以破壞這壁障。如果十二神將聯手應該能夠打破,但身為 同胞他們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被結界彈開,凌壽憤怒了。 「太礙眼了!」 凌壽全身迸發出激烈的妖力,這強大的威力使得紅蓮和青龍也不得不架 起防禦。 築起壁障避開攻擊的晴明,在準備詠唱真言的瞬間道到了衝擊。 心臟彷彿被揪起般劇痛,晴明只覺得呼吸困難,眼前也頓時變得一片空 白。他頭暈目眩地單膝跪了下來。 但是這激烈的痛楚仍然折磨著晴明的身體 「……」 即使只以靈體現身,他依然感覺得到痛苦,不用看也知道,天空所守護 的肉身,臉上也露出了同樣的痛苦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氣力已經不多了。 脖子後面忽然碰到了什麼冰涼的東西。 「好了,遊戲結束了。」 天狐淒厲地笑著,他頭頂的月亮,已經…… 天狐的利爪,抵在了連喘息都變得艱難的晴明的頸間。 「不管是靈體還是肉體,只要傷到要害同樣都會死吧。」 紅蓮和青龍現在肯定亂了陣腳,閉著眼睛的天空一定也在苦惱。即使受 住了身體,但靈體一旦死了,等於前功盡棄。 「晴明……」 紅蓮的聲音傳到了晴明耳中。他努力將視線轉到他身上,只見青龍正狠 狠地盯著天狐。天空的神氣自背後傳來,他一定在對於自己無法發起攻擊一 事感到憤怒。紅蓮和青龍也一樣吧。 幾人睥睨著凌壽,只見凌壽忽然從喉中擠出了聲音。 「我只要能挖出你心臟就行了。再見了,我可憐的族人。」 凌壽的髮絲圈繞著晴明的脖子越收越緊,看著晴明痛苦的表情,凌壽揮 下了利爪。 「晴明——」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 那一剎那。 一陣閃電劃破了夜空。 凌壽瞪圓了雙眼,在雷即將落在自己頭上之前向後躲了開去。在雷落下 之前,青龍也抱起晴明避開了。 一聲轟鳴過後,落雷的地方被燒得焦黑,地面口出了白煙。 紅蓮摒住了呼吸,,認出了在落雷過後出現的晶霞的身影。 「晶霞!」 凌壽頓時驚愕地瞪圓了雙眼。在注意到她胸前的天珠散發出了與以往完 全不同的光輝時,凌壽因顫慄而抽搐著。 晴明想借青龍的力量站起來,但還是單膝跪了下去,青龍立刻上前扶住 了他。晴明凝視著晶霞和凌壽。 「晶霞……」 「我叫你等到月圓之時,你沒聽懂嗎。」 晶霞的語氣冰冷。晴明苦笑了起來。 「聽懂和奉行去做是兩種概念。」 「愚蠢。」 晶霞冷冷說道,隨後她瞥了一眼北方的天空。 「她也真是多管閒事。」 紅蓮追隨著晶霞的視線望去,頓時明白了剛才的落雷是貴船祭神高龍神 的所作所為。 「那個……」 是生氣好還是感謝好呢,各種感情交織在一起使得眾人頓時說不出話來 。 晶霞與凌壽開始了對峙。 「你手臂怎麼了。」 看著凌壽失去了的右臂,晶霞微微皺起了眉頭。凌壽將憎惡的目光投向 了紅蓮。 從中得出了答案的晶霞瞥了一眼紅蓮,隨後將視線轉回到凌壽身上。 「殺害了同族的凌壽,我問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族轉投九尾麾下。」 回答她平靜提問的,是激烈的憤恨。 「因為無聊!那群愚蠢的傢伙也就死了才能有些用處,僅此而已!」 「……是麼。」 一直如水面般平靜的青灰色雙眸中,透出了仇恨的光芒。 「那麼,就用你的血來洗清這罪孽吧。」 晶霞用手指著凌壽,從她體內發出的神通力舞動著她銀白色的髮絲,天 珠的光芒化為了閃光。 藍白色的光芒化為了熊熊燃燒的白色火焰,刺眼的閃光向四周發散出去 ,隨後湧起的通力奔流彷彿要吞噬一切般充斥了四周。 「在那個沾滿鮮血的夜晚,你居然還想要相信我……太愚蠢了。」 晴明耳中傳來了這句自嘲般的話語,他注視著在神通力的游渦中對峙的 兩名天狐。 「……難道說,你一直郁相信我?」 「無法捨棄與自己擁有相同血脈的弟弟,我太天真了,所以,牽連族人 遭此大難。」 她彷彿在自責般咬緊了下唇。凌壽見狀,忽然瞪大了眼睛。 這對凌壽來說,是無上的幸福。 「……是嘛。」 他用孩子般的表倩,笑了。 晴明瞠目結舌。凌壽正用一副開朗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姐組。 「那我就能不留遺憾地殺了你了——姐姐。」 晶霞和凌壽的神通力在漩渦中相拼,衝擊吹散了漩渦捲起了風暴。 「晴明!」 用神氣作成壁障阻擋著衝擊的紅蓮,大驚失色地喊著主人的名字。但連 他的呼喊聲都被暴風吞噬殆盡。 被狂風煽動的池水如同狂躁的大海般翻滾起來,池水巨浪般席捲向岸邊 。然而當水面恢復平靜時,只剩下了手握一顆閃閃發光珠子的晶霞。 第十一章 天狐晶霞捧著凌壽的天珠靜靜垂下眼睛。 「……傻瓜。」 他明知道自己敵不過她的。那時是因為他的突襲以及九尾的力量,天狐 族才會那樣輕易地被滅。 即使殺了我得到天珠,九尾還是會殺了你吧。你的天珠九尾是不會放過 的。 但即使如此,你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對啊,姐姐。 弟弟最後的思念通過天珠傳達到了她的腦中。 ——在知道被我背叛的時候,你在看著我。那是我出生後你第一次直視 我。因為,我一直想要你能夠正視我。 所以,他想奪取晶霞的首級,因為想要那雙青灰色眼眸的注視,因為想 讓她只看著自己。 其他的天狐根本沒有意義,那種愚鈍的傢伙還是死了的好。在那種氣氛 中活著簡直讓人窒息。 但只有晶霞是不同的。她身為一族中最強天珠的持有者,卻充滿了慈愛 。她被所有族人愛戴,在一族中擁有最高的地位。她看似瘦弱的身軀中,隱 藏著連九尾都懼怕的強大力量。 「那麼,這就是你最初的願望吧。」 手中的天珠淡淡地散發著光輝。這是最後一句,失去了光芒的天珠再沒 有傳達出任何消息。 她回頭看著晴明。 「只有擁有天狐之血的人才能使用這個。想怎麼用都看你了。」 晴明放開了青龍的扶持,自己走到了晶霞面前。貫穿他胸口的痛苦也愈 發加劇。用不了多久,體內的火焰就會吞噬晴明的生命之火。 接過白色的天珠後,晴明死命忍住了急促的呼吸和聲音的顫抖。 「……紅蓮。」 金色的眸子轉向了主人的側臉。晴明將握著天珠的手伸向他命令道。 「把這個帶給昌浩,告訴他,救章子大人。」 「晴明……」 見紅蓮用懇求的眼神望著自己,晴明淡淡地笑了。 「去吧……昌浩,就拜託你了。」 紅蓮聞言,頓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在接過天珠接觸到晴明手指的一 剎那。感覺那手指已像冰塊般寒冷。 晶霞轉身,看著緊咬著下唇的紅蓮。 「這顆天珠,還能夠淨化天狐咒縛之外的詛咒。」 見紅蓮一臉不解,晶霞聳了聳肩。 「高淤說讓我轉告那孩子,我也不清楚她是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到抽了口涼氣。高淤神所指的,是身中窮奇詛咒的彰子。 人們的視線集中到了天珠上。只要有這個,彰子和章子的其中一人就能 夠得救。 「天狐的詛咒,只要靠近天狐之血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解。」 晶霞的話語是那樣刺耳。並沒發現自己的發言具有多麼大衝擊力的晶霞 繼續淡淡地說道。 「但是,要小心。對於那個融合了人類之血的孩子來說,很有可能被天 狐之血反噬而死。」 紅蓮深深吸了口氣。他想要確認什麼一般看了看晴明,見主人正靜靜點 著頭拍了拍他的背。 紅蓮瞇起眼晴,凝神注視著晴明,彷彿要將他的樣子永遠刻在心裡。 但就在下一瞬間,紅蓮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是主人最後的命令,自己無法違抗。 感知到紅蓮的神氣已經完全消失後,晴明終於鬆了口氣。他已經完全沒 有了力氣,只得任憑身體無力地倒下。 「晴明!」 青龍伸出的手還未碰到晴明,就聽見他艱難地開口說道。 「……宵藍、天空。」 虛弱的呼喚聲使得二人的背後掠過一絲冰涼。以年輕時的樣子現身的主 人,疲憊而緩慢地說道。 「我有話想和晶霞說,你們能不能先離開一下。」 「什……」 青龍正要發作,只見解開了結界的天空已將杖子伸到了自己頸邊。青龍 立刻沉默了下來。 「……說完了叫我們,我們立刻就過來。」 天空和青龍相繼隱了身。氣息漸漸遠離。 四週一片寂靜。晴明瞥了一眼躺在自已身邊的肉體,回頭看著晶霞。 月亮已經略微西傾,但仍柔和地照亮了大地。 抬頭看著月亮的晶霞背對著晴明,但晴明能感覺到,她並沒有拒絕。 「……我有話想問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話。」 「嗯……我想你一定能的。」 跪倒在地的晴明數餚自己劇烈的心跳,時間已經不多了。 銀色長髮在風中舞動著,被月光照亮的髮絲反射著耀眼的銀色光輝。 晴明瞇起了眼睛。晶霞沒有回頭,所以看不見她的臉,所以,也不知道 她此刻的表情。 「……為什麼當初一聲不響地離開了——母親。」 晶霞的雙肩明顯一顫。 晴明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大概……從一開始。」 最初與凌壽的對峙中,晴明在見到這位解救自己於絕境的天狐時,他就 毫無理由地感覺到了。 這個人是—— 晶霞垂下頭,銀色的髮絲滑落到了她的胸前,藏住了她的臉。 「既然明白了,為什麼不說。」 「說了的話,你或許又會一聲不響地消失了……我害怕。」 晶霞將手放在頸邊,輕聲地說道。 「我原本的確打算等一切結束後,就這麼離開的。」 晶霞回過頭,將胸前的天珠遞向晴明。 「我已經完成了該做的事,這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給你吧。」 晴明微微瞪大了眼睛,眼中露出了笑意。 他伸出蒼白而纖瘦的手接過天珠,抬起頭注視著天狐。 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中灑滿了明亮的月光。 背光的面容被陰影遮蓋著,所以不知道她是用怎樣的表情、怎樣的眼神 在注視著自己。 和那時一樣。 「……晴明。」 陰影中的唇蠕動著。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叫自己的名字。 冰冷的手指撫摸著晴明的臉頰。 「你恨媽媽麼?」 恨這個曾一聲不響離開他的媽媽麼。 晴明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現在有必須這樣做的理由。但即便沒有理 由,他也從不曾憎恨過自己的母親。 只是,覺得寂寞。 「……是麼。」 她撫摸著兒子的臉頰,垂下了頭。而她的另一隻手,放在了晴明手中的 天珠上。 天珠放出的磷光包裹住了晴明全身。 清涼的神氣滲透進了靈魂。在光芒消失的那一刻,天珠也不見了蹤影。 晶霞鬆開了手。 那一瞬間,她的臉上洋滋著母親的慈愛之情。 唇邊透出一絲微笑的晶霞站了起來,她的身體融進了白色的光芒中。 「我們再也見不了面了吧。」 「母親。」 晴明站起身伸出手,但他頓了頓,點了點頭。 「好好度過你的人生吧。再見了——晴明。」 最後一次呼喚了他的名字,天狐晶霞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山間的廢墟中,昌浩和神將們與羅剎群的廝殺愈演愈烈。 「滾開——」 太陰的龍捲風瞬間使得數只羅剎鳥粉身碎骨。閃亮的銀槍劃過了敵人的 脖子,鳥翼被白虎的風刃撕得粉碎。 「萬魔拱服——」 伴隨著昌浩咒文的響起,成群的羅剎鳥瞬時被消滅殆盡。然而,依然有 無數尖喙和銳利的爪前赴後繼地向他們襲來。 「讓開!」 玄武上前一步抬起手。 「波流壁!」 水的波動集成一束衝向蜂擁而至的羅剎鳥。波動的漩渦撕開了羅剎群, 正中間出現了一道縫隙。 「昌浩,快跑!」 結起刀印的昌浩疾奔了起來,張開雙冀阻擋自己的羅剎們被強大的氣流 擊飛。隨後跟上的羅剎們,也被太陰的龍卷打得七零八落。 「羅剎……丞按在哪裡……」 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月亮已經開始西傾,沒有時間了,必須盡快。彰子的生命,正在被窮奇 的詛咒逐漸吞噬。 「羅剎——」 伴隨著怒號釋放出的靈力奔流引起了爆炸。見昌浩的全身瞬間出現了燃 起暗白色火焰的幻形,玄武和六合頓時變了臉色。 「昌浩,冷靜些!」 「天狐之血一旦暴走,你就沒命了!」 在這當頭棒喝下,昌浩終於鎮定了下來。 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大口喘著氣。光顧著急,卻忘了這件大事了。 「可惡……」 昌浩環視著周圍。 這裡就是丞按一族慘遭殺戮的廢墟,隱藏著巨大的怨氣。只要有這怨氣 ,羅剎的力量就不會消失。羅剎吞噬的怨念化為了無盡的妖力,才使得他們 能夠如此肆意妄為。 不截斷它們力量的源頭就無法從根本上打倒羅剎,也就是說除了淨化怨 念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但是如果使用了淨化的法術,昌浩的靈力就會減半。 到那時,不知還能不能從那個可怕的妖鳥手中救出章子。 「淨化怨念追擊羅剎,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啊。」 見太陰一臉焦急,昌浩想也沒想就朝她吼了起來。 「這我還不知道!但是方法……」 剎那間,一陣灼熱的鬥氣奔馳而來,同時耳邊傳來了刺耳的叫聲。 「玄武,張開結界!」 只見玄武的神通力如同波浪般迅速包住了整個廢墟。被關在了這個封閉 空間裡的羅剎發出了刺耳的咆哮聲。 隨後,玄武製造出障壁,用來保護昌浩和自己的安全。 就在障壁完成的同時,白炎之龍便瞬間疾馳而去。 被龍身上的烈焰觸碰到的羅剎鳥,在發出慘叫後燒成了一團火球。 原本還能分辨出形狀的建築物和景物完全被大火吞沒,燃起了一堆盛大 的篝火。 結界內燃燒的熊熊烈火在將所有能燒的東西燒盡之後終於消失了。 躲在白虎身邊的太陰雙眼露出怯怕的光芒。 「……騰蛇……」 十二神將之一火將紅蓮,正佇立在被燒得只剩骨灰的羅剎屍骸中。 月光照著他額上的金箍,黯淡地閃著光。他用金色的眸子環視著周圍, 忽然憤怒地將視線聚焦在了一點上。 「那裡!」 深紅的炎蛇隨著爆炸聲飛起。妖鳥展開黑翼向襲來的炎蛇一揮,炎蛇頓 時被打散。 羅剎鳥抖去身上同伴的屍骸碎片,跳上前來。 巨大的咆哮聲響徹山間。這巨響彷彿能夠振動世間萬物,卻沒能引起紅 蓮的任何反應。 「紅蓮!" 昌浩衝出玄武的結界跑向紅蓮身邊。紅蓮回過頭,將握著天珠的手伸到 昌浩面前。 「晴明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這是……」 紅蓮克制住感情,對著摒住了呼吸的昌浩說道。 「凌壽的,天珠。」 昌浩頓時瞠目結舌。他接過天珠,緊緊攥在掌中。 他能感覺到此刻體內的火焰正在燃燒著,而道反丸玉清冽的神氣正壓制 著它。 深吸一口氣後,昌浩扭頭看著羅剎。 鳥腹浮現的臉正嘲笑著昌浩。 「怎麼了小孩,這女孩的心馬上就要毀了。她心裡的絕望,馬上就要破 殼而出了。是啊,是啊,就這樣與羅剎融為一體吧。消失吧,反正你也沒有 活著的價值,像只可憐蟲一樣微不足道——」 昌浩體內的血液瞬時逆流。 羅剎體內的同族之血正在共鳴。而他的耳中,迴盪著悲痛的呼喊聲。 沒有價值,微不足道,不被任何人需要。 那麼自己又是為什麼而生,為什麼會在這裡呢。這生命又是為了什麼。 那聲音哭訴著,那是與彰子相同的,另一個人的聲音。 「閉嘴丞按,你的陰謀到此為止了!」 昌浩激昂的喊聲撕裂了天空。 羅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昌浩身上,趁此空隙,六合與白虎二人立刻 衝了上來。 舞動的銀槍反射著月光,羅剎的身體被橫斬過來的利刃砍斷,僅連著一 絲皮肉。漆黑的羽毛飄舞著落下,被一層薄膜般的東西包裹的章子暴露在了 空氣中。 羅剎發出慘叫聲,這聲音振動了薄膜。白虎的風化為數團龍卷包圍了羅 剎,章子的身體被拉到了空中。 白虎和太陰飛向空中同時伸出手,在觸碰到之前,章子的身體突然又被 拉了回去。 「羅剎!」 白虎恨得咬牙切齒如果能夠將章子帶人結界內,那麼剩下的只要降伏羅 剎就行了。 被砍斷的身體忽然恢復了原狀。丞按的臉邊口吐血沫邊嗤笑著。 羅剎用喙叼起了章子的劉海。 丞按爆發出一陣哄笑。 「怎麼了小孩,這女孩還在我手中——」 忽然間,羅剎腹部浮現的丞按表情僵硬,在扭曲了一下之後,那張臉忽 然消失不見了。 羅剎從喉中念著什麼,眼見它的傷口就要復原。為了治癒六合銀槍造成 的傷害,它傾注了全力。 傷口很快癒合起來,羅剎張開了它漆黑的雙翼。 「不許逃,「 太陰放出的龍卷貫穿了它一邊的翅膀,削去了大半羽毛。 但是羅剎依舊叼著章子的頭髮不放。察覺到它想讓章子做自己擋箭牌的 意圖,六合和紅蓮立刻出了手。 灼熱的火焰滾滾向羅剎襲去,羅剎見狀想要飛開,卻被六合的銀槍抓個 正著。 它扭頭避開了砍向自己味部的利刃,只聽嚓的一聲,章子的頭髮被割斷 了。在章子落地的瞬間,白虎的雙臂穩穩接住了她。 「昌浩!」 紅蓮急忙喊道。神將們的視線,此刻都聚集到了一點。 昌浩緊握天珠的手結起刀印,聚集起全身所有的靈力。他體內的火焰正 劇烈地晃動著。 「化塵推散,急急如律令——」 釋放出的靈力將羅剎鳥的身體打得粉碎,但這還沒有結束。 如果只是這樣就能降伏它的話,當初丞按的族人們就不會選擇封印它了 。 四散的妖異碎片蠢蠢欲動,想要恢復原形。 紅蓮的雙眸閃著深紅色的光芒。 煉獄之炎頓時圍住了羅剎的碎片,要想將它燒得連灰都不剩。 昌浩面對著火焰最後結起了印。 「諾諾辜辜,左帶三星,右帶三牢……」 被困在業火中的羅剎發出了最終的修叫,伴隨著火焰一同消失了。 確認妖力已經完全消失後,昌浩終於鬆了口氣 「對了,把中宮……」 白虎懷中的中宮正軟軟地躺著。看著她無力垂下雙眼的面容,如同一個 面色慘白的娃娃。 「白虎,中宮怎麼樣?!」 「只是昏過去了。」 「是嗎……」 在昌浩好不容易放下心來的時候,一個生硬的聲音傳人了他耳中。 「昌浩。」 紅蓮用一種莫名緊張的表情凝視著昌浩,於是昌浩微微歪著頭問道。 「紅蓮,怎麼了?」 「那個天珠。」 「啊,嗯。現在我就中和中宮的詛咒,然後救出彰子……」 紅蓮打斷了昌浩的話語。 「天珠能夠中和的不光是天狐之血。」 一瞬間,昌浩沒弄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見他一臉茫然,紅蓮再次解釋道。 「不光是天孤之血……窮奇種下的詛咒也能完全淨化。」 「……啊?」 昌浩的雙眸動搖了。 能夠去除彰子身中的詛咒,可以為她驅走那樣的痛苦。 將視線緩緩轉移到手中的天珠上,昌浩連眼睛都不眨地呢喃道。 「……也就是說……」 彰子和章子,這兩人的命運就掌握在昌浩手中。 ※ ※ ※ ※ ※ 高淤抱著胳膊半倚著禁域的岩石。 雖然平時她總是坐在巖山頂端,但現在她學著朋友的樣子靠在了巖壁上 。 感覺到一陣清冽的風吹過,高淤抬起了頭。 琉璃色的雙眸中,映出了不知何時起就站在那裡的晶霞的身影。 貴船的祭神凝視了她片刻,用罕見的無奈表情歎息道。 「……你這個傢伙。」 晶霞默默地笑了,她銀白色的長髮在空中舞動。 高淤注視著朋友漸漸變得透明的身影。她的眼眸中,居然透露出了一絲 憤慨。 「……什麼啊,沒想到貴船的高龍神居然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彷彿很有趣似的,晶霞笑得更厲害了。 「你會笑我吧……但即使這樣,能完成這一個願望,我也滿足了。」 晶霞那已經透明的臉望向了西傾的滿月。 那時,面對著滿身傷痕、奄奄一息倒在荒草中的自己,那個男人沒有問 什麼,只是說了一句。 ——沒有名字很不方便,我就叫你葛葉吧。 理由很簡單,因為她被埋在葛葉之下。 那個男人明知她並非人類,卻還是對她非常沮柔。她曾想,原來人間也 有如此深情的人哪。 隨後,她生下了那個孩子,那時是多麼的幸福啊。 「……高淤,他叫我母親了。」 她平靜的話語中透著慈愛。高淤瞇起了眼睛。 「……啊。」 「原本以為沒法活著相見了,所以我希望,他不要記住我。」 他叫她,母親。 晶霞彷彿看見了千里之外,白色的眼瞼微微顫動著。 ——孩子…… 撫摸著正抬頭望向自己的孩子的臉頰,她咬緊了嘴唇。 他還只是個天真的孩子,是失去了族人、身為天狐末裔的她唯一的孩子 。 我不能叫你的名字。叫了的話,聲音會與凌壽的血產生共鳴。他就隱藏 在附近,再這樣下去,你或許會被他發現的。 她化為人類的樣子,黑髮從肩頭滑落。 孩子正抬起頭憧憬地望著自己,他不停地眨著眼睛,忽然開心地笑了。 這笑容讓人如此心疼。是啊,我將拋下你離開這裡。 要離開並不困難,只要你不被他找到,哪怕我只能將這名字深埋在心底 再也無法呼喚也沒關係。只是。 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 你會忘了我吧。一想到這個,心裡就會像刀割一樣難受。 「那孩子叫我母親,所以,我已經很滿足了……」 深深的慈愛融進了那個笑容裡。 高淤靜靜地點了點頭。 「……是嗎。」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晶霞便閉上雙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銀白色光芒的餘韻消失的同時,天狐也消失得無蹤了。 一陣風起。 「……笨蛋。」 晶霞胸前的天珠,就是她的生命。 她的天珠曾一度被九尾和凌壽奪去,而她的雙親卻又賭上性命將其搶了 回來,讓她一人逃走。 晶霞在將這生命傳遞給了兒子之後,自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明明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就算打倒了凌壽,只要自己還活著,九尾必定還會再派來新的刺客。 為了深愛的孩子,為了保護繼承了天狐之血的族人,她一開始就已決定 捨棄生命。 「你們天狐的情誼我是不明白。」 高淤垂下頭,悄聲說道。 「但失去朋友的寂寞,我還是瞭解的——」 ※ ※ ※ ※ ※ 池邊,一位老人正狐身一人站在那裡。 ——晴明…… 她呼喚了自己的名字,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掠過水面的涼風撫過面頰,吹向遠方。 晴明的背後現出了神氣。 「晴明。」 老神將用沉穩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 晴明沒有回答。 天空沒有介意。 晴明依舊凝視著水面的那輪明月。 ——我們再也見不了面了吧。 他明白這話的意思。 其中充滿了多少愛,注入了多少思念。 她沒有用語言來傳達這份感情,而是將生命給了他。 有什麼落人了水面的月影中。 是風,所以月影動搖了。 不是那顆從臉頰上落下的東西,落入月中的,絕不是…… 面對主人握緊雙拳的背影,天空幾次想要插話但都放棄了。 成為式神之後,已經過了數十個春秋。 意志向來堅定的主人極少像今天這樣顫動著雙肩。這是第二次。 第十二章 那個人,非常溫柔。 非常溫暖。 非常堅強。 然而—— ※ ※ ※ ※ ※ 一片混沌的頭腦中的一角,傳來了他的聲音。 ——中宮,消除中宮的詛咒。 啊,她聞言輕呼著。 她聽說了,身中詛咒的事。她的身上也中了詛咒。 一生都無法消除的詛咒。 他將這僅有的一次機會給了章子。 雖然身上沒有力氣,但她的痛苦已經完全消失了。 自稱十二神將之一的白虎在將她帶走的途中,將她所不知道的事實告訴 了她。 彰子之所以不能入宮,是因為異邦妖魔的詛咒。 她的身體已被污染,如果進宮後產下帝王之子,只會沾污帝王的血脈。 所以,她需要替身。 她的體內現在依然深刻著詛咒,她仍在忍受著痛苦的煎熬。 初次踏足的今內裡此刻一片寂靜。 為中宮準備的西屋雖有幾名侍女守夜,但她們也都已睡熟了。 「為了不引起騷動,我已經施法術讓她們睡了。」 昌浩這樣說著,臉上滿是焦慮。 他比章子更早到達這裡,派其他式神帶走彰子。 一名看上去與白虎完全不同的少女帶走了彰子。 當她問道「這是誰,那麼亂來沒事嗎」的時候,給她的回答卻是沒關係 ,同時匆匆趕往彰子身邊。 邊走著,章子的長髮邊在足邊晃動著。注意到這一點的神將上前一步說 道。 「中宮,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們替您修正一下頭髮吧。」 孩子一樣的式神剛說完,另一名留著金色頭髮看上去相當溫和的式神靜 靜點了點頭。 章子默默答應了。頭髮弄成這樣確實不自然。 因為是修整,,所以只剪了一點頭髮。 式神們取走了剪下的頭髮,說是會小心處理掉。頭髮是詛咒的道具,如 果被心懷惡意的人拿到就麻煩了。 他們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章子在女性式神的幫助下換下了弄髒的衣服,隨後走上了迴廊。 侍女和僕傭們據說要到天亮才能醒。 站在廊下的昌浩抬起頭,只見原本睛朗的夜空在頃刻間便被覆蓋上了一 層厚厚的雲。 「……」 章子注視著他。她等他什麼時侯感覺到自己的視線,能夠回頭看她。 但他只是這麼凝視著夜空,絲毫也沒有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 心口好痛。 如此認真地凝視天空的昌浩,究竟在想些什麼。 「昌浩大人……」 章子終於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昌浩聞聲立刻轉過了頭。 隨後,他溫和地笑了。 「中宮。」 章子摒住了呼吸,是的,他絕不會叫自己的名字。 他毫不猶豫地這樣稱呼自己,理所應當一般。 激烈的感情頓時在胸中馳騁,章子當場跪倒在地。 「中宮?您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見昌浩慌亂的神情,章子沉痛地說道。 「很痛。」 「您受傷了……」 章子拚命搖著頭。不是的,根本不是這樣。 見此情景,神將們互相看了看,離開了當場。應該已經沒有危險了,他 們的對話應該也不是自己該聽的。 感覺到無數的神氣漸漸遠離,眼角甚至捕捉到了小怪跑向寢殿的身影, 昌浩頓時糊塗了。 但是,神將們的預感卻沒錯。這的確是不能旁聽的對話。 縮回伸出的手,昌浩搜索著該說些什麼。但是他沒有找到合適的話語, 於是二人陷人了沉獄。 章子深呼吸了幾下,用眼角偷偷看著昌浩。 「痛的是心。昌浩大人,我……」 昌浩倒抽了口氣。章子見到他僵硬的表情,心中更是一陣疼痛。 「……您說會保護我。那是您與誰的約定?」 「……那……是……」 見昌浩躊躇著,章子追問道。 「昌浩大人是因為與誰有了約定,才願意來保護我的對嗎?」 「……不僅是這樣,不過這也是原因之一。」 昌浩坦誠地答道。章子凝視著他的眼睛,雙肩劇烈顫抖起來。 原本就是這樣的,根本沒必要問。至於那人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章子的臉上充滿了悲傷,她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了答案。 「……是……彰子大人吧……」 回答她的是沉默,她知道這是肯定的意思。 見章子垂著頭緊咬這嘴唇,昌浩行了一禮便從迴廊跳了下來。他感覺如 果再呆下去情況就不妙了。 「請等一等……」 激動的話語迫使昌浩停下了腳步。他握緊了拳頭。 對著昌浩的背影,章子拚命呼喊道。 「請叫我……請叫我一聲章子。我的名字是,章子。」 剎那間,昌浩耳邊迴響起了一個聲音。 ——叫我彰子,別叫大小姐。 兩個相同的聲音都告訴他,叫她們的名字。 但是,昌浩搖了搖頭。 「……我只當不曾聽過。」 「昌浩大人……」 「請勿戲言。」 「不,我……」 「中宮!」 昌浩用罕見的粗暴語氣打斷了章子。被嚇到的章子摒住了呼用手死死拽 住了高欄。 指尖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她終於悲痛地喊了起來。 「我根本不想做中宮!」 剛說完,章子就猛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根本不想進宮——也根本不能不進宮。 「如果,你最先遇到的是我,你會……」 周圍充滿了可怕的沉默。 不知從何時起雨滴開始零星落下,沒過多久,雨就越下越大了。 看著昌浩紋絲不動的背影,章子靜靜地問道。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如果我能回答的話。」 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回頭的身影是那麼令人難受,但她不得不問,這是為 了章子自己。 雨點落滿了昌浩全身。他明明可以裝作沒有聽見章子的話語就此離去。 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總是這樣,坦誠地面對自己。 「……彰子大人……是位,怎樣的人?」 同年的異母姐妹,長得一模一樣,即使章子代替彰子入宮也從未被人懷 疑。 有什麼不同?是魂,心,還是星宿?或者因為全都不同,所以他才不肯看 自己一眼? 「……她是……」 昌浩瞇起了眼晴。 許多場景在他的腦海中穿梭著。東三條殿,貴船,安倍邸,出雲,還有 怪僧創造的異界。 她是個。 「……非常溫柔……非常,溫暖,非常……堅強。」 無論自己多麼怯懦,多麼頹喪,在停步不前的時候,在就要失敗的時候 ,那個香袋都會支撐著自己走下去。 在那個遙遠的地方,自己痛苦得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是她用溫暖的心 為他取暖。 身受痛苦折磨仍堅定地對他說相信他。 「……」 還未開口,心已經開始痛了。 在回應了窮奇的那個夜晚,還有。 在那個可怕的異空間,她被怪僧步步緊逼。 在看到趕去救自己的昌浩時,她的淚珠像斷了線似的湧了出來—— 「……然而……非常……脆弱的人。」 任憑雨點敲打著自己的全身,昌浩努力地尋找合適的詞語。章子忽然感 到有人吸氣的聲音,於是她扭頭望向身後。 即使如此,還是不得不說,現在不說的話,會後悔。 他彷彿聽見了彰子的聲音,,聽見彰子在叫自己。不管什麼時候,她總 是鼓舞著受挫的自己繼續向前走。 「我被她的溫柔所救……被溫暖治癒……我憧憬她的堅強……」 像是要仰望天空一般,昌浩抬起頭閉起眼。 「——愛她的脆弱。」 雨聲越來越大。跪坐在迴廊的章子靜靜凝視著昌浩的背影,淚水無聲地 從她的眼眶滑落。 「……非她不可……」 如果就像章子最初所說的,如果自己最先遇到的是她,那麼命運會發生 改變嗎。 這種事誰都不知道。星宿所示的命運連接了昌浩和彰子,除此以外的道 路,如今己經沒有了。 所以,談論這個假設是沒有意義的。 但她不知在心裡這樣假設了多少遍。 章子抓緊高欄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氣。 「……你,走吧。」 看著昌浩被雨淋透的背影,章子笑著說道。 「我沒事的。請吧……」 昌浩轉過頭對章子行了一禮,就這樣消失在了雨中。 直到那個身影再也看不見,章子終於靠著高欄倒了下來。 「……」 那個黎明初遇的少年。 答應保護自己的陰陽師 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話對自己來說是多麼大的救贖。 他看著自己的時候,保護自己的時候,救出自己的時候,對她有多麼重 要的意義。 無法克制的嗚咽被掩埋在了淅瀝的雨聲中。 ※ ※ ※ ※ ※ 章子神情優郁地留在了帳中。 天亮後醒來的侍女們,為臥病在床的中宮操碎了心。 但是,無論大家怎樣想盡辦法逗她開心,都始終不見她臉上的愁雲散去 。 直到日暮時分將近,從凌晨開始的傾盆大雨才稍有了緩和的跡象。 或許等雨停了,心就不那麼痛了。 他在雨中離開了。如果他能帶自己走就好了。 眼睛好熱。她連忙抹了抹眼角,緩緩坐起身。 待女們特意用浸了水的布為她敷過眼睛,哭了就白費了。 忽然,周圍有了動靜,有不少人踮著腳尖輕聲靠近。 「中宮,天皇駕到。」 「啊……」 見章子一臉茫然,侍女們快手快腳地將褂衣披在了她身上。 「您在生病,應該不會怪罪您沒去接駕吧。啊,天皇到了。」 帳子被突然拉開,突然變得明亮的世界刺得章子幾乎睜不開眼。 面前的人影因為逆光,所以看不清他的長相。 「沒事吧。」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 章子連忙低下頭。這就是天皇啊。 「啊,不必在意,我也是突然來訪。」 青年帶著一絲慌亂的聲音是那麼柔和而溫暖。 「昨晚一定嚇壞了吧。我都不怎麼來看你,讓你受委屈了。」 「不……讓您費心了。」 因為緊張,章子一邊拚命保持著語調平和,一邊努力克制身體的顫抖。 如果現在自己的真實身份被識破,一切就都完了。 「你的名字是……」 「……我叫『彰子』(akiko)。」 胸口一陣抽痛,但她仍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稍稍沉默過後。 「……彰子(akiko)這個名字,聽起來讓人想到秋天,感覺有點寂寞啊。 」 他彷彿思考著什麼似的將手放在嘴邊,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開口說道。 「我想叫你章子。」 章子猛地抬起頭,眼前是不知何時蹲在了榻邊的青年的笑臉。 「和你那笙(shou)一樣美妙的嗓音很配吧。」 「……」 看著這名眼角透著溫柔的青年,章子靜靜點了點頭。 「是……如您所言。」 章子微笑著,一滴溫熱的淚水劃過了臉頰。 天亮前開始下的雨終於在日暮時分停了下來。 晴明走出房間,抬頭望向已經萬里無雲、看不出任何下雨跡象的夜空。 小怪就坐在他身邊。 它將視線轉到了月光中一言不發的晴明身上。 「喂。晴明。」 「……名字。」 「嗯?」 晴明瞇起眼睛接著說道。 「我希望她能叫我的名字,哪怕一次也好……」 恐怕實現不了了吧,這唯一的願望。 他曾認為,這是個微不足道卻肯定無法實現的願望。 他不知道,他的母親也曾許願,哪怕一次也好,他能喚自己一聲母親。 懷抱著相同願望的母子,實現了願望。 小怪搖了搖尾巴,將視線從晴明身上移開。 「是嗎……」 晴明的雙肩,此刻看上去比平時更為無力。 小怪從天空那裡聽說了,天狐晶霞就是晴明的母親,她用自己的天珠換 來了晴明的生命。 明明自己應該開心才對,為什麼又會如此難受。而晴明又露出這樣的表 情,使得小怪愈發心事重重。 雖然他希望主人盡快恢復原來的狀態,但這催也催不來。 小怪歎了口氣。同胞中的大部分也是在看到主人這種狀態後,悶悶地回 到異界去了吧。 陷入沉默的晴明與小怪背後現出了神氣。 「晴明大人,騰蛇。」 「怎麼了,太裳。」 小怪頭也不回地問道。太裳依舊隱著身回答。 「勾陣恢復意識了。」 小怪微微瞪大了那雙鮮紅的眼睛,淡淡地笑了起來。 昌浩擔心地坐在彰子的榻邊。 天一和朱雀、玄武應該隱了身在旁邊,他卻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對不起,昌浩……讓你擔心了……」 見臥床的彰子抱歉地說著,昌浩又哭又笑地搖了搖頭。 他能夠消除詛咒,不是章子,而是彰子的,他完全能夠消除彰子的痛苦 ,而給章子服用藥物抑制。他那時完全可以那麼做。 但是昌浩沒有做出那種選擇,即便知道彰子的痛苦,他還是沒能選擇這 條路。 他握住彰子的手,為她冰冷的手指取暖。 「好好休息就能恢復了……今年怕是看不到螢火蟲了……對不起。」 彰子靜靜搖了搖頭。 「嗯……還有來年嘛。」 看著彰子溫柔的微笑,昌浩在欣喜之餘又有些心痛。 「昌浩……」 不知為何眼圈開始發熱,,昌浩用流淚的笑臉默默點了點頭 我一直祈禱,呼喚我的名字。 被那個聲音。 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用這個聲音。 第十四卷_仿若嫩竹之輝夜姬 仿若嫩竹之輝夜姬 全部章節 55 夜暗之中,嘶的一聲,突然有某樣東西掠過腦後。 昌浩沒有回頭,大叫道: 「歸命!佛法僧三寶!神聖無量光智悟!一切!利成!」 那從四周張開準備包圍昌浩的黑暗發出了一聲悲鳴後退散了。 那裡趁著夜暗想偷偷進行襲擊的妖怪。雖然它已經盡量想把妖氣隱藏起來了,但是結果還是讓昌浩感覺到了。 昌浩右手保持打出的刀印,繼續警戒著。旁邊飄來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鼓舞著他道: 「加油~不要輸哦——晴明的孫子——」 昌浩的旁邊站著一個正不斷揮動著前足,用後腿站立著的生物。 昌浩一瞬間把眼前的敵人的存在拋在到了九霄雲外,咧著嘴吼道: 「不要叫我孫子——————」 在廂房中窺探外面情況的安倍昌親聽見那一聲怒吼後不禁輕輕按著額頭—— 「……」 另一個男人看到他這個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親,是昌浩和昌親的哥哥,雖然年經,但已經身居陰陽寮的歷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勢是件好事嘛 。」 「是這樣嗎……」 弟弟昌親不禁露出了懷疑的眼神。成親苦笑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在背後渾身顫抖著的年經宮女,以及她懷抱中一臉驚恐的孩子。 「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護你們的。」 宮女青著臉點點頭。在她臂彎中本來充滿了恐懼表情的孩子突然吊起了眼角。 「快點收拾那個妖怪啦!笨蛋!」 笑得一臉燦爛的成親眉毛抖動了一下。 看到他這個反應的昌親若無其事地扯了扯兄長的衣角。 成親回過頭來,臉上一瞬間露出了憤慨的神情,但是神色馬上變得緊張起來。 「……看來不容易對付啊。」 就在他這樣說著的時候,本來關著的門突然被推開,一陣疾風灌了進來。 小孩突然發現了一聲短促的悲鳴。 「你們究竟在幹什麼啊,沒用的傢伙!」 「哥哥,護身壁!」 在小孩罵出口的同時,另一個聲音也大叫起來。 昌親無言地回應了。他單膝跪地,在冰冷的地面上飛快地劃了一條線。 「————禁!」 地上劃出來的橫線中,一座不可視的牆壁稍然騰起。 一秒之後,一團黑影般的東西從開著的門中飛了進來。宮女發出的一聲尖銳的驚叫直刺耳膜。 然而昌親築起的那道牆把瞬間飛來的黑影彈飛了。 一聲銳利的拍手聲響起,成親雙手合十,眼睛瞪視著黑影。 「歸命!持蓮華!不空!尊勝伏~!顯現~顯現!成就吉祥……」 剛剛被彈飛的黑影重整了體勢,凝視著成親。發出低沉咆哮的黑影被真言的威力所壓制,開始不斷後退。它似乎輸給了成親的法力,從廂房之中退到了玄關門外。已經準備妥當擺出架勢的昌浩舉起刀印,猛地揮了下來。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猶如彎月的清冽靈氣之刃向著黑影飛去,可是被它避開了。只見它狠狠瞪了昌浩一眼之後忽然消失了身影。 周圍飄蕩著的沉重空氣被那彎月之刃一掃而空。 昌浩一瞬間把眼前的敵人的存在拋在到了九霄雲外,咧著嘴吼道: 「不要叫我孫子——————」 在廂房中窺探外面情況的安倍昌親聽見那一聲怒吼後不禁輕輕按著額頭—— 「……」 另一個男人看到他這個樣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親,是昌浩和昌親的哥哥,雖然年經,但已經身居陰陽寮的歷博士之位。 「算了,有威勢是件好事嘛 。」 「是這樣嗎……」 弟弟昌親不禁露出了懷疑的眼神。成親苦笑了一下,然後回頭看在背後渾身顫抖著的年經宮女,以及她懷抱中一臉驚恐的孩子。 昌浩看著空無一物的空間咬緊了嘴唇。 「可惡……竟然被它逃了!」 「那黑色的東西……是猛獸吧。」 在昌浩的旁邊不露破綻地防備著的小怪解除了警戒。晚霞色的眼睛掃了一眼廂房之中,側著耳朵道: 「……那個小鬼究竟幹了什麼?」 小怪低聲嘀咕道。昌浩慌忙把食指放在嘴唇上。 「小怪,不行,不能這麼說啦。」 「咦咦咦咦?有什麼關係?反正那傢伙也聽不見我說話的聲音啦……」 小怪似乎很不爽地豎起了長長的尾巴,然後斜著身子看著昌浩。 這隻怪物,身材比貓大一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著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額上則有著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著五隻爪子,那半瞇著凝視昌浩的眼睛,彷彿融進了一片晚霞的赤紅色。 地球上不管哪裡都找不到這種生物。那是隱藏了真正面目變化而成的異形之物。 昌浩把它叫做小怪。 這個時候小怪突然豎起了耳朵,然後移動著視線掃視周圍。 同時小孩子高亢的聲音響起。 「討厭死了!討厭死了!這些傢伙根本就一點也不頂用!叫晴明來啊!把這些沒用的東西派到別的地方去,快叫晴明來————!」 小怪的眼睛一瞬間劇烈地搖動起來。 在小怪往前氣勢洶洶地踏出一步的時候,昌浩連忙一手扯著他的尾巴,小聲叫住他。 「小怪,這個時候你就忍耐一下吧。」 「不要阻止我,昌浩。不管什麼情況,有些話是不應該亂說的!」 回過頭來看著昌浩的小怪吊起了眼睛,露出了牙齒,深深吸了一口氣。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三個兒子特意前來保護他,他竟然還敢說這樣的話!」 昌浩看著小怪那憤怒的樣子,死心似的歎了一口氣。 「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老實說昌浩自己也很惱火。自己也就算了,可是大哥的成親和二哥的昌親都是陰陽寮中一致被公認將來有作為的年輕術師。當著他們的面竟然說出這種無能啦不頂用啦之類的話,實在叫人發火。 可是這種事情,自己也不能隨便說出口。因為—— 「……誰叫他是左大臣大人的兒子,鶴君少爺呢……」 那是當正月的各種儀式終於告一段落,到了正月過半的時候的事。 當代第一大貴族籐原道長派了一個使者到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那裡,要他馬上前去晉見。 晴明匆忙出去,回來已經是日落西山時分。 一臉嚴肅,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的晴明把兩封信交給了十二神將之一的風將白虎。白虎接到命令後立即出發,然後昌浩被叫了過來,渾身雪白的小怪也跟著一起,站在旁邊雙手環胸觀察晴明的臉色。 「怎麼了?臉色看來不太輕鬆嘛。」 「嗯,發生了一點比較麻煩的問題。」 昌浩從祖父那神色凝重的表情中覺察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連忙端正了坐姿。 「爺爺,左大臣大人他說了什麼……?」 晴明把視線投向一臉真誠地向著自己發問的十四歲孫子,充滿困惑地歎了一口氣。 「……是詛咒,還是咒殺呢……」 「什麼?」 小怪皺起了眉頭,坐在它身後的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某個人要取左大臣大人性命的意思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可真是大事了。 籐原道長是當代第一大貴族,在朝廷中也擔任左大臣和內覽之職,擁有莫大的財產。國為處於他的立場經常會被人懷恨或者嫉妒,所以經常會找擁有絕代大陰陽師這個稱號的安倍晴明商量各種事情。 去年冬天過半時讓長女作為女御入住籐壺宮中,據說馬上就要有聖旨下來要冊封為中宮了。 昌浩露出了認真的表情握緊了雙手。 現在瓣天皇身邊有著無數妃嬪,所以其中應該有很多人對於籐壺女御入宮這件事感到大為不滿的吧。說不定施下詛咒的人就是跟這些妃嬪有關係的人也說不定。 如果左大臣真的有危險的話,那就一定要想辦法避免才行。自己有這麼做的義務。 「……昌浩——」 聽到祖父叫自己的昌浩連忙抬起頭,只見爺爺那皺紋滿佈的臉正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著自己。 「爺爺,什麼事?」 「被詛咒的人,不是左大臣。」 「咦?」 「那麼是誰?你的確是給道長叫出去的呀?」 對左大臣直呼其名的是小怪,是跟人世間的身份、地位等無緣的存在。不管對方是誰,他都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晴明看了用後腿搔著脖子周圍的小怪一眼,點了點頭。 「你說得沒錯,是左大臣找我商量的。他說希望我能夠把他那九歲大的少爺從每晚都會出現的妖怪手中救出來。」 而之後受爺爺吩咐前往東三條殿是在第二天。那是正月過半,望粥的節日(望粥節在正月十五日)。 一大早就在大內裡宮中做完一天工作的昌浩在中午之前回到了安倍府,然後還沒有來得及稍作休息,就已經開始做外出的準備了。 據說身份不明的幻妖經常在左大臣的府邸東三條殿的西邊廂房中出現,只要一有空隙就會立刻潛入主屋之中襲擊年幼的左大臣家少爺。 小怪看著昌浩從櫃子中拿出念珠和符咒等進行挑選的樣子,思索著說道: 「詛咒的對象是左大臣家的少主嗎。果然是那個吧。針對他的兒子而不是本人的話,會讓道長感受到比起針對自己還要大的傷痛,就是瞄準了為人父母的心理才會採取行動的手段吧。」 昌浩停下正在分選符咒的手,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我覺得也應該是這樣。聽說那位少主只有九歲,應該也不懂得什麼抵抗的手段。」 順便說一句,要說九歲時的昌浩的話,由於各種各樣的理由暫時喪失了陰陽眼才能的他什麼妖魔鬼怪也看不見,所以每天都在持續死記硬背理論,徹底地把技術塞進腦子裡這一項苦差。 那個時候大他許多的哥哥已經結了婚,並且住到妻子家裡了去了。所以昌浩和他們一起渡過的日子時留下的記憶只有那麼一點點。因為年齡差距比較大,所以哥哥們都非常疼愛他,要是一旦干了壞事或者闖了禍的時候,也會被罵得很慘。如果光是說話聽不明白的時候甚至還會有拳腳侍候。 「尤其是成親哥哥,可真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啊……」 「嗯?你指的是什麼?」 聽見昌浩自言自語的小怪問道。 「不,我只是在想小時候干了壞事的時候總給他們打……」 小怪用力點了點頭,彷彿在說那是理所當然似的。 「對於語言方面還不太能夠理解的小孩來說,只用嘴巴說的話是行的嘛。所以要讓他用身體記住才行。這是當然的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昌浩坦率地表示同意,腦內隱約浮現起某個場景。 ——……! 異常嚴厲地斥責自己的聲音。 昌浩反射性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一邊不停地把右手的手指張張合合,一邊側著頭露出了迷惘的神情。 究竟是什麼呢?好像有什麼曾經發生過而自己卻已經忘記了似的。 因為是小時候的遙遠記憶了,所以也許將來會因為某些契機想起來也說不定,但是現在的話無論怎麼想,都還是回憶不起來。 遲點問一下爺爺看看吧。 當昌浩把好幾張符咒放進了懷裡的時候,門的間隙之中傳來了清脆的聲音: 「昌浩,露樹夫人說讓你出去之前先去吃點望粥哦。」 推開門走進來的是身材比起昌浩矮上一個頭,年齡小一歲的少女。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彰子。」 彰子眨了一下眼睛。 「其實我以前就覺得……」 「唔?」 彰子在昌浩旁邊坐了下來,微笑著說道: 「昌浩你即使是很小的事情,只要是人家幫你做的,你都會很坦率地表示謝意呢。」 「可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彰子回答道,臉上的笑容顯得更深了。 現在的她因為某些原因,現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居留中。其實她的真正身份是當代第一大貴族家中的千金小姐,在剛來這裡的時候可真吃了不少苦頭。最近聽說使用菜刀的手法終於變得嫻熟些許了。 「今天露樹夫人還表揚我了呢。說我做事越來越利落了。」 不過跟露樹比起來的話,應該還是相差很遠吧。 看到彰子雙手緊握在胸前高興地說著的樣子,昌浩和小怪微笑地聽著。因為他們都知道彰子曾經多麼努力地去學習這一切,所以也十分能理解她現在的這份喜悅。 「那就太好了。啊,這麼說來,彰子,我有件事想問你的說……」 「什麼?」 彰子不解地側著頭。小怪繼續說道: 「我們現在要去東三條殿,在你印象中西邊廂房是什麼樣一種感覺?」 「咦?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聽見小怪這麼一說,彰子不禁瞪大了眼睛。東三條殿是彰子出生長大的地方。 「嗯,有一點吧。不過不是你父親,是你的大弟弟。」 「鶴君他怎麼了?」 聽見彰子這麼一問,昌浩終於知道了那個少主的名字。原來如此,叫做鶴君嗎。 在安倍家一般不使用乳名。以前晴明嘴上經常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什麼的,所以在一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取好正式名字了。不過好像這是從晴明這一代才開始沿用的風俗,聽說他在小時候的乳名叫做安倍童子。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安倍家的孩子」,真是個好理解的名字。由於本人對這個乳名沒有半點好感,所以昌浩的伯父吉平以及父親吉昌從生下來的時候起,就已經直接叫吉平和吉昌了。 不過這只是安倍家的習俗。一般來說男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取乳名,到長大舉行了完服儀式之後再取正式名字,這才符合習俗。不過在貴族之外的市井之家倒不會太在意這種事情,這樣做的也很少。安倍家的家風比貴族要奔放一些,也許比較接近平民風俗。 「據說西邊廂房中每晚會出現幻妖,情況似乎很不妙。為了退治妖怪,似乎要把久未相聚的安倍家三兄弟聚集一堂。」小怪舉起前足滔滔不絕的說明,昌浩則在旁邊不斷點頭。 「本來是讓爺爺去進行退治的……」 仔細問了情況之後,據說過了初三之後幾乎每天晚上幻妖都會出現。最初似乎還不敢接近廂房,但是後來距離就慢慢縮短了,前幾天終於踏上了走廊,甚至還卡嚓卡嚓地拉開門,想進入屋中。 最初注意到妖氣的是跟著少主的宮女。 「據說宮女一開始因為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所以就往廂房外面看了看,發現有一個黑影在屋外徘徊,用閃閃發光的眼睛狠狠瞪著他——」 「那一定是桂野了。母親經常說她是宮女之中眼睛最尖的呢。」 彰子原先生活在東三條殿的東北廂房之中。由於東三殿非常大,就算在同一座府邸之內也極少到別的廂房中去。 「你看,我住的那個東北廂房跟西邊廂房離得比較遠不是嗎?雖然鶴君有時會到院子中或者在我房間附近玩,但是從來沒有進來過。應該也就是一個月之中見中幾次面而已吧。」 「是這樣啊……」 昌浩聽到她這麼說不禁有點驚訝。 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兄弟姐妹就應該是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經常碰面的。至少在安倍家中在兩個哥哥結婚離開這裡自組家庭之前都一直是這樣。 「嗯,不過,我也覺得他很可愛呀,畢竟他是我弟弟嘛。雖然有點粗魯,不過根子裡是個好孩子呢。」 彰子雖然說他只是有點粗魯,可是現在的昌浩覺得他已經不是可以用「一點」來形容的了。彰子一定是搞錯了。 因為剛才消失的幻妖說不定還會再次進行襲擊,所以昌浩和小怪就坐在圍著西邊廂房的走廊上觀察周圍的情況。 而九歲的少主則在房間中一邊看著惶恐不安的宮女,一邊對著成親和昌親發洩—— 「你們真是太沒用了!我要去跟父親說,訂他換晴明過來!」 少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吼累了,說完這句話之後終於閉上了嘴巴。成親看他終於肯閉嘴,以一臉落落大方的表情露出了淺淺的微笑。看見他這個樣子的昌親微微挑起了眉毛。 「……少主,也許真如您所說,我們是無能又沒用的木偶,但是我們的祖父安倍晴明現在也很忙,所心能不能就請您再給我們多一點時間來處理這件事呢?」 昌浩和小怪通過門上的間隙聽到了成親所說的話後,不禁面面相覷。 以安倍家長男安倍成親的性格,對於侮辱自己家族的行為是最為討厭的。雖然因為對方是左大臣的嫡子,所以才會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說話,但是對於兄弟來說,現在他的怒氣簡直是不用看都知道。證據就是昌親現在正拚命踩著哥哥的衣角,防止他突然輕舉妄動。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成親的話之後覺得不爽,鶴君再次開始大吵大鬧起來。小孩子特有的尖銳嗓音像刺一樣刺進耳膜之中。 「……真是讓人發炎啊……」 以前,在完服儀式舉行之前,昌浩和父親吉昌第一次來到東三條殿的時候,就曾經想過像這樣子的大貴族的嫡子的話,肯定想法方面也和普通人有著很大不同。希望不是太創造性那種就好了。 誰知當初自己的預測竟然這麼準確。不,其他貴族子弟也就算了,可是自己和這個左大臣的嫡子的話,一定合不來。 小怪看到昌浩的臉色越來越不高興,於是後腿一下子直立起來,啪啪地拍著他的肩膀。 「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對方可是當代第一大貴族的獨生子哦!」 「這個我知道啦!」 可是,讓妖怪逃走了的自己也就算了,連已經好好完成了保衛任務的哥哥們也被他叫做「不頂用的傢伙」,這個昌浩是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從門的間隙中看見哥哥們被那小鬼當作出氣筒發洩的樣子的話自己就會忍不住生氣,於是昌浩只好把視線移向庭院。 東三條殿的庭院相當廣闊,當風貼著池面吹過來的時候,空氣就會冰冷得好像會把全身都凍僵。雖說現在已經是春天,不過還只是正月中旬,而且太陽也已經西沉了,,所以氣溫更是驟然變得寒冷起來。 廂房之中被屏風和幾賬圍著,還放置有火桶,所以應該比外面暖和很多吧。 「真好……」 昌浩有點恨恨地說道,一手把小怪抱了起來,然後把它渾身雪白的長長身體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往手上吹了一下熱氣。 「昌浩,你究竟當我是什麼了?」 「現在的話,覺得是件十分不錯的防寒用具。」 「……」 小怪原來是打算表示抗議的,卻得到了這種十分肯定的回答,只好閉上了嘴巴。昌浩掃了它一眼,那晚霞色的眸子正呈半瞇狀態。 可是真的很冷嘛,有什麼辦法——就在昌浩在心中這麼想著的時候,腳下突然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直往背上爬去。 小怪跳了下來,飛快地四下打量。只見一隻四足的幻妖猛地跳過高欄。躍了出來。 「果然是猛獸……」 幻妖正準備撲向昌浩,小怪連忙用身子一擋把撞飛,幻妖的身體撞到了緊緊關著的廂房側門上,那震動連在走廊上都感覺到了。不過它馬上就翻身躍了起來,向著小怪直衝過來。 「小怪!」 小怪為了迴避徑直衝過來的幻妖的攻擊,連忙飛身躍起。然後用前足抓著側門上方的鐵鉤掛在上面。下一秒,幻妖已經向著小怪撲了過來。 「嗚哇!」 小怪嚇了一跳,一蹬後腿翻身,勉強避過了幻妖的攻擊,然後鬆開了抓住鐵鉤的前足。 在空中翻了兩圈這後一扭身體,僅以後腿在走廊上著地。 在旁邊看著的昌浩不禁忘記了眼前的危險狀況,被這華麗的表演所感動,反射性地拍起手來。 「好厲害!太棒了!」 「是吧是吧,你看本大爺這靈巧的身手可真不是蓋的~~」 小怪舉起雙手得意洋洋地說道,不過很快地,他再次躍起。因為調轉身子的幻妖已經從背後攻擊過來了。 「怎麼回事,難道這傢伙打算先收拾我嗎?」 小怪躍到了圓形的高欄,一邊跳躍著避開後面追過來的幻妖一邊瞇起了眼睛。 那種蹦蹦跳跳,一邊打著跟頭,又或者做著空中三百六十度大迴旋一邊躲避幻妖攻擊的樣子,在旁人眼中看來就像是在玩耍一樣。 昌浩啞然地看著小怪跟幻妖的對陣之時,一匹黑色的猛獸突如其來地衝了上來。 昌浩正坐在走廊的盡頭,被這個出其不意的奇襲嚇得反應慢了半拍。 「昌浩!」 小怪的大叫了撞擊在胸膛上的衝擊幾乎同時發生。 「嗚……!」 昌浩被衝擊壓制著,身體失去了平衡,從連接著走廊的階梯上滾了下去。 這個時候幻妖突然消失了身影,昌浩背向那十數級台階直往下墜落而去。 「嗚哇~!」 「嗚啊……!」 雖然總算避免了扭斷脖子這種最壞的事態,可是由於衝擊太過強烈,所以成為了昌浩的墊底毯子的小怪還是不禁發出了慘叫。另一方面昌浩也發出了無聲的悲鳴,一時動彈不得。 昌親聽見了外面的騷動,驚訝地打開門衝了出來。 「昌浩!?」 昌浩勉強睜開了眼睛。 只見階梯上方有個人正在俯視著自己。是二哥昌親。明明平時是那麼處變不驚的他,現在卻難得地慌張得臉色都變了。 接著,哥哥的身後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小小的影子正在俯視著自己。陽光從他的背後投射過來,所以表情看不真切。 注視著無法動彈的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唇在動,傳出了聲音———— 「……嗚……好重……」 後背下面傳來了小聲的呻吟,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雖然被你救了還說這樣的話有點不太妥當……」 「什麼?」 「你不覺得用那個姿態的話要撐起我有點勉強?」 「……覺得。」 小怪回答道,可是還是不死心地繼續用力支起昌浩的上半身。然後把雪白的身體伸展了一下,一臉不爽地說道: 「可惡,我太大意了……」 自己以為那個幻妖不會有太大力量,所以根本沒把它放在眼內。 「沒事吧?」 昌親走了台階來伸出手,昌浩抓住他的手,站起身來。 「沒事,只是有點痛罷了。」 昌浩拍了拍衣服上現的泥土,踏上了走廊,然後向正在廂房中的宮女招了招手。 「對不起,有點事情我想問一下……」 宮女桂野用有點害怕的表情看著成親。只見他點了點頭,才戰戰兢兢地走出走廊。鶴君仍然在她的背後不停地數落著什麼,聽在耳裡十分刺耳,可是實在沒有辦法。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嗎?」 桂野誠惶誠恐地問道。昌浩伸手指了指台階。 「請問最近有沒有人從這個台階掉下去過?」 昌親和小怪沉默著聽著昌浩說話,小怪瞄了昌親一眼,只見他有禮貌地回應了自己的目光。 昌親知道小怪的本來面目,成親也是。 現在這個雪白的身體不過是偽裝,小怪的真正面目是十二神將的騰蛇。作為凶將,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偶爾迸發的鬥氣之中還著火焰特有的凌厲氣勢。現在的他把真正的力量封在這個小怪身體之中,所以如果沒有靈力的人是看不到他的身影的。像剛才那種情況,他也可以恢復本來面目來救昌浩,可是這樣一來的話身體之中那強烈的神氣就會噴發出來。如果不是到了無路可走的情況的話,隨便讓一般人看見他的身影並不是上上之策。 桂野聽到昌浩這麼一問,開始沉思起來。 「……這麼說來,在正月的時候來這裡作客的矩忠大人的少爺曾經從樓梯上掉下來弄傷了腳……」 「是中納言大人的少爺嗎?」 這麼問的人是昌親。昌浩自己倒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由於只是陰陽寮之中的直丁,處於最下層的職位,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去記住朝廷中上層人員的長相和名字了。 桂野點點頭。 「是的,之前才剛舉行過完服儀式,可是據說在腳傷治好之前卻沒能進宮面聖,一直在府邸中養傷……」 在夜半已近三更的時候,昌浩和小怪正向著中納言籐原矩忠的府邸飛奔而去。 由於心情比較鬱悶,而現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也不用擔心會碰到誰,所以昌浩就乾脆把一直戴著的烏帽子交給哥哥保管,然後把髮髻解下來,在腦後綁成一束。 「我看到了一個人影在台階上面俯視著我……」 在他旁邊跑著的小怪搖了一直那雪白的尾巴。 「你覺得那跟現在這件事有關係?」 昌浩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應該有。」 那俯視著自己的身影,是鶴君。正用憤怒的聲音大聲說著什麼。 幻妖所留下的氣息讓昌浩看到了那個情景。所以一定是曾經在那裡發生過什麼事了。 據說那一天中納言矩忠曾經還著剛剛舉行完工完服儀式的兒子到東三條殿來作客。矩忠和道長在宴會上談笑風生,而兒子克時則和年齡相近的鶴君玩耍。 矩忠的府邸就在左京的南面的六條街上。應該不用半刻種就能到了吧。 「至少在亥時之前……」 說到這裡昌浩突然閉上了嘴巴。 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只見來人穿著一身襤褸的墨染僧衣,明明是深夜。卻依然戴著帶網罩的斗笠,一直遮到眼睛。右手拿著的錫杖每走一步就沙拉沙拉地發出厚重的響聲。 小怪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半夜三更還在路上亂逛,還真是個可疑的和尚啊。」 「小怪,我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啦。」 「的確。」 昌浩從僧人的旁擦身而過,就在那一瞬間,脖子後面掠過一絲冰冷的氣息。 小怪也立刻露出了警戒的樣子,全身的毛都倒豎起來。 昌浩連忙轉身看著背後。 剛剛從身邊經過的僧人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自己。昌浩也站住了。 僧人突然又再轉身,無言的邁步離去了。昌浩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有點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不知為什麼,有點奇怪的感覺。」 小怪警覺地瞇起了眼睛。 「那個僧人……法力可不小啊。」 昌浩和小怪所感覺到的是即使對方已經極力隱藏還是隱約飄散出來的力量的一片鳳毛麟角。 「是高野或者是比 的和尚嗎……」 不管裡哪裡的,到了三更半夜還在街上閒逛這種事畢竟是比較少見的。 兩人沒有多加思索,馬上又專心趕往矩忠府邸的方向去了。 等昌浩邁步離開之後,僧人再次停下腳步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挑起,然後抬起了斗笠,出現在其下面的是一張三十多歲甚至更為年長的臉。 「……被發現了嗎。果然不愧為安倍家的小兒子啊。」 中納言矩忠用力搖著似乎正在做著十分可怕的惡夢的兒子。 「克時、克時、振作點!」 渾身冷汗的克時突然張大了眼睛。 「……父親……」 矩忠看到兒子醒了,終於放下心頭大石似的舒了一口氣。 「是不是腳又痛了?要不要讓人準備冷毛巾?或者叫藥師過來……」 克時跳了起來。 「不,我沒事的……只不過是做了惡夢而已。」 是嗎。矩忠搖搖頭,臉色變得陰暗起來。 「你也已經長大成人了,得學會像樣點才行。不要再出現像上次那種從樓梯上滾下來的失態了。左大臣家的少主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驚嚇,一直躲在廂房中沒有出來哪。」 克時的手用力握住了代替被子披在身上的褂衣。 「……是。」 「都已經十一歲了,要顯得沉穩一點才行。好了,慢慢睡吧。」 克時低下頭點了點頭,父親就逕自出了房間。門被關上了,克時狠狠咬緊了嘴唇。 「…………」 他的兩手依舊緊緊抓著褂衣。 做了惡夢這個是真的。可是自己卻完全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他伸手捲起了左手的袖子。上面纏著一串黑色的念珠,據說只要戴著這個的話,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可是—— 「……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麼好事,不是嗎……」 腳傷好得也很慢。最近食慾也不好。因為一直積壓在心中的感情得不到宣洩的緣故吧。 很想說出來,告訴父親真相不是那樣,可是,卻說不出口。 好不甘心。不甘心。腳好痛。胸中好沉重。 克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然後隔著衣服摸著左手上的念珠。 希望今夜,真的能做個好夢…… 昌浩終於趕到了中納言的府邸,突然停下了腳步。 小怪露出了緊張的神情低聲說道: 「這個……究竟是怎麼回事……」 從收拾得十分整潔的府邸一角中湧出來一股帶著赤紅的黑色霧靄。 「和那個……黑色幻妖是同一種氣息!」 突然,眶噹一聲,從背後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昌浩和小怪嚇了一跳,連忙轉身。 就在一丈開外的地方,站著剛才那個僧人。 昌浩屏住了呼吸。從這個僧人身上完全感覺不到氣息。 「……我可不能讓你們妨礙我啊。」 「什麼意思?」 低聲這樣子吼道的是小怪。昌浩只是不停地小心翼翼地呼吸著。 僧人再次搖了一下錫杖。 「那是那個少年的真實願望,沒有半點虛假。我的意思就是要你們不要多管閒事。」 小怪瞪大了眼睛,眼前的這個僧人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你、看得見我?」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網罩斗笠下面的嘴唇,微微露出了笑容。 冰冷的風吹過,同時小怪那雪白的身體開始被緋紅的鬥氣所包圍了。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高聲叫道: 「不行,小怪,快退下!」 準備進入戰鬥姿勢的小怪聽到命令後靜止了下來。 「對方是……人類……」 昌浩靜靜地追加了這麼一句。小怪十分不爽地咂了一下嘴。十二神將是不能對人類出手的。 即使如此,為了保護昌浩,小怪還是擋在前面沒有後退,用尖銳的目光狠狠瞪視著僧人。 昌浩瞄了一下中納言府邸,然後向僧人問道: 「為什麼你要阻止我們?」 那股霧靄,是不祥之物。必須阻止那個讓霧靄產生的人才行。 僧人的錫杖再次響起。砰的一聲,從中納方府邸中躍出來一隻幻妖。只見它像是嘲笑似地瞄了昌浩他們一眼,然後就向著北方消失而去了。 「是到東三條殿嗎……」 昌浩和小怪打算追出去,卻給僧人阻止了。 只見他舉起錫杖,用前端指著昌浩的喉嚨。 「如果你消滅了它的話,那麼那個少年的命就會保不住了。還是說,左大臣的兒子比較重要,值得你做到這一步?」 昌浩呆住了,反射性地怒吼起來: 「不管對方是誰,幫助有困難的人是我的工作!」 僧人在喉嚨中咯咯地冷笑了一下。 「果然不愧為安倍家的人啊,只會說些好聽的話,沒有半點實際。」 「什麼……?!」 小怪低聲吼了起來。晚霞色的眸子散發出憤怒的光芒。 「退下。紅蓮,退下!」 昌浩叫出了小怪的真正名字,右手結起了刀印。 至今為止還沒有對人類使人類使用過法術。可是本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是敵人。而且,還是個深不可測的對手。 僧人把錫杖猛地插在了地上,錫杖上方掛著的數個小環發出了匡當匡當的聲音。然後那些聲音漸漸變成奇怪的反響,像針一般刺進了昌浩他們的耳裡。視野猛烈地搖晃起來。錫杖的聲音不斷在耳膜深處迴響,化成了一股貫穿腦際的痛楚。 「可惡……!」 昌浩抱著頭拚命忍受著這陣痛苦。當聲音終於消失,周圍恢復平靜的時候,僧人的影子也忽然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環視著周圍。 「……那傢伙……到底……」 「不知道。」 小怪用極力控制著怒氣的語調說道,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不過……那個實在太危險了,如果他要與我們敵對的話,我能做的就只有保護你的安全而已。」 如果對方是妖怪的話,那自己還能恢復本來面目,進行迎擊。 小怪的本來面目是十二神將之一,有著高大的身材。紅蓮這個名字,是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所起的。紅蓮所操縱的火焰,能夠燒盡世上一切。可是,如果對手是人類的話,就會違背十二神將該遵守的規條。昌浩伸手摸著小怪那雪白的頭,長長的耳朵往後垂下,像是在說「不要煩我」似的。 「沒事的,我也會努力的嘛。」 不過比起這個,更讓人在意的是—— 昌浩回頭看著中納言的府邸。 剛才飛躍出去的幻妖,是應該馬上去追呢,還是應該從根上把它剷除? 「……東三條殿之中——」 小怪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有成親和昌親在——」 正準備轉身趕回東三條殿的昌浩,聽到他的話之後停下了腳步。 沒錯,東三條殿裡面有比自己大上一圈的兩個哥哥在,他們會守護住那個任性嬌縱的小孩的。 只要他們在的話那就沒問題了,至少那兩個人的法術都在自己之上,比起技術還未熟練,要倚靠小怪的力量的自己的話,應該更靠得住吧。 昌浩回頭再次看著中納言府邸。 騰起的霧靄,停留在府邸的上空,沒有散去,變成了一團比起夜暗還要漆黑還有濃厚的陰雲。 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了被惡夢折磨著似的呻吟聲。 小怪豎起了長長的耳朵,它露出了狐疑的目光瞇起眼睛,然後把右耳直立起來,整個頭貼到了牆壁上,傾聽著室內的聲音。 輕輕翻過圍著中納言府邸的木造圍牆進入了院子之中的小怪,無聲地踏上了走廊。 而木牆外面的昌浩則正在用足跡圈起界線張開簡單的結界。因為已經飛出的幻妖哥哥他們應該會進行迎擊的,那麼至少自己應該在這裡阻止回來的東西進去。 小怪在裡面觀察了一會兒情況之後,無聲地翻過圍牆,又跳了回來。 「哇啊!」 白色的東西突然從天而降,正在走著的昌浩不禁驚叫了一聲,小怪不禁打趣道: 「怎麼了怎麼了?這種東西就能嚇倒你的話那還得了,將來或許應該可能會成為一流陰陽師的人,這樣未免太窩囊了吧?」 「人類有無意識的本能的啊。不過現在別說這個了——」 昌浩抬起頭看著圍牆的另一邊,用認真的表情說道: 「裡面情況如何?」 「唔——的確是有妖氣。可是什麼力量都沒有的小孩是不可能產生這種妖氣的啊。」 一定有別的什麼東西。 昌浩不禁陷入了沉思。這種半夜三更突然來訪,裡面的人會毫不懷疑地放自己進去嗎? 坐在昌浩腳邊的小怪搖了一下尾巴。 「這個啊,當然是不行啦。不管怎樣突然這種時間來實在是太奇怪了,奇怪得太離譜了。」 「啊,果然是這樣啊。」 現在已經是過了子時的深夜,要是有人突然說因為看見貴府上空飄蕩著一股奇怪的霧靄,所以想見一見可能是其原因的貴公子之類的話—— 如果把自己置換到對方的立場上的話,一定會覺得來者十分可疑吧。 坐在地上的小怪十分靈巧地在胸前交叉起前腿。 「這種時候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可真是不方便啊。要是像我們一樣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話那就能大大方方地進去,不用擔心給人發現了。」 你說是不是?小怪向著昌浩背後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徵求別人同意般的問道,然後傳來了一絲回應他的微弱氣息。十二神將的六合就在昌浩的旁邊隱了身。 昌浩漫不經心地聽著小怪說話,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瞪大了眼睛。 「……對了,只要換一個出發點就行了!」 昌浩單膝著地移低視線,然後抱起坐在地上的小怪。 「小怪,現在到了你表演的時候了哦~」 「啊?」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驚訝地眨了一下,昌浩點了點頭。 午夜的風從外面吹了進來。 由於太過寒冷,克時醒了過來。 四週一片漆黑。現在究竟是什麼時間了? 他模糊的思索著,呆呆地移動著視線打量周圍。全身已經被冷汗浸濕,戴著念珠的手腕感到了一陣異樣的熱度。 突然,在視線的一角有某個東西在閃光。油燈的話應該在睡覺之前就吹熄了的。而且由於已經是深夜,所以應該到處都籠罩著一片黑暗才對,究竟—— 一對閃閃發光的東西應自己眼前。顏色猶如燃燒的火焰一般赤紅。 「嗚……!」 克時整個人跳了起來。本來關緊了的門被打開了。風從打開的門中吹了起來,一對光正射向自己。 牙齒在卡嚓卡嚓地發著抖。是因為太過寒冷,還是因為害怕?自己也已經分不清楚了。 突然,紅光慢慢地開始動了起來。 心臟在狂跳,克時發出了不成調的悲鳴。 中納言矩忠迷迷糊糊之中聽到了那超出常軌的悲鳴聲後,立刻跳了起來。那是兒子的聲音。 他制止了同樣醒了過來驚恐得不知所措的妻子,讓她不要動,然後徑直跑向兒子的房間。 「克時,發生了什麼事了!?」 矩忠抱著渾身顫抖發不出聲音的兒子,拚命地安慰著他。這個時候,門上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這麼晚了實在對不起,請問有人醒著嗎——?」 在這種異常緊張的情況下,那聲音聽上去顯得異常地漫不經心。那是一把年輕的,似乎是小孩子發出的聲音。 過了不久,年老的傭人就來通報說安倍家的人來了。 安倍家是以陰陽之道為職業的家族。 矩忠低頭看著兒子。克時仍然不斷地顫抖,無聲地哭泣著。他這樣害怕,會不會是因為剛才有什麼妖魔鬼怪進來了? 矩忠立刻向傭人下令道: 「快去把那位客人帶來。」 「請您原諒我的無禮,剛才我感覺到一股奇怪的氣息,隨後便聽見了一聲悲鳴,所以覺得有點在意……」 少年十分禮貌的道歉。矩忠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少年名叫昌浩,是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現在正在陰陽寮中任職,十分受左大臣道長以及右大臣弁行成所看重,在朝廷中人當中也被認為是將來大有作為的孩子。 昌浩瞄了幾眼正端坐在矩忠身邊低著頭的克時,然後慢慢環視了室內一周。 「……看來有某種喜歡惡作劇的妖怪潛進來了。能不能讓我作法,讓它不再驚嚇貴公子?」 「啊,這個請你一定要幫忙。來,你也快來拜託一下吧。」 克時惶恐地抬起臉來,然後猛地低下頭。 昌浩笑著點了點頭。 小怪坐在他旁邊 ,正半瞇著晚霞色的眸子露出了一臉不爽的表情。 「看見本大爺這麼嬌小可愛善良的樣子,幹嘛要發出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怪物似的悲鳴嗎!」 那小聲嘀咕的抱怨,不用說,能夠聽見的只有昌浩一個。 平時絕不會讓一般人看見的小怪故意在克時的面前現出了身影。然後引起了大騷亂的當子,陰陽師隆重登場。雖然有一點勉強,可是有妖怪出現這件事是真的,所以傭人們也就連忙把陰陽師招進來了。這是昌浩他們的計劃。 「中納言大人,現在開始要進行法事了,能請您暫時離開這裡嗎?」 「唔?我不能呆在這裡嗎?」 「對不起,真的只要一會兒就好,很快我就會給您報告情況了。」 「我明白了。」 矩忠滿心不願意地出了房間。 昌浩飛快地合上了雙手,然後拍了兩下手掌。然後向著因為不安而全身僵硬的克時說道: 「克時少爺,現在已經沒事了。」 「……真的?」 克時失去血色的蒼白手掌正緊緊地握著一串黑色的念珠。昌浩感覺到那上面散發出來的能量,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 「……請問那串念珠是……?」 「這個嗎……」 克時雖然欲言又止,但是結果還是開口回答了: 「是一個法師給我的,說是可以消除煩惱……」 「煩惱?」 低聲重複著這個詞的是小怪。昌浩向克時問道: 「你說是一個法師給的,那是您所認識的法師嗎?」 「不是,我只見過他一次。那是我從樓梯上摔下來,腳傷總是好不起來的時候……」 那是自己為了盡快治好腳傷,在附近的小路上練習走路的時候。回過神來就發現有個僧人在注視著自己。 「說這串念珠已經受了加護,能夠讓我實現願望……」 突然,那個僧人所說的話在昌浩的耳朵中迴盪。 「那是那個少年的真實願望,沒有半點虛假——」 從中納言言家中飛躍出去的黑色幻妖。微微散發著和那幻妖一樣的氣息的念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的顏色是黑中帶紅。 「有件事我想問您。」 克時沉默地回看著昌浩。 「我聽說您的腳是在東三條殿那裡一時不小心從樓梯上滑下來摔傷的……」 克時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昌浩沒有理會,繼續說道: 「難道說……您是給東三條的少主推下去的?」 克時的臉越來越蒼白了。十一歲的少年在嘴唇開開合合了好幾次之後,無聲地哭了起來。 東三條殿的少主說想要那把父親作為慶祝完服儀式的禮物送給自己的全新檜木扇。克時當時回答,如果是別的東西的話給他也無所謂,但是只有這把扇不行。 對方是左大臣的兒子,又是比自己小的孩子,所以也許應該要什麼都按照他所說的去做才對。但是那是自己第一次擁有的檜木扇,而且還是最喜歡的父親送給自己的禮物,所以對於自己來說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管是誰想要,都不能給他。 鶴君在西邊廂房中糾纏了很久,知道克時還是不肯給他的時候,他馬上發起了脾氣,把大象時從廂房中趕了出去。 然後克時走出了走廊,在台階附近站住煩惱應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猛烈地撞擊他的腰際。 世界頓時天旋地轉,腳和腰部痛得要命。 克時一時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拚命地移動著視線。只見鶴君站在走廊上,低聲向著自己說道: 「誰叫你不聽我的話,是你自己不好!」 鶴君說完之後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之中,然後克時昏沉沉地撐起了身子,確認過懷中的檜木扇完好無損之後鬆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瞬間,腳上傳來的痛楚讓整個腦袋幾乎麻痺。 正當他抱著腳呻吟的時候,跟著鶴君的宮女聽見了聲音,發現了正坐倒在台階下面的克時,連忙跑了下來。宮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克時正要把真相說出來—— 「……從、從門的間隙之中……少主他……」 鶴君一直在那裡看著自己。那表情彷彿就在說,如果你敢說出去的話我絕對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只好低頭說自己不知道不覺之間滑倒,摔了下來。 也許父親的立場會因為自己所說的一句話而變得難以立足。鶴君畢竟是左大臣的兒子,也許會因為他的一點不滿而讓自己最為重視的父親陷入困境也說不定。 於是沒能把真相告訴任何人,而腳傷也沒有像預料中那樣好轉。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陌生的僧人出現了,給了自己這串念珠。 可是從那一天開始自己就開始做惡夢了。每次醒來的時候全身總是會被冷汗打濕,腳也疼痛不已,身體之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一般熾熱。 「一、一定是因為我的心已經變得很虛弱了……所以妖怪要來吃我了……!」 克時驚恐地小聲說道。小怪一聽立刻不快地吊起了眼角。 「喂!你看本大爺嬌小玲瓏可愛善良渾身雪白純真無邪,從哪裡可以看出來我是來吃你的啊?!」 由於克時只是一個勁地哭,於是昌浩若無其事地一揮手,手背直擊小怪的頭頂。 「昌浩你!竟然對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我幹出這種事來!而且本來制定這個作戰方案的就是你啊!你還不快向我道歉!」 昌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是是是地點點頭之後,露出了一副「遲點再說吧」的眼神。然後他向著克時伸出手,安慰似的輕輕摸著那幼小的額頭。 「這樣嗎,嗯,克時少爺真的太了不起了。您為了父親,很努力呢。」 「請、請你不要告訴父親……還有不要告訴左大臣,否則……」 「我知道了。不過,如果到了有必要的時候的話,您要自己主動說出來才行哦?」 昌浩笑著說道,從他手上解下了念珠。 「這個我可以暫時保管嗎?因為如果要作法的話,沒有這個會比較好。沒事的,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昌浩自己也剛滿十四歲,年齡和克時還是很相近。不知是不是因為大家都是小孩所以有一種親近感,克時擦乾了眼淚很乖巧地點了點頭。 昌浩作法祈禱快速治癒以及淨化了黑色霧靄之後,向矩忠報告了具體情況,隨後便離開了中納言府邸。 那頭黑色的幻妖其實是以無法告訴任何人,只有因為不斷痛苦而膨脹的情感為食糧,通過念珠中凝聚的法力產生出來的東西。只要解下念珠除掉幻妖的話,克時應該就不會再做惡夢了吧。 「不過,那說不定是克時的心的一部分吧。如果弄得不好的話,說不定心就會缺失,對本體也會造成影響也說不定……」 步履輕盈地走在昌浩身邊,和昌浩一起向東三條殿走去的小怪抬起臉來說道。 昌浩沒有作聲也沒露出任何表情,一邊走著一邊低頭看著手裡緊握的念珠。這種反應—— 他在生氣。 小怪眨了眨眼睛。 沒錯,在生氣,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生氣。昌浩會把怒氣這樣子子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來還是少見。 小怪感覺到現在實在不是適合跟他搭話的時候,於是乾脆把視線移到別的地方。 雖然知道他在生氣,可是他究竟在氣什麼呢? 應該是在對那個身份不明的僧人生氣吧。竟然利小小孩子的感情,把這樣一串念珠交給了克時君。從言行來看的話,幹出這種好事的肯定是剛才遇到的僧人了,那麼他究竟又是什麼人?從昌浩懷中的那串念珠上注入的力量看來,是和陰陽師不同的力量。一點點滲透出來的力量,似乎所帶有的不是什麼善意的氣息,那麼應該把這串念珠完全粉碎比較好吧。 昌浩的雙腿越走越快。而跟著他走的小怪也不禁加緊了四條腿的動作,然後經過一段助跑後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現在打算去東三條殿是不是?」 小怪雖然知道但是還是開口確認了。昌浩露出了陰沉的臉色點了點頭。 「一定要想辦法把幻妖收拾了才行。雖然有哥哥他們在那邊按理是不用擔心……」 說到這裡,昌浩咬住了下唇。要隨便擊倒幻妖是很簡單的。像平時那樣用九字或者真言來調伏就可以了。可是那樣做的話就等於砍去了克時生命的一部分。剛才自己讓它逃掉了,現在想起來的話那個時候沒能夠調伏它真是太好了。 「如果能夠把成為幻妖力量源頭的負性部分鎮壓住的話最好了……」 小怪點頭稱是,可是臉上露出了黯淡的神色。 「可是你的話對於這種最不擅長了啊……」 「那真不好意思。」 昌浩把心中的不爽完全表現在臉上,歎了一口氣。 「沒關係啦。這次也不是非要我來做不可的。」 小怪正確地理解了這句話的弦外之意後,眨了一下眼睛。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 畢竟東三條殿中現在已經有兩個安倍家的陰陽師守在那裡了。 不過小怪還是瞇起了一邊眼睛說道: 「只是那兩個傢伙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如果看見幻妖前來攻擊的話說不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它調伏掉哦?」 「啊!」 那可糟糕了。昌浩完全忘記了還有這種可能性。他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提了起來。 「小怪,快點過去!」 被昌浩順勢扔了出去的小怪埋下眼瞼低聲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小怪一個翻身華麗著地,然後跟在昌浩旁邊走著: 「你以為我是來給你當跑腿的嗎?」 「小怪你的速度比較快,快點去跟哥哥他們說千萬不要把那幻妖調伏了!」 小怪歎了一口氣,然後把視線移向昌浩的身後。那邊穿過來一絲微弱回應自己的氣息。確認過這一點之後,小怪的身影隨即消失在夜暗之中。 以昌浩的速度的話,要到東三條殿還需要一段時間。現在必須要爭分奪秒才行。 昌浩努力調整越來越顯得急促的呼吸,突然感覺到一股彷彿針尖刺在脖子上的感覺,停住了腳步。 一直跟在身邊隱了身的六合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了相同的東西,清冽的神氣開始散發出來。 匡噹一聲,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回頭一看,只見那個僧人就站在視線的正前方。雖然臉被網罩斗笠遮著看不真切,可是那向著自己投射過來的視線卻是如此的尖銳,猶如冰凍的針尖一般,讓昌浩全身戰慄。 「……果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安倍的人是我的天敵啊。總是在我覺得快要成功的時候就出來搗亂。」 「什麼?」 僧人微微挑起了嘴角,然後把錫杖往地上一插,沉重而清脆的聲音在四周迴響。 錫杖插進去的地方似乎產生了扭曲。黑色的漩渦從前端冒了出來,慢慢騰起、擴散,到最後變成了一隻不定形的妖怪。 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是粘糊糊的黑色的水。那一團東西伸展開來滑過天空,向著東三條殿的方向飛去。 「你要幹什麼……!?」 昌浩愕然地大叫起來。耳中傳來了異常沉穩的僧人的聲音—— 「難得我已經把力量借給他了,想不到還是太嫩了。果然小孩子還是不可靠啊……」 這一句話明確地指向了克時。果然把念珠交給他的就是這個僧人嗎! 錫杖再次響起,瞬間,凌厲的法力形成了一股疾風。 昌浩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身披夜色披風的高大身影。視野被暗色所覆蓋,法力形成的風撞在身上。 「嗚……!」 昌浩連忙把手交叉在面前護住雙眼,那激烈得幾乎讓人窒息的強風徑直捲向他們。 不過,不消一刻,風就消散了。六合翻動著的披風降了下來。 昌浩連忙找尋僧人的身影,卻發現四下無人了。不禁舒了口氣。 「究竟是誰……?」 昌浩茫然地小聲道。六合靜靜地開口了: 「剛才那妖怪去的方向,不是東三條殿嗎?」 昌浩屏住了呼吸。不單是幻妖,連那黑色的妖怪也已經被放到東三條殿了。 他急忙轉身向著妖怪飛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圍著廂房的門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用力往上面撞似的,不斷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在室內捂著耳朵的鶴君大聲尖叫起來。 「那個不頂用的傢伙去哪裡了?!看我不向父親告你們的狀!」 「所以剛才不是說了嗎?他是得到了您的許可,離開這裡尋找原因去了。」 「那麼幹嘛不早點加回來!?真是沒有一點用的無能傢伙。我絕對要跟父親說讓他狠狠懲罰你們!給我做好心理準備吧!」 愛發脾氣的小孩已經到了無理取鬧的地步了。面對這個從剛才就沒有停止過辱罵的九歲小孩,連一向性格大方豁達的成親也冒火了。 另一方面,一向沉穩平時不管發生什麼事也總是沉著應對的昌親,在誠惶誠恐的宮女面前還是努力裝作平靜,拚命壓制著心中不斷湧上來的某種衝動。 這兩個都是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的人。他們現在在心中都不約而同地下定了一個決心—— 孩子絕對需要徹底嚴厲的教育! 大門被某種堅硬的物體猛烈撞擊。 周圍的空氣也變了。兩名青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緊繃起來。和剛才的幻妖不同的妖怪正在接近。 大門砰砰地搖撼著,從微微開著的間隙中,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往面張望。 小孩子抽搐般的尖叫撕裂了空氣,宮女則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影子一瞬間從間隙中消失,下一瞬間,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音被踢倒,幻妖一下子躍了進來。 幻妖正要向著鶴君展開攻擊,昌親已經閃到了它的面前。右手的刀印迅速在空中劃出了一個五芒星。 「縛!」 被揮下的刀印直擊地板,幻妖也被擊落在地板上。被縛魔五芒星捉住了的幻妖拚命掙扎,不斷划動腿想逃跑。 「哥哥!」 成親立刻回應弟弟,雙手合十。 「必神炎帝!萬魔供服!」 「成親,等等!」 銳利的制止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之中。成親連忙打量四周,只見渾身雪白的小怪的身影正站在大門前。 「什麼……」 「這個等一下再處理。怎麼了?」 小怪連忙轉身看著身後。 只見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頭比起剛才的幻妖妖氣要濃重淒厲得多的黑色妖怪。 晚霞色的雙眸露出了警覺的光芒。 「……派手下來了嗎……!」 小怪說著,咋了一下舌,然後從走廊上跳到了庭院之中。 無形的黑色妖怪正飄蕩在周圍的空氣之中,包圍著東三條殿,不,只是西邊廂房這裡而已。 小怪的全身開始散發出至今為止一直抑制著的激烈鬥氣。 「我現在心情不好!快點給我滾!」 他的這一句話讓空氣也為之震懾,似乎在微微顫動著。 出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成親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小怪那細小的身體像是爆炸似的,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軀。釋放出來的灼熱神氣讓妖怪一下子後退,飄蕩在周圍的妖氣瞬時間消失了。 那金色的瞳孔掃視了呆站在那裡的成親一眼。完全看不出感情色彩的,號稱十二神將中最強,讓人聞風喪膽的騰蛇那冰冷的金色之瞳。 成親不禁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心臟周圍的溫度急速下降,耳中唯一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的聲音。 剛才飄蕩在這裡的妖怪似乎光憑騰蛇放出的神氣就已經被壓倒,變得硬直了。 突然,騰蛇那金色的瞳眸變得柔和起來。 成親不禁目瞪口呆。這時候,一聲十分有氣勢的叫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終於趕上了!紅蓮,可以了!」 這句話才剛說完,騰蛇的身影就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現的小怪的身體正慢條斯理地回頭看著來人: 「好慢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過後,回頭看著成親: 「哥哥,那個幻妖暫時不要調伏,就這樣放著它吧。」 「這個……」 成親不禁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昌浩說了一句「遲點再說明」之後,抬頭狠狠瞪視著那仍然滯留在上空的妖怪。 小怪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昌浩,那是什麼?」 「這個遲點再跟你說。」 昌浩紮起了馬步,雙手結起劍印。 「惡靈妖氣退散、妖魔邪氣退散!」 妖怪被束縛著無法動彈。 昌浩把手中的劍印變為刀印,然後朗聲吟唱咒語: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揮下的刀印瞬時把妖怪砍為兩截。釋放出的裂帛般的氣勢一下子擴散開來,清冽的靈氣包圍了妖怪,一瞬間爆發開來。 妖氣瞬間被淨化,沉穩而冰冷的風吹拂而過。 昌浩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轉過身來踏上了台階。 「哥哥,幻妖在哪裡?!」 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點茫然的成親被弟弟這麼一問,終於回過神來了。 「啊……昌親他……在裡面……」 「在裡面是吧!」 昌浩登登登地跑上了台階,小怪也跟在他後面,擦過成親身邊跑了上去。剛才迸發而出的那凜冽可怕的神氣,再也找不出半點影子。 成親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眼神苦笑著歎了一口氣。 通過已經被推倒的大門進入了廂房之後,發現一頭有著野獸形態的幻妖正被束縛在地板上。那是昌親的縛魔術。這個哥哥最為擅長這一類法術了。 昌浩在幻妖身邊單膝著地,然後右手手掌放到了幻妖身上。 「諸種禍事罪孽……」 昌浩在口中小聲吟唱起神咒,最後拍了一下手。 幻妖全身的顏色由黑變白,終於那獸形的身體消失在空氣之中了。縛魔五芒星散發出光芒,也跟著消失了。昌浩和昌親同時舒了一口氣。 由於念珠上的力量已經淨化,所以克時的心的一部分已經被釋放出來回到主人那裡去了。這樣的話,東三條殿的西邊廂房這裡應該再也不會有幻妖出現了吧。 昌浩抬起臉來正準備告訴鶴君這件事的時候,一個螺釘木箱徑直飛了過來,正中昌親額角。 「少主!」 「哥哥!」 桂野的悲鳴和昌浩大驚失色的呼叫幾乎同時響起。 昌親用手摀住額頭,鮮血從手指間不斷滴落,可是他連一聲呻吟的聲音也沒有發出。 鶴君甩開正要阻止自己的宮女的手,大叫起來: 「沒用的傢伙!竟然讓我遇到這種危險的事情!真是太無能了!快點給我滾出去!」 成親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鶴君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簡直是用盡全力把那個箱子扔到他的弟弟頭上的。 「少主!你說的話也未免太過失禮了!」 「吵死了!你也給我出去!看我不向父親告你們的狀!」 正在咆哮大叫的鶴君的頭突然砰地響了一下。 小怪頓時目瞪口呆。 被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態嚇得一臉茫然的九歲小孩抱著頭,抬頭看著站在旁邊的昌浩。 昌浩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然後張開緊握著的右拳,一手抓住了鶴君的右手臂。 「你剛才幹什麼了?」 聽見那極力壓抑著憤怒的聲音,小孩子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 「什、什麼啊、無禮的傢伙、快、快放手!」 昌浩感覺到自己的頭腦中發出了某種喀嚓一聲斷裂的聲音。他用力抓住拚命用力想甩開他的手的鶴君,繼續用比平時低了一個調的憤怒聲音說道: 「給我閉嘴!我現在是問你,剛才幹了什麼!?」 小怪開始慢慢地後退了。他橫著眼睛看了看旁邊的成親和昌親兩兄弟,只見兩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看著事態發展。 昌浩用十分可怕的眼神瞪著鶴君。 「被那麼硬的箱子砸中的話會痛。別人討厭的事情絕對不能做。這種如此理所當然的東西為什麼你卻不明白?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麼你知道嗎?」 「吵、吵死了、吵死了……」 完全被昌浩的威勢所制服的鶴君的聲音慢慢變得微弱。可是昌浩仍然沒有放開他的手的意思。 「我的哥哥為了保護少主您打退了妖怪。這種時候又該說些什麼?你的這種任性和謾罵就算是禮儀嗎?是這樣嗎?!」 「……嗚……」 昌浩的眼神變得更凶狠了。 「別人幫了你的忙應該說謝謝,而自己做錯了的話就應該說對不起!害別人受傷了還怎麼能一臉若無其事!要是自己遇到同樣的事情也會覺得疼不是嗎!要不要我也讓你感受一下看看?!」 話音一落,整個房間鴉雀無聲。 當昌浩怒吼的餘音消失了之後,小孩子像是終於從鬼附身中解脫出來了似的,小聲地哭了出來。 「……對……」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因為恐懼而變得蒼白的臉上滾了下來。 「……對……不……起……」 「這就乖了。」 昌浩終於放開了手,鶴君整人個癱倒在地上。 眾人仍然一臉啞然地看著,昌浩的憤慨似乎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 小怪靈巧地用前腿搔著頭。 「啊——……」 剛才在趕來東三條殿的路上,昌浩就一直在生氣。那是十分少見的事情。小怪原來還以為他是在對那個身份不明的僧人在生氣,看來是自己搞錯了。 原來如此,原來他氣的是這個任性妄為,讓別人受傷了還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少主的所作所為嗎。 「……那個,宮女殿……」 昌親極為鎮靜的聲音打破了四周流動著的沉默。 一直在旁邊處於僵硬狀態的桂野連忙跳了起來。 「是、是的!?」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幫我準備一些可以止血的布?……」 昌親的額頭上,鮮血仍然在不斷往外湧。 這時候終於有兩個人跟著回過神來,大叫道: 「哇!哥哥——!」 「快點止血才行!」 退後了一步的小怪瞄了仍然坐在地上抽泣著的鶴君一眼。 「……算了,這就叫自作自受吧。」 安倍家三兄弟收拾好已經亂成一團的西邊廂房,然後把事態經過向道長報告完之後,離開了東三條殿。這個時候已經是臨近黎明時分,天空也開始發白了。 「那個幻妖已經順利調伏了。似乎是一個專門針對身份高貴的孩子們進行襲擊的妖怪。」 聽完成親的報告之後,道長似乎終於舒了一口氣。 鶴君已經哭累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著,宮女就陪在他身邊。 另一方面,在怒火驅使之下對左大臣的嫡子少爺出手的昌浩,在情緒平復下來之後臉色煞白,向道低頭認錯,並作好了心理準備,無論是什麼懲罰自己都願意承受。 不過,聽完桂野說完事情經過之後,道長反而道起歉來: 「真是讓你們為難了。這是鶴君他自己不對。昌浩,你沒必要覺得過意不去。」 「可是……!」 昌浩還是不敢抬頭。道長搖搖頭。 「是讓昌親受傷的鶴君不好。而你只不是訓斥了不肯道歉的鶴君,不是嗎?」 「是的,的確是這樣。」 「如果說這樣是做錯了的話,沒有阻止的我們也是同罪了。」 坐在昌浩的左右兩邊的成親和昌親也開口說道。 道長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歎了一口氣。 「我平時太過嬌縱他了,讓他變得有點任性了……因為我的心機都幾乎放到了女兒們身上了,也許他覺得有點孤單吧。」 「有點——?」 這樣子一臉狐疑地反駁的是小怪。不過不用說,其他三人心裡也是同樣的想法。 結果,昌浩被寬恕了。道長最後還說「幹得好,遲一點我會好好跟鶴君做一下思想工作。」於是他們兄弟三人就離開了東三條殿。 在回安倍府的路上,成親看著弟弟的額頭問道—— 「沒事吧?」 「沒事的。額頭上的傷口雖然看起來會流很多血,可是實際上傷口並不算太深。不過——」 昌親說到這裡,視線移到了走在前面的弟弟身上。 昌浩的肩膀上站著小怪,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麼,可是聲音並沒有傳到這裡。 「他剛才的氣勢真是嚇了我一跳了。他的脾氣真的是容不下一點錯誤呢。」 從小時候開始昌浩如煙海就是個能夠坦誠地說出「謝謝」和「對不起」的孩子,連父母都覺得佩服。應該是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養成了那樣的性格的吧。 可是成親卻搖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這個我知道。」 「咦?」 「那是在昌浩還不懂事,應該還未到舉行完服儀式之前吧……」 那是非常寒冷的初冬的一天。 成親和昌親已經舉行了完工服儀式開始了任職,所以白天的府邸之中只剩下祖父、母親、還有昌浩而已。 那天成親因為偶然的齋戒沒有進宮,所以忙於處理家務的母親就把照看弟弟的任務交給了他。 昌浩十分調皮,不管跟他說多少次不行都還是想著辦法搗亂。成親不禁感歎年幼的孩子比雜鬼還要愛搗亂。剛移開眼睛一會兒,昌浩已經完全不知道危險似的伸手去抓炎桶中的木炭。 「你看,木炭燒起來的時候不是紅彤彤的很漂亮嗎?所以他應該是對那個感興趣吧。平時都會注意不讓他接近火桶的。」 當時成親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但是由於距離的關係,昌浩的手絕對比他的腳快。要是碰著那麼熱的東西的話,昌浩的手就肯定會廢了。 就在成親大驚失色的瞬間,身後出現了一位高大的神將。 那裡最近幾乎都見不到的十二神將中的 蛇。他一把將快要碰到木炭的小手拉了回來,然後抱起昌浩,看著他的眼睛。 成親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騰蛇令他覺得害怕。他只能遠遠地看著他。 只見騰蛇凶神惡煞地向著昌浩大聲斥責起來: 「說了這麼多次讓你不要幹的事情,為什麼還是要干!?」 成親頓時啞然了。 聽見他這麼一說,看來騰蛇在成親他們到陰陽寮去的期間,或者在父母都離開昌浩身邊的時候,一直都在照看著以防昌浩一時淘氣伸手去抓炎桶。 「這種時候應該怎麼說?」 被他斥責的昌浩小臉擠成了一團,開始哇哇大哭起來。 「在哭之前,不是還有話必須要說的嗎!?」 騰蛇又再罵道。昌浩嚇得連忙用那舌還轉不過來似的小小聲音,說了一聲「對不起」。 「這就乖了,」 騰蛇說完把還在哭的昌浩放到了地板上,然後瞄了成親一眼消失了。 成親連忙衝過去抱起弟弟—— 回憶起這件事,成親的臉上出現了微妙的神情。 「啊呀啊呀,那個時候的騰蛇是我一生之中最害怕的啊。」 「啊……」 昌親第一次聽說昌浩的教育之中原來還有這麼段。 「昌浩在闖了禍或者被人訓斥的時候會說對不起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啦。還有謝謝也是。」 因為已經是懂事之前的事了,所以昌浩自己也沒有印象。而且騰蛇從那一天開始,真的再沒有出現了。 由於是突發事件,所以那個時候母親也看見了騰蛇吧。騰蛇連自己的神氣也沒有隱藏,那時候的情況讓他焦急得根本沒來得及顧及這個了。 那個連自己也不敢靠近的可怕騰蛇竟然—— 成親和昌親望著走在前現在昌浩和小怪一眼。 「啊!對了!昌浩,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說吧!」 「啊——是是是,對不起啦——」 兩人看著昌浩和小怪那打打鬧鬧的樣子,不禁歎了一口氣。 作為小兒子,昌浩算是教育得不錯了。 昌浩在中途跟成親和昌親分開,自己一個回到安倍府的時候,黎明已經降臨了。 平時一直到夜深都會等待昌浩回來的彰子,也已經睡著了。 昌浩鬆了一口氣,走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後整個人放鬆了似的坐了下來。 雖然想在上班前稍微睡一下,可是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好想睡啊……」 昌浩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並將脖子扭得發出咯咯的聲響。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從懷中掏出了那串念珠。 黑色的念珠。本來想弄碎它就算的,可是後來一想還是先向爺爺報告一下會比較好。 小怪搖了搖尾巴。 「不過,恐怕又要被晴明說什麼了吧。」 昌浩瞪了嘻嘻哈哈地笑著的小怪一眼,似乎沒有與日俱增他的意思。 打了鶴君這件事也就算了,關於幻妖的真正面目方面自己還對左大臣做了假報告,這個總不能什麼都不跟爺爺說吧。當然,跟哥哥他們是交代了真相的。 「不過,你跟克時約定不會跟別人說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嗯,啊,不過我會把真相向爺爺報告的。而且有關於這個的主人這件事。」 把念珠交給克時的謎樣僧人。他說安倍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他而言是天敵。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看到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側著頭: 「會不會是那些對左大臣懷恨在心的人所指使的呢?晴明那傢伙總是會破壞那些人的陰謀的嘛。」昌浩眨了眨眼睛。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的確是天敵沒錯呢。」 這個時候,一隻白色的鳥不知道從哪裡飛了過來。 「啊!」 昌浩低低叫了一聲,小怪則瞪大了眼睛。鳥兒在他們面前變成了一張紙片。 在那慢慢飄下的紙片之上,寫著一些熟悉的龍飛鳳舞的字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紙片的昌浩,嘴角開始一跳一跳地抽搐起來然後一下子垂下了頭。 小怪伸出前足無言地拍了拍昌浩元力垂下的肩膀 紙上寫著—— 「你打算不讓我睡覺嗎?對於老人的身體來說,睡眠不足後果可是相當嚴重的。還不快點來報告。BY晴明。」 昌浩把手中的紙片狠狠揉成一團,然後狠狠扔到了地板上。他張開了嘴巴,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 「算了,加油吧,晴明的孫子~~」 小怪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低著頭的昌浩無力地反駁道: 「這種時候已經夠混亂了啦,你就不要再火上加油,叫我孫子了……」 他的肩膀低低地垂著,不知道是因為疲倦還是因為困惑。 絕對是兩方面都有——如此確信的昌浩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 數日後,大陰陽寮被雜務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昌浩正抱著書卷在迴廊上走著。突然一把十分爽朗的聲音叫住了他。 「昌浩大人——」 昌浩回頭一看,只見面色好得差點以為自己認錯人的克時正匆忙跑了過來。 「喲——」 「啊呀~」 跟在昌浩腳邊的小怪也不禁側著頭。 克時在昌浩面前停了下來,然後環視了四周,確認過周圍沒有從之後壓著聲音說道: 「那個,前幾天,我收到了東三條殿的少主的書信了……」 「書信?」 昌浩反問道。克時點了點頭。 「他說前幾天的事對不起了……雖然只有這麼一句。」 不過,難得那個性格極其任性妄為自我中心的籐原家少主主動道歉了,真是大快人心。 那麼再見——克時行了一個禮之後,逕直跑回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昌浩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不禁瞇起了眼睛。 「看來他的腳已經沒事了呢,太好了。」 「嗯。」 小怪也跟著點點頭,然後飛身跳上了已經邁步走了出去的昌浩的肩膀。 「不過那個小鬼還真道歉了哪……」 那個少主竟然道歉了。 昌浩不禁覺得有點佩服。小怪咯咯地笑了起來。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 「啊?」 「對於那些聽不懂說話的孩子,要讓他用身體來記住才行嘛。」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低頭想了一下,然後—— 「……啊——原來如此。」 他看著自己的右手,像是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 第二章 「好了……」 昌浩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腳步,盡量不讓那堆得比自己的視線還高的書本小山倒下來。走在他身邊的小怪從腳下看著他開口道: 「還行嗎?倒了可就麻煩了哦……」 「我知道了啦,你給我好好看著前面有沒有人來,有的記得告訴我。」 「明白。」 小怪漫不經心地豎起了一邊耳朵。 這隻小怪,身材比貓大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著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額上則有著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著五隻爪子,抬頭看著昌浩的又大又圓的眼睛則是晚霞般的赤紅色。 「哇啊啊啊,糟了糟了,要倒了……」 「誰叫你一下子搬這麼多呢。還真是笨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你這只臭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迅速反駁道,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哦?」 同時,昌浩的視野突然空出了一片,手上拿著的書本的重量突然減少了一半。 「一下子這麼多,怎麼搬呢。」 來人笑著說道,歎了一口氣。昌浩抬頭看著他,頓時兩眼放光。 「哥哥!」 「你要搬去哪裡?」 「謝謝你——!」 來人正是昌浩的二哥,昌親。 安倍昌浩有兩個哥哥,兩人都已經結婚並且在女方家中生活,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工作場所才能有見面機會。 安倍家的男兒大多數都以陰陽道為職業。因為生下來時擁有的才能比一般人要高出許多,不過,在其中尤其祖父安倍晴明,擁有的力量比家族中其他任何人都要高出許多。 「我要把這些年歷和古舊的記錄都搬過去前面那個漆籠那裡……」 「也就是說是身為直丁應該要做的工作嘍。」 昌親露出了沉穩的微笑,然後把視線移向前方。昌浩也追尋著他的視線,看到一個人正登登登地大踏步走過來。 「啊——」 昌浩腳下的小怪叫了起來。來人爽朗地露出了笑容。 「啊啊,弟弟們,好久不見了,那麼,我先走了——」 安倍吉昌的長男安倍成親從昌浩和昌親的旁邊擦過,逕直走向迴廊的另一端,消失了身影。 「……好快啊……」 昌浩不禁佩服地說道。接著又傳來了幾個人的腳步聲。 於是安倍家的二哥和三弟回頭一看,只見臉色大變的歷部生們正用快要跑起來的腳步飛快地走著。由於陰陽寮內禁止奔跑,所以他們只能這樣子了,到時就算被人抓住了,還能找借口說「我們沒有跑,只是走快了一點。」 其中一個發現了昌浩和昌親的歷部生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整個臉都亮了起來。 「哦哦,昌親大人,昌浩大人,請問你們有沒有看過博士?」 這個情況下他口中的博士,應該就是歷博士了吧。 昌浩被歷部生們的氣勢嚇住了,無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點了點頭。 「啊,看到了,就在剛才,很快地走到那邊去了……」 由於兩手都沒有空,所以他轉頭看著剛才成親的方向,歷部生們聽他這麼一說連忙行了個禮,又再半跑半走地離開了。 「博士——!」 「我不會就這樣讓您逃了,成親大人!」 「今天不管怎麼樣您都要給我收拾那些積累下來的工作了!」 口中唸唸有詞地歷部生們手中都登報著一些似乎是必須要拿給歷博士安倍成親的印鑒的文件。 昌親和昌浩看著像是暴風雨一般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眾人,不禁面面相覷。 小怪在他們腳下半瞇著眼睛,靈活地用前足搔著頭。 「……啊啊,這種地方看來,那傢伙也的確是晴明的孫子啊……」 「……叫安倍晴明來!」 一個憔悴的男人呻吟著叫道: 「如果是安倍晴明的話,要解決這種事情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快叫晴明來!」 「……那個,不知道左大臣大人那邊會怎麼想?」 男人狠狠瞪了一下誠惶誠恐得有點老態的另一個男人一眼,然後大聲說道: 「陰陽師的工作就是幫我們解決這些事。就算是左大臣他,也應該不至於阻止別人找他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環視了已經慘不妒忍睹的室內,然後咬牙切齒地再次開口道: 「再這樣下去的話就完了……!」 昌浩正翻開靠著牆壁堆放著的書卷中的一本,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 「……其實仔細一想的話……」 「嗯?」 在他身邊縮成一團的小怪睜開一隻眼睛搖了搖耳朵。 「我們讓人家幫了那麼多忙,是不是應該每個月奉上一些供品進行參拜,才符合禮儀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嗯地點了點頭。 「你是說貴船那邊嗎?」 「嗯。」 有時候在自己沒有自覺的情況下,對方也幫了自己不少。對於昌浩來說,貴船的祭神即使在神明之中也是特別的存在。 這個國家之中號稱有八百萬神。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在其中也屬於地位較高,供奉歷史悠久的神明。好像是這樣。 「還是清楚瞭解對方的底細,會比較容易留下好印象啊。」 「…………」 這種想法以是不是已經證明了他開始學會為人處世之道了?不過小怪還是覺得論點好像有點偏差了。 他一邊伸出前腿搔著後腦勺,一邊瞇起了眼睛。 「隨便阿諛奉承的自豪感是不太好,不過知道一些基本的知識還是有用的吧?而且即使不算這件事,你的學習也還是不太足夠呢。」 「嗚……這個實在反駁不了~」 對於這一點,十分自覺的昌浩只要一有時間就會用來學習。 現在剛剛進入春天,前幾天剛完成了保護左大臣家的少主這個任務,並且在那過程中遇到了一個身份不明的僧人。 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不過那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仔細一想的話自己光是學習陰陽道的知識已經應接不暇了,根本就沒有其他時間去瞭解別的東西。 「雖然陰陽道的知道基本上已經翻了個遍,可是我還是覺得那些基本的知識不摸透的話還是不行啊……」 「哦?比如說?」 「佛教啦,密教啦……唔……還有古時傳下來的神道吧……」 「之後還有景教之類的吧。」 昌浩聽見了這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詞之後不禁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是什麼?」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以前遣唐使傳過來的。晴明的話應該會知道一些吧?」 「……爺爺他,難道就沒有不知道的事情嗎?」 「當然會有不知道的事情了。不過關於這一點的話你也不知道,所以也無從問起不是嗎。」 好像在兜著***說話似的。 昌浩無可奈何地垂下了肩膀的時候,彰子來了。 「昌浩,晴明大人叫你過去呢。」 昌浩抬頭看著正從門縫中探頭進來的彰子,露出了不快神情。 「覺得不應該讓彰子當跑腿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嗎?」 「不是。」 小怪也露出了和昌浩同樣的不快神情。彰子咯咯地笑了起來。 「昌浩你真是的,這種事情用不著介意的啊。」 這樣朗聲笑著的彰子其實是某個大貴族家中的千金,因為一些無法對人言的緣由,現在正在安倍府中半永久寄住。 「好了,晴明大人還在等你呢,快點啦。」 被她這麼一催,昌浩站了起來,很不情願地走出了房間。怎麼樣也不能釋然的他眉間滿是皺紋。 另一方面彰子站在門口,看著昌浩出去之後掃視了一下房間,輕輕歎了一口氣之後挽起了袖子。 「好了——」 看著從房間一角開始打掃工程的彰子,小怪自言自語道—— 叫彰子跑腿的晴明是不好,可是讓彰子打掃房間的昌浩也沒有資格說人啊。 不過,說不定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完全不介意這一切,到處為他們奔波的彰子也說不定。 「……你還真是個適應性強的公主啊。」 這樣子的彰子簡直難以讓人相信她本來其實是個要成為天皇后妃的高貴公主。 小怪伸出前足搔了搔頭,然後瞇起了眼睛。 「會不會其實本來的命運是哪裡搞錯了的啊……」 「爺爺,聽說你叫我過來……」 昌浩從門外叫了一聲,裡面有人回答,讓他進去。於是他推開了門。由於風比較寒冷,所以側門都是關好了的,即使是白天,室內還是顯得比較暗。 「雖然已經是春天,但還是比較冷啊~真希望天氣能夠盡快變得溫暖一點呢。」 點著油燈的室內被溫暖的燈光映照著,小時候昌浩就經常坐在祖父的膝蓋上,藉著燈光聽爺爺讀那些自己還未能看懂的書本。 那時的我還真是純真啊…… 昌浩不禁感歎起來。晴明拿著一張捲起來的紙敲了敲他的頭。 「你就不能坐好聽人說話嗎?」 「對不起……」 錯在自己,所以昌浩很坦率地道了歉,然後正襟危坐。 仔細一看,發現文案上放著一張寫了字的紙。 「這個,你幫我送去給昌親。有工作來了。」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現在很忙,走不開。昌親的話應該做得來,你也跟著去幫忙吧。」 「是……」 昌浩一邊接過那折疊得非常整齊的信紙,一邊打量著上面寫著的字。晴明的筆跡非常有力而流暢,作為字帖的話可以說是最為適合的。可是太漂亮了也是個問題。而相比之下昌親的筆跡更容易看一些。等下順便叫他給自己寫點什麼用來當字帖好了。 「哥哥的家裡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呢……」 「正月的時候比較忙嘛。順便看一下小姬的樣子吧。」 「是。」 小姬是昌親的女兒。去年剛生下來,所以現在還很小,連爬行都很勉強。對於昌浩來說是侄女,而於晴明而言則是曾孫了。 「成親哥哥那邊不用了嗎?」 晴明正在蓋上墨拿的蓋子,眉毛猛地抖了一下。 「成親的話現在也很忙啊。現在他主要負責參議大人那邊的工作,讓他太過勞碌也有點過意不去。」 「還真說得出口啊,不是前幾天才讓他們三兄弟去保護那個道長的長男嗎?」 小怪沉著臉從昌浩身後走了出來。晴明微微一笑: 「考慮時間地點和情況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啊。」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到了臭蟲似的表情。昌浩苦笑著說道: 「小怪話還是我行我素比較適合呢。」 「你怎麼說得我好像完全不顧別人感想只會顧著自己似的啊?」 「我不是這處意思啦。」 昌浩抱起小怪,然後用手摸著他額頭上那花樣的圖案笑著說道: 「你對於自己決定了的事情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絕對不會放棄吧。我指的是這個。」 晚霞色的眸子瞪大了。 「唔?」 看到小怪飛快地掃了自己一眼,昌浩側過頭,然後一邊用手撫摸著那雪白的頭一邊問道: 「爺爺,是不是立刻去比較好?」 「嗯,發生了一些比較棘手的事情服,所以你還是快點去吧。」 「好的,那麼我先出去了。」 昌浩行了一個禮,然後右手抱著小怪,左手拿著書信站了起來。 「放我下來——!」 小怪拚命掙扎,可是昌浩沒有理會,就這樣抱著小怪消失在門的另一邊。那道門隨後靜靜地關上了,應該是隱了身的十二神將六合關的吧。 「小心點。有什麼事的話就拜託你了。」 晴明向著看不見的六合說道,對方也回以微弱的氣息。沉默寡言的他,就算對方是晴明,也很少開口說話。 二哥昌親的宅邸在左京的五條附近。那是昌親夫人的宅邸,雖然對比起安倍府來要狹窄得多,可是由於住的人只有一家三口以及夫人的父母,所以據說也不覺得狹窄。 「成親哥哥那邊的話,因為岳父是參議大人,所以要寬敞很多呢。」 「算是吧,不過沒有安倍府這麼寬就是了。」 現在昌浩他們正在已近黃昏的都城西洞院大陸上往南邊走去,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舉起前足說道: 「安倍家的宅邸按一般常理來說可以算得上是大得有點異常了。包括庭院在內有二十丈見方的話,可以算得上是相當大了哦。」 「好像是這樣,不過多從生下來就住在這座宅邸裡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跟別的地方比起來是怎麼樣一種感覺。」 「啊啊,這個說的也是。」 昌浩的腳程比較快,所以如果用心趕路的話不用四分之一個時辰就能趕到昌親家了。 當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站在大門前準備敲門的時候,小怪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說道: 「……啊——我還是在外面等好了。」 「咦?為什麼?哥哥他能看見小怪你的樣子,而其他人反正看不見,應該不要緊才是啊?」 「不……不是這個問題……」 小怪困惑地搖了搖尾巴,然後一躍跳上了門樑上。 「我在這晨等著就好。」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道。小怪笑了笑,然後縮成一團蹲了下來。這樣的話恐怕用棍子捅他都未必肯動了。 「……真奇怪呢……」 昌浩雖然一臉不解,但還是無奈地拉開了門,走進了宅邸。 小怪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地笑了。 「……這樣就好了。萬事小心為上。你也不希望看到小姬發燒的樣子吧。」 昌親的年齡比昌浩大上圈,在三個兄弟當中性格最為沉穩。 他喜歡那些細微的工作,只要不去的攏他的話,可以連續好幾個小時一直抬頭看著那清朗夜空中的星斗。比起祈禱和調伏惡靈等,他比較適合作歷和星占卜等工作,所以和吉昌一樣選擇了天文道。對於解讀星圖方面在兄弟當中他算得上是最為優秀的。 而昌親他作為安倍家族中的一員,也是晴明的孫子,退魔調伏雖然不是最為擅長,但是也決不是弱項。和其他希望成為陰陽師的一般家族的人來說,實力還是高出許多的。 「我覺得工作這種東西有適合不適合的問題啦……」 昌浩看完祖父的信之後側著頭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比起我來,叫成親哥哥幫忙不是會更好嗎?」 「我也這麼想的,可是聽說大哥他現在正處於工作的高峰期,沒有餘力應付這種工作的樣子。」 「……啊啊,這麼說來——」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昌親像是明白了似的點點頭。 「……不過,看來只是一般的怨靈退治,我的話應該也能應付得了吧。而且還有你在。」 「我能幫得上忙嗎……」 昌親看著認真地問自己的弟弟,不禁微微笑了。 「我倒是覺得你比任何人都可靠啊。那麼,既然已經決定了的話,我們就快點行動吧。」 昌親小心翼翼地把信紙疊好,然後站了起來。 「這次是少納言大人的宅邸。聽說好像是幾天前開始就為惡靈搗亂而煩惱了。」 據說是每天晚上,傢俱都會飛起來發出巨大的噪音,還有半邊臉被毀了容渾身是血的女子在房間中發出怪異的笑聲。 「是不是幹了什麼遭人怨恨的事情了?」 跟著站起來的昌浩不解地問。昌親稍微考慮了一下之後說道: 「少納言大人的公子的風流韻事可是很有名的啊……按照這條線索去追的話好像很容易理解……啊,你在這裡等一下。」 「是。」 昌親在門前停下腳步,然後留下昌浩一個轉身走了回去。走了幾步之後,越過肩膀回頭看著昌浩。 「昌浩要不要也跟著來?我現在去跟岳母說一聲,小姬也在那裡呢。」 「咦?啊,好的。」 昌親看著爽朗地應聲的弟弟,沉穩地瞇起了眼睛。 昌親的夫人身體很弱,一個月之中大概有三分之一都是在床上度過的。生下了女兒之後,這種傾向就更為明顯了。 去年才生下來的昌親的女兒似乎非常怕生,對於許久沒有見面的叔叔表現得十分害怕。 「我還真是悲哀啊……」 昌浩垂下肩膀歎了口氣說道。昌親苦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為你都很少來看她嘛。要是多點過來的話,她也就不會怕你了。」 「哦,出來了出來了——」 頭上傳來了叫聲。兩人抬頭,只見小怪正坐在門上。 「騰蛇——」 小怪笑道: 「哦,很久沒見了啊,吉昌的二兒子——」 昌親伸了伸腰。 「不是前幾天才見過面嗎。」 「是這樣嗎?啊,這個你就別介意了。」 小怪說輕輕躍到了地面上,等待著兩人追上來。 「他一直在這裡等著嗎?」 昌親問。昌浩點了點頭回答—— 「沒錯。一起進去不就好了嘛。他卻偏偏要在這麼冷的天呆在門上等。很奇怪不是嗎?」 昌浩露出了看上去似乎是在生氣的臉,瞪了小怪的背影一眼。而昌親凝視著小怪,小聲地說道: 「……是嗎,你是故意不進來的啊……」 小怪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他說的這句話了,輕輕地搖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昌親歎了一口氣。他從小時候開始就非常害怕騰蛇。甚至到了現在這一點也還是沒有變。即使他現在採取這個小小的身影,可是一旦靠近,還是會有一種打從心裡覺得不冷的感覺,胸口會湧出一股寒氣。 「小怪,你不覺得冷嗎?不要感冒了哦!」 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用手摸著他的頭。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把我當成動物啦!」 「咦,可是,我把你當成圍巾的話你不也生氣嗎?」 「這個能不生氣嗎!」 「還真是個難處處的小怪啊——」 「說過不要叫我小怪的!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你這個臭小怪!」 昌親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走近正在進行舌戰的兩人。 「好了,你們——再這樣吵下去的話時間可是不會等的,快點走吧。」 「你看你看,給人罵了呢~~」 「還不是小怪你先挑起的!」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 「什麼!?」 「昌浩——」 被昌親喝住了的昌浩閉上了嘴,小怪看到他的表情後得意洋洋地搖起了尾巴。 「呵~呵~有人被罵了哦~~」 昌浩無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據說少納言的宅邸開始發生怨靈搗亂事件是在剛過完年不久之後。 「據說天一黑就會急劇變冷,只要一碰到傢俱的話就會發出辟啪的聲響,全身都會汗毛倒豎……」 昌浩一邊走在傍晚時分的都城街道上,一邊聽昌親作著簡單的說明。 「有抽泣的聲音、還有呻吟的聲音……我想應該就是所謂的嗟怨之聲吧。」 「已經過了二十多天了吧,那麼在這之前他們一直都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叫人來幫忙,一直忍著嗎?」 「好像是這樣。」 「怎麼在這種時候還那麼逞強呢……」 小怪半瞇著眼睛說道。昌親和昌浩一臉表示贊同的樣子大大地點了點頭。 在事態變得嚴重之前通知的話,那麼這邊的工作說不定也會更容易收拾。 不過一般說來,貴族的自尊心都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的。據說成為了隻手遮天的大貴族之後就會變得豁達大方了,可是一般程度的貴族階級的人,都會為了手的中的權利勝負不惜死撐著面子。 昌浩再次上小怪站到了肩膀上,然後呆呆地抬頭看著天空。 「要是因為這個縮短了自己的壽命的話,那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了?」 「雖然你說的話並沒有錯,不過記得等一下到了少納言府上的時候不要說這種話了。」 身為兄長的昌親笑著給了他一記提醒。昌浩點點頭,看著小怪的眼睛。 「小怪也是哦,如果你看到小姬的臉的話一定會覺得很快的呢~她只有這麼小,睡得很香甜呢。真不知道你究竟在顧忌什麼。」 小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唰唰地搔著脖子上的皮毛。 這個自己也知道。滿臉香甜地睡著的小孩子是天真無邪,不知道任何痛苦和悲傷的無辜生物。 而他也曾經有過不知厭倦地看著熟睡的小孩子的身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時候。 「……孩子有時候是能夠看見妖魔鬼怪的,要是看見了嚇得哭起來的話怎麼辦?」 「看見誰?」 「當然是我啊!」 「啊——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就算看見了小怪你,也絕對不會覺得害怕的啦。這個我可以保證——」 昌浩拍著胸脯斷言。小怪瞇起眼睛看著他。 「你會不會搞錯問題了?」 在一邊有意無意地聽著兩人對話的昌親,瞇起眼睛說道: 「……好了,快到少納言府了。」 昌浩和小怪伸直了腰桿。昌親看著他們那奇怪的動作,不禁差點笑了出來。不過還是拚命忍住了。 直到剛才為止的平和氣氛,在推開少納言府邸的門的那一刻起煙消雲散了。 裡面充滿了刺骨的靈氣,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可以說是近乎最壞的情況了。 就連一向穩重的昌親也不禁咋舌。 「……這個的話單憑我是解決不了的啊……」 小怪那晚霞色的眸子帶上了緊張的光芒。 「你專心負責守衛就好,攻擊方面的話就交給這傢伙吧。」 「不要叫我這傢伙!」 昌浩反射性地反駁,就在這時候,金屬斷裂的聲音突然響起。 三個人驚愕地找尋聲音的出處。裡面傳來了男女老少混合著的悲鳴聲,靈氣開始慢慢變得濃重。 「有人在嗎!」 昌浩大聲向著裡面問道。過了不久,一個有點老態的傭人爬了出來。 「救、救命啊……!」 一瞬間,冰冷的疾風從裡面吹了出來。 「在裡面!」 小怪第一個衝了出去,昌浩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進房間。 昌親則伸手扶起了傭人。 「我們是安倍一族的人。因為接到少納言大人的書信,所以有意前來的。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傭人用不斷顫抖的手指緊緊抓著昌親的手腕。那拚命想傳達什麼的臉因為恐懼而扭曲。 「滿、滿身是血的亡靈……襲、襲擊了少主……!」 「少主……?」 昌親把傭人的手掰下來,有點狐疑地低聲道: 「少納言家的……靖遠大人嗎……」 那是才十幾歲的年齡已經開始在朝中參議政事的籐原一門的少主。不過,關於他好聽的傳言並不多。 根據晴明信上寫的內容,說是少納言本人被惡靈所困擾,不過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請放心吧。我是修行陰陽術的安倍昌親,剛才衝進去的是安倍晴明的後繼者,安倍昌浩.」 聽見了晴明的名字之後,年老的傭人眼中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那麼,那麼晴明大人他……」 「沒有必要再擔心了。……應該……」 最後的那兩個字,昌親說得非常輕。 「哇啊!哇啊!哇啊!」 「哦哦,真是敏捷的迴避行動,看來你反射神經不錯嘛。」 小怪滿心佩服地說道。就連他,也不得不彎下頭避過快速飛過來的燈台。燈台砰的一聲,插在了塗了漆的牆壁上。 小怪若無其事地看著,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要是被它插個正著的話肯定要死了呢~」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那麼心不在焉!」 昌浩十分危險地勉強避過扶手、墨盒、坐墊等等的攻擊之後,向著倒在房間中央的兩個成年男子大叫起來。他們應該就是少納言和他的兒子了。至於夫人和其他傭人,則在過來這裡的時候因為太過恐懼而扭曲著臉暈倒了。 「沒事吧!?」 沒有回答。看見他們一動也不動的樣子,看來是真的失去意識了。 希望還不至於回天乏術吧。要是自己還沒來之前要救的人就已經一命嗚呼的話,那也實在太諷刺了。 凜冽的寒風從身邊吹過。 昌浩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搖動著那猶如漆黑大蛇一般的蓬鬆長髮的女鬼,正露出那又長又尖的犬齒,血紅色的淚水從臉上流下。 一不小心和女鬼的視線對上了的昌浩,不禁咕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呆站著動彈不得。背上掠過一陣冰冷的感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覺得恐懼開始在全身蔓延。 女鬼的眼光像是帶著物理性力量似的。這種錯覺讓昌浩不禁無意識地往後退。 「昌浩——!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被小怪這麼一叱喝,昌浩慌忙反駁道: 「你說誰自己嚇自己了啊!」 努力把力氣聚集在丹田,結起了刀印。 「玉帝有敕!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女鬼一下子把昌浩所釋放的靈力擋開,那形象變得越來越淒厲了。 「嗚、嗚哇……」 「你看你看,究竟在怕什麼嘛!」 「我哪有害怕了!」 不對。這不是害怕。如果是勉強找個詞來形容的話,應該是畏懼吧。腦海中的某處總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不能這麼做。 小怪瞇起了眼睛。 「……靈……?」 就在他低聲吐出這個字的瞬間,昌親已經飛奔進來了。 「昌浩!不要緊嗎!」 一進來的剎那他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拿出了符咒。 「————禁!」 銳利的氣勢奔騰而起。放出的符咒砍斷了風勢,在少納言他們的上方化作一道閃光。 光網把少納言和靖遠包圍起來,女鬼咆哮著伸手去抓,卻被光網彈了回來。 「昌浩,快趁現在!」 「是!」 被哥哥一催促,昌浩連忙雙手結起了刀印: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催破!恐怖!聖怒語者!不動明王!」 女鬼的形象扭曲著,充滿了不甘。看見這個的昌親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時候昌浩的詠唱也響起了。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從左手作出的鞘中放出了刀印,然後直往女鬼的方向砍去。 「萬魔拱服——!」 裂帛的氣勢引發了銀白色的爆發。 女鬼受到法術毫不留情的攻擊,在消失的前一刻,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昌浩和小怪正在生氣。 「……這算什麼嘛!」 「小怪,完全同意你的意見!」 「算了算了。」 安慰他們的是昌親。作為大人的他,當然能夠分清楚真心話和客套。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其實心裡早已經全面贊成昌浩和小怪的意見了。 女鬼消失之後,少納言和靖遠醒了過來。於是昌親便各他們報告剛才的情況。少納言剛要開口,靖遠便一把推開他,大聲說道: 「那也就是說已經收拾掉了?這樣的話就不要讓這些陰陽師之類的傢伙呆在這座房子裡了,真是令人不快。你們快給我回去!」 「靖遠,你怎麼能這樣說話……」 連作為父親的少納言也不禁焦急起來。靖遠沒有理會他,自己一個人到外面透氣去了。少納言誠惶誠恐地想要好好招待昌浩他們一番,可是昌親委婉地推辭了,然後眾人離開了少納言府邸。 現在夜還未有過半,現在回家的話應該還可以好好休息一會,為明天上班作好準備。收拾事態比原來預料的還要快,所以那種程度的無禮態度要大方點聽完笑笑就算了—— 「誰會有那種肚量啊——!」 小怪大聲抗議道。昌浩抱起他,鼓起了腮幫子。 「就是呀!……不過——」 說著,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低聲地嘀咕道: 「……不知為什麼……讓人很在意啊……」 「你也覺得嗎……」 昌浩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哥哥,點了點頭。 「那個女鬼在消失之前,好像在笑呢……」 「而且……」 從昌浩的雙手中鑽出來爬到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那麼猛烈的靈力,竟然沒有其他任何人發現,這也實在是太奇怪了。」 「什麼意思?」 昌浩驚訝地問道。小怪舉起了前足。 「我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晴明收到了求救的信。……那麼強大的怨念,為什麼陰陽寮中的陰陽師們沒有察覺?」 小怪看了昌浩和昌親兩兄弟一眼,然後繼續說道: 「還有你們安倍家的陰陽師也是……連晴明都沒有發現的話,實在是太異常了。」 昌浩輕輕敲了敲皺著眉頭露出了緊張神色的小怪的頭,然後也沉著臉點了點頭。 「的確。不管爺爺那隻老狐狸怎麼怕麻煩怎麼壞心眼,畢竟他是絕代的大陰陽師嘛。」 「……」 面對弟弟的說法,理性的昌親選擇了保持沉默。他回頭越過肩膀看著少納言府邸的方向。 「……爺爺他指名要我來處理這件事,那也就是說……」 總覺得這裡面另有乾坤。越來越覺得這事態並不尋常了。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擁有無敵的力量的長男成親,還有總給人一種呆呼呼的感覺其實卻是最為厲害的三弟昌浩中間的他,恐怕是三兄弟之中最為辛苦的。 「不管怎樣,總之向爺爺報告說一切已經收拾妥當的……話……」 昌浩和昌親同時停住了腳步。 兩人的脊樑上同時竄起了一陣冰冷,全身像是回應似的一下子所有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心臟彷彿被什麼踢到了似的開始全力狂跳起來。比昌浩大上圈的哥哥突然跑了出去。 「那個、少納言家、叫做靖遠大人的那個……現在在哪裡!?」 「應該是到某個小姐的家裡去了吧,至於是哪裡的話就……」 這個時候,一把異常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了。 「哦——是孫子和孫子的哥哥呢——」 啪啦啪啦地跳下來,跟在昌浩和昌親身邊一起跑的無數小小身影,是居住在都城之中的雜鬼們。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向著他們怒吼道。旁邊被人用不知所謂的稱呼叫道的昌親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一直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輕輕跳了下來,一邊四腳著地跑著一邊向旁邊的雜鬼們問道: 「你們知不知道少納言家的不肖子經常去的小姐家在哪裡?」 跟著一起奔跑的雜鬼們面面相覷。 「知道嗎!?」 「你說的少納言……有很多個啊……」 「有沒有其他什麼特徵啊——?」 昌浩開始思考起來。即使被人問及特徵,畢竟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而且沒看幾眼就出來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印象,更別說什麼特徵了。小怪也一樣,所以只是低下頭沒有作聲。 回答雜鬼們的疑問的人是昌親。果然不愧為安倍吉昌的兒子,由於從小時候開始已經對這些雜鬼司空見慣了,所以完全沒有覺得害怕的樣子。 「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左右,有點瘦削,眼睛細長,有點向上吊起的感覺。性格脾氣算不上太好,不過在女人之中的評價好像還不錯。由於籐原家的權力關係很早就已經舉行了完服禮,加入朝遷參與政事,風流韻事不計其數。啊啊,對了,去年的年末好像還和某個貴族的夫人傳出過緋聞,一時陷入了很糟糕的立場,情況不容樂觀呢。」 昌親一口氣說完之後,向著雜鬼們環視了一周。 「怎麼樣,有頭緒嗎?」 「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好樣的——!」 昌浩不禁露出了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為什麼偏偏要加上那句「果然不愧是孫子的哥哥」啊——不過話說回來,少納言的兒子的經歷還真是不同凡響的啊。 「竟然和別人的夫人傳出緋聞……」 「這就是貴族喜歡幹的好事嘛……」 昌浩和小怪不禁驚歎。跑在他們旁邊的雜鬼們突然不約而同地拍起手來: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月初看到的那個醉鬼是吧!」 「既然知道了的話……」 突然,雜鬼們的氣息頓時變了。 察知到這一點的小怪連忙從昌浩身邊退開。看見他這種反應的昌親也反射性地跳到一邊。 「咦?」 昌浩瞪大了眼睛。跳躍著的雜鬼們一起向著他飛撲過去。 「呀——呵——」 「嗚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昌浩整個人因為不堪負重而跌倒在地上,雜鬼們仍然在不斷地不斷地往上跳。一邊跳著還一邊高興地大笑—— 「哇哈哈哈哈,到處都是破綻呢,晴明的孫子~~」 「不……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從雜鬼壘成的冊下爬了出來,看到啞然的昌親以及正在擦著眼角的小怪時不禁吊起了眼睛—— 「昌——親——哥——哥——、還有、小怪……!」 「啊……不,我只是……嚇了一跳……」 「嗚嗚……總是被人這樣欺負……還真是可憐啊可憐……」 「要是真的覺得我可憐的話你就不能提前告訴我嗎!」 昌浩爬出來之後站了起來,使勁拍著衣服上的塵土,然後憤然地顫抖著肩膀說道: 「真是的,你們怎麼老是這樣啊!」 「啊——那邊好像發生什麼事情了呢——」 「啊——快點過去才行——」 「因為那邊有少納言的兒子經常去的小姐的家呢~」 昌浩他們一聽立刻沉默下來了。 「……這個你們應該一早就說不是嗎——!!」 身體無法動彈。 全身僵硬,還不斷難看地顫抖著。身體越來越冰冷,有一種已經被河水浸到了頭頂的感覺。 「……啊……啊……」 身穿單衣的女子手上抓著剛才還穿著的衣服,拚命掙扎著想要逃開,可是超越了忍耐極限的恐懼讓她全身無力,根本無法前進。 靖遠橫著眼睛看著這一切,耳中傳來了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女鬼咧嘴一笑。那滿是鮮血的口中露出了尖銳的牙齒,彷彿要把他的喉嚨一下子撕裂似的。 「……為……」 那些陰陽師不是已經除掉了嗎。就是因為他們說不要緊了,自己才會到這個女人家裡來的呀…… 為什麼現在又會—— 獵獵的風聲在呼號。 心裡清楚,這陣暴風只會在這座宅邸中吹起。這二十多天來,自己一直被這個窮追不捨的女鬼煩惱著,一直被恐懼纏繞著。還以為這下子一切都要結束了。 「……救……救我……」 女子一邊哭著一邊求救。吵死了!想要人救的是我才對! 就在那尖銳的指甲快要抓上他的喉嚨時,外面傳來了一聲銳利的喊聲—— 「惡鬼調伏!」 一瞬間後,大門被踢開,外部湧現的壓力猛地吹進室內。 連忙蹲下來避開的靖遠,看見了一個站在沒有草的庭院地上雙手結起刀印的少年身影。烏帽子已經脫下,頭髮在腦後束成一束。在他旁邊站著的,是那個安倍家的陰陽師。 靖遠的眼中冒出了怒火—— 「你們這些混帳……!」 同一時間昌浩的怒吼似乎要打斷他的謾罵一般響起了—— 「萬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詠唱的咒語化成物理性的力徑直向著女鬼放出。然而女鬼再次咧嘴一笑,突然消失了身影。 至今為止一直在屋內肆虐的風暴驟然而止。 昌親和小怪快步跑向倒在走廊上一動不動的女子身邊。 「沒事吧?!」 顧慮到馬上抬起對方的臉來看的話太過無禮,於是昌親搖晃著垂下了頭的女子的肩膀。小怪把前足伸向女子的嘴角。 「……還有呼吸,應該只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昌親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似的鬆了一口氣。這時候靖遠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他的身邊,一把抓起他的前襟。 「你這混蛋……!那個女鬼你們剛才不是說已經退治了嗎!?」 小怪一搖尾巴,下一瞬間已經飛身躍起往靖遠身上就是一個飛踢。 靖遠因為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衝擊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嗚、嗚哇……」 昌浩看著這個對自己哥哥作出了無禮舉動的貴族,表面上還是裝出了尊敬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說道: 「啊啊,是不是被剛才那女鬼的怨念攻擊了?這個可不能大意哦,有時候怨靈的念可是能夠一瞬間致人於死地的呢。」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伸到背後的手卻向著小怪豎起了大拇指。就單憑這一點,已經可以證明昌浩的的確確是那隻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孫子了。 普通人無法看見的小怪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打量周圍的情況。 女鬼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 小怪臉帶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昌浩的法術肯定是有一定效力的,不管是剛才還是現在。可是那個靈卻露出了笑容。 好像在說這種程度的法術不要指望能夠打倒她似的。 昌親不知是否也在考慮同一件事情,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弟弟。 昌浩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瞇起了眼睛。 「喂!你們,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吧!?」 青白著臉的靖遠大聲吼道。昌親沒有理會他,慎重地回答: 「這個我們還不能斷言。」 「什麼!」 面對滿臉怒氣的靖遠,年紀比較長的昌親擺出了一副陳述理論的樣子說道: 「那個女鬼跟我們所設想的有一點不同。希望您能給我們一點時間。在那期間,我們會小心注意,考慮出萬全之策,不讓靖遠大人您遭受危害的。」 聽見了昌親所說的話之後,靖遠十分不快地大吼道: 「……哼!所以我不是說過要叫晴明來的嗎!怎麼來的卻是你們這些不頂用的混帳……!」 昌親當作沒聽見似的向著他點了點頭,接著用力把已經吊起了眼角的昌浩的頭往下按了一下,然後拉著弟弟離開了宅邸。 昌浩忿忿不平地大步走著,昌親露出了苦笑說道: 「昌浩,那種時候如果不忍耐著裝出平靜的話,之後可是會很麻煩的哦。」 「這個我知道!雖然明白可是心裡就是不爽!」 「你還欠缺火候啦,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狠狠地露出牙齒瞪了小怪一眼。另一方面小怪則是一臉陷入沉思的樣子。 「……那個女鬼,笑了呢。」 突然,晚霞色的眸子望向空無一物的空間。一絲風吹拂而過。 無聲的聲音傳進耳內。小怪點點頭。這個同伴的話擁有比自己更能沉著冷靜分析事物的能力。那種凡事退一步想的視線,十分適合用於觀察大局。 小怪一躍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然後看著昌親。 「喂,你試著占卜一下看能不能查到一點有關的線索。這個靈實在太奇怪了。總覺得如果我們不多瞭解一點再進行處理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昌親看著凝視著自己的小怪,面露難色。 「……是要占卜出那惡靈的真正面目嗎?」 「沒錯。」 昌親的臉顯得越來越陰沉了。 「這個的話……對於我來說任務未免太重了。這裡我想還是交給爺爺吧。你們覺得怎樣?」 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唔?喂喂,這是在占卜之術上和父親齊名的昌親應該說的話嗎?」 「可是畢竟遠遠超越了父親的人是爺爺啊……如果多花一點時間的話說不定能夠占卜得精確一點……可是我覺得現在不應該過多地浪費時間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一直埋頭看著自己手掌的昌浩也點了點頭。 「這次的跟平時那些妖魔鬼怪有點不一樣。我希望能夠調查得清楚一點。看來我們的退治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想那個女鬼還會來找靖遠大人的。」 小怪啊啊地歎了口氣。 「什麼嘛,看來你們的意見還是蠻一致的嘛。那麼靖遠那邊怎麼辦?那種人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可是會囉嗦得很的。」 「已經把式留在靖遠大人身邊了,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應該會通知我的。而且……」 昌親把手搭在後頸上。 「這種時候還是交給能夠『以力服人』的哥哥來處理比較好。」 「啊?」 在歷部署裡面的房間中,被無數的書卷和紙張的小山圍繞著的文案旁邊,安倍成親正一邊一臉不願意地奮筆疾書一邊看著弟弟的臉,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在他旁邊正襟危坐的昌浩再次重複道: 「昌親哥哥說等你工作結束之後,希望能請你幫一下忙。」 「天文生要拜託歷博士幹什麼?而且你看眼前這些工作我做不完的話就回不去了。不快點回去的話又要挨罵了。」 「……為什麼會積了這麼多呢……」 昌浩問出了這個也許根本不該問的問題之後,大哥成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現在剛剛過完年,當然會忙啊,不是嗎?」 「說得也是。」 「而且,那傢伙著涼感冒了,這幾天一直在臥床休息啊。」 「咦?是這樣嗎!?原來嫂子身體這麼不好嗎?為什麼完全不告訴我們呢?!」 成親看著語調慌亂的弟弟,搖了一下頭。 「又不是很嚴重,真的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啊。問題是,自己妻子明明臥病在床,還要被人抱怨說什麼工作落下了一大堆啦之類的……」 「……啊。」 情況聽到這裡已經很清楚了。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也已經瞇起了眼睛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察覺到兩人視線的成親表情顯得更加認真了。 「……你們的臉上面寫著『那是理所當然』啊。告訴你們,這可是大問題!一直被人緊緊盯著,所謂的如坐針氈指的就是這麼回事!」 「……既然已經知道了是這麼回事的話,我們把話題轉回剛才的事情上面吧。靖遠大人的護衛就交給哥哥你了。」 「喂!你聽人說話聽到最後嘛!」 昌浩向著一手拿著筆打算開始說教的哥哥行了一個禮,然後站了起來。 歸納起來的話也就是說,昌浩的嫂子也就是成親的夫人因為很輕的感冒臥病在床,心裡覺得寂寞,所以希望丈夫能夠盡量在旁邊陪伴。而成親就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明明工作已經忙得要死了,還是堅持不加班,準時回家,所以才會落得被歷部生們四處追著的下場。 昌親之所以會特意叫成親擔任靖遠的護衛,是有原因的。 成親自己是下層的官員,官位也低,不過他的岳父是籐原一門的人,而且還擔任參議的職位。 比起靖遠的父親少納言,成親的岳父參議的身份要高一些。像靖遠那種人對於身份這種東西十分重視。即使成親的身份比自己低,只要考慮到他岳父的地位的話,應該就不會表現得太過無禮了吧。 昌浩和小怪丟下還在嘀嘀咕咕抱怨著的成親,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下班時間了。今天的工作已經提早作好了,所以可以按時退朝和二哥一起到晴明那裡報告情況。 「在這段時間,彰子會躲起來吧?」 「嗯。昌親這人直覺很敏銳的。你的房間中應該有玄武和天一守著。」 昌浩經常會想,像彰子這樣子每次有人要來的時候都得躲起來,是不是有點太過委屈她了呢。真想有機會的話能夠帶她到外面的什麼地方去,讓她轉換一下心情。 「等天氣再稍微暖和一些的話,可以一起去看花呢。」 「哦,昌親來了。」 早早做完了工作的昌親正從前方走過來。 「啊,我還剛想到你那邊去呢。」 發現了昌浩的昌親笑了起來。 「我已經得到陰陽博士的許可了。我們一起去爺爺那裡吧。」 「咦,沒關係嗎?」 昌浩搔著後頸說道。昌親催促著他,轉身邁步。 「而且少納言那裡已經向陰陽頭拜託過了。」 「嗚哇,濫用權力——」 小怪驚訝地插嘴道。昌浩露出了苦笑。 「這個世界有權有勢總是方便點啊。」 安倍晴明畢竟是號稱絕代的大陰陽師,經常會有一雙千里眼在觀察孫子們在幹什麼。 當昌親和昌浩罕見地一起來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有所準備,把六壬式盤給他們看。 「之前聽六合說過了,所謂的女鬼,會不會只是一個假象呢。」 看來他已經占卜出結果了。不是陰陽師的話絕對不會看出端倪的六壬式盤上,正顯示著幾個結果。 昌浩對於占卜是最為頭疼的,所以只是保持沉默,嘴巴向下抿著。發覺到這一點的小怪嘻嘻地笑著用肘子撞了他一下。昌浩當然也不甘示弱,於是沉默的局部戰役不停地持續著。 昌親用十分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 「這個……」 只見六壬式盤上面顯示著的結果十分不可思議。那麼也就是說,那個女鬼根本不是什麼怨靈了。那是—— 晴明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那是按照神明旨意放出的使役靈。是像式一樣的存在。」 聽完晴明的占卜,昌浩和昌親慌忙趕往少納言家。當他們到達時,成親已經在那裡了。 還以為他是做完了工作才來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半路中途逃了出來。 成親和靖遠在一起,於是昌浩他們就乾脆把應付靖遠的任務交給他,跑到少納言那裡問話去了。 「這個不是單純的惡靈的作亂。請問最近貴公子是不是做了一些什麼了?」 少納言一聽臉色大變。 「你、你們所說的、什麼是指……?」 「我們指的就是這個。」 瞬間,忽然從宅邸深處刮來一陣還冷得疾風,靖遠的喊聲立刻響了起來。 「我去了!」 昌浩飛奔而去,小怪也緊跟在他身後。昌親目送著二人,靠近了面露且色的少納言。 「您一定知道些什麼,否則也不會這樣害怕吧。」 少納言忽然瞪大了眼睛,隨後垂下了頭。 「啊,我就說,都是因為我那是做了那種事情……」 昌浩趕到靖遠的房間,只見成親已經布好了結界,正在與鬼女進行對峙。 成親右手握著的念珠清脆乍響。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 昌浩立刻阻止了他。 「兄長,快住手,不能施退魔之術!」 「什麼?」 靖遠軟軟的倒在成親身後一動不動,看來是昏過去了。 鬼女發出了咆哮。 怨念將門窗全部吹飛了出去,湧入屋內的疾風使得昌浩一個踉蹌摔倒下來,那一瞬間他摒住了呼吸。 鬼女趁此機會飛到昌浩面前,尖利的指甲直直的向昌浩刺來。 「昌浩!」 小怪身上猛地燃起了炎之鬥氣。 眨眼間,一個高高的身影顯現出來。這是小怪的真身,十二神將之一紅蓮。他那頭尚未及肩的短髮在風中飄舞著,額上的金環泛著黯啞的光芒,金色的雙眸緊緊盯著鬼女。 同時,一直隱身的另一名神將也現了身。他揮動了身上的披風,長及腰間的茶褐色長髮也被帶動了。他黃褐色雙眸中平靜而又不帶一點感情,右頰上還有一個貌似黑痣的印記。他就是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 紅蓮與六合本是安倍晴明的手下,但現在他們被命令來保護昌浩。 看著露出一絲怯意的鬼女,紅蓮怒吼道。 「住手!」 他放出熊熊燃燒著的炎蛇,層層捆住了鬼女,形成了一個灼熱的枷鎖。 鬼女發出痛苦的呻吟,但燃燒的枷鎖非但沒有鬆動,反而越纏越緊。 被六合扶起來的昌浩見狀急忙對紅蓮喊道。 「笨蛋,住手啊紅蓮!」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六合靜靜的低語道。而鬼女憎惡的看了昌浩和紅蓮一眼,又像前幾次一樣忽然消失了。 靈氣和灼熱鬥氣互相抵消,房間中充滿了寂靜。 「……騰蛇,這樣的話等下說不定會來報復啊。」 面對六合冷靜的指責,紅蓮恨恨地咂了一下嘴。 「……可惡!」 低聲罵了一句之後,紅蓮搖身一變,重新變成了小怪的樣子。那晚霞色的眸子中仍然浮現出怒氣,昌浩看著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這個、看來真的變得棘手了,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剛才那個是神明的使役靈吧?攻擊她的話就等於……」 這個時候,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成親強行插了進來。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這時候,遲來的昌親登場了。 「大哥,你沒事吧?」 成親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狠狠瞪著兩個弟弟。 「給我好好解釋一下!你們拜託我,我才特意過來的,可是這個事態發展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過完年之後沒多久的一個夜晚,因為年初酒宴而醉倒了的靖遠,一時興起破壞了六條附近的一個小神社。 「我已經出手阻止他了,可是醉得一塌糊塗的靖遠甩開了我的手,然後一腳踢了過去……」 本來古舊的小神社就已經搖搖欲墜,再加上他這麼一腳,據說馬上就啪嗒一聲崩塌了。 雖說只是一個小神社,可是裡面也有御神體,而且還供奉在一間四方小屋之中,以前已經是受人祭祀的神明吧。可是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說、覺得那只不過是騙人把戲的靖遠由著醉意,把它破壞掉了。 「……這個真是……」 在出了少納言府邸走回安倍府的路上,成親驚愕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竟然大膽到去破壞神社,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我剛聽到的時候也不禁啞然呢。不過,總有些事情不實際遇到過的話,是不會相信的吧。」 晴明的占卜中出現了「神之逆鱗」的卦象。 那個女鬼無論受到什麼退魔術的攻擊也完全沒有反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對方是「神」,而不是「魔」。退魔術當然不會起作用了。 在這日落西山時分在都城的街道上向著北邊走去的昌浩等人,突然注意到周圍的氣溫急速下降,不禁停下了腳步。 剛才消失了的靈力,開始再次充滿了周圍。接著,和剛才不同的東西從地底下面爬了出來。 「怎、怎麼回事?!」 慢慢騰起的霧靄纏住了昌浩的腳腕,讓他動彈不得。成親和昌親也是一樣,一步也無法移動。 跳上了昌浩肩膀的小怪恨恨地咋了一下舌。 「是地靈嗎!?」 昌浩拚命掙扎想擺脫束縛,聽見了小怪的低呤之後不禁反問道: 「地靈!?」 「沒錯。看來靖遠所破壞的神社的神明有著不弱的力量,能夠把地底下沉眠的精靈喚醒並進行使役。」 「……啊?等、等等啊、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個嘛……」 小怪半瞇著眼睛,一邊靈活地用前足搔著頭一邊回答道: 「應該是為了對那些無禮的人進行報復吧。」 昌浩聽了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可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剛才直接進行攻擊的,不是紅蓮你嗎!?」 小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不作理會。 「喂!」 昌浩冒火了,小怪把他責備自己的聲音當作沒聽見,搖了搖那長長的耳朵。 「來了哦——」 似乎是回應他的聲音似的,有著女鬼形態的神的使役靈帶著冰冷刺骨的空氣從地下一躍而出。 昌浩頓時目瞪口呆。 「……!」 就算對手是神明,可是正常的人類一旦覺得對方有殺意的話會逃跑或者反擊也是很正常的啊?那是近乎本能的行動,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是嗎! 「歸命!本不生!如來!大誓願!虛空無相!一切如來!」 無意識的真言向著女鬼釋放出。受到了真言攻擊的女鬼露出了憤怒的形相,發出了金屬斷裂般的尖叫聲。那聲量大得幾乎要把耳膜震破了。 霧靄似的地靈開始不繼擴散,最後形成了野獸的形狀。女鬼帶著地靈向著昌浩伸手一指——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個、果然是……」 灰白色的野獸向著昌浩一起撲了過來。 「哇啊啊啊啊!」 「昌浩!」 三個聲音同時叫著一個名字。 昌浩的視野被一片夜色的物體遮蓋了。同時感覺到灼熱的風重重吹在臉頰上。 在把霧靄彈冰的靈布的另一端,出現了紅蓮的背影。 「給我消失吧!煩死了!」 紅蓮不耐煩地大喝一聲,手臂一伸,火焰形成的鬥氣把地靈一下子轟散,接著徑直衝向女鬼。 「……」 把靈布纏上肩膀的六合平靜地低聲說道: 「你在這裡火上澆油幹什麼。」 「囉嗦!」 紅蓮立刻吼了起來,然後視線和女鬼對上了,戰況處於膠著狀態。 「……當神的使役靈和陰陽師的式神對峙的時候,你覺得哪一邊贏的可能性比較大?」 「騰蛇可是神的眷屬啊。」 成親和昌親兩兄弟好像已經置身事外似的對著眼前的戰況評頭論足,可是紅蓮和女鬼正以淒厲的眼光互相瞪視,雙方都動彈不得。而被喚醒的地靈則正在和六合對峙著,可是力量的差已經十分明白了,現在只是頭疼要不要直接進行攻擊而已。 昌浩拚命思考著。 以前小怪曾經說過。神是會作祟的。甚至有時會連子孫也遭殃,直到血緣斷絕為止。比起妖怪和幽靈,神明作祟要更來得可怕,極為執著,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難以擺脫。 這樣下去的話恐怕自己就會被詛咒一生作祟一生了,得想點什麼辦法才行。 「可是、究竟應該怎麼辦……」 技術還未到家,法力只有半吊子,這種自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強烈地感受過。而且恐怕知道這個事態的晴明肯定又要教訓自己了。 「什麼嘛,這種時候的對應方法,我不是已經好好教過你了嗎?可是你卻忘記了?啊啊,昌浩啊——枉費我一直那麼耐心教導你,到了緊急關頭你卻想不起來……爺爺實在太難為情了。太難為情了啊……嗚嗚嗚……你看爺爺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啊……」 昌浩埋下了眼睛低聲這麼說著的時候,只聽見耳邊響起了一聲銳利的拍手聲,連忙抬頭循聲望去。只見成親挺直腰桿,雙手合十。在他身後的昌親正把手指放在嘴角上—— 「幸魂、奇魂、速速重鎮安寧。和魂、荒魂、快快重治平和……!」 地靈的攻擊之念一下子四散,女鬼的身影也無聲消失了。那麼激烈的靈氣,竟然一瞬間憑空消失。 昌浩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哥哥……」 紅蓮越過肩膀回望成親,瞇起了眼睛,接著無言地變回了小怪的樣子。六合也呼了一口氣隱身了。 怨念和殺氣都再也感覺到到分毫。昌浩環視一周打量周圍的情況,然後放心地拍了拍心口。 「太好了……」 「不過不定期沒有結束就是了……」 「啊!?」 昌浩抬頭看著成親那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 「還沒有結束!?咦!?」 「這個當然了,不過是念了一通鎮魂祈禱之詞,讓怨念暫時消失而已,神明作祟哪有那麼容易就能解決啊。」 昌浩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了。昌親伸手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不過爺爺的話,應該能有更為妥善的方法吧。」 「因為如果再亂出手的話,恐怕會被作祟得更為厲害呢。」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樣子皺起眉頭。小怪在旁邊低聲嘀咕道: 「……你們選擇了明哲保身了嗎。」 成親一下子擺出了認真的神情。 「我只是在說做得到和做不到的事情而已。希望你能這麼理解。有勇氣和行事魯莽可是有著根本性不同的。我們對自己的力量去到什麼位置可是清楚得很!」 小怪還想繼續爭辯,昌浩用力踢了他一腳。 「嗚!」 「本來就是因為小怪你不聽勸告擅自攻擊,所以那個神明才會對我作祟的啊。把這個向哥哥他們發洩的話你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哼!」 背後的六合也傳來了點頭的氣息。看來敗局已定了。 「哼哼哼!」 小怪仍然在死命抗爭。昌浩一把抱起了他,然後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抬頭看著天。 「……現在回去的話,會不會累及所有跟我一起的人呢……」 小怪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昌浩。似乎他是真的在擔心。 「……而且我們家裡還開著籐之花啊……」 小怪低聲補上了一句。昌浩猛地把他扔了下去,然後低頭俯視著那雪白的背影—— 「說到底還不是小怪你——!」 「這有什麼辦法,那種情況之下難道能袖手旁觀嗎!」 「那謝謝你救了我。」 「哼!」 「不過那個跟這個是兩碼事!現在你看這個爛攤子要怎麼收拾!?」 「哼哼哼哼!」 被說得拿不出話來反駁的小怪仍然不死心地在那裡嘀嘀咕咕說著什麼,可是昌浩露出憤然的表情俯視著他,不容他反駁。 另一方面剛才和小怪抗衡的成親終於全身放鬆似的舒了一口氣。仔細一看的話,他的臉頰已經有點抽搐了。 「哥哥你還真大膽啊。」 昌親湊在他耳邊笑道。成親一臉沮喪的神情瞇起了眼睛。 「我都嚇得肚皮都發冷了。真是的,昌浩究竟是怎麼能和那個騰蛇對罵的呢……」 小怪的本來面目,十二神將的騰蛇是最強的凶將,即使現在他把異常強大的神通力封印在那小小的身體之中,走在他旁邊還是會讓人覺得背上發冷。像鍘才那樣對峙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昌親看著眨了一下眼睛的哥哥,點了點頭。 「之前他曾經為了顧慮我家的小姬,連門也沒有進呢。要是在以前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的吧。」 小孩子一旦察知到凶將的氣息便會全身感到厭惡,哇哇大哭了。據說他們的父親和伯父小時候就是這樣,而他們自己還有堂兄弟們也是如此。騰蛇是可怕的存在。這種感情基本已經跟銘刻在他們身體中的本能等同一體了。 「……只要昌浩在的話,連環繞在騰蛇身邊的空氣也會變得不一樣。」 成親一邊看著仍然在那裡大發脾氣的昌浩,以及嘀嘀咕咕碎碎念的騰蛇,一邊用莫可名狀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既然事情現在變成這個樣子,雖然我可是很討厭,討厭死了,超級討厭死了,討厭到了不能再討厭了,討厭透頂了——可是——!」 「你要找晴明商量嗎?」 「雖然討厭得不得了,可是沒有辦法!」 昌浩像是對誰宣言似的說道: 「但是比起被作祟來還是要好一點。——應該。一定。也許。」 雖然聽在耳朵之中好像已經聽見晴明那「哦哦,昌浩啊」的歎氣聲了,但絕對是幻聽而已。 昌浩雖然這樣子說服自己,但是肩膀還是忍不住越垂越低。 跟哥哥們分開之後,昌浩急急忙忙趕回安倍府,然後向晴明的房間走去。 「爺爺,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嗯。」 晴明點點頭,然後把手上的扇子往北方一指。 昌浩順著他扇子所指的方向看去,眨了眨眼睛之後不禁驚訝地瞇起了眼睛。 「……那個……?」 晴明手上的扇子打開,然後又合上。 「聽好了,世上有一句格言說——」 「啊……」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坐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不解地側著頭。 「這句是格言嗎?覺得有點問題的人難道只有我一個?」 「算了算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以神還神嘛。」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鎮坐在北方的神明。 在發現是誰的同時,昌浩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 「可是、這個、不、有點、該怎麼說呢……」 吞吞吐吐地說著的昌浩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消失了。 晴明似乎一早已經預料到他的反應,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要是我們隨便用人類的思考方式來行動的話,說不定折騰了一場之後反而會演變與『不要說七代了,看我不詛咒你們到末代為止』這種結果就麻煩了。」 「……嗚哇——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啊……」 昌浩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無力地點了點頭。小怪也一樣。 神是經常只會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從遙遠的高處俯視著人類的行動或都思考的存在。 雖然現在目標已經轉移到昌浩身上了,可是也很難保證靖遠之後一定會安全。而跟自己有關的哥哥他們也是一樣吧。而且說不定還會連累家人,一想到這裡,就實在沒有多餘時間去猶豫了。 昌浩啪嗒地垂下肩膀。 「……說得也是呢。如果是高淤之神的話,肯定要比一般的神明地位要高一些,也一定能處理好這些事了……」 「因為畢竟是高天原之上降臨地上的天津神嘛。」 昌浩向著點頭的祖父行了一個禮,然後沉著臉站了起來。 「那麼,我去去就回來……」 慢慢走出門去的昌浩背上分明寫著「我不想去的啊……」這幾個大字。 晴明合起扇子拍了拍肩膀,然後哎呀哎呀地露出了苦笑。 「————呵……這還真是有趣的事態啊。」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嘴角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可是眼睛卻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輝。那種「為什麼我堂堂高淤之神要為你們這種無聊的人類花費心神?」的言外之意,不只是昌浩,就連小怪以及在一旁隱了身的六合也感覺出來了。 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確實無路可退了。昌浩只能把帶來的酒供奉在船形巖上,懇求她能夠平復那個身份不明的神明的怒氣。 貴船的祭神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嚴肅的語氣開口道: 「……也不是說不能幫你想辦法,但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了。」 聽到她這麼說,昌浩也沒有膽量再求她了。神是會作祟的。會讓他們不高興的言行還是要小心點為好。 而且這個神的話本來自己就欠她人情,總覺得不能再創任性地要求她幫自己的忙了。 睦月下旬的陰陽寮忙碌程度和平時差不多。 昌浩一邊寫著文件一邊把視線掃了一下旁邊的小怪。 「……小怪,果然啊——」 「嗯?」 一直看著昌浩手上寫著的文件的小怪抬起頭來。昌浩壓低聲音盡量不讓周圍的人聽見: 「那之後好像沒有聽過關於那個女鬼還有靖遠大人的事情了,我想應該是高淤之神幫我們解決了問題了吧。要是這樣的話,還是準備一些道謝用的供品會比較好吧?」 「也是。」 昌浩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沉。 「……可是我買了當初的神酒之後,錢包就已經空空如也了呀……」 啊哈哈哈哈,昌浩發出了尷尬的乾笑。 「你的俸祿這麼低,之後就只剩以前行成給你的那一份了吧。而且還買了那麼多東西。」 「嗯,不過關於那個的話因為是必要之物,所以後其實也沒有關係啦……」 昌浩把筆放回墨盒之中,歎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上好之物的話,反而會顯得失禮。畢竟那是在這個國家之屈指可數的正統龍神嘛。」 突然,響起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抬起頭只見成親正快步走過。 「哥哥——」 「哦哦,昌浩,那之後怎麼樣了?我現在很忙,遲點再跟你聊——」 成親說完之後像是疾風一般匆匆溜掉了。 不知是不是為了追他而來,幾個歷部生抱著一堆書卷啪嗒啪嗒跑了過來。 剛好經過的昌親輕聲說道: 「雖然知道你們趕時間,可是在走廊和迴廊上跑的話始終不是太好吧。」 「啊啊,對不起。啊、博士!失陪了!」 歷部生們從昌親身邊穿過去,快步走遠了。昌親目道他們離開,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昌浩和小怪: 「那之後爺爺送了一封信過來,說一切已經安排好,不用擔心。看來沒事了吧?」 「是的、嗯,算是吧。」 然後昌浩口中的那句「也許」只有小怪一個聽到了。 小怪半瞇著眼睛。 既然晴明這麼說的話,那應該真的已經處理好了。 「……晴明那傢伙究竟幹了什麼……?」 那個晴明當然不可能只是作壁上觀。 這麼說來,如果他的性格是能夠對不利於昌浩的事態袖手旁觀的話,十二神將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看來靖遠大人那邊在那之後也再沒有發生過惡靈搗亂的事件了。少納言大人也總算放心了。」 而且那個以前沒半點正經,只會到處玷花惹草的靖遠,竟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變得認真多了。 再也沒有到處留情,過著十分有規律的生活。 「遭遇過那種事態的話,說不定人類真的會改變啊。這麼說來……」 昌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側著頭。 「我們家裡有種籐花嗎?」 「啊?」 昌浩不明所以地反問。只見二哥若無其事的語氣繼續說道: 「之前騰蛇不是說過家裡有籐之花開著嗎?所以我就想究竟是什麼時候種的呢。到了開花時節可以去看一下……」 「……!」 昌浩和小怪同時僵住了。 所謂的籐之花暗指彰子。 左大臣道長和晴明為了不牽涉到真名,所以一直都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 「不過現在開的話,還真是偏離季節呢。」 「啊、嗯、不、不是那個意思……」 記起來了。這個哥哥雖然經常笑得一臉憨厚,可是其實直覺相當敏銳的。 在兩人呈石雕狀態的時候,昌親已經和來叫他的同僚一起回天文部署去了。 昌浩呆了一會兒之後,俯視著小怪額頭上的紋樣說道: 「小怪,都怪你失言而言了!」 「是我不好。」 由於實在沒有借口反駁,於是小怪只好老實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是。 真是的,一不小心就惹了亂子了。難得正月時的騷亂費了番苦心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這下子一下子全泡湯了。 昌浩一邊再次開始書寫一邊小聲嘀咕道: 「……還是快點準備好謝禮會比較好吧……」 「嗯嗯。」 昌浩和小怪兩人同時皺起了眉頭,突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拍打翅膀的聲音。 兩人馬上四顧尋找發聲源,只見一隻雪白的小鳥飛了下來,以為它要降落在文案上了,誰知道卻在瞬間變成了一張紙片。 那龍飛鳳舞的筆跡躍入眼簾。 「……呵……呵呵……呵呵呵……」 讀完那封信之後昌浩發出了低沉的笑聲。小怪用前腿搔了搔頭。 「啊——……」 上面寫的是—— 「向神明盡禮數是基本中的基本。可是昌浩啊,你卻煩惱應該怎麼做,啊啊,爺爺真是心如刀割啊,難道爺爺的教育方針哪裡錯了嗎。為了回報那位神明的一片溫情,今後你還真是要好好修練啊。BY 晴明。 各種各樣的感情頓時湧了出來,在胸中形成了一股感情的風暴。 小怪一邊聽著昌浩那低低的笑聲一邊露出同情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如果這裡不是工作場所的話,恐怕昌浩會毫不猶豫地把紙揉成一團,然後大吼一聲——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走著瞧吧、臭爺爺——————————!!」 此刻也彷彿聽見他那高聲的大叫在耳內迴盪似的。 小怪抬頭看了一眼拚命裝出一臉平靜的昌浩,安慰似的擺了擺尾巴。 最後昌浩似乎怎麼也忍受不住了,雙手把紙抓得皺巴巴的,然後低聲吼道: 「……可惡……!」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讓你向我低頭! 再次下定了決心的昌浩,又埋頭處理被分派到的雜務去了。 其餘部分完整 昌浩把手伸到了炭火正在熊熊燃燒的火桶上面,讓那快要凍僵的指尖暖和一下。 雖然時節已是春天,但是氣溫還是很低。尤其是最近更冷了,從被窩裡爬出來簡直成了一件痛苦的差事。 「快點到開花的時節就好了啊……」 昌浩歎著氣說道,然後把正在旁邊縮成一團打盹的小怪拉了過來。 「喂——」 被人打擾了午睡的小怪不滿地瞇起了眼睛,可是昌浩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把他抱在懷裡取暖。 「小怪果然很暖和,真羨慕你這一身皮毛的說。」 「夏天的時候說什麼熱死了不要走過來的是哪裡的誰啊?」 小怪沉著臉挑起眉頭說道。昌浩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嘛。」 這天,昌浩因為齋戒而留在家裡沒有上班。 昨天他被左大臣道長叫去稱讚了一番,還拿到了不少禮物,據說是救了左大臣家嫡子鶴君的謝禮。 而鶴君本人只是躲在暗處看著來訪的這三個陰陽師,後來和昌浩的視線碰著了之後便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看來他已經怕了昌浩了。 因為那件事打了鶴君的昌浩不禁想自己應不應該接受謝禮,不過被兄長的成親說服了。 「你只要想這些是對於你勞動所得的報酬就行了。陰陽師是出賣自己的氣力體力靈力的工作嘛。」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沒錯。於是這樣想的昌浩就十分高興的領了謝禮回來了。 一直冷得發抖的身體終於開始暖和了,現在的昌浩心情大好。等齋戒期一過的話就到市集上去,看能不能買點什麼回來。一想到這個的話昌浩就不禁興奮起來。 昌浩對於鶴君當初的目中無人一開始只是看不過眼,最後竟然轉變成怒火沖天。經過這次這件事,他真的痛感到,教養實在是太重要發。要是有一天自己結婚了生了孩子的話——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一定要嚴教導才行。年僅十四歲的昌浩如此下定了決心。 不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總之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啊,對了——」 「唔?」 小怪抬起頭,只見昌浩兩眼放光。 「用我收到的獎金,買點禮物給哥哥那裡的孩子們吧。」 「你打算建立作為叔父的威嚴是不是?」 「也不是這樣啦……」 只是因為自己完服之後忙得要死,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們了。到了過年的時候終於見了一面,那時候可是給成親的孩子們念了一大堆。 「有時也希望能讓他們高興一下嘛。而且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麼一點了。」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除了陰陽寮的工作之外,昌浩還有一大堆其他事情要處理,實在是有夠忙的。要是在難得有空的時候也不爭取見一見面的話,說不定就真的會給可愛的侄子們討厭了。 這樣的話可就麻煩了。 安倍昌浩的二哥,安倍吉昌的二兒子昌親,是個溫和穩重、懂得待人接物的男人。 他在去年夏天生下了第一個女兒,最近那孩子也開始學爬走了,所以他也總是每天下班之後就很少去別的地方,直接回家陪女兒。 他的妻子比他小一歲,是個給人很虛弱印象的女子。身體不是很結實,從結婚的時候開始就放棄了懷孩子的打算了。當得知她懷孕的時候,昌親不停地煩惱著該要孩子還是該要妻子,都快崩潰了。可是妻子堅持說不論怎麼樣都要生下來,所以昌親也就沒有辦法,只好由著她了。一直到孩子順利生下來為止昌親都是處於寢食難安的狀態,尤其是生產的時候因為過於擔心,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想起過往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低頭看著自己懷中女兒那睡得香甜的小臉,昌親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氣。 在自己把她放上膝蓋的時候,女兒也許覺得暖和吧,所以很快就睡著了。這個孩子無論是入睡還是睡醒都不會吵鬧,是個體貼父母的好孩子,光是這一點就讓昌親省了不少心。 哥哥成親曾經說過他們家的第二個孩子經常夜裡折騰,害得他們連睡也睡不好,老是稱讚小姬說不折騰的孩子就等於孝順。而第三個女兒和長男的話有時候也會在夜晚哭。這麼說來當初在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昌親還看見過因為晚上睡眠不足而走路搖搖晃晃的哥哥。 「相公,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妻子走了過來。 因為妻子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當初她的父母擔心她過不了二十歲,於是來找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請求施行延命之術。這就是他們這一段緣分的開始。 昌親把熟睡了的女兒放在被褥上,再加蓋上一件厚實的衣衫。接著收拾了一下周圍的東西,避免女兒起來的時候亂抓東西遇到危險。然後昌親和妻子一起離開了房間。 現在還是傍晚,所以天色還比較明亮。暮色已漸顯濃重的天空被染成了紅色,傾瀉的夕陽餘暉鋪灑在屋內。 這座宅邸主屋和廂房各一間。院子中有倉庫,以及一個小小的池塘,能夠感覺得到四季景色的變更。 剛剛邁入春天的庭院現在還是只有樹葉落盡的樹木和枯萎的草。 在這之中,有一個黑影正在徘徊,無聲無息地滑動著移動,爬上了小姬睡著的房間的門。 卡嚓卡嚓,門發出了聲響,像是隨時會倒下似的。 剛剛邁入兩歲的小姬睜開了眼睛,看著門的方向。 上下兩重門的上部,發出輕微的聲響打開了。從那縫隙之中出現了一隻渾身披著黑色剛毛的東西。 小姬瞪大了眼睛。 被推壓著的門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開始猛烈地搖動起來。那東西似乎想要爬進房間裡面來。 靜靜地看著那東西的小姬吞了一口唾沫之後,用跟平時完全不同的,抽搐一般的聲音哇哇大哭起來。 聽見女兒突然發出的哭聲嚇了一跳的昌親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妖怪察覺到他的氣息,連忙從門上滑了下來,從庭院往外面逃竄。 「梓,怎麼了!?」 躺在被褥上的小女兒像是被火燒到一般大聲哭辟著。 遲來一步的母親抱起了她哄了好一會兒,小姬才終於靜了下來。在那期間昌親小心地環視了室內,然後目光停留在門旁邊落在地板上的黑色棉線一樣的東西上面。 「……這是什麼……?」 在上門的結合處也粘著好幾條。 昌親反射性地跑到了屋外,發現了那裡也有同樣的東西。用手撿起來察看一下,發現那並不是棉線。昌親雖然是安倍家族的人,但是陰陽眼的能力並不算很高。不過這是。不是妖怪邪魔留下的東西這一點,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這是……」 看起來似乎是黑色的體毛,還散發著妖氣。 過了兩天後終於過了齋戒期的昌浩到了陰陽寮上班,繼續處理他的雜務工作。 很快就到二月了。下個月籐壺女御就要舉行正式的中宮立後儀式了。在大型慶典之前一些雞毛蒜皮的工作就會有所增加。剛過完年,陰陽寮內的工作還是比較忙。 要是不盡量收拾好現在可以動手做的工作的話,到時要是出現了什麼突發情況的話對應起來就會很慢了。 當昌浩正在處理剛被吩咐的整理工作時,被經過的籐原敏次叫住了。 「昌浩。」 「是?」 昌浩停下手回過頭來。小怪在昌浩的腳邊半瞇著眼睛盯著敏次。發現了這一點的昌浩若無其事地移動著腳步,輕輕踩住了小怪的尾巴。 「喂喂,昌浩!你在幹什麼啊?你該不會以為我會毫無理由地向敏次發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踢倒或者踢飛或者踢昏過去嗎?即使是我也不會做這種事情啊!」 就是因為他曾經有過踢倒或者踢飛或者踢昏的前科,所以昌浩才會保持警惕,不過被他這麼一說,想想也覺得是,於是只好放開了腳。 小怪之後走到敏次的腳邊,然後圍著他一圈圈轉了起來。 「還是那種死板頑固認真過頭的表情啊。我說你啊,怎麼每次來找昌浩總是皺著眉頭在眉間擠出幾條皺紋來幹什麼?什麼事也沒有的話就不能露出一點平和的表情來嗎?」 「就像我這樣,是嗎?」 「對對,就像你那樣……」 說到一半,正坐在地上舉起前足滔滔不絕地進行說教的小怪連忙轉動脖子親量四周。 歷博士安倍成親正站在敏次身後。 驚訝地皺著眉頭的敏次驚訝地回過頭看著他。 「成親大人,您剛才說什麼了?」 昌浩和小怪靜靜地在一旁看著事態發展,成親微微一笑說道: 「啊啊,我想得好好謝謝你才。工作這麼忙,還讓你帶我來昌浩這裡。」 敏次是陰陽生,除了處理一般的事務之外還有學習任務。 「請不要這麼說,我只是做了自己應做的事情而已。昌浩,那邊是不是已經完成了?那麼等下成親大人的事情結束了之後幫忙訂購一些紙張回來吧。」 「是的,我知道了。」 昌浩點點頭,敏次向成親行了一個禮之後就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去了。 目送他的背影離開,昌浩輕輕地側了側頭。 「哥哥,就算不拜託敏次大人帶路,你也應該能夠馬上找到我在哪裡吧?」 「只要找尋騰蛇的氣息的話就能找到,可是請人帶路會省很多功夫吧?而且,雖然說是來找你的,可是自己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陰陽部署中閒庭信步的話,還是讓人覺得有點不妥。」 「虧你說得出口。平時還到處啪嗒啪嗒地在這附近橫衝直撞的呢。」 小怪尖酸地說道。成親把視線投落在他身上,然後皺起眉頭環保雙手。 "話雖然這麼說,不過我始終是歷部署的人,總得給自己留點威嚴吧。" 這個時候,迴廊的另一端傳來了一陣大叫。 「博士!你竟然在這種地方——!」 幾名歷部生正向著這邊快步走來。昌浩和小怪看著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無言地抬頭看著成親。 而本人卻露出稍微有點尷尬的神色故意裝做看不見。 「……那麼,哥哥你究竟找我有什麼事?」 一看見昌浩改變了話題,成親高興地搭話道: 「對了對了,我來找你是有目的的。等你做完工作和我一起去一去昌親家裡吧!」 「啊?」 「昌親的家,是在五條那邊的府邸吧。」 前幾天因為少納言家的騷亂發生時曾經去過一回。 成親向著兩人點了點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總覺得有點不祥的預感,而且我從雜鬼那裡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報告。」 成親不用說,理所當然擁有陰陽眼的能力。二弟昌親也是一樣。而三弟的昌浩在幾兄弟之中, 陰陽眼能力可以說是最高的。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已經與週遭的雜鬼們打成一片了,跟那些雜鬼的感情比起昌浩還要好一點。 把擅自進到屋子裡光明正大地坐在大廳中午睡的雜鬼們趕走後,成親就開始處理從陰陽寮中帶回來的 雜務。雖然這麼做讓夫人很不高興,可是當成親問她那可不可以在陰陽寮那裡加班時,她又說討厭他 晚回來。成親經常笑著打趣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話,所以看來這種小事還不至於危及夫婦 感情。 「雜鬼們會進到哥哥家裡去嗎?」 由於安倍府中施有晴明的結界,所以事態還不至於發展成這樣。至於這種事情是好是壞,昌浩還真不知道 該怎麼判斷。 「即使他們擅自進來,也不會幹些什麼無禮的事情。它們也不想自己被人除掉,所以還是很注意遵守禮節的。」 「那種話還是遲點再說吧。」 小怪說著做出了把什麼東西放到旁邊去的動作。成親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對小怪的真正面目知道得很清楚,而他的那個真正面目和他現在這種動作可以說是完全聯繫不上。 正當成親欲言又止低聲嘀咕的時候,歷部生們已經走到了跟前。 「博士!現在還沒有到下班時間呀!」 「請您盡快完成下個月的最終確認吧!」 順便說一句,等成親他們這樣子做成日曆之後,把它抄寫多份分派給各個省廳則是身為直丁的昌浩的工作。 這麼說來,下個月的日曆還沒有抄寫呢……昌浩這麼想著的時候,成北十分不情願地轉過身去。 「等我處理完工作就來接你。」 昌浩和小怪目送舉起手揮著走遠的成親的背影離開,不禁面面相覷。 「哥哥所說的雜鬼們的報告,究竟是什麼呢……」 過了下班時間不久,成親一臉疲憊地來到了昌浩身邊。 「哥哥,看來你很累了啊……」 安倍家的長兄露出了無奈的乾笑聳了聳肩膀。 「沒什麼,只是把一直積聚著的工作風捲殘雲似的收拾完過來而已……」 啊啊,原來是這樣……昌浩不禁打從心裡佩服他的速度。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插嘴道: 「不是應該說一直偷賴積聚下來的工作被人逼著一下子幹完了才對嗎?」 「也可以這麼說啦……」 成親很爽快地回應,然後轉身向著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昌浩笑道: 「好了,我們走吧。」 被成親這麼一催,昌浩和小怪站起身來,跟著一起向昌親家走去。 一行兩個人加上一隻動物,沿著朱雀大路直往南邊走去。不知是不是在顧及到成親也在場,小怪在昌浩腳邊步履輕盈地走著。 昌浩一手抱起他,然後把他圍到了自己肩膀上。 「……喂!」 小怪半瞇著眼睛叫了起來。看著他們這個樣子的成親的臉抽搐了一下,想說點什麼,可是看見昌浩完全沒有在意的樣子,只好作罷。 「雜鬼們今天早上到我家走廊上來,然後說了一些它們覺得很有趣很好玩的話題——」 ——聽說了沒有,在吉野那邊有一對母子被妖怪吃掉了呢。 ——而且聽說那個孩子還是個沒有斷奶的嬰兒呢,那麼小啊…… ——我們不是知道你們小時候的樣子嗎?所以想起來了呢。 雖然它們說的儘是這些有一搭沒一搭的話,不過成親總覺得其中有些值得自己注意的部分。 成親在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一個小孩子躺在全身披著黑色剛毛的怪物面前。怪物慢慢伸出了手,就在快要碰到小孩子的時候,卻突然間縮了回去,就這樣消失了身影。 「就因為這個……?」 昌浩驚訝地問道,成親一臉嚴肅地回答: 「我覺得那個小孩好像是昌親家裡的小姬似的,所以總覺得放心不下。」 本來打算問一下昌親確認孩子的安危的,可是誰知道來了之後卻發現平時很少不來上班的昌親竟然毫無預兆地沒有過來。幾天前在陰陽寮中碰面的時候還好好的,之後也沒有聽說他生病之類的消息。 「即使是家中有人生病或者出了什麼意外,也應該有聯絡過來的啊。父親也似乎十分擔心,所以我就打算跟你先去看個究竟了。」 他們的父親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昌親是天文生,所以在陰陽寮這裡昌親是離父親最近的人。 昌浩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哥哥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就在他低聲這樣說著的瞬間,頭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景象—— 黑色的影子在門的另一邊—— 昌浩瞪大了眼睛。脊樑上有一陣冰冷的氣息爬過,全身的汗毛一剎那倒豎真情 為,心臟也開始急速狂跳。 下一秒。成親也似乎感覺到某種異樣的氣息了。 兩人的臉色變得煞白,同時飛奔起來。 站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一邊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不讓自己掉下來,一邊露出緊張的神色問道: 「怎麼了?」 「有不明身份的什麼東西要襲擊哥哥的宅邸……!」 側門發出了卡嚓卡嚓的聲音搖撼著。]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小姬正發出大哭。昌親把兩人護在身後,結起刀印,調整了呼吸。 「真是麻煩啊。我可是最不擅長妖怪的調伏了……」 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妻子雖然虛弱膽小,但還是拚命保護著孩子。父母和傭人則躲在主屋的最裡面避難。 這個怪物連續數天花板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座宅邸中。怎麼看都是衝著年幼的小女兒來的。 由於它總是躲在門的另一邊,所以形態還沒能弄清楚。由於即使看見了對方的形態也不會對於現況有什麼幫助,所以昌親乾脆就專心把精力放在防衛上了。 然而他從來都不太擅長退魔調伏這種能動性的操作,和陰陽寮中的其他天文生相比的話,其能力應該是出類拔萃的了,不過在安倍一族之中只能說是中等之中的中等。他知道好幾個陰陽師都擁有比自己優秀得多的能力,所以與其把時間花在學習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上,他選擇了鑽研自己比較擅長的項目這個方向。 之前一直都是張開保護的結界讓妖怪無從靠近的,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妖怪始終不肯放棄。那個側門已經是界線了,而且因為連日的對戰,靈力也消耗了不少。再這樣子僵持下去的話恐怕結界遲早會被打破。 「本來打算今天向大哥他們求助的……」 早上臨出門的時候,這幾天精神已經極度疲憊的妻子卻倒下了。由於不能這樣子放著妻子不管,所以昌親只能臨時不去上班。之後應該派個使者前往安倍府通報情況的,這樣子的話昌浩一旦接到通報肯定會來幫自己。 那個弟弟在安倍一族之中擁有最高靈力。能贏他的人應該只有絕代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一個而已吧。不過他本人並沒有這種自覺。 昌親想起那擁有大器天賦的弟弟那活潑的笑臉,不禁不知不覺地露出了笑容。 那孩子也十分疼愛侄女小姬。 怪物的黑影開始好幾次把身體撞上側門了。唰唰,薄膜破裂的聲音響起,昌親咬緊了嘴唇。 來了。 「吱吱吱吱吱吱!」 刺耳的高亢鳴叫轟然而起。 從被打破的側門的縫隙之中,露出了一張披著剛毛的臉。 看起來就像人類的臉一樣。滿臉都是毛,厚厚的嘴唇翻在外面,尖銳的牙齒露了出來。小小的兩眼呈現黑色,那凌厲的目光正盯著昌親的背後。 有著五隻手指的兩手一把抓住已經破了的門往左右一拉,然後把已經破破爛爛的門的殘骸往後一拋,怪物發出了古怪的笑聲。 像人類一樣笑了。 進入了房間的怪物,如果站起來的話說不定頭會撞到房頂。那巨大的身形有昌親的兩倍大。 他見過類似的動物。 「猿猴……!?」 但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身高在一丈以上,還會襲擊人類,襲擊小孩子的猿猴。而且,如果只是一般猿猴的話,是不可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妖力的。 怪物的眼睛直直的俯視著小姬。 昌浩一行來到昌親宅邸附近時,小怪突然從昌浩的肩膀上跳了下來。 「小怪?」 昌浩不禁停下了腳步。小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說道: 「我……不能進去……」 「你在說什麼啊!不就是那邊嗎,快到了啊……」 昌浩猛地回頭看著昌親的宅邸。 門口就在數丈開外的地方。庭院很小,圍在周圍的木牆也不高。 昌浩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妖氣正從裡面飄蕩出來。 「我先過去了!」 一起停下了腳步的成親飛奔出去。看著他推開大門一個箭步衝了進去之後,昌浩吊起了眉毛—— 「不要說傻話了!快點走吧!」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去就好。把怪物趕出來,我會把它抓住的。」 我不會進去裡面的。 看著堅持不肯進去的小怪,不明所以的昌浩焦躁地瞇起了雙眼。 「我知道了,隨便你吧!」 憤然地說完之後,昌浩丟下了小怪,跟著成親後面進了門。 小怪慢吞吞地走到宅邸前面,然後用彷彿嘴裡銜著黃連的眼神看著門的另一邊。 「……這裡有小孩子在啊……」 所以,自己絕對不能進去。 「昌親!」 門外響起一聲呼叫。 正在拚命呤唱退魔咒語的昌親連忙打量四周。 映入眼簾的是在自己心中比任何人都靠得住的兩個人的身影。 飛奔過來的昌浩,在看到那正撲向哥哥的怪物之後,立刻結起了刀印。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在怒吼轟然響起的同時揮下刀印,釋放出的雷擊般的波動衝向妖怪。 妖怪被衝擊撞個正著,彎起身體被直直推倒,重重地摔在後面的地上。這時候昌浩已經擺出了要進行第二次攻擊的氣勢了。 「玉帝有救!靈寶符命!斬妖縛邪……!」 但是看見有人介入知道了自己處境不利的怪物立刻一轉身跳到庭院之中往外逃去,身影一瞬間就消失了。 昌浩正要追,耳中傳進了一聲高亢的尖叫。 那是小怪的聲音。同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火焰鬥氣正被釋放。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然後帶著長長的餘音,變得越來越遙遠。 「……小怪,難道被它逃了……?」 通過氣息覺察到這一點之後,昌浩歎了一口氣。 那個妖怪雖然身體龐大,但是動作卻異常迅速。竟然中了小怪的攻擊之後還能那麼迅速地逃離。 「有沒有受傷?」 成親跪了下來問道,昌親點了點頭。然後看了兄弟們的腳下一眼,露出了苦笑。 「雖然被你們救了一命,也許這個時候不應該說這個……不過請不要穿著鞋子進來好嗎?」 成親和昌浩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成親急忙坐下來開始脫鞋,一邊脫還皺著眉頭反駁道: 「剛才情況緊急,哪還有時間顧及到這個嘛!」 「我知道,那麼從下次開始注意了。」 「那就這麼辦。」 成親認地點點頭。 另一方面昌浩抱著脫下的鞋子走近小姬身這探頭看了看。 被嫂子抱在懷中的小姬露出害怕的樣子閉上了眼睛。 不過看來沒有受傷。 「昌浩……還有大哥,為什麼會在這裡……」 昌親的妻子驚魂未定地問道。回答她的是成親。 「因為他突然沒有來上班,所以父親很擔心。另外就是,陰陽師特有的直覺吧。」 是這樣啊。她舒了一口氣,突然無力地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往後倒去。 昌親慌忙扶起她,一看已經失去意識了。連忙把手貼在她額頭上看看,下分燙手,看來發燒發得很厲害。恐怕是因為緊張和疲勞吧。 「得快點讓她休息才行……」 昌親從妻子手中抱起小姬,把她交給了成親,然後抱起妻子的身體說道: 「昌浩,不好意思,麻煩你去跟岳父他們報告一聲。」 「明白了。」 昌浩連忙跑了出去,昌親也急忙走進了房間。成親目送他們離開之後,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兒。 由於是去年夏天才生下來的,所以還不會站立和走路,只能夠勉強爬行而已。成親有著平均成年男子的體力,所以這個嬰兒對於他來說,真的很輕。 小姬那僵硬的身體開始一點一點鬆弛下來。她慢慢抬起頭望著伯父的臉,確認是自己見過的臉之後,緊緊抓著成親。她是在拚命忍著不哭。 「乖哦,乖,想哭的話就哭吧。都遇到了應該哭的事情了嘛。」 成親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著小姬的背,孩子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哇哇哭了出來。 慢慢走過庭院的小怪,聽到突然響起的嬰兒哭聲後不禁站住了腳步。 那是,昌親的小女兒的哭聲。 「…………」 小怪低下頭,眨了一下眼睛之後,轉身走了出來。 到了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成親和昌浩從昌親的宅邸中告辭出來。 雖然不知道理由是什麼,不過小姬被怪物盯上了這件事是可以肯定了。 必須要想辦法打倒那個怪物才行。 昌浩出了門之後,終於在門楣上面的屋簷上發出了小怪背向自己的身影。 「啊,小怪!」 小怪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搖了一下那雪白的尾巴。 「比起在這種地方等,到裡面去不是更好嗎?好了,我們回去吧。」 昌浩一半生氣一半無奈地催促,小怪聽到之後一躍跳到了大路上。 然後回過頭來看著昌浩。 昌浩看到他那晚霞色眸子的瞬間,不禁屏住了呼吸。 「……對不起,我讓那妖怪給逃了……」 雖然他努力裝作平靜,不過還是可以看出內心十分介意。 「……那個……下次再努力就好了啊……」 昌浩一把抱起小怪,然後靜靜地看著他那晚霞色的瞳孔。 「怎麼好像一臉傷心的表情?怎麼了?受傷了嗎?」 雙手抱著小怪確認了一下背部和肚子,但是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那不斷搖擺著的尾巴彷彿在抗議「不是那樣啦。」 「好了,昌浩,太過晚回去的話媽媽可是會擔心的。」 「啊,說得也是,那麼哥哥,明天見,晚安~」 「嗯,回家小心點。」 成親看著把小怪放在肩膀上轉身跑著離開的昌浩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語道: 「明天、嗎……真是的,看來我的侄女被煩人的東西盯上了啊。」 昌浩回到安倍府時,彰子馬上出來迎接。 「你回來了,昌浩。辛苦了。」 「我回來了,彰子,這麼晚回來,對不起。」 昌浩一邊把脫下的鞋子擺放整齊,一邊越過肩膀抬頭看著彰子。 彰子露出了笑容,然後打量了一下周圍。 「啊……昌浩,小怪沒有跟你一塊嗎?」 沒有發現那個總是和他一起回業的雪白身影。 昌浩皺著眉頭低聲道: 「到門口我們還在一起的……」 在推開安倍府大門的時候,小怪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昌浩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笑了一下說道: 「不過,反正他是小怪嘛,不用擔心,等下就會回來了。」 說得也是。彰子點了點頭,然後微微地露出了苦笑。 「可是,昌浩,小怪不是經常說『我不是小怪』之類的嗎?」 「不,是小怪沒錯。」 昌浩立刻回答,然後自顧自笑了出來。兩人就在門口那裡一起嘻嘻地偷笑起來。 小怪爬上了安倍府的屋頂上垂著頭。 現在雖然是春天,但還是比較寒冷。小怪的身體上覆蓋著一層看上去十分暖和的皮毛,而且本來他的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將,是不會被冷暖天氣所影響的。 所以現在小怪所感覺到的寒冷,和一般的氣候上的概念是不同一回事。 小怪低頭看著自己的身子。 身材比貓大一點比狗小一點。全身披著雪白的毛皮。長長的耳朵垂在後面,脖子上有一圈勾玉似的突起物,額上則有著紅色的花樣圖案。四肢的前端有著五隻爪子,至於眼睛的顏色,他自己雖然看不見,不過是赤紅色的。 他一邊用前足摸著自己的身體一一確認,一邊眨了眨那圓圓的眼睛,搖了搖那長長的尾巴。接著豎起了那長長的耳朵,伸出前足唰唰地搔著頭。 「……怎麼了?」 有人在他的頭頂上問道。 抬起頭只見十二神將的同伴勾陣正從高處俯視著他。 小怪的真正面目十二神將的騰蛇,身高比起眼前的勾陣還要高出一個頭。如果和他並排站在一起的話,勾陣恐怕看起來就會顯得纖細多了。 勾陣那未到肩膀、剪得十分整齊的黑色頭髮在冰冷的晚風中翻飛。 她輕輕地側了側頭,然後在小怪身邊坐了下來。 「怎麼露出這麼凝重的臉色?發生什麼事了?這樣的你還真少見啊。」 小怪皺起了眉頭。 「……反正我平時就是這種表情。」 「是嗎?」 沒錯。小怪點點頭,然後埋下了臉。 「……我最討厭小孩子了。」 話題轉換得太過突然,勾陣不禁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小怪沒有理會她,繼續說道: 「小孩子總是動不動就哭。哭啊哭啊的,最後還會發燒。小孩子太弱了,所以最討厭了。我……」 不知是不是意識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小怪說到這裡就沒有再說下去。 勾陣把手放在豎起來的膝蓋上,撐著臉頰說道: 「我從六合那裡聽說了大概經過。昌親的女兒被妖怪襲擊了是不是?」 「嗯。」 「然後你死也不肯進入屋子,和發火的昌浩槓上了?」 「……嗯。」 勾陣歎了一口氣,然後苦笑似的挑起了嘴角。 「據說你還讓那妖怪逃走了?真不像是你所為啊,騰蛇。」 「它跑得太快了。身體壯的跟牛一樣,跑起來卻跟風一樣快。」 「不過你的話要快速判斷它的來頭應該不是難事吧?」 小怪撇和勾陣一眼,然後露出了嚴肅的目光,瞇起了眼睛。 「——狒狒。它的身上有血的腥味。那傢伙已經嘗到了人類的肉的鮮味了。」 用饒有興味的目光聽完小孫子說完大概經過之後,安倍晴明環抱雙手皺起了眉頭。 「……唔……狒狒啊。對於這個都城來說,還真是稀客啊。」 端坐在爺爺面前的昌浩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眨了眨眼睛。 「那個……爺爺,狒狒也會吃人嗎?」 晴明挑起了眉毛。 「先不管它會不會,成親不是已經那麼說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 說到這裡,昌浩的臉色變得凝重了。 據說到成親家中去的雜鬼用很興奮的樣子談論著的事情,就剛剛發生在昨天。 ——不知哪裡來的母子突然昏倒了。 ——然後剛好經過那裡的狒狒好像肚子餓了。 ——這下糟了,那些傢伙的力量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強。 聽說嘗到了肉味的妖怪從此就開始襲擊女孩,而且,還專挑幼小的嬰兒來下手。 晴明把手插到袖子裡面,然後低聲說道: 「本來狒狒,是在西邊國家才會出現的妖怪……也許是因為那裡已經沒有了食物,才會到這邊來的吧。現在這個時節,山中也沒有什麼可吃的了。」 「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吃人吧……」 「妖怪基本上來說都是雜食性的嘛。如果真的什麼都沒有的話甚至還會自相殘殺。所以吃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是這樣嗎—— 昌浩撅起了嘴巴。居住在都城中的雜鬼們是不吃人的,所以現在聽到這種話,心裡就像綁了一塊鉛似的十分沉重。 想起那像是被火燒到了一般拚命哭著的小侄女的身影,昌浩的表情越來越緊張。不管對手是誰,來自何方,竟然敢讓自己重要的小姬哭成那個樣子,那就絕對不能輕易放過它。想到自己曾經抱在懷中的那幼小的生命,昌浩就覺得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昌親哥哥說在狒狒還沒有被退治之前暫時不到陰陽寮上班了。」 「說得也是,既然家中有妖怪出沒的話,那麼身上就會沾染污穢之氣了。還是稍作齋戒修心靜養一下較為妥當。」 昌浩聽了不禁動搖起來。 和妖怪對峙過就會沾染污穢之氣,必須要進行齋戒嗎? 那樣的話至今為止經常因為祖父一句「去把那個妖怪治退一下」之類的命令而經常遇到類似事態的自己,是不是應該頻繁地進行齋戒才行? 「這個究竟應該怎麼做?」 這麼一問之下,晴明像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似的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來—— 「…………這個嘛。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 「…………啊。」 不用嗎?真的不用嗎? 面對在內心不斷自問的昌浩,晴明瞇起了一隻眼睛歎了口氣。 「……昌浩啊——」 昌浩猛地回過神來。難道—— 不出意料,晴明像是把洩氣兩個字寫在了臉上似的垂下了肩膀。 「那些已經無可挽回的事情就算了,無謂再想了。」 「已經無可挽回了嗎?而且,還算了?」 晴明把昌浩說的話當作沒聽到。 「不過,你要做的事情也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有所減少了。而且老是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的話,是不靠陰陽師這一行來吃飯的哦!」 「不,我們還是注意點吧,爺爺。什麼操作順序啦,規則啦,不是有這種艱深的東西需要注意的嗎?」 這些實在是太多了,想記都記不住,其中大部分到了要用的時候往往需要重新複習才能拿得出手。 但是對於這個半吊子徒弟的話,年老的大陰陽師卻一副不予受理的樣子。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凡事都應當隨機應變。即使是錯的,只要堅持一最後的話,也會變成對的了。」 昌浩一臉無法釋然的樣子,用手摀住了額頭。這些話怎麼聽都像是在狡辯。 「是嗎。爺爺,這些話真的可以相信嗎?」 「至少我這幾十年都這樣子過來了。」 聽到他用若無其事的語氣這麼一說,才剛涉足陰陽道不到一年的昌浩說不出話來。 心中雖然在說「不是這樣的吧」,嘴上卻沒能找到反駁的字句。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對了,爺爺,你聽我說——」 「唔?」 正從身邊的書堆中撿書的晴明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小怪他好奇怪,明明小姬遇到了危險,他卻死要堅持不進屋子裡。雖然最後我們趕上了,沒有釀成大錯,可是那種情況最能夠迅速行動的人就是小怪了呀,可是他卻——……」 昌浩正說得起勁,突然一把扇子指到眼前。吃了一驚的他連忙打住。只聽見晴明歎了一口氣說道: 「既然成親和你都在場,就不要什麼想著交給紅蓮了。最後不是趕上了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昌浩還打算說點什麼的時候,晴明的身邊出現了了名神將。 昌浩瞪大眼睛抬頭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臉。雖然單憑釋放的神氣就能判斷她是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之一,可是卻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誰。 「晴明,騰蛇他……怎麼了?昌浩?」 發現了昌浩的目光之後,神將不解地側著頭。昌浩小心地問道: 「那個……你是十二神將嗎?」 她露出了好像恍然大悟的表情。回答昌浩問題的,是晴明。 「啊啊,她是勾陣。這麼說來,昌浩,你還沒有正式跟她見過面嗎。」 昌浩點點頭。 這樣子觀察視線的位置的話可以發現,她比自己和晴明都有要高。不過如果和紅蓮還有六合比起來的話大概矮一個頭。一般來說,神將比起正常人類要高一點。當然,還是孩子的玄武和太陰除外。 那看起來是重視了機動性的服裝裸露出肩膀和雙腿,在這個季節的話看起來還真是有夠冷的。雖然本人不會感覺到天氣的冷暖變化,不過看著實在是不好受,只有現在也好,能不能請她披上放在那裡的褂衣先將就一下?光是這樣看就覺得冷了。 勾陣平時即使在人界也基本上保持隱身,所以沒有在昌浩面前顯現過。而且基本上來說,昌浩在完服儀式舉行之前,根本沒有見過十二神將。一來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封住了陰陽眼的能力,另一方面,神將們也的確很少現身。平時有人現身出來這點,是最近才開始的。 雖然昌浩不認識勾陣,可是勾陣卻對昌浩瞭解得很。而且還是從他剛生下來,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已經認識了。 勾陣靜靜地露出了微笑。 「這樣子看見我的姿態還是第一次嗎。不過我一直都認識你,所以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 昌浩擔率地回答完後,有點驚訝地問道: 「剛才你說,紅蓮他怎麼了?」 「也沒有怎麼了,只不過是有點意志消沉罷了。」 那可奇怪了。 「咦?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想得太多了,或者自尋煩惱吧,這個你不用在意。」 「啊?」 勾陣把視線轉向晴明。 「聽說似乎是因為昌親的女兒在絕妙的時間哭了出來的關係。」 只這一句話,晴明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 晴明抱著胳膊,在沉思片刻後開口道。 「昌浩,狒狒只要盯上一隻獵物就絕對不會放過。」 「啊,成親兄長也這樣說過。今天它展示撤退,明天我們一定會再去的。」 晴明抬手制止了昌浩的發言。 「不行,那樣就太晚了。」 狒狒原本就是夜行性生物。 既然嘗到了人肉的美味,他已經再也吃不下別的東西了。現在他肯定是餓得厲害。 「昌親擅長結界,卻不擅長退魔降妖。光用結界防止它入侵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 晴明抬頭看了看屋頂,瞇起眼睛。 「帶上紅蓮、六合和勾陣,你現在就去收拾那妖怪去吧。」 無論何時都一樣,晴明乾脆利落的命令道。 原本還想著那妖怪是不是真的會來,但事已至此,昌浩也只得歎了口氣說道。 「哈,我明白了。」 「怎麼了,不願意?你不願意去嗎昌浩?」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願意!」 昌浩連忙否定者,然後和之前的晴明一樣抬頭看著屋頂。 「小怪有點不對勁,我只是擔心他今天是不是不適合去......」 昌浩覺得,現在應該讓他一個人呆一會。 晴明眨了眨眼睛,隨後溫柔的瞇起了眼睛。 小怪現在心情失落,而昌浩感覺到了這一點。 這是其他人都無法做到的。 勾陣愛憐得注視著昌浩,微笑了起來。 「既然你能發現這一點,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她轉過身。 「去叫騰蛇吧。」 小怪垂著腦袋漫不經心的走著。 在他前面和他拉開了十步左右距離的昌浩,回過頭對小怪喊道。 "小怪,你這麼慢吞吞的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兄長家啊.」 「我就算到了也不進去的,你叫車之輔帶你先過去。」 "啊,什麼,你叫我一個人去打狒狒?「 」反正還有六合和勾在。」 小怪反駁道,昌浩立刻皺起了眉頭。」 「雖然是這樣......嗯?」 昌浩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直視小怪的眼睛問道。 「小怪,剛才你說什麼?」 紅色雙眼瞪得滾圓。 「哈?我說,怎麼了......」 「前面一句。」 這下,小怪垂著眼皮歪著腦袋回答道。 「呃......啊,我說反正還有六合和勾在......」 「就是這個。」 昌浩突然指著小怪說道。 「為什麼你叫六合的時候不變,卻叫勾陣為勾呢?」 小怪瞪大了眼睛,用前足不停的搔著腦袋。這問題太突然了。 它撓了一會兒,忽然搖了搖尾巴向前方走去。 「啊,小怪你等等。」 「這更本無所謂啊。現在不是趕著去昌親那嗎?」 「就算趕著去你也得以回答啊,快說吧小怪。」 小怪腳步越來越快,使得昌浩的速度也不知不覺提高了。 「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啊?名字可是最短的咒語啊,爺爺經常這麼說的。」 「別老是閒著這些無聊的事,好好考慮你小侄女的事吧,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你這個小怪!」 見昌浩反射性地回嘴,小怪瞥了他一眼就此沉默了。 昌浩咧開了嘴,感覺自己輕易的中了圈套。 他很擔心那孩子,但同樣也擔心情緒低落的小怪。 在少納言家出事時昌浩就在想,為什麼他會那麼頑固,堅持不肯去見那孩子呢。無論怎麼思考昌浩都得不到結論。 不知何時已在全力奔跑的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 如果換成自己會怎麼樣呢?小怪,紅蓮是不是也絕不會靠近自己呢? 昌浩的思緒被小怪尖銳的嗓音打斷了。 「狒狒就在附近,他在......昌親府邸!」 同時昌浩也捕捉到了狒狒放出的妖氣。 妖氣比傍晚時更強。妖怪過吃人後,力量也會逐漸增加。 在夜幕降臨在京城中全速奔跑的昌浩和小怪終於到了昌親的宅邸。但小怪一到門口,就表現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昌浩氣得多了跺腳,一把抓住小怪的後頸就跑進了宅子。 「喂,放開,別把我當動物!」 「要抱怨以後再說!」 就在昌浩四處尋找狒狒的妖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乾坤定位,和和煌煌,解呵瓜,現出蛇盅,急急如律令!」 那不是昌親,昌浩頓時兩眼放光。 「成親兄長!」 昌浩跑過拐角,只見身穿狩衣的成親正與身長一丈的狒狒對峙著。 成親手握鑽鈷杵。昌浩飛奔到他身邊,正面面對狒狒。 「兄長,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被我家那位罵了。」 昌浩不禁抬頭看著長兄。 「哈?」 「她狠狠的對我說,小侄女出那麼大的事,你還不快點去解決。我差不多是被趕出來的。」 成親說完後還在嘀嘀咕咕地碎碎念,舉起了獨鈷杌。 「就是這麼回事,總多我們快點收拾它吧,昌浩。」 「是!」 昌浩本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 他一把把脖子上掛著的念珠纏在手中,結起了刀印。 「歸命!持蓮華!不空!尊勝伏~!顯現~顯現~成就吉祥!」 在此同時感覺到背後築起了一道不可侵犯的牆壁,那是成親所築的護身壁。 眼前張牙舞爪的狒狒,明顯已經飢腸轆轆了。那充滿了血絲的雙眼閃閃發光,毫不掩飾地沖 著昌浩他們露出了殺意。那眼神像是在說「就算是這些傢伙也好,吃掉再說」似的,昌浩的脊樑上不禁竄起了一陣涼氣。 「小怪、勾陣,快去昌親哥哥身邊!」 昌浩把小怪塞給剛剛現身的勾陣,然後越過肩膀回頭望向身後。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希望你們能夠保護他們。」 勾陣伸出雙手接過小怪,定定地看著狒狒。 的確,這妖怪吃過人,她以前也曾經遇到過狒狒,那個時候的狒狒並沒有散發出像現在這種骯髒且扭曲的妖氣。 狒狒像要威嚇他們似的咆哮起來。 那彷彿是得意洋洋的笑聲般的聲音震動著昌浩的耳膜,十分刺耳。 「我來牽制住它的行動,你來攻擊!」 聽見成親的指示後昌浩點了點頭,然後用目光催促勾陣和小怪。 明白他意思的勾陣轉身離去。被她抱在手中的小怪發出了抗議:「勾,放開我!我不要進去!放開我!放開我啦!」 勾陣低頭看著拚命揮動四肢掙扎的小怪,冷冷地回答道: 「那樣的話變回你的本來面目不就行了?我的力氣還沒有大到可以抓住那麼大塊頭的你。」 小怪一下子閉嘴了。就算是自己現在這個小怪的姿態,也已經會讓孩子哭了,要是再變回本來面目的話,後果可想而知。 於是勾陣帶著一臉無可奈何的小怪離去了。昌浩看著她的側臉,不禁低聲嘀咕道: 「厲害啊……」 能夠用嘴巴就壓制住那種狀態的小怪的人,想不到除了祖父晴明意外還有別人。 「昌浩,開始了!」 聽見哥哥一聲叫喊,昌浩連忙回過神來。 一直在旁邊隱了身的六合也現身了,擋在兩人面前手執銀槍擺開架勢。 紮著馬步的狒狒再次發出了咆哮。宅邸之內和外面截然不同,充滿了寂靜。 觀察了一會兒情況之後,勾陣在走廊上放下了小怪,然後轉身走開。 「我去看看其他家人怎麼樣了。你快點去昌親那邊。」 「勾!」 剛剛站穩的小怪大叫道。勾陣回頭看著他,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你怕嗎?」 小怪剛想反駁,可是卻又把話吞回去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挑著話說道: 「我討厭小孩子。我去看其他人的情況,你去昌親那邊!」 還沒說完,小怪就已經衝了出去,穿過勾陣的腳邊,然後消失在宅邸的深處。 目送他那雪白的小小身影消失之後,勾陣垂下了肩膀。 「真是的……」 她歎了一口氣,然後隱了身到昌親的身邊去了。 勾陣是凶將,即使隱了身,那凌厲的靈氣還是會散發出來。而小怪之所以會採取那個嬌小可愛的姿態,目的就是為了封印十二神將之中最強大最激烈的神氣。十二神將之中會變成那種姿態的,就只有騰蛇。雖然箇中原因誰也沒有告訴過她,不過她還是大概能猜得出來。 昌親正張開結界,把妻女保護在圓陣當中。外部的攻防已經通過聲音和靈力的波動正確地傳遞給他了。現在除了成親之外,昌浩也已經來了,所以昌親很明顯鬆了一口氣。 昌親的陰陽眼能力沒有昌浩那麼強。勾陣為了告訴他自己的存在,故意把神氣增強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發現了她的昌親把視線投了過來。 勾陣一瞬間現了身。 「十二神將勾陣……是爺爺的指示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昌浩和騰蛇比較擔心這裡的情況,所以派我過來了。」 「騰蛇……?是嗎……」 昌親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溫柔地瞇起了眼睛。在他還小的時候,非常害怕騰蛇。那種恐懼感現在也還是深深植根在心中,不過另外一種感情已經了芽,這也是真的。 被妻子抱在懷中的女兒敏感地感覺到周圍的異變,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祖母不斷游弋,還用發音不清的聲音喊著母親。 「沒事,沒事的,梓……」 而一邊哄著她的母親的臉色煞白,似乎馬上就要倒下去似的。本來身體就弱,現在的她只勉強靠毅力在支撐而已。 突然,側門上響起了用力撞擊的聲音,木格子碎了,連門板上都產生了裂縫。 接著響起了一聲怒吼。 「別想逃————!!」 隨著昌浩的這一聲大叫,伴隨真言釋放的靈力的波動一直傳到宅邸裡面來。 狒狒的慘叫應聲而起。同時,包圍著宅邸的護身壁發出巨大的響聲炸裂了。 看到這樣的情景,連勾陣也不禁失色。 「竟然打破了結界——!?」 側門被蠻力撞碎,滿身是血的狒狒那可怕的身影突然冒了出來。 「……!」 眼前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態讓昌親的妻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身子一搖,昏倒了。 「千鶴!」 大驚失色的昌親抱起了妻子。小姬在母親的懷抱中瞪大眼睛全身僵硬。 狒狒銳利的目光投向小姬,可是發現到擋在中間妨礙自己的人之後凶狠地露出了牙齒。只見它揮手撥開破料的側門走了進來。 勾陣拔出了插在腰間的筆架叉,驚訝地低聲說道: 「昌浩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答案馬上就明白了。 從被破壞的側門的縫隙之中可以看見外面的樣子。 昌浩和成親正和渾身沾血的另外三隻狒狒在對峙著。其中兩隻身形要小一點。六合雖然也手執銀槍在應戰,但是卻無法準確把握出乎意料地行動迅速的狒狒的行動,只是讓對主受了一些輕作而已。當然,陰陽師的法術也通通被避開了。 那超越了知識範疇之外的快如閃電的動作,應該是吃了人肉之後才修煉而成的。 「臭狒狒,竟然一家大小都已經學會吃人了嗎。還真是有夠墮落的啊……」 要是不襲擊人類的話,就算到了人類居住之地來鬧事,也還是可以留他們一條性命,不過,現在是不用指望了。——勾陣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感地低聲說道。這時候只聽見昌浩一聲大叫—— 「小怪,快堵住跑到那邊去的那隻!」 身高超過一丈的巨大身體正準備侵和室內。 勾陣躊出一步擋在了前面,然後越過肩膀回頭瞄了一眼背後。 一瞬間,視線和小姬對上了。只見小女孩的眼睛瞪得極大,直直地凝視著勾陣和妖怪。 勾陣眨了眨眼睛,接著把視線投回狒狒身上,輕輕地雙腳一點地。 「騰蛇,這裡交給你了!」 對察覺到事態之後慢慢騰騰地露面的小怪說完之後,勾陣衝向狒狒,用身體把它推到了外面。 被留下的小怪整個呆掉了。 想不到一來變被全權委任。而且,你看昌親的妻子不是都已經嚇得昏過去了嗎。 糟糕透了。 小怪拚命移動著已經僵硬的四肢,好不容易綞移到了打破的側門前面。眼睛緊緊地盯著側門上的大洞,絕對不往身後望一眼。 有別的狒狒躲開了昌浩他們的眼睛想要衝進來。 晚霞色的眸子頓時變得凶狠起來。 「給我消失!」 咧開嘴巴露出尖銳牙齒的小怪全身迸發著緋色的鬥氣。被他所釋放的通力猛地彈開的狒狒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上。剛好站在那裡的勾陣一揮筆架叉,在橫著倒下來的狒狒背上割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怪物的口中發出慘叫。 這個時候,昌浩和成親已經毫不猶豫地吟唱起要收拾其他兩隻狒狒的調伏咒語了。 而明顯已經處於下風的狒狒仍然避開了幾次攻擊,打算從側門的洞中侵入屋內。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 小怪白色的毛因為鬥氣而豎了起來。 一剎那—— 「……嗚……」 長長的耳朵之中突然傳進了微弱的哭聲。 那是嬰兒的啼哭。 小怪不禁瞪大了眼睛,全身再次僵硬。 已經有好幾次,嬰兒一見到自己就會哭。哭著哭著就會發燒。嬰兒能夠倚靠本能察知危險,然後用全身表現出危險。 晚霞色的眸子劇烈地搖曳起來。最討厭小孩子了。因為討厭,所以絕對不會靠近他們半步。自己早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只要不走近他們的話,自己的心也就不會痛了。不會聽到自己不想聽見的哭聲,也不用看見他們因為發燒而痛苦的樣子。 騰蛇即使接近也不會哭的嬰兒,到現在為止只有一個。 「…………」 小怪把種種想說的話吞回喉嚨之中,搖了一下頭。 胸中像是吞下了鉛塊般無比沉重。 低著頭好一會兒的小怪突然感覺到一股氣息,連忙抬起頭。 狒狒再次從側門的大洞中探出頭來想要接近獵物。 小怪的胸中突然湧出來一股強烈的感情。那彷彿能夠殺人的目光狠狠地瞪視著狒狒。 「要追究責任的話……!」 用恐怖而冰冷的聲音說完這一句之後,他飛身撲向狒狒,朝著它的臉面就是一腳,然後跳到了外現的地上,在重重跌倒在走廊上的狒狒身上又踢了一腳,毫不掩飾怒氣地大吼道: 「昌浩!快點張開結界包圍宅邸!」 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的昌浩沉默著點點頭,銳利地一拍手。 「謹請諸神……!」 請求諸神的加護,築起神聖的守護屏障。 在這期間小怪用讓人全身發冷的目光狠狠瞪著四隻狒狒,說道: 「我要一次收拾他們!你們給我快快避開!」 昌浩張開嘴巴正準備抗議,卻被小怪的氣勢嚇得閉上了嘴巴呆住了。成親把雙腳像是生根了動彈不得的他硬是拉著退後了。 收起了筆架叉雙手環胸的勾陣,用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騰蛇——」 「什麼事?!」 「那邊是無人居住的房子,再過去的話是荒地。」 「是嗎。這樣的話剛好合我意。」 低聲說完之後,小怪的全身開始迸發出緋紅色的鬥氣。 一眨眼之間,那雪白的小動物身體已經變成了高大的身軀。那毫無贅肉的結實身軀呈現出褐色,長度不及肩膀的頭髮顏色比晚霞還要濃重。頭上戴著的金冠從劉海中閃動著啞光,纏繞在手臂上的長長絹布在鬥氣中翻飛。 現身的十二神將騰蛇向著四隻狒狒放出了火焰之蛇。 騰蛇有一個只會被極少數人呼喚的名字。 「紅蓮!」 那少數人的其中之一,昌浩大聲叫著他。紅蓮掃了一眼昌浩,卻沒有任何回應,那閃亮的金色眼眸直直地盯著狒狒。 他的全身散發出赤紅的鬥氣,幾條火蛇互相纏繞著向著怪物飛去。狒狒們四散而逃,但是火蛇卻巧妙地切斷了它們的退路,把它們趕往旁邊那座無人居住的房子。昌浩正要追出去,卻被紅蓮一手拉住了胳膊,只見他靜靜地開口道: 「你們絕對不要出手!」 「啊、紅蓮……」 紅蓮說完之後就衝了出去。昌浩看著他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留住他,最後卻迷惘地縮了回來。 成親在一旁呆然地看著,勾陣回過頭來向他指了指那座無人的房子。 「快點築起結界圍住那座房子和荒地。」 「啊,說得也是。」 聰明的成親立刻理解了她的用意。 要是被附近的居民看見紅蓮那不一般的鬥氣和聽見狒狒們臨死前的慘叫的話,對於他們的精神衛生來說實在算不上好事。 就在成親施行張開結界的法術時,狒狒的咆哮和慘叫,還有紅蓮的怒吼也還在不斷地響起。 昌浩啞然地聽著,驚訝地抬頭看著勾陣。 「唔?」 「我怎麼覺得……」 頓了頓之後,昌浩看了一眼那空屋,然後接著說道: 「我怎麼覺得……紅蓮他好像在找狒狒發洩似的……」 勾陣用若無其事的表情點點頭。 「啊啊,怎麼看都是在發洩而已啊。」 歎了一口氣之後,勾陣側著頭。 「他本來心情有點不好,不過反正又能打退狒狒,圓滿收場,不是很好嗎?」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 但是總覺得難以釋然。 紅蓮究竟在對誰生氣? 當昌浩這麼問道的時候,勾陣微微露出了苦笑。 「生氣……說得也是,看起來的確像是在生氣呢。」 勾陣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饒有興味地笑了起來。十二神將中的玄武也有著同樣顏色的一雙眼睛,不過勾陣的顏色比玄武還要深。 在成親施下的結界之中,可以看見紅蓮的鬥氣正縱橫無盡地橫衝直撞著。自己因為擁有陰陽眼才能,所以能夠看出這一點,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應該完全不會發現吧。 昌親把已經完全破壞掉了的側門用力拆了下來,然後探頭出來。 「…………」 他的視線游移了一下,卻完全摸不清現在的狀況。狒狒們究竟怎麼了?還有騰蛇那猛烈的鬥氣和通力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昌浩,狒狒……」 「啊,在那邊,現在紅蓮正在……」 該說他是打算把四隻一網打盡為民除害呢,還是為了發洩怒氣所以一隻也不放過呢…… 昌親有點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看上去好像滿激烈的啊……」 「哥哥也這麼覺得?」 「放著一陣子不管的話很快就會鎮靜下來了,不用介意。」 勾陣靜靜地甩出了這句不知應該理解為豁達還是冷漠的話。 成親把它理解為前者來安慰自己,然後從側門的大洞中往室內探頭。 「嫂子和小姬沒事吧?」 昌浩呆住了。 「千鶴暈倒過去了。……哥哥,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小姬一會兒。」 昌親把女兒交給成親,然後抱起妻子向著家人那邊快步走過去。 成親抱著小姬好一會兒,轉頭向著昌浩。 「弟弟,你先抱著她。」 「哥哥呢?」 「看現在這種情況的話,昌親一個人未必處理得了,我先去幫幫忙。」 昌親的岳父岳母還有傭人們因為這一場騷動而憔悴不堪,。昌親平時雖然一副沉穩的樣子,似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保持鎮靜,可是一旦牽涉到家人,他就很容易手忙腳亂,失去冷靜。這當然是因為他很關愛家人的緣故。 成親離開昌浩他們之後,小心翼翼地踩著木片邁步前進。 另一方面,昌浩正用生硬的姿勢抱著侄女小姬。 「不知道她冷不冷?啊,勾陣,能不能麻煩你把那件褂衣拿過來?」 「啊。」 以狒狒的慘叫和紅蓮的怒吼為背景,這裡的空氣卻異常悠哉游哉。 昌浩把勾陣拿過來的褂衣用笨拙的動作包住嬰兒那小小的身體,然後試著換了好幾次手勢,好讓懷中的侄女能夠被抱得舒服點。可是由於實在不習慣,怎麼抱怎麼麼彆扭。 他一邊拚命地哄著懷中掙扎著的小姬,一邊露出了狼狽的表情。 「乖,乖,你看,沒事了呀,啊啊,怎麼好像要哭了啊……」 昌浩慌慌張張的樣子,看上去他恐怕比小姬還要快哭出來。勾陣看著他這個樣子,伸出了援手。 「把她的頭放在手臂上,對,就這樣用一隻右手抱著就行。」 「啊,原來如此。用這邊的手支撐著不讓她掉下來嗎。」 看來抱孩子還是很需要技術的。小孩子全身軟綿綿的,感覺上一不小心就會掉來似的。 「好難啊……」 嬰兒對於昌浩來說,來是末知的生物。而且他身邊沒有孩子出現,所以就更是一竅不通了。 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昌浩不禁想到—— 小怪死也不肯到小姬身邊去的理由。 低頭看著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小姬。即使問她「為什麼要哭」,她不會說話,所以也回答不出來。而不知道理由的話,就更會覺得不知道應該怎麼應付了。所以紅蓮才會這麼牴觸的吧。 昌浩把自己的這些想法說出來之後,勾陣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應該也有這個原因吧。」 那麼,也就是說不止這一點咯? 昌浩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開始陷入了深思。 這個時候小姬似乎終於開始鎮靜下來,小臉看上去有點昏昏欲睡。沉重的眼瞼慢慢閉上,不久就發出了有規律的鼾息。 昌浩看著她的睡臉好一會兒,然後發覺了一件事—— 「……好重……」 姿勢明明沒有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手上的孩子好像一下子變重了。 「為什麼呢……」 「這麼說來騰蛇以前也說過,小孩子一睡著就會變重啊……」 「咦……」 昌浩深有同感地點著頭,然後眨了一下眼睛。 「紅蓮知道得還真清楚呢。」 「算是吧。」 「為什麼?」 勾陣低頭看著昌浩微微地笑了。伸手輕輕敲了一下昌浩的頭之後,把視線投回了結界。 「快要結束了吧。我去看看情況。」 昌浩注視著輕聲躍起的跳了出去的勾陣的背影,驚訝地側著頭。 「……?」 默然地把視線移向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的六合,他卻用一如往常的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騰蛇的事情去問騰蛇自己吧。」 昌浩點點頭,歎了一口氣。 記得自己以前也有問過類似的問題,不過六合說出口的,總是這一句。 他之所以這麼回答,昌浩覺得並不是不想負責任的關係,而是他認為不管別人怎麼說,都沒有本人親口說出來的來得真實。 昌浩低頭看著臂彎中熟睡的小姬,微微一笑。 熟睡中的小孩子真的是純潔無暇,光是這樣子看著就能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換了個姿勢抱著她,昌浩不禁想—— 紅蓮也不要逞強,要是能這樣子抱抱小姬的話就好了。 紅蓮看著已經燒成了灰燼的狒狒,拍了拍手把手上的髒物拍打掉。 勾陣看著他仍然怒氣沖沖的背影,歎了一口氣,開口喚道: 「你下手還真是一點不留情啊……」 紅蓮越過肩膀回頭看著勾陣,一副好像還不甘心的表情,瞇起了一隻眼睛。 「我已經收拾它們了,這個應該沒有意見吧。」 「意見是沒有,不過你還是向昌浩解釋一下吧,他很擔心你。」 被她這麼一說,紅蓮頓時沉默了,然後視線開始在空中游移,眨眼之間變回了小怪的身姿。 勾陣在他身邊彎下腰來。 「那麼,現在心情好點了吧?」 「什麼意思?」 「有好轉就好。」 小怪斜斜地抬頭看著露出了淡淡微笑的勾陣,嘴角往下彎著。 「我討厭小孩子。」 「好像是這樣啊。」 「動不動就哭。全身軟綿綿的,都不知道抓住哪裡才好。又脆弱,又不會說話,都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那才是孩子嘛,這個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討厭孩子。」 聽見他這句話的勾陣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我覺得這種感情不是叫做討厭哦。」 「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樣的騰蛇也有過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時候,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長。 所以你沒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吧。勾陣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站了起來。 「回去吧,昌浩在等呢。」 小怪搖了搖尾巴,默默的點了點頭。 昌浩把小姬交給了來迎接她的昌親,坐在走廊上等著小怪和勾陣過來。 六合也許覺得只讓他一個人等的話不是太好,於是現了身在他身邊端坐下來。 昌浩雙手托著臉,說出了自己正在想的東西。 「對了,紅蓮為什麼把勾陣叫做勾呢?六合,你知道原因嗎?」 六合沒有作聲,那應該是不知道吧。 「小怪為什麼那麼不願意到小姬的身邊去呢?」 這次六合很簡短地回答道: 「他說討厭小孩子。」 昌浩有點不解。總覺得事實並非如此。 小怪的那種表現,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 「該說是不擅長應付呢,還是不懂得該怎麼對待所以有點害怕……不,不對。這個……啊,對了!」 突然覺得恍然大悟了,覺得連眼前都一片亮堂起來。 「他不是討厭,而是害怕被討厭啦,一定是的!」 六合不禁目瞪口呆。 昌浩似乎對自己想出來的答案十分滿意,不斷地點頭道: 「是嗎是嗎,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就沒有辦法了。」 我很不願意想像自己被小姬討厭的樣子嘛。紅蓮看上去那個樣子,也許一開始看見的時候還真會怕呢。 昌浩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判斷是對的。這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了翅膀拍打的聲音,他連忙反射性地抬頭看著天空。 只見夜暗之中,一隻雪白的鳥兒正在徑直飛來。 「啊!」 就在他驚叫的瞬間,鳥兒變成了一張紙片。 昌浩連忙伸手抓住了那張飄然落下的紙,飛快地瀏覽上面寫著的字。順便補充一句,昌浩由於已經在自己身上施行了夜視之術,所以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看得跟白天一樣清楚。 晴明那剛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 只見寫得是—— 「只是退治幾隻狒狒,難道就不能乾脆利落一點?你看給昌親的媳婦還有岳父岳母添了那麼多驚嚇,看來還真是未成氣候啊。再這樣子總是拖拖拉拉,要爺爺看著擔驚受怕的話,你叫爺爺怎麼能放心把退治妖怪的重任交給你呢?啊啊,是爺爺鍛煉你的方法有所欠缺嗎?啊啊啊啊啊啊,看來還要好好修行才行呢。BY晴明。」 昌浩低著頭,肩膀在不斷顫抖。 「……什麼『啊啊啊啊啊啊,看來還要好好修行才行呢』啊……」 自己被他看扁了。不管怎麼想怎麼看,自己都被他看扁了,扁得不能再扁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六合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對他說的話,所以只好保持沉默。昌浩在他面前把手中的紙片揉成一團,然後站起身來,狠狠地甩出老遠。 「臭爺爺——————————!!」 聽到那響徹雲霄的怒吼,小怪和勾陣不禁面面相覷,然後一副瞭然的樣子深深歎了一口氣。 彰子現在正在使用的房間是以前昌浩的兄長成親居住的。 「成親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到參議大人家裡去住的呢?」 被彰了這麼一問,昌浩開始努力搜索記憶。 「唔……是在我四歲的時候,所以應該是在十年前吧。」 坐在旁邊的小怪舉起前足點點頭。 「沒錯沒錯,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吧。是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啊。」 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採取這個小動物姿態,而是以本來面目隱身的。由於光是 隱身的話凜冽的神氣還是會散發出來,所以他一般都盡量不去接近孩子身邊。 四歲的昌浩由於已經被晴明封住了陰陽眼的能力,所以即使紅蓮就在他身邊,他也不會發現。但是即使昌浩本身看不見,成親和昌親還是會看見的。跟小時候相比已經有了多少免疫力的他們,面對紅蓮的時候會故意虛張聲勢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種行為與其說令人佩服,還不如說很難讓人不苦笑。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呢?」 昌浩不解地問道。彰子向著他點了點頭。 「在柱子上有一道橫著的劃痕,高度大概是這麼多……」 彰子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出高度。 「比現在的昌浩大概要矮上一點吧。所以我就想那個究竟是什麼呢……」 看上去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有好幾條一寸左右長度的劃痕在上面。 前幾天因為打掃移開了放在那裡的傢俱,第一次發現到這些痕跡。 「那一定是成親大人在這裡的時候刻上去的吧。看上去已經很舊了,所以我想應 該是很早以前刻的。」 於是就突然對昌浩的兩位兄長到底是什麼時候結的婚這件事產生興趣了。 昌浩雙手環胸側著頭想了想。 「是什麼呢……我很少進哥哥他們的房間,所以也沒有發現到。小怪呢,知不知 道這件事?」 「不知道。」 成親和昌親都只要騰蛇一接近身邊就會害怕的全身僵硬。紅蓮本身也不喜歡嚇唬 人,所以平時都會注意盡量不在人界現身。既然那些痕跡是那個時候留下的話, 那麼現在問他他也回答不上來,因為確實是不知道。 昌浩和彰子正在思考的時候,感覺到身邊出現了另一股神氣。 兩人的視線循聲望去。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昌浩的房間。雨過天晴後久違的陽光鋪灑進來,讓人感覺十分舒適,側門被打開,清爽的風從外面吹了進來。等梅雨時節一過的話,應該就是時候把漆籠中放著的書卷拿出來曬太陽和防蟲了吧。 聽見隱了身的神將的聲音之後,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哦——是這樣嗎。」 聽見那恭敬的的說法方式,彰子不禁眨了眨眼睛。來人是十二神將,也就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其中半數以上彰子都已經見過了,但是這把聲音卻還沒有聽過。 彰子把視線投向昌浩,只見他也眨了眨眼睛。看來他對這把聲音也不是很熟悉。 小怪看到他們的樣子,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用後足直立起來。 「怎麼回事,彰子也就算了,昌浩你應該認識他不是嗎?」 昌浩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啊地叫出聲來。 「啊啊,是太裳嗎?」 從對方身上傳來了隱約的苦笑氣息。 十二神將太裳極少在昌浩他們面前現身,就連在晴明身邊的時間也好像不多。所以一來沒有怎麼說過話,而且他究竟長的什麼樣子這一點,在十二神將中算是印象比較弱的,好像是不輕易露面的人物。 小怪也許從昌浩的臉上讀到了他的想法,抬頭看著屋頂陷入了思索。 太裳雖然平時一般都會留在異界,當晴明呼喚他的時候就會立刻前來人間界這裡,比起自己還要爽快,並沒有不輕易露面這回事。 想到這裡,小怪望向打開著的側門對面。在自己躲在異界的那段時間,比起自己,太裳、天後、天一他們要熟悉得多。 「既然難得的機會,就讓他告訴你們一點以前的故事嘛。他可比我熟悉多了。」 小怪產完轉動脖子蹲了下來,然後縮成了一團。小怪所知道的只有昌浩生下來以後的安倍家中的事情而已。 當成親把工個拿回家準備做的時候,孩子們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 「父親,工作要做到什麼時候呢?」 剛剛滿六歲的孩子國成探頭過來看他的手邊。成親輕輕地把他的頭推了回去,然後聳了聳肩膀苦笑道: 「真是的,就是因為從剛才起你和忠基就老是這樣搗亂,這叫我怎麼做呢?」 成親把視線移向屏風的陰影之中,只見躲在那裡探頭出來的二兒子連忙慌慌張張地把頭縮了回去。 聽見父親這麼一說,國成有點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因為,我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等了啊……」 「母親也在等您呢……」 忠基露了半張臉出來,接著哥哥的話說道。 成親抬起頭看著屋頂,歎了一口氣,開始把筆放回墨盒裡。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就不做了。」 國成和忠基的臉一下子明朗起來。 「那麼,我們在東邊廂房等您哦!」 「我去通知母親!」 兩人手牽手又再啪嗒啪嗒地跑遠了。成親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不禁又歎了一口氣。 「在陰陽寮加班晚回來的話會生氣,不加班直接把工作拿回來做又說沒空理會他們,又生氣,真是難伺候的傢伙啊……」 聽上去像是在抱怨,不過目光透出來的卻滿是溫柔。 沒辦法了,明天上班的時候加把勁做完今天剩下的份吧。 如果平時集中精神勤奮一點的話,應該是能夠按時做完的,不過一旦使盡全力的話很容易覺得疲累,所以凡事留一點餘力是他的信條。 成親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一般人高,不過,過分顯露這一點的話,有些時候就會陷入微妙的狀況,惹上麻煩。所以,不管做什麼都恰到好處,保持中上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了。而這件事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所以他也就經常因為這件事而煩惱了。 降臨在自己身邊的神氣其實從剛才就已經感覺到了,所以成親並沒有感到吃驚,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算是吧。不過,我當初真不應該當公卿的女婿的啊。」 看到成親那一臉認真的樣子,十二神將的太裳還著苦笑回答道: 「算是吧。」 成親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然後很不顧儀態地伸長雙腿。 由於現在已經不是工作場所,所以換上了便服的他只是把衣服胡亂地穿上而已,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後,放鬆身體扭動著脖子。 要是穿得太不像樣的話,等下又會給妻子罵了。不過即使生氣,她的話中也並沒有討厭的意思,所以成親也就聽聽就算了。 「沒怎麼變啊。」 成親笑道: 「她基本上都沒怎麼變的啦,有時還真覺得有點沉悶呢。……對了,前幾天遇到了少納言那邊的靖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哪。」 太裳的氣息中似乎別有深意。成親露出了一絲壞笑。 「也許應該問一下他,如果知道她是這種女人的話,還想不想娶她了。」 太裳無聲地笑了起來。成親一邊用手指敲著文案上的書頁,一邊沉穩地埋下了眼睛。 「不過他也許還會堅持說會娶吧。畢竟,那是竹中的輝夜姬嘛。」(註:輝夜姬出自《竹取物語》,一對老夫婦在竹子中發現一個女嬰,於是帶回家撫養。女嬰長大後變得婷婷玉立,被五個貴族公子追求,相逼之下道出身世,原來是月亮上的公主,名為輝夜姬。後返回月亮之上。) 這下可頭疼了。 「到底怎麼了呢……」 歷部署的歷部生安倍成親嘀咕著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被陰陽助邀請,答應到參議籐原為則的府邸參加賞月酒宴了。 由於萬里碧空沒有一片雲彩,所以今天晚上的月也一定很美麗吧。參議大人為人一向穩重率直,所以很受年輕人敬重。既然身兼政職的話,當然不可能說沒有一絲污點,一般來說朝廷中人都是清濁併吞,所以在這點上做文章的話未免太過幼稚了。 自從十二歲舉行完服儀式之後就開始在這個接近政治中樞的陰陽寮之中開始工作了,轉眼間已經過了好幾年,所以對這些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參變色鏡這家的話,應該能夠吃到一些平時無緣的美味佳餚吧。這個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過,從剛才起他就一直在煩惱。 「唔……算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能夠在今天晚上收拾妥當吧。」 成親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稱為當今絕代的大陰陽師。只要一說起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話,應該沒有人會不知道的吧。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想不管怎麼樣,自己將來還是要繼承祖父和父親的職業,當一個傑出的陰陽師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努力地進行修行。而看到他這個樣子的弟弟昌親雖然年幼,但也下定決心甘情要幫哥哥的忙,所以也跟著修行起來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齡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後,情況就發生突變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的昌浩笑得一臉燦爛地伸出了手。 「唔?」 仔細一看,他的手上放著一隻用白紙做的,形狀有點歪扭的蝴蝶。 成親不禁笑了起來。 「你做的嗎?」 「嗯!」 昌浩用力點點頭,然後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遞給了成親。成親拿到手上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撫摸著三弟的頭。 自從十二歲舉行完服儀式之後就開始在這個接近政治中樞的陰陽寮之中開始工作了,轉眼間已經過了好幾年,所以對這些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參變色鏡這家的話,應該能夠吃到一些平時無緣的美味佳餚吧。這個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過,從剛才起他就一直在煩惱。 「唔……算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能夠在今天晚上收拾妥當吧。」 成親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稱為當今絕代的大陰陽師。只要一說起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話,應該沒有人會不知道的吧。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想不管怎麼樣,自己將來還是要繼承祖父和父親的職業,當一個傑出的陰陽師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努力地進行修行。而看到他這個樣子的弟弟昌親雖然年幼,但也下定決心甘情要幫哥哥的忙,所以也跟著修行起來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齡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後,情況就發生突變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的昌浩笑得一臉燦爛地伸出了手。 「唔?」 仔細一看,他的手上放著一隻用白紙做的,形狀有點歪扭的蝴蝶。 成親不禁笑了起來。 「你做的嗎?」 「嗯!」 昌浩用力點點頭,然後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遞給了成親。成親拿到手上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撫摸著三弟的頭。 「嗯嗯,做得不錯。用了小刀是不是?那個很危險的,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哦?」 「我和昌親哥哥一起做的,所以沒關係哦。」 「是嗎,那就好。」 在成親撫摸著滿面得意的昌浩的小頭時,昌親走了過來。 「昌浩,給哥哥看了嗎?」 「嗯!」 昌浩回過頭去用力點了點頭,然後用終於做完了一件事般放鬆的表情中蹦蹦跳跳地到外面去了。只聽見一聲叫著「爺爺——」的聲音慢慢遠去。 「……我四歲的時候還不知道製作式的方法呢。」 「我也是啊。好像是爺爺教他的。」 成親苦笑之中帶上了一絲落寞。 爺爺應該是打算趁著現在把這些知識全部教會給他吧。畢竟,那是祖父安倍晴明的後繼者。 「看來我們是贏不了了。」 把歪歪扭扭的蝴蝶放在手上的昌親看著搔著頭的哥哥,說道: 「哥哥今天要去參議的為則大人家中作客是嗎?」 「嗯,和陰陽助一起去。還有就是祖父那邊也讓我去一趟。」 昌親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成親只是聳了聳肩膀,並沒有再說下去。 快到時間了,成親說著站了起來。按照計劃,要先去陰陽助家裡,然後再一起前往參議的宅邸。 「最近好像很少看到騰蛇了啊。」 以前總是看見他在昌浩身邊的。 其他的十二神將總是會偶爾在晴明的房間中看見他們,可是只有騰蛇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說句老實話,他們十分害怕騰蛇,所以其實沒有他在身邊的話會好過一點,但是,他們知道騰蛇看昌浩的目光十分溫柔。昌浩當然不可能為他做過什麼,所以應該是騰蛇自己有什麼想法的緣故吧。但是在他消失了蹤影之後的一段時間,昌浩好像經常在尋找誰似的。不過最近就開始沒見他這樣子了。 「說到參議大人的話,就是那個纖竹輝夜姬的父親大人是吧?」 「沒錯。」 為則的獨生女據說是光芒四射的美人。所以才會用傳說中公主的名字來稱呼她。雖然三年前才剛舉行過著裳儀式,據說那之後求愛的禮物以及求婚信就一直絡繹不絕。畢竟又是參議的獨生女,不管財產還是家世都沒有什麼挑剔的。再加上那廣為傳頌的美貌的話,當然所有男人都會飛撲過來了。 不過這也只是上流貴族之間的事情,像成親他們這種即使勉強說是貴族也只是最下層身份的人來說,這些事情可以說是完全無緣。雖然今天成親和陰陽助會出席賞月酒宴,但是那是有別的理由。否則的話像他這種下層職員是不可能被邀請到朝廷貴族的酒宴上的。 「為則大人是個不太有野心的比較淡泊的人,所以也許不希望把自己的家產交到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手上吧。否則評價如此高的小姐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有決定夫婿的。」 說得也是呢。昌親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說不定偏偏是象哥哥你這種人會被選上也說不定哦~」 「怎麼可能。」 成親穿好了體面的不至於失禮於人的直衣之後,留下了一絲苦笑出門了。 到了不久之後,昌親就會感歎原來所謂的「言靈之力」是真有其事了。 真砂撩起御簾進了廂房,在靠在幾帳的陰影裡的扶几上的小姐旁邊跪了下來,壓低聲音道: 「小姐,看來各位公子都已經到了呢。」 只見小姐聽完之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報告了這個最壞消息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游移著視線,打量著主人的樣子。她的主人被稱為纖竹姬。的確,即使從真砂眼中看來,也覺得自家小姐比起別人家的來,無論氣質還是容貌都要優秀得多。但是,她之所以有這個外號,並不只是因為那光芒四射的美貌那麼簡單。 「……是嗎,看來我還是堅持不下去了……」 她用扇子遮著嘴角,一副打從心底裡感到疲累的樣子埋下了目光。最近感覺身體越來越倦怠了。之前也曾經請藥師來看過,診繼的結果是因為心中有結難解,所以積鬱成疾。至於原因,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再這樣下去的話,雖然我很不情願,可是說不定真的已經無力應付了,然後就只有任由他們說去了呢……」 看著說出如此軟弱的話的小姐,真砂連忙拉住了她的手,吊起了眉毛—— 「小姐您怎麼能這樣說呢!您不是也曾經說過絕對不願意當那些沒有絲毫心意相通的達官顯貴的夫人嗎!我也非常同意小姐您的想法的呀!」 所以至今為止不管被人怎麼樣糾纏,就算被扯著袖子不放手。她也總是一味逃避,委婉地拒絕那些顯赫貴族們的求婚媒人,甚至有時候還要動手趕人。 纖竹姬收起扇子,用手摀住了嘴角。 「老爺他也是因為瞭解小姐您的心情,所以至今為止不管條件多麼好的求婚,也會讓小姐您自己決定。事到如今怎麼能……」 「這個我也明白。……可是,那些公子們……不,應該說,那些傢伙的話……!」 實在太過糾纏不休了。不,如果說得過分點的話,實在是太過煩人了。 一旦知道她身邊最為信任的宮女真砂無法收買之後,就通過別的宮女來接觸,甚至還拜託她們把自己帶到她居住的廂房中來,或者送些似乎是傳說之中才會出現的罕見禮物過來,總之手段可以說是天天新鮮。 因為父親為則身居參議之位,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敢用身份來逼婚,這點還算是值得安慰的。 現在她被稱為「纖竹輝夜姬」,其實是有另外一個理由的。 不管怎麼拒絕還是不斷糾纏著前來求婚的人,現在有五個。竹取物語中向輝夜姬求婚的貴族公子也是五個人,所以她才會落得這個名字。 身子靠在扶几上,纖竹姬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也有人說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年紀的話,接受求婚會好一點……」 她的父親為則到現在還是只對她母親一個情深義重,她從小就看著父母的恩愛過來,所以一直起和象父親這樣的人結婚。但是現實之中,這種男性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現在求婚者之中有一個受領的安藝守中原高名已經年過三十,已有妻室,卻還是送了信函前來求婚。 她緊握著扇子搖了搖頭。 「明明已經有了妻室,竟然還光明正大地關求婚信過來……只要一想到他的夫人還有孩子,我就……」 「小姐……」 真砂看著不禁心痛。纖竹姬抬起了臉。 「我就生氣得不得了了!那種人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他的!」 至於其他求婚者,雖然長相如何不是很清楚,不過名字倒是記住了。 無官大夫靖遠,朝霧宮家的景朝,右中弁的兒子巨勢維人,還有衛門左師重。 靖遠是連一直深居簡出的自己也聽到不少荒唐傳言的人,而朝霧宮家雖然是先帝的堂兄的孫子,可是其實家族已經幾近沒落,是個只剩下血統值得驕傲的宮家。說到巨勢的話,在陰陽寮中經常會聽到這個名字,不過也許維人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吧,只是在圖書寮中任官而已。各人的官位都不高,而且所有人都無一例外有著不少風流韻事的傳言。 雖然把這些理由說給別人聽的話,可能會得到「這麼點小事就忍一忍吧」的勸告,可是「這麼點小事」對於纖竹姬來說卻是大問題。 最近她已經有點悲觀了,甚至還下決心說如果真的遇不到意中之人的話就寧願這樣子一輩子獨身算了。話雖這麼說,她心裡也明白這種事情由不得自己決定。 真砂困惑地把雙手貼到臉頰上。 「這真是令人困擾啊。說不定有人會趁著今夜的酒宴,偷偷溜到這邊來呢。」 「真砂,請你不要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來嚇唬我了!」 看到小姐真的嚇得大驚失色,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真砂繼續說道: 「不,至少我們應該有所警惕,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不是叫你不要再說了嗎……!」 真砂搖搖頭。 「可能性是不能否定的,而且——」 中途打斷小姐的話之後,真砂似乎一時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兩人在沉重的沉默中靜坐著,終於真砂似乎忍不住了,開口說道: 「不管怎樣,只要現在求婚的這些公子們還沒有放棄的話,我們的心就一天都沒法子安寧啊……」 「說得也是。你說的沒錯。啊啊,到底應該怎麼辦啊……」 那美麗的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可是她馬上皺起眉頭伸手捂著臉,看來小姐的身體的確不太舒服。 突然,真砂眨了眨眼睛。雖然明知道這裡應該沒有別人,可是還是以防萬一地再次確認了一下,環視四周之後,壓低聲音湊近小姐。 「小姐,我想到了一個方法……」 聽完自己信任的這個宮女的提議之後,小姐不禁瞪大了眼睛。 參議的宅邸十分寬廣。不過,如果單純說住宅地的面積的話,說不定安倍府還要寬廣一點。成親一邊用目算計算著面積,一邊在心中自顧自想到—— 為什麼我們家會這麼大呢…… 不過建築物方面來說的話,安倍家的比較老舊,而且也並不大。只是庭院大了一點而已。 安倍家中沒有傭人,只有家人而已,所以並不需要很大的屋子,但是總覺得院子大得有點離譜了。小時候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院子會這麼大, 可是父親卻說這是代代居住的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理由。 「宅邸的構造真是雄偉啊……」 由於這次是賞月酒宴,所以眾人都在等待月亮出來。來得早了一點的成親現在正無所事事。 成親還只是八位的歷生,所以和參議為則並不認識,不過據說他身上真的有吸引年輕人的地方,所以很容易就認出來了。 氣質穩重的為則正向著這邊走過來。 「你是……」 「在下是安倍成親,今天是陪陰陽助前來拜候的。」 「安倍……」 說到這裡,為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麼,是吉昌大人的公子嗎。」 吉昌的兒子,也就是晴明的孫子了。一般有著一定程度的貴族們都受了晴明不少照顧,看來為則也不例外。 「之前晴明大人曾經幫過我好幾次。現在他還好嗎?」 為則彎下腰來,似乎要說的話還很長。成親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雖然年事已高,可是看起來比在下還要有精神呢。」 「是嗎。那麼幫我向他問好吧。……或者,我直接去找他商量一下好了。」 說到這裡,為則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參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視線掃視了一下周圍。 喝了酒的人們開始吵鬧起來,沒有人在意為則在說什麼。成親由於一開始就挑了酒席的最末端的座位,所以也不用擔心會被人聽到說話。 為則露出了有點疲累的樣子瞇起了眼睛。 「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們家的女兒在外面被人叫做什麼的吧?」 成親輕輕點點頭,然後移開了視線。 向纖竹姬求婚的人們都集中到這場酒宴上來了。成親確認過五個人的臉之後把視線移回參議身上,壓低聲音說道: 「如果是論地位和相貌的話,應該都是些比較適合的公子才是……啊,對不起,像我這種身份的人實在不該說如此無禮的話……」 為則看著道歉的成親苦笑了。 「用這種恭敬的口吻說出率直的話這一點,跟晴明大人還是很像的呢。你說的沒錯,這些人光看外表的話都是很難挑刺的人,但是……」 如果問那內在是否一樣的話,恐怕沒有人膽敢保證。 就算是為則自己,也已經聽說過好幾個關於他們的不好的傳言。如果稍加注意調查一下的話恐怕還有更多。 如果把女兒的幸福放到第一位的話,當然選擇人品可靠的公子是最好的。 成親一邊聽著一邊想—— 這個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啊。畢竟現在是這個時世,在外面拈花惹草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使結了婚,再娶第二第三個妻子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或者不娶回來而在外面養幾個情人,偶爾出去一下的在貴族之中也不在少數。 這些只是上流階級中流行的風潮,只有生活安逸、無憂無慮的人才會有閒情去沾染這麼多風流韻事。這點成親也是知道的。 啊啊,一想到這裡就禁不住冒火了。 聽見這把直接傳進耳中的聲音,成親不禁眨了眨眼睛。 發覺到自己無意識之間已經把不滿表現在臉上的他連忙繃緊了臉,然後往空無一物的身後掃了一眼。 是十二神將。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呢? 「……怎麼樣呢?晴明大人話擅長占卜命運。究竟是不再奢求,在現在向女兒提親的公子之中選擇一位比較好呢,還是另托他人比較妥當?這個不知道能不能請晴明大人幫忙占卜一下……」 「這個嘛……」 成親頓了頓,把意識投向背後,只見背後的神將似乎有點困惑的樣子。 這個也實在難怪,本來只是來參加晚宴的,沒想到卻突然被人問到了這種事,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正當成親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和遠遠坐在另一桌酒席的陰陽助的目光碰上了。那微顯老態的陰陽助分明露出了一副「交給你了哦」的神色。 成親頓時翻起了白眼。原來如此,難怪他會要求自己陪著來了,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其實不用拐這麼大的***,直接去找祖父不就好了? 不過也許實在無法這樣做吧。纖竹輝夜姬現在已經十分引人注目了,一直拒絕求婚也實在是不太尋常。之所以會有那個外號,一方面是因為她那罕見的美貌,而另一方面,則多少有點揶揄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再在這時候加上「找陰陽師安倍晴明商量」這個事實的話,真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子了。參議最重視的就是這個獨生女兒。即使只是傳言,只要是會讓女兒傷心的事態,他都一定希望能夠避免吧。 而且,既然是拜這件事所賜自己才能參加這個酒宴的話,那就算是扯平吧。想到這裡,成親點了點頭。 「在下明白了。回家之後會和祖父商量一下。」 參議一直陰沉著的臉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哦哦,是嗎,那就有勞你了。」 向著眼前這位官位遠遠在他之下的青年低頭行禮之後,就被家司叫走了。 在和參議說話原期間一直挺直腰桿的成親一邊揉著僵硬的肩膀一邊低聲嘀咕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話題啊。」 「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不肯理會的話,那就是惡魔了吧。」 雖然他的祖父據說是狐狸的後裔,但應該還算不上是小怪。應該不用擔心他會推遲吧。 成親歎了一口氣,突然發覺視野的上方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的視線不由得跟著那人遊走,只見那人刻意不讓別人發現地離開酒席,逕直往裡面走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成親無言地站起身來。 纖竹姬所居住的廂房離主屋比較遠,所以喧鬧的聲響並沒有對這裡構成多大的影響。 雖然說是賞月酒宴,但是也有點燃篝火,火光一直映照到廂房這邊來了。 廂房的側門已經全部卸下,只垂著御簾,裡面設有幾帳,纖竹姬正在帳中坐著,陷入了沉思。 那喧鬧之中有向自己求婚的五個人。現在的她只祈求酒宴能夠快點結束,然後這些人能夠盡快回去。 昏暗的油燈只能照亮手邊,稍微離得遠一點的話便只能倚靠月光了。今夜是滿月,所以眼睛一旦習慣的話還是能夠看清楚庭院中的景色。 在她歎了好幾次氣之後,忽然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纖竹姬馬上屏住了呼吸,環視周圍。 在通往主屋的迴廊上,似乎有人在刻意隱藏腳步聲向著這邊走來。穿過走廊已經接近御簾盡頭的人影停下了腳步,確認裡面的情況。 纖竹姬倒吸了一口涼氣。剛剛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真砂因為要去幫自己取水來而剛好離開了。 啊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自己偏偏要在這種時候讓真砂離開身邊呢? 以前曾經有宮女和那些求婚者勾結,所以她除了真砂以外一概不讓其他宮女進來。當初的選擇也許是失策了。 纖竹姬拚命屏住了呼吸。不久,風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纖竹姬。纖竹姬——」 在聽見這一聲低聲呼喚的瞬間,本來就倦怠的身體變得更為沉重了。 那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纖竹姬縮起了身體。雖然心裡想著現在必須逃走,可是身體卻不能動彈,好像被咒術束縛住了似的。 得快點逃到壁櫥那裡去,然後把門關起來才行。頭腦裡這樣想著,不斷命令自己行動,可是僵硬的四肢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作用似的。 自己雖然沒有回應,可是對方看起來似乎並不介意。 「在那邊的是纖竹姬吧。在下為小姐您飽受相思之苦,把滿腔情義都寄托在信函之內,可是小姐您卻沒有給在下回應過片言隻語。」 那是因為我對你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心裡雖然想這麼說,可是聲音卻因為太過害怕,完全發不出來。 她至今為止從沒有踏出閨門一步,更沒有單獨和男性見面的經驗。以前雖然曾經在父親或者真砂在聲的情況下隔著御簾看過求婚者的臉,可是完全沒有交談就結束了會面了。即使她被稱為纖竹輝夜姬,可是實際上見過她容貌的人卻並不多。 「小姐,請您當我的妻子吧。總有一天您會覺得這個選擇沒有錯的。」 有人伸手撩起了御簾。 纖竹姬全身僵硬地吞了一口唾沫。 「…………」 御簾的話應該無法阻擋來人吧。這就是世人常說的讓生米煮成熟飯的霸王硬上弓。 很快,御簾被粗暴地撥開,而故意用來遮擋她身影的幾帳也被扯了下來。 風刮進來,吹熄了油燈。幾帳倒下的聲音響起,同時她也終於勉強擠出了一絲尖叫—— 「來人啊……!」 但是,聲音卻比想像中小許多,根本不可能傳到主屋那邊去。 黑暗中有人伸手過來。纖竹姬用合上的扇子擋開那人的手,拚命掙扎著站起來。四肢好像被灌了鉛一樣異常沉重。她用力抓起剛才靠著的扶幾,用盡全身力氣向男人扔去。 對方似乎因為預料之外的反擊被嚇住了,趁著這個空隙,她從那人旁邊穿過想要出去,但是身上的衣服被拉住了。於是她只好慌忙脫下褂衣衝出走廊,然後拚命向前跑去。 「小姐,請等等……!」 男人在叫著的同時,她的臉突然被強硬地拉了過去。頭髮被拉住了。 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膝蓋失去了力氣,整個人發軟,意識也開始遠去了。 「您要是抵抗的話,只會受苦而已哦!」 帶著嗤笑的話語句句刺進耳膜裡。這把聲音對於她來說,就跟妖魔的叫聲一樣可怕。 「不要……!」 就在她發出悲鳴的同時,有另外一個人的手伸了過來,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接著響起了一聲呻吟,扯住她頭髮的手也鬆開了。 男人面對突然出現的伏兵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把纖竹姬拉到了身後。只見有人跑到了男人面前。 「請不要做這麼魯莽的事情了,巨勢大人!」 「什麼!?」 面對胳膊被牽制住,突然站起來的巨勢維人,成親懇切地繼續說道: 「現在的話應該還能用一時醉酒神志模糊來搪塞過去。您看,小姐都已經害怕了。」 成親越過肩膀看了背後的纖竹姬一眼,然後立刻把視線投回維人身上。纖竹姬沒有看見,成親的目光中充滿了堅決。他的右手藏在袖子中,似乎在結著什麼刀印。 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的維人開始慢慢後退。 在維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成親一直沒有動。過了一會兒,他沒有回頭,視線仍舊看著前方開口說道: 「纖竹輝夜姬,請回到裡面去吧。」 「……啊……」 纖竹姬正要說什麼,發覺到事態的真砂跑了過來。 「小姐,您沒事吧!?」 「真砂!」 看見這個自己信賴的女官出現在自己面前,一直僵直的她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上。成親看到小姐這個樣子不由得慌張起來,連忙回頭彎下了膝蓋說道: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不是……」 纖竹姬好不容易擠出這一句話,然後抬起了頭。視線和成親對上了。 在月光的映照下成親的臉顯得十分清晰。 眼前的這張臉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過。應該還沒有到父親這邊來過。 看見成親擔憂地側著頭看著她,纖竹姬不禁猛地回過神來,背過臉去。就算是隔著御簾,自己也不應該和年輕男性如此接近。 「小姐!你、你打算對小姐幹什麼……!?」 真砂撲上去抱著小姐,狠狠地瞪視著成親。纖竹姬連忙阻止她。 「不,不是的,真砂。要是這位公子不來相救的話,我就……」 即使是現在,回想剛才的情況,還是覺得毛骨悚然。千鈞一髮之際得救實在是太好了。 到了此刻身體才好像反應過來似的開始顫抖。回想起剛才自己這把一直十分重視的頭髮被人那樣子粗魯地拉扯,真是又害怕又悔恨,不禁頓時淚如雨下。 既然女官已經來了的話那就應該沒事了吧。這樣判斷的成親站起身來。 「那麼,在下先告辭了。」 真砂立刻叫住了他。 「請等一下!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在小姐的廂房之中?不回答這個問題的話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那充滿了敵意的語氣彷彿在說「你別想逃」似的。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轉過臉去。 「在下名叫安倍成親,是陰陽寮的歷部生。今夜是陪伴陰陽寮的助大人過來這裡拜候的。」 「然後呢?為什麼會在這裡?理由呢?」 真砂的語氣越來越強烈了。 「……在下的祖父算是有點名氣……」 「啊?什麼意思……?」 「於是參議為則大人打算就小姐的事宜和他商量一下,然後在下偶爾看見巨勢大人正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來,覺得比較可疑於是跟了過來而已。」 真砂頓時目瞪口呆。他不是來打算對小姐圖謀不軌,而是來救她的嗎。 想到這裡她連忙道歉。 「真是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竟然誤會您了。」 「啊啊,不要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連我也嚇了一跳了……」 「啊?」 成親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太隨便了,連忙繃緊了表情。 「對不起。那麼我先告辭了。」 真砂目送轉身返回主屋的成親,回頭看著仍然青白著臉色的纖竹姬。 「……我想起來了,那位公子,的確是陰陽師安倍晴明大人的親族呢……」 「安倍……晴明大人……?」 真砂從衣櫃中取出褂衣,披在仍然一臉茫然的小姐身上。那件曾經被巨勢維人脫下的褂衣恐怕她以後也不會再穿了,等下拿去把它丟了吧。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過看那面容的話比起向小姐你求婚的那些公子還要好,而且他剛才說自己是歷部生,那麼官位也一定不高。小姐,不如您就選那位公子吧。」 纖竹姬迷惘地游移著視線。從倒下的幾帳到走廊再到落在地上的褂衣。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啊……」 「所以才好啊!這樣不是更有說服力了嗎?」 看到真砂那緊握拳頭的樣子,纖竹姬不禁被她的氣勢鎮住了,慢慢地點了點頭道: 「……說得……也是呢……」 賞月酒宴到天明終於結束了。 成親辭別了參議府邸,回到自己家中,露出了一臉難色。 「唔…………」 當他正一臉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低聲嘀咕著的時候,神將的氣息在他身邊出現了。 「算是吧。本來想趁昨天晚上收拾好的,可是卻錯過了時機了。這下麻煩了……」 臉上的神情一半是不甘一半是困惑。 「……唔?」 看來有客人來了。有人聲正在靠近。 「啊啊,什麼嘛。直接派人來找祖父了?那麼我就沒必要再說了。」 昨天晚上回來太晚,今天早上又得一大早出去,參議府上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跟晴明說。他回來的時候晴明已經給不知哪裡的貴族叫去了。本來打算等到了晚上再跟他報告的,不過既然現在參議府派使者來了的話,應該會有信函帶過來吧。 那麼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別的事情就交給爺爺去辦吧。 成親這麼決定之後便打算專心想辦法解決自己眼前的問題。這個時候臉色大變的昌親跑了進來。 「啊啊,哥哥,父親叫你過去呢。參議大人府上的使者來了……」 「嗯,是來找爺爺商量的是不是?……喂,怎麼了?昌親,你的臉色都發白了呢……」 「啊啊,剛才給嚇的。不管怎麼,請你心盡快去父親那邊吧。由我來告訴哥哥的話有點……」 成親看著昌親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不明所以地側著頭看著他,不過還是站起來到使者和父親所在的房間去了。等著他的,將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發展。 距離使者回去之後已經有好幾個時辰了,可是成親還是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 啊啊,現在這種難道就是別人常說的靈魂出竅的心境麼?到現在為止的人生當中也遇到過不少吃驚的事情,可是能夠用上這個成語來形容的經歷,這次是第一次。 除了當事人之外的其他人倒是很快恢復了平靜。 端坐在成親身邊的昌親,露出了一臉佩服不已的表情。 「啊,想不到言靈的力量是這麼神奇的啊……」 參議派來的使者帶來了一封信函,說希望成親能夠娶他們家的小姐為妻。 從那用流利文雅的筆跡寫就的信函之中,也處處透露出這種意思。 雖然成親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不過從各方面來看,對方都似乎是認真的。 「哥哥好厲害啊。想不到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認識了纖竹輝夜姬,而且還已經心意相通……究竟是怎麼樣說到結婚這回事兒上的呢?」 成親沉著臉瞪了弟弟一眼。 「找打嗎?」 「對不起。」 昌親嚇得馬上道歉。成親沒有再追究下去,眉間的皺紋倒是越來越深了。 「那位小姐究竟在想什麼啊!」 兩人聽到聲音,視線同時投向空無一物的地方。 「啊~~?」 成親滿面狐疑地叫了起來。可是,相比之下昌親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啊啊,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卻就容易解釋了。這樣啊,昨天晚上那位小姐只不過隔著御簾看了哥哥一眼,就已經深深被吸引了啊。這個說法也許是真的呢。」 順便說一句,為則的那封信之中就是這麼寫的。 在被維人非禮的時候碰巧被成親救了——這種事還是難以啟齒的吧。如果一旦公開的話會對小姐的心造成傷害,所以關於這一點成親也沒有訂正的打算。 「……而且巨勢那邊,我也不想太過得罪他啊……」 成親小聲嘀咕著站了起來。 「哥哥?」 「我去一下爺爺那邊。」 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祖父已經回來了。除了參議一事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自己必須向他報告。 說了句慢走,揮手送他出去的昌親歎了一口氣。 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會讓名聞遐邇的纖竹輝夜姬一見傾心,還被指名結為連理。 參議家雖然也是籐原家族的一門,但是血統方面和攝關家有點不同,所以應該地位不會比現在更高了吧。不過即使如此,在地位、身份、財產方面都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為則的人品也是有著很高的評價。而對方的小姐還是個被稱為纖竹輝夜姬的大美人。 如果是一般有野心的男人的話,恐怕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飛撲過去了吧。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 「……像哥哥這種,不知道應該說是清心寡慾,還是不懂世故呢……」 昌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手搔著頭。 參議為則家的小姐丟下了五個求婚者,向一個無名的一般官員提親的消息不脛而走,轉眼間已經人盡皆知了。 第二天成親到陰陽寮上班的時候,那裡的人已經全部收到了消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跑來看個究竟。 「我是什麼珍稀動物嗎…………」 從高層官員到朝廷中人,大家都對這個「一箭射下了纖竹姬的幸運男人」非常感興趣,都想來親自看上一眼。即使是其他省廳的人,也不管還在工作時間,一個接一個都來湊熱鬧。由於被這些前來圍觀的人影響了集中注意力,同事們也好像開始有怨言了,於是成親一到下班時間就急急忙忙收拾一切出了陰陽寮。 他平時一風吹草動秀注意給別人留下對工作認真負責,做事用心的印象,所以對於這些陸陸續續殺出來的程咬金可以說是一肚子不滿。 「發展成這樣,都是因為爺爺說出那種話……」 想到這裡不禁對祖父生起氣來了。 聽到就在自己身邊的神將道歉的聲音,成親皺起了眉頭。 「這件事你用不著道歉啊。可惡!那個纖竹輝夜姬,竟然給我弄了這麼一個亂子!」 不快地說著的成親的眼中,突然露出了警覺的神色。 他停下了腳步,環視四周。一邊瞇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確認周圍的狀況,一邊開始繼續向前走。跟在旁邊的神將的神氣也沒有消失。 那是祖父晴明為了以防萬一派來擔當他的護衛日的。 十二神將在他的父親吉昌生下來之前,甚至在祖父和現在已經過世的祖母結婚之就已經作為祖父麾下的式神存在了。以前還聽說過在祖母過世之後,十二神將充當了保姆的角色,把父親和伯父拉扯大。而成親和昌親也在懂事之前已經整天被十二神將所環繞,所以對於他們在自己身邊一事並沒有違和感。會令他們感到恐懼的唯有騰蛇一個。 「參議大人也是,明明這幾天才認識,竟然還不假思索地說什麼我是誠實坦率心無城府的人,也未免太過輕巧了。雖然我也明白他想努力滿足女兒願望的心理……」 自己這邊也有要考慮的事情。 現在的他並沒有心上人,所以關於這一點是沒有問題。而那位小姐年齡也比昌親小,所以這個也沒有什麼好煩惱的。前天晚上雖然只看了一眼,不過那小姐的確有著「纖竹輝夜姬的美貌」,一向對於傳言只相信八分的成親也不禁發出「果然名不虛傳」的驚訝,所以也就僅止於驚歎而已。客觀上雖然覺得的確是漂亮,不過成親這個人對於美醜方面的感覺已經變得很遲鈍了。 由於對方是參議家的小姐,所以如果由成親單方面拒絕的話事態也許會變得不可以拾。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讓對方主動收回婚約,否則的話他的前途就一片黑暗了。 「這個啊……」 雖然現在是黃昏時分,路上沒有什麼行人,但是成親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小心翼翼地確認過周圍之後壓低了聲音—— 「那麼我的感情就可以置之不理了麼?只因為對方提出婚約就馬上答應嗎?雖然我看上去是這個樣子,可是也絕對不會和自己選擇的女人以外的人隨便結婚的!」 一來自己本身沒有為了前途走政治婚姻路線的打算,二來如果欺騙對方感情勉強結婚的話,對對方來說反而失禮不是嗎。 十二神將看著這樣子憤然說出大條道理的成親,淺淺地苦笑了。 像他這樣子城實坦率直腸直肚且有骨氣的年輕人實在不多,所以先不論纖竹姬的真心,至少參議是沒有看錯這個女婿。 一直啪嗒啪嗒大步走著的成親突然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走的不是回安倍府的路。現在還有一個地方要去。由於是祖父的命令,所以不能不盡快完成任務。 慢慢西沉的太陽已經消失在群山背後,夜幕開始覆蓋整個都城,小路之上仍然沒有任何人經過,走著的只有成親一個。 「——不要躲躲閃閃了,快點給我出來!」 成親用嚴肅的聲音這麼一喝,一幫人從陰影中衝了出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武器,臉上明顯還著敵意。 成親瞇起眼睛凝視著眼前這些來者不善的人,頭腦中不禁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情景。 「……啊啊,你是那個無官大夫的人是吧?」 被說中了的男人露出驚愕的神情繃著臉,可是馬上又露出了嗤笑:「既然你看出來了的話,那麼事情就好辦了。我們是特意來給羞辱了我們家少主的你一點忠告的。」 成親敬惕地瞇著眼睛。 「哦,那麼你的意思是,讓我快點退出,然後把你們家的靖遠大人推舉上去是不是?」 如果自己不聽話的話就給點顏色瞧瞧——對方應該是這麼打算的吧。竟然被連貴族社會的結構都不甚瞭解的無能的低級官員如此羞辱,作為籐原一門的貴公子當然無法忍受了。 「呵,作為無名無權的底層官員,你的頭腦還是算轉得快的嘛。只要你痛改前非的話,一切就好說了。」 明明不是我的錯,可是為什麼眼前的事態卻發展為好像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似的? 總覺得靖遠的待從所說的事情未免太過不合理的成親卻把目光投向遠方。 可是那群人卻以為他這個表情是在表示不服。只見他憤怒地吊起了眉毛,一手從刀鞘中抽出太刀。 太裳發出了驚叫。十二神將有著必須遵守的規則——絕對不能傷害人類。就算錯在對方身上,太裳也無法應戰。 襲擊者們圍著手無寸鐵的成親,舉起手中的武器雙眼放光地笑了起來。 「哥哥怎麼這麼晚——」 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可是長兄的成親還是沒有回業。 平時都習慣全家人一起吃飯,所以大家都在等,可是兄長卻遲遲沒有回來。 只見乖乖地等待著哥哥回來的昌浩肚子已經在咕咕叫,昌親摸著弟弟的頭抱歉地笑了笑: 「說得也是,那麼昌親哥哥去接他回來吧。」 「昌親哥哥肚子也餓了吧?」 「嗯,不過沒有昌浩那麼餓啦。哥哥很快就回來了,昌浩就先和媽媽一起手吃吧。」 昌親抬頭看看父母,只見兩人都點了點頭。他們也在擔心。不過既然祖父安倍晴明什麼都沒有說的話,那應該不至於發生什麼大事吧。 「唔……我已經派了人跟著他了,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這個我也明白,只是想告訴哥哥,昌浩在等他,讓他快點回來而已。」 晴明苦笑著點了點頭。 (奇)「是嗎。那麼……」 (書)他把視線投向身邊,一股神氣立刻出現了。由於隱了身,所以看不見身影,不過還是能夠感覺到那裡站著兩名神將。 「那麼,我們去去就回來。」 昌親說完出了家門。突然耳中傳來了帶著緊迫感的聲音。 昌親頓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由於天上有月影照耀,所以比起完全的暗夜來要好一點。 成親避開第一個揮刀砍過來的男人之後,用膝蓋狠狠撞了一下對方的後腰。然後再向著嗚的一聲在身體彎成了九十度的男人的背上用手肘一撞,再在脖子上加上了一記飛踢。 男人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成親把他的太刀撿了起來,挽起了右手的袖子,然後露出了毫無懼色的一笑。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擊襲擊者們一瞬呆在當場。但是因為在人數上已經佔了壓倒性的優勢,所以很快便重新振作了士氣。 「要是還打算作無謂掙扎的話,受苦的將會是你!」 無官大夫靖遠的侍從威嚇道。成親把手中的太刀扛在肩膀上半瞇著眼睛。 「這個世上有種說法叫做虛張聲勢,聽過嗎?」 「不就是個小小歷部生,竟然敢……」 就在舉起太刀的男人們向前邁步的時候,一陣疾風突然刮起阻擋了他們的腳步。 「哦呀?」 這不是自然的風。 風很快靜了下來。接著響起了一聲銳利的聲響,一支利箭猛地插在男人們腳下。 「什麼!?」 男人們連忙抬頭,只見十丈開外的地方,昌親正引弓搭箭,箭頭瞄準了侍從。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怒吼聲響起的同時,放出的利箭從侍從耳邊擦過。侍人狠狠地瞪了昌親一眼,然後趁著他裝下一支箭的空檔向著成親直衝過去。 「不就是一個小小歷部生嗎!」 所謂的歷部生就是文官,應該不會任何武藝才對。而相對的,侍從就是負責保護主人安全的人,所以身手都還算不錯,但是——「誰讓你加上那個『小小』的!」 成親的太刀一閃而過,把侍從手中的太刀擊落了。接著用刀背一敲他的手腕,把刀鋒直接架在連連呼痛的侍從脖子上之後,低聲怒吼道:「沒有文官的話政事就無法順利進行,這種事你還是好好用你那以為只要凡事用武力解決就能一帆風順的愚蠢之極的腦子記住吧!而且沒有曆法的話,日子就會停滯不前不前了哦!」 說完之後成親一把由回太刀,擋開繞到了自己身後的男人手中的刀鋒,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用太刀的刀背橫掃在他的肋骨上。被他打中的男人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 接下來的攻擊則在到達成親身邊之前被昌親的弓箭阻擋了。一個男人手臂上中了箭,一邊呼號著一邊打算把箭拔出來,成親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他踢倒在地。 打到這裡襲擊者們已經無心戀戰了,開始四處逃竄。成親向著他們的背影大吼道: 「喂,這些傢伙在這裡太礙眼了,快點來把他們帶走!」 不過看來他們沒有打算再折回頭了。成親低頭看著倒在地上不斷呻吟的幾個男人,突然抱著頭蹲了下來。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傢伙才好。 昌親一看他這個樣子,連忙跑了過來。 「哥哥,有沒有受傷?!」 「沒有啦。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而且還拿著弓箭。 聽他這麼一問,昌親穩重地笑了起來。 「昌浩他看哥哥你這麼晚還沒有回來覺得很擔心,於是我就打算來迎接哥哥你了。後來白虎和朱雀告訴我哥哥你被人襲擊,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就把武器帶著來了。」 「原來如此。」 站在成親身邊的太裳提議道: 「啊啊,這個主意不錯。白虎,能幫忙麼?」 現了身的十二神將白虎帶著苦笑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從遭到攻擊的晚上過了好幾天之後,成親正在陰陽寮的歷部署中處理事務,突然有一個朝廷中人來訪了。由於對方說不希望被別人聽見,所以成親就跟他一起離開陰陽寮,到沒有人以過的庭院角落中去。 那位大春確認過四下無人之後,一開口便是謝罪之詞。 「昨天,我從少納言大人那裡聽到了有關他那位公子的惡行,感到真是給一族人抹黑了。」 「啊,那件事是嗎。……沒什麼的,已經平安結束了。」 嘗到了苦頭的靖遠自從那之後就不敢再對成親怎麼樣了。不過即使他再使什麼暗招,自己也能對付得了,甚至還能以牙還牙,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麼也介意的。 要是因為成親和昌親只是文官就看輕他們的話,那可是會吃大虧的。因為他們的身手是十二神將親手教授。而且還不是形式上的武藝,全部都是針對實戰。 來人看成親不願多提這件事,也就沒有再道歉下去,而是突然改變了話題。 「對了,有關為則大人家的小姐的事情……」 成親的眉毛微微有了反應。由於這幾天自己整天被有關這個小姐的話題纏著,所以現在光是聽見「小姐」兩個字已經開始冒火了。我究竟幹了什麼?雖然是救了她,可是那是另有理由,並不是因為自己暗中圖謀著什麼。 「那個外人稱之為纖竹輝夜姬的小姐和我是青梅竹馬,有時候還有書信來往。……現在外面已經因為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了,前幾天她跟我訴苦,說現在到了這個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啊?」 成親愕然地反問,來人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如果你能夠守住這個秘密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 下班的鐘聲響起了。 成親隨著鐘鼓站了起來,急急忙忙離開了陰陽寮。 等一下還要去參議府,不過在那之前自己必須有一件事情要做。 「要是這件事情再拖下去的話可是會被爺爺罵的……!」 「不,會的。今天早上他看我的眼神也別有深意呢。」 總覺得他有一點被害妄想症了。 太裳苦笑了一下跟在成親後面。現在他們去的是巨勢維人的府邸。一臉不爽表情的成親的腦海中,開始回想起某個情景。 當聽到將要在參議府中舉行宴會的時候,成親被晴明叫了去。 「今天陰陽寮的巨勢權助來向我哭訴了呢——」 據說是權助一門的其中一名維人因為對纖竹輝夜姬太過迷戀,竟然偷偷從權助那裡把施法術用的咒具拿走了。 似乎他是打算讓那個不管怎麼懇求都不肯把芳心交給自己,甚至連一點委婉一點的回應也不給自己的小姐改變態度,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她的心拉向自己。 由於巨勢一門也有很多人從事陰陽道,所以原來是想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誰知道施行法術的卻完全是個外行人。最糟糕的結果出現了。維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變得陰鬱起來,甚至連竹姬身上也出現了詛咒的效果。 現在這種狀態已經超越了權助能夠改變的範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來到晴明身邊衣求幫助的權助一副似乎快要到世界末日的樣子,低頭懇求晴明能夠施予援手。 現在我不顧恥辱來求您,晴明大人,請您一定要幫忙。再這樣下去的話,不單只是維人,連纖竹姬小姐的性命也會不保啊…………! 「——那個傢伙是笨蛋嗎?」 聽見成親如此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晴明說道: 「嗯。不折不扣的笨蛋。」 以為能夠依靠法術就能擺佈人心,這種想法實在是太過愚蠢了。即使能夠憑借這種手段得到虛偽的感情,結果最後剩下的除了無盡的空虛之外還能得到什麼呢? 不希望付出努力,只想要結果——這種想法簡直幼稚得離譜。憑借父輩的權勢為非作歹,一旦不能滿足自己的慾望就亂發脾氣,這種貴族公子,成親可以說討厭到極點。 「據說現在權助已經沒有辦法了。成親,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明白了,我會盡快、盡量不為人知地解決這件事的。」 雖然答應得蠻爽快的,並且也順利到賞月酒宴上去了,可是卻沒想到因為預料之外的發展讓維人對自己起了戒心。 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出其不意地直接闖進府邸中去了。 幸虧巨勢家並不是什麼顯赫貴族,所以宅邸的守衛並不算森嚴,如果是籐原氏的話,恐怕成親就要三思而後行了。 聽見太裳這麼說成親馬上露出了陰沉的臉色。 「什麼意思?」 成親加深了眉間的皺紋,不過再沒有開口說什麼了。 巨勢家的宅邸已經近在眼前。從宅邸之中飄蕩出來的咒力直刺肌膚。 但是一向小心行事的成親早已成竹在胸。 到三北生下來的那天為止,決心要繼承安倍晴明以及吉昌的工作成為陰陽師的成親一直努力堅持修行。而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報,現在憑借他的實力,應該可以進入當代陰陽師的前五位了。 但是,那畢竟是通過努力掌握的東西,始終敵不過天生的才能。想起來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聽見安倍成親來訪的消息,纖竹姬嚇得一下子縮起了身子。 站在她身邊的真砂青白著臉埋下了頭。 「小姐,是我不好,是我發初想得太過膚淺了,請小姐原諒我吧……!」 看著已經說不下去的真砂,纖竹姬露出了寂寞地笑容。 「不,是我把那位公子捲進來的,我得向他道歉才行。」 昨天晚上,她向自小青梅竹馬的籐原行成寫了一封信。 ——這次的騷動恐怕你也已經聽到多少了吧。之前向我求婚的人,心中都多少有著不誠實之處,所以我一直十分討厭結婚。所以,為了讓那些人望而卻步,我利用了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的嫡子成親大人…… 「小姐,安倍大人已經來了。」 女官前來通傳的聲音讓纖竹的心為之一緊。 一位青年來到了御簾前面,在走廊上坐了下來。從那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一些糾纏的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開始被沉默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纖竹姬終於選擇了主動開口。 「之前給您添麻煩了。」 「不,沒有的事。」 「因為我一時的任性,讓安倍大人您遭遇到不快之事,實在覺得萬分抱歉。」 「不,請不要介意。」 「那個……」 話說不下去了。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只會給予冷淡的回答。 沉重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只有蟲鳴迴響在四周。 終於,成親歎了一口氣之後,抬起了臉。 「身體方面如何了?」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纖竹姬一時回答不上來。仔細打量一下自己的身體的話,這麼說來連日來的倦怠似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啊……沒什麼明顯的不適……」 「是嗎。」 成親點了點頭,然後唐突地改變了話題。 「無官大夫以及安藝守之後有沒有對小姐您說過什麼?」 纖竹姬不禁瞪大了眼睛。 「今天,行成大人曾經來探望在下,告知了一些情況。那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纖竹姬連忙回頭看真砂,女官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啊……是的,關於那些公子……」 「那麼,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先告辭了。」 成親說完行了一個禮,站了起來。小姐連忙出聲喊住他: 「啊,那個……」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聲音中透著冰冷。由於隔著御簾,所以成親看不見纖竹姬些刻的表情。她緊緊地握著扇子。 「……那個,之前的那件事,就當作從來沒有提過吧。父親那裡,我會……」 「是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成親就轉身離開了。 真砂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了放鬆的表情笑了。 「太好了。那位公子真是通情達理的人呢。要是那些不懂禮貌的人的話,說不定會在這裡大吵大鬧了。」 畢竟對方是參議家的小姐,恐怕是自制力起了作用吧。 「小姐,這樣子的話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送信函來騷擾了,請小姐安心靜養吧。請不要擔心,將來一定會有優秀的公子出現,給小姐您帶來幸福的。」 「真砂。」 纖竹姬打斷了女官的話,低下了頭。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吧。」 「小姐?」 「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看到小姐這個樣子,真砂不禁感到驚訝,可是還是按照吩咐退出了廂房。 真砂在離開之前點上的油燈朦朧地映照出纖竹姬的面容。 擁有光芒四射美貌的纖竹輝夜姬。那楚楚動人的臉上,如今卻添了幾道晶瑩的淚痕。 自己把毫無關係的人捲了進來,還傷害了他。這件事,反而更傷害了自己。 但是,最為傷感的卻是,和自己第一次愛上的人再也無法見面這件事。 為什麼自己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呢? 當初聽從了真砂的建議,對外面的人宣稱自己已經對只見過一次的人一見傾心,本來,這只是個幌子而已。官位低微,不管家世還是地位都無法跟籐原氏相提並論,如果是那樣的男人的話,那麼最後即使自己告訴他一切只是一個手段,他也無法把自己怎麼樣。 而現在,這就是膚淺而愚蠢的自己所得到的報應了。明明一開始就應該明白,沒有人會不介意被傷害的。 自己因為這件事而受傷,還哭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過愚不可及了。 捂著臉壓抑著聲音哽咽著的纖竹姬,完全沒有發覺已經有人不知何時潛進了廂房之內。 「……現在才來哭的話,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作出這種愚蠢的事情不就好了?」 「!」 纖竹姬大驚失色,心臟都快要靜止了。 連忙抬起臉的她,看見剛才明明已經遠去的背影就在幾帳的對面。 她驚愕得發不出聲音來。成親背向著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纖竹姬輝夜姬。在連續推卻了五個求婚者,最後連天皇的邀婚也拒絕了,返回了月亮上。而這裡的纖竹姬卻把白羽之箭射給了和天皇剛好相反的低微之人,還真是諷刺啊。」 「……那……那是因為……」 淚水不斷往外湧,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而且還說如果不是那種一生只娶一個妻子的怪人的話就絕對不結婚。」 這個應該是從行成那裡聽說的吧。纖竹姬沉默了,現在的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貴族的千金小姐還真是有夠頑固堅決的啊。——不過,這個也很有趣。」 要是說得老實點的話,在這個時世還能純粹到這種地步的話,不是很有趣,很可愛嗎? 「天皇雖然被拒絕了,不過幸好我是個富有實際行動精神的平民百姓,所以沒有必要遵循故事的發展。既然現在已經沒有了障礙,難得面前出現了一個年歲相當,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品可靠頭腦靈活聰明的人,適合當參議女婿的人——」 成親回過頭來,露出了笑容。 「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只娶一個妻子的罕見家系,所以我當然也不例外。怎麼樣,要不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 「對於你這種別具一格的小姐的話,像我這種人應該剛剛好。」 面對沒有用王官中慣用的官方口吻,而是用這種平常不拘禮節的說話方式跟自己交談的成親,纖竹姬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 語言已經不足以道盡此刻心情了。 纖竹姬到最後都沒有說話,只是,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成親的衣角,怎麼也不肯放手。一般的大家閨秀應該不會用這種手段的吧。 故事之中的纖竹姬據說非常高雅而且纖弱,但是事實上倒給人一種相當頑固,還異常不好對付的印象。就這一點而言的話,眼前的這個現實版本的確很有纖竹輝夜姬的風範。 「啊啊,一旦定下來就發覺,真的不好對付啊。又頑固又愛逞強,而且還是個愛哭鬼,稍微欺負她一下就會哭個不停。」 但是這些缺點也話人覺得十分有趣而可愛。 雖然哭過之後會生氣很久,可是這種程度的話還是可以原諒的的範圍。那個時候隔著御簾見面時之所以反應那麼冷淡,是考慮到之前付出的代價和今後將要面對的艱難困苦,故意讓自己痛快一下而已。 這麼一點惡作劇的話,應該能夠得到原諒吧。 一直保持隱身的太裳罕見地現了身。 個頭比成親要高的太裳顏色沉穩的紫苑色雙瞳露出了像是責備淘氣小孩的神情。頭上青交瓷色的柔順頭髮還不到領子,身上穿著大陸那邊的官人常穿的服裝。左眼旁邊戴著纖細的銀質裝飾物。成親從來沒有看過這個青年生氣的樣子,甚至連稍微大聲點說話都很少有。 由於他不管對誰都使用恭敬的語氣,所以昌浩的那一口敬語恐怕受太裳影響最深吧。 昌親的弓箭是太裳教的。而教成親劍術的則是勾陣和朱雀。 看起來年齡和朱雀差不多的太裳在成親的身邊彎下了膝蓋。 「由於您說話實在太過苟刻了,所以就連我,也稍微有點看不過去呢。」 裝作離開卻又折了回來,明明知道對方在哭卻放著她不管,就連太裳也看不下去,差點提出抗議了。 「不就是那麼一點小事嗎,有什麼問題嘛?」 「您的這種行為跟晴明大人簡直如出一轍。」 「聽你這麼說我可一點不覺得高興啊。」 成親認真地說道,然後準備站起身來。 這時候有腳步聲正在接近。 太裳循聲望去,只見屏風被打開,成親的妻子走了進來。 「成親大人,請問您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她的柳眉已經高高吊起了。但是那花容月貌卻不會因為怒氣而失色。她的表情總是變化繁多,充滿了生動的氣息,讓人百看不厭。 「我打算現在過去說……」 「您又在找借口了……」 成親露出了苦笑,開始哄起妻子來。 「真的,那邊有個爺爺的式神在,所以說了一些話而已,不好意思。」 聽見晴明的名字之後,她也就不說話了。畢竟自己也深受晴明照顧,要是事關他的式神的話,那就不宜再追究了。 由於她本身並沒有陰陽眼的才能,所以無法看見太裳的身影。 不過既然成親說在的話,那麼就應該真的在這裡了。成親對於這種事從來沒有說過慌。 「國成他們在等不是嗎。我們走吧,篤子。」 「啊,請等一下,成親大人,為什麼您總是……」 太裳聽著逐漸遠去的夫婦兩人的鬥嘴,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來他們夫妻感情好得很,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麼,我也回晴明大人那裡去好了。」 隱了身的神將的神氣瞬間消失了。空無一人的房間之中,只有放在文案上的書籍在清風的吹拂之下啪啪地翻著書頁。 第十五卷_喚醒沉睡的亡魂 喚醒沉睡的亡魂 全部章節 7 第一章 神將勾陣身上的傷至今仍未能痊癒。 那是差點要了她性命的重傷。從那時到現在還沒滿一個月。所以難免未能完全恢復。 雖然其他神將想讓她在沒有危險的異界繼續安靜修養,但她卻剛恢復了行動能力就回到了主人身邊。人間的氣太過雜亂。對於她依舊虛弱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好處。 「翁,該怎麼辦,我們勸不動她。」 「真是個死硬的傢伙。」 天空歎息著,隨後,只見太裳微微睜大眼睛看著老人。 十二神將四斗將中的唯一女性,被天空冠上了這樣的評價。就連太裳都不會這樣說她,畢竟她可是僅次於騰蛇的鬥將。 「死硬....啊...」 太裳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天空點了點頭。 「雖然比太陰要好上很多,但她那麼胡來,除了說她死硬之外也無話可說了。」 與騰蛇之間的殊死搏鬥是他們在時候聽騰蛇說的。回到異界的太裳和天空站在那曾經的戰場上,依然能夠感覺到鬥氣的殘渣和強烈的通力留下的痕跡。對此,身為神將的二人只有沉默。 在太裳和天空面露難色的當口,天一現了身。 「天空之翁,太裳。」 「哦,天一啊。怎麼了,晴明那兒出什麼事了嗎?」 端坐在一邊握著雙手的天一搖了搖頭,擠出一個帶著些許苦澀的微笑。 「晴明大人尚且安康,現在看來已經完全沒有性命之憂。」 異界無論何處都是一片荒涼,而其中一角則是神將們聚集的地方。 那是一塊被岩石環繞的平坦地帶。天空和太裳所築的結界阻隔了外界的氣息,結界中充滿了清淨的空氣。 那裡沒有任何建築物。神將們不需要那種東西。 異界也並不完全是荒野。雖說有山有水,但所謂的生物,也就只有十二神將以及沒有實體的精靈們。 在遙遠的往昔,他們和精靈們是同樣的存在。因為人的思想才使他們擁有了實體,並讓他們得到與其外表相符的特性和力量。 在這片沒有日月交替的土地上,天空始終覆蓋著厚厚的暗灰色雲層。如果需要光明,朱雀或騰蛇的火焰就已足夠了。畢竟神將們不會懼怕黑暗,黑暗也不會對他們的視野造成任何不便。 天一抬起頭,看了看坐在岩石上的天空和站在他身邊的太裳。 「我有事情找您商量。」 「怎麼了?」 見太裳微微歪著頭,天一的眼中透出了幾分憂鬱。 「是勾陣的事。」 天空和太裳對視了一眼,他們剛才也正在談論相同的話題。 天空支起橫放在膝上的手杖皺起了眉頭。 「她太過固執,無論怎麼勸她在這裡靜養她都不聽。」 天空歎息著,一旁的太裳也聳了聳肩。 勾陣在醒來後有相當一段時間都無法動彈,但在她能夠行走後,就立刻回到了人間。 天一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她是想要親眼確認晴明大人平安無事。」 ——哦,勾陣。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書案邊的主人這樣問道。勾陣默默注視著他,所有的緊張和擔心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她鬆了口氣,微笑著點了點頭。晴明靜靜看著她,笑了。 晴明任她坐在自己屋內,靠著牆閉目養神。察覺到勾陣氣息的小怪飛奔過來。咄咄逼人的對她說教了一番,但依舊沒有效果。 「在人間不利於體力和通力的恢復。為了她自己,先在異界修養才是上策,可....」 太裳困惑的歎了口氣,天空也贊同的皺起了眉頭。 雖說天空一直緊閉雙眼,但他能使用通力看見一切。所以太裳和天一此刻的表情他自然非常清楚。 「失禮了,我有個建議。」 「什麼建議?」 天空追問道。天一靜靜的回答。 「讓她在人界最為清靜之地靜養,您覺得如何?」 ※※※※※ 結束了工作的昌浩正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而他身邊跟著的則是一臉不悅的小怪。 「小怪,你好像心情很不好嘛。」 小怪愛搭不理的回答。 「沒—有—啊。」 它的回答明顯和表情不一致。 昌浩無奈的歎了口氣,抬頭仰望天空。 沒剩幾天就要到下個月了,昌浩最近有些忙。 很快就是他進陰陽寮以來第二個乞巧祭了。 昌浩突然回憶起自己在貴船與異邦的妖異戰鬥的情景。 從那之後已過了一年。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感覺時間過的飛一樣快。 「...也就是說,我和彰子認識也一年多了啊。」 總覺得自己和彰子已經在一起很久了,彷彿她的存在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想到自己和她在兩年前還並不認識,昌浩有些吃驚。 彰子最近終於能夠起床了。 雖然白天不用再躺著,但一到晚上彰子的臉色卻總是不好,所以昌浩一直留心照顧她早點睡下。 原本昌浩出去巡夜時彰子總會醒著等他回來,所以為了讓她好好休息,昌浩最近也就不再巡夜。於是,每當他早上出門去大內時,小雜妖們總會對他抱怨晚上太無聊。 雖說昌浩並不太願意理會它們,不過只要在去大內裡的途中和它們說上幾句,它們心裡舒服極了也就回去了,所以昌浩也不計較此事。 —喂喂,彰子小姐身體怎麼樣了? —還沒好嗎? —如果她覺得無聊,我們可以去陪陪她哦。 想起那三隻語氣盛氣凌人但神情卻相當微妙的小雜妖,昌浩輕聲歎了口氣。它們的名字都是彰子起的,對此它們都喜歡得不行,所以現在才會如此擔心她。 不過彰子本人因為有神將陪著,又怎麼會無聊呢。昌浩剛想婉言拒絕,但話到嘴邊卻意外的變了味。 他脫口而出,只要你們保證不胡鬧。 小怪聞言呆呆的聳了聳肩,它垂下眼,說你怎麼這麼容易就被騙了。 你還真是個老好人啊,它又歎息著加了一句。昌浩便一邊回答「是嗎」一邊撓了撓頭,他自己是沒這麼覺得過。 「哎小怪。」 「啊?」 小怪皺著眉,依舊沒好氣的回答道。昌浩一把抱起它白色身體放到肩上,一邊拍了拍它的背。 「我覺得最近沒什麼大事,每天真是好平靜啊。」 小怪微微瞪大眼睛。 正若有所思的歪著腦袋的它大約有一隻大貓或是一隻小狗般大小,一身白毛摸上去相當柔軟。脖子間圍著一圈勾玉狀的紅色突起,長長的耳朵和尾巴十分靈活。它額間蓮花樣的印記給人印象深刻,不過普通人是看不見它的。 小怪用晚霞般鮮紅的眸子注視著昌浩,隨後點了點頭。 「啊,是啊。」 從春季過半到前幾天滿月為止,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以說昌浩確實是忙的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 現在,除了彰子的身體還不太好之外,沒填可以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這種平靜而尋常的生活甚至使得昌浩感到驚訝。 小怪扭過頭注視著昌浩的臉,一邊動了動耳朵。 「所以呢?」 「嗯,我突然覺得吧。」 昌浩輕輕拍了拍胸口,低頭看著小怪。 「仔細想來,我還沒有好好道謝過呢。」 「道謝?」 小怪的眼睛瞪得滾圓。見昌浩點了點頭又重重拍了拍胸口,小怪立刻明白了他想說的話。 「啊,道反的巫女啊。」 「嗯,你看,我從來都沒有去拜訪過巫女,而且這已經是第二塊玉了。」 第一塊玉被暴走的天狐之力粉碎了。 昌浩停下腳步思考起來。 「我是不是該區拜訪她一下呢?」 「嗯...」 小怪邊猶豫邊瞥了一眼隱身了的同胞。 受晴明之名將第二塊丸玉從道反取來的,正是與小怪一同的在昌浩身邊的神將六合。與他二人相比,六合更熟悉道反。 「你覺得呢?」 六合回應般現出身形。他依舊面無表情沉默寡言,所以對於讓他開口回答問題這點也就不能抱太大期望。不過只要有必要,多少還是會說些什麼的。 「如果昌浩覺得有必要,那就去吧。」 「突然跑過去不太合適吧。」 「應該通知一下對方。」 「是嗎。」 常昊點頭說是啊,只見小怪接著說道。 「我說你啊,陰陽寮的活兒還沒幹完,瞎想什麼呢。」 道反在遙遠的西面,出雲之地。陸行的話來會需要三個月。 「讓太陰或者白虎用風送我去的話單程一天也用不了...不過盡可能還是讓白虎來送比較好。」 回憶起那沒頭沒腦的暴風,昌浩立刻加了一句。小怪和六合對此再清楚不過了,所以對他表示全面贊同。 「通知對方,還是用式最合適吧。」 「式也可以,我們去一下也可以....」 話音剛落,六合突然皺起了眉頭。 「六合?」 一臉詫異扭過頭的昌浩,第一次見到六合露出這種為難的表情。他這種略帶苦澀的表情和他向來給人的冷漠印象相比,實在是非常罕見。 「...怎麼了?」 見小怪正不解的抬頭看著自己,六合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 這根本不像是沒什麼的表情啊,不過昌浩和小怪都覺得還是不要把話挑明的好。於是二人開始轉移話題。 昌浩的視線被六合胸口的紅色勾玉吸引住了。 這麼說來,昌浩想起自己在出雲的時候,原本打算找機會問他這是什麼東西。但因為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昌浩還想起那個天狐碰到這勾玉的時候,六合非常罕見的被激怒了。 看得出他非常珍視這勾玉。 「對了六合,我以前就想問你....」 黃褐色的雙眸將視線投向昌浩。 「這勾玉是怎麼來的?」 小怪隨著昌浩指著的方向望去,同樣也是一臉疑惑。看來它也不知道自己的同胞是什麼時候得到這勾玉的。 六合張了張嘴,眼瞼微微顫了顫。 「...這是....」 —那天晚上,在出雲被托付到他手中的。 那時,手心的勾玉冰冷,讓她回想起她漸漸失去溫度的肌膚。 「....有人托我保管的。」 說完,他便隱了身。 昌浩和小怪對視了一眼,決定放棄追問,再次邁步前行。 或許這根本不該問的。真是失策。 不過,是誰托付給他的這一點上仍然存在著疑問,但看來還是不要再問的好。可是自己雖說無心,但畢竟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所以應該道歉才對。但怎麼開口呢,這又是個問題。 「...嗯嗯,怎麼辦呢。」 小怪似乎完全理解昌浩的顧慮,它用尾巴掃著背脊示意他不用注意。 昌浩眨了眨眼睛,突然問了一句。 「....對了,小怪為什麼心情不好呢?」 小怪微微瞪起眼睛,隨後瞇起一隻眼回答道。 「沒事。」 「真的?」 「疑心病真重。」 正當昌浩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隱身的六合開口說道。 「勾陣執意留在人間,所以在擔心吧。」 「原來如此。」 小怪擰起了眉頭。 「...沒—事—的—」 它的話明顯底氣不足。 小怪用帶著三分不悅的目光瞪著隱身的同胞,不過六合似乎完全沒有回應它的打算。 一隻停在柳樹上的烏鴉凝視著他們。 注視著昌浩的烏鴉在聽到其他烏鴉翅膀拍動的聲音後,立刻飛走了。 而隨之落下的另一隻烏鴉,則像之前的烏鴉一樣用漆黑的眼睛注視著昌浩。它在喉中低語著什麼,隨後立刻展翅飛離了當場。 「被人說中要害就立刻拉下臉來了啊。」 見勾陣一臉開心的用手指掩著嘴努力憋住笑,小怪立刻齜起牙。 「要說起來,不願意留在異界好好養傷就是你的不對。」 「是嗎?我是在判斷沒有這必要之後才會留在這裡的。」 背靠柱子抱起胳膊的勾陣,身邊坐著一臉為難的晴明。而晴明身邊,則是隨意從角落裡拖來坐墊並坐在上面的昌浩。 守在他們身邊的天一見狀,語氣溫和的反駁道。 「你是這麼認為,可我和翁還有太裳都認為你有必要繼續靜養。晴明大人也表示同意了哦,勾陣。」 勾陣輕輕聳了聳肩。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最清楚了。而且我和你們有根本上的不同,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小怪立刻瞇起眼睛。 「呵呵...那麼和你基本上幾乎相同的我就來說一句。趕快給我回異界呆著去,你的傷還沒好呢。沒痊癒就不該留在人界。」 看著站直了身體對自己下命令的小怪,勾陣卻只是平靜的開口道。 「現在的你不管說什麼,都沒有任何震懾力啊。」 如果恢復真身或許會不同,但眼前的是個白白的小妖怪,不管它說什麼都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人感覺到威嚴。」 「啊啊,你總是顧左右而言它!這讓我怎麼辦哪....」 「所以啊,你不用管我的,一開始不就說了嘛,不用擔心。真是的,你老糊塗了吧?騰蛇。」 見勾陣邊歎氣邊敷衍自己,小怪吼了起來。 「你—這—家—伙!」 乾脆變回真身把她硬拉回異界去吧,不行,這樣的話之後的事就恐怖了,但也不能就讓她這樣留在人界啊。 見小怪站得筆直,兩隻前爪還在空中意義不明的四下揮舞,晴明輕聲歎了口氣。 即使是十二神將中最凶的鬥將,嘴上功夫還是不行啊。 「這樣看來,以後男人是說不過女人了....」 老人語氣深沉地說道。經歷了數十載人生的晴明看來在這方面經驗頗豐。 「真的是這樣嗎....」 在一邊旁觀的昌浩用不可思議的神情問道。 晴明肯定的回答了他,隨後回頭看著天一。 「天空和太裳說你有個建議?」 天空、太裳以及天一,和勾陣一樣同為土屬性的神將。因為屬性相同,所以他們比其他同胞能更為明確的掌握勾陣現在所需要的東西。 天一立刻低下頭。 「是的,翁和太裳都已應允,現在只要晴明大人和道反巫女能夠同意的話.....」 「道反巫女?」 天一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我想讓勾陣在道反的聖域中靜養,那裡的清淨之氣能夠補足勾陣尚未完全的神氣,應該能夠促使她盡快恢復。」 聽了天一這個出人意料的提案,昌浩瞪大了眼睛。 讓勾陣在道反的聖域中修養。 天一靜靜的注視著有傷在身的同胞。比冬季的晴空顏色更淡的雙眸中,寫滿了對於同伴的擔憂。 「在異界的話,她會趁著翁他們稍不留神就又跑回來,而在聖域就不行了,如果沒有人去接她,她就很難再回這宅子裡來,我想只有在那裡她才能乖乖的養傷。」 淡淡微笑著的天一吐出的話語是那樣輕柔,為不願安心養傷的同伴指明一個無法輕易逃脫的療養地。 見勾陣的表情終於垮下來,小怪嚴肅地說道。 「你輸了,勾。不光是天一,天空和太裳都同意了,那你就無處可逃了。順便一提,我也贊成。」 「.....你這是在報復嗎,騰蛇。」 「沒有啊。」 勾陣死死瞪著一臉若無其事的小怪,最後終於放棄般歎了口氣。 「唉,爺爺。」 一直沉默的昌浩這時探出了身子。 「嗯?」 「我也有事想和您商量.....」 見晴明不解的眨著眼睛,昌浩對他訴說了自己想要再去一次道反的想法。 第二章 隨著如同鳴竹般的聲音,身長數丈高的大百足環顧著四周。 道反的聖域寬廣的就算大百足抬高了頭也望不到邊。 數月前污染了這裡的黃泉瘴氣已被完全驅散,聖域中充滿了清淨的靈氣和神氣。 而這時,大百足忽然回憶起偶爾來到這裡的兩名神將,它憤怒的舞動起數百對足。百足厭惡的,是兩名神將的其中一人。 視野的一角映出了藍色屋頂的宮殿。大百足注視了一會那屋頂後,開始挪步向宮前走去。 小小的宮殿小到甚至容不下大百足進出。巫女原是人類,這宮殿便是為她建造的。雖然它進不去,但能透過窗戶看見屋內的樣子。它用前足小心的打開障子,只見在一個隱約可見的位置擺放著的方形台座上,蓋著一塊白色的聖布。聖布下有什麼東西。 「......」 看了一會後,大百足關上障子轉身離開了。 在經過宮殿的時候它總會盡量小心不發出腳步聲。這已養成了習慣,就算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也不會改變。 直到離開足夠遠,大百足終於放心的大聲行走了。想起以前為了不發出腳步聲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的日子,它覺得非常懷念。 大百足正走著,忽然一個聲音叫住了它。 它停步回頭,只見一隻巨大的蜥蜴正從中央的聖殿裡探出頭來。 「怎麼了?」 「巫女叫你過去。」 蜥蜴語畢轉過了身,於是大百足便跟了上去。 只有道反的聖殿能夠讓身體龐大的守護妖們自由進出。在廣大的聖域中,它們能進的只有這聖殿。其他的建築物都只能讓人類進出,它們想進也進不去。 它們來到最深處的大房間,只見巫女正面壁端坐。白色的牆壁上浮現出泛著藍光的圓圈。那不時顫動著的圓圈,便是安倍晴明手下十二神將的水將所設的水鏡。 藍白色的鏡面上現出一個頭戴烏帽子的老人身影。而他身邊則是小個子水將和另一名將金髮結起的神將。那應該是名土將。 面對水鏡不時回答著什麼的巫女微笑著點了點頭,鏡面中映出老人微微行了一禮後,水鏡泛出一陣暗光就此消失了。 「巫女,怎麼了?」 蜥蜴開口問道。道反巫女回過頭平靜的回答。 「晴明大人說是有些請求。」 「請求?」 見蜥蜴一臉詫異,巫女深深點了點頭。 「準備迎接客人吧。」 晚飯後,彰子來到昌浩的房間。 能恢復到靠自己的力量走到這間屋子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在這之前都是昌浩去她房間陪她。 雖說夏天已經結束但仍有些暑氣未散。昌浩的房間敞開著窗戶捲起簾子,夜風穿堂而過。但因為怕著涼,彰子就找了個吹不到風的地方坐下來。 「那麼,勾陣去出雲了?」 對毫不掩飾驚訝的彰子點了點頭後,昌浩開始摸起身邊小怪的腦袋來。 「嗯,大家都叫她去,她才情不願的答應了。」 勾陣向來都能冷靜的掌握大局,但為什麼在處理自己的事情上就顯得這麼不理智呢。而且,她很明顯沒有痊癒。 「別人的事她總是一清二楚,自己的事就處理不好了,那傢伙。」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小怪你也有這樣的時候啊。」 滔滔不絕的報怨著的小怪聞言,抬起頭一臉意外的看著昌浩。 「你說什麼?哪有啊?哪有?」 「不少哦,很多、非常多。所以勾陣肯定就像小怪一樣,從來就沒有自覺。」 半垂下眼皮看著正在自我認同的點著頭的昌浩,小怪自言自語道。 你不也一樣麼。 彰子在一邊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兩人的表演,忽然探頭問道。 「那麼什麼時候出發呢?出雲很遠的,盡快啟程的好。」 彰子腦海中浮現出昌浩那天早晨出發去出雲時的情景,回憶起他那時心事重重的側臉,以及他並非有意的疏遠自己,彰子的心頓時被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緊緊揪住,無論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事後,彰子也只得自我安慰說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像大家都覺得盡快動身比較好.....」 昌浩雙手抓住小怪的前肢將它抱了起來,這樣一來它的姿勢就像在慶祝一般伸展的直直的,腳底朝天。小怪垂下眼,用尾巴叭嗒叭嗒敲著地面表示抗議,但昌浩裝作沒看見似的小聲說道。 「其實我也想一起去道反,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請假。」 「昌浩也去?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啊?沒有沒有,什麼事都沒有啊。」 聽出彰子話語中的擔心,昌浩連忙擺起手。小怪的前肢也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小怪對他「喂」的一聲表示不滿後,昌浩立刻用小怪的右前足左右搖了搖表示否定。隨後,他便開口說道。 「我在想,還沒有向人家道謝過呢,你看,就是道反巫女給我的玉.....」 因為彰子也知道這神具的來龍去脈,於是她鬆了口氣瞇起眼睛。 「原來是這樣....」 「嗯,所以不用擔心啊。」 昌浩把小怪的前足上下揮舞著,彰子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小怪對於昌浩行為的抱怨也被完全無視了。 能讓彰子放下心來昌浩終於鬆了口氣。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情,彰子變得越來越敏感,所以他想盡可能的不要讓她擔心。 被當成玩具玩了好一會兒的小怪皺起眉頭。 「昌——浩——」 「嗯?什麼事?」 依然在昌浩手中不由自主的舞動著前足的小怪,終於一邊用力蹬起後退一邊憤然抗議道。 「你把我當什麼了!」 將努力掙扎著的小怪高高舉起後,昌浩一邊把它晃來晃去一邊探頭問道。 「啊,我做什麼了?」 「....」 他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小怪從心底感到一陣虛脫,它終於苦著臉放棄了掙扎。 「小怪?你怎麼了?」 「.....夠了。」 「嗯?」 昌浩將心情惡劣的小怪放在膝上,開始摸起它的頭來。 這麼說來,兩人好像很久都沒這樣隨意的交談了。 「可惡,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撫摸著心懷不滿的小怪,昌浩微微笑了起來。 「小怪就是小怪啊。」 ※※※※※ 啪噠一聲,水滴落在了水面上。 水面漾起層層波紋。等平靜下來後,幽暗的水面映出了一個身影。 那是個孩子的身影,他身穿直衣頭戴帽子,正對著一片空虛說著些什麼。少年視線的盡頭,是一個小生物模糊的輪廓。 「——真鐵。」 踏草而來的分明是帶著妖氣野獸的足音。被喚作真鐵的人回頭看去。 「怎麼了,看不見嗎?」 「不是。」 搖了搖頭後,真鐵將視線轉回水面。 幽暗的水面映出的依舊是那個背影。 那妖獸站在真鐵身邊看著水面,兩眼詭異的閃著光。 「魑魅之目啊。這是?」 「貌似是阻擋我們的障礙。」 「哦?」 妖獸瞇起的眼中帶著嘲笑。 「這麼個小鬼,能幹什麼。」 「誰知道呢。」 毫不理會妖獸話語中的挑釁,真鐵將手伸向水面。 水面頓時變得漆黑,並且映出了不同的影像。 妖獸饒有興致的凝視著水面。 「.....這是?」 「用來喚醒荒魂的鑰匙。」 那是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水。注視著水面中映出的這片如同鏡面般平靜的湖水,真鐵微微笑了起來。 ※※※※※ 第二天,和平時一樣在大內裡工作的昌浩,比平時晚回去了一會。 因為乞巧祭將近,雜務也增多了。 不過或許是因為比去年熟練了一些,他並不覺得太過勞累。 「我進步了啊。」 見昌浩面無愧色的自我陶醉,小怪有些受不了似的苦笑起來。 「那當然了。一點進步都沒的話,你平時的努力不就都白費了嘛。」 「嗯。」 昌浩點了點頭,充滿幹勁的握起雙手。 乞巧節之後應該能輕鬆些,那樣就應該能使用積攢起來的休假了吧。 昌浩剛說完,就見小怪眨了眨眼睛嗖地竄到了他的肩頭。 「如果只是去去就回來的話三天就夠了吧。」 「也是。連齋戒都沒進行,實在不好意思待太久……」 且不提齋戒,對昌浩來說與妖怪接觸都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就算沒有除魔時身體所染上的污穢,單單是每天與小雜妖們對話,也是會多少沾上些妖氣的。 或者,接觸小雜妖這種等級的妖怪根本不用在意? 不對,說起來普通人根本碰不上小雜妖這類妖怪,首先他們看不見,這是不能用自己以及爺爺和彰子的標準來衡量的。自己身邊的人雖說都能夠看見妖怪,但這畢竟是種特殊能力,這點可不能忘了。 昌浩隔著衣服按住胸前的玉,不禁面露難色。沒有靈視力對於陰陽師是相當不利的,但對普通人來說,卻是理所當然的。而且,直到去年春天為止他都看不見妖異。 「原本一直看不見的,一旦能看見以後,才明白原來看不見是這麼痛苦的事情……」 「嗯?你說什麼?」 沒聽明白的小怪這樣問道,於是昌浩解釋了一遍。 「我是說,去年春天為止我的能力一直被封印,所以總覺得看不見是很正常的事情。」 小怪贊同地眨了眨眼睛。 「是嗎……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啊。」 「嗯。」 昌浩對小怪笑了笑,目光變得柔和了。 「真快。」 「是啊。」 小怪搖了搖尾巴,忽然瞇起眼睛。無數的場景從腦中一閃而過,心中不覺微微有些疼痛。 無法忘懷的歲月在心中留下的疼痛愈來愈淡,也愈來愈遠。即使不能完全消除,但自己總會等到能夠淡然面對這份記憶的一天。 只是,即使有那麼一天,也應該是在遙遠的未來吧。那時,現在自己身邊的這孩子,應該已經不在了。 小怪的眸子瞬間顫抖起來。 所謂寂寞,原來就在自己身邊。 「……小怪,你好像很傷感啊,怎麼了?」 猛地回過神來,只見昌浩正憂心忡忡地注視著自己。 小怪搖了搖頭。自己總思考這種事情,只會讓昌浩更擔心。 「沒什麼啊,我就是在想晴明總在一邊歎氣一邊說你修行不夠,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啊。」 小怪故意這樣說道,只見昌浩立刻皺起了眉頭,於是它笑了。 「行了,加油吧,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見昌浩一臉怒火,小怪只是咧了咧嘴便滿不在乎跳了下來。它邊走邊輕聲說道。 「孫子就是孫子嘛。」 「煩死了。」 「你看你這樣子,明顯修行不夠啊。」 「煩死了煩死了,你這個妖怪!」 「我不是普通的妖怪!」 見小怪反射性地向昌浩回嘴,隱身的六合無奈地聳了聳肩。 感覺到六合這樣的舉動,昌浩只得不情願地咧了咧嘴便不再說話了。 夏末的白晝依舊很長,離開大內裡已過了酉時,但東邊的天空仍帶著些許藍色。 眺望著西面的天空,昌浩瞇起了眼睛。 道反的聖域就在那遙遠的地方。 那裡藏著許多的回憶,一樁樁一件件依舊那麼揪心。但昌浩明白,正因為經過那些痛苦的經歷,自己才擁有現在。 昌浩奪回了差點失去的珍貴東西。但是,守護著聖域的道反巫女和守護妖們,卻失去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 在昌浩的能力被封住的時候,想要將年幼的他推入池塘的妖怪,就是道反巫女的女兒放出的。 那女孩自幼被灌輸了錯誤而虛假的信念,但她卻一直深信不疑。最後她被黃泉的瘴氣化成異形的怪物所傷,就此倒下了。 但昌浩並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而小怪也只是聽說她死了,而實際上它也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不過當時他們自己遇到了太多事情,也根本無暇顧及她的下落。 昌浩表情微妙地將小怪抱起,一邊思考一邊開口道。 「……小怪。」 「嗯?」 小怪將前足搭在昌浩肩上,所以它看不到昌浩的表情。它本想看著他的眼睛和他交談,但又覺得其實也無所謂,於是它便眺望著遠方等待昌浩說下去。昌浩靜靜開了口。 「還記得風音吧。」 小怪的心臟猛地一跳,瞪圓的雙眼失去了焦點。許久,它終於無力地垂下眼睛。 「……記得啊。怎麼可能忘記。」 那女人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孽,深深地刻在了它記憶的最深處。 但是小怪,紅蓮,即使記得風音對他犯下的罪,也同樣不能制裁她。 否則,紅蓮的心又會戴上沉重的枷鎖,二人則會在得不到救贖的黑暗中互相傷害。 昌浩輕拍著小怪的背脊,想要試著說些什麼。 「嗯,我……」 他回想起那露骨的敵意和殺意,以及最後看見的被染得鮮紅的肢體。用盡最後的力氣為自己指出了前進的道路的,是她那被鮮血染紅的纖細手指。 「那時真的很累,覺得那種情況下自己居然能夠撐到最後,真是不可思議啊……可是。」 白色的長耳朵動了動。昌浩似乎望著遠方某處似的瞇起了眼睛。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很難過。」 死了就一切都完了,也不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再也見不到重要的人,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撫摸溫暖的白毛、拍它的背、呼喚它的名字、聽它的回應,這種現在看來理所應當的事情,也都再也做不到了。 「到底是哪兒不對了呢?」 見昌浩歎了口氣,小怪露出一絲苦笑。 「……你問我啊。」 「說什麼呢,小怪什麼錯都沒有哦。」 之所以能夠如此果斷地否定小怪,是因為昌浩非常清楚那不可動搖的唯一事實。 「小怪和風音確實做了很多事情,這雖然是事實,但這不是你們的錯,錯的是製造出整個事件的傢伙……不過,其實。」 昌浩撓著頭含糊地說著,立刻又補充了一句。 「我也是最近才有這種想法的。」 在普通的生活中,終於有了思考的時間。這便是他在反思了一系列事件後得出的結論。 但他心裡依舊很沉重,因為在整個世界和紅蓮之間,他選擇了世界而向紅蓮舉起了利刃.這是他無法忘記的,而且他也不想忘. 因為無法忘記,所以必須設法避免再次犯同樣的錯. "果然,向最初的目標前進才是最重要的.' "……我覺得不是這樣吧.' "是嗎?啊,不對嗎?不過有什麼不好呢,只要最後的結果沒錯,當中的過程也就不用太在意了啊.' 看著昌浩一臉認真地歸納著他那亂糟糟的理論,小怪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還真是晴明的孫子啊.' "不許說孫子.' 見昌浩突然不快的拉下臉,小怪拍了拍他的肩後跳到地上. 並排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忽然感到一陣輕微的氣息後轉過了視線. "……?'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看著自己,不過應該不是妖異之類的. "六合,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但是應該就守在身邊的同伴卻出人意料地沒有反應. "六合?' "恩?六合怎麼了?' 昌浩也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完全隱身的神將,就算是擁有相當靈力的人也很難捕捉到他的身影.於是他便在小怪目光焦點附近搜索起來. 如果是平時,六合見狀早就現身了,不過今天不知為何他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怪,六合在這裡吧.' "在是在,不過……' 就是沒反應. 六合雖是個極其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像今天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是很少見.一般說來如果有必要,他總能作出寫反應的. 昌浩和小怪找尋無果,終於洩氣地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去. 難道是說了什麼話惹他不高興了?可回憶一下,好像沒什麼不該說的話啊. 以後找時間問問勾陣吧,她把同伴的性情看得很透,應該能幫自己找出答案吧. 昌浩這樣暗自決定後,便轉回了最出的話題. "勾陣他們是明天出發去道反吧.' 小怪搖了搖白色的尾巴點了點頭. "啊,聽說白虎會用風送他們去.' 明天由白虎,天一和玄武送勾陣前去,因為玄武以前曾和六合一同去過聖域,所以他可以說是不二人選. 「是嗎,嗯,明天啊,果然去不了啊。」 抬頭看著表情有些凝重的昌浩,小怪眨了眨眼睛。 「你是真的想去嗎?那也太急了吧。」 月末臨近,同時還要為乞巧節做準備,此時的陰陽寮比平時更為繁忙。 昌浩歎了口氣,但依舊不死心似地念叨起來。 那就派勾陣去通知一聲吧。告訴巫女等昌浩確定了休假後,就會前去拜訪。 這樣既合情又合理。 很好,就這樣。 小怪饒有興致地看著昌浩自我認同的神情。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很容易通過表情暴露出來,所以小怪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昌浩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勾陣會在那裡待到痊癒吧。大概需要多久?」 「嗯,聖域的話,時間流逝果然和人界不一樣吧。」 小怪邊與昌浩邊交談仔細搜索著剛才感覺到的氣息。但是它沒找到什麼線索,難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忽然間,附近響起了烏鴉的叫聲。 無意識地將視線轉向聲源,只見一隻停在圍牆上的烏鴉正扑打著翅膀。它的叫聲響得嚇人,所以顯得分外刺耳。 小怪正看著,另一隻烏鴉也拍打著翅膀落了下來。間隔不遠的兩隻烏鴉似乎都在注視著自己和昌浩。 烏鴉很聰明,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昌浩身上沒有那種東西,估計沒多久就會對他失去興趣了吧。 這時候的烏鴉都快要歸巢了。再不回去說不定就睡不了覺了。 小怪邊想邊跳到昌浩肩上,拍著他的背催促道。 「好了,快走快走。」 「怎麼了小怪,自己走路啊。」 「好了快點快點。」 「這樣不好,真是的……」 昌浩的抱怨被烏鴉的叫聲蓋住了。 兩隻烏鴉冷冷地凝視著昌浩漸行漸遠的背影。 第三章 透過魑魅之目看見這一切的真鐵目光凶險地低語道。 「這可不好辦哪……」 蹲坐在真鐵身邊的灰黑色妖獸挺直了上半身說道。 「只要他們到了這裡,就會像占卜所示的那樣了。」 「那可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 真鐵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抵住下顎,雙眼睥睨著水面。 過了片刻,他終於靜靜地歎了口氣,爾後抬起頭。 「--沒辦法了。」 「真鐵。」 妖獸猛地站了起來。真鐵摸了摸它的頭,轉過身說道。 「放出新的魑魅,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為了爭取時間嗎?」 「啊。只要一晝夜就足夠了。」 在此期間只要將他們的注意存引至別處,就有足夠時間達成目的了。 「進攻前的準備如何。」 「所幸防禦壁已經很脆弱了,想要破壞不費吹灰之力。」 「那麼把大家招集過來。」 真鐵撫摸著妖獸被灰黑色硬毛覆蓋的頭部,將視線轉向滿是樹木的山野。 「開始了,多由良。」 被喚作多由良的妖獸從喉嚨中發出了陣陣低吼。 ----------------------------------- 昌浩在一片黑暗中. 什麼都看不見,就連自己的手也是. 昌浩茫然打量著四周,在確認這裡真的什麼都看不見之後,他深深歎了口氣. 忽然間,視野的一腳映出了紅色的光點. "螢火蟲?" 昌浩呢喃著,卻又立刻搖頭否定了. 沒有紅色的螢火蟲啊. 光點移動著,勾勒出紅色的軌跡.突然間,無數紅色的光點闖入了昌浩的視線. 那光點飄忽不定地移動著,像是紅色的螢火蟲.它們不停地移動,扯出無數條紅色的軌跡. 交錯的光芒離昌浩的位置有相當一段距離,但它們卻給人一種就飄在身邊的錯覺. 那紅色. 昌浩瞇起眼睛. 那不詳的光芒讓昌浩感到顫慄. 無數的紅色閃爍著,引出昌浩腦中另一片紅色. 是什麼. "……啊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那突然浮現在腦中的紅色,是六合胸前勾玉的顏色. 那紅和眼前不詳的紅色完全不同.他說是別人托付給他的. 昌浩呆呆地思索著,忽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了耳中. 他猛地抬起頭.那是黑暗中響起的,如同風吟般的聲響. 那細微的聲音正在一點一點地向昌浩靠近. 與此同時,無數的紅色光點也在向他迫近. 昌浩瞪大了眼睛.從那光芒的深處,他似乎看見了一團正在燃燒的烈焰—— 自從醒來之後,昌浩就一直在想著這個夢. 頭戴烏帽子直衣的昌浩,在走向大內裡的途中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昌浩." 小怪見狀回過頭問道.只見昌浩皺著眉頭低聲說道. "今天早上做的夢,總覺得,很奇怪……" 一種類似預感的東西堵在胸口.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昌浩並不太喜歡這種感覺.陰陽師的預感很多都會成為現在. "回去以後還是和爺爺說說吧……" 昌浩邊邁出腳步邊想著,但立刻就把這念頭打消了. 如果對他說了,肯定會變成這樣的—— ——什麼,昌浩啊,你不先占夢反倒先來問爺爺,這壞毛病你是什麼時候養成的呀.你小時侯我就一直教你要養成自己調查研究的習慣,怎麼還沒記住呢.原來是這樣啊,嗚嗚,原來爺爺說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了……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昌浩突然站住大聲吼道,小怪被他嚇了一跳. "莫名其妙叫什麼啊." "對不起." 昌浩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脖子. 調整好心情抱起小怪,昌浩呆呆地歎了口氣. "我真不想做那種夢." "怎麼了?" 瞥了一眼小怪,昌浩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 "像這種讓人不舒服的夢,經常會成真的." 早晨的陽光,柔柔地從窗戶和捲起簾子的門口照射進來. 坐在走廊附近的書桌邊,晴明正在往紙上書寫著什麼. 吸飽了濃濃墨汁的筆,在紙上留下了剛勁有力的字跡.無論是書寫還是占卜,老人的身資都是那麼端正. 勾陣斜倚著柱子,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晴明知道,勾陣正默默地守在那裡.無論其他的神將怎樣勸說,她都不肯回異界休養.這是因為她心裡牽掛著些什麼,晴明心裡很清楚這點,所以在這件事上他也就沒有多說些什麼. 回憶起昌浩出門時對自己說的話,勾陣將手指抵在唇邊撲的笑了出來. 晴明聽見笑聲便停下筆扭過頭去.他看著勾陣,刻著皺紋的嘴角掛著一絲笑意. "笑什麼?" 老人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勾陣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沒什麼……就是昌浩." "嗯?" 晴明放下筆,將身體轉向了勾陣. 在吃完早飯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昌浩慌慌張張地交代了一句. "我會盡早回來的,你先等著啊.我會去確認什麼時候才能休息." 昌浩怕突然前去拜訪太過冒失,所以他拜託先行的勾陣替自己先傳個話. 勾陣答應下來.原本她就想拖些時間晚點動身,現在昌浩正好給了她一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 巫女說什麼時候到都沒關係,只要別太晚了.不過就算晚了,只要把昌浩的話告訴她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的. 這樣的話,就算凌晨才能到達,那也只要先打聲招呼就行了. 既然定好了出發的時間,那到達的時間也差不多能預算出來.那在出發時用水鏡聯繫一下就足夠了. 勾陣用來拖延時間的借口最終還是被默認了. "其實,拿齋戒作借口不是很容易嗎?" 晴明聞言只得一邊苦笑一邊輕叩著身邊的式盤. "昌浩就是那麼死腦筋……換成我的話就會這麼干." "你只要說一句'占卜結果今天齋戒',根本就沒人能否定." 畢竟是歷代罕見的大陰陽師. 晴明也很清楚這點,所以他很少這麼做.但有必要的時候他還是會適合說說謊的,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是沒法當陰陽師的. 勾陣輕輕閉上眼睛,靠著柱子聳了聳肩. "這還真是個拖延行程的好理由,太裳和天一這下可沒話說了." "真是的,你啊……" 晴明歎著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後重新轉向書桌.他用筆蘸了蘸墨,又寫起來. "晴明,你都在寫什麼呢?" "嗯?這個啊,沒什麼大用處.我趁現在把一些重要的東西先記著,等我走了之後能留下來." 黑曜石般的眸子凝視著老人的背影.感覺到這視線的晴明輕聲補充道.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嘛." 那就是他真正的天命了吧.他的姓名保住了. 雖然心裡很清楚,但勾陣仍覺得胸口湧上了一陣說不清的寂寞感. 十二神將的壽命很長,對他們而言人類的一生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 她注視著晴明奮筆疾書的樣子.那挺直的腰桿,和自己剛成為他的式神那會兒完全一樣. "勾陣啊." "嗯?" 晴明一邊書寫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天一他們那麼努力勸你回異界,為什麼你還要守在這裡?弄得紅蓮那傢伙現在看到你就皺眉頭,和宵藍似的." "被騰蛇聽見他可是真的會生氣的,千萬別說啊晴明." 青龍也一樣,這兩人就像是水和油一樣. "不會說的,我可不想被他瞪." 不過也有可能青龍已經聽見了.他雖說現在不在人界,但他有時會在異界關注一下這裡的情況. "這先不談,回答我的問題吧." 勾陣有些為難地笑了. 除了烏帽子下透出的白髮,那端正的背影和以前完全一樣. 啊啊,是晴明. 他就在那裡,自己能夠看見他不變的身影. "沒什麼理由……只是." 她閉上眼睛平靜地回答. "我喜歡看你的背影,一直都是." 晴明停了筆,回頭看了看她. "……是嗎." 他瞇起眼睛,看上去就是個普通而慈祥的老人,目光柔和而溫暖.經過了數十載歲月,他才擁有了這份安詳.原本的他如同出鞘的利劍一般銳不可擋,將他與身俱來的溫柔隱藏了起來. 忽然,晴明移開視線. 小個子玄武現了身.這個孩子般的神將牢牢地注視著晴明,像是有話要說. "玄武." 見晴明叫了自己的名字,玄武默默點了點頭在老人身邊坐下來.晴明用乾瘦的手緩緩撫摸著神將的頭. 一邊的勾陣見此情景,才想起天後曾說過玄武最近沒什麼精神. 聽說是因為晴明給了他一個任務,但那時她正在異界靜養,並不瞭解詳情. 那任務一般說來應該交給昌浩完成的,但晴明卻交給了玄武和太陰.好像其中還與朱雀和白虎有關,其他的勾陣就不知道了. 玄武低頭沉默片刻,在感覺到其他同胞的氣息後,他立刻抬起頭. 不一會,天一、朱雀以及太陰現了身. "勾陣,你說等昌浩回來再出發?" 對太陰點了點頭之後,勾陣注視著天一. "正是如此." 天一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邊的朱雀瞪了勾陣一眼,但也沒說什麼. 隨後朱雀在玄武的身邊隨意坐下,天一也跟著坐了下來. 見最近三人對玄武如此關心,太陰有些不解,她壓低聲音問道. "好像最近玄武沒什麼精神嘛,勾陣知道為什麼嗎?" 勾陣搖了搖頭. "不……完全不明白." "現在也沒法直接問他本人,所以之前我問了情明瞭." 漆黑的眸子透出幾分興趣. 看了一眼情明,太陰繼續小聲問道. "那件事已經解決了,應該沒問題的.最後的結果也不錯啊,可是情明卻開始裝傻了." 所以,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雖然勾陣仍有些在意,但如果玄武並不想讓人知道,那自己也不該去問. 呼了口氣後,太陰回頭看了玄武一眼. "看著他那張苦大仇深的臉,連我也覺得鬱悶了.正好,不如帶他去道反散散心吧,那裡有山有海的." 太陰說得好像這次是去遊山玩水似的,勾陣對此只得苦笑. ------------------------------- 鐘鼓響了起來,已是末時了.工作終於告一段落,昌浩站在寮中的走廊上雙手扶著高欄. "唔……" 小怪坐在昌浩肩頭,而昌浩則是一臉的欲哭無淚. 他前去請示了陰陽博士,得到的回復果然是乞巧祭前基本無望. 昌浩當即洩了氣,於是陰陽博士安倍吉平便提議道. "……還是謹慎些,先請父親占卜一下吉凶的好." 話音剛落,昌浩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著伯父,只見伯父不住地對他點頭.昌浩揣摸著伯父的用意,在恍然大悟後便發出了如上的聲音. 也就是說,吉平伯父想讓晴明給昌浩安排幾天齋戒. 當然,小怪立刻就聽明白了的,畢竟從吉平出生起,小怪就已經認識他了. 這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怎麼啦弟弟,遇到什麼難事了." 聽見從上方傳來的聲音,昌浩抬起頭. "兄長." 成親正微笑著看著他. 小怪越過高欄開始四處張望.成親見狀,不解地皺起眉頭. "你在幹什麼,騰蛇?" 小怪將一隻前足放在額前站直了身子,隨後悄聲回答道. "沒什麼,就是想看看歷生們是不是又在到處找那個總會逃跑的博士." 成親的表情變得嚴肅了. "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那你今天是堂堂正正走出來的?太少見了." 見小怪一臉佩服的表情,成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昌浩慌忙打斷了. "啊,兄長,找我有事嗎?" 將剛要脫口而出的"沒事就不能來嗎"嚥回肚子裡,成親吸了口氣. "做了個奇怪的夢,想來聽聽你的看法." "啊……" 昌浩只覺得心臟猛地一跳,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今天一早夢到的紅色螢火. 成親雖然有些納悶,不明白昌浩的神情怎麼突然變了,但他還是接著說道. "就是在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動,還聽到咻咻的聲音……" 不過什麼都沒看見,只有聲音和感覺. "那個……其他還有,什麼嗎?" "肯定有,我想只是我看不見而已." 不過我的夢也不會有什麼太深的意義啦,他加了一句. 成親說完聳了聳肩,另起了個話題. "祖父的情況怎麼樣了?" "晴明很好啊." 小怪跳到成親肩頭抬起了前足. "用他本人的話來說,就是頑強地活完天命……不過天命還有多少年我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這麼說,應該還有不少時間吧. 現在的晴明已經被人視為異類了,如果再活上好些年,那可就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好了. 雖說到了那天自己一定會難過,但也很想知道晴明究竟還能活多久. 見昌浩陷入了沉思,成親的腦子也轉了起來.總而言之,在昌浩和籐原之花有了這樣和那樣的結果之前,晴明必須好好活著. "那麼,十二神將得好好看住祖父才行啊." "你說什麼呢?" 見小怪一臉茫然,成親笑著解釋道. "祖父那樣的人,我們對他說得在多,都比不上一直跟隨著他的神將們的一句話有用啊." 完全沒錯. 小怪不禁點頭認同.特別是在天空出面時,晴明基本就只有乖乖聽話的份了.這主要是因為曾經晴明在召喚式神時,看到以老者姿態出現的天空後自然感到了壓力.不管他自己有多老,第一印象總是很難改變的. "啊,還有一件事.喂,昌浩." 昌浩被從深深的思考中拉回了現實. "啊?" 用手指輕彈了弟弟的額頭,豁達的長兄爽朗地笑了起來. "籐原之花的身體應該也快恢復了吧,我和昌親會一起去看望她的.做好準備啊." "啊,是." 昌浩剛點了點頭,只見從遠處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博士——" 成親立刻皺起了眉頭. 回頭望去,曆法署的歷生們正匆匆向這邊趕來. 做在成親肩頭的小怪不解地注視著他的側臉. "你不是堂堂正正地走出來的嗎?" "出都出來了,這又是幹什麼,真是的." 成親有些憤憤不平,小怪便從他肩頭跳了下來. 看著成親揮了揮手後走向歷生們的背影,昌浩和小怪無奈地聳了聳肩. "啊,我得接工作了." 離結束的時間還差一個時辰.如果能在這一個時辰內完成工作,今天就能準時離開了。 「接下倆幹嗎?」 小怪邊走邊問道,於是昌浩掰著指頭算了起來。 「嗯,整理完中務省送來的資料後,要做乞巧祭的準備,還有就是下個月曆書的抄寫。」 昌浩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 「最近其他省廳的大人表揚我,說我的字變得好認多了。」 昌浩對於自己的自己並不流利這一點十分有自覺,所以在聽了這不加任何修飾的讚揚後,他顯得格外高興。 笑著附和他的小怪忽然被一陣鳥叫聲吸引了注意。 兩隻烏鴉正停在屋頂上。 見小怪正望著自己,烏鴉開始拍打起翅膀。一隻就這麼飛遠了,另一隻卻依然注視著小怪這裡。 「最近烏鴉真礙眼。」 沒有感覺到妖氣。任何生物在活了足夠久之後都會被歸到怪物這一類裡,恐怕那幾隻烏鴉就是如此。 小怪邊跟著昌浩走著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將視線聚集到了昌浩身上的烏鴉停留了許久。 而之前飛走的烏鴉又飛了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後,它們終於在一陣高聲鳴叫後展翅飛向了空中。 黑色的鳥飛過了包圍著安倍邸的圍牆。 它停在了圍牆外的一棵柳樹上,似乎在注視著位於東北邊的晴明的房間。 房間開著窗,簾子也被捲了起來,一個老人正坐在裡面。 晴明若有所思地睥睨著占卜的結果。 「……」 他不安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式盤。 見晴明一言不發,勾陣感覺到不太尋常,於是有些詫異地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 晴明無言地將視線轉向了她。勾陣等待著主人的回答。 終於老人捻著雪白的鬍鬚低聲開了口。 「嗯……」 之前還在書寫的晴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將式盤放在面前,於是就引發了上述情景。 這原本被用來為他解惑的占具,今天卻沒能回應他的意志。 在看到了顯示的結果後,晴明便一臉嚴肅地沉默到現在。 勾陣看了看庭院。 早就過了申時,現在已經快到酉時了。一到酉時天就要開始黑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酉時能夠出發。否則不光是天一等人,道反的守護妖們大概也要抱怨了。 如果昌浩真的如他自己所說,盡可能早點趕回來的話,那麼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此時,天一、朱雀和玄武都現了身.但見老人目光中的不安,他們都開始憂鬱是否該開口說些什麼. 終於朱雀站了出來. "晴明,讀出什麼了?" 老人閉上了眼睛. "……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 天一不解地問道,爾後玄武也開了口. "什麼夢?晴明." 在勾陣靜靜的旁觀中,晴明終於沉重地回答道. "流淌在黑暗中的河流……" 好像撕裂了眼前的黑暗一般,熊熊燃燒了起來. "燃燒的……河流?" 勾陣喃喃說道,忽然一陣鳥叫聲傳入了耳中. 無意間循聲望去,只見一隻烏鴉停在柳樹上.渾身漆黑的烏鴉即使發現神將在看自己也沒有移開視線. "那烏鴉……" 勾陣剛想站起身,只見烏鴉高聲鳴叫著展開翅膀飛走了. 飛走是偶然,還是…… 漆黑的烏鴉.雖然因為距離較遠沒能看清,但不知為什麼勾陣感覺到烏鴉投向自己的視線異樣的平靜而空虛. "——晴明大人." 天一的聲音變得很突兀. 老人的側臉又添上了一絲緊迫. 就在神將們無言起身的瞬間,妖異的氣息便在京城中瀰漫開去. 守護妖們每天換一次班,同時巡視聖域。 每天它們都要巡查聖域深處的岩石、湖泊,以及包圍著它們的森林,還有分散在四處的宮殿,親眼確實是否一切都安然無恙。 守護妖們是道反大神在娶了巫女為妻後創造出來的。它們守護著巫女和繼承了巫女血脈之人,以及由巫女治理的這片聖域。 踏草行走的蜥蜴從流動平穩的風中,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 「什麼?」 聖域中流動的是清淨的神氣,而現在,裡面混進了雜質。 蜥蜴停下腳步開始細心地打量周圍。它粗壯的尾巴在地面蠕動,灰色且帶著黑條紋的背脊也抬得高高的。 「……」 蜥蜴迅速向連接著人界的千引磐跑去。想要進入聖域,首先得解開那裡的結界。 而想要解開結界,則必須得到守護妖或是巫女的許可。 巫女和大百足都沒有出去過,晴明的式神說是要來,只要他們一到,巫女和守護妖自然就能感到神氣。 而現在還沒有神將們的氣息。 之前聽說他們並未在中午前動身,同時他們表示一旦離開京城就會用水鏡進行通知,但現在已接近人界的黃昏了,睛明那裡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這樣看來要等到晚上了,那就太晚了。 那還不如他們晚上出發,早晨到達聖域比較好。之前和大百足聊天時它們這樣說道。 百足在聖殿,和巫女在一起。蜥蜴也結束了巡邏,本來打算探訪公主就寢的青宮後,再回聖殿。 但是,情況有變。 蜥蜴一邊快速跑動,一邊用低沉的聲音說:「該死的,又有賊人入侵……」 這數十年以來,守護妖們曾多次守護不力。因為大神和巫女寬宏大量原諒了他們,他們才能活這麼久。本來,在巫女和公主被智輔掠走的時候,他們就該以死謝罪了。 「一定要守護好這個地方……」 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所在的這個清靜之地。現在是他們深愛的公主睡眠的地方。 蜥蜴站在連接人界的磐石前面,來回走著,仔細檢查周圍的每一處地方。 要從人界進入這個聖域,必須經過這裡。 蜥蜴緊盯著磐石,注意到乾燥的岩石的一角奇怪的扭曲起來。 像熱流導致的光線折射一樣,那個地方的輪廓扭曲著,像是霧一樣的東西開始飄了上來。 蜥蜴壓低身體,盯著那個地方,看見浮起來的東西慢慢呈現出黑暗的顏色。 黑暗的顏色越來越濃,並向外擴散。所到之處就從天空流了下來,在地面蓋上一層黑色的污垢。污垢越來越厚,最後魔獸的頭部冒了出來。 蜥蜴驚恐的瞠目結舌。 一群黑色的魔獸想從水裡爬出來一樣,從地低鑽出來。 魔獸長著獠牙利爪,四條腿比熊還要粗壯。這些蜥蜴都看在眼裡。但是,蜥蜴不知道的是,這些魔獸還有著巨大的身體。 魔獸紅色的眼窩凝視著蜥蜴,裡面沒有眼珠。 魔獸們發出威嚇的低吼,一起露出了獠牙。 第四章 道反巫女在聖殿做祈禱,一絲聲響掠過她的耳際,她皺起了眉頭。 「這聲音是……」 巫女疑惑的將視線投向陪伴在她身旁百足,百足此時也抬起了頭。 「魔獸的……嚎叫聲……?」 百足挪動幾百對足,爬出了聖殿。感覺到人界的磐石那邊吹來的異樣的風,百足吃了一驚。 「這是……!?」 「百足,發生了什麼事?」 巫女跟著百足往外走。百足回頭,大喝一聲。 「巫女,不要出來!」 看到巫女止了步,百足關上了聖殿的門。 「我去看看外面的情況。在我回來之前,請您不要出外面!」 大百足說完這句話,還沒等巫女回答就急奔出去。 「百足!……究竟……」 一邊猶豫著是不是該將門打開,巫女一邊不安的四下張望。 是否該回到聖殿深處詢問一下道反大神呢。 她在今年春天才從五十多年的封魂之眠中甦醒過來。隨桌只有她能夠穿大大神的意志,但在人間發生的各種事情若不經過巫女的話,大神也無從得知。 到反的巫女,就是道反大神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大神……」 道反大神便是鎮守在聖域最深處的巨大磐石。他是切斷黃泉通向人間的道路,防止黃泉侵濁人間的唯一屏障。 大神自身擁有強大的通神力,所以即使有敵人襲擊也不會對他早成怎樣的傷害。他是自古以來,一直守護著人間不遭黃泉侵佔的偉大神明。 而道反女巫除了是大神的代言者以及聖域的主人外,同時也是深的妻子。 在聖域遭襲,守護妖們不再身邊的時刻,她便不由自主地擔心其大神的平安來。 啊,而且。 巫女的身子微微顫抖著。這邊土地上,還有自遠古時道反大神就與噢副給她的東西。 那時覺得不能被人發現的東西。救援的歲月中,一直都是由聖域守著這不祥的東西。 道反巫女沉睡期間,那不祥之物沒有交給任何人,對此巫女鬆了一口氣。而對於在這段期間依舊忠於職守的守護妖們,她發自內心的感謝它們。 守護妖們的妖刀像漩渦一樣旋轉。自從上次遭遇智輔的宗主以來,這是第二次看到他們發出如此強的妖力。 沖天的咆哮聲和幾乎要蓋過咆哮聲的嚎嘯迴盪在聖域裡。巫女全身心感覺到了怪物們有意將他們的靈氣在聖域散播。 「這是、這究竟是……」 人界的封印被突破了。不是完全被破壞,只是一部分被撬開了。 道反的封印被智輔解除後,巫女用自己的法力再次結下了新的封印。那個封印現在被突破了嗎。 魔獸的氣息在不斷增多,把聖域包圍了起來。大量的氣息像狂風在怒號。低沉的吼叫和喧囂的嚎嘯聲的回音在不斷重疊,它們放出的異樣靈氣在眨眼之間就把聖域清靜的空氣污染了。 巫女依偎在門上,緊咬著嘴唇。 蜥蜴和百足現在怎麼樣了。三個月前,巫女對大神說,守護妖只有兩隻,靠不住,祈求大神賜予更多的守護妖。大神接受了他的請求,答應會賜予和以前失去的數量一樣多的守護妖。 其中一隻現在仍沒有甦醒。但是,就算甦醒了,剛剛甦醒的守護妖能夠幫上多大忙呢? 「——!」 從遠處隱約傳來了蜥蜴的怒號,巫女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它沒事。 「蜥蜴……!」 雖然知道自己的聲音不可能傳到蜥蜴耳朵,但是巫女還是呼喚了這個忠實的守護妖的名字,守護妖們有真名。但是,由於那是道反大神賜予的名字,所以他沒有叫守護妖的真名。 只有一隻,因為公主的出生而被創造出來的那只烏鴉的名字,是巫女授予的。 但是,怪物的靈氣在整個聖域持續擴散。 巫女驚恐的毛骨悚然。自從她接手主持這個聖域以來,不知道流逝了多少個年月。在著難以想像的長時間中,這塊土地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冒犯和傷害。這是不可以讓它發生的事情。 如果敵人發現了千引磐石,甚至那個被詛咒之物的存在…… 想到這裡,巫女的心臟好像被冰冷的手指抓住。顫慄從脊背竄了上來。 忽然,她駭然了。 青宮裡,女兒還在睡覺。 「風的聲音……!」 正當巫女不由自主地去推門的瞬間,聖域的牆壁劇烈搖晃起來。 整座聖殿開始晃動。在接連不斷的衝擊中,木格子窗發出脆弱的聲音。木頭一點點被撞斷,碎木片撒落到巫女身上。 巫女抬起頭,只見已被打開大半的窗邊,是一隻努力想要鑽進來的妖獸的臉。 它正用深紅的眼窩凝視著巫女。 在發現巫女後它變得異常興奮,啃咬著窗戶的牙齒閃著銳利的寒光。 妖獸的吠叫聲傳入了聖殿。彷彿是與此相呼應一般,聖域在四處響起的咆哮聲中顫抖著。 巫女的眼中透著恐懼的戰慄。 這是一群黑色的,體形異常巨大的狼。它們放出的並非妖力,而是一種空虛的靈力。 這是。 「魑魅……」 聽見巫女的囁嚅聲,妖獸嗤笑著。 「……」 巫女不由得摒住呼吸向後退去。郎破壞了窗戶,正試圖從那裡鑽進來。 她知道,聖殿依然操守著妖獸們的攻擊。包圍著聖殿的異樣靈氣月來月厚,彷彿在威嚇她,嘲笑她一般不斷膨脹。 妖獸的咆哮聲不斷刺入耳膜。巫女被這聲音小的跑進聖殿深處,關上門。 對門時下封印神咒的巫女顯得十分狼狽。 自己暫時安全了,但守護妖們,女兒,還有最為重要的大神以及那不祥之物又該怎麼辦呢. "我該……怎麼辦……" 這時,內後的門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回頭望去,只見一股不祥的靈氣與她的神咒互相糾纏,想要抵消掉她的力量。 除了妖獸之外還有其他敵人侵入了聖域,恐怕就是這次襲擊的策劃者了。 一點一點,門縫越來越大。 縫隙間透出紅色光芒,那是一對狼眼。 在捕捉到巫女身影的同時,那目光變得激動起來。 已經無處可逃了。這扇門如果被打破,那麼成群的妖獸就會攻進來。 巫女屏息凝視著這最後的防線,忽然耳邊傳來一段笑聲的對話。 「……多由良,這是……」 「……那麼……」 那陣不祥的靈氣開始變淡,說明靈氣的主人正越走越遠。 巫女的心跳聲驟然加劇。本能告訴她,不能讓那人就那麼走了。 否則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如果不組織他,就會有不幸降臨在這片土地,不,這個世界上。 妖獸們始終沒有停止攻擊,神咒也即將被打破。 神咒開始出現裂痕,靈氣滲入門內。,門縫中映出數對紅色目光,對這眼前的獵物閃爍著殘虐的光。 無數妖獸撞擊著門。 隨著一聲脆響,神咒和門同時被打破了。 眾狼一同咆哮起來,並呲起了牙。 「——」 巫女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 這一剎那,舞女腦海中映出的,是湖水被強大的力量攪動,捲起了水珠的畫面。 與此同時,從聖域的另一邊想起了湖水被捲起的轟鳴聲。整個地面都被攪動了。 巫女失去平衡向後倒去。在她餓脖子就要被狼咬住的瞬間,傳來一聲驚呼。 「巫女——」 道反聖域並非人界,它是人界和黃泉之間的世界。 雖說這個世界中的陽光愚與人界不同,但它也同樣會迎來黃昏時刻。 黃昏時刻是妖魔的天下,此時最易遇妖。這樣看來,聖域中的黃昏也應該是妖魔橫行的時候。 遠離聖殿的湖中原本是一池清澈的湖水,但現在水已被抽乾,湖底被暴露在空氣中。 藏在湖底的石柩被毀,裡面的東西也被真鐵用布包好放到懷中。 用黑色披風裹住了真面目的真鐵揮開披風露出臉來。 「該干的已經幹完了。」 灰黑色的狼用嘲弄的口吻說道。摸了摸它的頭,真鐵按了按放在懷中的東西後,將披風隴回身後。 「啊,很順利,走了。」 真鐵翻身騎上狼狽。狼的身體比真鐵還長,像一匹駿馬,背著青年飛馳而去。 眨眼之間,各種景色在真鐵身邊掠過。他斜視著黑色狼群爬在各個角落,再一次眺望廣闊的道反聖域。 「……嗯……?」 忽然他的眼睛停在了青屋頂上。 是宮殿。 「真鐵,怎麼了?」 狼察覺到了,疑惑的問道,跑動的步伐也稍微放緩了。真鐵指著自己發現的屋頂。 「那座宮殿……被某種特殊的力量保護著。」 真鐵定睛望著那兒,想得到確認。狼背著她朝宮殿跑去。 隨著越來越靠近宮殿,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澈。 青屋頂的宮殿裡似乎沒有人。但是,清靜的保護壁覆蓋著這個宮殿。這張看不見的保護壁完全拒絕懷有惡意的人進入。 「……真讓人討厭。」 真鐵低聲說道。他伸出了右手,剛觸到這張看不見的保護壁時,立刻冒出了火花,他皺起了眉頭。 「呲……」 指尖裂開,血滴了下來。皮膚被燒傷的刺痛讓他非常不快。 突然,他瞇著雙眼,眼睛閃著冰刀一樣的光。包圍著他的空氣好像一邊發出聲音,一邊結冰似的。 「多由良,你先退下!」 叫作多由良的狼聽到命令以後,退到一邊。 真鐵用自己的血在手掌上畫了一個圖案,然後將他接到保護壁上。火花亂濺著,試圖將真鐵的靈力頂回去。手掌心發出「滋滋」聲,烤肉的氣味飄散開來。 「真鐵……!」 真鐵用視線讓驚慌失措的多由良安靜下來,然後嘴角微彎,笑道: 「沉睡在我的血脈裡的力量可以抵消道反的神氣。」 按在保護壁上的手掌心發生爆炸。 真鐵披著的布被靈力的漩渦脹的鼓起來,劇烈翻騰。血從裂開的皮膚處噴射出來,四濺的血使看不見的保護壁失去力量,最後被打碎木屑灰塵。 覆蓋著宮殿的清靜力量煙消雲散了。 多由良靜靜地走到真鐵身邊,舔著青年滴著血的右手。真鐵應該也感覺到痛楚,但卻毫不在意的握緊了手掌。 「我沒事。現在……」 真鐵和多由良打開了門,踏進宮殿裡面,目光停在了安放在中央的方形的台。 那上面躺著一名蒼白的女子,年齡大約二十歲前後,背後披散著長及腰間的黑髮。她的手腳被樸素的白衣映忖的如同紙一般蒼白。 她看上去根本不想一個活人,但這並沒對她的美貌產生什麼影響。 從那白的不像是活人的膚色和包裹著她的神氣來看,應該是永遠不會腐朽的肉體。 真鐵用手摸了摸她的脖子,沒有感覺到一絲脈搏。 「……是屍體啊。可惜了。」 既然被安置在聖域中,那應該是與道反有關聯的人。他曾聽說道反巫女有個女兒。 那麼,應該就是她了,而這裡則是她的陵寢。 真鐵將手放在女子額上。 就連靈魂殘渣放出的靈力也已經感覺不到了,看來她死了很久。 血滴在了女子蒼白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彷彿她的臉被割開了一個口子。 「如果還有魂魄就完美了……」 真鐵便說邊冷笑起來。不過即使只是屍體,還是有相當高的利用價值。 「你想幹什麼?」 真鐵拔出腰間的佩劍,是一巨狼立刻退下。 「這身體裡還留有強大的力量,我又怎麼能放過她。」 青年邊說邊將反射著寒光的劍刃家在了女子的肩頭。 在千鈞一髮之際翻來的蜥蜴,在發現她只是昏了過去之後安心的舒了口氣。 沒等狼群再次發起攻勢,蜥蜴就叼起巫女放在自己背上,與狼群展開對持。 無數紅色的眼睛對著牆走它們到手開獵物的傢伙頭去憤怒的目光。 蜥蜴漆黑的眼眸中燃燒著怒火,從喉中發出了激烈的吼聲。 「消失吧!」 它爆發出威力驚人的妖氣。從它張開的口中還放出冰凍的氣息。受到攻擊的獸門瞬間就被凍住,接著變化為了碎片。其他沒有受到之間攻擊的妖獸也被凍氣重傷。看著自己的四肢化為片片冰屑,狼群發出快樂憎惡的叫聲。 蜥蜴放出的凍氣引起了三次爆炸,聖殿內定額浪頓時連一匹都不剩了。 冰晶如雪般飄舞著,聖殿內呼嘯的寒風吹散了妖獸們釋放的靈力。 將靈力驅散後,仍舊不敢放鬆的蜥蜴散發著鬥氣,小心的窺視著周圍。 搜尋許久後,蜥蜴確認附近已經沒有了敵人。它終於鬆了口氣。 躺在它背上的巫女微微動了動。 蜥蜴吃了一驚,轉過頭,為了不使主人的身體滾落,他一動不動的站著。 站了一會,巫女白色的眼睛慢慢張開了。 「巫女,您覺得怎樣……」 看著蜥蜴漆黑的雙眸露出擔心的神情,巫女眨了好幾次眼睛後才慢慢的直了直身體。 「嗯……,我沒事……」 巫女搖了搖頭,清醒清醒頭腦,把手放在額頭上。 像大霧慢慢消散一樣,巫女的意識慢慢清醒了,這才真實地感覺到雖然很險,但是自己已經從絕境中逃脫。同時,無法名狀的恐懼和顫慄讓她的心結冰了。 心臟亂跳,巫女全身「嘎達嘎達」的顫抖,眨眼之間,身上就沒了血色,從乾渴的喉嚨深處好不容易的擠出聲音。 「……湖……禁咒的石櫃……」 蜥蜴像被雷擊中一樣,內心震盪。 那時,蜥蜴心裡只想著跑到巫女身邊,當時確實聽到了潺潺的水聲。 「難道……!」 蜥蜴不敢去想像,垂下了雙眼,眼中充滿駭然,眼色無神。 此時,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大百足跳了進來。 「巫女,蜥蜴……」 巫女和蜥蜴同時看相達百足步履娘蹌的大百足以百年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以便艱難的開口道。 「禁咒的石柩被破壞,咒物被奪走了……」 「……」 巫女頓時按住胸口劇烈的喘息起來。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東西居然被帶了出去。 看著眼前呼吸艱難的巫女,大百足卻不得不說出另一件更為殘酷的事實。 「還有……」 間大百足欲言又止,蜥蜴急忙催促道。 「還出了什麼事,快說啊……」 巫女注視著大百足目光飄忽的雙眼,忽然瞪大了眼睛。 向來目光銳利有神的大百足,此刻卻是滿臉的狼狽與憤怒,神情十分複雜。 大百足的喉中終於寄出了聲音。 「……小姐的御體……被奪走了……」 巫女頓時發出了不成人生的刺耳悲鳴。 "巫女……「 大百足和蜥蜴異口同聲的喊道,但她已經聽不見了。 面色慘白的巫女身子歪了歪,隨後無力地倒了下去。 通向牽引磐的隧道入口處,一直狼在徘徊。 那時一直比普通的狼要打上很多的灰白色巨獸。它遊蕩著,是不是還向隧道內望上一眼。 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體內終於完全黑了下來。這是它的兄弟終於出現了。 」多由良!「 呼喚著最先跑出來的兄弟的名字,兩隻狼互相蹭了蹭脖子。 」那麼慢我可擔心死了,還以為儲了事呢……「 」不用擔心,茂由良,一切正常。」 隨後多由良回頭望向身後。隨著他的視線,茂由良認出那個走出黑暗的身影後喊了起來。 「真鐵!」 深色的獸背上馱著一個白布包裹著的東西。 黑色魔獸的背上,坐著一個渾身包裹著白布的人,為了不使白布滑落還是身上纏著黑布。真鐵正把手按在上面,藏在布裡面的另一支手拿著鋼劍。 「事情辦得怎麼了,真鐵……真鐵?「 和攻入隧道時一樣,身體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得真鐵摸著魔由羅得頭。魔由羅感到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頭,它疑惑地看看兄弟。多由羅意味深長地微閉雙眼。 「魔由羅——「 聽到真鐵叫自己,魔由羅抬起頭。蒙著臉的布的後面,一雙眼睛閃爍著,發出和平時一樣的光輝。 「這是道反的女兒的屍體。「 「屍體……!」 「就算只是屍體也可以發揮作用。得到了這副屍體的力量,我的靈力就強得根本無法相比。」 真鐵笑了,好像在說這次真是撿到了好東西了。魔由羅兩眼發光,注視著真鐵。 「一天都布用呢。就算是道反的聖域,也是不堪一擊。」 真鐵指著白色的包布。 「魔由羅啊。把這個護送到王的身邊。」 「真鐵和多由羅呢?」 「我們……」 真鐵看了多由羅一眼,從布衣中露出了冷笑。 「把有可能追來的道反的守護妖全部殺死後,再回去。」 「明白了。」 灰白色的浪背著白色布包,領著黑色的狼群,像一股風一樣奔跑出去,離開了那兒。 真鐵和多有羅目送它們走後,互相使了個眼色,屏著呼吸,窺視著隧道裡面。 這時,響起了模糊的說話聲,然後聽見了越來越近的細碎的腳步聲。 「走吧,多有羅。」 真鐵抖了抖黑布,翻身跳上灰黑色的背脊,高聲吟唱。 「永久的封印就要解除,今晚舉行慶功宴會。」 狼的嗥嘯聲響徹四周。守護妖憤怒的怒號也轟鳴起來,和狼嗥的末尾重疊在一起。 聽到像要刺入背脊的高聲呼叫,真鐵的雙眼帶著淒厲的光芒。 「包圍這些傢伙的屍體,將它們的血倒入杯中……!」 聽到殺戮的宣言,狼靜靜地露出了獠牙。 「——明白。」 第五章 魑魅隨時都在關注著作為它們的障壁的人類們的動向。 魑魅沒有意識。它們只會聽從創造自己的主人的命令,只能使用主人注入的力量。 魑魅接到了新的命令,就是分散敵人的注意力。 主人給予了它們力量,讓它們完成任務。 一雙乾澀的眼瞳正注視著小孩的背影,但小孩卻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那雙眼睛發出像硬質水晶一樣冰冷的光芒,從黑色的鳥嘴裡傳出的鳴叫聲迴盪在四周,宣告了開始。 ※※※※ 「……唔?」 聽到那異常刺耳的鳥鳴聲,昌浩環顧周圍。 可以看見的地方,並沒有鳥的影子。在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時候飛走了吧。 昌浩忙著收拾完屋子,申時過了好久之後,才走出了陰陽寮。就算這樣也算快的了。每當舉行大型儀式之前,工作量就會增加,工作時間無論如何都會延長。出皇宮之前就不得不步行,但是走出門後就打算跑著走了。小怪好像也心領神會,登登登地穩步走了起來。 看到門後,昌浩就開始快步走,小怪也加快步伐,隨時準備跑出去。 突然。 「昌浩大人!」 昌浩和小怪同時停下了腳步。由於慣性,昌浩險些要向前倒,但還是穩住了,回頭看。 而小怪順著慣性,來個空中轉身後落地,搖著白色得尾巴。晚霞顏色的眼睛發出警惕的光芒。 昌浩看了看小怪突然變得警惕起來得表情,轉身面向快步跑來的朋友。 「敏次大人。」 「啊,趕上了。」 籐原敏次在昌浩面前停下腳步,摸著胸口,手裡拿著信件。 「怎麼了?什麼事呢……」 敏次將信件給面帶疑惑的昌浩看。 「陰陽頭吩咐我將這個交給晴明大人。」 好像是陰陽頭寫給安倍晴明的信。這個時候的信,大概是關於乞巧奠的事情吧。 昌浩露出明白的表情,準備接過信件時,敏次卻沒把信件交出。 「一直站在這裡,會給別人添麻煩的。我們一邊走一邊說吧。」 兩人肩並肩穿過門,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繼續肩並肩向安倍府走去。 小怪敏捷地在敏次的腳下轉來轉去,瞇著一隻眼,仰頭望著。 「喂,喂,你究竟還有什麼事。如果只是把信交給晴明,那交給昌浩就行了。喂喂喂!別再靠近昌浩了。」 小怪用前腳做出趕敏次走的動作,但是敏次卻看不到它。 多虧道反的丸玉,昌浩才可以看得見小怪。他懷著一種無法言表的複雜心情,轉移了視線。 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小怪也依然沒有停止和敏次的對立。到了這個地步的滑,也可以說這是小怪的偏執了。 真是的,為什麼會這麼討厭敏次呢? 「他明明是個好人啊。」 昌浩嘴裡低聲自言自語道,卻沒有意識到實際上自己家的這種想法會讓小怪坐立不安。 從小怪看來,敏次居然敢面對安倍晴明唯一的後繼者說什麼「再修行幾年吧」、「再努力努力,應該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術者的」這種話。真是的,這種話你有資格說嗎?這就是小怪的心情。 但是,小怪沒有把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向昌浩說出來,所以常常和昌浩鬧矛盾。不過,對小怪來說,如果連這種程度的事情都要詳細解釋的話,它就會覺得很煩,因此,最後就只是強調討厭敏次。 昌浩一邊注意著火冒三丈的小怪的樣子,一邊說道:「陰陽頭交給你的信件是……」 敏次點了一下頭。 「是關於乞巧奠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了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不是急事。」 果然不出所料。 昌浩的預想事正確的。 「那樣的話,俺……不是,我可以幫忙轉交給爺爺。」 「不。我接到的指示是,必須由我親自交給晴明大人。」 「啊?」 小怪的聲音沒有傳到敏次耳裡。 「究竟,為什麼……」 敏次看了疑惑不解的昌浩一眼,臉上混雜了各種感情的複雜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將手裡的信件抱在胸口,他好像想說什麼,但是沒有說出來,四處張望。 「敏次殿下?」 「實際上,是這樣的……雖然確實是頭吩咐下來的……」 敏次很少說話這麼吞吞吐吐。昌浩更加疑惑不解地注視著敏次。 最後,陰陽生好像放棄了,垂下了肩膀。 「掩飾也沒有用嗎。實際上,傳遞信件只是一個借口。」 「啊?」 「什麼?」 這回輪到昌浩和小怪啞口無言了,它們盯著敏次。 因為再下面看不清楚敏次的表情,所以小怪不情願地跳上了昌浩的肩膀。說實話,小怪根本不想看到敏次的臉,但是關係到晴明的事,它無法置之不理。 不過,在這麼近的距離對著這張神經敏感的臉,小怪總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想要踢他幾腳的衝動。噢,不,乾脆用自己潛心研究出的必殺技將他送到地獄,不對,應該讓他出發到夢之國度里長期旅行。 昌浩本能地察覺到了小怪這些危險的陰謀,。雖然並不知道細節,但是看到小怪豎起白色的毛髮,充滿殺氣地盯著敏次,就可以大概推測出它在想什麼。 昌浩出其不意地用左手將纏在他右肩上的小怪的尾巴抓住,封住了它的行動。因為尾巴很長,所有這種時候非常容易抓住。 「啊∼昌浩,你這小子在戒備什麼,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嗯。」 昌浩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唔?」 敏次聽不到小怪的聲音,聽到這樣不成對話的回答時,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昌浩慌忙搖頭。 「啊,不,沒什麼。」 聽到身為直丁的後輩說自己家只是在思考一些東西,作為前輩的陰陽生並沒有表現在意的樣子,只是用目光示意信件。 「讓我將這個交給晴明大人,並看看他的身體恢復得怎樣了……」 話得最後有點吞吞吐吐。從敏次的性格來說,這種說話方式相當少見。 「爺爺很有精神呢!我想爸爸頁時那樣上報得……」 「嗯,我想頁是這樣。我沒有懷疑你,吉昌大人的報告也聽說了。希望你不要誤解,真的。」 敏次的話很有力。就連昌浩頁露出混亂的表情,抬頭看著敏次。 而小怪那邊早就是臨戰的態勢了。 「你小子,你小子!只不過是區區的陰陽生,竟然敢不相信吉昌、還有在吉昌的兒子中唯一跟他同住的昌浩的報告,真是好大的膽子!快點悔改,把那種脾氣給我連根拔掉!」 小怪露出牙齒,大聲罵著。昌浩聽著它的罵聲,心想: 連根拔掉嗎。小怪一開始就想著打倒他啊。 這句話,應該用「改掉」才對吧。 昌浩一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仍然緊緊抓著小怪 昌浩一邊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仍然緊緊抓著小怪的尾巴, 等著敏次的下一句話。 「呃,也就是說……我也認為……」 「嗯。」 「……是這樣的……陰陽頭說,無論看多少遍助、權助、大允 這些大人寫的報告,如果沒有親眼看到晴明大人恢復了身體, 就怎樣都不能安心。」 「…………啊?」 昌浩和小怪異口同聲地答道。敏次只聽到昌浩的聲音, 語調顯得更加底氣不足。 「但是,如果他們這些大人一起去看望晴明大人的話,恐怕 晴明大人會很累吧。因此,就選了我來做代表。」 還有另一個理由,其實,行成聽從了籐原道長的意思,親自 去拜訪敏次。 如果道長或行成公開派使者,就會太招眼。而且他們也 不想讓大病初癒的老人為這種多餘的事費心。 而如果是陰陽生的敏次,不但可以輕易地找個理由前往 安倍府,而且他的報告也值得信賴。他應該也不可能搞惡作劇 似的把親眼見聞的事情拿來亂吹。 因為是自己尊敬的行成拜託的事情,敏次也無法說不。 說完後,敏次的表情像完成一件任務一樣。 「我的話有點迂迴,不好意思。而且,我自己也擔心晴明 大人的身體,希望可以見到晴明大人。」 「這樣,啊……」 感覺對話變得複雜起來,昌浩整理了一下腦海裡的東西。 陰陽頭在寮裡是最了不起的人。陰陽助排第二。權助和太允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們的官階都比昌浩的伯父、父親和哥哥們要高。 沒想到賀茂、巨勢、秦這些高官階的權貴居然造個理由派陰陽生作為使者前來。 昌浩感受到了他們有多麼需要爺爺,覺得愕然,同時也很開心。安倍晴明果然是個不可缺少的人物。 而小怪則感到詫異,瞇上了一隻眼。 「喂,喂,就連寮裡面最高地位的頭和助他們都只能依靠藏人所的陰陽生嗎?陰陽寮的未來沒問題吧?」 小怪覺得,現在還要依靠一個早就不是陰陽寮官吏的老人,實在不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 無論怎麼說,晴明也上了年紀,雖說性命算是保住了,但畢竟也還是徘徊在生死邊緣上,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小怪不想他們拿其他人也可以做的事情去勞煩晴明。 這很可能是十二神將全員的共同想法。對他們來說,晴明是最重要的,陰陽寮無論變成怎樣,對他們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啊啊,不過由你這樣的人來當陰陽生領頭的話,以後的確是令人擔憂呢。喂,昌浩,你也快點當上陰陽生,然後一口氣爬上得業生的地位,把這傢伙一腳踢走吧。然後就向皇宮大內宣言一下安倍昌浩的存在!」 昌浩一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小怪那滔滔不絕的演說,一邊抬頭望著敏次說道: 「我想祖父也一定會高興的。」 敏次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下。 「真的嗎?我就是有點擔心,這樣子會不會給他添麻煩了。」 「如果沒問題就好了」——敏次接著說道。他應該是發自內心地為晴明感到擔心吧。 有很多人都很擔心會失去安倍晴明的法術和力量的保護。因為那一類人沒有了他就會很麻煩,所以也會表現出擔心晴明健康狀況的樣子。 但是,雖然人數不多,但確實也有一些真真正正地為晴明本人感到擔心的人。 對於這一點,昌浩感到非常高興。 敏次一直都是發自內心地尊敬著安倍晴明這個陰陽師,對他抱有強烈的敬愛之情。在他進入陰陽寮的時候,晴明已經作為藏人所陰陽師,成了一個跟陰陽寮劃清界限的存在。所以敏次基本上很少有機會跟晴明會面。 所以,他一定是懷著複雜的心情,對自己被挑為探病人選這一點感到高興吧。但是,如果把這種感情表露在臉上的話也太失禮了,而高興的理由本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把這種事告訴當事人以及親人的話,也的確是很難開口,也很丟臉。 正如小怪所說,陰陽寮的高層官員們什麼都依靠晴明這一點,的確是不可以讓重用著他們的貴族們聽到的事情。 站在昌浩右肩上的小怪心懷氣憤地吐了一口氣。 「真是的......」 由偉大的晴明所指定的名副其實、獨一無二的這個後繼者,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自覺,還真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樣。 「每天吃早飯也是跟他一起吃,俺(書上就是這麼寫的,不是偶打錯了去出仕的時候他好像就在家裡查資料和寫字啊。」 敏次盯著昌浩。 「咦?」 「是'我'。」 停頓了一會兒,昌浩才慌忙回應道: 「是,是我。」 公私的區別非常重要,一不小心的話就會露餡。真的要小心注意才行。 昌浩所認識的大人物們都是一些明朗的人,完全不會在意那些細緻的小問題。而且,在工作中談到自己的機會也很少,所以總會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作為公務人員,這實在是要不得的習慣。 「我......嗯,我......」 昌浩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不斷地在嘴裡反覆念叨著。 看到他的樣子的敏次似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了敏次的表情就來氣的小怪大聲叫道: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說——你——啊!」 哼,實在太氣人了。總之就是氣人。無論如何也是氣人。簡直氣到極點讓人無法忍受了。 看到小怪氣憤不平的樣子,昌浩也不知如何是好,視線不斷地在四周遊移。雖然敏次聽不見,也看不見小怪的身姿,所以也沒什麼問題,但是被他這樣在耳邊大叫的話也實在有點受不了。 「嗚哇——!你這......!」 一直在大吵大嚷的小怪突然沉默了下來。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鳥的叫聲——是一個沙啞的烏鴉鳴叫聲。彷彿劃破天空、乘著疾風一般,那個聲音留下了一種奇妙的餘韻。 在餘韻消失後,卻迎來了一種沉重到極點的不自然的寂靜。 晚霞色的眼眸閃出了銳利的光芒,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它露出跟剛才截然不同的嚴肅神情,昌浩也馬上警惕了起來。 雖然比兩人遲了一拍,但是敏次也同樣感覺到了情況有異變。 」附近,有什麼東西......」 敏次的話音剛落,暗色的妖獸們一齊從地面越了出來. 」什麼......」 敏次反射性地向後退去.一瞬間,妖獸就站在了敏次原先站立的地方. 發現自己因為恐懼而不知所措,敏次不斷地對自己呼喊著. 」......怎麼能輸給你們......」 害怕妖異怪物還算什麼陰陽生. 」狼?可是......」 昌浩印象中的狼根本沒有這麼大,而毛色也不同.最重要的是,它們完全沒有散發出野獸特有的臭喂,反倒釋放出空虛的靈氣,這樣看來它們連生物都不能算. 它們似乎是空虛的,只是一個架子. 敏次左手結印,回頭看著被妖獸們盯著的昌浩. 」昌浩,會用縛魔術嗎或者退魔術嗎?!」 沒等昌浩作答,他肩頭的小怪就恨恨威嚇道. 」你問誰呢!」 昌浩按下小怪的頭後點了點頭. 」會!」 妖獸咆哮著.被按住動彈不得的小怪將視線投向隱身守在一旁的六合. 」六合,你上!」 」可是.......」 六合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沒有做出反應. 小怪也回過神來,它放出通力開始周圍進行探索. 這些狼並不只是在這裡出沒,神將們的直覺告訴他們,都城中也出現了和它們一樣的妖獸。 小怪跳到底上,在昌浩腳邊做出戰鬥的姿勢。 「……」 它瞥了一眼同胞,在心裡問到該怎麼辦。六合釋放出少量神氣以便讓它看見自己,他難為地看了一眼陰陽生的背影。 敏次曾經看見過他們,現在還是不要再在他面前現身的好。 他和昌浩二人正努力對付狼群,但他似乎對昌浩並不抱希望,事以至此,多一份力量總是好的。 「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配合敏次和昌浩的法術擊退它們吧。」 六合還沒有說完,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剛打算開口的小怪也瞪大了眼睛,凝神向周圍釋放出探索的神通力。 狼群並不僅僅是出現在這裡。在都城的各處都出現了同樣的妖獸。直覺已經告訴了他們這一點。 進入了臨戰狀態的小怪輕輕跳了下來,在昌浩身邊做好了迎戰準備。 「......」 小怪一邊思考著該如何是好,一邊瞥了同胞一眼。六合把神氣加強到能讓小怪看到的程度,以困惑的神色看了一下陰陽生的背影。 它們曾經在敏次的面前出現過,再次露面的話也並非上策。 敏次似乎是打算跟昌浩合力降伏這群狼。雖然他對昌浩並沒有寄予太大的期待,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有人協助的話當然最好不過了。 保持隱形狀態來跟妖怪對峙的話,在神通力的發揮上就會有很大的限制,本來是應該盡量避免這樣做的。但是,現在也不是考慮那種事的時候。 群狼發出了威嚇般的沉吟聲,同時逐步向他們逼近。 「我們盡量用集中一點的方式把它們消滅吧,昌浩大人。」 「是的。」 彷彿在說「區區兩個人類能做得了什麼」似的,狼群們嘲笑著放慢了逼近的步伐。難道要把他們慢慢折磨死嗎? 敏次一邊努力讓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臟平靜下來,一邊整理著紊亂的呼吸。呼吸是一切的本源,要是被打亂的話,靈力也會發生錯亂。 在敏次的身旁,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上計算著距離的昌浩,在視野一角確認了小怪和六合,不由得瞇細了眼睛。 神將們不希望把自己的存在顯露在別人面前。怎麼辦好呢? 「昌浩,交給我們吧。」 「可是......」 昌浩以敏次聽不到的低聲說道,而六合則平靜地點了點頭。 「的確沒錯。」 打從心裡感到同意的小怪正要走上前來,就在那一剎那。 「太礙事了!」 在狼群的正中央,突然捲起了一陣龍捲風的漩渦。 烈風捲起了沙塵,也奪去了敏次和昌浩的視野。 這時候,一個纏繞著旋風的高挑身影自天而降。 在還沒有完全下山的夕陽照射下,其手中的大劍閃出了金黃色的光芒。 以一條右臂輕而易舉地操縱著大劍的十二神將之火將朱雀大聲叫道: 「這裡就交給我們吧!」 小怪和六合根據他的神氣,昌浩則根據他的聲音——同時察覺到了來者的身份。 太陰漂浮在昌浩的上空。 「是晴明叫我們來的。你們就好好呆著別動吧。」 同時她又舉高了雙手,向狼群使出烈風攻擊,繼續說道: 「話雖如此,不過並不是只有我們兩個。現在大家都出去討伐在都城各處出現的狼群了。」 「大家?那就是說,勾那傢伙也去了?」 被小怪凌厲的語氣所壓倒,太陰稍微退後了一下。 「嗯......勾陣被晴明攔住了,現在和天一在一起。」 回答完之後,太陰就抬起頭,一下子飛到了半空。以視線追蹤著她的昌浩等人發現白虎也跟太陰一起漂浮在日落的天空上。 白虎向太陰說了些什麼,而太陰也馬上點了點頭。接著,白虎就帶著疾風飛翔而去了。太陰栗色的頭髮在風中晃動,衣服隨風翻飛的聲音也傳到了昌浩的耳中。 面對狂舞的烈風展現出沙暴般的氣勢,無論敏次怎樣凝神細看,也無法看出個所以然。 妖獸的淒厲叫聲混入風中,在四周迴響。 「狼群到底怎麼樣了......!?」 敏次用手臂擋風,拚命集中精神,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的身邊,昌浩也同樣在追蹤著朱雀的神氣。即使如此,太陰所操縱的烈風也還是很巧妙地掩蓋了神將的神氣。 要是開始沒有聽到的話聲音的話,恐怕就連昌浩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過了一會兒,風逐漸變得和緩起來,沙塵也被吹開了。 剛才那麼大群的狼群,現在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看到了這個畫面,敏次不由得茫然地嘀咕道: 「這到底是......」 第六章 在莫名其妙之間,妖獸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究竟在那突然出現的烈風中發生了什麼事呢? 昌浩拍了拍沾滿了塵土的直衣,回答了他的疑問。 「那個,我說,敏次大人。妖獸已經被祖父的式神消滅了。」 「什麼!?」 敏次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湊近昌浩說道: 「那是真的嗎!為什麼你會知道呢?昌浩大人!」 在昌浩的腳邊站直了身體的小怪彷彿很了不起似的挺直 了腰板,說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昌浩是晴明的後繼者啦。」 六合俯視著同胞,眼神彷彿在說「現在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問題」似的。他輕歎了一口氣,環視了一下四周。 接到了太陰風報的朱雀,為了前往消滅咆哮聲的源頭, 已經消失了身影。 如果剛才那些狼群遍佈在這個寬廣的都城各處的話,人手 想必是不夠的吧。 〈騰蛇,我——〉 「嗯,我明白了。」 在簡短的對話之後,六合就轉身離開了。 小怪轉頭一看,只見敏次感動得渾身打顫,也不由得愣住了。 敏次彷彿感動到極點似的一次又一次地確認道: 「真的嗎?剛才晴明大人真的是為了挽救我們的危機而 派出了式神了嗎?」 被他以幾乎要抓住自己脖子似的氣勢逼近,昌浩雖然 有點想逃開,但還是點了點頭。 「嗯,沒有錯。式神剛才是那麼說的,如今又到別的現場 去了……」 「別的現場」這種說法雖然有點怪,但實際上的確如此, 也就只能這樣說了。 經過多次反覆確認後,敏次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他 一邊緊握著手中的書信,一邊抬頭仰望著天空。 「晴明大人……!真不愧是被譽為稀世的大陰陽師,竟然 身在遠方也能看透我們的危機,出手相助……!」 在敏次的眼角上,出現了某種發光的東西。 儘管他感動得熱淚盈眶,但還是為了不讓後輩看到自己 的失態而故意抬頭望著天空。他的臉之所以一直朝著上方, 都只不過是為了抑制住那溫熱的液體不至於流下臉頰而已。 昌浩不由得跟小怪面面相覷。是這樣嗎……?原來晴明 通過千里眼察知各種事情、差遣式神和神將這種事,是如此 令人感動的嗎? 因為已經習以為常了,昌浩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雖然心裡也會有「真不愧是爺爺」的想法,但卻並不是值得 大喊「痛快」的稀奇事。 小怪也一樣。不,也許它的心境會更為平靜一些。畢竟它 已經當了五十年左右的式神,這種程度的事只不過是小菜 一碟,根本不是什麼特別值得感歎的事。 面對滿懷感動的敏次,昌浩反而佩服起他來,同時也在 心裡反省了一下。正因為自己身在最接近的地方,所以經常 會看漏了重要的東西。要是把這些必須銘刻於心的事當成是 理所當然、對其不屑一顧的話,總有一天自己是會後悔的。 昌浩感覺到,自己似乎總是在不經意間從敏次身上學到 了許多重要的事情。 是否把這些一件一件的細小事情放在心上,將會影響到 將來遇到緊急情況時的成敗與否。 發現昌浩陷入了沉思的表情,小怪馬上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看到小怪關注地看著自己的晚霞色眼眸,昌浩馬上搖了搖頭, 彷彿在說「沒什麼」似的,露出了柔和的眼神。 「真的嗎?」 聽小怪這麼一問,昌浩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 小怪向著依然感動不已的敏次瞥了一眼,不由得皺起了 眉頭,難道就不能在他的背後使出一記必殺重擊嗎? 「啊啊,可惡。要是那傢伙不在的話,那種狼就算來二三 十隻我也能輕易幹掉啊……」 他似乎已經對敏次恨之入骨了。 「小怪……」 正當昌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敏次 的叫聲。 「啊!」 「咦!?」 面對一臉茫然的昌浩,敏次馬上變了臉色,說道: 「昌浩大人,有一件重大的事情!」 「是!」 凝視著剛才在不知不覺間用力捏得變了形的書信,敏次換上了茫然的表情嘀咕道「 「我們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和異形妖物發生了接觸......」 「那也算發生接觸嗎?」 小怪在絕妙的時候插嘴說道。雖然是跟妖物對峙過,但是在剛要開始戰鬥的時候,太陰和朱雀就出現了,敏次和昌浩根本什麼都沒做過。敏次絲毫不知道小怪正無奈地半瞇起眼看著自己,慌忙捂著額頭說道: 「我們接觸了異形妖氣,身上就沾染上了污穢。而且數量還很多,我們必須花相當長的時間來修行齋戒,清除污物才行......」 昌浩花了相當長時間才理解了他的話中含義。 「————啊」 那就是說,在這一瞬間,昌浩和敏次都不得不進入長期的齋戒時期了。 「啊,是這麼回事嗎。」 總算明白過來的小怪馬上嗯嗯的點著頭,隨即又歪著腦袋說道: 「嗯,普通人的話的確是這樣啦。」 順便一提,敏次是一名陰陽生,昌浩也覺得他應該不能歸入普通人的一類。但是,現在比起反駁小怪的話,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做,所以還是暫時不想那個問題了。 「敏次大人,那樣的話......」 「對,我們不能就這樣閒著了。」 敏次把手上的書信交給了昌浩,然後緊接著說道: 「你要馬上回去府邸,在向陰陽寮報告了這件事之後,再進行齋戒淨身,驅除污穢。我也不知道需要齋戒多長時間,這個必須占卜之後才能判斷......」 由於關係到曆法和星宿的位置,所以一時間無法作出判斷。 「這封書信,就由你轉交給晴明大人吧。還有,也請你轉告他,陰陽寮裡的各級官員和大臣、還有行成大人都很關心他的身體安康吧。」 「是的,我明白了。」 昌浩點點頭,笑著說道。 「我還會告訴他,敏次大人也一直在替他擔心的。」 「那......」 敏次彷彿大吃一驚似的回望著昌浩。他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又掩飾似的環顧四周,故意咳嗽了幾聲。 「啊,不,那個也無所謂了......不,不管怎樣,書信和傳言都拜託你了啊。」 「我明白了。」 昌浩點了點頭,穩穩地拿過那個被捏得變了形的書信。敏次見狀,馬上就像放下了一個大擔子似的鬆了口氣。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 敏次說完就轉身要走,但是又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向昌浩說道: 「剛才那種妖物有可能會再次出現,我覺得還能聽得到那種怪異的叫聲。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回去。」 昌浩心裡不禁覺得一陣高興,向敏次回應道: 「是,我會小心的。請敏次大人也要小心。」 「嗯,再見。」 再次轉過身去的敏次,這次沒有再回頭,而是快步離開了。 昌浩向著他的背影打出手印,小聲詠唱出除災的神咒。 「苦哉大聖尊,入真何太速......」 雖然那晚霞色的雙眸很不滿似的瞥了昌浩一眼,但是他並沒有在意。 「......急急如律令。」 最後「嗯」的使出法術後,昌浩才終於舒了口氣。 「好,回去吧。」 昌浩一邊說一邊心情舒暢地走了起來。看著手上拿著的信函,昌浩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真是個好人呢。」 「哼。」 面對溫和笑了起來的昌浩,小怪只是不快地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我真想能變得像他那樣懂得關心人啊。」 「哼!」 看到小怪不僅把臉、還把整個上半身都扭過了一邊,昌浩不禁苦笑。他拍了拍那白色的脊樑,說道: 「小怪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小氣?」 「吵死了!」 那紅蓮和現在的小怪竟然是同一人物,這該不會是搞錯了什麼吧?昌浩深有體會似的思考著這個問題。這時候,小怪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別管了,現在趕緊回去吧,我們還要問清楚晴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也馬上認真起來。 「也對呢......那些狼雖說是妖怪,但總覺得有點詭異。」 「嗯。」 就在小怪以嚴肅的神情表示同意的瞬間,耳邊傳來了一 陣尖銳的鳥鳴聲。 天空上響起了充滿敵意的「呱呱」鳥叫,在反射性的抬起頭的兩人眼中,出現了兩隻烏鴉在互相爭鬥的畫面。 兩隻烏鴉各自以粗壯的尖嘴和銳利的爪子攻向對方的身體和翅膀,在空中糾纏不休。每當雙方的爪子飛舞起來的瞬間,漆黑的翅膀馬上飄散而落,兩者間似乎出現了一種霧靄般的飛沫。 「怎麼了呢?」 「難道是爭地盤?……不……」 小怪說了一半,就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烏鴉……最近好像經常看見阿。 昌浩也發現了。 在狼出現的時候,同時也聽到了烏鴉的聲音。那是一個久久都沒有消失的、沉重而持久地回音。 兩隻烏鴉同時凝視著站在地上的昌浩,漆黑的眼珠看起來就像要貫穿他的心一般。 脊樑上忽然湧起了一陣顫慄。急劇加快的心跳聲正在告訴他,他們是危險的存在。 「小怪,它們……!」 昌浩一邊叫一邊反射性的打出手印。但是烏鴉的叫聲卻掩蓋了他的聲音,淒厲的鳥鳴聲彼此交錯,激戰中的烏鴉都咬中了對方的喉嚨要害。 「!」 在不禁倒吸一口氣的昌浩和小怪面前,兩隻烏鴉已經失去了浮力,筆直的摔向地面。 摔在地上的兩隻烏鴉有好一段時間多無法動彈。 驚訝得看著這一切的昌浩和小怪,發現其中一隻烏鴉以片翼支撐起身體,正凝視著自己的敵人。 「——!」 一陣猶如詛咒般的刺耳鳴叫聲傳進了耳膜,裡面滲透著異常強烈的憤怒。從烏鴉的全身迸發出靈力,另一隻烏鴉毫無還擊之力,立刻被撞飛了出去,滾落在地面上。沾滿了沙塵的漆黑翅膀已經完全變了樣。 張開嘴巴嘲笑著對方的烏鴉,彷彿已經用盡力氣似的,身體逐漸傾斜,最後啪嗒一聲倒在地上,漆黑的身體不住的痙攣著。最後,那只烏鴉掙扎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 沾滿沙塵的另一隻烏鴉則緩緩的戰起了身子。大概是喉嚨得傷並不那麼深吧,他發出了變了調的聲音慢慢走了起來。可是,卻馬上力盡倒下了。 昌浩交替看著兩隻烏鴉。 異型之狼是在烏鴉發出鳴叫聲後出現的。 而在擊退狼群之後,兩隻烏鴉就在眼前展開激戰,其中一方已經斃命。 這難道只偶然嗎? 「……那只烏鴉,怎麼辦好呢。」 面對思索了起來的昌浩,小怪慎重的選擇字句說道: 「如果還活著的話,最好還是不要放著不管吧。」 小怪撇了死去的烏鴉一眼,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這只烏鴉到底是什麼來歷?剛才那種力量,應該不是普通的的鳥類妖異所能擁有的吧? 兩隻妖異在互不相讓的爭奪地盤——也可以這樣理解。 如果這樣的話,那到底是哪一方呢? 從晚霞色的眼眸中反射出嚴肅的光芒。在視野一角確認了這一點的昌浩,不由得抿緊了嘴唇。 「我們把它帶回去吧。」 小怪的耳朵晃動了一下,昌浩邁起了步伐。 即使看到有人接近,受了傷的烏鴉也沒有表現出要逃的動作。或者說,他也許已經不能動彈了。 昌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漆黑的烏鴉抓了來。雖然烏鴉在嘴裡發出了呻吟,但卻沒有 做出任何抵抗。 「似乎看來很老實呢。」 「的確。」 昌浩回答了小怪以後,再次確認了一下烏鴉的喉嚨。雖然滲著血,但並不是什麼嚴重得傷。 把那只烏鴉交給昌浩處理後,小怪就跑到了死去的那只烏鴉身邊。 漆黑的眼珠已經變得渾濁,即使把鬥氣提升到某種程度進行威嚇,他也依然一動不動。 看來已經徹底死掉了。 小怪環顧了一下四周。要是由得它躺在這裡的話,就會被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發現。如果是市井之徒的話還無所謂,但要是碰上哪個貴族人家就會變得很麻煩。 正好在附近有一條水道。小怪銜著烏鴉的脖子,把它扔到了流水之中。 看到了烏鴉的屍骸沉進了水花中之後,小怪立刻很不愉快地把殘留在嘴裡的羽毛吐了出來。 他之所以繼續觀察了一會兒水流,是因為覺得它或許會突然甦醒、然後從水裡飛出來。 不過,那似乎是多慮了,水面下完全沒有任何氣息。 「……應該沒事吧。」 小怪聳了聳肩膀,輕鬆的轉過身來。 等小怪回來之後,捧著烏鴉的昌浩就快步回家了。 被抓在他手裡的烏鴉動了動脖子,向遠處的水道望去。 漆黑的眼珠半瞇了起來,閃出了凌厲的光芒。可是,昌浩和小怪都沒有覺察到。 盯視著水道的烏鴉又瞥了昌浩一眼,然後又看了看小怪。 然後,瞇細了眼睛的烏鴉在喉嚨中發出低吟聲,接著閉上了眼睛。 ×××××××× 昌浩他們回到安倍府的時候,已經是酉時過半的時刻了。 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過了這麼多時間,昌浩不由得大吃一驚。 太陽已經西斜了,這個季節將會在戌時完全入夜,本來今天是打算早點回來的,可是每天都基本上是這個時候回家,結果還是跟平常沒有分別。 他慌忙拋向晴明的房間。雖然已經這麼晚了,但是勾陣還是在這裡等著他。 「勾陣,對不起!」 看見他擺出端坐的姿勢雙手合十拚命道歉的樣子,勾陣不禁稍感驚訝,苦笑道: 「這也沒有必要那麼鄭重其事地道歉吧。」 「不,不行的,要是弄得太晚的話,還是......」 「那畢竟是工作,你就不要在意了。要是為了我而在工作中偷工減料的話,那才是大問題呢。」 勾陣的確說得有道理,昌浩也明白自己就應該這樣做。但是,這個跟那個是完全不同的問題,還是無法消除內心的歉疚感。 「嗚嗚嗚......」 看到昌浩因為想不到一個好的折衷方案而抱著腦袋的樣子,晴明歎了口氣,像他伸出援手。 「那麼,請假的事怎麼樣了了?勾陣就是為了這個才等你的,你就快點說吧。」 天一和玄武都點頭表示同意。他們因為要跟勾陣同行,也一直在這裡待機。 其他的神將們似乎還沒有回來。至於負責把勾陣送過去的白虎,大概到時候就會回來吧。 昌浩「啊」的抬起了頭,複雜的心情直接就反映在他的臉上。 晴明等人都似乎覺得有點驚訝,正等待著他開口說話。昌浩的嘴巴彷彿嚼碎了黃連似的,一臉困惑地嘀咕道 「嗯......那個......」 「怎麼了?說起來,昌浩。那歪歪扭扭的書函,還有抓著你衣服的烏鴉到底是......」 從剛才開始,一隻羽毛凌亂的烏鴉就一直緊抓著昌浩腹部的衣服。它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是衣服上的一個圖案似的。 「咦?啊,這封書信是陰陽頭寫給爺爺的,聽說是關於下個月的乞巧奠的事情。」 在他身邊的玄武把信接了過來,交給了晴明。晴明打開信函確認了一下內容,馬上嗯嗯點頭。那並不是什麼重大事情,只是一些報告和問候而已。 「那麼,那只烏鴉是......」 昌浩困惑地看著緊抓在自己腹部衣服上的烏鴉。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烏鴉抬頭看了昌浩一眼。它的勾爪緊緊地抓住了衣服,要是勉強把它拉下來的話,恐怕會把衣服弄破。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發生什麼事,回家的路上它也很安靜。 昌浩和小怪現在也依然感覺到,那些狼又出現在都城的某處。 當然,晴明也應該察覺到了。但是,神將們都可以很輕易地把它們消滅,所以也沒有什麼大的威脅。 昌浩跟烏鴉對視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醒悟過來似的站了起來。 「我先去換衣服,具體情況就由小怪來說明吧。」 「什麼?喂喂,昌浩,這到底是什麼......等一下。」 雖然晴明想要把昌浩叫住,可是它卻帶著烏鴉啪嗒啪嗒地跑回了自己房間。注視著他的背影的眾人,都同時把視線轉移到小怪的身上。 小怪用爪子搔了搔脖子後面,半瞇著眼說道: 「吉平對照了一下寮的預計日程,,說不管怎麼想,現在馬上請假是不可能的。」 「我想也是啦。在這個季節請這麼長時間的假,的確是不可能的事。」 小怪聳了聳肩膀,彷彿在對晴明的意見表示同意似的。 「但是,又因為意外地遇上了齋戒期間,所以還是要干勾陣同行啦。」 「啊?」 晴明和勾陣都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雖然天一和玄武沒有發出聲音,但是都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睛。 這時候,把頭發放下來、換上了便於行動的狩衣的昌浩回來了。 剛才緊抓在腹部的烏鴉,現在卻停在了他的肩膀上。不過依然是用爪子緊抓著衣服,所以如果勉強拉下來的話,衣服也還是會破。 雖然把它帶了回來,可是也不能把這只來歷不明的烏鴉 留在這裡。 即使對它進行查探,也感覺不到半分靈力。要說它是妖怪 變化之類的東西,也似乎沒有那麼強大。甚至可以說是 屬於無害的一類。 可是,總是讓人覺得在意。 在昌浩匆忙換衣服的期間,它也一直抓住脫下來的 直衣,銳利的雙眼也到處張望。但是在昌浩要走出房間的瞬間, 它馬上就放開了直衣,用爪子抓住了狩衣的肩膀部分。看來 它似乎沒有打算離開昌浩。 既然這樣,就乾脆把它放到出雲國的山裡面好了。昌浩 做出了這個決定。 「昌浩,突然進入齋戒的事,到底是怎麼了?」 晴名面帶疑惑地問道。接著,勾陣彷彿忽然想起來似的 插嘴道: 「說起來,昌浩,彰子小姐發燒了,現在正在休息。」 「咦!」 剛才正想要回答晴明的昌浩,現在似乎已經把答案扔到 九霄雲外去了。 他帶著站在肩頭上的烏鴉,馬上匆匆忙忙地飛跑了出去。 「…………」 在一旁看著的小怪走進了沉默不語的老人,拍了拍他的 膝蓋說道: 「關於剛才說的事……」 「唔。」 「現在都城有狼出沒吧!遇到他們的時候陰陽生也在場。那陰陽生沒什麼本事,只會用嘴巴說,自以為是、死板,而且頑固的像石頭一樣,讓人看了就想好好修理一頓。」 透過小怪的敘述,晴明將手放在下顎推測道。 「啊,籐原敏次啊!他可是個大有前途的陰陽生呢!怎麼了嗎?」 「大有前途?晴明,那種三歲時因為能力太強所以不得不封住靈視力的人,或時五歲的時候被扔在貴船獨自埃了一整夜的人,又比如在剛出生就被認定為你的後續者的人,那才叫大有前途!像那種傢伙有前途?笑死人了!」 小怪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或許該表揚它了。 看了看勾陣,晴明無奈地苦笑道。 「……關於有前途的定義就不討論了,然後呢?」 「在朱雀和太陰擊退妖狼之後,那個陰陽生說身體沾染了妖氣,要回去齋戒。而且今天遇敵眾多,必須多齋戒幾日。他說去陰陽寮報告後就待在家裡。」 然後昌浩就抓住了機會。 他將報告的任務交給父親。這可是真正的齋戒,而且必須長期進行,也有證人。 於是他便決定與勾陣一同前往聖域。 「真是太巧了!總之這次的確是齋戒,他本人似乎也認同了。」 昌浩太過認真,覺得以齋戒做借口會受到良心的譴責。而這次卻碰巧讓他遇到這件事。 「不過遇到妖怪以後必須齋戒,他以前怎麼都不注意啊!」 回憶起至今發生的各種事情,小怪深深的歎息著。期間也同樣進行過齋戒,所以看來這次正式的齋戒,昌浩得在家待上大半年了。 「不要這麼說嘛!這是個好機會啊,紅蓮。」 「大概吧!」 小怪同意的點了點頭,回頭望向勾陣。 「彰子發燒了?」 勾陣將視線轉向天一,只見她將手放在胸前,一臉擔憂的說道: 「原本應該由我來代為承受的……」 但是因為她即將前往道反,所以彰子的病她也無能為力。 「如此重要的時候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自責的垂下眼睛,同時一陣神氣落在庭院中。 現身的朱雀見天一神色不對,便立刻跑進屋子。他單膝跪在她面前,摸著戀人白皙的臉龐問道。 「怎麼了?天貴為什麼難過?」 「朱雀……」 淺色的雙眸微微顫動著。朱雀回頭看著小怪,金色的雙眸立刻透出凶光。 「喂!騰蛇,你對我的天貴說了什麼?」 「我!?」 見小怪瞪大了眼睛,朱雀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晴明、玄武和勾陣都不可能讓天貴哭的,剩下的只有你了。」 這話看似有理,使用的是排除法。 被冤枉的小怪憤然地將爪子抱在胸前,露出一臉凝重的表情。 「……啊啊!還是算了,可惡!」 小怪恨恨的自語著。朱雀立刻瞇起了眼睛。 「嗯?不是嗎?那你一開始怎麼不說,我也不會懷疑你了。對不起啊!」 見朱雀如此乾脆的道歉,小怪只得無力地揮了揮前足。 「沒事,我早忘了!」 「是嗎?」 朱雀再次轉向天一,並握住了她的手。 「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嗯,對了,朱雀,昌浩也要一起去。」 朱雀愣住了,玄武補充道: 「因為正巧碰上了一個齋戒,現在他在彰子那裡,」 朱雀點了點頭,扭頭看向晴明。 「青龍他們說……不管消滅多少,妖獸還是會不斷的湧出來。雖然沒什麼力量不會引起太大的禍端,但是想要完全消滅必須拆了他們的大本營才行。」 「是嗎……」 現在青龍還在與狼群戰鬥著,送走天一後,朱雀就將重新踏上戰場。 凝視著晴明側臉的勾陣忽然轉移了視線。 有神氣顯現,隨後六合現身。 小怪簡短敘述了他們分開後的情況,就連六合也感到了意外。 黃褐色的雙眸沒有任何感情。 小怪指了指彰子的房間。 「昌浩一回來就動身……等等!晴明,昌浩不用去消滅狼嗎?」 晴明邊思考邊撫弄著鬍鬚。 「是啊,不過現在所幸沒有人受傷害,朱雀他們應該能勝任。」 「那就好……好久沒去聖域了啊!」 六合的眼眸微微顫動了一下。 三個月前,騰蛇在聖域的時候,他的魂魄被瘴氣污染,屍鬼支配了他的身體。但是他並不記得這些,他只記得五十年前的聖域。那染血的雙手和雪白的大地一同被刻在他記憶的深處。 六合心中埋藏的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秘密。 道反的聖域,給玄武、勾陣,還有晴明,以及當時在場的每個人的心帶來了傷痛。 即使每個人的傷痛各有不同。 第七章 昌浩坐在彰子旁邊,很擔心似的皺起了眉頭。 「沒事吧!彰子。」 彰子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卻臉色蒼白地輕輕點了頭。 「嗯,真的沒什麼大礙……大家太過於擔心了。」 昌浩臉上的表情變的很嚴峻。 「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知道了嗎?彰子,你太勉強自己了。你怕我們擔心你,所以即使身體不舒服也硬要起身對吧?」 彰子有些困擾似的眨了眨眼睛。的確如昌浩所說的那樣。 昌浩歎了口氣,果然如此啊!昌浩伸出手說道: 「我要去出雲了。身體如果不舒服就不要勉強自己,好好躺著休息。如果你想幫母親的話,等你身體好了想幫多少就幫多少。如果你不舒服卻跟人家說沒事的話,那對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聽昌浩這樣說話,彰子睜大了眼睛,臉扭曲了起來,一付要哭出來的樣子。 「……」 心裡想的卻很難說出來,什麼也說不出口。 吉昌和露樹都很關心彰子。不想讓他們擔心所以才裝出沒事的樣子,這樣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昌浩為了安慰有些消沉的彰子,輕輕一笑。 「其實我也是這樣的……如果站在你的立場,很容易明白你的心情。」 昌浩總是這樣,為了怕彰子擔心,所以什麼都不說。正是怕昌浩擔心,所以彰子也什麼都不說。兩個人都為對方考慮,結果有時候就會出錯。 正是因為擔心,所以有時候必須要說出來。不過不管怎麼樣這只是一種理想狀態,往往都是心裡希望罷了,事實並非如此。 「可是……真的沒什麼大礙。只是有些發燒而已,躺一下就會好的……」 「我看看。」 膝行到彰子的頭邊,拂起自己前額的頭髮,把額頭貼到彰子的額頭上。兩人都看不到對方的臉。彰子的黑髮就在眼前,心裡突然想「彰子的頭髮真黑真漂亮啊」。 「嗯!好像還有些熱。等降到平常的體溫為止你都要老老實實的躺著喲!」 把額頭移開,窺探彰子的表情。彰子眨了眨眼,「嗯」,點頭笑道: 「你要小心點,一路順風。」 每次送別的時候她說的話都特別溫柔。正是因為彰子溫柔地對自己說這些話,昌浩才會每次都在心裡想「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嗯,那我走了。」 螢火蟲地季節就要結束了。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在比山頂還要高的天空,一邊悠然地俯視著最後的螢火蟲,一邊感到有些可惜。高龍神突然感到都城的一角揚起了神將的神風。 從原型化為人身,降落到禁域的盤座,從那裡看過去,人類生活起居的京城能夠一目瞭然。 那是皇宮大內的東北方 「…………安倍晴明宅邸馬嗎?」 神將的風夾雜著神氣和人類的氣息。風的軌跡徑直地朝西北方而去。 「…………」 高龍神視線朝風的軌跡追去。目光突然變得冷峻起來。琉璃色的雙眸閃了幾下光芒。 風中隱藏著神氣和靈氣以外的東西。 高龍神表情嚴峻,目光轉向都城。從端莊的嘴裡冒出低低的自語。 「這是……魑魅的氣息吧?」 早就注意到都城裡到處都是奇怪的氣息,可是對她並沒有壞處,所以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如果是魑魅的話,就不能等閒視之了。 高龍神凝視著西方的天空。 神將所留下的軌跡拖了一個長長的尾巴,包圍他們的風之漩渦已經消失在遙遠的天空。 神並不是全能的。貴船的祭神高龍神的轄區之外發生了什麼事嗎? 視線落在都城,貴船的祭神輕輕抱起胳膊。波浪般的卷髮在充滿靈氣的風中飄動。 可以看到十二神將都在都城的個個地方發揮神通,大概是接收了安倍晴明的命令吧!這麼說那個難應付的老頭已經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嗎? 「……竟然落在人類的後面,作為天津神真是名譽掃地。」 高龍神輕輕一笑,在琉璃色的眼眸中閃出了嚴峻的色彩。 他是龍神,龍神可以呼風喚雨,操縱雷電引發暴風。而可以換來雲雨的就是風。 風是和整個世界聯繫在一起的存在,雖然跟十二神將的力量性質不一樣,但他也同樣是一個風的操縱著。 風並不能隨意引發。而他則可以對風中含有的微量水分進行操縱。自天而降的雨水化作河川,流入海中,最後蒸發成雲。水一直都在不斷的循環,雖然肉眼無法看見,卻隨時都充滿著任何地方。 高龍神吹下眼瞼,讓內心變得一片平靜。 他雖然不是全能的神,但其直覺卻是從來不會落空的。 在世界緩慢流動的水流中,由某個地方正要形成扭曲。 現在只不過是很細微的扭曲而以,即使能讓水流緩滯,也無法阻止其流動。但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被堵住的水流總有一天會發生逆流,最後把一切都衝垮。 這就是那樣的東西了。 很有必要把某人企圖進行的扭曲的水流恢復原狀。 感覺到這一點後,他的心突然閃過一陣冰冷的感覺。 在眼瞼中擴展開來的一片漆黑。 「什麼……?」 可以看到一條河。那是一條熊熊燃燒著的赤色之河。 無數的赤色螢火蟲在飛來飛去,類似地鳴的沉重響聲在遠處轟響—— 張開眼睛後,高龍神罕見的露出了僵硬的神色,咂了一下舌。 他彷彿很厭煩似的撥起頭髮,毫不掩飾內心的焦躁,注視著夜幕下的都城。 然後,他向西方瞥了一眼,以凝重地語氣自語道: 「真是的……看來是在道反的聖域裡發生了什麼事了。」 而且,那已經發展到無法停下來的地步了。 ※※※※※※※※ 明明沒有風,可是小路兩旁的柳樹枝葉卻劇烈的晃動了起來。 一蹦一條的跑過來的雜妖們,一下子就跳到了樹枝上面。 「我第一!」 「我第二!」 「我第三!」 一個接一個跳了上去之後,雜妖們吱吱喳喳的嚷鬧起來。 掛在樹枝上的一角鬼像個擺子似的在那裡搖來搖去。同伴們一看,馬上拍手叫道: 「阿,好主意!」 「我也來我也來!」 馬上舉手的猿鬼也學著抓住樹枝,一個勁的在那裡搖來搖去。 「如果會伸縮的話就更有趣了呀。」 利用離心力轉來轉去的一角鬼似乎心情很好。 其他的雜妖也很開心的玩了起來。 由於龍鬼的前足很難抓得住樹枝,所以看到同伴們玩耍的樣子,心裡不由得感到一陣羨慕。 「真有趣阿,喂喂,是不是很好玩?」 「當然啦。」 「是啊。」 「哇哈哈!」 看到龍鬼恨恨地盯著自己的前足,一角鬼就跳回到樹枝上,拍了拍它的脊背說道: 「下次我們讓細蟹大叔來吐一些結實的絲線,然後掛在樹枝上吧。」 「哦,那樣也不錯啊。」 掛在那裡搖來搖去的緣鬼利用離心力高高甩起,落在了龍鬼的身邊。 「那樣的話你也可以玩了啊。」 龍鬼滿臉苦澀地說道: 「那樣的話,就算我怎麼用勁都會滑下來的啊。」 這時候,緣鬼擺了擺手指,說道: 「我們是把絲線兩端都綁在樹枝上,做成一個環套哦。」 「然後你只要這樣子伸出前足掛在上面就可以了嘛。」 看了緣鬼和一角鬼指手畫腳地說明了以後,龍鬼終於理解了過來,眼睛馬上恢復了生氣。 「是嗎,那還真好啊!」 「很好吧,很好吧?」 「細蟹大叔一定會馬上幫我們幹的。」 同伴們也「我也要我也要」地七嘴八舌地叫嚷著向它們舉起手來。 「我想如果做成像人類做的梯子一樣的話會很有趣的啊!」 「還有啊,我們如果找個籃子或者吊桶來坐上去的話,應該也很好玩哦!」 其中一隻小妖提出新的想法,其他的小妖就馬上把話題擴大開來。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去弄吧!」 「大叔到底在哪裡啊?」 它們面面相覷,尋找著知道的人。身為蜘蛛怪的細蟹大叔,多半都是在某個屋頂和房簷下織著巢。 「畢竟大叔腳很長嘛……」 緣鬼環抱著雙臂思考了起來,一角鬼就把圓圓的眼睛轉向了他。 「腳長的話,就會怎麼樣呢?」 「要是地方太狹窄的話就會覺得侷促吧?我想他一定是在一個可以輕鬆舒展八條腿的地方織巢呢。」 「啊,這樣嗎。你真聰明呀。」 龍鬼拍手稱讚道。緣鬼有點害羞似的摸了摸腦袋。 「那麼,到底在哪裡呢?」 「嗯,大概是人類建造的大寺院之類的吧?」 於是,雜妖們決定分頭去找細蟹大叔,馬上向四面八方散開了。 緣鬼、龍鬼和一角鬼由於跟一下子就四散而去的同伴有著不一樣的想法,所以還留在了原地。然後彼此對看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要找東西的話,最好還是去詢問那一方面的專家。如果是專家的話,一定很輕易找到吧。 這下有了去的借口,三隻小妖都馬上高興了起來。 「可以見到小姐了!」 緣鬼以輕鬆的聲音說道。就在這一瞬間—— 傳來了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 「……嗯?」 察覺到這個聲音的一角鬼和龍鬼馬上轉過身來。 它們一個勁地玩鬧,太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下了山,現在天已經黑下來了。但是,雜妖們都是夜間行動的存在,接下來才是它們的活動時間。 嘩啦嘩啦的聲音又再次傳來。就好像有什麼扁平的東西在拍打水面似的。 「怎麼了?」 龍鬼蹦蹦跳跳地向著水道走去,它的身後還跟著一角鬼和緣鬼。 三隻小妖並排站在水道邊上向下看去,只見一隻烏鴉正拍打著濕漉漉的翅膀,一邊把水甩開一邊飛了起來。 「呀啊啊!」 三隻小妖不禁大吃一驚。烏鴉在它們的頭上盤旋了一會兒,發出了憤怒的呻吟聲。 它發出了像是漏氣似的不自然的鳴叫聲。彷彿與其相呼應似的,從地上湧起了一團團漆黑的影子。 無數的妖獸相繼出現。 「啊……啊……」 以渾身顫抖的一角鬼為中心,三隻小妖互相湊近了身體。 在黑夜中也沒有失去視力的烏鴉瞥了無力的雜妖們一眼,然後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聲。 「嗚……哇啊啊啊啊!」 被許多雙赤色的眼眸同時盯著,緣鬼它們慌忙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自從昌浩他們出發以後,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由於現在是月末,月亮還沒有升起。 在只有零散星光的夜幕下,有無數的黑影在蠢蠢欲動。 遠處傳來吠叫聲的回音。在都城裡沒有人氣的大路小路中,融入了黑暗的狼群正在四處徘徊。 它們看起來全都是以自身的意志自由行動的。 狼基本上是群體行動的。在狼群中有首領君臨於頂點,其他的狼就遵從其命令採取行動。 躲藏在圍牆背後觀察著群狼模樣的緣鬼已經徹底膽怯了起來。 「不管到哪裡去,都是這麼多……」 「怎麼辦啊……」 一角鬼抱著腦袋不安的說道。身邊的龍鬼恍然大悟似的「啊」地叫了一聲。 「傻瓜,那麼大聲會被發現的啊!」 「就是啊!我們好不容易才躲藏起來嘛……」 被它們倆叱責了一番,龍鬼喪氣地垂下了腦袋。然後,它又抬頭看著同伴們說道: 「我說啊,我們去報告晴明,讓他想想辦法怎麼樣?」 緣鬼和一角鬼都瞪大了眼睛。 安倍晴明。對啊如果是晴明的話一定會幫這個忙的。 但是,晴明應該一直臥病在床才對。雖然孫子說他已經好多了,但也沒有聽說過到底恢復到了什麼程度。 是不是恢復到以前一樣可以輕而易舉地幹掉妖怪異形的狀態了呢?如果是的話,就可以放心地從府邸外面把晴明叫出來幫忙了。 不管如何,先到安倍府邸去吧。三隻小妖如此決定後,馬上環視了一下周圍。 幸好狼群已經離開了它們的附近。現在應該相對安全了。 「好、好吧,我們走!」 「嗯!」 緣鬼一馬當先走在前面,一角鬼和龍鬼也緊跟在後。 這裡離安倍府邸並沒有多遠,只要使勁跑的話很快就到了。 在空中,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全力疾奔的雜妖們。 漆黑的烏鴉悠然自得地追蹤著雜妖們。偶爾警惕地環視一下四周的小妖們,並沒有察覺到烏鴉那毫無生氣的視線。 過來一會兒,大概是追得不耐煩了吧,烏鴉發出了高調的鳴叫聲。在沉靜的夜空中,響起了多重的遠吠聲。 在至今為止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群漆黑的妖獸,擋在了雜妖們面前。 「哇啊!」 被突然出現的狼群嚇破了膽了雜妖們一下子蹦了起來。 從四面八方傳出了低吟聲,最後三隻小妖就被無數匹狼團團圍住了。 「別過來,別過來啊!」 一步步逼近的妖獸們的牙齒閃出了詭異的光彩,雜妖們不由得彼此湊緊了身體,顫抖了起來。現在已經被徹底包圍,無法逃脫了。 其中一匹狼竄了出來。面對那一邊發出淒厲咆哮聲一邊襲擊而來的妖獸,雜妖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已經沒救了—— 那些牙齒非常銳利,爪子也鋒利得很,被咬到的話一定會很痛吧。不,可不是痛那麼簡單,就算身體被撕成碎片也毫不奇怪。也許會被它的爪子撕裂,也許會被踩成一堆肉醬。 早知道這樣的話,就應該多玩一下啊。早知道要這樣死去的話,就應該多捉弄一下孫子,把他壓倒在地。雖然他會氣得滿臉通紅,但是也會承認自己的存在,也經常會露出溫柔的笑容。早知這樣,就應該多看幾次他啊。 忽然間,耳邊傳來了「咕啊啊」的悲鳴聲,腳邊也同樣傳來了什麼東西被橫掃開去的一陣衝擊。 「............?」 本來預料之中的痛楚並沒有出現在身上,雜妖們戰戰兢兢地抬起了臉。 就在那一剎那,一個人影輕飄飄地落在它們的眼前。 在暗夜裡也顯得分外耀眼的白鼠狩衣,放下來的頭髮伴隨著動作輕輕飄動。 龍鬼含著眼淚叫道: 「晴明!」 轉過身來的青年以無奈的表情開口說道: 「你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雜妖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哭著跑到了他的腳邊。 「晴明!晴明!」 「我們好害怕啊,晴明......」 「我們還以為已經沒救了......」 晴明一邊俯視著抓緊自己的狩褂拚命訴苦的雜妖們,一邊用右手打出劍印。 「昂波古,咖恩……!」 從背後向他攻來的狼群,在咒力生效的同時就被吹飛了。 痛得咕咕亂叫的妖狼們一下子消失了。 晴明沒有轉身,只是以視線確認了這一點,然後露出了嚴肅的眼神。 完全感受不到活物的氣息。可以感受到的,就只有空虛的靈氣。 他知道有一種與此非常類似的東西。 「你們就在這裡別動!」 圍繞在晴明周圍的空氣馬上發生了變化。 一陣冰冷而凌厲的靈氣猛然向四周擴散,攻向包圍在四周的狼群。 「————嗡!」 簡短的咒語伴隨著凝重的聲音傳出,狼群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天上傳來一個烏鴉的叫聲。 晴明抬頭仰望夜空。 在這樣的黑暗之中,不可能有烏鴉能自由自在的飛翔。 那一定是異型之物。 在空中飛舞的烏鴉一邊拍打著翅膀,一邊以漆黑的雙眸盯視著晴明。 在那眼神中並不包含任何感情。 有的只是跟狼群一樣的空虛的靈力。但是,其強大程度卻完全不一樣。 「那就是根源麼。」 就在發出低吟聲的瞬間,夜空中刮起了一陣烈風,從風中一躍而出的高個子青年利落的揮起了手中的巨鐮。 烏鴉雖然想要掙扎著避開,可是卻因為被風奪走了自由而無法動彈。 臨死前的慘叫聲從他的喉嚨中迸發出來。在叫聲的尾音消失之前,十二神將青龍揮下來的巨鐮之刃在一瞬間內就把烏鴉砍成兩截了。 被砍成兩截的烏鴉屍體,在還沒有落地之前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目擊了此情此景的晴明,更進一步確信了自己的預感。 青龍、還有把他送到這裡的太陰,都輕輕降落在晴明的身邊。 把新月形的巨鐮收起來後,青龍就滿臉不悅的盯了一下緊抓著晴明腳邊的雜妖們。 面對他那凌厲的視線,雜妖們不由得湧起了和剛才不一樣的另一種恐懼感。 十二神將的青龍好可怕。總是擺出一幅可怕的面相,對雜妖們也毫不留情。要是惹火他的話,就會一下子被消滅掉。他根本不會對這種事有所猶豫。 「……霄藍,不要毫無意義的恐嚇他們了。」 聽了主人的勸告,青龍稍微咂了一下舌,馬上隱形了。 「晴明。」 剩下的太陰跑了過來。青年馬上環顧了一下四周。 「真奇怪,我想你們應該是在右京南邊附近吧……」 「雖然是啦……」太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面對著剛才青龍所站的方向說道: 「但是剛好在路上遇到的青龍喘著粗氣跟我說,『那個混賬又從府邸裡跑出來了,必須把他帶回去』……」 〈——太陰。〉 混入了怒氣的沉重聲音次進了太陰的耳朵。她慌忙補充道: 「可是,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嘛……我、我也有分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跟說出來的話相反,太陰已經氣勢全無了。她一直很害怕面對總是滿臉不高興的青龍。很容易可以想像出,在隱形中的青龍正在以可怕的眼神盯視著自己。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深深地歎了口氣,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稱呼為混賬的晴明嚴肅地說道: 「霄藍,不要嚇唬太陰了。真是的,太沒大人氣度了。」 〈什麼。〉 似乎心情受損的青龍馬上現身,狠狠地盯著晴明。可是,晴明從以前開始就是對青龍的視線毫不在乎的鋼膽之人。這次也像以往一樣輕鬆帶過了。 把自己周圍的溫度降到零下的青龍很不高興得瞇起了眼睛,想著別的方向望去。 忽然,北邊的天空似乎晃動了起來。緊接著,白色的閃電劃出了一條橫向的軌跡。 青龍立刻瞇細了眼睛,瞥了一眼主人。 「喂,晴明。」 把縮成一團的雜妖們推開的晴明,也把視線轉向了那邊。環抱著雙臂的青龍用視線指示出都城的北方。 循著方向看去的晴明,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雷光閃過,漂浮在靈峰貴船上空的巨大身影,在霎那間被映照了出來。 「……竟然直接召喚我過去,可真是少見阿。」 第八章 高龍神身為貴船的祭神,晴明雖然有時會前往拜訪,但是由祭神直接傳召晴明過去這種事卻非常罕見。 就算是要傳召他,也都是通過神托的方式進行的。像這樣子的直接召喚,實在是聞所未聞。 乘著太陰的疾風飛到了貴船的晴明,見到了坐在本宮船型巖上的高龍神。 從本體的龍身轉化為人的姿態的高龍神,彷彿失去了以往的冷靜似的,露出了相當緊張的神色。 晴明從環抱著雙臂沉默不語的高龍神身上感覺到了事態非同尋常,於是靜靜等待著對方的反應。即使換成了人類的姿態,神的存在感也不會就此消失。雖說能夠驅使強大的靈力,自己說到底也只是個人類。在神所釋放出來的壓倒性力量面前,根本就無法抵抗。 他並沒有愚蠢到連這一點都忘記。 在靜靜的數著時間過去的晴明耳邊,傳來了一個嚴肅的聲音。 「……關於在都城裡出現的幻妖……」 晴明直直的回望著神的雙眸。那琉璃色的眼瞳讓人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清澈的水面。那是一雙同時兼備隆冬清水般的冷感和壓倒一切力量的眼眸。 晴明稍微瞇細了眼睛。 漆黑的狼群,還有似乎是指揮著他們的漆黑的烏鴉。 完全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只有空虛的靈力纏繞在身上的虛幻的存在。 晴明非常瞭解跟這種東西及其類似的存在。 「這個……就好像式一樣。」 往沒有生命的東西注入法術,使其像生物一樣動起來。比如把普通的紙片做成鳥兒的形狀飛出去,或者把剪成人形的紙幻化成人等等。 那只烏鴉和狼群,就跟陰陽師所操縱的式是同類。 「是嗎,真不愧是稀世的陰陽師。」 「就算再這樣的狀況下被誇獎,我也不怎麼高興啊。」 高淤嘴角微彎,笑道: 「別那麼說。這是神的言靈,你就好好接受吧。」 晴明歎了一口氣。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算在這時候加以反駁,最後也只會被她擊敗。因為對此深有體會,晴明就老老實實的遵從了。這個神可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轉眼已看,只見下弦月已經從東邊的天空升起來了。 馬上就要到丑時了。那是魔性之物最為活躍的時間帶。 那些狼群還會不會再次佈滿都城各處呢?要是會的話,這個時刻就是最佳時機了吧。 十二神將的朱雀、青龍和天後都繼續維持著都城的警護工作。晴明也命令他們就算遇到狼群以外的魔性之物也要將其降伏。 不過,以安倍晴明所率領的十二神將為敵的愚蠢妖怪,在都城裡已經不多了。居住在都城的妖怪早就對他們的強大和可怕深有體會。 在晴明後面待命的太陰看著主人的後背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越過他的肩頭可以看見貴船的龍神,端坐在船形巖上的高龍神,和平常一樣超然物外、無懈可擊。 不知為何覺得她和十二神將之首的天空有相像之處。這是太陰個人的印象,其他人也許有不同的看法吧。 「你可以把這些東西叫做式,可是......」 高龍神邊開口說邊伸出手來,指尖上浮現出一個光環。 光環上映出剛才晴明降伏群狼的樣子。 「那些狼......!」 晴明點點頭,神威嚴的繼續說道: 「這是被稱作魑魅的使役」 「魑魅......?」 手心一閃光環消失,高龍神用手指在空中寫出漢字。 「這就是魑魅,還有另外一個讀音。」 晴明困惑了,遺憾的是自己太孤陋寡聞了,只知道一個讀音,可是這個詞所包含的意思,正好符合那些異型妖怪。 貴船的神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輕輕一笑。 「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才覺得奇怪呢!」 「是......」 晴明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只好含混的點了下頭,高龍神示意晴明看西方的天空。 按照她的指示朝西方望去,無意識的搜尋著已消失了風的軌跡。 白虎的風沒有太陰的風速快,即使如此到了寅時也該到達道反的聖域了。 由於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向道反通告,雖然晚了一步,等回到家裡還是應該跟道反打個招呼。 道反的聖域也有晝夜,現在聖域的時間要是和人間的時間相同的話倒是沒有問題,要是有時間差的話就麻煩了。如果正在睡覺的話,巫女大概 會笑著原諒吧。可是那些守護妖肯定會很憤慨。 高龍神暫時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用僵硬的聲音說道: 「我有事拜託你。」 晴明摒住了呼吸,神竟然會親口說出這樣的話。 晴明慌忙端正了姿勢準備洗耳恭聽,女神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不用擺出這麼嚴肅的表情,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倒不這麼認為。」 「你的直覺還是和以前一樣準確,根本讓人看不出來不久前你還在鬼門關徘徊呢!安倍晴明。」 站在青年背後的太陰目光變得凌厲。不管對方是誰,拿這件事來打趣實在是讓人很不舒服。 另一方面晴明驚訝的瞠目結舌。 「那個時候......實在是太麻煩您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雖然不是昌浩,可是還是想著有機會要正式拜訪一次以便答謝高龍神,正這樣想的時候就被召見了。 貴船的龍神目不轉睛的俯視著晴明。 她記得和這相似的光景。 那個孩子在神的面前突然說出了出乎意料的話。 高龍神正是因為聽到那句話,才消了怒氣,因為那句有趣的話讓一切都一筆勾銷了。 神那美麗的臉上浮現出隱隱的微笑。 「真是的,你們倆都......」 確實,這個青年和那個孩子是血親。跟擁有相同血緣關係的其他人相比,也許靈魂更相似吧! 是啊,靈魂! 「安倍晴明啊,如果你對神至今的眷顧有所感恩的話,我就給你一個回報的機會吧。」 面對顯露出無比高傲態度的神,晴明倒吸了一口氣,恭謹地回應道: 「如果是我能最到的事,就請儘管說吧。」 雖然晴明跟這個神打交道也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了,但是孫子卻要經歷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要是現在弄得她不高興的話,以後就麻煩了。考慮到昌浩今後的問題,就算是再困難的事也必須答應下來。 貴船的祭神恐怕也看破了晴明的這種心思吧。 坐在船形巖上的女神,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眺望著西方的天空。星圖已經宣告了夏天的結束,逐漸轉入秋季了。 凝視著宛如撒上了閃閃發光的銀沙似的深藍色天空的琉璃色雙眸閃出了銳利的光芒,如實地顯示了某種嚴重事態正在逼近。 「——如果是我過慮的話當然好,但是並非如此的可能性相當高。」 聽了她以凝重的口吻說出的話,晴明低聲詢問道: 「高淤之神啊,我到底該如何……」 女神瞥了晴明一眼,露出嚴肅的神情。 「你馬上前往道反聖域,看看那裡是否發生了異變。」 晴明和太陰都不禁大感以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昌浩他們才剛剛出發前往道反聖域。 「那個,如果是聖域的話,昌浩他們正在去……前往那裡啊?」 對不由得插嘴的太陰,女神擺出一付我已經知道的表情,把目光轉向西方。 「我也看到了那個軌跡,可是即使他去了,力量到底有所不及。」 高龍神歎了口氣,用手撥弄著掛在脖子上的龍珠。即使現出本相的時候也會用右爪抓住龍珠。 這是她神力的象徵。 在很久以前神的時代。高龍神是在伊奘諾尊斬殺河遇突智的時候降生的。 在此之後伊奘諾尊又生了很多神。這被記載在很多書上。人類把這當作和童話故事具有相同性質的東西代代相傳。可是儘管在各處被隨意潤色了許多,不過這確實是在現實生活中所發生的事。 因為是太過久遠的過去,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很難想起,可是並沒有忘卻。 人類經常會忘記神的實際存在,但是神確實是存在的,在人類看不到的地方生活著並保護著應該生存下去的生物。 「神並不是全能的。可是也有人類所說的那種直覺。」 道反相當於隔絕人類世界和黃泉的堡壘。朝那個地方看的話,她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很多危險動盪不安的影像。她感覺到道反肯定發生了什麼異常之事。 「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因此我命令你代替我去一趟道反探查虛實。」 接著高龍神嘴角微微揚起,笑了一下。 「如果五十多年前就有像你這樣的人的話,我同樣會命令他去的。」 那個時候,來自道反聖域的使者直接請求晴明幫忙,等到高龍神知道道反發生的情況後,已經都結束了。 晴明歎了口氣,雖然神仍然沒有改變高傲的態度,可是包圍她的氣氛裡透出一股緊張和急迫。 「遵命。」 太陰聽到這句話瞪圓了眼睛。 「等等!晴明,你這樣決定行嗎!?」 轉過頭來看著太陰,晴明聳了聳肩。 「沒有辦法不是嘛!這是高龍神親自下的命令,太陰又要勞煩你了。」 太陰慢慢顯出身形,和晴明視線相對。太陰揚起眉毛。 「翁和青龍肯定也會以這種表情生氣吧!?不僅如此,要是帶你去的話,連我也會被大家責備的。」 「沒事的,以後我會跟大家解釋。」 「到那個時候就已經晚了一一!」 太陰好像因為這件事很頭疼的樣子。晴明輕拍著她的手腕,爽朗的笑道: 「這可是個不需藉助水鏡就能直接見道反巫女的好機會喔!而且用你的風往返也不用一天那麼久。」 「我已經說過了,重點不在這裡嘛!」 直接用沉默無視在那高聲千叫的太陰,晴明轉身正對貴船的祭神。 高龍神端莊的外表帶有一絲不高興的神色。好像覺得十二神將太陰實在太吵了,對她有些不滿和無語的樣子。 晴明好像要調停一樣輕輕苦笑了一下。 「話說回來,我可以冒昧問一下嗎?」 女神沉默不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晴明用很嚴肅的表情詢問道: 「為什麼您會那麼在意看起來沒有太大關聯的道反聖域?」 「…………啊。」 高龍神眨了眨眼,把搭在眼睛上的劉海隨意捋起夾。 「也沒什麼,只不過……」 看了一眼西方的天空,女神裝出一付不在意的樣子。 「道反大神是我的弟弟。如果他那兒出了什麼騷動的話,我會過意不去的一一就是這個理由而已。」 從連接聖域的隧道飛奔出去的兩頭守護妖感覺到了還殘留在現場的微弱靈異之力,因為憤怒身體在顫抖。 「可惡!這個行跡可疑的傢伙……」 因為太過激動所以吼聲也有一些顫抖,大百足挪動它那數百對腳。 蜥蜴一邊謹慎地窺伺周圍的情況一邊搜尋快要消失的野獸的氣息。 「在那邊!快追!」 蜥蜴和大百足的巨大身體在鬱鬱蔥蔥的山中像疾風一樣奔馳。 守護妖們一個勁地跑著追尋野獸和人類的氣息,在半途中才懊惱發現他們已經分成了兩路,有種撲空的感覺。 「百足,我朝這邊走。」 「嗯,那我去那邊。」 守護妖們當即決定兵分兩路。沙沙分開樹木的聲音漸漸遠去。 朝南面邊跑邊搜尋野獸氣息的大百足,突然感覺到從東面傳來了神將的神氣,於是驚訝地抬起頭。 這是十二神將的神力所引起的風。 「確實如此……」 話說到一半,大百足重重地搖晃了一下。 「嗚……」 由於那個偷襲者使大百足負了重傷,原本支撐自己的身體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倒下,自己還有不得不做的事。 「這種小傷怎麼能示弱呢……!」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根本無顏面對已經完成五十多年前的使命如今卻壯烈犧牲的同胞。 想起用自己的身體去封印黃泉的瘴穴而灰飛煙滅的大蜘蛛,百足低低地叫道: 「等等我,很快就會去陪你了……」 在空中奔流的神氣越來越近,大百足拚命調整紊亂的呼吸。 「神將他們已經到了。」 由於晴明死乞白賴地強求,所以需要好好休息的十二神將勾陣和陪伴的幾個神將都會留在這裡。 「不能撇下巫女一個人。」 總覺得以前和同胞說過同樣的話。 可是必須去追敵人,敵人從被咒語封住的湖底搶奪了咒物,把最重要的公主帶走了。 「把公主……公主……!」 想起那個白布下隱藏著的身影,大百足的全身因為憤怒而不停地顫抖。 很長的時間以來一直在不停地尋找,莫非她的生命之燭已經燃盡了,邊把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懼從心裡趕走,邊和大蜘蛛一起完成自己的使命。 巫女用全力封住的結界阻止了它們進入聖域,所以五十多年來它們一直在這個出雲的山中擔當隧道的守護妖。 大百足躊躇了一會,終於掉轉身子返回原路。 如果神將來的話那正好,趁他們在的時候也許可以藉助他們的力量復仇。 因為有風將在,可以從空中追擊。 可是…… 大百足的眼睛炯炯發光。 敵人是黑狼和人類。 十二神將有一個必須遵守的規矩,那就是絕對不能傷害人 「可惡!這樣就沒辦法幫忙了……!」 大百足狠狠地說完這句話,邊跑邊胡思亂想。 要是安倍晴明或是他的後繼者來了就好了。 降落在隧道前面,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非常緊張,一行人都在驚訝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玄武朝四周掃視了一圈,覺得有些可疑地皺起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和上次好像有些不一樣,果然……」 昌浩自從正月底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隧道。 那個時候由於事態特別緊急,根本沒有功夫好好觀察周圍的情況,即使如此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周圍氣氛的異樣。 「守護妖的妖氣和……這是……另外一種靈異之氣……?」 勾陣極力讓靈台澄澈,探尋周圍飄散的氣息。在她肩上的小怪瞇起了一隻眼睛。 「……這和那些妖獸的氣息不是一樣的嗎……?」 天一和白虎回頭看著小怪,注視著昌浩的晚霞色眼睛閃著一絲危險的神色。 「是黑色的群狼。與其說相似,還不如說就是那種東西。」 昌浩也在竭力探尋氣息。 「一一一一確實是同種性質的東西。」 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直站在昌浩肩上保持沉默的烏鴉突然叫了一聲,飛出去了。 「啊!你……!」 不由得伸出手去,由於毫釐之差沒有碰到烏鴉那漆黑的尾羽。 烏鴉就那樣融入了灑滿群星的夜空當中。 「……明明是晚上,它竟然能在黑暗中飛翔!」 「問題不在這!」 聽到昌浩有些跑題的話,小怪在間不容髮之際反駁道: 「重點不在這兒吧!那個傢伙……」 注視著烏鴉飛去的天空,小怪的語氣裡含有一絲危險的味道。 「在我們說到妖獸的時候逃走的喲!」 「什麼意思?」 對著歪頭表示疑問的勾陣,小怪懷著一種類似憤怒的感情回答道: 「在我們面前故意裝成自相殘殺。現在就要露餡了,所以才慌忙採取保命之計。」 昌浩抬頭看了看天空。 以烏鴉的叫聲為信號出現的狼群,那些比普通的狼巨大很多的野獸們都是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虛幻存在,弱到只要碰觸到神將的攻擊就會煙消雲散,好像為了彌補這點的不足才源源不斷地出現。 一直陷入沉思沉默不語的天一輕輕開口說道: 「不管怎麼樣都沒有超出預想的範圍。我們還是先去聖域參見吧!守護妖們也許知道點什麼。」 「天一說的對,再跑一趟吧!」 白虎的風再次包圍住眾人。通往千引盤的隧道相當長,如果步行的話要花很長的時間。 昌浩他們消失的隧道周圍再次陷入沉寂。 本來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方,無聲地出現了黑色的野獸。 用赤紅眼睛瞪視隧道深處的狼低低地嚎叫了一聲轉過身去。 隔絕人類世界和聖域的盤石,被巫女用靈力所編織的結界守護著。 可是那個力量已經出現了破綻。 「果然還是出了什麼事。」 臉色大變的昌浩接觸到盤石的時候,迸發出一道銀光。 「哇!」 被這道光所照射,眾人同時閉上了眼睛。 有個聲音直接傳到昌浩腦中。 「一一一一可以進來了。」 「咦……?」 仍然伸著胳膊擋著臉,抬起頭來。 光漸漸地消失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昌浩他們已經身在聖域。 在環顧四周的昌浩耳朵深處再次響起那個聲音。 「到這邊來。」 「咦……啊!那邊!?」 昌浩按照指示朝前走去,卻被小怪叫住了。 「喂!昌浩,你怎麼啦!」 「咦?」 回頭一看,不僅小怪,勾陣、天一和玄武以及白虎都在用狐疑的神色凝視著昌浩。 一直隱身的六合出現在昌浩旁邊。 「不用擔心,他只是被召喚而已。」 「啊!這樣啊!召喚的聲音……六合,為什麼你會知道?」 點頭點了一半,昌浩突然想起這件事。於是有些不可思議似地抬起頭看著長身玉立的神將,比自己視線高很多的黃褐色眼睛正定定地注視著某個地方。 「到底是誰在召喚?」 玄武聽到勾陣有些驚訝的詢問,好像領悟到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 「莫非……!這樣啊!如果這樣的話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啊!」 只有玄武和六合明白了,其它的人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在幹什麼呢!趕快到這兒來。」 正在困惑的當口被這樣催促到,昌浩慌忙挪動腳步。 「不管怎麼樣,最好還是先去一趟吧!」 小怪和勾陣互相對視了一眼,天一和白虎也同樣對視了一下。 因為昌浩肩上有烏鴉,所以小怪待在勾陣的肩上。如果蹲在天一肩膀上的話肯定會被朱雀當場打落吧!即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蹲在天一肩上仍然有可能被他感覺到。 原本就沒有打算待在天一肩上,可是出發的時候朱雀的表情確實很恐怖。 「騰蛇你給我聽好了,能夠碰天貴的只有我一個人。你明白了嗎?」 「知道啦!知道啦!」 早知道就不該這樣不考慮後果隨隨便便回答。六合和朱雀雖然跟以前相比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可是總覺得他們最近突然變得融洽起來,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白虎是操縱風的,所以不想麻煩他。白虎一旦走神的話風就會一下猛烈一下穩定。雖然比太陰平穩了些用不著太擔心,不過萬事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就在那兒。」 聽到六合聲音的所有人目光都轉向那裡。 建立在聖域中間的聖殿,正殿就在附近。雖然也會讓客人進來,不管怎麼樣道反巫女的私人宅邪還是帶有更濃厚的神秘色彩。 「昌浩所帶著的丸玉就是在這兒由巫女授予的。」 玄武看了一眼旁邊的昌浩,昌浩隔著衣服輕輕按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勾玉。 這塊丸玉幫了很多忙,對於失去了「見鬼」能力的昌浩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沒有這個的話,沉睡在昌浩體內的天狐之血就會爆發。 門扉緊緊地關閉著,一行人都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進去。 「進來吧!」 昌浩摒住了呼吸,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打開了。可是並沒有看到開門人的身影,門裡空無一人。 昌浩在踏上高高的台階的時候把鞋子脫掉。回頭打算把鞋子擺整齊,發現天一伸手把鞋子擺好了。 「謝謝你,天一。」 「不用謝。」 天一微笑著搖頭,提起長長的裙登上了走廊,神將們都是赤腳的。 「這兒,昌浩。」 按照六合和玄武所指示的方向往前走。幾個櫥窗和門扉並列。他們直接走了過去,裡面倒是挺幽深寬闊的。 如果把這比作皇城的話,這一片就相當於皇宮,裡面就相當於內宮。昌浩利用自己所擁有的知識進行推測。 前面走著的兩個人突然停住了腳步。 「……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走下去。」 六合回頭看著昌浩,雖然面無表情,可是看起來含有一絲危險的神色。 他們前面有一扇門,那個裡面就相當十內宮。 到底該不該進去呢?在猶豫著的昌浩腦裡又響起了那個聲音。 「進來。」 昌浩眨了眨眼。 「啊!好像可以進去。」 「是嗎?」 六合點了點頭打開門,穿過敞開的兩扇大門,前面是裝飾很少的通道和幾扇門。 從其中一扇門傳來呼喚的聲音。 「————進來吧!」 昌浩用一付詢問的表情看了一眼神將們。他們都沉默地點點頭,所以伸手把門打開。 因為受召喚的是自己,所以自己必須第一個進去。 另一方面,從六合和玄武的表情推測出裡面是誰的小怪皺起眉頭,低低地說了一句。 「是不是應該變回本相……」 「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被責備,大概沒關係吧!」 勾陣若無其事地說道,小怪想想也是。自從高龍神那件事以夾,每次遇到這種情況小怪就忍不住保持一付戒備的狀態。 神將位於諸神的末席,所以必須通從地位比自己高的神的意願。 平時那些神都和他們沒有什麼關聯,所以沒什麼問題。可是到了現在這種情況問題就會浮出水面。 在昌浩做好打開門的心理準備時,玄武偷偷看了一下旁邊的六合。 雖然看起來面無表情,可是和平常有些細微的差別,看起來好像有些緊張,六合竟然也會緊張。 「……好啦!」 昌浩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夾。好像為了自己打氣似的低聲說了一句,輕輕打開了門。 在充滿光芒的室內一角有張床,旁邊站立著個子高高的男子,他回頭看了一眼來訪者,威嚴地開口說道: 「小聲點!」 男子的目光落在床上。 道反巫女臉色蒼白,無力地閉目躺在那張床上。 奔馳在茂密樹叢中的狼,忽然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妖氣迫近而向旁一躍躲避開來。 狼的前方忽然襲來一股強烈的凍氣。隨後,傳來一陣巨大的蜥蜴爬行的聲音。 被阻斷了去路的狼在原地跳了兩下。晰賜粗壯的尾巴使勁甩著,狠狠地向騎在狼背上的黑衣人掃去。 「真鐵!」 多由良的叫聲顫抖起來。 但真鐵在那尾巴就要掃到自己的千鈞一髮之際躲了過去。多由良和真鐵分別朝相反的方向退去。蜥蜴一時間無法判斷應該優先攻擊哪個目標而猶豫起來。 「你們把公主藏到哪裡去了?」 蜥蜴視著真鐵的目光裡露出凶狠的神色。沒有理會它那威脅的目光,真鐵嘲笑道: 「誰知道呢?」 被真鐵的嘲笑激怒的蜥蜴大吼道: 「你這個傢伙……」 蜥蜴忽然張開大嘴,從喉嚨深處噴出一道凍氣。然後抬起尾巴將閃避到背後的狼狠狠地掃到一邊。 被蜥蜴尾巴掃到的狼在空中被打得翻了個跟頭,背後摔到地上。落地之後仍未消失的衝擊力,直到撞到一顆大樹上之後才勉強停止,倒在地上的狼喘息起來。 「…………!」 黑衣下緊咬雙唇的真鐵將腰間的佩劍從鞘中抽出。 右手舉起佩劍的真鐵,低聲念道。 「道反的守護妖,首先一隻。」 瞬間,從真鐵全身迸發出一股靈氣的漩渦。 蜥蜴那巨大的身體忽然被束縛起來,緊緊地貼在地上。 蜥蜴的四肢隨著一陣摩擦的聲音深深地陷入地裡。因為承 受不住壓力而彎曲起前腿的蜥蜴驚訝地呻吟道: 「什……麼……?」 真鐵身上穿著的黑衣由於靈氣的奔流而劇烈翻飛著。銳利的雙睛冷冷地注視著蜥蜴。 在更加沉重的壓力之下,蜥蜴被直接擊倒了。 甚至連呻吟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蜥蜴便被擊倒在地,歪著頭用充滿怨念的目光凝視著真鐵。 「混……混蛋……」 默默地注視著地上的蜥蜴,真鐵輕聲的說道: 「道反的僕人喲。能夠死在這裡,是你的幸運。」 因為你不會看到從今往後即將發生的那些悲慘事情。 蜥蜴瞪大了雙眼。 下弦月靜靜地掛在夜空。轉柔的月光淡淡地照在真鐵的臉上。 「………」 烏鴉的叫聲,在寂靜的夜空中迴響。 頭部被割裂開的蜥蜴,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可笑的是從那銳利的切斷面處流出的血液,竟然和人類的一樣鮮紅。 濺到真鐵身上的鮮血使他那黑色的外套上佈滿紅點。用手背擦去臉頰上血液,手背也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真鐵……」 蹣跚著站起來的狼,慢慢地拖著腳步向真鐵走去。 真鐵單膝跪地,檢查著多由良後腿的傷勢。 「怎麼樣?沒問題嗎多由良?還可以走嗎?」 多由良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後腿。只是輕微的擦傷,稍微休息一下應該就可以痊癒。 「啊啊,不用擔心。」 真鐵安心地呼了一口氣。 「太好了,要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真赭和茂由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聽到真鐵的話,多由良微微一笑。 靠在多由良身邊的真鐵,抬起頭來仰望著夜空。 下弦月高高地掛在半空,黎明就要來臨了。 「應該還有一隻守護妖。把它找出來,然後幹掉。」 烏鴉的叫聲再次響起。 真鐵和多由良走後,終於從重壓之中解放出來的蜥蜴,好似痙攣一樣抽動著四肢。 「……巫……女……」 呻吟的聲音在空氣中蔓延著。 蜥蜴頭部的傷勢如果不盡快治療的活,就算是身為守護妖也會就此喪命。在拚命使用妖力控制著傷口的晰賜頭頂上方,出現了一隻拍打著翅膀的烏鴉的身影。 烏鴉的叫聲響起。 看到在黑暗中飛舞著的鳥影,蜥蜴的眼睛不由得一震。 當看到道反巫女身邊的這個男人的時候,昌浩不由得想起遠古時候的神話傳說。 那男人身上所穿著的衣裝打扮,昌浩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用未經加工的天然布料所製成的衣服和褲子顯得異常樸素,只有膝蓋下面的綁腿和腰帶有一些鮮艷的顏色。本來應該帶在身上的太刀橫放在床上。脖子上的項鏈,應該是用出雲石製成。由紅色和藍色的圓玉和管玉構成的項鏈,前端是三顆紅色的勾玉。 在他的頭頂上紮著發警,右邊插著蓖子。 感覺那勾玉的顏色似乎在哪裡見過,昌浩回頭看了六合一眼。掛在六合胸前的勾玉,幾乎也是相同的顏色。 據說那是別人送他的。那麼,是因為六合也是和道反有關係的人,所以才把那勾玉給他的吧? 「再靠近一點。」 昌浩打起精神。面前那男子正用沉靜的目光望著自己。他的瞳孔散發出和千引磐一樣深逛的光芒。 當所有人都進到屋子裡面之後,白虎在後面把門關上。 就在大家都沉默著的時候,男子忽然把手放到巫女的額頭之上。看到那男子的身體忽然變得透明起來,昌浩不由得一驚。 「不要驚訝,這本來就是虛幻的身體。」 男子平靜地說道。 「既然是跟我妻子有關的事,我又怎麼能不現身呢?」 「那麼,你果然是,道反大神……」 雖然早有預感,但仍然不免讓人驚歎。 既然本為龍身的高龍神可以化身為人類出現,那本為一座大岩石的道反大神以人類的形象出現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化身為人類的道反大神以人類的年齡來看,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但是如果留起鬍子的話也許還要顯得更加年長一些吧。略顯 黑的皮膚和他的服裝非常相稱。 忽然天一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去。 「安倍晴明配下,十二神將之天一參見。」 「我知道,前不久我和大家都見過。」 道反大神所說的前不久,大概是指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吧。那個時候昌浩還沒出生呢,不過這時間對於神來說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 「我們得到巫女的許可,讓受傷的同伴能夠在這裡療養傷勢……難道現在又不可以了嗎?」 對天一嚴肅的問題,道反大神端正的臉上帶著一些不快回答道: 「有人破壞了這塊地方的安寧。我不能讓我的妻子和女兒受到傷害。」 聽到道反大神冷淡的回答,一直面無表情的六合忽然激動起來,站在他身旁的玄武拚命制止住他的衝動。 別衝動,聽他把話說完……」 「可惡……」 「聽著,神將六合,我還沒說完呢。」 雖然道反大神的語調很平緩,但卻夾雜著如落雷一般的氣勢。六合默不作聲地盯著道反大神。看到六合胸前勾玉的道反大神,眼睛忽然微微顫抖了一下。 看到六合那出人意料的舉動,除了玄武和勾陣之外的其他神將都被嚇了一跳。代替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天一,勾陣繼續說道:「那麼,大神。您所說的那些傢伙是……?」 在聖域內,已經感覺不到守護妖的氣息了。 「侵略者在封咒之湖裡奪取了某樣東西,同時也掠走了我的女兒。崟和崒雖然已經追出去了,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返回。」 忽然聽到兩個陌生的名字,小怪不由得皺起眉頭嘀咕起來。 「崟和崒……?」 大神歪著腦袋,然後加了一句:「就是百足和蜥蜴的名字。」 本來,稱呼這個名字的只有大神一人,所以小怪沒聽過也是很正常的。 臉上浮現處一股憂鬱表情的大神,望了望還沒有醒來的巫女。 「不只是我的女兒,他們還搶走了絕對不能被釋放出來的東西。如果不盡快把那東西奪回來的話,恐怕會發生無法控制的事情。人類的孩子喲。」 昌浩挺直身體。望著道反大神那似乎能夠看穿一切的深邃眼眸,昌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將黃泉屍鬼降伏的情景,我看到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有能力把那東西奪回來吧。去和守護妖們聯手,把那東西重新帶給我吧。」 道反大神到最後也沒有說那東西究竟是什麼。 彷彿連那東西的名字都是不願意說出口的忌諱。 道反大神帶著一臉信任的表情望著昌浩點了點頭,之後便從那裡消失了。 就在他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前,大神那岩石色的瞳孔好似瞥了六合一眼。 昌浩不解地望了望六合。 平時便少言寡語的神將,現在依然如往常一樣,面無任何表情地沉默著。 雖然昌浩有很多想問的事情,但是現在卻不是提問的時候。 昌浩無奈地歎了口氣。 「……總之,天一、勾陣。巫女就拜託你們了。」 大神說過把妻子交給我們照顧。道反大神和高龍神不同,因為肩負著坐鎮關口抵禦黃泉軍隊攻勢的重任,所以無法長時間以人類的姿態出現在人間。 而實際上,雖然是以人類的姿態出現在這裡,但是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神氣卻非常微弱。看來,確實只是製造出一個幻象而已。 「有天一在的話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小怪一下跳到皺著眉頭抗議的勾陣肩上,對她說道:「勾,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叫你來這裡啊?你可別忘記你來這裡的理由!」 被那晚霞般的瞳孔緊緊盯住,即使強如勾陣也只能沉默起來。 「說別人之前要先想一下自己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將之後的事情交付給無奈地歎著氣的勾陣和天一之後,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本宮。 白虎仔細地感覺了一下還殘留在這裡的守護妖的氣息,通過白虎的風可以追蹤它們的妖氣,這樣就能找到守護妖的位置。 「總之,先返回人界吧。」 因為已經獲得了道反大神的允許,所以入口的結界很容易便打開了。返回人界的昌浩等人,在陰暗的隧道裡前進著。 就在快要走到人界出口的時候,小怪擺了擺長長的耳朵說道:「守護妖……」 還沒等昌浩開口,隨著一陣低吼,守護妖那赤紅的眼睛已經在黑暗中閃現出來了。 忽然被嚇了一跳的昌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前面的大百足邊發出著痛苦的呻吟邊顫抖著。看到大百足的傷勢,昌浩連忙跑了過去。 雖然被稱為守護妖,但是要親手去碰觸它也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大百足看著昌浩顫抖著伸過來的手,強忍著痛苦堅強地說道:「不要碰我……我不需要你們人類的幫助。」 昌浩不顧它的拒絕,依然雙手結印念起了神咒。 「華表柱念……」 在大百足的全身,遍佈著無數的傷口。清例的靈氣將這些傷口包裹起來,疼痛的感覺也漸漸地減輕。 稍微安心地歎了一口氣的大百足,馬上又警惕地望著四周。 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位擁有茶褐色長髮和黃褐色雙睛的神將。大百足的雙眼散發出苛烈的光芒,緊緊盯著那漆黑披風下微微散發出邦紅色光芒的勾玉。 六合還是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 昌浩站起身,蹲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望了望同伴又望了望地上的大百足。就連平時一向泰然自若的白虎現在都顯得有些驚訝。而對這樣的情況已經屢見不鮮的玄武也用同情的目光望著六合。恐怕在上次來道反的時候,也碰到過同樣的事情吧。 大百足慢慢地站起身,重新向人界走去。 「啊,請等一下。我們受道反大神所托,要奪回被搶走的公主殿下的身體……」 聽到這裡,大百足忽然回頭盯著昌浩,赤紅的瞳孔閃爍出苛烈的光芒。大百足望著被自己的目光注視著說不出話來的昌浩,說道: 「……跟我來。」 跟在大百足身旁,昌浩小聲地說道: 「……剛才,我說了什麼讓它生氣的話嗎?」 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怪歪著腦袋想了一會說道: 「……沒啊,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身邊的白虎和玄武也都微微搖了搖頭。 而六合從剛才開始一直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什麼話都沒有說。 一同回到人界之後,按照大百足的引導,大家向山中走去。 因為受傷而拖著一條腿慢慢前進的多由良忽然動了動耳朵。 「怎麼了?」 「……我聽到,一陣咆哮。應該是剛才被我們打倒的守護妖所發出來的。」 回頭望著後面,真鐵沒有耐心地砸了砸嘴。 明明只是一個下等生物,生命力竟然如此頑強。剛才竟然沒有確認是否將它完全幹掉,這是自己的失誤。 「可惡……回去。」 就在轉身打算返回的真鐵和多由良面前,出現了一匹狼。 那是真鐵放出的魍魎。 「這不是應該在隧道入口處的嗎……」 狼用鼻子摩擦著驚訝的真鐵的膝蓋,紅色的瞳孔徑直地望著他。 這是要傳達它所看到的東西的信號。 真鐵閉上眼睛,開始感受著狼的視線。 狼所看到的情景浮現在真鐵的腦海裡面。從隧道入口出現了無數人影。這些人真鐵都認識。那是在水面上出現的那個少年,以及跟隨著他的那些傢伙。 「……鴉這傢伙,竟然沒有阻止住他們!」 看到真鐵發起怒來,一旁的多由良開口說道: 「怎麼忽然發起火來了?真鐵。」 望著眼前憤憤的真鐵,狼繼續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現在的你,不是已經獲得了能夠與那小子和他的隨從們相匹敵的力量了嗎?」 真鐵好似恍然大悟一樣看著自己的雙手。白彎的雙手沒有一點傷痕,纖細的手指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更加光潤。 真鐵把手握了起來,輕輕地嗤笑道: 「……是的,正是這樣。」 真鐵的笑聲中充滿了危險的氣息,黑曜石一樣的瞳孔裡散發著侵略的光芒。 「道反的公主喲。只是身體便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嗎?」 那麼,如果再把魂魄都一起吸收過來的話,一定會獲得更加強大的靈力了吧。 只是想一想都覺得非常興奮,這件事情如果能夠成功那就萬事大吉了。 「果然,這作為荒魂的祭品是最合適的。」 沒有比這更適合祭把的了。 微微笑著的真鐵,忽然一臉嚴肅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包裹在黑色外套之下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表情。 雖然隔著黑衣看不清真鐵的表情,但多由良還是能夠感覺到真鐵的情緒。所以很容易便可以判斷出他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 「怎麼了?真鐵。」 「貌似在死不足惜的蜥蜴身邊,同樣該死的大百足也趕到了。」 在聖域的時候明明應該身受重傷的難纏傢伙又出現了。 雖然看起來只不過是下等生物的樣子,卻有著異常頑強的生命力,不愧是道反大神的守護妖。 對方的風壓和小怪所放出的鬥氣互相碰撞著爆炸起來。 劇烈的衝擊把小怪和昌浩吹得飛了出去。 「騰蛇,抓住!」 抓住玄武手腕的小怪,順勢翻了個身。 「別小看我……!」 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中散發出一股怒火。 小怪那白色的身體被邦紅色的鬥氣之火包圍起來,現出高大的身型。 另一方面,用自己的身體接住昌浩的白虎,因劇烈的衝擊而彎下身去喘息了起來。 受到忽然的衝擊而一時間昏迷過去的昌浩,感覺到周圍傳來的炎之鬥氣而恢復了神智。 掙扎著站起身來的昌浩,頭部還有些昏沉沉的險些摔倒,幸虧被背後的白虎一把扶住。 看到那紅炎之大蛇劃破夜空的昌浩,緊張地大叫道: 「停下,紅蓮!」 但是,紅蓮的速度比他的聲音更快。隨著一聲怒吼而放出的炎蛇,從四面八方將對面的黑影包圍。但是,就在接下來的一瞬間。從火焰包圍的漩渦中衝出一股劇烈的靈氣把紅蓮的炎蛇擊個粉碎。 「什麼!?」 就在紅蓮悍然一楞之時,對方已經開始發動進攻。 靈爆的龍卷鋪天蓋地向紅蓮襲來。即便強如紅蓮也不得不出盡全力才能勉強防禦住。而在神氣造成的屏障之後,喧囂的咆哮聲直衝進紅蓮的耳朵。 周圍的陰暗處忽然閃現出無數狼群。將昌浩等人團團圍住。 狼群的嚎叫甚至使地面都開始顫抖,昌浩立刻雙手結印念出咒文。 「四方神靈,萬物為空,賜我成就。急急如律令!」 隨著昌浩的咒語,出雲之地的靈氣從四面八方向昌浩這裡聚集過來。 「紅蓮,白虎,六合!這些狼群就交給你們了!」 十二神將不可以傷害到人類,為了不違背這一規定,昌浩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來面對這個身著黑衣的敵人。 察覺到這一點的紅蓮鬱悶地砸了砸嘴。再次放出澎湃火炎之蛇向狼群擊去。 被紅蓮那灼熱的炎蛇包圍住的狼群,甚至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消滅了。但是,被消滅之後的狼群,又迅速從土中再次出現。用風刃斬殺著不停出現的狼群的白虎,無奈地歎了口氣道: 「完全殺不完啊……」 將衝過來的狼群用銀槍擊退的六合,忽然注意到遠處有只灰黑色的巨狼。 巨狼在距離戰場最遠的地方,似乎在指揮著狼群的行動。 另一方面,翻滾著躲避開剛才一擊的大百足,在起身的瞬間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痛楚。 在大百足的身下,全身被黑衣包裹著的人影伸出一隻手指正對著大百足。在那男子的手指前端,爆發出一陣好似閃電一樣的雷光。 就在大百足看到雷光一閃的瞬間,無數的電光已經好似利刃一樣刺入了大百足的身體。 刺入大百足體內的電刃並沒有從對面穿出,而是留在了大百足的身體之中。緊接著在大百足的體內爆裂開來,大百足的骨骼混雜著血液從身體裡面飛濺出來。 聽到大百足痙攣著發出的呻吟,昌浩驚訝地回頭望去。 「玄武,保護大百足……」 一直在昌浩身邊支撐著防禦壁的玄武,聽到命令後迅速趕到大百足的身旁。 玄武架起屏障阻擋住向大百足射去的光彈,但是光彈卻漸漸地將屏障都一起擊穿。 「什麼!?」 作為十二神將之一的玄武所架設的結界,絕對不是一般的力量所能輕易破壞掉的。 而能如此輕易就將玄武的結界破壞掉的力量,以前還從來都沒有見過。 玄武那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充滿了驚悍。看了一眼啞然呆立著的玄武,黑衣人迅速地揮出一劍。 劍尖直奔玄武而來。玄武條件反射般設立的結界被黑衣人的劍氣一瞬間擊個粉碎。 就在這個時候,瀕死的大百足拚命地爆發出自己殘留的妖氣。 就在黑衣人被吹飛之後剛剛站穩的時候,昌浩已經趕到跟前念出真言。 「臨、兵、斗、者、皆……」 黑衣人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迅速挺劍繼續向昌浩衝來。 「陣、列、在、前!」 完成之後的咒文發揮出強大的力量。被爆發出的靈力將身體完全貫穿的黑衣人無力地倒在地上。 「幹掉了嗎?」 夜風吹起。 忽然間,昌浩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昌浩還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輕柔的聲音。 「……太弱了。」 目瞪口呆的昌浩,只看到對方一對猶如黑曜石一般的雙眸。 左腕處傳來一陣雷光,雷光夾雜著模糊的血肉一直從昌浩的背後爆裂開來。手腕被抓住的昌浩因為劇烈的痛楚發出慘叫。 「昌浩!?」 正在一旁驅趕著源源不斷的狼群的紅蓮,忽然看到昌浩滿身是血的樣子而一時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昌浩的身上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玄武顫抖的叫聲很快就被狼群的咆哮所淹沒. 而剛才一直在外圍觀戰的巨大灰狼,也一下子衝了過來。 烏鴉的鳴叫聲響起。 白虎和六合條件反射般望向夜空。 在漆黑的夜空中盤旋著的,正是那只烏鴉。 烏鴉的叫聲迴響在夜空之下。盤旋著的烏鴉忽然像那黑衣人衝去,而就在這時,巨大的灰狼迅速衝出,將烏鴉一下從空中掃到地面上。 悲鳴著摔落在地上的烏鴉,被緊跟著趕過去的灰狼用前爪一下摁住,烏鴉立刻發出淒慘的叫聲。 「多由良!」 黑衣人大聲叫道。巨狼扔下烏鴉,轉身向提槍正衝過來的六合奔去。 被彈飛的六合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準備迎接緊跟著的下一次進攻。 凝視著黑衣人的六合那黃褐色的瞳孔中忽然閃出驚悍的神色。 被紅蓮一聲厲喝才終於回過神來的六合,銀槍揮舞的速度明顯比平時遲鈍了許多。 為什麼? 紅蓮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 紅蓮金色的瞳孔一直注視著倒在地上的昌浩,但是他卻無法靠近。 劇烈的靈氣衝擊不停地散發出來,無論紅蓮還是白虎都只能勉力支撐。 「昌浩……可惡……」 抬起雙手拚命抵擋著衝擊的紅蓮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什……麼……」 這種靈力。 攻擊的餘波影響到了周圍的所有人。 為了不至於被衝擊吹飛而盡力站穩的玄武,咬著牙說道。 「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靈力……!這簡直……」 忽然想到什麼的玄武,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簡直……」 茫然重複著這句話的玄武,一邊抬起雙手擋住衝擊,一邊慢慢地抬起頭。 第九章 月影婆姿。 不停地喘息了一會之後,昌浩終於再一次站起身來。帶著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盯著拿著劍的黑衣人。 昌浩知道這股力量。這樣強大的力量非常少見,所以不可能輕易忘掉。 「難道……」 劇烈的疼痛使昌浩的行動變得遲鈍起來。就在那一瞬間,巨狼已經出現在昌浩的面前。 巨大的灰狼甚至沒等昌浩反應過來,便已經一口咬住他的大腿。 昌浩的身體伴隨著一陣悲鳴摔倒在滿是落葉與砂石的地上。 「昌浩——!」 有誰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嗎?還是自己的幻聽呢? 五感似乎都有些麻痺,意識也漸漸快要失去。難道是人類為了保護自己而出於本能把這些感覺切斷了嗎? 靈氣爆裂的聲音將一切嗎雜都淹沒下去。 抬起腦袋的狼,張開它那沾滿鮮血的嘴,甩掉撕咬下來的肉塊。 悠然舔著嘴角的灰黑色巨狼,甚至都不屑再看一眼那瀕臨死亡的孩子。 「差不多該收拾他們了!」 巨狼走到拿劍的黑衣人身邊,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神將等人。 「差不多了嗎?」 說著,黑衣人發出一股凜例的靈氣向神將等人衝去。 全身忽然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不堪重負的神將們不由得彎下腰去。身材矮小的玄武乾脆被壓得趴在地上. 這種靈力,他們終於想起來了。 「……這……這是……」 只能說出這些話來的紅蓮,被重力壓得趴在地上的玄武,以及茫然凝視著黑衣人的大百足。這是一個讓人無法相信的敵人。 昌浩慢慢調整著自己的視線。全身都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甚至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而被咬到的腿部,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知覺了。 ——在剛才趕來的時候,昌浩他們已經從和敵人進行過正面交手的大百足那裡瞭解到了敵人的情況。 對方是一個男人。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個頭比神將們稍低,不過目光十分銳利。身穿一身黑衣,旁邊跟著一匹灰狼。腰間有一把佩劍。 能夠召喚魍魎作為自己的使魔,擁有能夠壓倒大百足的強大靈力。那可以說人類語言的灰狼稱呼他為。 「——真鐵。」 看了多由良一眼的真鐵,微微地笑了一笑。 揮舞著佩劍的真鐵,帶著嘲笑的口吻說道: 「這就是阻礙我的傢伙嗎?真是可笑!」 忽然一股強大的鬥氣迸發出來。 「嗯……!」 感覺到這股強烈到甚至能夠刺痛肌膚的鬥氣的昌浩,張開眼睛看到的是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異常激動的六合的樣子。 深色的披風和茶褐色的長髮,在劇烈迸發出來的靈氣波動下控制不住地飛舞著。好似朝霞一般的黃褐色瞳孔中,透出一股邦紅的苛烈光芒。 「你……究竟要幹什麼……」 面對憤怒的六合的提問,真鐵默默一笑。 真鐵的這一舉動,更加激發了六合心中的怒火。 瞬間爆發出來的強大鬥氣甚至波及到了紅蓮他們。 在倒下的昌浩身邊,玄武拚命向昌浩伸出手去。 「昌浩,昌浩……」 因為玄武離昌浩比較近,所以他非常清楚昌浩的傷勢有多麼嚴重,所以他拼盡全力向昌浩那血流不止的腿部發出神力。 「玄……武……六合他……為什麼……那樣……」 玄武望了望六合胸前的勾玉說道: 「那……是風音的東西……」 「哎……?」 在劇烈奔流著的靈氣漩渦之中,紅蓮清楚地聽到玄武如此說道。 紅蓮金色的瞳孔忽然瞪大起來。 緊接著,紅蓮渾身散發出的鬥氣將靈壓一下子拔除,一股真紅的鬥氣向真鐵飛了過去。 「騰蛇!?」 白虎吃驚地叫道。 「不能向人類出手!」 「就算對方是人類也好……」 打斷白虎的話,紅蓮怒吼道。 「如果跟我想的一樣的話,那傢伙絕對不會就這麼簡單!」 身負重傷而無法靠到前面去的大百足,悲痛地叫道: 「公主!」 紅蓮的火炎好似要將真鐵和巨狼都一起吞噬掉一樣迅猛地衝擊過去。但是卻被真鐵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強大靈力擋住,就那麼消失了。 控制住靈氣的流動之後,真鐵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啊啊,燒著了嗎?」 他身上的黑衣稍微被火焰烤焦了一部分。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悍得說不出話來。 吱潔的月光靜靜地照射在被靈力和神力交織衝擊著的大地 「真鐵,沒有受傷吧?」 在那黑衣人身邊的巨狼確實稱呼他為真鐵。 「這種程度的攻擊怎麼可能傷害到我呢?多由良。」 昌浩等人茫然地望著真鐵,沉默無言。 第十章 湖就坐落在道反神域的一角。 湖水所剩無幾。 周圍濕氣沉沉,估計是被蒸發了的湖水吧。 湖底只剩破損的石櫃殘骸,而裡面的東西已被侵略者奪去。 「並沒有多大嘛......」 勾陣從石櫃的形狀推斷出咒物的大小,歎了口氣轉過身去。 將尚未恢復意識的道反無女拜託給天一之後,溝陣為了調查聖域而起身離開本宮。本來天一強烈反對勾陣單獨行動。但在勾陣承諾絕對不會離開聖域並且調查結束便立刻返回後,天一支好統一了。 她也考慮過離開本宮後趕到昌浩與騰蛇那邊去,但此時自身難保,魯莽行事反而會陷入更為窘迫的境地,勾陣意識到這一點。 她擁有僅次於十二神將最強之凶將騰蛇的實力,被稱為鬥將之中一點紅。但這畢竟是平時的稱謂,對於前些日子剛從死亡邊緣熬過來的她來說,這種成為未免顯得有些言過其實了。 紅蓮知道這一點,因此比平時都要話多。 「完全沒有以前的威風了嘛。」 沒想到竟然會被騰蛇挖苦,平日都是只有我調侃別人,如今身處這種情況多少有些氣憤。雖然不甘,卻也無從反駁。 「差不多該回宮了吧。」 晚了的話又要聽到天一的嘮叨了。深知她心中擔心自己,也正是這個原因,所以沒必要在這逞強。 勾陣慎重地環視四周,仔細地分析了目前的情況。 她一直身在安倍府中,幾乎就在那個時候京城發生了騷動。 是否可以認為其中有著什麼聯繫呢,也許是我多慮了吧。 「那是......」 她注意到了像是某種建築殘骸的東西,逕直走了過去。 也許離本宮比較遠吧。房屋遭到極度的破壞,瓦礫散落一地。她蹲下身子觀察那些顏色鮮明的藍色瓦片。 「瓦片......也就是說,是最近才建起來的吧。咦?這是......」 瓦礫下面黑色飛沫狀的斑痕清晰可見。用手指撥開沙土,到處都是同樣的東西。 也許是因為早已風乾才顯得發黑,這些是不是血跡呢? 「是血跡的話,是誰的呢?」 是襲擊了這片土地的入侵者們的血跡嗎? 破爛的瓦礫上面,還強烈的帶有著入侵者力量的殘餘氣息。 勾陣拿起些許渣滓看了看,心中泛起了一絲疑慮。 好像是人類的靈氣,可是卻也能感受到與道反大神相同的波動。不,這與他們完全不同,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氣。 勾陣泛起一陣顫慄。她甚至無法控制這種顫動,只是凝視著那些瓦礫。 「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一直到目前為止沒有察覺到的妖氣,雖然連它的主人都不知曉,恐懼感卻已經一點點地潛入了勾陣的身體,佔領了思維。 勾陣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立刻重振精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些瓦礫恐怕曾經是用來安葬風音的靈宮。一定是入侵者們奪走了她的屍體的時候,對這裡進行了破壞。 現場如此破爛不堪,必是遭受到相當驚人的力量所致。 風音是神的女兒。她的靈力自然也遠高於人類,足可與十二神將匹敵,甚至有可能凌駕他們之上。 生前被謊言所蒙蔽,她那巨大的力量被邪惡勢力所利用。如今回歸寧靜長眠中的屍體,雖無法與之前相比,可應該仍然保留著強大的力量。 沒有了靈魂的這股力量雖然被縮小了,可一旦入手卻也足以獲得相當大的威力。 「他們奪走了屍體,究竟要用來做什麼呢?」 擁有強大力量的事物,往往會成為最佳的貢品。 「的確有這種可能性.......不得不擔心啊。」 勾陣停止了悲觀的思考,搖了搖頭。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麼線索之類的東西。接下來,也只有等他們回來了吧。 巫女也差不多該醒過來了。 暫且放下眼前的瓦礫堆,勾陣回到宮附近的時候,聖域裡忽然吹來了神氣之風。 她眨了眨眼,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情。 這陣風,不是白虎的。 她沒有進入本宮,而是在外面等候著,她也確實等到了乘風而來得主人及身材嬌小的同族神將。 晴明快步跑來,以青年狀態的靈體現身。 「勾陣,特意出來迎接的嗎?」 看到晴明神色自若,確認了他只帶了太陰一個人之後,勾陣愁眉苦臉地問道: 「你來做什麼,晴明?」 「這麼說太過分了。」 太陰從苦笑著的青年背後顯出身影,並替主任辯護。 「我們可是有正經原因的,這麼說吧,我們也被捲進來了。 」 「哦?」 「嗯.......」 略微留神一看,身材嬌小的神將太陰正低著頭躲在晴明的後面。 「是什麼原因,快點說明白。在此時維持靈體狀態的話,說不定對本體也會產生影響。」 「好不容易把命揀了回來,不要在拿性命當兒戲。」面對勾陣的叮嚀,晴明苦笑道: 「無須擔心。我獲得了至今為止都沒有感受過的強大力量。」 即使不用說明也能理解話中的意思。 勾陣與太陰都陷入了沉默。 沒想到會使她如此尷尬,晴明立刻反省了,本意並不是想為難她的。 彷彿安慰般,晴明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向太陰。 「抱歉,先與勾陣一起進入本宮吧。」 「啊?這麼突然,怎麼回事?」 太陰驚訝之下把眼睛睜得圓圓的,晴明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 「怎麼也要去道反大神那裡去打聲招呼,之前來拜訪的時候實在是太失禮了。」 以前與昌浩一起過來的時候,也確實沒有那個功夫。 「啊啊,這麼回事啊。嗯,是應該打聲招呼。」 「對吧。」 真是個對禮節還蠻執著的傢伙。勾陣一聲不吭地思考著,這點上他的孫子昌浩倒是跟他很像。 若是追究起昌浩這次來道反德原因的話,恐怕其中也包含了一直沒有好好答謝道反巫女贈送的丸玉一事。 「.......喂,晴明。這裡發生的不穩定事態我想你也注意到了,為此昌浩他們全都追出去了。」 「什麼?」 勾陣將視線移到了人界入口的岩石上,臉上露出嚴肅的表情。 「不知何時人衝破結界襲擊了這個地方,似乎拿走了絕不可流傳到人間的某個東西及風音的屍體。昌浩他們正在追趕。」 「這件事拜託你了。」 腦海中突如其來地傳來了一個莊嚴的聲音,就連晴明也不由得攥緊了雙手。但是,它對於這個聲音有過印象。 緊張的神情在晴明臉上反覆遊走,他突然注意到道反大神不知何時已佇立在門的前面,終於鬆了口氣。 「大神啊,不要嚇唬我們嘛。」 「好久不見,安倍晴明。」 本打算親自去到達罄石那裡拜見,沒想到道反大神竟然會親自而來。 深的心機暫且不論,神的行動大多都是帶有明確的目的性,晴明此時更沒心情提什麼感謝。從各種各樣的事情中他已得出經驗,薑還是老的辣,晴明的老練可見一斑。 許是讀出它的心思,大神面露不屑把雙臂交叉在胸前。 「我可沒說要故意為難你們。」 「我也希望事情果真如此。」 一般伎倆肯定是行不通了,這可是預審在討價還價。 道反大神隔著人群望了望身後的大門。 「就是那個一直令我擔憂,幫我個忙吧。」 道反大神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向眾神將。 「你率領的十二神將--這次可能會需要他們。」 留下這最後一句話,道反大神便消失了。 晴明滿頭霧水,自顧自地嘟囔著。 「到底什麼意思.......」 晴明向勾陣投去目光,勾陣也好像不知所云的樣子搖了搖頭。看來即便是問與他同行而來的太陰也是徒勞的吧。 十二神將是他的手下,為他盡心盡力,如今大神提起他們應該不是什麼風涼話,他深知這一點。 「是說需要我們的力量的意思嗎.......」 太陰歪斜著腦袋擠出來的話,引起了晴明與勾陣的思考。 仰望著聖域的天空,晴明為難地發起了牢騷。 「可以的話我還想安度我的餘生啊.......」 突然,一種沉重而又冰冷的預感爬上了他的心頭。 這種念頭一點點地膨脹,直至佔據了他真個思緒。 從隱約覺察到危險的眼睛裡,意識到這絕不是一些普通的畫面。 --他看到了夢境。 燃燒著的紅色河流。 據說,高龍神也做過同樣的夢。 和神做同樣的夢,這真可以說是神諭了。早已超越了陰陽師夢境的範圍。 怎麼說自己也是個人類,如今這種境界開始模糊起來。 也許是擁有近似於神力的天狐之血的緣故吧。 沉默著凝思問題的晴明,終於重重地歎了口氣。 「即使如何思考也沒有辦法嗎.......」 隨即決定向巫女問個究竟,帶著兩個式神的晴明終於打開了本宮的門。 不顧及生命的重傷,大蜥蜴拚命地站了起來。 「公.......主.......」 被巨狼稱為真鐵的黑衣人,此刻的他佔據了被奪走的風音的身體。 正是從那身體裡釋放出來的力量,侵襲了聖域,也是敵人 釋放出魑魅之狼的力量。 輕鬆地將道反地守護妖制服之後,真鐵猛地將手中的劍刺了進去。 握著劍柄的手,雖是纖細的女子之手。即便如此,蜥蜴那如岩石一樣堅硬的身軀,也被輕鬆劈開。 這是,一個強大的男人才有的力量。 「公.......主......」 勉強撐起身體,望了望那靈力與神氣不斷爆發衝撞的戰場。 苦痛與氣力似乎要把自己的身體撕碎,卻又把那模糊的意識喚醒了回來。 即便如此前腿彷彿折斷了一般。 大蜥蜴呼哧哧地喘著粗氣,拚命地拖動著身體,腦海中閃過一個懷念的身影。 雖然年幼卻招人喜愛的公主。 每當她哭鬧的時候,只要小烏鴉一唸咒語逗她開心,便會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 「公......主......公......主......喲」 被封閉在那寒冷的冰中,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 在那充滿謊言的孤獨之中,僅僅憑藉著憎恨而苟延殘喘。 蜥蜴的雙眼充滿了血淚。 「......將我們的......公主......」 那妨礙公主寧靜長眠的骯髒侵略者,絕對不能夠被允許。 為了自己深深愛戴著的公主。 也許,守護妖們就是為了這一點,才把勾玉托付給那個男人的吧。 看到前面這些因為無法抵抗靈壓而癱倒在地上的對手,真鐵高聲大笑起來。 「道反的守護妖也沒什麼好怕的。真赫,你費盡苦心做的這些準備看來只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這個男子用輕蔑的眼神望著大百足,長髮隨著微風不停擺動著。 漆黑的長髮在微風中猶如具有生命一樣 擺動著,包裹著纖細身體的漆黑衣裳上面沾滿了血污。上衣的兩個袖子都從肩膀開始便被拉破,露出了纖細的肩膀。本來一直長及腰部的長衫也在小腿位置被扯斷,露出了白皙的腳踝。 把手放在自己胸口的真鐵瞇著眼睛說道: 「不愧是道反公主的身體,完全繼承了道反大神和巫女的力量。」 雖然道反的公主已經死去,但殘留在那身體之內的靈力卻依然強大。遠遠凌駕於真鐵所擁有的力量之上。 沒有靈魂的身體就好似一個空殼。只要能夠操縱那力量的話,那麼這力量便會變成自己的東西,為我所用。 真鐵將魂魄從自己的身體中抽出。然後把自己的身體和一些用以保持身體咒術的道具都交給茂由良帶走。 真鐵和多由良負責阻攔道反的守護妖,並且吸引那些追擊過來的傢伙的注意。 瀕死的大百足用凌厲的目光瞪視著真鐵。 被真鐵的靈魂寄宿這的風音,臉上帶著陰慘慘的奇怪表情。 「你竟然......」 望著呻吟著吐出詛咒的大白足,真鐵抽出腰間的佩劍。 「真吵呢,你這不值一提的小蟲。閉嘴!」 美麗的嘴唇微微的向上一跳。 「像你這樣下賤的傢伙竟然也能夠欺負到我們頭上,這才是真正讓人噁心。」 更大的壓力壓了下來,大百足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呻吟著。 「守護......妖......」 強忍著劇痛慢慢調整這自己視線的昌浩,忽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白虎和紅蓮都被沉重的壓力壓迫得無法動彈,單跪在地上的膝蓋已經有一半陷入了土裡。 昌浩之所以能夠堅持住,完全是因為有玄武的神力所架設的結界保護。但是,玄武把全部的力量都用來維持昌浩這邊的結界,自己那邊則在重壓之下露出痛苦的表情。 「......」 隨著壓力不斷增加,玄武的身體所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肋骨也好,肩膀也好,手腕也好,腰部也好。在這樣下去,早晚會被壓得粉身碎骨。作為神將的自己都不堪承受,那比自己更加脆弱的普通人類的昌浩就更無法承受了。如果不盡快將昌浩從這種環境解救出去的話便糟糕了。但是現在憑借自己的力量卻又實在沒有辦法做到。 玄武拚命咬了咬唇。如果不能保護好昌浩的話,那就再也無顏去見晴明瞭。 玄武睜開眼睛,現在的他也只能活動眼睛來觀察周圍的情況。 幸好昌浩看起來還平安無事。白虎也是,憑借他那強壯的身體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騰蛇和六合怎麼樣了呢? 紅蓮雖然被壓迫得無法站立,但他的戰意卻依然旺盛。從他全身散發出來的緋紅色鬥氣的顏色稍微有了變化這一點上就能夠看得出來。 對手是風音的肉體。不管在那肉體之內的是什麼人的靈魂也好,傷害到那肉體也是不行的.必須要制止紅蓮出手。 但是,在那強大的壓力之下,就連呻吟都很難發出一聲。 玄武微微動了動手指。 晴明,晴明,該怎麼辦才好呢?在這樣下去可就全軍覆沒了啊。 因為劇烈的痛苦,已經開始引發了耳鳴,意識也漸漸變得渾濁起來。 額頭上冒出巨大的汗珠。 不行了。已經沒有任何辦法-- 「玄武......玄武......!」 昌浩拚命地呼喚著漸漸停止行動的玄武。但是由於疼痛和流血,昌浩的聲音根本喊不出來。 「昌......浩......」 低聲地呻吟傳到昌浩的耳朵裡。 昌浩慢慢轉過頭去。 昌浩看到的,是紅蓮的背影,以及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鬥氣。 紅蓮的背影似乎在說,請在忍耐一會,馬上就將你從痛苦之中解脫出來。 十二神將之中最強的神力,似乎馬上就要爆發開來,而這神力所要衝擊的目標,正是寄宿在風音身體之內的真鐵。 「紅蓮......不行啊......!」 對方是人類,不管裡面的靈魂是由誰在操縱著,但身體卻是人類啊。 在昌浩的靈魂深處,忽然傳來一陣脈動。天狐的血液再次緩緩湧動,寒冷的蒼色火焱再次點亮起來。 而就在火炎即將爆發起來的時候,從他的胸口處散發開的冰冷波動將那火炎鎮壓下去。道反的丸玉能夠將昌浩的血之暴走防患於未然。 灼熱的鬥氣刺痛著昌浩的面頰。 「紅蓮......!」 昌浩拚命的呼喚卻達不到他的身邊。 紅蓮金黃色的瞳孔中散發出緋紅色的光芒,白炎之龍從他身上一躍而出。 即便是真鐵,也為眼前這地域之野火驚歎不已--但是。 「不要小看我!」 真鐵局棋配劍,將白炎之龍一下斬為兩半。 視覺上看是這樣的,但實際上是寄宿在劍身上的靈氣將紅蓮的火炎完全消滅。 「只有強者會取得勝利......被人用武力奪走的東西,只能憑借武力再次奪回來。」 感覺到他話語最後充滿了忿忿不平的昌浩,凝視著真鐵。 在真鐵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怨念。那是甚至能夠產蠶食心靈的陰暗的負面感情。 昌浩感覺到異常恐怖。如此無底的黑暗,昌浩之前從來沒有感覺到過。 全部的神力都被彈開的紅蓮,再次受到強烈重力的壓迫。 「嗚......哇......」 脊背被壓得嘎吱作響,手腕也開始彎曲。肩膀似乎也快要被壓垮。 真鐵用充滿憎恨的眼神盯著對手,笑道: 「怎麼?開始受不住了嗎?如果你向我求饒的話,也許我會饒你不死哦。」 因為強烈的喜悅而顯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念出咒語,紅蓮的全身被更加強烈的靈力壓迫。 就連力量最強的紅蓮也無法反抗,只能發出呻吟。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一陣平靜的聲音。 「.......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直在重壓下沉默著的六合,用他那好似燃燒起來緋紅色的雙眸凝視著真鐵。 雖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六合仍然堅毅地抬著頭,只是單膝跪在地上。他的全身都迸發出強烈的神氣。 真鐵微微張了張眼睛。 「.......哦?有意思。還能抬起頭來嗎?」 真鐵忽然舉起左手。 在六合所在的地方忽然響起一聲巨響。看來重力又再次增大。 接著,真鐵把手放在面前,他的手中逐漸產生一股爆裂著的靈光。 「把你的腦袋打下來吧。與其被重力壓個粉碎,不如完整地割下來更加好一些吧?」 真鐵詭異地笑著,六合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對方。 「我在問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真鐵停下笑容問道: 「你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想知道......」 六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銀槍,然後用充滿憤怒的聲音說道: 「我要找你的真身,然後親手把你殺掉......!」 聽到六合傲然的宣言,一直都保持著悠然態度的真鐵也不由得一驚。 「混蛋......!」 救在這時,旁邊的巨狼忽然哼了一聲提醒著真鐵。 回頭看了多由良一眼的真鐵,再次平靜下來。 「真鐵,我們的王還等著呢,遊戲就到此為止吧?」 看到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出這些話的狼,真鐵微微一笑道: 「啊啊,是啊。」 重新轉過頭去面對六合的真鐵,消掉手上的靈光,雙手舉起配劍。 「把你的心臟挖出來看看。祭品增加了的話,荒魂也會高興吧。」 祭品?荒魂? 昌浩的頭腦裡迴盪著這兩句話。 忽然,他感覺到在黑暗中閃過一絲螢火。 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那是從內心深處傳來的預感。 螢火。紅色的螢火。還有成親說的夢。 京城中暗色的野獸,襲擊道反的正體不明的男子和狼。 所有的一切,都連接到了一起。 舉著劍的真鐵,忽然眨了眨眼睛。 「......在你死之前我回答你一個問題吧。」 灰黑的巨狼困惑地注視著真鐵的背影。 從那美麗女子的身體裡不停釋放出淒決的靈力,但是卻絲毫看不出一點疲勞的跡象。 這真是無窮無盡的力量。 「我們,是跟隨這大地上唯一真正的王的從者。」 六合的瞳孔中激揚著強烈的鬥志。 遠處傳來鳥類的鳴叫聲,預示著黎明的來到。 下弦月已經升到天空的最頂端,太陽就要出來了。 真鐵背後的天空,慢慢變成一片紫色。 在月影消失的最後一瞬間,真鐵的劍尖劃過。 「.......!」 發不出聲音。發不出。 紅蓮也好,白虎也好,玄武也好,還有六合也好。明明想要喊出他們的名字,卻怎麼也喊不出聲音。明明在這麼關鍵的時候。 雖然在心裡拚命呼喊著,但是。 想伸出去的手卻無法動彈。想去制止對方,想去保護同伴,但是腳卻動不了。這麼關鍵的時候,為什麼自己卻什麼事都做不了呢?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候這樣,為什麼! 胸口,背後,肩膀。全身承受著重壓,阻礙著昌浩和神將們的行動。 「把你們挨個送上黃泉路吧。首先就從一臉不服的你開始。 」 真鐵背後的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 「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了。」 慢慢張開眼睛的玄武,正好看到舉劍向同伴砍去的真鐵的樣子。 同時出現在他視野裡的,還有一個黑影。 渾身沾滿污泥拖著一隻受傷翅膀漆黑色的烏鴉,拚命地喊道: 「公主喲.......!」 就在那一瞬間。 「--不!」 第十一章 老人躺在安倍邸晴明房間的床鋪上。 沒有魂魄的身體喪失了生氣,完全停止了生命活動。 端坐一旁的十二神將天後,看著從剛才起就靠著牆壁眉頭緊鎖的同胞。 「青龍,你真的不知道晴明大人的行蹤嗎?」 青龍的表情裡增加了三分險惡,簡短地說道: 「啊啊。」 順便一提,這對話已經重複過好幾次了。 接受貴船祭神召喚的晴明,直到和太陰一起前往貴船靈峰為止的行蹤他們還是知道的。因為青龍當時就在場。而且,他原本也打算和智人一起前往靈峰的。 可是不知為何,晴明卻表示有太陰在不用擔心,命令他去保護都城的安寧。 安倍晴明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他有命令的話,神將們就必須遵守。 在那之後,都城中出現的暗色之狼就再未露面。 神將們繼續警戒了一段時間。在小雜妖們判斷危險已去又重新出現在街上之後,他們便撤退了。正因為雜妖們很脆弱,所以它們才能本能地察覺到危險。既然它們都解除了警戒態勢,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就這樣,回來的三人卻發現主人魂魄仍然未回歸到身體。 盤腿坐在天後斜後方的朱雀,抱著胳膊露出一副仔細思考的表情。 「如果是在高龍神那裡長談的話還不要緊,可在附近完全感覺不到太陰的風實在叫人在意呢......」 如果是在都城附近,蘊涵在風將之風中的神氣就會傳到同胞那裡。沒有傳來的話,就說明太陰是在更遠的地方。 朱雀否定了一瞬間出現在腦海裡的地名。不過,卻又無法完全否定那可能性。 一隻板著臉思考的天後下定決心抬起頭說道: 「我去聯絡道反。」 青龍和朱雀的視線集中到她身上。她俯視著主人滿是皺紋的臉,握緊了自己搭在膝蓋上的雙手。 「不單是勾,陣晴明大人也不能說完全恢復了。如果搞錯的話最好,可要是萬一被我猜中的話......」 天後的眼瞼微微顫抖著。 她擔心得連眼眸都在搖動。 朱雀歎著氣站了起來。 「朱雀?」 「沒有任何線索真叫人束手無策。連文書和留言都沒有也很奇怪。我去找高龍神打聽一下吧。」 「那麼,我也......」 朱雀伸手制止正要起身的青龍。 「沒必要兩個人一起去吧。我順便再去看看都城中的情況。」 準備出去的朱雀突然在門簾前回過頭來。天後和青龍默默地望著他。 朱雀來回看了看同胞們和躺著的老人,有些為難地瞇起了眼睛。 「......剛有點精神就這樣,我們也沒有輕鬆的時候啊。」 直到前些日子,他們還因為晴明是否到了天命、生命之火是否會熄滅而擔心的寢食難安。 無論神將們多麼擔心,晴明還是按照自己的信念行動,也可以說是相當過分。 朱雀苦笑著聳了聳肩。 「就算如此,總覺得晴明這樣做我們也沒有辦法,大概就是我們最大的敗因吧。」 最大的、唯一的敗因。 因為擔心而露出一副困擾表情的天後,似乎被他的話微微逗笑了。 朱雀的神氣一下子遠去了。 靠著牆壁的青龍輕輕咂了下舌。 「那個混蛋,回來了我要他好看」。 天後努力對青龍的低語保持表情不變。不然,她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雖然平時口氣很嚴厲,可是遇到危險時最擔心晴明安全的,卻總是青龍。 天後想起遠行到遙遠西方的好友,低下了頭。 一旦決定做什麼就靜不下來得性格很像晴明。天空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 只是,自己無法同行讓人感到有點寂寞。 「......不是要和道反聯絡嗎?」 沉浸於思緒中的天後被不滿的聲音打斷了。 她定睛一看,發現抱著胳膊斜靠著牆的青龍,正滿臉不高興地等待著自己的行動。 「哎哎。」 距離發動離魂術已近過了相當長的時間。 如果太陰以最快速度前進的話,可能已經達到了道反那裡。 它們幾乎已經確信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了。 實在搞不清聖域和人界天空的區別,怎麼都無法弄清那種不協調感和真相。 「嗯?」 太陰歪著腦袋歎著氣,突然停止了下來。因為慣性,她的長髮和衣角飄了起來。 「真傷腦筋啊。在聖域裡完全感覺不到外面。」 她抱著後腦勺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皺起眉頭。 「昌浩他們和守護妖也沒有回來,晴明又好像呆很久。乾脆去找大家吧。」 她深深歎息道,再次開始隨風而舞。 「也罷,有白虎跟著應該沒問題的......哎呀,真稀奇呢。」 她偶然朝下望去,結果發現平日緊閉的聖殿之門半敞開著。 但是,當她輕快地降落到正門前卻變得啞然。 「這是......什麼......」 牆壁和大門上都留下了野獸利爪撓過的痕跡。大得能讓守護妖們進入了的聖殿之門被打破了一半,表明這裡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態。 太陰從打開的大門的縫隙朝裡面望去,在確認沒人之後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 「呀......好慘......」 窗戶的簾子被毀壞。四處散佈著粉碎的木塊,牆壁上也出現了無數龜裂。 漂浮的空氣停止了流動。道反清洌的神氣被空虛的靈氣侵蝕著。 太陰皺起眉頭。 「這是......那些狼的......」 和都城中出現的狼放出的靈氣完全一樣。 那是妖怪。但是,其散發出的卻是和妖氣不同的東西。朱雀和青龍也發現了。還有晴明也是。 聖殿最深處是接受道反大神托宣的大廳。 想到這點的太陰露出一副無法言表的神情撓著頭。 「......雖然剛才見過面了......進到大廳裡會不會惹他生氣啊......」 儘管算是行過了點頭禮,不過她並沒有向大神報上姓名正式行禮。 她原本打算一直走到千引磐那去,不過既然大神現身,似乎就沒有那個必要了。 其實太陰那是第一次和道反大神面對面。大神是以道反巫女的力量作為媒介現身的。因為直到三個月前巫女都不在這個聖域,沒有巫女什麼也幹不了的大神那時只得一直保持沉默。這樣想來,只要他能現身,也許現在出現騷動還不算太糟。 太陰決定先去問問道反巫女再說,於是轉過身去。 「......?」 在神殿深處出現了她非常熟悉的神氣波動。 那清爽的波動沖滿了平靜水面般的靜寂。 太陰輕輕飛起。最深處的大門果然也被打破露出了縫隙。從那縫隙裡漏出來了搖晃著的青光。 太陰從門縫悄悄朝裡面望去,看到青色的水鏡漂浮在白色的牆壁上。 那鏡面裡映出了同胞們的身影,而且還是她現在最不想遇見的兩個人。 一看到從門縫裡探出頭來得太陰,青龍的蒼瞳便燃起了怒火,連和藹的天後也豎起了柳眉。 「太陰!你怎麼會在那裡!」 一睜開眼,金色的光線便映入眼簾。 「巫女,感覺如何......」 淺色的眼眸浮現出關切之色。那端莊的容貌和動聽的聲音給巫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晴明大人的......」 巫女用胳膊支撐著打算坐起來。天一幫她起身,為她在肩上披衣服。 「謝謝......對不起,難得你來一趟。」 天一朝著失落的巫女搖搖頭,微笑著說道。 「其實,晴明大人也來了。雖然他希望巫女醒來之後能夠通知他一聲,不過你要是不舒服的話......」 道反巫女一下抬起了頭。 安倍晴明也來了。在這種緊迫的狀況下,他的來訪就有如雪中送炭一樣。 「我不要緊。請趕快將晴明大人.......」 她的聲音在顫抖。在附近感覺不到守護妖們的妖氣。 神將們是什麼時候道的,從那時起已過了多久,道反巫女都不知道。 天一向外面示意之後,安倍晴明和十二神將勾陣一起走進來。 本來應該已經年逾八十的晴明,出現在巫女前的身影卻是五十多年前的樣子。 「可以的話,這邊請......」 巫女指了指床鋪旁邊的椅子。晴明本想推辭,但看到勾陣先行一步之後,也只得跟著坐下。 「我已經知道大致的情況了。道反大神剛才也現身了。」 「是嗎......」 鐵青著臉的巫女堅強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竊賊會知道隱藏在封咒之湖裡的東西......」 聽到單手掩面的巫女悲痛的聲音,天一的臉上露出了沉痛的表情。 在巫女甦醒之前,晴明和勾陣巡視了一下聖域的情況。雖然他們很快就返回了本宮,但無事可做的太陰似乎還在閒逛著。她應該是操縱著風到處飛翔吧。 在上空俯瞰時也有可能被人發現。要是被守護聖域的守護妖們發現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晴明靜靜的向極力保持清醒的巫女問道: 「巫女,我是被不祥的夢境所引導,才再次來到這裡的。」 道反巫女屏住了呼吸。 「不只是這樣。高龍神也說了同樣的話,拜託我來打探一下道反的情況,被稱為魑魅的幻獸出現在都城,幾乎與此同時這個聖域也被襲擊,兩樣東西被奪走。這到底是......」 巫女輕輕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可怕的咒物和那個孩子被搶走了。」 「殯宮被徹底破壞了......那大概是和道反之神相關者的力量。」 聽到去過現場的勾陣插話,巫女悲痛欲絕地掩面說道: 「天哪......!」 巫女急促呼吸著想要是自己平靜下來。天一則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 過了一會,總算平靜下來的巫女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大概竊賊的真正目的是封咒的石柩吧。應該是認為有利用價值,才把那孩子一起帶走的。」 就算身體失去了魂魄,蘊涵的力量也不會消失。只要有能力和法術的話,就能夠自由操縱那力量的。 「而且,要是連魂魄被奪走的話,就將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情。必須盡快將那孩子的身體奪回來.......」 勾陣面對緊握雙手的巫女疑惑地問道: 「巫女啊。照你的說法,聽起來就好像是說風音的魂魄還留在這世上呢。」 道反的巫女微微露出了笑容。 「勾陣,那孩子可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喲。那位大人才不會把一直行蹤不明的愛女就這麼簡單地交給黃泉之國......」 面對衝擊性的事實,所有人一時都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回過神來的晴明道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公主的魂魄現在何處.......」 「那孩子.......」 道反巫女望著意外的方向,嚴肅地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場所--」 傳來了一個聲音。 任誰都會懷疑自己的耳朵。 「......!」 瞄準六合要害襲來的劍刃被紅色勾玉所阻擋。 不僅僅是擋住。勾玉徐徐擴展開的波動一點點地推回了劍刃。 收回劍的真鐵,發現身體不聽使喚地僵直了。 「......什......麼.......!」 在首次露出狼狽之色的真鐵面前,勾玉迸發出通紅的光芒,清冽的神氣無聲地擴展開來。 壓迫在神將身上的靈壓倏然消失了。 紅蓮支撐著吱吱作響的身體,也變得茫然無語。 紅色勾玉放出的光之洪流束縛了真鐵的行動。灰黑巨狼也無法動彈,聚集在周圍的暗色之獸們也相繼崩潰。 重獲自由的玄武忍著痛來到昌浩身邊。 「昌浩......昌浩......振作一點......」 因為痛苦和失血,昌浩屬於半昏迷狀態。 拚命睜開的視野蒙著一層紗。因為出血感到寒意襲來的昌浩,顫抖著注視著光景。 在紅光之中,有一個披著紅色長髮的人型輪廓。 自己對那背影有印象。但是,那怎麼可能呢。 那是。 「......難道......是......」 昌浩發出嘶啞的聲音。 玄武扶起已經完全無法動彈的昌浩。查看了他後背從內部爆裂的傷口之後,怔得說不出話來。 不停咳嗽得昌浩伴著呼吸吐出紅色的血霧。很明顯是肺受到了損傷。不趕快治療的話會危及生命的。 擔心著昌浩的玄武自己也消耗的很嚴重。白虎和紅蓮也是,真不知道如果沒有解放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百虎聽到大地的震動發現樹叢中出現了新的守護妖。 「蜥蜴......!」 蜥蜴搖著滑溜溜的身體,沒有抵達同胞身邊便摔倒了。即便如此也拚命搖著頭的蜥蜴,從雙眼裡流出紅色的血淚。 「......公主......」 大百足和在一旁拚命扇動一隻僅存翅膀的烏鴉,視線都集中到紅光中浮現的輪廓上。 真想守護她那靜寂的沉睡。為了治癒那深受重傷的身體與心靈。 但是,卻變成這樣。 「公主......公主啊......!」 烏鴉虛弱的聲音完全變成了哽咽。 「我們......無力......!」 就算如此近在咫尺,它們最終也無能為力,只能讓敬愛的公主自己被負上一切。 真鐵瞪大了眼睛看著難以置信的一幕,愕然地呻吟道: 「沒有死嗎......」 這時。 「道反德......公主......!」 在劍尖前出現的,是身無寸縷的透明女性。 連輪廓都不時搖晃著,似乎要融化在亮光中似的。 但是,長及腰間的長髮也好、纖細的肩膀也好-- 為了保護六合而張開雙臂的那身影,就是被真鐵奪走軀體的那名女性。 緊閉的眼瞼慢慢睜開了。 「--不......」 和紅光同樣顏色的瞳孔裡充滿了堅強。那雙眼睛迸發出的光芒,瞬間打碎了真鐵負隅頑強的最後自信。 「唔......你......!」 真鐵全力掙脫了束縛。暗色之獸們已經消失,只有灰黑巨狼踉蹌地跟隨著真鐵。 響起一個聲音。 「想傷害這個人......」 和露出醜陋扭曲的表情時完全一樣的容貌,現在卻顯得凜然絢麗。她面向真鐵憎惡的視線說道: 「我決不允許--」 就算重壓消失了,六合仍然單膝跪地,像被凍住一樣一動不動。 他認得那個聲音。 他認得那個背影。 那長髮,那力量,他都認得。 六合用顫抖的聲音喊出了自從那以來從未觸及過的一個名字。 「......風......音......!」 在靈峰貴船的禁域,化為人形的高龍神從巖峰頂上站了起來。 琉璃色的雙眸沒有望向被旭日染紅的天空,而是朝著另一邊依然屬於黑色的天空望去。 「......如果想要被道反封印的東西......」 放出那魑魅的一定是...... 她嚴肅地瞇起眼睛,低聲說道: 「祭祀王的末裔--」 第十六卷_緊握靈妙之牽絆 緊握靈妙之牽絆 全部章節 5 序 當產生的波紋消失之後,本來透明的水面上浮現出一個人影。 一隻紅毛狼站在樹林邊,俯視著人影,靜靜得開口說道: 「……荒魂,你想要祭品嗎?」 狼抬起頭,豎起了耳朵轉身準備離去。 這時候,一直野獸從樹林中衝了出來。 「柯神……!」 「不要無禮!」 灰白狼嚇得連忙停住腳步,縮起了身子。 「看你的措辭,到底是怎麼回事?」 紅毛狼生氣地露出了牙齒。 「對、對不起,母親大人……」 沒想到母親也在這裡。 灰白狼魔由羅把那巨大的身體縮得小得不能再小。 如果早知道母親也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叫他「王」的。但是現在已經太遲了。 「你總是這副德行,無論我說多少次你都從來不會聽進去。」 「對不起……我也已經有在注意了……可是……」 「你的這種狡辯我已經聽厭了!」 這時,突然有一個聲音插進來打斷兩頭狼的對話—— 「真赭!」 被叫到的紅毛狼抬起頭,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王,請不要再庇護他了。這孩子和哥哥多由羅實在相差太遠了。再這樣下去的話真的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壞了大事啊。」 「也不用說到這個地步吧……」 「不,我們的 血肉和靈魂都是為了王而存在的。這件事絕對不能忘記。」 魔由羅一邊聽著母親那鏗鏘有力的話語,一邊偷偷地抬起視線。 確認過就在母親旁邊的祭祀王並沒有生氣之後,才好不容易放下了心頭大石。 「真赭對魔由羅太嚴厲了。」 帶著苦笑的王的聲音透著一股溫暖。 魔由羅真的很喜歡這把聲音。 「王實在對魔由羅太嬌縱了。」 棉隊真赭的抗議,王聳了聳肩膀。 「這個希望你就不要計較了。」 「真是的……」 真赭放棄似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回頭看著水面。 平靜無波的睡眠靜靜地映出一個影子。 那是魑魅所看見的光景。 那潤澤的黑髮和白皙的面龐,在細小漣漪的摸浪中要拽小時。 王伸出手,手掌中產生了黑色的團快,瞬間變成了鳥兒的形狀,然後發出呀——呀——的聲音飛了出去。 第一章 比什麼都要讓自己害怕的是—— 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天空中,剛才為止充滿四周的夜色已經在漸漸褪去。 黎明降臨了。 以神足在山道上飛奔著的十二神將朱雀,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者都城。 「……還沒有晴明回來的氣息啊……」 即使自己身在外面,只要安倍府中有什麼事發生的話,有人會告訴自己的。 但是現在還沒有任何報告。 朱雀歎了一口氣轉身再次飛奔。 從接到貴船祭神高龍神的召請,安倍晴明啟程前往之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wrsh□.g□m而跟他一起同行的同伴也行蹤不明,連她身上的神氣也感覺不到。 也就是說太陰的所在之處已經遙遠得讓人感覺不到氣息了。 看到船形巖之後,朱雀停下了腳步,開始觀察高龍神的所在。 「……不過我都已經到這裡來了,應該不至於把我趕回去吧。」 應該不會。 小聲在口中安慰過自己之後,他走向深處的本宮跡地。 船形巖的周邊還殘留著龍神那濃厚的神氣。 「那麼,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呢……」 雖然已經來到這裡了,可是關鍵的高龍神不露面的話那麼朱雀來這裡的目的就無法達成。 朱雀抬頭看著天空,伸了伸腰深深吸了口氣。 「——靈峰貴船的祭神啊,請您出來吧——」 在充滿情景靈氣的山間,朱雀那朗朗的聲音在四周清楚地迴響。發出的聲音響起了好幾重回聲,然後被靜寂所吞噬,消失了。. 當數到第十下呼吸的時候,清冽的神氣降臨了。 一直空無一人的船形巖之上出現了一個纖瘦的身影,琉璃色的雙眼冷冷地望向神將。 以人身姿態出現的龍神胸前佩帶著的龍玉,反射著月影,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那顏色跟天後和玄武所操縱的水的波動十分相似。 朱雀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開口道: 「高龍神,有件事希望您能夠告知。」 「安倍晴明嗎?」 龍神一開口就正中核心。那看者朱雀的眼神之中帶著一絲嚴肅。 「既然您已經知道的話還就好說了。我們的主任把身體留在府邸之中,魂魄卻行蹤不明瞭。聽您的預期,好像知道他的所在,是嗎?」 貴船的祭神利落地做了下來,視線看著西方。 「我有點事讓他遠行去了,應該很快就能回來吧。」 「地點呢?」 「西邊。」 朱雀不禁緊張起來。 「……果然是道反那邊嗎?」 明明天命才剛剛得到延續,哪個男人卻完全不管這些,永遠都是那麼任意妄為,不顧後果。對於他的這種做法,有時候真是讓人生氣。 真希望他有時候也能考慮以下別人的心情啊。 因為對方是晴明,自己才會這麼生氣。同時,也正因為對方是晴明,自己才會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火將朱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派晴明去?我希望您能告訴我理由。」 表面上他的語氣雖然恭敬,但是聽上去就像在暗暗責備「一點也不顧我們的感受,竟然指使我們的主人幹這幹那」一樣。 高龍神正確地理解了其中意思。理解歸理解,高龍神畢竟是高龍神,依然保持高高在上的態度說道: 「因為他是第二個最聽使喚的人啊。」 「…………」 「第一個最聽使喚的人又不在,所以才要他去。就是這麼回事。」 「…………」 朱雀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高龍神看著他,表情卻是越來越得意了。 朱雀露出了不知道該怎麼說彩號的疑惑表情,努力平靜地說道: 「派晴明去的理由我明白了。那麼,我可以問為什麼要派去道反那邊嗎?」 高龍神那琉璃色的眼睛掃了一眼西方的天空,回答道—— 「在那片土地上有什麼是親正在發生。所以我希望他能夠去幫我看個究竟。」 火將朱雀那黯淡的金色眼眸中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瞇了起來。 高龍神看著他,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我無法離開著片土地。我不希望再像五十年前那樣。等所有一切都成了定局之後才知道情況。」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緊張的朱雀預期有點慌亂。 以他的主人安倍晴明的後繼安倍昌浩為首,變化成小怪的十二神將騰蛇、勾陣、白虎、以及朱雀最愛的人天一,都在道反聖域那邊。 「道反聖域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高龍神!」 棉隊朱雀那怒吼似的質問,高龍神回答的預期卻是如此淡然。 「我派安倍晴明去就是為了確認這個。」 琉璃的雙目閃動著光芒。 「十二神將火將朱雀啊,身為神族末席的你應該知道吧。神決不是萬能的。」 為了補充那一點不足,所以必須要有能夠自由為自己行動的左右手。 「現在安倍晴明是我的眼睛、耳朵,同時也是替代我行動的手和腳。」 「但是我們的主任只不過是脆弱的人類而已啊!」 「但是他身上的血卻不是人類之物。」 朱雀無言了。低頭俯視著他的貴船祭神突然像是苦笑似的挑起了嘴角。 「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十二神將。或許表面上看不出來。可是我還是蠻喜歡那個人的。他說想一直作為人類生存下去。我不會無情到故意違背他的醫院的。」 「就算說不上無情,也可是說是薄情了吧。」 沒錯,神都是這樣。 面對朱雀那毫不掩飾的怒氣,高龍神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挑起了嘴角,擺出了一副不予理會的樣子。 她那種不緊不慢的樣子讓朱雀焦躁得很。 「……那時我的朋友犧牲性命換給他的命,我不會讓他隨便就丟了那條命的。」 「在道反那邊的不單只是安倍晴明,還有哪個小孩子吧。——能夠助道反一臂之力的人越多越好。」 龍神說到這裡,語氣變得有點微妙起來。朱雀發覺到這一點。 高龍神的聲音變得稍微有點僵硬,是否代表發生在道反的事態已經嚴重到讓她擔心的程度了呢? 朱雀挺直了腰桿,繃起了臉。 「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啊,您究竟知道些什麼?」 「就算是神,也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 「但是,還是知道一些的吧?」 看了一眼緊追著不放的朱雀,高龍神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祭祀王……」 她抬頭看著西方的天空,低聲道。 「那是古老的血統,真的,已經很古老了。可以追溯到神代。信奉並祭祀可怕的神祇,接受他們的加護,自由地操縱他們的力量。」 但是這血統已經失傳很久了。 「那時和我們絕對不能相容的血族。如果要借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的話,那就是不能祭祀的神。」 不,祭祀王所信仰的絕對神,不應該稱為神。 「出現在都城之中的妖獸,你們的主任說它們『就像式一樣』。那和祭祀王所操縱的魑魅是一樣的。」 朱雀反射性地回頭看著都城。 接到主任命令的神將們都把都城中出現的那些猛獸一掃而空了。 「既然有魑魅出現的話,那就代表擁有祭祀王血統的人仍然在生,而且還有所行動。那些傢伙對我們一直懷恨在心。」 「您說的『我們』是指?」 「天津神,還有,追隨我們的人——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 默默地聽著的朱雀開始對龍神所說的話進行推敲假設。 放出那些出現在都城之中的魑魅的是世間認為已經滅絕了的被稱為祭祀王的人,那個種族對於天津神抱有恨意,於是高龍神就懷疑他們在對道反那邊圖謀不軌,所以派了安倍晴明過去觀察情況。 如果按照誕生順序來推算的話,納悶道反大神就是眼前這位龍神的弟弟。雖然不知道神的骨肉之情會深到什麼程度,但是關心對方安危這一點,還是會的吧。 雖然想指摘一句,自己的家事就不要把別人卷近來。不過…… 「……原來如此。」 看到朱雀再次歎氣,高龍神眨了一下眼睛。 「十二神將朱雀——」 被叫到的朱雀無言地轉過身來。那琉璃色的雙眸發出了冷冷的光芒,神格上的差距帶來了難以言喻的重壓感。 「有什麼事嗎。」 朱雀努力裝出平靜。高龍神語氣嚴肅地說道: 「你覺得對你來說最為可怕的事情,是什麼?」 聽見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朱雀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高龍神毫不在意地用眼神催促他回答。 朱雀皺起眉頭眨了一下眼睛。 這也是神的一時心血來潮麼。不回答的話恐怕她不會放自己走吧。 自己覺得可怕的事情。 腦中浮現出天一為了挽救被黃泉屍鬼打成重傷、瀕臨死亡邊緣的昌浩,把他的所有的賞識轉移到自己身上,在生死邊緣不斷徘徊的身影。 還有很久很久以前,從自己面前消失的另一個人—— 「……我覺得可怕的是……」 朱雀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用沉重的表情低聲道。 哪個時候一邊喊著對方名字以便伸出手去,可是就差那麼一點就錯過了。 「比什麼都要可怕的是,伸出去的手,永遠夠不著。」 安倍晴明開口確認道: "道反巫女_" "是." 巫女把視線投向他,晴明繼續往下說道: "希望能夠再讓我問一次.公主她……六音她的魂魄,現在在哪裡?「 那是現在在場的天一和勾陣也想知道的問題。 臉色蒼白的巫女調整了一下呼吸。 「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地方。」 晴明和他摩下不禁面面相覷。 「就在交給十二神將六合的、勾玉之中。」 眾人一聽頓時啞口無言。想不到道反巫女交給六合保管的那塊勾玉之中,竟然有著風音的魂魄。 晴明一臉驚愕,好不容易才開口道: 「為……什麼……」 「那孩子的身體和心靈已經飽受創傷……必須要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眠才能恢復。」 「那為什麼要交給六合?」 聽見晴明這麼問,天一也點點頭。勾陣真是側著頭一臉不解。 「那是因為……」 「我來回答吧。」 打斷巫女的是一把凜然威嚴的聲音。 晴明等人回頭看著大門的方向,只見那裡正站著一人類姿態現身的大神。 「大神……」 巫女似乎鬆了口氣。道反大神走近她身邊,把手放在妻子肩上回頭看著晴明。 「之所以把那塊勾玉交給十二神將六合,是因為那時女兒的心願。 道反大神的女兒風音的魂魄,雖然是已死之身,但是依舊擁有強大的靈力,黃泉的軍勢對那力量十分想要。 就在離開身體的魂魄快要被拉進黃泉之國的時候,以為巫女的覺醒把握了一切的道反大神,勉強把她的魂魄救了回來。 道反大神一邊痛恨自己的無力,一邊把好不容易終於回到自己懷中的女兒的魂魄緊緊抱住,放下了心頭大石(某雪:第二次打到了,難道結城很喜歡這個詞?) 命令守護妖們把遺體搬回來之後,花了很長時間利用大神的神氣和這片土地上的情景空氣消除身體上的污穢之物,同時只要把懷中的靈魂的創傷修復的話,總有一天可以復活過來吧。 如果用人類的時間觀念去想的話,那也許是十分遙遠的未來,但是對於大神來說卻是一眨眼之間的事情。 只要讓她慢慢地,靜靜地沉睡就好了。 當大神這麼想的時候,風音的魂魄,她的心卻說道—— ——父親大人,我有個請求…… 聲音十分微弱。比起大神所熟知的聲音要成熟得多的,氣若游絲的聲音。 「怎麼了?」 ——讓我到他身邊去吧。我想陪在那個人身邊。 「什麼?你究竟在說誰?」 風音的想法傳進了道反大神的心中。眼前浮現出位與神族末席的十二神將其中一人的身影。 同時她所經歷過的所有事情也一下子在視野中掠過。 「十二神將……」 ——他讓我留在他身邊。所以,我想陪著他…… 女兒的思念之情通徹心扉。 道反大神被女兒的感情所動搖,於是把好不容易才搶回來的女兒,再次送了出去—— 「——於是我們就把那孩子交託誒他了。那都是風音自己的希望。」 「竟然有這種事……」 天一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站在她旁邊的勾陣凝視著道反大神。 大神的臉上一片平靜,那沒有表情的樣子甚至給人一種不自然的感覺。 然後她在看了一眼巫女,只見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抬頭看著大神。 「……這個……」 勾陣不禁思索起來。 恐怕不管在哪個世界,那些不知道被哪裡冒出來的男人搶走心肝寶貝的女兒的父親的心情,應該都是差不多的吧。 而且神這種存在雖然看起來像是超塵脫俗,但是其實感情的起伏卻異常激烈。 每次六合來這裡的時候都會被他們冷面相迎,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某雪:愛吃醋的老爸啊∼∼∼) 守護妖們也是一樣,六合的尷尬是可想而知的。(某雪:可憐的孩子。被PAI飛) 「六合他對於這種事情,是從來不會主動說出口的啊……」 勾陣想起他那沉默寡然的臉,不禁輕聲歎了口氣。注意到這一點的天一驚訝地把視線投向她。勾陣示意沒什麼之後,凝視著主人的背影。 「即使現在正處於沉眠狀態,可是魂魄所擁有的力量,還是不容忽視的吧。如果一旦落入壞人手中的話,那豈不是會引起無法晚會的事態嗎?」 棉隊晴明的指摘,道反大神莊嚴地回答道: 「的確如此。不過,對方是神將六合,一旦知道風音的魂魄在裡面的話,就算丟掉姓名,他也一定會保護好勾玉吧。」 「原來如此……」 「不過,六合併不知道這件事。」 「啊?」 對與大神補充的這句話,晴明不禁驚訝地反問。這位鎮守花圈之路入口的大磐之神,依舊一臉冷靜地淡淡回答道: 「這件事我們並沒有告訴六合。」 「這個……」 如果不知道的話,那麼就算是六合,也不至於會為了一塊勾玉拼上自己的姓名吧?如果不知道實情的話,那塊勾玉就知識一塊用於紀念的物品。當然,即使知識紀念之物也十分重要,但是個中意義完全不一樣不是嗎。 晴明正沉默著思考的時候,大神開口了: 「即使他不知道,還是應該會死命保護的吧。」 語氣仍然是淡然。 「…………」 晴明的腦內一瞬間掠過六合的臉。 「……說得……也是。的確如此。」 眾人的心中同時掠過同一個想法 他們都正確地讀懂了道反大神那無表情的面龐底下隱藏著的想法。但是由於冒犯他需要冒的風險太大了,所以沒有人這麼不知死活把它說出來。著就是所謂「不碰的神不怕作祟」。 打破這微妙沉默的是擔心著女兒的道反巫女。 「可是,大神,即使魂魄能夠安然無恙,可是身體被多走這個事實還是不會改變的呀……」 「這個我知道。事情有點棘手。」 大神的眼角第一次露出了緊張的神情。看了一眼巫女之後,這位大磐之神恨恨地繃緊了臉。 「那些賊人不單只搶走了那孩子的身體,還把自己的魂魄換了進去,自在地操縱她的力量。絕對不能讓他們把她的力量用在壞事上。」 絕對不能允許再出峽谷內那種踐踏善良的女兒的心靈的行為了。 「賊人的身體已經和風音的身體完全同化了。如果要把那根深蒂固的寄宿魂魄從身體之中扯出來的話……」 大神染上煩惱之色的眼睛突然睜大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被砰的一聲打開了。 「晴明——」 被這個突然闖入者嚇了一跳的眾人連忙回頭,只見打開門衝近來的太陰正露出一副泫然欲哭的臉。眉毛上挑,嘴角歪抿著,臉上紅彤彤的,眼睛一片水光。 「太陰,怎麼了?」 天一連忙跑上去伸出手扶著她,太陰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青、青龍和天後……」 她好不容易擠出的這幾個字讓晴明不禁輕輕地抽搐起來。 太陰的臉色越來越沮喪了。 「他、他們很生氣,叫我無論如何、把晴明帶過去……」 勾陣和天一眨了眨眼睛,面面相覷。然後,一起回頭看著主人。 「晴明,難道你沒有跟青龍他們說你要來這裡嗎?」 勾陣一臉懷疑地問道。晴明沒有回答,知識歎了一口氣。光市他的這種反映,勾陣和天一大概把握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 「太陰,冷靜點,來,深呼吸看看。現在是在道反大神的面前呀,不能太勢力了……」 天一拚命安慰低著頭抽抽嗒嗒的太陰,可是她卻完全冷靜不下來。 「都、都是晴明不好。我都說不要這樣做了,是晴明逼我的……!」 「好了,我知道了,好了,太陰——」 「青龍和天後都在那裡生氣,很凶地要我快點把晴明帶回去……」 「…………」 晴明無言地按著額頭。勾陣拍了拍他的肩膀。晴明抬頭,只見比他稍微高出一點的勾陣眼神中透著一股嚴肅,不禁無奈地據守投降了。 「我知道了,我會想青龍他們解釋清楚的……」 就在這一剎那—— 「怎麼可能……!」 一聲極不尋常的低吼讓周圍的空氣一下子僵主了。 眾人反射性地轉過臉去,只見道反大神臉色突變。道反巫女的臉色也一下子蒼白了許多,似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大神愕然地看者遠方,他視線的前方是連接人間的千引磐。 「道反大神,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晴明正開口要問個究竟,卻被道反大神的下一句話給嚇主了。 「風音她,竟然覺醒了……!?」 難以置信。這種事應該不可能發生才對。 按理應該在創傷完全治療妥當之前,她都不可能覺醒才對。沉眠的時間還不足夠,可是現在卻發生了這種情況,那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把她從沉眠的深淵里拉了出來嗎?! 保管激素著風音魂魄的勾玉是六合。而現在六合正為了奪回風音被搶走的身體,跟昌浩和紅蓮他們一起追賊人去了。 晴明按著胸前。看見他這個動作的天一嚇了一條。 「晴明大人,是不是已經到了時限了……」 「不,不是因為這個。」 晴明搖搖頭,轉過身去。 在一切信息被屏蔽的聖域之中,人間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在這裡都不可能感覺到。 「我要去追昌浩他們。太陰,過來。」 被叫到的太陰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跟著主人背後跑了出去。向著即將消失在門的另一邊的兩人的背影,勾陣高聲叫道: 「晴明!」 晴明和太陰站住了腳步,越過肩膀回頭看著勾陣。 勾陣也往前踏出一步。 「我也……」 「你留在這裡。」 「晴明!」 勾陣還打算反駁,可是晴明擺擺手組織了她。 「你以為我是為什麼把你送過來這裡的?」 勾陣一下子呆主了。晴明知道她已經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微微露出了笑容。 「現在還用不著你跟著來。王牌總是等到最後才拿出來的吧——我們走。」 晴明帶著太陰衝了出去。勾陣目送他們的背影。低聲說道: 「你說誰是王牌了,胡說八道……」 所謂的王牌指的不是你麼,晴明。 第二章 黎明已經來臨。 魔由羅眺望著東方的天空,回過神來掃了身邊站著的人影一眼。 然後又看了一眼眼前的泉水。 基本上沒有什麼漣漪的就是這個泉深不可測,而且還源源不絕的有泉水湧出。而這就是橫跨出雲地區的簸川的源流。 「……好慢啊……」 這一聲感歎並不是魔由羅發出的。 灰白狼猛地抬起頭,然後重重地點頭表示同意。 「嗯,我也這麼覺得。雖然知道真鐵和達由良的話應該不用擔心,可是還是……」 「還是會覺得擔心啊……」 魔由羅點了好幾下頭。溫暖的手掌放到他頭上,然後像是安慰他似的撫摩了幾下。 「就像你所說的,真鐵和多由羅應該不至於這麼容易就被人逼入困境。但是……」 所話的時間比起預想的多太多了。 狼十分不安地側著頭。 「真的沒事嗎?難道道反的守護妖們的力量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強嗎……」 也許明白自己的話中帶有太多的不安,魔由羅的視線不禁無意義地游移起來。 「柯神……不,王,能不能在這裡映照出真鐵他們的樣子呢?」 王看到用前組示意著水面的魔由羅那認真的眼神,笑著點了點頭。 「明白了。」 王本身也十分擔心真鐵他們的安全。 之間他伸出手去,睡眠上立刻產生了幾道波紋。白呢來空無一物的睡眠開始浮現出一些模糊的影像。 魔由羅集中精神看著那些影像,那裡正映照出兄弟們的身影。 「啊,多由羅。紅色的……那是什麼……」 這個時候天空應該還沒有大亮,可是那影像之中卻有一股像是暮靄一般的紅光照耀著兄弟們。 似乎旁邊還有另外幾個人影,然而由於光線太強,除了借用了道反公主的真鐵和多由羅的身影之外其他都看不真切。 魔由羅的背上掠過一絲冰冷的感覺。 這股光線透著不祥的預感。裡面有著對於魔由羅他們來說十分不利的因素。 「多由羅……!」 「魔由羅用顫抖的聲音大叫起來。 睡眠對他的力量產生了反映,劇烈搖晃起來, 「真鐵……!」 王低聲喊道,然後咬著嘴唇,把視線投向遠方。那時真鐵和多由羅所在的方向,天空仍然還未開始發紫。 水開始劇烈湧動,魔由羅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水底湧上來一股凌厲而猛烈的妖氣。 「——荒魂、你的力量……!」 紅色的光芒。 「…………」 朦朧的事業彷彿罩上了一層紗。 昌浩最後看見的是紅色的光芒,以及裡面浮現出來的人類的背影。(誒,主角現在才剛出來啊==b) 哪個該不會是……—— 「昌浩!?昌浩、不要閉上眼睛!!」 發覺到昌浩的眼睛已經無力地閉上的玄武拚命呼喊著他。 失血太過嚴重了。傷口深得可怕,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一旦失去意識的話說不定就會直接被拉進黃泉之國再也回不來了。 「昌浩!」 終於恢復了自由的紅蓮不禁大驚失色,一下字衝到了昌浩面前,看到昌浩身上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之後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猛地轉身看者真鐵和多由羅。 「你們……!!」 紅蓮全身迸發出的灼熱鬥氣邊成了蒼白的火眼。看見他這個樣子的玄武和白狐兩忙叫了起來。 「騰蛇!」 「那可是人類啊!」 「我知道!」 紅蓮怒吼道,身上放出的火焰徑直想著那灰黑色的狼衝過去。白焰之龍張開那血盆大口,向著真鐵身邊站著的巨大妖獸撲去。 「多由羅!」 真鐵為了保護多由羅,毫不猶豫地用身體作盾擋在前面,就在活龍的利齒快要咬上真鐵身體的前一秒,真鐵放出了靈力來抵擋。神通裡和靈氣的碰撞產生了劇烈的爆炸,四周形成了猶如龍卷一般的疾風。 「公主——……」 守護妖們紛紛大叫,但是叫聲很快被爆炸聲吞噬了。看到那一邊翅膀受了傷的烏鴉快要被吹跑,拚命低下頭的百組用一對前足死死地抓著細小的同胞。 已經無法動彈的蜥蜴瞇起了那仍然在滲血的眼睛搜尋著真鐵的身影。 不管裡面的靈魂是誰,那具身體都是屬於風音的。 絕對不能讓那身體受半點傷,一定要把它平安搶回來。 「嗚……!」 為了擋住那猛烈的暴風,白虎抱緊了身材細小的玄武以及昌浩。避開那揚起的土砂,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 「不行……!」 聽見風音的聲音,用手擋在前額上的六合連忙環視四周。 被衝擊打個正著的紅蓮也勉強撐著回過頭來。 白虎一手抓著快要被刮跑的玄武,然後向著已經失去意識的昌浩伸出手去。 就在快要夠著的時候,一個黑影閃了近來。 玄武瞪大了眼睛。 「狼……!」 迎著爆炸造成的衝擊疾風一般突進的灰黑狼把白虎和玄武一下子撞開了。然後用嘴巴叼著沒有被神將們抓住的昌浩的衣襟,把他甩到了背上。 「昌浩!」 白虎和玄武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六合一手揀起掉在地上的銀槍向著狼投擲過去,同一時間紅蓮為了封住狼的行動放出了活蛇。 「不要阻礙我們!」 真鐵大吼起來,同時使用靈氣產生了爆炸,神將們被破停下了腳步。 被彈開的銀搶翻了幾個圈,插到了遠處的地上。這個時候背著昌浩的灰黑色狼已經回到了真鐵的身邊。 「你這混帳……」 紅蓮低吼道。真鐵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鋒利的鋼劍架到了昌浩的脖子上。 「不要動!只要你們一動我就馬上砍斷這個小孩的脖子!」 緊壓著脖子的劍尖嵌進了那白皙的脖子,紅色的液體開始慢慢滲了出來。 紅蓮的眼中閃動著凌厲的光芒。那無法抑制的情感把渾身的鬥氣變得更為凌冽。 真鐵掃視著神將們。然後凝視著紅光之中浮現出來的風音。 「你也是,道反公主,要是敢輕舉妄動的話,這個小孩就沒命了!」 風音那浮現在和勾玉同樣顏色的光芒之中的身影開始慢慢變得模糊。發覺到這一點的真鐵嘲笑似的吊起了嘴角。 「……原來如此,看來死亡已經給你加上了一把枷鎖了。」 六合驚愕地看者風音。她那偶爾的輪廓會變得模糊不清的秀麗面容正寫滿了不甘。 「真鐵,這個時候我看我們還是盡早撤退吧。」 聽見多由羅的話,真鐵不滿地哼了一聲。既然現在無法令到狀況出現明顯好轉的話,也就只有撤退著一條路了。 白虎和玄武正靜靜地觀察真鐵他們的行動,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破綻。 <玄武,能不能張開結界來防止他們逃走?> 聽見心中響起的同伴直接傳遞過來的聲音,玄武用眼色回應了。雖然因為剛才的戰鬥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但是怎麼能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就眼睜睜看著產根號被敵人帶走! 先編織出網狀的屏障,拘束住敵人的行動之後有白虎用風把昌浩搶回來。 <即使要拼上這條命,我也一定要把昌浩搶回來!> 白虎的聲音,六合和紅蓮也聽到了。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盡量引開敵人的注意。 「快把昌浩換回來!」 紅蓮身上環繞著的神氣變得更為激烈了。 六合看者光芒之中浮現出的風音的樣子。在勾玉放出的光中,風音偶爾露出痛苦的神情閉上眼睛。六合用直覺感覺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灰黑狼的雙眼凝視著正密切注視著著邊的白虎和玄武。凝視著似乎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兩人,多由羅在喉嚨之中低吼道: 「我要藥斷他的喉嚨了哦!」 狼伸出鮮紅的舌頭舔著牙齒,低聲笑了起來。 「要想捉住我們也可以,只要你們願意用這個小孩的命作為代價的話。」 狼的利齒擱在昌浩的脖子上。 不管神將們的動作如何迅速,都絕對比不上狼張口咬下去,切斷昌浩喉嚨來得快。 「…………!」 竟然被他看穿了! 寄宿在風音身體中的真鐵露出黯淡的眼神不屑地小了一下,把劍收了回來。 「不要動哦……」 呼吸越來越急促,血液的溫度下降得越來越快了。 注意到這一點的多由羅用神將們聽不見的聲音小聲道: 「真鐵,沒事吧?」 「恩……只是看來有點排斥而已……」 魂魄的出現讓身體產生了共鳴,因而對強行入侵在身體中植根的外來靈魂起了排斥反應。 「現在就算反抗,也已經太遲了。」 真鐵的靈魂現在已經完全和風音的身體同化了。不管身體單方面再怎麼排斥,都很難把他的靈魂從身體中趕出去。 只要不使用蠻力來強行拉出來的話。 「…………」 紅蓮恨恨地咬著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口中瀰漫開來。 現在昌浩的性命明明就處與危險之中,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 「……可惡……!!」 如果勾陣在這裡的話說不定情況就會有所改變了。她是實力僅次於自己的鬥將,能夠成為同伴之中最強的戰力。 但是他馬上就打消了這種念頭,想起了自己一行人前來道反這裡的目的。不行,現在的勾陣還不能發揮全力。 紅蓮的全身因為激憤和不甘而不斷顫抖,那放射著耀眼光芒的紅色雙眸之中燃燒起熊熊烈火,彷彿要把真鐵和多由羅他們燃燒殆盡似的。 被狼背在背上的昌浩完全沒有動彈。那自然吹落下來的腳和手上都滴滴答答地滴落著鮮血,在地上形成小小的血泊。 從冥府派來的使者,已經悄然而又明顯地降臨在他身上了。 真鐵冷笑著舉起了手。 「——這份禮物,就留著給你們享用吧。」 說到這裡,真鐵突然瞪大眼睛抬頭看著天上。 神將以及守護妖們也跟著反射性地追隨他的視線。 微微透著拂曉光線的天空之中,突然飄來一朵暗雲。 風中帶著陰冷的氣息,那陰雲越變越大,不消一刻已經把整個天空覆蓋住了。 紅蓮的背上爬上了一股陰冷的氣息。 不斷擴大的陰雲。風中混雜著的妖氣。 「……真是的——」 仰望著天空的真鐵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狼也露出了苦笑,瞇起了眼睛。 「真鐵,看來我們讓他們作了不必要的擔心了呢。」 「嗯。」 真鐵回答道,嘴角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等下要被真赭罵了呢,多由羅。」 「恐怕最生氣的人是柯神吧。」 多由羅豎起一邊耳朵說道。真鐵聽後表示同意,瞇起了眼睛。 紅蓮皺起了眉頭。 柯神。那是某個人的名字嗎? 這個名字所帶來的恐懼,讓在場所有人的心地都不禁捲起一陣冰冷的風。 轉眼之間已經覆蓋了天空的黑雲之中迸發出銀白的閃光。 「把你的力量借給我用一下吧,荒魂……!」 雷鳴震耳欲聾,真鐵的聲音很快被遮蓋了。 一瞬間猶如千軍萬馬洶湧而至似地重重擊在地上的,是連正楷眼睛都成問題的傾盤大雨。 雨粒襲擊地面的同時,神將們的全身也被真鐵所釋放的靈壓所拘束住了。 「……可惡……嗚……!」 本來就已經受了重傷的守護妖們連反抗也做不到,一下子倒了下去。骨骼傾軋的聲音變成了吱呀吱呀這種令人恐懼的聲響。 「嗚……嗚哇啊啊……!」 因為重壓而幾乎要失去意識的烏鴉在這一瞬間確切地聽見了一把聲音—— <嵬……振作一點……!> 烏鴉拚命睜開眼睛游移著視線。 浮現在紅色光芒之中的親愛公主。本來應該在完全治癒之前絕對不會從療傷的沉眠中甦醒過來的。這樣才能把污染了身體和靈魂的污穢徹底除去。 可是在完全治癒之前,風音卻自行甦醒了。這次甦醒,讓情況變得無法挽回了—— 「公主……!」 守護妖們的呻吟之中充滿了歎息。 「嗚……」 勉強保持著戰慄的紅蓮雙腿因為不堪忍受重壓而開始慢慢沉入泥土之中。承受著重壓的骨骼發出了悲鳴,他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一陣清脆的聲音。 六合也同樣因為重壓而身體下沉,他不發一聲地瞪視著真鐵。這時候紅色的光芒慢慢包圍了他。 白虎和玄武也是一樣,尤其是玄武,剛才為止受到的創傷本來就不輕,他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呻吟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過了。 「玄武……!」 白虎伸手抓著他,然後呼喚他的名字,可是玄武卻沒有回答。 真鐵看著漸漸邊弱的紅光,真鐵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道反公主,你的身體就讓我來好好利用吧!」 光芒之中浮現出來的風音的面容一下字僵硬了。 劈裂天空的白光伴著雷鳴。 「這個身體已經死了,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你都已經無能為力了。」 炫耀著搶到手的身體的真鐵一躍跳上了多由羅的背。狼像疾風般飛奔起來。 「等等……!」 被靈壓封住了行動的紅蓮拚命伸著手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 「昌浩——!」 但是,手卻夠不著。 不成音調的慘叫從紅蓮的喉嚨中迸發出來。骨骼被靈壓傾扎得咯咯作響,劇痛貫穿了承受著壓迫的整個身體。 明明想追上去,明明想要把他搶回來,可是真鐵的力量卻阻止了身體的行動。 電光在眼前閃過。紅聯播的皮膚頓時燙出了水皰。 他無意識地抬頭看著天空。 穿越陰雲的閃光,混雜在風和雨之中的強大妖氣,以及—— 徐徐移動著的,兩點螢火。 「螢……!?」 六合和白虎也跟著紅蓮把頭抬起來,然後也都看見了那兩點螢火。 在徐徐減弱的紅光之中,風音也看到了和神將們眼中同樣的東西。 <……危險……!> 突然,紅光一下子膨脹起來。官銜的飛沫向周費迅速擴散,把神將們包圍起來。 轟然響起的雷鳴直刺鼓膜。風音所放出的紅光把那衝著神將們直線劈下來的充滿妖氣的閃電擋了回去。 「——……!」 雖然勉強算是避免了雷電的直擊,可是衝擊卻沒能完全抵擋住。雷電之中夾雜著的妖氣的漩渦乖舛了紅光的保護盾,直衝向神將們以及倒在地上的守護妖。 震撼大地的巨響迴盪了好幾重,奪走了聽覺,閃光灼燒著視野。 在雷電劈下來的前一秒,六合被風音抱在懷中。她用全身作為護盾保護著他。而他也的確由於她的保護而安然無恙。 六合感覺到紅色的手指觸摸上自己的臉頰。那瞪大著的眼睛之中輝映出的是低頭看著自己、有著模糊輪廓的眼神。 <彩輝……> 六合反射性地伸出手指,可是卻摸了個空。面前的風音並不是實體,所以沒能觸碰得到。面前有著的只是一片觸不到的虛空。 勾玉所放出的光芒正在慢慢減弱,而風音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稀薄。 <讓我留在你身邊吧。就在這裡……> 風音小聲地說著,閉上了眼睛。六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者她。當她那徐徐靠上來,兩人的嘴唇彷彿就要碰著的時候,紅光一及風音的身影都同時消失了。 六合緊握著完全沉默了的勾玉,茫然地低聲呼喚道: 「……風音……」 你一直都在這裡嗎……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一直待在我的身邊了是嗎…… 我曾經說過要你留在身邊,而你也相信了我著句話。 冰冷的勾玉,漸漸因為吸收了他手掌中的熱度而開始變得暖和。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剛才從勾玉中發出的光芒了,甚至連一絲微弱的波動也感覺不到。 不過,她的靈魂的確就在這裡。原本以為已經永遠地失去了的她,沒想到一直就在離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 頭頂上的傾盤大雨仍然沒有停止。 剛才的雷擊因為風音的保護而勉強避過了,但是真鐵留下的「禮物」卻讓神將們受到了難以估計的創傷。 紅蓮一邊歪歪扭扭地掙扎著一邊站了起來,打算追蹤蘭的氣息和真鐵的靈氣,但是膝蓋卻完全不聽使喚,身體直往下沉。雖然勉強停止身子,盡量不用手去支撐,可是那越來越急促的呼吸卻分明在告訴自己現在正身處什麼狀態。 本來已經麻痺的感覺因為心中激動的感情而一起覺醒,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了上來。同時喉嚨之中湧上來一陣鐵蛌漕道,噁心的感覺讓他不住咳嗽,每次咳嗽都會伴隨著鮮紅的血從嘴唇中溢出。 「……嗚……唔……啊……」 同時每依次咳嗽都會產生一陣劇烈的痛楚,胸中像被火焰灼燒一般熾熱。 骨骼發出支呀支呀的悲鳴,之後紅蓮想起了剛才聽見的清脆聲響,也許是因為衝擊而折斷的肋骨插到內臟了吧。 「騰蛇……!」 抱著玄武的白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可是馬上又因為強大的靈壓跪了下去。就在快要倒地的一剎那,六合伸手扶住了他。 「六合,玄武他……」 被白虎橫抱著的玄武面如土色,眼瞼無力地禁閉著。被雨水淋濕的身體迅速被奪去體溫,一下子變得冰冷。 六合解下肩膀上的黑色靈布把玄武包裹起來,然後回頭看著紅蓮。 紅蓮咳嗽了一會,緊緊握著那因為自己所吐出的鮮血而染紅了的手掌,按著胸口站了起來。 那染滿鮮血的手瞬間便被傾盤大雨沖洗得乾乾淨淨。 「……昌……浩……!」 得快點追上去才行。傷勢那麼嚴重,而體味也會因為這場雨被馬上奪走。 六合跑了起來,一手拉住了搖晃著身子要追出去的紅蓮。 「等等,你這樣的傷勢……!」 「放開我!我要追真鐵……!」 砰、砰——不自然的脈動貫穿了全身。本來一直強忍著的痛楚不知什麼時候突然消失無蹤,但是心胸中依舊感覺到熾熱。 金色的雙眸望向遠方。 在著場一丈開外的地方也看不真切的滂沱大雨之中,神將們渾身濕透,全身冰冷。 大雨消除了狼的氣息。周圍吹刮著的風,充滿了妖氣的風,讓真鐵的力量如霧氣般擴散。 紅色的螢火,正把昌浩帶往通往黃泉的路上。 「放手……!唔……!」 紅蓮摀住口角的手上不停有鮮血滴下。灼熱的痛楚讓思維無法運轉,紅蓮整個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騰蛇……!」 無數水花被濺起,冰冷的雨打著紅蓮的全身。 六合正準備抱住跪倒了的同伴,突然感覺到一股和充滿妖氣的風不一樣的氣流。 同樣發覺到這一點的白虎也跟著移動視線。 正被風包圍著一邊彈開著滂沱大雨一邊劃過天空的同伴,看到地上的六合他們之後馬上降落下來。 白虎茫然地低聲道: 「……太陰……?」 同時降落在面前的,不止風將太陰一個。 「怎麼會……在這裡……」 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的白虎的耳中,傳來了缺乏抑揚頓挫的六合的聲音。 「可是,現在我們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力量。」 在雨中匍匐著的守護妖們心中湧起了一陣難以言愈的感情。 漆黑的烏鴉拖拉著翅膀張開了嘴巴—— 「安倍……晴明……」 多由羅一邊在雨中像疾風一般飛奔,一邊想背上的真鐵問道: 「我們就這樣回去吧?」 真鐵把手架在面前擋著雨水,青白著臉慢慢搖了搖頭。 「不……很難保證那些人不會跟蹤我們……」 看到真鐵的呼吸已經急促到了不自然的地步,多由羅擔心地放慢了腳步。但是,真鐵卻責備他道: 「不用在意我!」 多由羅默默地加快了速度。真鐵像是示意他放心似的拍了拍默不做聲地跑著的狼的脖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沒有半點贅肉的纖細白皙的手臂,長及腰際烏黑亮澤的黑髮。 繼承了道反大神力量的唯一存在。沒有會比這個女人更適合當祭品的了。 「……真鐵——」 輕聲說著的多由羅掃了失去意識的小孩子一樣。 「那麼這個要怎麼辦?」 背上和腳上的傷口如果不進行處理的話應該還會繼續流吧。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絕對會因為出血過多而回天乏術。 這個小孩是水鏡顯示出來的他們面前的障礙,絕對不能留他性命。 「乾脆收拾他算了吧?」 狼的雙眸閃過一道寒光。那張開的大口中露出來的尖銳牙齒,言外之意彷彿在說只要真鐵一下令的話就會馬上咬斷小孩的脖子讓他一命嗚呼。 真鐵凝視著昌浩。 那失去血色的蒼白肌膚,就像冬天銀裝素裹的這片大地一般蒼白。被雨水沖刷過的面龐上飄蕩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風音那美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殘忍的冷笑—— 「……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啊。」 即使不用自己動手,這個小孩子也已經開始踏上通往黃泉之國的旅途了。 幾近流乾的血。被雨水奪走的體溫。 雖然不知道哪一邊比較致命,但是不管哪一邊,都會讓這個小孩必死無疑。 「他們應該會到處找這個小孩子吧。但是找到的時候,他也肯定已經成了一具屍體了。」 「說得也是。」 多由羅點點頭,然後口中輕聲說道: 「本來應該向魔由羅說一聲,告訴他我們會晚點回去的……」 跨在多由羅背上,真鐵正默默地和風音身體所引起的排斥反映戰鬥著。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是多由羅還是知道這種戰鬥要花費大量的精力。 這個也難怪。真鐵所擁有的血統和道反大神的力量,本來是絕對不能相容的。 在雨聲和多由羅的腳步聲之中,真鐵的耳中聽見了另外的水聲。 多由羅豎起了耳朵。 真鐵看著昌浩,秀麗的臉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然後用柔和的語氣說道: 「就把他扔在這裡吧。」 四周仍然一片灰暗的色調,看上去完全不像黎明已經降臨的樣子。多由羅穿過茂密的樹叢高高地躍起,接著停下了腳步。 因為這場雨而水量大增的河流正發出巨大的轟鳴。那夾帶著泥沙的水流氣勢十分驚人,完全沒有半點平時那種涓涓細流的影子。 多由羅回答了一聲—— 「說得也是,帶著他只會礙事。」 真鐵伸出手抓住了昌浩的衣襟,同一時間多由羅飛身躍起。巨大的狼飛過河川,狼背上的小孩子被扔進了奔騰不息的河流之中。 狼,以及跨在狼背上的真鐵,對於那沉入灰色污濁的洪流之中的小孩子,甚至沒有回過頭去看一眼。 第三章 螢火在飛舞。 在雨中,在黑雲之中,無數的流螢劃過。 黑暗中浮現出一條燃燒的河流。因為雨水而水量大增的河流。 一點點的,一點點的,澄清的河水被某中恐怖的物質所侵染,然後呈現出一片赤色,熊熊燃燒起來。 那時火焰之川。 奔騰不息的河流染成一片赤紅,彷彿是—— 清晨明媚的陽光鋪灑進來,彰子坐起身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下腰。 「今天看來天氣也會很好呢。」 天氣晴朗的話心情也會開朗一點。雖然現在的自己還不能隨便亂動,但是陽光明媚的時候活動起來也比較輕鬆。 「昌浩不知道已經平安到達道反那邊沒有呢……」 他們是在剛過傍晚的時候出發的,晴明說過如果快的話大概演時就能抵達了。 由於平時陪在彰子身邊的天一和玄武也已經跟著昌浩一起出發了,所以現在彰子身邊空無一人。 梳洗好了之後邁步出了走廊,夏天強烈的洋國讓人覺得有點耀眼,彰子不禁用手擋在額前,瞇起了眼睛。 「我覺得現在的話應該出去外也不要緊了吧……」 也許他們還是不會讓自己隨便出去吧。不過,在昌浩回來的時候,要是能為他準備好美味的菜餚的話那就好了。畢竟這次他要去跟那個神明以及據說是他妻子的巫女見面,肯定會吃不少苦頭吧。 希望能作好準備,等他回來之後可以好好放鬆一下。 彰子想著撫摩著左手手腕上戴著的首飾,微微一笑。 ——彰子…… 突然,彰子覺得好像有人在叫自己,連忙環視四周。 「誰……?」 他眨了眨眼睛,困惑地側著頭,抬眼看著西邊的天空。 「……昌浩……?」 難道是多心麼。 昌浩現在正前往出雲的道反聖域,他的聲音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但是,卻總有一絲類似預感的感覺浮在腦海之中。 「……對了,我去問問晴明大人吧……」 想到這裡,彰子便想著旁邊晴明的房間走去。 把手放到門上,開口問道: 「那個,我是彰子,請問晴明大人醒來了嗎?」 彰子等了一會,卻沒有人回答。現在這個時間的話往常晴明早就已經起來了,今天看來還在睡。 彰子偷偷地探頭打量房間之中,感覺到裡面有好幾股神氣。 正當彰子煩惱要不要再開口問一次的時候,門被打開了,十二神將的朱雀探出頭來。 「啊啊,彰子公主,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嘛。」 看到朱雀一臉笑容,彰子不禁舒了一口氣,點點頭。 「是的,身體感覺也好多了。那個,晴明大人現在還在休息嗎?」 她這麼一問,朱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彰子把視線投向他背後,只見裡面坐著跟平常一樣一臉不爽的十二神將青龍,以及表情僵硬的十二神將天後。 室內的空氣十分沉重,帶著窒息的感覺,讓人不敢貿然踏入。 朱雀看到彰子猶豫的神色,便壓低聲音道: 「現在有點事正忙著。不好意思,有事的話能不能遲點再過來?」 從朱雀的身體和門的縫隙中可以看見室內。 青龍和天後坐著的地方就在晴明睡著的被褥的旁邊。兩人正露出可怕的延伸俯視著晴明。 旁邊有一個發光的圓環浮在半空中,裡面正浮現著彰子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色。 「啊,那個是天後的水鏡。」 「水鏡?」 彰子反問道。朱雀點了點頭。 「能夠利用它和遠方的人對話,現在正和道反那邊聯繫呢……」 跑去叫晴明的太陰等了好久都沒有回來,青龍和天後現在胸中的怒火在沉默之中越燒越旺了。 一直在那邊默不做聲的青龍向這邊投過來銳利的視線。 彰子反射相地退了回去。雖然明知道他並沒有對自己生氣或是怎麼樣,可是視線之中那種勃然大怒的氣勢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地這麼做。 朱雀移了一下身體,像是要擋住青龍的視線似的,然後伸出手撫摸彰子的頭。 「對不起,等現在這見事結束了之後,我會跟晴明說你的事的。」 彰子撥著被朱雀弄得有點零亂的頭髮,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那就麻煩你了。」 「嗯。」 門被靜靜地關上了。 彰子歎了口氣轉過身去。 「怎麼會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呢……」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彰子停下腳步,定定地凝視著手腕上的首飾。 剛才看見的晴明,雖然看起來像是躺在被褥上睡著了,但是總覺得哪裡有著一點違和感。 彰子是擁有當代第一位見鬼能力的人。這種能力甚至還在陰陽師之上。 神將們看起來都比較平靜,所以應該沒有什麼性命危險,但是也許發生了一些比較棘手的事態了。 雖然平時不管遇到什麼麻煩,自己都會找晴明幫忙,可是畢竟晴明也已經老邁了。或許自己不應該再這樣子依賴他了。 彰子握著左手腕,埋下了頭。 「……昌浩……應該沒事吧……?」 晴明和太陰出了連接道反聖域的隧道,靠著風找尋神將們的神氣。 在朝霞鋪滿天空之前突然下起了傾盤大雨,而且彷彿還有著遺志一般越下越大。 「這場雨究竟是什麼東西嘛,好像不是自然的雨呢……」 由於雨勢實在太過猛烈,不刻意提高聲音的話根本聽不見。 「奇怪,剛才吹過的風中明明沒有下於的氣息呀……」 利用太陰的風在天空飛著的晴明,由於身體周圍包圍著的氣流把雨粒都彈開了,所以連一片衣角也眉宇淋濕。 但是只要把手伸到氣流之外的話,那猛烈的雨點轉眼之間就把手掌打濕了。 這不是自然的雨。 總覺得吹過來的風中混雜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晴明集中精神凝視著眼前的雨。這究竟是什麼? 「——啊……」 正在找尋同伴們氣息的太陰突然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叫,不只是不是已經有所發現了。 「找到了嗎?」 聽見主人的問話之後,太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我要加速了哦!」 話音剛落,太陰就馬上增大了風的威力。這樣一來那加在身上的衝擊讓晴明幾乎窒息,皺起眉頭強忍著。 由於這場滂沱大雨,視野完全看不真切。 一邊彈開雨粒一邊前進的太陰用手指了指地上的一角。 「在那裡!」 晴明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感覺到那邊傳來的沉重靈氣以及神氣的殘留痕跡之後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降落地面之後,那慘狀便立刻映入眼簾。 傷痕纍纍的守護妖,以及一眼便看出那滿身創傷的神將們。 周圍的樹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被巨大的力量炸開的地表殘留著好幾道深深的痕跡,被滂沱大雨沖刷後形成一個個水窪。 晴明在看到自己的式神之後驚愕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玄武被白虎抱在手中,紅蓮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而六合和白虎則身負重傷, 疲憊到了極限。 黑雲低垂在半天之中,雨勢完全沒有減弱的意思。 大驚失色的太陰啪嗒啪嗒地飛濺著水花跑向白虎。 「白虎,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白虎那魁梧的身軀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由此可以看出那慘白的臉色並不單純是因為彷彿黃昏暮暗一般的天色的關係。 伸手摸了摸無力地垂著的玄武的手,冰冷的觸感立刻傳遍了全身。 「怎麼了……玄武,發生了什麼事了……」 看著驚慌失措地抬頭看著自己的太陰,白虎簡短地回答道: 「我們被侵入道反聖域的賊人打傷了……」 太陰的眼睛瞪得極大。 「雖然很不甘心,可是我們根本不是對手。就連騰蛇,也已經被打成那樣了……」 「啊……」 太陰順著白虎的視線望過去,只見跪在倒下了的紅來年身邊的晴明臉色慘白。 「紅蓮!紅蓮、振作點、紅蓮!」 「他吐了血,現在昏過去了。恐怕已經傷及內臟了。」 「怎麼會……」 晴明茫然地低聲嘀咕著,然後回頭望向身後。 身負重傷的守護妖們正在慢慢爬近。 「安倍……晴明……」 白足的外骨骼已經破破爛爛了。傷勢一看就知道不是外界的衝擊能夠造成的。 奄奄一息地爬過來的蜥蜴勉強轉動著脖子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黑雲。 「要把……我們的……公主……」 突然,兩隻巨大的守護妖的身體一傾斜,倒了下來,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濺起無數水花。巨大的軀體被水浸泡著慢慢沉到泥漿下去。 「百足!蜥蜴!」 晴明跑了過去,當他看見守護妖們身上的慘狀只會不禁啞口無言。眼前的這種傷勢甚至讓人覺得他們竟然可以撐到現在,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晴明!」 突然聽見太陰顫抖的尖叫,晴明連忙回頭,只見抱著玄武的白虎單膝跪倒在地上。 「白虎,你振作點啊……!」 太陰幾乎哭了出來。平時每當她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都是白虎來安慰她。 可是現在的白虎已經沒有這種多餘的精力了。沒有絲毫減弱的雨勢像是在嘲笑他們似地不住打在地上。每一粒雨點落地的聲音聽起來都像是哄笑。 當晴明交替著看著式神們和守護妖的時候,一隻小小的黑影掙扎著爬到他的腳邊。 「安倍……晴明……」 晴明低下頭,只見一直拖著一邊翅膀的烏鴉正直直地看著自己。 「烏鴉……」 烏鴉像是發洩怒氣似地拍打著那邊還能動的翅膀,斷斷續續地說道: 「快把……我們……帶回……聖域去……」 「聖域?」 烏鴉看著已經有一半身體浸泡在泥漿中的同伴們,然後不甘地低聲說道: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就沒有臉再去大神了……!快把我們送回聖域, 等我們保住性命,治好傷勢,再……!」 道反的聖域之中充滿了道反大神的神氣。大神乃大地呼吸的化身。而大地是孕育和保護生命的存在。 在那個聖域之中,即使有類似的象徵之物也不奇怪。 晴明回過頭看著仍然一臉驚慌的太陰一眼,然後果斷地命令道: 「太陰,用你的風把在這裡的所有人送回去。」 「夷?」 在這裡的所有人,也就是—— 「夷……騰蛇、六合、玄武、白虎?」 「還有百足、蜥蜴、和烏鴉。」 「啊啊啊啊啊啊?!這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太陰不禁瞪大了眼睛。 單憑自己的風的話怎麼可能把這裡這麼多同伴,還有著兩個大快頭的守護妖一下子運回去? 「如果分成幾次的話……」 「一次。」 「怎麼可能!你看百足和蜥蜴有這麼大啊!要不是那種能夠撼倒大叔的龍捲風的話,根本不可能做到拉!」 棉隊拚命說著的太陰,晴明完全沒有屈服的意思。 「那麼,就用那種龍卷吧。」 「晴明!」 太陰發出了類似悲鳴的抗議,可是晴明卻用異常鎮靜的生意回應道: 「——太陰。」 他的表情中充滿了嚴肅。統領十二神將的這為絕代大陰陽師的眼中,放射出猶如刀鋒一般銳利的眼神。 太陰呆住了。自己無法違抗主人的命令。那是成為式神的神將們必須遵守的規則。 凝視著有著小孩子姿態的太陰的腮幫子鼓得越來越大,晴明垂下了肩膀。 然後,終於發覺了另一件事。 他慌忙環視四周後回頭看著白虎和六合。 「怎麼只有你們?昌浩在哪裡?」 現場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難道是追賊人去了嗎?但是,不管怎麼樣,昌浩應該不會丟下一紅蓮為首的神將們不管自己一個追出去的。 那麼,為什麼他會不在這裡? 聽見晴明的問話,六合和白虎的表情馬上僵硬起來。 一瞬間,晴明的胸口似乎被冰封住了一般寒冷。心臟開始被某種預感撞擊著狂跳起來,全身的血液開始往下倒流。 「……昌浩他……發生什麼事了?」 再次問出口的這句話冷靜得連他自己也覺得驚訝。不,不是冷靜,只是類似重壓的感覺讓喉嚨僵硬了,連改變語氣的力氣也失去了。 六合和白虎無言地看了看彼此的臉。他們那緊張的眼神告訴晴明,昌浩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 倒在地上的紅蓮的手無力地抓著因為雨水的沖刷而變得柔軟的泥土。 「……昌……浩……!」 他那嘶啞的聲音清楚地喊叫著昌浩的名字。 晴明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六合、白虎——」 他的聲音中仍然沒有絲毫抑揚頓挫,可是聽在耳中卻像是悶雷炸開似的。 渾身是傷痕的神將們一邊傾聽著身體漸漸變得僵硬的聲響,一邊回頭看著主人。 「回答我!」 白虎像是終於死心似地開口了。 「……被敵人作為人質帶走了……」 聽見這句話後太陰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為、為什麼啊?!為什麼這麼簡單地讓人把他帶走……!」 「他受了很重的傷,已經失去意識了。」 回答這句話的是六合,晴明聽見之後不禁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在身體倒下去之前站穩了腳。一陣頭暈襲來,晴明摀住了額頭,拚命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 實體明明不在這裡,卻感覺到剛才的衝擊幾乎要讓自己心跳停止。使用了離魂術反而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值得慶幸也說不定——他也知道自己只不過是靠想這 種毫無關係的事情來勉強保持平靜罷了。但是現在頭腦中一片空白,已經無法再進行任何思考了。 白虎用盡渾身的力氣站了起來。 「晴明,你快去追蹤賊人吧。我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不管怎樣,現在得先回到道反聖域去。 「我的傷算是比較輕的,應該能把大家送回去。」 「白虎!」 太陰的聲音也似乎變得蒼白了,一個勁地搖著頭。 「不行的!白虎你現在的情況也已經夠糟糕了!否則的話你剛才怎麼會跪在地上!」 「我沒事。」 白虎故意努力裝出和平常一樣的聲音回答。太陰突然壓低語氣說道: 「——你說謊白虎,你現在的表情簡直就是整一張說謊的臉。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被太陰握緊了雙手,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我會試一試。然後的等把大家都送回聖域之後,我就會去追賊人。」 太陰回頭看著晴明,臉色仍然一片蒼白。 「回到聖域的話,勾陣他們也在那裡呢,晴明。」 就算現在的她力量有所減弱,可是比起自己和白虎來,還是她比較強一點。 但是晴明沒有任何反應。那目光就像剛從夢裡醒過來一般。太陰拚命壓抑著顫抖著說道: 「沒事的,他怎麼說也是你的孫子,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所以你絕對不能一個人隨便亂來啊!」 「太陰……」 晴明沒有再說下去。太陰跑到他的身邊,握起了他的手。雖然不是實體,但是用靈力製造出質感的手仍然能感覺到一片冰冷。 「求求你,你不能用離魂術脫離身體這麼久的啊,青龍和天後也已經擔心得不行了,所以……」 太陰說道這裡就哽住了。只見她的眼眶之中已經粗縣了淚花,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離魂術會給實際的身體帶來巨大負擔,這一點晴明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話,現在這個時間早已經回到了都城之中了。 晴明閉上了眼睛。 昌浩,昌浩。爺爺我對與自己的這個身體,其實真的不管變成怎麼樣都不所謂。不管使用什麼樣的手段,我也會把你找出來,即使陪上這條命,也要把你救出來。 但是這些話卻無法對神將們說。 自己的命是前幾天才揀回來的。也才剛答應了神將們,說會一直活到天命既盡的那一刻。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之後,晴明靜靜地睜開了眼睛。 只見拚命忍著不哭的太陰的雙眼就在面前。她緊緊咬著嘴唇,壓抑著心中洶湧出來的情感。 晴明不禁自問。你究竟是誰? 然後又自答。我是安倍晴明。 那麼,你能夠做什麼? 快想想,快想想。 只要不迷失自己的話,可以做的事情一定會多得數不清。 現在離開身體已經很長時間了。自己能夠用治癒之術治療的人只有那麼一個。不管怎樣都得先回一次都城解除離魂之術才行。否則壽命一定會受到影響。 「……白虎,至少要讓你恢復過來。」 白虎的眼睛驚訝地瞇了起來。晴明環視眾神將,嚴肅地說道: 「把大家送回聖域,然後把情況跟勾陣和天一交代一下,跟他們一起去追蹤賊人。」 「晴明?」 接著晴明低頭看了看一臉驚訝的太陰,然後望向東方的天空。 「我們先回去都城中一趟。然後再用實際的身體回到這裡。」 聽見他這完全出乎意料的話,太陰不禁瞪大了眼睛。 的確,使用離魂術的時間太長的話會對身體和靈魂構成負擔。想到這裡的話他的想法是完全正確的,並沒有什麼懸念。 晴明拍了拍因為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來的太陰的肩膀後,轉身看著白虎。 「明白了嗎,白虎?」 十二神將風將白虎默默地點了點頭。 水底閃爍著青色光芒的湖,在聖殿的最深處。 即便是入侵到聖殿之中的真鐵,也沒有發現這個湖的存在。 清澈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覆蓋著整個湖底的碧綠色直接映照在水面之上。 就在那湖面的中心,漸漸泛起一絲波紋。 波紋逐漸變得劇烈,使原本平靜的湖水翻騰起來。 無數的氣泡帶著聲音翻了上來。一個漆黑的影子從湖中一躍而出。 -----偶是華麗的分割線--------- 兩股強風分別在不同的方位吹起。 太陰釋放出全部力量捲起的氣流,以異常迅速的速度飛翔在天空之中。望著轉眼間便消失在視線之外的太陰,憑藉著晴明的法術恢復了一定體力的白虎也向聖域進發。 蜥蜴和大百足一動不動。被真鐵傷到如此嚴重的程度,究竟要怎樣才能痊癒呢?白虎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 「……到了。」 降落到連接道反聖域的隧道入口之後,白虎為了以防萬一環顧了一下四周。 雖然沒有感覺到有什麼奇怪的氣息,但是也許那些傢伙正隱身躲藏在附近某處。 「……沒問題嗎?」 即便如此仍然沒有掉以輕心的白虎,慢慢向隧道裡面走去。 穿過由強大的結界守護著的千引磐,進入道反聖域裡面之後,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雖然不久前剛被敵人入侵過,但是這裡仍然充滿了道反大神的守護神氣。 「你們……」 聽到如轟鳴一般響起的聲音而回頭望去的白虎,發現一隻和大百足及蜥蜴幾乎一樣大的蜘蛛正迅速接近過來。 不假思索做出戰鬥準備的白虎,被停留在大百足頭上的烏鴉制止了。 「等等!那時我們的同伴。」 烏鴉拍打著受傷的翅膀,慢慢地趕到蜘蛛的面前。 蜘蛛用一對前足將烏鴉抱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我憑借大神的力量終於甦醒過來,感覺到在水中有種不穩定的靈力。」 烏鴉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看到烏鴉這個樣子的大蜘蛛感覺到很驚訝地繼續說道: 「哦哦,對了。公主在哪裡?雖然還在長眠著,但是能夠去看一眼她那美麗的容顏也好啊。」 說著說著,大蜘蛛忽然感覺到眼前的神將們都在茫然地回望著自己。 扶著紅蓮的六合記得這個蜘蛛。如果紅蓮和玄武現在沒有失去意識的話應該也會有同樣的映像吧。 「那個時候的……」 拚命堵住風音打穿的黃泉瘴穴的,正是這個大蜘蛛。 皺起眉頭的六合,忽然想起以前來到這裡的時候大百足曾經說過的話。 ——向大神申請新的守護妖…… 道反大神,是分隔冥土與人界的神靈。那麼自然也有能力將墜入黃泉的靈魂招回,並給予新的宿體。 大蜘蛛和烏鴉都沉默地望著六合。 它們的視線,都註釋著六合胸前的紅色勾玉。 勾玉依然靜靜地懸掛在六合胸前,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六合絕對不會相信這裡真的寄宿著風音的靈魂。 「……十二神將,六合。」 一陣低沉的聲音響起。 烏鴉帶著嚴厲的目光盯著六合道: 「如果那塊勾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一定會將你撕成八段。」(某雪:至於麼-_-b) 六合微微皺了皺眉頭。 那只烏鴉,名字應該叫…… 「嵬……」 六合嘗試著叫出風音曾經呼喚過烏鴉的名字之後,烏鴉忽然激動地大叫起來。 「我的名字不是你隨便就能夠稱呼的!」 嚴厲地說完這句話後,嵬轉向大蜘蛛說道。 「蜘蛛,出大事了。拜託你,先把同伴們帶到瑞碧之海去。」 看到烏鴉身上受的傷勢並不太嚴重,大蜘蛛回過頭去吐出絲將百足纏繞起來。 「又胡來了嗎……真拿你沒辦法。」 把烏鴉放在一邊的大蜘蛛,用吐出的絲拉著百足向裡面走去。 拖著受了傷而無法疊起翅膀的烏鴉,跟在大蜘蛛的後面慢慢走著。忽然被六合用手抓了起來。 發現被六合抓住之後的烏鴉嘎嘎叫著掙扎起來。 「幹什麼?」 「你那個同伴不也一起帶去嗎?」 六合用靜靜的語氣說道,似乎催促著白虎一樣瞥了一眼蜥蜴。 「……對了。」 白虎的風將蜥蜴捲起,蜥蜴那巨大的身體被氣流包裹著浮了起來。 烏鴉望了望在白虎懷中的玄武和靠在六合身上的紅蓮,似乎很無奈地開口說道。 「……你們神將們的傷勢也一起治療一下比較好吧。」 走吧,烏鴉拍了拍翅膀說道。六合望著它道。 「……嵬」(某雪:六合你膽子真大!!!)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隨便稱呼我的名字嗎?」 氣憤地吵鬧著的烏鴉,在看到六合胸前的勾玉時忽然沉默起來。 這個小小的守護妖到底在想些什麼,六合一點也搞不明白。 默默望著烏鴉的六合感覺到同伴的神氣接近而抬起頭來。 「六合,白虎!」 快速飛奔過來的勾陣和天一,在看到玄武和紅蓮的樣子時驚訝得啞口無言。 第四章 「玄武!這是……!」 天一悲鳴著從白虎的手中將玄武抱過來,用顫抖著的手撫摩著玄武幼小的面頰。 玄武面如土灰毫無生氣,全身都好似冰塊一樣寒冷。 感覺到同伴回到聖域的勾陣、天一,從他們的氣息中便察覺到他們身負重傷,於是飛速從本宮中趕了過來。 驚訝的勾陣茫然地嘀咕道: 「……騰蛇?」 從未見過。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樣子的騰蛇。 被稱為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煉獄之將。 但是現在卻全身無力地依靠在六合的肩上。 「…………」 紅蓮那一直閉著的眼睛微微一震,金色的雙眸慢慢顯露出來。紅蓮那好似調整著視線的眼神先是迷茫了一會之後,忽然大大地張開。 「昌浩……!」 一直依靠在六合身邊的紅蓮忽然自己站了起來,跌跌撞撞轉身向外面走去。六合立刻驚訝地叫道: 「騰蛇,你去哪裡!」(某雪:不是明知故問嘛) 「把昌浩……搶回來……」 紅蓮用微弱的聲音只回答了這一句,然後便徑直向千引磐走去。忽然,他的手腕被勾陣一把抓住。 「騰蛇!等等!」 「放手……」 「我告訴你等等。你現在這個樣子,如何能把昌浩牽回來……」 「勾,放手……!」 紅蓮金色的瞳孔劇烈地燃燒著。抑制不住的感情化為鬥氣從他全身釋放出來。 望著掙扎著前進的紅蓮,勾陣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回頭望了望六合與白虎說道: 「——這傢伙,讓他老老實實的呆一會比較好吧?」(某雪:不好的預感,小心啊,蓮sama) 二人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的,我瞭解了。」 勾陣點了點頭,迅速感到紅蓮面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向紅蓮的心窩下擊去。(某雪:!!) 「……厄……」 忽然間受到意外強烈一擊的紅蓮,不由得彎下腰去不停地喘息著。勾陣接著又順勢揮起手刀向紅蓮後頸處一砍,然後用肩膀架起倒下的紅蓮。(某雪:勾陣,你夠狠)確認紅蓮完全失去意識之後,勾陣回頭對六合他們說道: 「安靜了,之後怎麼辦?」 「…………」 周圍一片沉默。 十二神將勾陣。身為凶將的她,擁有四斗將之中僅次於騰蛇的神力。但是,如果從性格和各方面綜合起來考慮的話,實際上更厲害的還是勾陣。 「……勾陣,我可以說句話麼。」 「什麼?白虎。」 白虎面部肌肉抽搐著,指了指紅蓮說道: 「騰蛇現在內臟被折斷的肋骨刺傷的可能性非常大,正處於非常危險的狀態……」 但是勾陣卻用一點沒有驚訝的表情回答道: 「別小看他喲,白虎。被譽為十二神將之中最強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要是這種程度的小傷都堅持不住的話,那就讓他死掉好了。」 勾陣的目光一閃。 「他說要把昌浩搶回來,是怎麼回事?把情況給我們講一下。」 天一也一副詢問的樣子。 白虎歎了一口氣,然後指著蜘蛛千斤頂方向說道: 「邊走邊說,現在先要把騰蛇和玄武的傷勢治療好。」大蜘蛛把同伴們帶去的地方,是在聖殿深處靜靜地蕩漾著的「瑞碧之海」的岸邊。蜘蛛毫不猶豫地走入了那澄清碧綠的湖水之中,直到白足的全身都給湖水浸泡著之後,把同伴留在湖中的他轉身游回來。「把蜥蜴也放入湖裡吧。」嵬用剩下的那一片能夠自由活動的翅膀指了指湖泊中央說道。白虎於是操縱風把蜥蜴的巨大身體浸到了湖水之中。看來湖水的深度比起神將們預計的還要深。失去了氣流浮力的蜥蜴靜靜地讓水面產生了波紋,不一會兒,很快,他上了岸,然後抖落了身上的水珠。勾陣瞇起眼睛避免那些飛濺的水滴飛進自己的眼中,向嵬確認道:「是不是只要把這個還有玄武也放到湖水中就行了?」六合和勾陣從兩側支撐著的紅蓮完全沒有醒過來的徵兆。被勾陣那樣子打法,這也實在難怪。「沒錯。」嵬點點頭,然後感慨良多地掃視著整個湖面。「這裡的水都是經由接受過道反大神加護的石頭所淨化的,大神的力量能夠賜予一切生命生存的氣息。」聽嵬這麼一說,這漫溢的湖水的確充滿了清冽的神氣。這湖水能夠使失去的宿體復活,讓靈魂重新找到棲宿之所,還能完全治好身體所受的損傷。但是能夠修補的只是身體組織的部分,可是對於消耗的體力和靈力卻沒有任何效果。聽說過這一點的天一若有所思地說道:「騰蛇和玄武的話,也許還是由我把他們的傷勢轉過來要好一點吧……」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已經聽說過了,如果要跟搶走昌浩當作人質逃走了的真鐵他們再次對決的話,維持戰力這一點是必須的。但是白虎卻提出了反對意見:「即使騰蛇能夠恢復過來,如果對於是風音的宿體的話,也根本做不了什麼。現在我們還是暫時借用這湖水的力量吧。」天一有點猶豫地埋下了頭,但是最後還是靜靜地點了點頭。架著紅蓮的勾陣和六合也來不及顧及會不會被湖水淹到,逕直走進了湖中。之後天一抱起玄武,也跟著走了進去,直到湖水已經浸到了兩人的全身。站在六合肩膀前的嵬不爽地瞇起了眼睛。「一旦進入了治療階段的話那麼在傷勢完全治好之前都不會醒來。傷勢越重所花的時間也越長。」「正合我心意。」勾陣看了一眼失去意識的紅蓮的側臉。「要是他醒過來的話,一定會想盡辦法跑出來的。」把紅蓮和玄武放到了水中之後,就把這裡交給了守護妖們,一起回到人間界去了。十二神將風將太陰從京都送來風信的時候,已經是未時過半了。 一動不動坐在躺著的晴明邊上的青龍緩緩地抬起頭來。 在他身邊的天後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去,被清風微微吹動的竹簾之外,晴明與太陰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二人挑起竹簾走進屋內,天後與青龍的視線馬上迎了上去。 若是平時的晴明,在這種時候一般都會說一兩句安慰的話調解一下神將們的心情。但是現在的晴明卻沒有一點那樣的情緒。 快步趕到自己肉體前,年輕樣子的晴明閉上眼睛結起術印。隨著他口中解咒的真言,靈體一下子不見了。 接著,到剛才為止一直都一動不動的老年晴明,終於慢慢張開了眼睛。 連續眨了幾下眼睛,調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後,晴明一下子坐起身,穿好衣服。 「出發,太陰。」 站在竹簾前面的太陰無言地轉過身去。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青龍,臉色更加嚴肅了。 「晴明,你打算去哪裡?」 青龍的聲音裡充滿了嚴厲的語氣,但是晴明連看也沒向他那邊看一眼便回答道。 「去道反的聖域。」(某雪:再次佩服晴明SAMA的勇氣啊,被PIA飛) 「夢話要在睡覺的時候才說吧。」 青龍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主人的背影。 「難道連解釋都不打算解釋嗎?你這傢伙。」 一直在青龍身邊沉默著的天後,應該也和他是一樣的感覺吧。 背向著神將二人的晴明,微微沉默了一會。旁邊撩著竹簾的太陰,也用不安的目光望著他。 回頭望了膃肭感青龍之後,晴明用堅毅的聲音說道: 「現在時間緊迫。等我回來之後,再好好給你們解釋吧。」 青龍的雙眸中閃出激動的光芒。 「晴明!」 真的憤怒起來的青龍全身都散發出陽炎一樣怒氣。看到青龍如此憤怒的太陰,不由得把肩膀縮了起來。 天後用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太陰說道: 「你也是,太陰,一句話都不說,難道還想把晴明帶到道反去嗎?」 天後的語氣雖然非常平靜,但是她的表情卻異常嚴厲。 太陰默默地低下頭去,然後好似尋求幫助一樣抬起眼睛望了望晴明。但是現在的晴明也沒有辦法回答天後的問題。 青龍和天後的心情晴明完全明白,如果有時間的話自己一定會把事情的經過和原因都仔細地跟他們解釋清楚。 但是現在情況緊急,心有餘而力不足。 晴明的雙手緊緊地握了起來。太陰看到他的拳頭微微地顫抖起來。 「晴明。」 聽到太陰的叫聲,晴明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如果我回來的話,一定會給你們解釋的。但是……」 晴明回過頭去望著兩名神將說道。 「現在,實在是沒有給你們解釋的時間。」 這實在是和平時非常不同的表現,,青龍和天後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等等,到底出了什麼事?晴明。」 二人的語氣和剛才相比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天後也似乎要跟過去一樣站起了身。 「晴明,請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現在沒有時間了,你們兩個留在這裡,守護府邸和彰子。」 「晴明。」 青龍也站起身追問道。 「我邊走邊讓太陰給你們送風信吧。」 留下這句話後,晴明和太陰便走惡劣出去。 神氣生成的氣流將二人保衛起來,瞬間便飛了出去。 追出去的青龍看到主人飛速的離開,不禁憤然地咂了咂嘴。 高高飛上天空的神氣,瞬間便遠遠地消失了。看風的去向應該是西方的某處。 在呼吸都困難的氣流之中,晴明緊緊地咬住嘴唇。 「昌浩……!」 但周圍吹過的烈風卻將他的聲音完全吞噬掉了。 如疾風一樣飛翔天空之中的太陰高聲叫道: 「加速了喲,晴明!沒問題吧!?」 害怕晴明的身體承受不住的太陰問道,晴明為了不讓自己的聲音再次被烈風吞噬而大聲回答道: 「沒問題,盡量加速!」 向出雲。向道反聖域進發。「可惡……!」 青龍抬頭看著天,怒氣沖沖地吐出了這句話。天後用僵硬的聲音問道: 「我們要去追晴明大人嗎?」 青龍回過頭來,只見天後舉起手,手掌向上,上面浮現出一個青白色的水球。 「雖然速度比不上太陰的風,但是比起跑來,肯定要早很多到達道反那邊。」 天後是在暗示要不要到道反聖域那邊硬把晴明拉回來。 青龍沉著臉皺起了眉頭。短短地咋了一下舌之後搖了搖頭。 「晴明命令我們保護宅邸和彰子公主的安全。我們不能違抗他的命令。」 「……我明白了。」 天後有點鬆了一口氣似的點了點頭。青龍看了她一眼,然後就隱身不見了。 房間裡只剩下天後一個,環視了被疾風處亂的房間之後,露出了疲倦的神色歎了一口氣。 道反的聖域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了? 前去那裡靜養的勾陣沒事吧?要是同胞的性命受到危險的話,神將們是能夠察知的。 既然現在還沒有那種感覺,那麼應該同伴們都應該不要緊才對。 以前曾經聽天空說過所謂的道反聖域究竟是怎樣一片土地。 那裡不但只有連接黃泉之國和人間界的千引磬,還擔當著另外一個作用。 就是因為那個原因,道反的土地才會保持如此的清淨。 天後一邊整理著被風吹亂的被褥,一邊若有所思地埋下了臉。 在十二神將之中,有四名是沒有攻擊力的,除此之外的八名,雖然力量有強弱之差,但是都能夠進行攻擊。但是他在這八名之中力量是最弱的。 所以理所當然在有危險發生的時候她充當的通常都是後衛的角色。雖然說不至於不能戰鬥,但是基本上都沒有試過一個人獨自在最前線上戰鬥。「我實在太沒有用了……」天後歎了一口氣,腦內開始浮現十二神將之中擁有第二強大神通力的好友的側臉。性命應該沒有受到威脅才對,但是要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事態的話,他一定會第一個衝在前面吧。「……即使是偶爾一次也好……」天後低聲說道,用手摀住了臉。「真希望你們能夠顧慮一下那些在身後等著你們的人的感受啊……」有些時候什麼都幹不了,只能在這裡等著的人,會比那些衝鋒陷陣負傷而歸的人更痛苦。被太陰的風一吹,幾帳轟然倒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聽見聲音的彰子擔心發生了什麼事,連忙跑了過來。「晴明大人?發生什麼事了嗎?」裡面沒有人回答。覺得驚訝的彰子慢慢打開了門,探頭打量裡面的情況。環視完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室內之後,彰子發覺被褥已經變得空蕩蕩了。「晴明大人呢……」端坐在被褥前面的天後默然地回過頭來。看她的表情,現在似乎不是自己應該多管閒事的時候,於是彰子重新關上了門。她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在御簾前面坐了下來,深深歎了一口氣。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雖然覺得那是因為那些事情不知道也無關緊要,所以才會沒有人告訴自己。但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的話,那麼自己還能保持平靜嗎?胸中凝聚著一小團類似不安的感覺。彷彿聽見了昌浩的聲音。他呼喚自己的名字的聲音。雖然心裡明白這只是自己的多心。可是那種「該不會……」的想法總是留在頭腦之中揮之不去。 「如果能和晴明大人說說話就好了……」 晴明究竟去哪裡了呢?似乎他是在自己沒有覺察的情況下出去的。要是去問神將們的話,他們會告訴自己晴明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就在彰子陷入沉思的時候,忽然聽見了十分活潑的聲音—— 「——公——主——」 「——公——主——」 聽見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彰子連忙打開了御簾。 定眼一看,只見現在雖然是大白天,可是牆頭的另一邊卻分明出現了雜鬼們不斷跳躍的身影。 「——公——主——,喂、公主——∼!」 猿鬼高高地跳了起來,緊跟著跳起的是獨角鬼。 「能不能——」獨角鬼落下去之後,龍鬼又跳了上來。「放我們進去嘛——」彰子瞪大了眼睛——「咦……」她連忙看了看周圍。平時的話總會有人在自己的身邊顯現出來,但是這次周圍卻空無一人。由於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擅自己決定,所以彰子開始煩惱了。「啊,那個……這該怎麼辦呢……」 雜鬼們發覺到彰子真的煩惱起來,於是停止了跳躍,集中到一起。 「怎麼辦?」 「要是她擅自放我們進去之後被人罵的話,那公主就太可憐了。」 「嗯——嗯——……啊,那讓公主出來不就好了?」聽見龍鬼的建議,猿鬼和獨角鬼拍手稱是。「沒錯!」「你真聰明啊!」既然大家都一致贊同,猿鬼便一下子跳了起來。「那麼——」 「一會兒就好——」「到門口這裡來吧——」 彰子看過去,只見三隻跳起來的雜鬼正向著自己招手。 到們那裡去。 「那樣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安倍府的外圍有著不可視的結界。昨天都城中曾經出現過來歷不明的妖獸。昌浩曾經跟他說過在沒有神將的陪同之下絕對不能踏出安倍府半步。不過如果是在結界裡面的話,應該就不至於會遇到什麼危險了吧。正當彰子煩惱的時候,一名神將在她身邊顯現了。「怎麼了,彰子公主?」 那從高處望下來的金色眼眸正平靜地注視著彰子。 「啊,朱雀……那個……」彰子向朱雀說了雜鬼們的意思之後,朱雀雙手環胸考慮了一下。「嗯,既然是結界裡面的話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會隱身在身邊跟著您的。」彰子送了一口氣似的露出了笑容。「謝謝你。」不能讓雜鬼們等太久了。彰子走出走廊,下了庭院,然後沿著牆壁急忙走向門口。雖然也可以走屋內過去,可是那樣的話說不定會讓露樹看到。雖然被她看到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露樹雖然是陰陽師的妻子,卻是個和妖魔鬼怪無緣的人,所以能不能直接跟她說自己被雜鬼們叫出去也是一個問題。沿著南邊庭院的籬笆往外走,很快就到了門口。彰子停下了腳步,找尋著隱了身的朱雀。「朱雀,那個……」 (怎麼了?)「既然朱雀現在在這裡的話,那麼我可以出去門外面嗎?既然都來到了這裡了,我還想順便去看看車之鋪……」因為最近發生了太多事,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到過市集上面去了,所以也已經很久沒有跟車之鋪打過招呼。這一段時間只要稍微活動就會立刻發燒倒下,所以不用說到外面了,連到庭院中去的機會也很少。朱雀沉默了一會兒,但是也許是給彰子的感情折服了吧,最後還是說了一句「可以。」 彰子的眼中露出了喜悅的光芒,連忙謝了他,然後用手推開了門。 「啊,公主!」「來了來了——」「讓你特意前來,還真是不好意思啊,公主——」站在門前的三隻雜鬼一個接一個開口說道。「嗯,沒事的。那麼究竟有什麼事呢?」彰子關上了門之後,在雜鬼們面前蹲了下來。雜鬼們不禁瞪大了眼睛。「咦,公主,你出來這裡也沒有關係嗎?」「我們聽孫子說公主你的身體還是不太好,所以不能亂動的說……」「還有就是,不披著裌衣沒有關係嗎?」被雜鬼們這麼一說,彰子才終於注意到這一點。「啊……嗯……嗯。只是一會兒的話,我想……應該不要緊……」低頭這麼說著的彰子的頭髮拖到了地上。發覺到這一點的猿鬼伸手握著彰子的頭髮捧了起來。「謝謝你,猿鬼。」「沒什麼,這點小事用不著道謝啦。」猿鬼一臉自豪地拍著胸脯。看著他那古怪的動作,彰子不禁笑了起來。看到彰子那久違的笑容,獨角鬼和龍鬼高興起來了。「昨天晚上,在我們差點丟掉性命的時候,被晴明救了呢。」「所以就想,平時受了他那麼多照顧,應該好歹來道謝一下啦。」「但是我們只是一般的善良妖怪,像是晴明這種有一半可以算作妖怪的人,真不知道要送些什麼謝禮他才會高興的說……」彰子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對於「一般的善良妖怪」這句,不知道應不應該頂撞。不過,看起來他們說這一句話的時候語氣十分認真,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所以彰子也就沒有開口了。給彰子捧著頭髮的猿鬼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們雖然說話不客氣,不過其實還是蠻喜歡晴明和昌浩的啊,所以呢,如果要送的話,當然是送一些他們會喜歡的東西比較對了。」發覺彰子凝視著自己的視線之後,猿鬼慌忙加了一句——「啊,不過,你可不要跟晴明或者昌浩說,我們說過這些話哦……」「咦?不能說嗎?」他們有沒有說什麼壞話。就算跟晴明他們說了,應該也不至於生氣或者不高興才對。不過雜鬼們卻相當慌張的擺了擺手。「不行!」「不、不能說的啊,公主!」「絕對不能說哦!」聽見雜鬼們不斷地強調這一點,彰子笑著點了點頭。「既然你們這麼說的話……那麼我答應你們,我絕對不會跟他們說就是了。」「嗯。不過哦——公主你也算是這家裡的一分子啊……」要是被昌浩或者晴明追究起來的話,說不定還是會說出來。雜鬼們開始疑神疑鬼的湊在一起商量起來,彰子不厭其煩地用十分感興趣的目光看著他們。在她身邊隱了身的朱雀看著彰子,不禁露出了微笑想到——晴明的妻子若菜不管是對雜鬼還是妖怪,又或者是神將,只要是非人類的東西,都十分害怕。在這方面可以說是十分徹底。 吉昌的妻子露樹則完全沒有見鬼之才,但是應該說畢竟是這個幾乎可以稱之為人外魔境的安倍家的媳婦吧,膽量還是很大的。雖然對於那些從沒有見過的妖怪並沒有特殊感情,不過由於已經對於晴明麾下的式或者神將有所認識,所以似乎已經自然地接受了他們的存在了。 然後是彰子。朱雀知道成親在這方面想過不少辦法。這個對於雜鬼們不單只不覺得害怕,甚至還能露出平靜微笑的少女,今後將會以什麼樣的身份,留在昌浩身邊呢?有時即使沒有任何人說出口,彰子也能夠感知昌浩的危機。雖然也許是因為它擁有特殊的見鬼之才的緣故,但是這點的確十分罕見。昌浩決定要討伐屍鬼前往出雲的那天早上,露樹和吉昌也完全沒有發覺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因為沒有發覺,才能那麼坦然地送他離開,然後找就像平時那樣過著平淡的日子。由於朱雀一直都在晴明身邊,所以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平時的昌浩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表現在臉上,就算有事情想隱瞞,也會輕易被人看破。可是只有那一次,他一直把自己的真正想法隱瞞到最後,沒有向父母透露半點。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昌浩當時的決心。但是朱雀還是不禁想——要是當昌浩的性命真的危在旦夕的時候,無意識地感覺到這一點的彰子,和完全一無所知的露樹,究竟哪一個會比較好過?位於遙遠西方,出雲之地的道反聖域。那片土地上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作為高龍神的使者前往道反的晴明,再回來之後還沒有向神作報告,已經再次踏上了前往出雲的路。看到這種情況的話,就算什麼也不問,也能憑直覺感覺出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情。朱雀握緊了拳頭,咬緊了嘴唇。要是我能夠像風將一樣飛天的話,一定會第一時間衝到去你的身邊啊——「……啊,這麼辦吧,公主——」雜鬼們的聲音把朱雀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中來。彰子側著頭聽他們說。猿鬼獨角鬼以及龍鬼三個舉起了右手。「要是你違背了諾言的話,那麼正月的時候就要送年糕給我們哦!」「而且,不是只要明年哦,後年也是,大後年,大大後年,大大大後年也是。」「公主你在這座宅邸裡住著的時候,每年都要給我們送年糕——」彰子聽了不禁瞪大眼睛。可是三隻雜鬼十分認真地一起點了點頭,齊聲說道:「只要公主你活著,就要一直給我們送年糕哦!」他們鄭重其事地宣佈了之後,開始高興地笑了起來。「所以,只要你肯給我們年糕的話,就可以去給昌浩和晴明說哦~」因為那是雜鬼們絕少說出口的真心話。彰子把雜鬼們說的話在心中重複了一次。不是只要明年哦,後年也是,大後年,大大後年,大大大後年也是。在這座宅邸裡住著的時候,每年都要。只要還活著,就要每年都給他們送年糕。「……說得也是呢……」彰子嫣然一笑,然後像是仔細品味似的低聲說道:「要是這樣的話,看來我得學學怎麼樣製作年糕才行……」雜鬼們開始吵鬧起來。「喂!公主她打算違背約定呢——」「那麼有年糕吃了——」「每年都有年糕吃哦——」彰子那看著在那裡蹦蹦跳跳地歡呼著的雜鬼們的眼睛,就如春日透過樹影灑下的光斑一般柔和。朱雀的腦海中浮現出昌浩的身影。他沮喪地低著頭,說自己無法消除彰子身上的詛咒,還說明明只要想的話,自己是可以為他除掉這個影響終生的痛苦種子的。朱雀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思緒開始飄向遙遠的西方。 沒事的,昌浩。你的選擇,一定不會有錯。 第五章 從都城再次向出雲進發的晴明他們到達道反聖域是在漆黑的夜暗覆蓋著整個世界的午夜時分。 進入了出雲之後突然下起了雨,雨水就像是有意阻止他們一般越下越大。太陰全力操縱著風繼續前進。 神通力一直使用的話就會不斷消耗。到達道反的時候,太陰已經全身無力,幾乎連站也站不穩了。 到了進入通往千引磬的隧道之後,太陰實在撐不下去,風勢一下子打住了。 「對、對不起,晴明。」 太陰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呼吸十分急促。 「我已經到了極限了……我等下過去,你先走吧……」 「傻瓜。」 晴明罵了一句,可是語氣卻和字面的意義完全相反。他抱起了身材嬌小的太陰。 「晴明?」 「你的話我很簡單就能抱著過去了。我以前也是經常這樣子抱著昌浩走的啊。」 太陰有點害羞地低下了頭,任他抱著了。 年邁的晴明要想跑起來的話還是有些困難,就算想再發動離魂術,也得先到了道反聖域之中再說。 腳步越往前走,晴明的目光變得越加陰沉。注意到這一點的太陰拚命想要安慰他。 「可是,可是,晴明,已經過了這麼多時間,說不定勾陣他們早就已經找到了昌浩了呢……」 「嗯。」 「而且,說不定道反聖域之中被搶走的咒具也已經拿回來了呢。」 「嗯。」 「那個操縱魑魅的傢伙也已經查出來了,然後一切都解決了……」 「……嗯。」 晴明點點頭,露出了黯淡的笑容。 「嗯……說得也是……」 「……所以……」 太陰看著自己每說一句就點一下頭的晴明的側臉,眼角突然發熱了。 這種話,根本成不了安慰。可是,比起自己來更為在意現在情況的晴明,卻為了照顧自己的感受,一一給予回應。 太陰拚命地忍受著快要湧出眼眶的淚水。即使外表是小孩子,自己畢竟也是十二神將。 他伸手緊緊抓住了晴明的肩膀,然後閉上了眼睛,忍不住祈禱起來。 「沒事的……因為,昌浩畢竟是你的孫子啊。」 那是安倍晴明,十二神將唯一的主人所認定的唯一一名後繼之人。 他的星宿只要有著無人能夠侵犯的光芒的話,那就決不會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隕落。 願望和祈禱,是不會輸給任何事物的力量。 很快他們到了那屹立著的巨大千引磬前面,晴明把手放到岩石上。跨越空間的感覺驟然而至,回過神來兩人已經身在道反聖域之中。 看來是由於已經得到了大神的許可,所以他們能夠自由出入這裡了。 從人間界絕對無法窺見的聖域內部,散落著好幾處神將們的神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熟悉的神氣有兩處,正停留在聖殿的深處,但是感覺卻非常弱,如果不仔細觀察的話根本不會發現。 太陰似乎也對這件事相當驚訝。 她皺起眉頭,認真地集中精神確認,發覺那的確是同胞們的神氣。 神將的氣息還出現在巫女住處的本宮之中。這邊的氣息卻很強。 「是天一麼。」 晴明低聲說道,然後邁步向著本宮方向走去。 走了沒多久,就看見天一迎面跑了過來。 「晴明,我已經沒事了,快點把我放下來吧。」 天一在晴明和太陰面前停下了腳步,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似的欲言又止,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光憑這一點,晴明就已經明白了大概情況了。 「晴明大人……」 天一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終於開口了。可是晴明擺了擺手,制止了她,然後視線環視四周。 「……紅蓮和騰蛇的神氣,已經變得很弱了。看來他們的身體已經……」 「不,不是這樣的。騰蛇他們現在正在道反大神的加護之下沉眠療傷。」 於是天一告訴他他們只是和道反的守護妖一起沉入了瑞碧之海而已。 晴明聽了不禁整個人鬆了下來。 這樣的話,現在就能夠放心一點了。如果在傷勢完全治好之前都不能亂動的話,那麼至少紅蓮會再亂來的可能性就很低。 只要一遇到跟昌浩有關的事,紅蓮就會變得不顧自己死活。 「天一,六合呢?」 白虎的身體已經讓晴明治療過了,所以沒有什麼大礙。可是現在那個治癒之海之中卻完全感覺不到六合的神氣。六合自己受的傷也不輕,要是繼續行動的話一定會變得更嚴重。 聽見太陰這麼一問,天一不禁為難地歎了口氣。 「我已經阻止過他了……不過他為了找尋昌浩大人,到山中去了……」 從早上開始下的這場雨完全沒有變弱,雨腳變得越來越猛烈了。 時間過得越久,線索就會越少,就更難找到了。 勾陣和白虎以及六合為了追蹤真鐵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出雲的山中奔走了。但是由於在聖域之內無法感知人間界的動向,所以天一現在也不清楚同伴們究竟身在何方。 晴明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天一擔心地看著他。他努力地裝作平靜。 「我先去拜會一下巫女,然後我也要出去找。」 現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能夠阻止晴明的行動了吧。 天一體會著自己心中的無力感覺,默然地點了點頭。 魔由羅看著完全沒有減弱的雨中那低垂的黑雲,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說道: 「要是再下久一點就好了。」 這場雨對於他們來說,是福音。 黑雲之中,偶爾會有紅色的流螢劃過。 「啊……」 魔由羅搖了一下耳朵和尾巴,然後轉過身來。 「母親……」 看到映入眼簾的母親那充滿了嚴厲的目光,讓魔由羅不由得把已經送到喉嚨的話硬是吞了回去。 赤色巨狼瞪著僵直的兒子,故意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茂由良,在那裡坐好。」 面對一邊全身顫抖、冷汗直冒,一邊筆直坐好的茂由良,真赭開始鄭重地說教。 「……茂由良。你是王的隨從。以後不准用拿那種無理的口氣對王說話。」 茂由良夾著尾巴緊縮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 「但、但是……王說沒關係……」 「我說了要區別清楚。不管王怎麼說,我們和真鐵都只是臣下。」 茂由良仰視著口氣嚴厲的真赭,將反駁的話語吞回了肚子裡。 那樣稱呼的話,王——珂神就會稍微露出一絲寂寞的眼神。 真鐵和多由良應該也知道的,可是卻仍然堅持行君臣之禮。 王大概是個很寂寞的存在吧。如果王必須那樣的話,那還不如不要當王,把祭祀荒魂的職責也拋到一邊,大家像以前一樣該多好。 可是,要是那麼說的話,真鐵、多由良和真赭,還有珂神也一定會困惑吧。 所以茂由良才什麼也沒說。可是,因為感到他太寂寞了,所以無論被叱責、發火多少次,茂由良總是悄悄地喊著珂神的名字。 一邊聽著雨聲一邊接受母親叱責的茂由良突然抬起頭,很驚訝地找尋著氣息。 「……母親大人,王在什麼地方?」 「哎?」 雨會隱藏人的氣息。而且這場雨很特別。其中混入了荒魂的力量。 雖然它們急忙尋找那身影,但到處都沒有找到。 他似乎進行過水占卜,透明的水留在了水盤裡。 那裡殘留有王微弱的靈氣,映出了一個人影。 「母親大人,這個女孩是?」 茂由良不解地望著水面上,映出了和三個小雜妖在一起的少女。 她還是個孩子。漆黑的頭髮非常修長,白皙的面孔似乎顯得很溫柔。 「這是荒魂的祭品。為了將喚醒的荒魂切實地與這世界相蓮的楔子。」 是通過魑魅的眼睛看過的映像。水面似乎搖晃了一下,一瞬浮現出道反的公主和灰黑之狼。不過,那身影又轉眼就消失了。 只見真鐵痛苦地扭曲了面孔。 「難道……」 一臉不安的茂由良從真赭僵硬的側臉上感到了莫名的焦躁。 赤毛之狼在滂沱的大雨中遙望著朦朧的山野。 「因為擔心未歸的真鐵,一個人在這雨中……」 茂由良顫抖著灰白的毛,茫然地望著黑雲覆蓋的天空。 在出雲的山裡,有和他們無法相容的山之比古、道反的守護妖們在徘徊著。要是和他們遭遇的話。 和戰戰兢兢地彷徨著視線的茂由良相反,真赭馬上恢復了冷靜。 她用前足刨開土,堆出一個小土堆。用前足將水盤的水倒入土堆,吹了一口氣。 「——魑魅!」 泥土呼應狼的言靈開始激烈地運動,形成像是從黑暗中分離出來的黑色猛禽。 真赭向伸展著巨大雙翼起飛的魑魅命令道: 「去找真鐵和多由良,告訴他們這件事!」 猛禽發出撕裂風聲的尖叫,消失在雨中。 「母親大人,那個,我也……」 茂由良等不及回頭的真赭回答便衝了出去。 「去找!」 單反巫女微微張開了眼睛,看了來訪本宮的晴明一眼。 「怎麼了,巫女大人。」 她猛地回過神來,對驚訝的晴明道歉道: 「真抱歉——因為在聖域裡,所以沒什麼實感。」 巫女露出苦笑,靜靜地說道。 「人界的時間比我想像的還要快呢……」 「是這樣啊。」 晴明附和著苦笑起來。 「這邊才是,驚動到你真是抱歉。」 「不。」 巫女搖了搖頭,看著站在床鋪旁邊椅子上的烏鴉。 「嵬,把那個……」 烏鴉低吟著扇動翅膀,從打開的窗戶飛了出去。 不一會,烏鴉嘴裡銜著什麼回來了。 烏鴉落在坐在床上的巫女身旁,恭恭敬敬地遞出銜著的東西。 巫女伸出的手掌上,是綠色的碧石。那和以前昌浩喪失見鬼之才時,道反巫女所準備的丸玉是不同形狀的東西。 「這是擁有恢復體力的效果、沉於瑞碧之海底部的石頭。」 是道反大神之力現實化的東西。 巫女將碧石遞給晴明,接著瞇起眼睛說。 「要恢復那年輕的姿態,身體的負擔很大吧?雖然只能算是安慰,請帶著這個。」 「巫女大人……!」 晴明因為始料不及的請求愣住了。 面對無法掩飾驚訝的晴明,道反巫女突然扭曲表情俯下了身子。 「巫女?!怎麼了,巫女!」 驚慌失措的嵬顯得手忙腳亂,連話都說不清了。 俯下身子的巫女肩膀顫抖著,拚命在忍耐著什麼。 看不下去的天一在床前蹲下身子,握住了巫女的手。 「巫女,怎麼了。如果我們做錯了什麼,請你儘管直言。」 可是道反巫女搖著頭,否定了神將溫柔的話語。 「不……決不是那種事。」 「那是……」 道反巫女看著困惑的晴明,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因為我們……使昌浩大人遭受了無法挽回的事情……」 眾人終於明白巫女到底在懊悔什麼了。 為了驅除降臨到道反聖域的災禍,道反大神請求人類孩子的幫助。因為那個原因使得神將們負傷,被虜走的昌浩也杳無音信。 巫女從嵬那裡得知了昌浩傷勢非常嚴重。身為普通人類的孩子受到那樣的重傷,並落入了敵人手中。 襲擊這裡的人們能夠自由地操縱魑魅。 「搶走咒物、帶走昌浩大人的入侵者,深深地憎恨著天津神和侍奉天津神的人們。要是昌浩大人有什麼萬一的話,我……」 嵬拚命地向就此沉默不語的巫女說道。 「不、不。巫女,那孩子拿著大神的丸玉。應該有受到大神的加護,決不會發生最糟糕的事態。」 「而且……」嵬為了安慰巫女,用開朗的聲音繼續說道。 「在這出雲的山中,有不服從任何人自由的山之比古存在。就算是那些人也無法對他們出手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太陰拉了拉晴明的衣角。太陰開著晴明示意她有話就說的視線,壓低聲音問道。 「山之比古是……什麼?晴明知道嗎?」 「我也知道得不是很詳細……」 比古是比古神的簡稱。比古神就是指男神。 可是,在出雲那個意思卻不一樣。 記得應該是指偶爾出現在出雲山中的無名之神,和其祭祀者們。 這個國家有八百萬神明。那時和天津神系統完全不同的國津神。 有許多神被埋沒在了時間洪流裡,沒有出現在流傳至今的神話中。祭祀那些神的人們也從表面的舞台上消失,悄悄的隱存下來。 他們隱藏了真正的名字。比古既是神之名,同時也是種族的稱呼,還是單獨的名字。 雖然道反大神是天津神,但因為擔負封住黃泉和人界之間界限的重要任務,所以對比古還是比較善意的。 「要是知道他拿著大神的丸玉的話,比古們也不會坐視不管的。如果他被拘禁的話,比古不但會詢問,就是發生衝突也……」 嵬用緊迫的語氣對驚訝地注視著自己的道反巫女說道。 「奪走咒物的,絕對是出雲死寂王的追隨者。叫做真鐵的那個……」 停了一會,嵬顫抖著翅膀說道。 「……奪走公主身體的邪惡之人,宣言說自己所追隨的才是此地的正統之王。」 巫女感到目眩幾乎昏倒。天一連忙扶住了她。 巫女向擔心的天一無力地點點頭,按著額頭說道: 「……讓你們捲入了這片土地的紛爭中……我該怎麼表達歉意……」 巫女似乎因為打擊變得無法言語。晴明走近巫女,接過了她手上的碧石。 「那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巫女猛地抬起頭,不敢相信地注視著晴明那毫無責備之色的平靜眼眸。 晴明微微笑著說道: 「人擁有星宿,我和昌浩的命運大概會比其他人更加跌拓起伏、波瀾萬仗一些吧。決定訪問這裡、決定接受大神委託的都是他本人。為什麼要怎麼巫女大人呢?」 晴明握緊碧石,一邊用手掌感受著那波動一邊接著說。 「昌浩的星宿和天命都沒有顯示會在此處終止。就算是行蹤不明,我也確信他還平安活著。」 道反巫女所認識的晴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但是,在她落入智鋪宮司之手,長眠與寒冰之中時,青年已經在歲月中克服重重險境變得圓滑,成為了老人。 的確,力量和年輕時比起來應該下降了很多。就算使用離魂之術變為只有靈體的姿態,也無法達到二十歲時那卓絕的力量。 可是,隨著時光流逝——安倍晴明獲得了遠遠超過身體衰老的其他東西。 「不要緊。因為昌浩是我晴明獨一無二的後繼者……」 天一和胎衣你默默地聽著那平靜的話語。 那話其實不是對巫女所說,而是為了自己相信那祈禱的言靈。這點只有跟隨他的十二神將們才能夠看穿。 在夜暗之中,只有雨聲在靜靜迴響。 此時正在離出雲和伯耆國境附近的山中奔走著的勾陣,感覺到上空掠過一陣同伴的神氣,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乘著風飛行的白虎發現了勾陣,於是降落下來。雙方都已經成了落湯雞了。 「白虎。」 即使在黑暗之中,十二神將的眼睛還是能夠和白天一樣看得清清楚楚。 白虎把被雨淋濕的頭髮不耐煩地撥到一邊去,然後憂鬱地皺起了眉頭。 「這場雨難道就沒有要停的意思嗎?」 「用你的風把雲吹開如何?」 聽見勾陣這麼一說,白虎露出像是咬到了黃連一般的表情。 「根本不起作用啊。」 本來是打算說來開開玩笑的勾陣聽見了這句完全出乎自己 意料的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原來他已經實踐過了啊。 抬頭看著黑雲的勾陣眼中露出了陰沉的神色。 「……因為雨的關係,腳程慢了不少,要是能夠讓雨勢稍微小一點的話,應該就會有所不同了……」 白虎聽見她那帶著歎息的話,吊起了一邊眉頭。 「喂,你沒事吧?本來你的身體情況就不算好……」 勾陣露出了一副彷彿在說「我知道」的表情,伸手阻止了白虎說下去,然後把粘在臉頰上的頭髮撥到了肩膀上。 「不要擔心……真是的,怎麼不管哪個都這麼愛操心啊。」 「勾陣,偶爾回想一下你差點丟掉性命這件事吧。那個時候天後和太陰因為擔心你,臉色慘白得很呢。」 「我知道。」 「我可不覺得你真的知道啊。」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不信任我?」 勾陣不爽地低聲道,然後想起了另一個囉嗦的傢伙,不禁歎了一口氣,在他身在道反聖域的海中沉眠的時候,起碼希望能夠找到一點什麼線索。 勾陣轉過頭去。 「白虎——」 「什麼事?」 感覺到勾陣的語氣似乎有點緊張,白虎定定地看著她。 「你覺得現在真鐵和狼身邊,還帶著昌浩嗎?」 「…………」 白虎沉默了。勾陣繼續說道: 「要是換我來想的話……只要已經取得了一定距離的話,就會把他放了。受了重傷無法自己行動的人質,即使帶著也只是個累贅。」 白虎的臉上露出了艱澀的神色。勾陣說的話十分正確。既然現在已經過了大半天,很難想像真鐵他們身邊還帶著昌浩。雖然勾陣用的是「放了」這個詞,可是實際上一定會用更加淒慘的手段吧。 四周只聽得見雨聲。 無情地撞擊著大地的雨迅速奪取了神將們的體溫,全身開始泛起一股倦怠感,那是因為這場雨的關係,即使什麼也不幹,體力也會損耗。 「……我想聽真話。」 聽見這壓低的聲音,白虎屏住了呼吸。黑曜石的雙眸帶上了極為陰沉的色彩。 「昌浩的傷勢,即使被這場雨這樣沖打,還能挺得住嗎?」 沒有回答。沉默。那就是白虎對於勾陣這個問題的回答。 願望和事實往往是不對等的。而勾陣想要的,不是願望,而是事實。 雨聲之中夾雜著沉重而悠長的歎息聲。勾陣甩了甩頭上的水珠,抬頭仰望天空。 現在沒有絲毫線索。真鐵和多由羅向著道反的南邊逃走了,知道的就只有這麼一點。 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他們的目的,是搶奪在道反聖域之中封印住的咒具。 那麼這又是為了什麼? 勾陣覺得風音的身體被搶走,這其實只是突發的事態。 恐怕他們只是覺得撿到了意外的東西而已吧。 所謂這片土地上的真正王者,究竟是誰? 真鐵他們的藏身之地,又在哪裡? 他們從哪裡來,又回哪裡去了?對於連這一點都不知道的勾陣他們來說,情況是壓倒性的不利。 「全都是搞不清楚的東西。從道反聖域裡搶來的那個咒具究竟又是什麼?至少應該向巫女問明白這個啊……唔?」 勾陣豎起了耳朵,在雨聲之中還傳來了另一種水聲。 「……河流嗎……?」 應該是因為這場雨的關係水量大增了吧。那轟鳴連在這滂沱大雨中都能聽到了。 「啊啊,那是箕川的源流之河。我剛才是從上面看過了,污濁得很呢。」 聽見勾陣的低吟後白虎回答道。是嗎。勾陣點點頭,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發覺她的異樣,白虎疑惑地瞇起了眼睛,下一秒,他頓時目瞪口呆了。 兩人無言地衝了出去。 氣息,道反的氣息。風音的力量的氣息,終於感覺到了。轟鳴的水聲變得越來越大。 以神足飛奔的勾陣,從茂密的樹叢中飛身跳了出來。眼前出現了一片光禿禿的石頭。已經化作濁流的河水正推開岸邊的石頭和樹枝向前奔突。 在其中一塊岩石上,只見跨在狼背上的真鐵就在那裡。 在完全漆黑之中,真鐵承受著這傾盤大雨的衝擊,露出了冷徹的笑容,手中握著一把鋼製的太刀。 真鐵和狼已經發現了突然出現的這兩位神將。狼也就算了, 真鐵的話要麼是本身具有夜視能力,要麼就是風音所擁有的靈力讓他得到了這種能力吧。 勾陣站住了腳步,瞪視著久違了的風音的臉。 勾陣並沒有正面和風音交鋒過。第一次看見的就是被怪物們襲擊,受了重傷,接近死亡邊緣的她,被六合抱在懷中。 可是那時候他們卻不得不丟下她繼續趕自己的路。 不過,這下勾陣終於見識到了原來內在的魂魄不同,會讓一個人給人的印象產生如此之大的變化。 勾陣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筆架叉,小聲跟白虎說道: 「我來對付他。你來應付那隻狼。」 十二神將不能傷害人類,只要不違背這個規則的話,應該就無法抓住真鐵了吧。 「不管用什麼手段,我都要讓他說出昌浩的所在!」 另一方面真鐵聽到了風中傳來的勾陣的話之後不禁皺緊了眉頭。 「不要說得這麼大口氣了。」 「那麼我們就用行動來封住她的嘴巴吧。」 「說得也是。」 真鐵回應著狼所說的話,吊起了嘴角。瞬間,利用神足一下子拉近了距離的勾陣直撲往真鐵懷中,反手握著的筆架叉斜斜舉起。 真鐵和多由羅衝過雨幕退後,早就看出他們後退位置的白虎放出了風刀。大塊的岩石發出巨大響聲被砍為兩半,真鐵和多由羅向著岩石傾斜方向的相反方向跳去。勾陣正準備追那頭 狼,真鐵突然無聲地落在他面前,鋼刀直刺過來。勾陣連忙舉起筆架叉相迎。 「就憑你這身手就打算抓住我們嗎?」 真鐵嘲弄道。勾陣沒有回答,提起腳橫掃過去,真鐵發覺到了,卻一時閃避不及,被著實撞了一下之後向著旁邊跳去。 勾陣屏住了呼吸,臉上露出了咬到黃蓮似的神色。 「糟糕……」 雖然自己是無意識地對他發動襲擊的,可是這畢竟是風音地身體,不能讓她有半點損傷,風音,以及現在在風音的身體之中的真鐵,都屬於人類。十二神將們對於他們是不能全力攻擊的。 如果是像那個怪僧那樣,雖然本來是人類,可是最後已經變成了怪物的話,那就簡單了。 真鐵重新站了起來,用陰沉的目光狠狠瞪著勾陣。「你是那些傢伙的同類麼。和那些袒護守護妖們的礙眼傢伙是一道嗎?」 黑曜石的雙瞳閃動著黑暗的光芒。 「凡是阻礙我們的障礙……如果不識好歹的話,格殺勿論!」 真鐵的鋼刀從旁邊橫掃過來。勾陣舉起筆架叉招架,刀劍的交錯持續了好一陣子。勾陣和真鐵互不相讓,雙方都不肯後退一步。 「真鐵!」 多由羅打算上前幫忙,可是白虎的風刀不斷攻擊他的腳下,讓他不禁連連後退幾步。在身體機能方面比起一般的狼要靈敏得多的灰黑色猛獸在一個翻身著地的同時向著白虎直衝過來。 白虎用那厚實肌肉覆蓋著的手臂把直撲過來的利齒一擋,這個在十二神將之中擁有最為龐大身形的男子用盡全力向著狼的小腹一腳踢了過去。 多由羅發出嗚的一聲悲鳴,直直飛了出去。真鐵的眼角瞄到了這個情景,不由得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 「多由羅!」 狼撞在岩石上,然後被轟鳴的濁流吞噬了。 「多由羅!你這傢伙!竟然……!」 熊熊燃燒著怒氣的真鐵的雙眸狠狠地瞪著把狼踢到河裡的白虎。 強烈的怒氣從他那纖細的身體中湧現出來,靈氣產生激烈的爆炸,向著白虎和勾陣直衝過來。 由於勾陣離他最近,所以迴避不及,雖然她已經立刻交叉雙手來防護,可是真鐵的攻擊單靠那樣的防護當然不可能擋得住。猛烈的爆炸衝擊,以及緊跟其後襲擊全身的靈壓讓神將們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嗚……」 勾陣拚命抵抗著這幾乎要把全身骨骼壓碎的重壓,眼睛狠狠地瞪視著真鐵。 骨骼傾扎的吱呀吱呀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能夠把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騰蛇傷到那個地步的,就是這種力量麼。 用靈壓封住了白虎和勾陣的行動之後,真鐵連忙一面狼狽的表情從岩石上探出身子去。 「多由羅、多由羅……!」 狼的咆哮穿透雨聲傳了過來。真鐵連忙抬起臉,只見一頭灰黑色的狼正在二十丈開外的下流中趴在一塊突出來的石頭上,一邊滴著渾身的泥水一邊往上爬。 真鐵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氣,鬆開了肩膀,雙眼露出冰冷的眼神看著神將們。 真鐵和勾陣的目光碰上了。完全沒有失去強烈鬥志的她的眼睛讓真鐵不禁焦躁起來。 凡是跟道反有關的人,都讓自己覺得礙眼。 勾陣拚命往膝蓋注入力量掙扎著,然後努力用平靜的聲音說道: 「你把昌浩怎麼了!?」 面對這充滿怒氣的質問,真鐵沉默著皺起了眉頭。 「就是那個你們抓去的孩子!」 真鐵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如果對他所作所為一無所知的話,這可以說是十分嫻靜美麗的笑容。 「啊啊,你說的是那個啊……」 真鐵的視線一瞬間投向那污濁的洪流。 勾陣和白虎的背上迅速竄上了一陣陰冷的感覺。 「難道……你把他……扔進了河裡……?!」 把昌浩扔進了這條因為下雨而水位大漲的河裡……丟進去了。因為很礙事。」 勾陣和白虎的眼睛充滿了震驚。他受了重傷。出血也很嚴重。被這激流所吞噬,究竟能不能生還呢。人類的話——是不可能的。 「你們在找那個嗎?真是白費工夫。」 多由良回到了一臉無所謂的真鐵身邊。泥水被雨水沖刷掉,皮毛上沾著的水珠變得透明。 真鐵一邊默默地撫摩著它,一邊揮舞起右手的劍。帶著靈力的劍刃一閃,產生的真空劍氣便擊中了神將們。 血沫飛舞。從傷口噴出的鮮血瞬間就被暴雨沖刷得無影無蹤。但是傷口比想像的要深,因為不停流出的鮮血使勾陣的肌膚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勾陣屏住了呼吸。攻擊的機會大概只有一次。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那就是極限。 自己是不可能戰勝打倒騰蛇的對手的。 她窺探了一下背後的氣息。雖然負了傷,不過應該不是無法動彈的傷勢。剛才的劍氣,應該是朝著勾陣放出的。 這樣下去脫鉤陣和白虎都會被幹掉的。但是,如果有一方能夠稍微吸引敵人攻擊的話,另一方是應該可以逃走的。 在速度這點上,風將白虎要勝過勾陣。 「白虎,快走。去通知晴明。」 「但是……」 「就算是身處絕境,昌浩身上也是繼承了天狐之血的。」 現在只能賭在這上面了。天狐之血曾經多次危及昌浩的生命。但是在陷入絕境的時候,那血一定會保護他的生命。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昌浩早已丟掉性命了。 「我來拖延時間——快走!」 勾陣用只有同胞能夠聽到的念話命令道,同時將自己的神氣進行最大程度的解放。 真鐵的靈壓被頂了回去。反作用伴隨著爆裂、波動發出爆炸聲捲起了漩渦。 白虎的神氣夾在風中飛向天空。勾陣則一口氣衝向抬頭望去的真鐵懷裡。(某雪:!!!懷裡?!!!) 但是,發覺了勾陣行動的多由良咬住了她的左臂,使勁將其拽了回來。胳膊傳來被撕裂的疼痛,關節被強行扭曲。勾陣咬緊牙關沒有發出聲音。 「……」 趴在地上的勾陣,聽到踩在自己背上的狼在自己耳旁低語道: 「你也是很適合的祭品呢。」 多由良抬起頭看了看真鐵,瞥了一眼河水說道。 「為了將荒魂與這世界相連接,只有道反的公主大概不夠。把這首級帶回去的話,應該會對祭祀王有點用吧?」 荒魂、祭品。還有祭祀王。 勾真一邊在心中重複著,一邊死死瞪著巨狼。 「我才不會對你們言聽計從呢。」 「哦?」 毫不岩石嘲諷的多由良故意減輕了爪下的力量。趁機掀開多由良跳起的勾陣,看到了逼近眼前的劍尖。 「那麼,你就沒用了。」 真鐵的劍尖深深地刺入了勾陣右肩的骨頭下。真鐵從想要後退躲開的勾陣身上拔出劍尖,變換方向準備從胸口斜切下去。但是,閃開的勾真順勢揚起活動困難的右手,緊握的筆架叉彈開了真鐵的劍。 搖搖晃晃的勾陣呼吸顯得異常急促。她雖然傷勢已好,但是身體並沒有完全康復。她原本是為了靜養才來到出雲的。 那個比誰都要關心自己的傷勢—— 勾陣朝激流瞥了一眼,朝山下疾弛而去。 「休想逃跑!」 真鐵怒吼著放出了靈爆。勾陣反射性地用通力築起屏障。雖然總算是躲過了直擊,但靈爆產生的風壓還是吹飛了她的身體。 沾在四肢上的餘地感覺好重,就好像束縛著她的行動、阻止她的反擊。 「這、雨……」 有些微恐怖的妖氣隱藏在雨滴中。雨下得越大,籠罩全身的疲倦感就逐漸變得越難受。 雨聲中傳出某種爆炸聲。 在勾陣倒轉的視野中,映出了真鐵散發著火花的手指。 已經耗盡力量的自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躲過的。 真鐵瞄準這絕好的靶子,放出指間的光芒。 一眨眼,勾陣的腹部就被橢圓的細長光芒貫穿了。 衝擊停留在體內,腰部發出聲音爆炸開來。 「……!」 她的肢體飛散出肉片和血沫,就那樣被激流所吞沒。 第六章 為了給墜入激流中的勾陣以最後一擊,真鐵和多由良沿河順流而下。 但是,狼突然停住了腳步。真鐵也同時望向漆黑的天空。 猛禽銳利的鳴叫聲撕裂了雨聲。 飛入昏暗視野的暗色猛禽帶著真赭的妖力。 「魑魅,為什麼……?」 魑魅落在了驚訝的真鐵肩上,將頭靠了過去。真赭的聲音流入了閉上眼睛的真鐵腦海裡。 「——什麼……!」 真鐵臉色大變。 「多由良,回山裡去。」 「怎麼了?」 真鐵很少有露出焦慮的表情,對感到不解的巨狼說道。 「王為了找我們下山了。」 「你說什麼!?」 多由良立刻調轉方向,等真鐵一坐上來便飛弛而去。 真鐵坐在如疾風般飛弛的狼背上,咬緊了嘴唇。 「那個大笨蛋……!」 真鐵嘀咕著,突然按住了胸口。風音的身體對真鐵的魂魄表示出的抗拒反應開始漸漸變強。在自己還能夠控制的情況下,必須抓緊時間了。 真鐵回嘔吐朝後方望去。和放出的靈氣相呼應,暗色妖獸們從土中出現。 真鐵向追隨灰黑之狼的妖獸們命令道: 「去尋找王!找到我們所擁戴的王。」 這片土地正統的王。 「去找得到荒魂之力,能夠隨意操縱那力量的祭祀王!」 妖獸們一起散開。看著它們的真鐵屏住呼吸,拍了拍多由良的背。 「真鐵?」 多由良看到真鐵蒼白的買孔倒吸了一口冷氣。 「真鐵,怎麼了!」 真鐵一邊按著胸口急促地呼吸著,一邊望著河面,對臉色大變停下腳步的多由良說道: 「我們繼續去追那女人。」 多由良察覺到他指的是剛才沉入河裡的勾陣,不解地注視著真鐵說。 「但是,王……一定在尋找我們。要是遭遇到道反的守護妖們,或者那異形的同伴的話……」 秀麗的面孔儘管因為痛苦而扭曲,真鐵還是對躊躇的多由良重複道。 「去追蹤那女人,多由良……必須盡可能削弱道反的戰力。在我還能使用這身體的時候。」 灰黑巨狼瞪大了眼睛。 「她的力量在抗拒我的意志。現在還是我比較強,但是那也是時間的問題了。」 風音的身體開始拒絕將力量交誒他。 如果自己無法控制了,就把她作為獻給荒魂的祭品。但是,他還是想做最大限度的有效利用。 以真鐵和多由良本來的力量,就算能夠和追隨著道反的異形們對峙也會陷入苦戰。 「剛才的女人受了傷。但是,那可不是人類。不僅死不了,就連封住她的行動都未必足夠吧。必須完全收拾掉她。」 真鐵說得沒錯。但是,就算如此多由良也仍然猶豫不決。 它的視線四處徘徊,臉上因為擔心滿是陰雲。 「你說的沒錯……但是,珂神……」 真鐵摸了摸正要開口的灰黑巨狼的腦袋,微微笑了起來。他會說出那個名字應該是無意識的吧。因為一直都是那樣叫的,所以改變稱呼之後也偶爾會說漏嘴。因為十分注意,所以在真赭的面前決不會說出的稱呼。會說出那個名字,是多由良對真鐵不抱戒心的證據。 「啊啊,我也和你是一樣的心情……而且,真赭和茂由良也是。」 多由良睜大眼睛,朝兄弟所在的山看去。應該聳立在黑雲和大雨對面的山,現在正隱藏著姿態。 「不用擔心,魑魅一定會找到王、找到珂神的。所以我們也要完成賦予我們的使命。」 「……我明白了。」 巨狼點點頭,然後使勁搖搖頭讓自己不再思考此事。真鐵像是安慰他似的,輕輕拍了拍多由良的頭。多由良則用關切的視線朝真鐵望去。 察覺到的真鐵露出了微笑。那眼睛說著「不用擔心。」 多由良載著真鐵返回河岸。 被激流所吞沒的勾陣拚命想要浮出水面。 但是,身體卻出奇的沉重。不僅僅是因為出血和傷勢的原因,其他的因素正奪走她的自由。 那時什麼。 是沾在身上的水。從烏雲傾瀉而下的雨水,和積聚在這河裡形成的激流。有東西隱藏在那其中。 一點一點地糾纏上去,從根本上將力量徹底奪走。自己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真是可怕的力量。在一滴滴雨點裡只包含有微乎其微的那種力量,落到地上聚集在河裡,在怒濤的激流中不斷壯大。 戰慄感傳遍全身。她明白那個感覺,以前也曾體驗過一次同樣的感覺。 未知的、可怕的妖氣。潛入皮膚,彷彿在一點一點逼迫她—— 睜開眼睛的她看到了在波濤中翻滾的影子。還有紅色的螢火蟲。 勾陣的心臟一下「咚」地跳起。那感覺和恐懼很相似。 紅色的水流飛入被濁流吞沒的她的眼睛裡。 在水流中有紅色的細流。像繩子一樣細的那個,隨著她在水中的流動開始變粗。 本應被泥土染黑的河水顯出紅色。像陽炎一樣搖拽,就好像燃燒的火眼似的。 惡寒竄上了脊背。 ——在黑暗中流淌的河。現在正像撕裂黑暗般火紅地燃燒著……—— 燃燒的河。簸河、簸河的水正火紅地燃燒著—— 勾陣的腦海裡敲響了警鐘。不能接觸那紅水。那時邪惡之物。 她拚命掙扎著想要逆流而上,卻使得水流更緊地捉住了她。 在紅色水流中,她覺得好像看到了紅色的螢火蟲。 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胸口似乎被利刃似的東西所貫穿。兩隻螢火蟲將她捉住,正拖動著她。 「……」 為了逃脫,她解放了所有的靈力。濁流中捲起了水龍卷。紅色水流和紅色的螢火蟲被擊碎,束縛她四肢的可怕氣息瞬間變弱了。 她只覺得背脊的下部一陣熾熱。這樣下去會沒法呼吸的。 她拚命地撥開河水,總算浮出了水面。但是,一旦鬆弛下來就會馬上被水捲走。 水奪走了體溫,四肢無法自由活動。因為失血動作大概也變得遲緩了。 她總算抓住了岸上伸出的樹枝,使出渾身的力氣爬了上來。 雨勢仍未減弱,毫不留情地擊打著呼吸急促的勾陣。 雖然傷口感覺很熱,但是重要的內臟看來沒有受傷。她察覺到大百足大概就是因為同樣法術而受的傷。 用肘部拚命支撐起身體的勾陣,仔細探察著真鐵他們是否追了過來。現在暫時沒有發現對方的氣息。 但是,那也只是時間問題吧。他們宣佈過會殺光追隨道反之人的。 白虎應該平安回到聖域了吧。晴明應該已經抵達聖域了吧。 分開行動的六合沒有和真鐵交手吧。 「總之……不回聖域的話……」 可是話剛出口,勾陣便搖了搖頭。 不行。就這樣回去的話,真鐵他們會追上來。必須讓他們盡可能遠離道反的聖域。 她一邊向傷口注入通力止血,一邊沿河岸走著。 「那個……妖氣是……」 在水流中蠢蠢欲動的妖氣。 勾陣突然停下腳步,無意識地朝聖域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和在化為廢墟的風音殯宮感到的一樣。 勾陣仰望著降下混入妖氣之雨的烏雲,茫然地低聲說道: 「荒魂到底是……」 還有,真鐵他們追隨的祭祀王到底是什麼人。 雨中的妖氣籠罩住她的身體。勾陣因為皮膚傳來的惡寒皺起了眉頭,她感覺到真鐵和多由良的氣息正在不斷接近。 「可惡……」 她對真鐵從上流逼近的靈力咂了下舌,開始朝著下流跑去。 十二神將六合雖然被真鐵所傷,仍然在出雲的山中搜尋著昌浩。 線索只有真鐵逃走的方向、昌浩的靈氣、隱藏在他血中的天狐之炎、道反的丸玉。只有這些搜尋手段。 一直走到大遠郡的六合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只得中斷搜索先返回道反的聖域。 聖域在意宇郡。和真鐵他們的戰鬥是在於宇郡和大原郡交界處進行的。 那時,真鐵他們向著南方逃走了,除此之外六合一無所知。 勾陣他們應該是朝著仁多郡出發的。 進入意宇郡的六合無意識地歎了口氣。被真鐵所傷的位置還沒痊癒。神將身體的治癒能力雖然是人類無法比擬的,但也不是瞬間就可以治好。紅蓮和玄武儘管沉入了瑞碧之海治療受到損害的身體,但那只是身體機能的治癒,並不是體力與靈力的完全恢復。 所以六合才拒絕了蜘蛛要他同去療傷的建議,前去搜索昌浩。 要是自己也脫離戰線的話,萬一有什麼事情,那情況將會變得壓倒性的不利。 他抵達連接聖域的隧道,停下來喘了口氣。 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齊腰的頭髮也因為吸水變得沉重。他一邊鬱悶地將帖在臉頰上的頭髮撥開,一邊甩落順著額頭流下的雨滴。 掛在脖子上的勾玉從那以後就沒有任何變化。 輕輕握住冰冷的玉石,六合低下了頭。 魂魄就在這裡。但是,那時她的確在自己的懷中停止了呼吸。那感觸自己現在依然鮮明地記得。 他確實看到了漸漸熄滅的生命火焰。眼中只有那哭泣著訴說自己害怕孤獨的面孔。 如果希望的話。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會一直伸出手。無論多少次,都會握住那隻手。然後—— 六合緊緊握住勾玉,抬起了頭。 無論如何都要奪回她的身體。 傳過千引磐進入聖域的六合,去見了使用離魂術變回青年姿態的晴明。六合看到帶著天一和太陰的晴明,微微有些吃驚。 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讀懂六合表情的晴明告訴他自己剛剛才到。 「不用擔心,連肉體也一起帶來了。」 在六合說出最大的疑問之前,晴明搶先回答了。然後大膽地笑道。 「放在附近比較方便。」 「晴明,但是……」 「不用擔心。」 晴明制止正要說下去的六合,從衣服裡取出了碧石。 「巫女大人借給我的。和昌浩一樣的出雲石。」 鎮壓天狐之血的出雲石似乎也能夠補充靈力。因為道反大神是與大地相連的神,所以擁有孕育生命力和大地相通的物品。 晴明注視著無表情地想著「這樣就沒問題了」的六合,閉起眼睛用右手結印。 「華表柱念……」 晴明念出了和昌浩醫治大百足傷勢時同樣的神咒。但是,那效果要超出昌浩數倍。 之前一直折磨著六合的痛苦一下變得舒緩,他不意識地吐出了一口氣。 消耗比想像的還要大。他的內心急切得連注意到那件事的工夫也沒有了。 「六合,找到線索了嗎……?」 面對忐忑不安提問的太陰,六合無言地搖搖頭。 雖然早已料到、也已經有了覺悟,但仍然免不了感到失望。 太陰桔梗色的眼眸蒙上一層陰影,讓六合感到很憂鬱。 「滴答滴答」黑色的披風傳來水滴滴落的聲音。 「……那雨好奇怪。」 太陰發覺同胞的衣服被淋透,便伸出手擰起了水。擠出的水在乾燥的地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痕跡。 太陰看了一會,突然皺起眉毛驚訝地歪起頭。 「什麼啊?這水……」 她鬆開衣服緊盯著自己打濕的雙手,然後搖著手想要甩掉水滴。 「太陰?怎麼了?」 太陰仰望著驚訝的天一,尋找著用來說明的詞彙,但是卻無法表達清楚。 「怎麼說呢……好奇怪。唔晤,來的時候就有點這麼覺得了,水好像很重……」 不,不是的。 太陰睜大了眼睛。 「……就好像……沾在身上的水在奪走力量似的……」 六合也顯得很驚訝。就是那樣沒錯。 不只是因為負了傷。暴露在那雨中時,的確有種力量被奪走的感覺。 隱藏在雨中的妖氣奪走了神將們的神氣。 「呼喚這雨的是真鐵的同夥。」 在真鐵和多由良的交談中有提到那個名字。 「的確是叫……珂神。」 六合的話讓天一和太陰身體一震。它們僵硬著臉望向晴明。 青年露出嚴肅的表情重複著那名字。 「珂神……是追隨祭祀王之人嗎?」 真鐵說過的單詞還有好幾個。 這片土地正統的王。祭祀王。祭品。還有荒魂。 「這片土地正統的王……是指古代出雲的王族嗎?」 不屈從大和王朝的支配,不服從將天照大御神當作天祖的皇家,這樣的氏族在這個國家裡有很多。 這片土地上應該也有這樣的人。 出雲是神的故鄉。不單是晴明知曉的神話中出現的神,也生活著不存在與記錄之中的神,是這世界上最接近高天原的地方。 比起天孫降臨的高前穗,出雲的神氣要更加強烈。強烈得就像眾神的呼吸傳到這個世界上似的。 雖然晴明決不是無知,但就連神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如果神是全知全能的話,高龍神就不會讓他到這裡來了。 「荒魂也許是我們不知道的神之名。」 如果是古代出雲族崇拜的神的話,就算被中央政權掩蓋了其存在也毫不奇怪。晴明所掌握的知識,都是大和王朝允許想後世傳達的東西。因為覺得沒有為此觸犯禁忌的必要,晴明對出雲土著之神的瞭解並不深。 早知會有這種事情,求知慾要是能再強一點就好了。 這就是所謂的追悔莫急吧。真不想體會這種感覺。 「晴明,去尋找昌浩吧。」 晴明向仰望自己的太陰點點頭,正準備起步時。 「——安倍晴明。」 驚訝的晴明朝聲音主任所在的方向看去。 「安倍晴明。到這邊來。」 太陰和天一驚訝地看著吃驚的晴明。只有晴明能聽到那聲音。 怎麼辦。儘管必須回應神的召喚,可現在是分秒必爭的關頭。老實說,晴明的真正想法是之後就算對神下跪道歉也好,現在他只想幹去人界的出雲山中。 「我有話要說。安倍晴明,到這裡來。」 在沉默躊躇的晴明身旁出現了一個修長的影子。 「……是召見。」 六合催促著歎息的晴明,轉過身去。 「啊,六合?」 他對伸手喊住自己的天一轉過頭,簡短地回答道。 「道反大神的邀請。」 是大神在呼喚他嗎。 丟下啞然的晴明,六合一個人大步走去。 「晴明,是那樣嗎?」 晴明只得向輕輕飄起的太陰點點頭,然後轉向天一說。 「我去見見大神。你們跟白虎和勾陣會合,一起尋找昌浩。」 「知道了。」 「是的。」 晴明小跑著向先走一步的六合追去。因為並未拉開很大距離,所以很快就趕上了。但是仔細一看,六合的背影漂浮著凝重的氣息。 晴明一邊朝著擁有道反大神本體的真·千引磐走去,一邊很驚訝地窺視著式神。 雖然他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但好像蠔油什麼其他事的樣子。 晴明看著他胸口的勾玉,稍稍思考了一下開口道: 「……聽說風音在那勾玉裡沉睡著。」 有反應了。 「醒來過,然後又沉睡了。」 他依舊面無表情的淡淡回答道。 然後他就一直保持沉默。 晴明從烏鴉嵬那聽說了直到昌浩被抓走為止的詳細經過。 那烏鴉也曾死過一次。但是,甦醒的道反大神將那落入黃泉的魂魄救起。而負傷的身體則在瑞碧之海裡治療。總算是復活過來了。 復活的烏鴉馬上就向都城——六合攜帶的勾玉之處飛去。就算是在沉睡,也要親眼確認勾玉中風音之魂的安危。在遠處確認了勾玉平安無事之後,本應立刻回到道反聖域,但是因為魑魅的出現等事情打亂了預定計劃。 為了不讓魑魅之鴉接近勾玉,嵬以自己為盾拚死戰鬥著。 儘管艱難取勝了,但剛剛復原的身體也受了重傷,在無法動彈時被昌浩揀到了。 按嵬本人的話來說,那似乎是一生一世的大失敗。 晴明想起緊緊抓住昌浩衣服不肯離開的烏鴉。六合那時在和昌浩一起行動。烏鴉並不是抓緊昌浩,而是無法離開六合身邊。 晴明胡亂想著那些事,將歎息嚥回肚子裡。 如果不想些其他的事情,就只會感到焦躁。 他明白自己握緊的手掌裡滿是汗水。 昌浩沒事吧。雖然自己相信他沒事,但是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 耳朵裡響起了已經滅亡的天狐族的話語。 ——我們的血,一旦察覺同族的危機就會騷動。 如果那是真的,為什麼自己無法感覺到昌浩的危機呢? 道反的聖域存在與和人界不同的次元之中。是異次元阻隔了以心傳心嗎?還是說,天狐之血開始漸漸衰弱了呢? 如果是那樣的話最好。今後,繼承天狐之血者也學會在昌浩數代之後再次出現。如果一代代下去最終能夠消除的話,那樣最好不過了。 六合停住腳步。晴明也停下朝聳立的大磐石望去。 自那以來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晴明的腦海裡浮現出昌浩停止呼吸的身影。竟其趕出腦海,晴明只覺得胸口梗著一塊重物。 再也不想體會那種心情了。 「道反大神,我們來了。」 晴明一呼喚,磐石前就映出了一個身影。 身著古代衣裝的道反大神來回看了看晴明和六合,最後視線停在了紅色勾玉上,瞇起了眼睛。 「——十二神將六合。為什麼要喚醒風音。」 「……」 大嗇懷念對沉默的六合繼續質問道。 「如果靈魂之傷沒有完全痊癒、祛除污穢的話,她是不可能從沉睡中甦醒的。儘管這樣,她還是在治療的中途甦醒,甚至還不得不使用了靈力。」 大神那與磐石顏色相同的雙眸中充滿了激烈的感情。六合被他的目光貫穿,一直保持沉默接受著叱責。 在一邊旁聽的晴明這樣想到。 那應該說是非難、不講道理、還是大放厥詞呢?直截了當的說,這不是在欺負人嗎。 如果只是想對六合發牢騷的話,能不能趕快放了自己啊。晴明一瞬間冷淡地這麼想到。 「再有下次的話你給我小心點。」 「——」 責難六合的道反大神消氣之後便停止了攻擊。他看著兩人說道。 「被奪走的咒物發動了。這樣下去不單是出雲,恐怕只能各個國家都會遭遇到可怕的災厄。」 「大神,我有一事想請教。」 看著一臉凝重望著自己的晴明,大神嚴肅地問道。 「什麼。」 「咒物究竟是什麼。災厄到底是……」 道反大神皺起了眉頭。好像連說出口都感到很厭惡似的,沒有說出那東西的名字。 「……也有用那咒物崇拜神,接受那恩惠的日人們存在。不過,我還以為那血脈早已斷絕了。」 大神所指的,應該是襲擊聖域奪走咒物的真鐵和跟隨他的妖狼。 晴明判斷他不會說出咒物的真面目,改變了問題。 「祭祀王,正如字面意思是指祭祀那神明的人嗎?」 「那是指那些稱荒魂為神的人的統領。」 他們只是非常稀少的一族。不過,被他們當作神來崇拜的荒魂力量非常巨大,能夠自由自在操縱那歷來能夠的祭祀王是嚴重的威脅。 「高天原消滅了他們,將復活的鑰匙封印在了這個與人界次元不同的聖域。如果把那個留在人界的話,荒魂就會已此為契機復活。為了阻止此事的發生才封印在這聖域的。」 沒想到這個聖域竟然會被侵入。 「……大神。」 晴明確認大神示意他說下去之後,說道。 「就算以大神的力量也無法打倒那災厄嗎?」 「我的存在僅僅是為了在這個地方阻擋黃泉軍團。」 原來如此。道反大神是和十二神將中無法戰鬥的天一和玄武同樣的神。就算有守護、阻止的力量,卻沒有戰鬥的力量。 要取回被奪走的咒物就必須一戰。可是大神並沒有戰鬥能力。所以才會借助昌浩和十二神將的力量。 「為了讓災難完全甦醒,風音的身體是最好的祭品。」 六合肩膀眼看起來變得很緊張。來年感人之間凝滯著緊張的空氣。 具有和磐石一樣顏色眼睛的男子凝視著六合。 「寄宿在風音身體內的壞人的靈魂已經扎根到了全身各處。要想把他的靈魂從那孩子的身體剝離的哈,必須停止寄主的生命。」 過了一會,六合才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六合黃褐色的眼睛染上了驚愕的神色。 「意思是……說……」 從來都是喜怒不形與色的六合,這次感情完全暴露出來,啞然失語。道反大神對著六合用更加冷酷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必須停止她的呼吸——為了讓完全融合的靈魂徹底分離必須得這樣做。」 那就意味著再一次殺死風音。 第七章 天一和太陰受晴明之命,在傾盆大雨中疾行。 天一穿的衣服不適合在山中奔跑,所以速度有點慢。 「天一,利用我的風在空中找的話會比較快喲。」 和她並排奔跑的太陰好像有些焦急似的用手指了指天空。 天一抬頭看了看她指的方向,感覺到背上一陣寒意,臉有些僵硬了。 能夠帶來雨的黑雲。六合他們說在那場雨中看到了紅色的螢火蟲。 紅色的螢火蟲曾在昌浩的夢中出現,不由得讓人覺得這是某種恐怖東西的象徵。 「不,我還是在地面上搜尋吧。太陰,拜託你在空中搜索吧。」 「可是……」 天一朝有些不高興的太陰笑了一下,輕輕提起衣裾。 「如果發生什麼事的話,帶著我對你來說很不方便。」 連真鐵這個敵人在哪都不只,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離沒有戰鬥能力的自己遠點好。 「這樣的話,萬一你碰到了真鐵那不是很慘。」 「沒事,別擔心。」 天一靜靜地微笑著,太陰說服不了她,有些垂頭喪氣。 「我知道拉……一旦發現昌浩,立刻通知我哦。」 「太陰你發現了也要記得通知我喲。」 天一目送太陰乘風而去,歎了口氣。 實際上從剛才開始就覺得身體異樣沉重。大概是夾雜在雨裡的妖氣正在一點一點地損耗她的體力。 「如果帶著我的話,太陰就危險了……」 天一低聲自言自語,嘴一撇差點哭出來。 啊,真的,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只能做些把別人受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這樣的小事。 留在京城裡的朱雀的面容浮現在腦海中。那個值得信賴的堅強有力的臂膀不在身邊,自己竟然是這麼無助和驚懼。 「……朱雀……借給我一點力量吧……」 據說昌浩負了很重的傷。行蹤不明,現在到底怎樣了呢。 大家都在竭盡全力尋找昌浩。 天一抬頭看了看被黑雲籠罩的天空,在心裡祈禱昌浩平安不事。 不管他負了多重的傷,一定要把傷轉移到自己身上,把昌浩救活。可是,卻沒有把已經奔赴黃泉的靈魂帶回來的能力。 「所以無論怎樣……你一定要把命保住……」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敲打全身的雨聲中。 擦了擦進入眼睛裡的雨滴,她竭盡全力開始奔跑。 天色有些暗,所以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 晴明到達道反聖域的時候大概已經過子時了。比被道反大神召喚的晴明和六合先走一步,在山中奔跑的時候大概到了丑時。據那個時候已經過了很久。也許現在就快到寅時了吧。 想到這裡,天一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這麼說來自從失去昌浩的消息以來,已經過了整整一天。 「…………」 拚命壓制住喉嚨裡湧上來的東西,分開出雲山中的樹木繼續前進。這樣繼續往前走的話,就快到和伯皙相鄰的邊境了吧。 天一朝四周看了看。在這個高大的樹木連綿不斷、遮蔽天日的山中,尋找在空中飛翔的太陰的身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同樣,這也意味著太陰想找天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管什麼都好,需要一個線索。一個和昌浩的性命有關聯的線索。 「——天一,河流!」 太陰的聲音突如其來,在耳朵深處迴響。 「啊?」 隨風傳來太陰僵硬的語調,彷彿是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剛才,白虎在風信中告訴我的。昌浩在因下雨而暴漲的河裡……」 天一短促地慘叫了一聲。原本打算冷靜地傳達這個消息的太陰的聲音也在打顫,最後幾個詞根本聽不明白。 「哪條河?在哪邊?」 被樹木擋住視線的天一根本看不清楚方位。太陰對有些不安的天一開始匯報自己所看到的地形。 「右邊,直著往前走,有一條河。可是……」 太陰話說到一半停住了。天一沒有理會她,開始沒命地跑出去。 「天一?等一下,你一個人很危險的!那兒現在……」 天一使用神力快步疾行,突然眼睛的餘光發現一個黑影掠過。 心裡一驚,轉過臉一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無數隻野獸在並排奔走。 「狼……!」 和京城裡出現的具有同樣氣息的群狼正打算包圍天一。 「天一?等等,天一!快回答我!」 太陰全身都被雨水打濕了,好像動了肝火似的大聲叫道: 「那兒很危險!天一你聽見沒有!」 到處都是魑魅的氣息。從空中望去出雲的群山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覆蓋,根本看不到天一的身影。 被風包裹住的太陰突然發現要是自己不用比平常強大的神力根本無法停留在空中。 瞪視著漸漸逼近的黑雲,怒吼了一聲。 「是祭祀王這個傢伙呼喚的雨吧……你給我適可而止吧。」 由太陰的全身噴射出激烈的神氣洪流。 「太礙眼拉!」 太陰一邊怒吼一邊讓包圍住全身的龍捲風撞擊黑雲,黑雲出現了裂縫。 但是,好像沒有完全裂開。其他地方的雲立刻流動到變薄的地方,來填充被太陰的風撞擊出來的縫隙。 「嗚……!」 太陰咬緊嘴唇,看到一道閃光。 眼前劃過一道閃電。旁邊轟鳴的雷聲震耳欲聾,使她的聽覺麻痺。 與此同時。雷擊開始襲擊太陰。雖然倉促間神力建起了防禦壁,可是雷還是直接擊中了她。 「——————!」 太陰慘叫了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倒著墜落下去。 那個時候她在黑雲中間看到了蠕動的紅色的螢火蟲。 「……螢火蟲……!」 不,那時。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聽力慢慢恢復了。 剎那間和雨聲、雷聲都不一樣的轟鳴聲,響徹天地。 帶著長長的尾巴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太陰被隱藏在雨中令人恐懼的妖氣束縛住四肢,一動都不能動。在戰慄的同時終於悟到那時什麼東西。 那個時候,不知是誰接住了從空中直直落下落下的太陰的身體。 一股旋風裹住了太陰的身體,太陰看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寬闊的肩膀。 意識到同胞關切的視線,太陰的感情如絕堤的水一樣氾濫起來。 「白虎……!」 太陰渾身顫抖,緊緊抓著白虎的衣服。白虎臉色蒼白。一邊拍打太陰的後背,一邊抬頭仰望天空。 「剛才那是……」 太陰好像真的被嚇住了,屏住呼吸。低聲說道: 「好像是……什麼東西咆哮的聲音……」 黑雲中間,好像有什麼東西。 太陰有抽泣起來,白虎的表情變得很凝重。死死地盯著地面。 「白虎,勾陣和你不在一起嗎?」 白虎苦著一張臉搖了搖頭。 「沒有……她為了讓我盡快趕到晴明的身邊,和真鐵交上手了,那之後就……」 太陰極度驚愕,不由得屏住呼吸。 真鐵不是那個寄體在風音身體的敵人嗎。那個竟然能把騰蛇逼到走投無路地步的可怕敵人。 「哪兒?!你和勾陣在哪分開的?!」 白虎所指的方位正是聽了太陰的話之後天一所去的方向。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很高的山。從那座山上流下來的河流是流經出雲的簸川的源頭。 據說昌浩掉進去的就是那條河。 全身仍然有些僵硬,太陰拚命給自己鼓勁,試圖讓身體恢復活力。太陰放開白虎的手。然後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 「走……白虎,咱們走吧!」 因為疼痛臉有些扭曲,太陰掉轉身去。白虎跟在她後面。 兩人就在越下越大的雨中飛弛。 天一一邊從那些黑色野獸的牙齒和爪子的空隙中鑽過,一邊尋找河流。 聽到遠方隱隱傳來和雨聲有些不同的響聲。在狼群對面的天一捕捉到了這個聲音,穿過樹木之間的空隙,在水聲的引導下快速奔跑。 狼嚎叫的聲音越來越大。與此同時,可以感覺到原本很微弱的妖氣越來越強。 「這是……」 雨中的東西,好像聚集在了一起,勢力越來越強大。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好像是令人恐懼的妖怪放出的妖氣。感覺和包圍住自己的群狼所放出的妖氣有些相似。 群狼好像在等待天一的力量變弱。雖然有時候會撲過來,不過像是在嘲弄天一的樣子,知識用爪子撕裂衣服,並不讓她負致命傷。 「……朱雀……!」 這個詞比任何咒語都更能給予她力量。能夠給予她決不屈服的堅強和永不放棄的勇氣。 水聲越來越近了。 野獸的嚎叫在耳邊迴響。天一情緒高漲,心臟鼓動的聲音簡直大得驚人。 樹林很快就要到盡頭了。在黑暗中注意到這一點的瞬間,同胞的神氣在極近的距離爆發了。 天一屏住呼吸,凝神諦聽。 剛才那無疑是。 「勾陣!」 野獸們一起咆哮起來。與此呼應簡直可以凌駕與勾陣神氣之上的驚人靈氣迸發了。 天一雖然從來沒有直接感受到那種力量。但是,無需別人告訴也知道。 這是,蘊藏與被敵人奪去的風音身體裡的靈力。繼承了神之血統,接近於神的神聖力量。 出了鬱鬱蔥蔥的森林,天一突然站住了。 雨滴擊打的河流被染成了鮮紅色。 「紅色的……那時什麼東西,這……」 並不僅僅是紅色這麼簡單。簡直像是在燃燒似的不斷搖拽著的煙霧徐徐升起。 呆立不動的天一發現野獸們在慢慢接近,急忙跳開。 河流的兩岸是堅硬的岩石,被雨水沖刷得已經完全濕透了。 「勾陣……!」 天一一邊躲避全狼的攻擊一邊轉身試圖跑到同胞的身邊。 視野裡有東西掠過。 遠處的浪嚎在迴響。 離天明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在黑暗中,黑色的野獸,好像捉住了什麼東西似的。 胸口猛烈地震動了一下。心跳加速,簡直像是在敲鼓,呼吸急促得甚至有些憋悶。有什麼東西好像在促使她回過頭來。 被雨水擊打的岩石。其中一塊岩石,半邊被紅色渾濁的河流染紅了岩石。那兒有幾隻狼。 另外。 天一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昌浩大人……!」 昌浩一動也不動,像是斷線的人偶。一隻狼銜著他的衣領。 沉到湖底深出的紅蓮,手指動了一下。 一直沉寂的水面,慢慢生出一圈一圈的漣漪。 喉嚨震動了一下,張開的嘴唇裡冒出氣泡。 身體彎成弓的形狀,被托到水面。 「……哇……!」 進入肺裡的水通過激烈的咳嗽吐出來,紅蓮終於睜開了眼睛。 ※※※※※※※※※※※※※ 被爆發的靈力擊倒,勾陣的身體嵌在岩石裡。 「……!」 嘴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和骨頭嘎吱嘎吱碎裂的聲音夾雜在一起。 真鐵用腳尖輕易地踹開搖搖欲倒的勾陣,然後彎下腰來。 「乾脆就這樣死掉怎麼樣呢?」 勾陣緩緩抬頭看著真鐵。 風音的臉含著一絲嘲笑。如果六合看到這個表情一定會氣瘋吧。 他比任何人都重感情的。 「……說什麼廢話……」 這句話和血沫一起從嘴裡吐出,舉起右手緊握著的筆架叉。 真鐵輕易地避開攻擊,右手發出一道閃光放出靈力的漩渦。 如果直接擊中的話,勾陣的身體一定會從中間裂為兩半。幸虧她拚命躲開了,一邊搖晃一邊努力站起身來。 「哦,竟然還能站起來,真了不起。」 真鐵好像很佩服似的低低說了一句,目不轉睛地盯著勾陣。 貫穿腹部的雷光之刃把腰部的肉剜掉一大塊。出血仍然沒有止住。穿過右肩的劍傷應該很嚴重,承受了幾次靈力爆炸,那個衝擊力肯定會導致有些骨頭碎裂。 在和勾陣對峙的真鐵的後面,灰黑色的狼,多由良蓄勢待發。 此時一隻烏鴉飛來。這是真赭放出的魑魅。 「怎麼了,魑魅。」 受命去尋找祭祀王下落的魑魅烏鴉早就出發了。現在飛回來,也就是說已經找到祭祀王的下落了嗎。 烏鴉停在多由良的背上,在那兒吱吱嘎嘎地叫著,好像在向多由良報告自己的見聞。 默然聽著烏鴉的報告的多由良臉色大變。 「什麼?!」 多由良全身的毛豎立起來,身體並沒有動。多由良好像在呻吟般低低說道: 「那孩子,不知為什麼竟然還活著。」 真鐵的眉毛挑起。從歪著的嘴角連綿不斷地冒出詛咒一般怨恨的聲音。 「那小子的命倒還挺硬的。」 真鐵和多由良抬頭看著天空。烏鴉在空中飛舞。在雨中飛旋的烏鴉好像在給兩人指路一般一邊鳴叫一邊朝河的下流飛去。 「是那邊嗎?」 遍體鱗傷的勾陣擋在了試圖去追烏鴉的真鐵和多由良面前。 「我死也不會讓你們去的……」 多由良剛才確實說過昌浩還活著。 那只烏鴉就是發現了昌浩,才回來向真鐵他們報告的。 那樣的話,絕對不能讓他們去。即使拼了命,也要爛住他們。 真鐵和多由良凝視著剛才斬釘截鐵地說了那麼一句話的勾陣。真鐵含有一絲驚訝之色的眼睛好像瞧不起人似地瞇縫起來,高聲大笑道: 「多由良,多由良喲,你聽到沒有。這個女人,剛才說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蠢話喲。」 狼為了回應真鐵也嘲笑起勾陣來,嘲笑聲彌補了雨聲的間隙。真鐵瞇起一隻眼,好像在說「真是笨得不可救藥」,冷漠地瞪視著勾陣。 「所謂豪言壯語指的就是這個吧。到了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神經錯亂了。」 真鐵亮出鋼劍,對多由良下命令道: 「我把這個女人宰了之後就去。你先去結果那小子的命。」 「明白了。」 狼甩了甩尾巴。勾陣把含有殺意的目光轉向它。 「我剛才已經說過死也不會讓你們去的……!」 緊閉的嘴唇有一道紅絲。從她全身升騰起來的鬥氣,帶有明顯不同於以往的激烈和銳利之感。 重重地打在身上的雨水和風由於鬥氣的衝擊都明顯地彎曲了。凌亂的頭髮在鬥氣中翻滾,黑曜石般的雙眸帶有異樣的光彩。 多由良冷冷地注視著勾陣那發生激烈變化的鬥氣,擺出一副覺得索然無味的表情眨了眨眼。 「根本傷害不了真鐵的虛弱的神將喲,你在這兒逞強到底有什麼用呢。」 勾陣淒慘地笑了一下。 「別小瞧我喲,狼……為了保護他,我是什麼都不害怕的。」 ——勾陣喲……昌浩就拜託你了。 這是主人晴明的命令。 他命令我保護昌浩。不是他自己,而是昌浩。 晴明,既然你這樣說了。你又如此期望。那麼我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陣就在此起誓。 我一定要保護昌浩。保護你唯一的繼承人。如果是為了保護他的話,我不惜觸犯禁忌。 ——我,我……我不想讓你們去攻擊人類……。 孩子的聲音在腦海中迴響。差點要哭出來的聲音。對所有的事都感到無能為力,被這種無力感擊垮,對於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徒勞地憤怒著的自己感到深深的自責。 就像這樣,正是因為你很為十二神將著想,正是因為明白你的這種心意,所以為了你才會不惜拋棄一切。 勾陣的眸子閃出了金黃色的光。 勾陣用盡最後一點力量跺地而起。此時露出獠牙的狼也撲過來了。 用筆架叉的尖擋開抓向自己的前抓,然後把一直纏在腰上的東西用左右抽出來。 勾陣從多由良的視野內消失。 「什麼?!」 勾陣彎下腰,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右手裡握著的尖刃對準巨狼毫無防備的腹部狠狠地砍下去。 在劍刃到達肌膚之前,勾陣一翻左手。那隻手反手握著筆架叉。 勾陣用反手握著的筆架叉擋住真鐵攻擊的同時。多由良以毫釐之差避開了要害,不過刀鋒還是劃破了它的肚子。手腕上傳來不斷擴散的難以忍受的痛苦和麻痺。 嘎吱嘎吱乾澀的聲音響起,骨頭好像已經碎了。 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可是,根本沒有工夫把視線轉移到那邊。 劍背以勾陣突然垂下來的右肩為目標再一次砍下來。 難以形容的聲音從肩膀內部響起。勾陣翻了一個跟頭,滾倒在地上。即便如此勾陣也沒有發出任何呻吟聲。 「……、……」 即使兩腕都被打爛了,勾陣也沒有放棄。肩膀碎裂的右手已經不行了,可是左手好歹還能動彈一下。 筆架叉從無力地聳拉下來的右手滑落。 把神力貫注到左腕使之勉強能夠活動一下。勾陣竭盡全力的一擊還是傷到它一側的肺。 另一方面,遭受了攻擊倒在岩石上的狼一邊低吼一邊顫抖。傷並沒有那麼重。話雖如此,勾陣用盡全力的一擊還是傷到它一側的肺。 多由良雖然是異形妖怪,可是構造卻和普通的狼沒有什麼兩樣。一邊不停地吐血一邊抬起頭凝視著勾陣。 「多由良,別動。我現在就給你療傷。」 真鐵的背部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勾陣面前。 「真鐵……不要把背對準敵人……」 聽到狼這麼教訓自己,真鐵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道: 「就要喪命的人,她也就這個程度了。哪還有能力來傷我呢?」 勾陣咬緊嘴唇,屏住呼吸。全身都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叫苦。還有最後一擊,這就是自己的極限。不能再做什麼了。 晴明,賜予我力量吧。 十二神將不能傷害人類。不能殺害人類。 那時從他們十二神將降生以來就被立下的規矩。絕對不能觸犯的禁忌。 如果觸犯了這個禁忌的話,必須背負著永世不能消失的罪孽。就像永遠不會消失的烙印一樣。必須永遠承受自責之苦。 可是,他們有時必須選擇這樣。 他們必須選擇的是比永世的自責之苦還要沉重的,像轉瞬間就會消失一樣的生命。 那個曾經說過「我不希望你們攻擊人類」的小孩子。為了保護他燦爛光輝的生命,寧願拋棄禁忌這種東西。 「————」 勾陣怒喊的聲音在迴響。回過頭來的真鐵所放出的靈壓朝她全身襲來。勾陣用盡全力擋開,把筆架叉的尖刃對準了真鐵細細的咽喉。 可惜刀鋒被拉呱內的獠牙所阻擋。 多由良正好咬住了筆架叉,瞇起眼睛瞪視著勾陣。 「…………」 最後一擊也被擋住的勾陣呼吸的同時吐出紅色的血霧。 「還真夠頑強的。如果都是這種人的話,那還真夠我們受的。」 好像有些不耐煩似得皺起眉頭的真鐵一把抓起勾陣的左腕。已經說不出話來的勾陣,手腕被高高得舉起,真鐵淒慘得笑了一下。q□ζ□u勾陣的膝蓋已經沒有任何力量了。 「就到此為止吧。已經留她到這個時候了。」 真鐵回頭看了看河流,眨了眨眼睛。 「啊,荒魂的力量終於積蓄到這個程度了。」 勾陣微微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雨水擊打的河流水面。 本應因為泥土而渾濁的河流現在完全變成了紅色。那股紅色的水已經擴散到整條河了。 「……這……是……」 和血沫一起冒出的話微弱到差點被雨聲淹沒。可是,真鐵和多由良好像都聽到了。兩人都皺起眉頭,冷冷地瞥了一眼勾陣。 「你沒有必要知道吧。」 多由良輕鬆地把她的武器踢開,示意了一下河面。 「真鐵,把她也扔進去吧。她現在已經虛弱到這個份沙鍋內,應該不能從水裡浮起來了。」 「有道理。」 接著就去結果那個小孩子的性命。 真鐵把她拖到岩石邊上,俯視了一下水面,輕輕笑了一下。 「——荒魂……眼看就要……」 真鐵的聲音傳進離他越來越遠的勾陣的耳朵裡。 荒魂。在此之前,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詞。那時具有非常強大的力量,令人恐懼的妖怪的名稱。 莫非———— 「那是……神……嗎……」 聽到這一聲微弱得像呻吟一般的責問,真鐵和多由良都不屑地笑了一下。 紅色的河流放出驚人的妖力。 勾陣咬緊嘴唇,幾個人的面容在腦海中浮現又消失了。 白虎,晴明,昌浩。還有———— 「…………」 有些泣不成聲地叫出那個人的名字的瞬間,灼熱的鬥氣爆發了 第八章 在魑魅的狼群們的阻擋下,天一依然拚命地奔跑著。 被狼叼走的昌浩,眼看就要被扔進河裡面去了。 在暗夜中看見的那張面容,正無力地閉著眼睛。 「昌浩大人,昌浩大人……!」 天一邁著艱難的步伐,向昌浩伸出手來。 看到突然出現了礙事的人,狼群同時發出了吠叫聲,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其中有一隻意識到光是威嚇沒有用,於是發起了直接攻擊。 天一以不可見的障壁阻擋了它的攻擊。雖然不能打倒敵人, 但是至少可以不讓對方靠近。 然而,這種力量也因為這陣雨中所蘊含的妖氣的關係,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她之所以至今為止沒有採取任何防禦措施,都是為了盡量保留自己的神通力。 狼群發出了淒厲的咆哮聲。不管如何,先把這個孩子扔進河裡, 然後把礙事的傢伙收拾掉吧。 叼著昌浩的灰白色狼移動岩石邊上。昌浩身上那到處都被弄破、沾滿了泥巴的衣服吸收了雨點,顏色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朱雀,請給我力量…… 「不要,快住手!」 天一的神通力轉化為耀眼的光芒,刺進了狼群的眼睛。一邊發出哀嚎一邊放開昌浩的狼群,彷彿害怕了似的四散逃開 昌浩的身體從岩石上慢慢滑落,天一連忙伸出手來。 以前曾經問過朱雀一個問題。 比什麼東西都要可怕的,是什麼? 他是這樣回答的—— 比任何東西都可怕的…… 是伸出去的手,無法觸碰到對方—— 狼的咆哮聲在四周響起。對準了她的方向直衝而來的巨大身體掠過了她的視野。 昌浩的手指碰到了天一的手指——的確是觸碰到了。但是, 她卻無法抓住向下滑落的身體。 「————!」 從天一的喉嚨裡發出了尖叫聲。正要向著她的背後撲出的狼群,卻被突然出現的一陣龍捲風吹飛了。 十二神將所引發的旋風包裹著天一,一陣比離弦之箭更快的疾風捕捉到了差點就滑落河中的昌浩。 「……白……虎……」 天一聽到了一個茫然的聲音。等她察覺到那原來是自己聲音的時候,自己已經渾身脫力地癱坐在地上了。 「可惡!」 恨恨地咂了一下嘴,比魑魅狼群大了一圈的灰白色狼用力往 後躍開。 魔由羅剛才所在的位置,已經被太陰所放出的龍捲風挖出了一個大洞。龍捲風直接就把岩石擊成兩截,揚起一陣紅色的水花。 抱著昌浩的白虎降落到天一的面前。屈膝蹲下的白虎,把橫抱在手中的昌浩放到了岩石上面。 漸漸瀝瀝的雨點都被他的風全部擋開了。現在這種狀況,當然不能讓昌浩直接觸碰到含有妖氣的雨水。 天一雖然露出了失去血色似的蒼白面容,但還是堅強地咬緊了嘴唇。 面如土色的昌浩,還有著微弱的呼吸,聽說他被真鐵打傷了左側脊背和大腿。 天一打算確認一下傷勢如何,卻不由得驚訝地憋氣了眉頭。在受傷的位置上,有一條白布從衣服上面將其包紮住了。 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為了讓他止血而包紮上去的繃帶。這就意味 著有什麼人為他包紮了傷口。 「是誰……把這個……」 但是,現在並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事。天一為了確認傷勢, 解開了他大腿上的布帶。發現那被咬碎的傷口已經長出了肉, 外面還包上了一層薄皮。 天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白虎也一樣。他們慌忙確認了一下 脊背的傷口,發現也同樣出現了開始痊癒的跡象。 這樣的話,天一就沒必要施行移身之術了。接下來只能依靠昌浩自身的生命力和治癒力來恢復。 「白虎……你應該知道是怎樣嚴重的傷吧?難道傷口可以這麼快就能完成組織再生嗎?」 聽了天一茫然不解的問題,白虎也不禁啞然。他擺了擺頭: 「不……雖然玄武是在抑制著他的出血,但由於傷勢太重, 根本就無法奏效。」 兩人注視著昌浩。面如土色的臉上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生氣。 但是也可以看出,性命總算是勉強保住了。 「不管怎樣,我們先把他送回道反聖域吧。」 就在這一瞬間,昌浩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 「……嗚……」 天一馬上注視著昌浩。只見那浮現出血管形狀的眼瞼微微顫動,可以在一瞬間看到那失去焦點的眼瞳。他那彷徨的視線掠過了天一和白虎,似乎在尋找著其他的人似的。 「昌浩,你看見我們沒有?」 「請振作一點……」 天一緊緊握住了昌浩那像冰一樣冷的手。 「……古……」 「咦?」 天一把耳朵湊過去,傾聽著他那被雨聲蓋過了的微弱聲音。 「比……古……。比……古……呢……?」 他重複了這句話好幾次,然後彷彿用盡了力氣似的垂下了眼瞼。 天一和白虎不禁面面相覷。 「……比古……?」 他到底在說什麼呢? 驚訝地俯視著昌浩的天一,突然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干了。 雖說是干了,但是在白虎的風包圍上他身體之前,水就滲進了他的身上。但是,奇Q□s□u.gom書在這種傾盆大雨中一直暴露在外的話,一定會被淋個透吧。可是,昌浩的衣服和紮在脖子後面的頭髮,都好像還沒到用「濕透」來形容的程度。 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白虎,發現在離這裡五丈遠的地方—— 河岸邊的岩石地帶和樹林的附近,有一個小小的洞穴。以岩石重疊構成的那個洞穴,似乎也有相當的深度。 「……難道就在那裡面嗎?」 天一看了一下白虎指的洞穴,又回頭看了一下昌浩。失去意識的昌浩正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天一把包著傷口的布帶重新紮好,輕輕撥了撥他額頭上的頭髮。 「我們把他帶到晴明大人的身邊吧。」 白虎點了點頭,把昌浩抱了起來。 「不會讓你逃的——」 太陰的怒號聲在附近響起。魔由羅一邊巧妙地避開了連續釋放出來的龍捲風刃,一邊盯著神將們說道: 「你們要是膽敢對珂神動手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正打算以最大規模的龍捲風來招呼它的太陰皺起眉頭說到: 「珂神?是誰啊?」 雖然好像在哪裡聽過,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珂神就是珂神!……嗯,不對。」 發現自己無意中把名字說了出來,魔由羅慌忙訂正道: 「就是接受荒魂的護佑,能自由自在地操縱其力量的,我們的王!」 它彷彿很了不起似的說道。其實這句話也是從真鐵和多由羅 那裡照搬過來的,但是神將們當然不知道這些事。 不過,它那種大言不慚的態度還是惹火了太陰。 「……我才不知道什麼珂神什麼王的。」 猛然迸發出來的神氣化作了不可見的風刃。 「你們竟然敢這樣對待我們的昌浩、天一、白虎————!」 激昂的太陰釋放出猛烈的神通力,把魔由羅的身體一下子吹飛了。它一邊發出悲鳴一邊摔到了河的對岸,連續翻滾了好幾個跟頭,最後狠狠地撞上了巖壁。 「嗚啊!」 魔由羅發出低沉的呻吟聲,一時間無法站起身子來。準備給它致命一擊的太陰,這時候卻倒吸了一口氣,全身的神經也繃得緊緊的。 與此同時,河面上也爆發出了灼熱的鬥氣。 神將們的意志馬上轉移到那個方向。 察覺到這一點的魔由羅拚命站起了身子,像脫兔一般逃之夭夭了。 本來還以為這是幻覺。 勾陣的確知道這股強烈鬥氣的主人是誰。能夠操縱這種火焰的人,她就只認識一個。 但是,他現在應該還不能動才對。因為他正在道反聖域裡養傷,直到傷勢完全治癒才會醒來。 勾陣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把視線轉向那邊,只見將全身升騰起來的灼熱鬥氣轉化為白色火焰的十二神將中最強的男人就站在那裡。 熱風吹拂著勾陣的臉頰。那種熱量正在告訴她,眼前的景象就是現實。 「騰……蛇……!」 已經只能發出細如蚊蚋的聲音了,能夠轉動的就只有眼珠, 四肢彷彿都被切斷了肌腱一樣無法動彈。雖然感覺已經麻痺, 幾乎沒有任何痛覺了,但是因為失血的關係,一股猛烈的寒意襲向了她的全身。 真鐵和魔由羅構築起靈璧,抵擋住突然襲來的灼熱鬥氣。當他們看到出現在眼前的紅蓮之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沒想到你竟然還能動,真了不起呢。」 最後給他們留下的禮物,應該可以令他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無法行動才對啊。 真鐵稍微瞥了自己的手一眼,瞇起了眼睛。 「恐怕是道反的那幫傢伙在搞鬼。」 身體正在作出反抗。握著太刀的手指正在顫抖,開始變得難以用力了。 真鐵輕咂了一下嘴,向多由羅打了個眼色,然後向著河面一腳 把勾陣踢了下去。 「…………!」 猛烈的衝擊讓勾陣難以呼吸,頭腦一陣暈眩。它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看樣子就要落到河裡去了。 「勾!」 一個驚慌的叫聲傳進了她的鼓膜。 忽然間,全身的體重都壓在了自己的左臂上。劇痛貫穿了全身,她不禁發出了悲鳴。昏眩和頭痛讓她感覺到腦袋在劇烈晃動。 勉強忍耐住這一連痛楚的勾陣,終於明白到有什麼人正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在這種狀況下,把快要掉進河裡的自己拉起來的人就只有一個。 「……騰……蛇……」 「勾,別說話。」 一個凌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從這個聲音中感覺到他完全 沒有喪失力量,勾陣不由得放下心來。 被一把拉了起來的勾陣,只能手腳無力地依靠在紅蓮的肩上。 以一條左臂托起了勾陣的紅蓮,跟拉開了距離的多由羅和真鐵正面相對而視。 騎上多由羅背上的真鐵,為了不讓敵人察覺到自己的狀態, 拚命虛張聲勢,說道: 「以道反為伍的人們啊,我們所尊崇的神馬上就要降臨在此地。 在那一刻到來之前,你們就好好珍惜自己的短暫人生吧。」 多由羅察覺到,以無畏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的真鐵,臉上已經慢慢失去了血色。 現在離敵人也有相當遠的距離,漆黑的夜幕也會助他們一臂之力。 只要能以威嚇脫離現場的話,就應該不會被發現了吧。 雖然還沒能把握王的所在地讓他們覺得有點擔心,但是現在必須盡快讓真鐵休息一下才行。 即使遇上最糟糕的情況,也只要離開這個宿體,回到真正的身體裡去就行了。雖然放棄這種力量非常可惜,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作為祭品從道反聖域裡搶來的東西。根本不值得真鐵為此拼上性命作為代價。要是魂魄沒有出現的話,就不會碰到這種局面了。 「……多由羅,快配合我。」 聽到真鐵的低沉聲音,多有羅馬上做好了準備。 真鐵以道反公主的力量引起爆炸,阻擋了神將們的視野。憑著靈爆的衝擊封住了紅蓮的行動後,真鐵和多由羅就這樣混在爆炸之中越過了河面。 「等一下!」 紅蓮釋放出的白炎之龍碰到了多由羅的腳,但也只是燒掉了附近的一點毛,並沒有完全將其捕捉起來。 紅蓮正打算追趕那只在眨眼間就消失在樹林中的狼,可是卻發現從下流方向傳來了一陣龍卷波動。 那是由同胞的神氣所生成的東西。 也就是太陰或者白虎的風了。從那種粗暴的方式看來,恐怕是太陰的吧。 「騰……蛇……」 「我不是叫你別說話了嗎!」 勾陣絲毫不理會他的嚴肅口吻,繼續說道: 「聽說昌浩……就是被扔進了……這條河……」 紅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回頭向河的下流方向看去。同胞們 的神氣都集中在那裡,難道—— 就在這時候,從下流那邊吹來了一陣風——是太陰的風。是因為知道勾陣和紅蓮就在這裡才釋放出來的疾風。 「白虎也……知道這件事。恐怕……」 要不是風將的話,是無法讀懂被注入了風中的意念的。但是, 他們卻憑著知覺理解了。 昌浩已經找到了。 勾陣馬上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同時,全身也立刻被 一陣猛烈的疲勞感和劇痛所支配。 「…………」 紅蓮以混合了安心和憤激的複雜表情凝視著真鐵消失後的森林。 他剛醒來的時候,發現同樣沉在水底的玄武和另外兩隻守護妖也依然緊閉著眼睛。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所處的狀況,腦子也有點混亂了起來。幸好一直守候在湖邊觀望著眾人情況的 大蜘蛛把大致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才終於明白過來。 據大蜘蛛所說,昌浩還沒有找到。白虎、天一、勾陣、太陰這四名神將已經外出搜索了。聽到這個消息後,紅蓮馬上就緊隨著同胞們來到了人界。 當他剛來到最初碰上真鐵他們的那一帶附近時,就感覺到一陣激烈的靈爆和同胞所釋放出的神氣。那股鬥氣是僅次於自己的神通力。可是,現在的勾陣應該連一半的實力也無法發揮 出來才對——她的預想果然沒有錯。 向滿身瘡痍緊閉著眼睛的勾陣瞥了一眼,紅蓮很不高興似的沉吟道: 「你這個蠢貨。」 勾陣的眼瞼微微顫動了一下。 「……你……在說……誰……」 「當然是你了。」 「什麼……」 「快閉嘴別說了,蠢貨。」 紅蓮毫不留情地阻止了勾陣的反駁,然後轉身向著太陰的暴風所在的下流方向奔去。 結束了跟道反大神的會面後,晴明就一直在猶豫著是不是該向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六合說些什麼。 那過於令人震撼的宣言,把這個平常就面無表情、沉默寡言的男人的感情徹徹底底地封印了起來。雖然晴明已經跟神將們共同度過了半生的時間,但卻是第一次看見六合的這幅模樣。 他畢竟也年事已高,也自負是一個有著豐富人生經驗的人。 但是在這一瞬間,他卻痛切地感受到那一切原來都是毫無意義的。雖然他根本不想去體會這種感受,但是事實就擺在面前,也由不得他了。 所謂雕像般的表情,恐怕就是指這個吧?如今的六合就是給人這樣的印象。這時候,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視線。 「六合?」 兩人現在正向著跟人界相連的千引磐走去。晴明打算接下來就到出雲山中尋找昌浩的蹤跡。雖然現在沒有任何線索,但是神將們也許會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他現在就是對此懷有一 絲期望。 聽了主人的聲音,六合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想……考慮一會兒。」 「…………」 「請隨便吧。」——晴明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地說出這句話了。 默默地目送著帶有一種奇妙緊張感的六合背影,晴明不禁搖頭歎了口氣。 風音的魂魄就存在於它所持的勾玉之中——雖然這也是令人驚愕的事實,但是六合對這件事的反應也同樣令人驚愕不已。 那個六合竟然——不,回想起上次跟智鋪宮司對峙時的六合的話,這也說不上是空前絕後,不過也可以算是非常罕見的事了。 「……還真是不忍心讓他承受這種痛苦啊。」 既然如此,那麼就由自己來下手好了。 由於現在使用了離魂術,晴明恢復了二十歲時最有力量的姿態。他俯視著一條皺紋也沒有的雙手,從那深沉的眼眸就可以看出,他正在反覆細緻地思量著某件事。 他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一直堅持著最痛苦的事情就由自己來承擔的原則。那是在把他們召喚為式神的時候在自己心中定下的約誓。 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晴明抬起了頭。 一陣疾風吹來。 晴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是由神將引起的風。 沒過多久,身上纏繞著風的太陰從天上飛來了。 「晴明!」 輕飄飄地降落在眼前的太陰抓著晴明的衣角,用手指著千引磐那邊說道: 「昌浩回來了!」 晴明無言地倒吸了一口氣。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太陰漲紅了臉,一邊拉著晴明一邊說道: 「真的啊,現在白虎正帶著他回來。」 終於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的晴明,以顫抖的聲音詢問道: 「昌浩他……情況如何……?」 晴明從白虎他們口中聽說過,昌浩的傷勢嚴重得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有必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能就此鬆一口氣。 「聽天一說,他沒有什麼大礙。她還說,傷口不知為什麼已經開始癒合了。接下來只要依靠本人的體力恢復過來……」 還沒等太陰說完,晴明就飛奔了起來。 不管怎樣聽別人用語言來詳細敘述也好,要是不親眼確認一下的話就無法安心下來。自從聽說他被帶走了之後,晴明就 一直擔心得寢食難安。 先走一步的太陰為了盡快通知晴明這個消息,似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隨後回來的眾人,在晴明走到千引磐的時候正好回到了聖域。 一看到抱在白虎手上的昌浩,晴明差點就雙腳發軟癱倒在地了。 「晴明!?」 紅蓮慌忙抓住了晴明的手臂。站不穩腳的晴明在紅蓮的摻扶下, 才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 內心簡直是百感交集,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晴明用手撫摸著昏睡中的昌浩臉頰,一邊顫抖一邊舒了一口氣。 土色的肌膚異常冰冷,彷彿完全感覺不到生氣。但是,他的確還有著呼吸。只要摸一摸他的脖子,就可以感覺到那虛弱而有規律的脈搏。 沒事,昌浩還活著。 他總算有了這樣的實感。 用單手捂著額頭的晴明,把肺部的空氣都全部吐了出來。 「……我們去請求巫女大人,找一個可以用來讓他休息的床鋪吧。」 「是的。」 天一行了一禮,然後向白虎打了個眼色。 兩人走開之後,太陰察覺到眼前只剩下了晴明、無法動彈的勾陣和紅蓮,慌忙轉身追了上去。 「喂,晴明。在某種情況下,我很可能會再次違反一次規理。 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聽了他突如其來的宣言,晴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原來還以為開玩笑,可是紅蓮的眼眸卻顯得認真無比。晴明 也知道他不是一個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和騙人的男人。每當違反一次規理,他都會陷入超乎想像的絕望和痛苦之中。他之所以 第四次提出這種事,恐怕是因為遇到了非同尋常的事吧。 「因為我的自控能力比其他的傢伙差啊。……到了有必要的時候,就由我來幹。」 被紅蓮抱著的勾陣緩緩睜開了眼睛,默默地聽著他說的話。 只要開口的話,她一定能用千言萬語把紅蓮說得無法反駁吧。 但是,她已經明白到紅蓮的決心已定,要動他的決心並不是 一件容易的事情。 為了守護昌浩,自己就不會畏懼任何東西——那時候的她所下的決心,現在正塞住了他自己的喉嚨。 晴明彷彿嘴裡含著什麼苦澀的東西似的,抬頭望著紅蓮。 除了玄武和太陰之外,十二神將的身材都比晴明要高,所以經常要抬頭才能看到他們的臉。神將這種存在,從身材開始就 跟人類有所分別了——晴明忽然想起了收他們為式神時內心所抱有的這種感慨。 那時候,根本沒有想像過自己賦予了紅蓮這個名字的凶將騰蛇會違反規理三次那麼多。而且,他更沒有想過,他竟然也會露出這種平靜的眼神。 紅蓮呼了一口氣,向聖域裡面的聖殿看了一眼。察覺到這一點的勾陣馬上豎起眉頭,身體也繃得緊緊的。紅蓮瞪了勾陣一眼,勾陣也毫不示弱地狠狠回瞪著他。 兩人就這樣維持了好一會兒的沉默。 晴明不知道他們這種無言的冷戰到底有何意義,於是驚訝地問道: 「……紅蓮,勾陣,你們怎麼了?」 兩人的視線同時投向了晴明。 「喂,晴明。這個蠢貨說啊,與其在海水中沉睡,他寧願等傷勢自然癒合,你也覺得荒唐吧?」 「事態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期間變來變去,這種事怎麼能忍受? 他這混賬就是不理解我的感受。」 「我當然理解了!我比誰都要理解。因為我自己本身才剛經歷 了這種倒霉事啊!」 「竟然把自己經歷過的不快事情強加給別人,有這麼不講理的嗎。」 晴明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交替地看著兩位鬥將。 的確,紅蓮在不久前才醒過來,等晴明他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 他已經早就跑到人界去了。從他的角度看來,自己為了療傷 而脫離戰線,在這段期間裡昌浩一直行蹤不明,而勾陣也弄得 遍體鱗傷—— 「……等一下。喂,勾陣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子的?」 晴明提出的疑問,打斷了兩人間激烈的舌戰。 對了,晴明一直都在道反聖域裡面,所以還不知道出雲山中發生的那些事。 晴明重新打量了一下勾陣。 看樣子她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了,從剛才開始,她除了嘴巴 以外,就沒有動過身上的其他部位。雖然她在跟紅蓮鬥嘴,但是 那種氣勢也比平時遜色不少。無力地垂下來的肩膀上沾滿了血跡, 渾身上下都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看到晴明以審視般的視線看著自己,勾陣就沉聲說道: 「我跟真鐵正面幹了一場。……騰蛇和六合被逼到那種地步的原因,我算是一身體領會了。」 本來當時是為了讓白虎逃脫才打算由自己來抵擋真鐵和多由羅的,但是事到如今她也覺得這個決定的確有點欠缺考慮了。 結果白虎在回來聖域的途中遇上了太陰,然後又轉頭回去, 所以也沒有把那些事轉告晴明。 不過,畢竟也找到了昌浩,還平安無事地把他送了回來,所以 也沒什麼大問題。只要有好結果的話就足夠了。雖然現在事情 還沒有完,反而應該說才剛剛開始,但是即使她想樂觀一點 來看待這件事,也應該不會有任何人去責難她吧。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紅蓮露出一臉嚼碎了黃連似的樣子,向晴明說道: 「於是就弄得這一身的傷,非常嚴重。」 的確,腰部的傷口看來應該是最嚴重的,在破裂的衣服下綻開的皮膚甚至露出了下面的紅色血肉,現在還在慢慢地滲出血來。 看樣子像是利刃所傷的右肩傷口,雖然表面上是止血了,但骨頭的形狀卻變了樣。因為紅蓮是用一條肩膀抱起她的,所以 左臂就在他的肩膀後面,但那隻手也同樣無力地垂了下來。 「……雖然是一件無關重要的事……」 「嗯?」 紅蓮看見晴明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還以為他要說些什麼於是側耳傾聽起來。 「能夠以單手輕易抱起鴿子比我還高的勾陣,這的確很厲害啊, 紅蓮。」 紅蓮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這還真是一個非常不合時宜的、欠缺緊張感的感想。 「……唔,畢竟我也是十二神將最強的嘛。」 「騰蛇,我想問題好像不在這裡吧。」 聽了勾陣冷靜的反駁,紅蓮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而是沉默 了起來。 晴明眨了眨眼。唔,我應該沒有說什麼特別奇怪的話吧? 「好了,那個就先不說。如果想借助瑞碧之海的力量,就只有先用我的法術來治癒到某個程度了……太嚴重的傷可能要花很多時間啊。」 晴明說完就診察了一下勾陣的右肩和左臂,對傷勢的嚴重程度進行判斷。雖然勾陣沒有哼聲,但是從她那扭曲著臉、呼吸困難的樣子來看,要完全治癒的話一定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 「那麼就優先治癒通胴體的傷吧,左臂只是骨折,應該很快就可以治好了。但是這個肩膀,恐怕要花一段時間啊。」 右肩的骨頭已經完全碎裂了。如果她不是神將的話,恐怕整條手臂都會從肩膀的位置斷裂開來吧。 晴明想起了她一直都是用右手來握筆架叉,不由得皺起眉頭說道: 「在恢復到能正常活動之前,大概會很不自在吧。這樣的話, 到了萬一必須使用用武器的時候,負擔就會……」 「沒有問題。」 明確地如此斷言的人,並不是勾陣,而是紅蓮。 大概是放棄把她帶去瑞碧之海了吧,紅蓮向著道反巫女所在的本宮邁出了步子。 「走吧,晴明,昌浩在等著呢。」 看到紅蓮邁開了步子,晴明慌忙轉過身來: 「等一下,紅蓮。勾陣的傷沒有問題,那是怎麼回事?」 「左臂馬上就可以治好了吧?」 「雖然是這樣啦。」 「所以我就說沒有問題了。」 聽了紅蓮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就連晴明也難免提高了音量: 「使武器的手臂明明用不了啊,那怎麼……」 紅蓮阻止了晴明繼續說下去,乾脆地斷言道: 「勾是最擅長用左手的。」 大吃一驚的晴明不禁無言地瞪大了眼睛。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勾陣,真的嗎?」 勾陣本人也彷彿吃了一驚似的瞪圓了雙眼。 「嗯……」 「所以我就說沒問題了嘛。走吧,晴明。」 注視著催促自己前行的紅蓮的背影,晴明眨了眨眼,自言自語道: 「……還真是看得仔細啊。」 第九章 鳥兒在鳴叫。 在朦朧睡意中聽到了鳥鳴聲的彰子,感覺到耳朵深處還殘留著誰的聲音,於是茫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是誰?」 她覺得好像做了個夢。但是,那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夢呢?他完全不記得。 彰子坐起了身子,捂著額頭閉上了眼睛。 有誰正在呼喚著彰子。雖然想不起那是誰的聲音,但卻記得那個聲音在反反覆覆地呼喚著自己。那個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所以也不能確認是不是在呼喚彰子。 但是,即使那個聲音並沒有呼喚彰子的名字,也確實是在呼喚著她本人。 用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左腕上戴著的瑪瑙飾品,彰子不解地思索了起來。 雖然並不覺得令人生厭,但畢竟也是一個奇怪的夢。「是不是應該跟晴明大人或者昌浩說一說呢……」可是,他們兩人都去了道反那邊,現在還沒有回來,就算想說也找不到人說。 穿好衣服後,彰子就捲起了簾子,迎著陽光瞇起了眼睛。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 昌浩現在醒過來沒有呢? 「希望出雲也是個晴天吧。」 蔚藍的天空是跟整個世界相連的,所以這陣風也應該會吹到出雲國那裡吧。 彰子抬頭望著藍天,忽然想到—— 比起被不認識的人在夢裡呼喚,還是被認識的人在夢裡呼喚更讓自己覺得高興。 以前昌浩前往出雲國的時候,晴明曾經教會了她一個咒語。 那是可以見到想見的人的咒語。那時候因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內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無法忍受,所以才用了那個咒語。 「……昌浩,什麼時候回來呢?」 一直都覺得每天都能相見是理所當然的,而一旦無法做到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就會覺得很寂寞。 雖然也明白這樣想的話也太奢求了,但是彰子還是覺得有點寂寞。 睜開眼睛一看,只見外面充滿了柔和的光芒。 「……早上?」 昌浩還沒睡醒似的嘀咕了一句。這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張白色的臉。 「時間雖然是早上,但是你不可以起來。」 一個孩子般的高亢聲音嚴肅地說道。 有著小型犬或者大貓般身軀的小怪,正豎起晚霞色的眸子 俯視著昌浩。長長的耳朵和尾巴輕輕擺動,額頭上的紅花圖案 看起來特別引人注目。脖子周圍有一圈形如勾玉的紅色突起, 讓人聯想到六合戴在脖子上的紅色勾玉。 彷彿覺得很耀眼似的瞇起了眼睛的昌浩,緩緩地轉動起脖子, 環顧了一下周圍。 旁邊放著一張沒有背靠的長椅,正好跟昌浩躺著的床鋪成 直角,上面鋪著一張長方形的褥子。把雙腳伸到椅子上坐在那 裡的勾陣,手腳都纏捲著白色的繃帶。 背靠著長椅坐在地板上的太陰察覺到昌浩的視線,彷彿終於鬆了口氣似的垂下了肩膀。 天一就守候在昌浩躺著的床鋪旁邊,看樣子似乎一直都在照料著自己。 「……那個,我,到底睡了多久?」 除此之外,昌浩就連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也不知道。他茫茫然地思考著該從哪裡問起,最後決定先整理一下自己的頭腦。 昌浩閉上了眼睛,在記憶中搜尋了起來。 到達道反的時刻,是深夜。跟襲擊了道反聖域的賊人對峙,是在拂曉。面臨絕命危機,是在黎明。還有—— 「啊。」 昌浩睜開眼睛,向小怪問道:「那個紅色光芒中出現的人……是風音嗎……?」 小怪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昌浩所指的是什麼時候,然後點了點頭: 「嗯,那就是風音。聽說發生了很多事,她的靈魂最後進入了六合戴著的勾玉裡面。」 道反大神對女兒的淒切愛情故事、以及烏鴉和大蜘蛛復活的過程,小怪用一句「發生了很多事」就概括了。他舉起前足,繼續滔滔不絕地說道:「那之後你就被真鐵他們抓了去,在我們找到你之前還有著整整一天的空白期啊。總之我們就先回到這裡來,向道反巫女借了個房間來讓你休息,然後又過了兩天。從頭開始算起的話,今天已經是我們來道反的第三天了。」 一邊點頭一邊聽著它說的昌浩,在腦海中努力整理著大致上的來龍去脈。雖然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腦子有點暈沉沉的,但還是基本上理解了。 昌浩長吁了一口氣。 「……太好了。我還能這樣子回來這裡。」 聽了他的低於聲,四位神將都感受到一種沉重的含義。「就是啊。……勾她們幾個都在拚命地找你呢,你可要好好道謝才行。」 「啊,嗯。」 昌浩老實地點了點頭,卻忽然感覺到小怪的台詞有點奇怪,於是皺著眉頭說道: 「嗯?怎麼了,小怪你呢?」 它既然特意用「勾她們幾個」這種說法,就代表著那裡面並不包含自己了。 被他這麼一問,小怪就像嚼碎了滿嘴的黃連似的說道:「……因為某個原因,脫離了戰線。」 「是小怪你嗎?」 小怪的真面目,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昌浩也很清楚這個事實。那樣的紅蓮竟然脫離了戰線,實在非常罕見。 晚霞色的雙眸瞇了起來,小怪很不高興似的沉吟道:「那是不可抗力啊。……而且,是勾啦,都是勾的錯!」被小怪用手指著的勾陣彷彿很不滿地回望著小怪。 「真過分。我做的事應該被感謝才對,怎麼反倒指責起我來了?」 「就因為你,我就在海底躺了整整一天啊!」 「要是沒有那一天的話,你現在也不能正常活動吧?」 「既然這樣,你現在就給我躺到海底去!」 「這個和那個是不同的問題。」 突然站直了身子的小怪和輕而易舉地敷衍著它的勾陣,他們兩人的對話,昌浩完全聽不明白。 什麼躺到海裡去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躺到那個入海裡就會治好傷勢嗎?自己也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事啊。 等會兒再去問爺爺好了——昌浩在心裡這麼想著,然後拍了拍正在大叫著「你啊,我說你啊——」的小怪腦袋。 「那麼,我到底被帶到哪裡去了呢?」 說真的,雖然被抓走這件事也不怎麼記得了,但是途中的記憶還是斷斷續續地殘留在腦海中。 自己應該是橫躺在什麼地方的。那是一個陰暗的、可以聽到雨聲的地方。但是因為沒有被雨點淋到,上面應該是有什麼遮擋的東西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天一,這時候以認真的表情開口說道:「昌浩大人,你是跟誰在一起的嗎?」 小怪和勾陣不由得向天一望去。太陰也瞪大了眼睛,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從白虎口中聽說了,在你的大腿和脊背的傷口上被誰用一塊白色布帶包紮了起來。不僅如此,傷口還很明顯被處理過……在那種狀態下,我想也應該不是你自己包紮的……」而且,用來包紮傷口的布料,跟昌浩身上的衣服是完全不一樣的。 昌浩眨了眨眼睛,在朦朧的記憶中想起了某個人。 「嗯,等一下。……啊,對了,那大概是,比古。」 「比古?」 昌浩向小怪點了點頭,回望著天一。 「嗯,是比古。是這樣啊,那果然不是我做夢呢。」 啪哧啪哧……耳邊傳來了篝火的爆裂聲。 靠近那個聲音一側的手臂傳來了暖意,昌浩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在朦朧的意識中,只有火焰的顏色顯得異常鮮明。 為什麼會有篝火呢?昌浩正對此感到奇怪,耳邊就傳來了一個有魄力的聲音。 「啊,你醒了嗎?」 以緩慢的動作挪動著視線的昌浩,看到一個少年正屈膝蹲坐在篝火旁邊。 年紀大概就跟自己差不多吧。他的身上並不是穿著狩衣或者狩褲,而是類似道反大神所穿的服裝。 「你冷不冷?是不是更湊近一點火更好呢?肚子也餓了吧……不過,這裡也沒有可以吃的東西。」 「啊……不要緊。」 昌浩只回答了這麼一句,然後確認了一下自己身體的狀態。脊背和腳應該傷得很嚴重才對。還真是虧自己活了過來啊——就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昌浩伸出像鉛一樣沉重的手臂觸碰了一下大腿,發現傷口的位置上竟然纏捲著布帶。那位少年察覺到昌浩的舉動,不禁稍微豎起了眉頭,以稍帶責備的口吻說道:「不能碰傷口,剛才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啊。」 昌浩使勁抬起頭往自己身上看去,只見衣服上面正纏捲著一塊白色的布帶。在火光的映照下,也看不出那布帶到底是褪了色還是本來就是白色的。 「沒事的,雖然傷勢很嚴重,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最擅長就是治療這種傷了。」 為了讓昌浩安下心來,少年緩緩地說道。也許他也知道昌浩因為失血而變得腦子一片茫然吧。 「你說……擅長……」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跟爺爺很像。 面對懷有如此感想的昌浩,少年點了點頭。 「比如咒術之類的東西啦,還可以借助神的力量。所以,你是不用擔心的。」 是這樣啊——昌浩馬上就理解了,然後鬆了一口氣。 高龍神有時候也會這樣子向自己伸出援手。因為神的想法總是難以猜測的,所以也不是每次都會幫忙。 大概是挽救了昌浩的神正好碰上了心情好的日子吧。耳邊傳來了沙沙的雨聲。在自己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這樣的暴雨。紅蓮他們到底怎樣了呢?真鐵他們到哪兒去了呢?還有,在那紅色的光芒中出現的是…… 「你身上有著相當嚴重的咬傷,是不是被野獸襲擊了?」面對感同身受似的向自己提出問題的少年,昌浩只能曖昧地點了點頭。 雖然那的確是野獸,但卻並不是單純的野獸。而且,脊背的傷口是被真鐵的靈力所傷,並不是被野獸咬出來的傷。但是,他恐怕沒有看得那麼仔細吧。而且那從內部綻開的傷口,也是讓人不忍正眼去看的東西。 「這個時期可以吃的東西很多,應該很少會襲擊人類才對。你肯定是幹了些什麼了吧。」 面對滿臉無奈地歎了口氣的少年,昌浩也無法對他說出真相,只好保持沉默。大概是把他的反應當成是肯定了吧,少年一邊向篝火裡放入折斷的樹枝,一邊苦笑道: 「果然是嗎?吃了苦頭的話,下次就要學乖了哦。你還真是好運氣。」 「……也許……是吧。」 自己也覺得相當走運。至今為止雖然面臨過許多次瀕死的局面,但是每次都活了過來。但是,這種幸運也不一定會一直持續下去。 「那個,我……」 「嗯?」 放進篝火中的樹枝傳出了辟啪辟啪的爆裂音。面對注視著自己的少年,昌浩以斷斷續續的聲音問道:「為什麼……會在這樣的地方……我已經不記得了……」 明明只是在說話而已,可是呼吸已經變得急促起來。就連轉身也覺得困難,腦子裡一片茫然。這一切都是因為失血過多的關係。 「我偶然看見你在那條河裡被一塊岩石勾住了。天上下著雨,流速也很快,要是我沒有路過的話就危險了。」 昌浩一邊聽著他的描述,一邊環視著四周。這裡似乎是一個由岩石堆成的洞穴。 腦海裡浮現出紅蓮和六合的面容,昌浩不由得一邊歎氣一邊低聲嘀咕道:「……一定……在擔心吧……」 聽了他這句話,少年不禁蹙起了眉頭。 「嗯,我想一定有人在擔心吧。我也很擔心。」 昌浩不禁向他投以驚訝的視線。只見他垂下了肩膀,低著臉說道: 「我的兄弟出去狩獵,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就想他是不是受傷了,所以就出來找他……」 少年深深歎了口氣,向洞穴的入口那邊看了一眼。 「這場雨,恐怕一時三刻不會停吧。你的親人們,一定都在擔心吧……對了。」 少年轉過身來,向昌浩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面對想起彼此還沒有互報姓名而向自己提出問題的少年,昌浩一邊喘著氣一邊回答道: 「昌……浩……」 「是昌浩嗎。」 少年嗯嗯地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我是比古。」 比古……昌浩在心中重複念道。在神話中,名字帶有比古的神也有好幾個。出雲是充滿了神之氣息的土地,也許他是繼承了神之血脈的人吧。 意識的維持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昌浩閉上了眼睛,很難受似的反覆喘著氣。就算他不閉上眼睛,頭腦也因為缺血的關係而變成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到。說起神之血脈,昌浩就回想了起來。自己的身上繼承著異形之血——那時傳說中能通神的天狐之血。自己明明被扔到了暴雨中水位上漲的河裡,卻依然能這樣子活著,也許就是多虧了異形之血為自己延續了生命。 不過,還不能就此放心。異形之血會削減自己的生命。一旦血液覺醒過來,本來的壽命就毫無疑問會被削短。 考慮到這裡,昌浩猛然睜開了眼睛。他隔著衣服用右手撫摸了一下胸口進行確認。 「…………還在這裡……」 他打從心底裡放下心來,長吁了一口氣。 道反的丸玉和彰子的香囊。由於被泥水弄髒,香氣也沒有了,但是傾注在裡面的思念卻是比一切都更重要的、無法替代的東西。 昌浩在心底裡為弄髒了香囊的事道歉,又一次閉上了眼睛。必須盡快恢復體力才行。 不可思議的是,現在自己的內心並不存在「要是閉上眼睛就無法再醒過來」的恐懼感。 不用擔心——比古所說的話是那麼的真摯和可靠,那個聲音也跟晴明有著難以言喻的相似性。 既然如此,就一定沒事吧。在昌浩的心中,完全沒有半分的疑念。 ※※※※※※※※※※※※ 肌膚感到一陣寒意。 睜開眼睛後所看到的世界,已經被一片漆黑的暗夜所覆蓋。雨聲依然在耳邊響起。一陣煙火的味道飄蕩在濕潤的空氣中。大概是因為篝火的柴薪已經燒盡了吧。 昌浩試著動了動,耳邊初了衣服摩擦的聲音和雨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響。 那時狼的聲音。 昌浩猛地摒住呼吸。雨幕中,數個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邊護著受傷的背和大腿,昌浩一邊拚命想要坐起身。每一個動作都會帶來一陣劇痛,不覺額上已沁出了汗珠。 身上的血跡被泥水沖淡,但仍發出了細微血腥味。如果風向能夠助昌浩一臂之力,或許就不會被發現。 但這也知識他天真的想法。 很快,昌浩就發現獸群聚集在洞口了。人類難以嗅出的細微血腥味,對野獸而言是很容易捕捉到的。 「……誰在那兒。」 昌浩倒抽了口涼氣,而這舉動卻正好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存在。 「不是珂神,誰在那兒!?」 黑暗中出現了一雙明亮的眼睛,那是一對漆黑的眸子。 昌浩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紅色螢火蟲。那夢中的紅色光芒,不就是眼睛嗎。 隨後昌浩想起了,燃燒的紅色河流,成親的夢。 這裡是,出雲—— 心臟劇烈跳動著,背後感覺到一陣痙攣。昌浩凝視著黑暗摒住呼吸。 伴隨著雨聲,無數腳步聲在漸漸靠近。 比古出去尋找兄弟了嗎?還是說,他預知到會有野獸襲擊所以逃走了嗎? 總之,幸好比古不在這裡。 其實,昌浩那時並沒有看請被火光染成橙色的比古的長相,但因為在如此場合下遇到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少年,他還是感到意外的高興。(某雪:高興?等到那位把你殺了再高興吧) 如果自己身體狀況好些的話,或許就能多聊一會了。 洞外響起了威嚇的咆哮聲。 「你是敵人。」 面前的黑色雙眸中,映出了昌浩的身影。 以此為訊號,無數黑影向昌浩襲來。之後的他就記不清了。 默默地聽著昌浩說完事情經過後,眾人都發出了沉吟聲,彼此交換了視線。 剛剛醒過來的昌浩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似乎已經有點累似的歎了口氣。 「昌浩大人,我給你拿水來吧。」 昌浩向著照顧自己的天一點了點頭,然後向小怪問道: 「比古他有沒有在附近?不知道他有沒有事呢……」 小怪把疑問的眼神投向太陰和勾陣,但是她們都搖了搖頭。 兩人都沒有看到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因為那些魑魅的狼群大量湧來,他大概是察覺到危險而逃走了吧。」 「嗯,我也覺得可能是這樣。」 昌浩老實地點了點頭。這時候,小怪卻滿臉氣憤、咬牙切齒地說道: 「既然救了人,就該救到底,至少也該幫你抵擋一下狼群嘛!」 「小怪……那也太過分了。就算是我,也不想帶著這種受了重傷的人跟那麼可怕的狼群作對啊。」 「既然這樣,他一開始就——!……救了你這件事的確是值得感謝啦。」 小怪也不得不承認了這一點,瞇起了眼睛。 「雖然找到他的話也應該向他道個謝,但是在中途這樣子仍下傷者的話,我們也很困擾啊,真是的……」 昌浩面露苦笑地看著滔滔不絕地說出一番不講道理的怨言的小怪,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不知怎麼,我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活得很長命了。」 如果總是這樣子受重傷的話,總有一天會支持不住的吧。啊,不過要是自己這麼說的話,小怪一定會暴跳如雷地斥責自己吧。 想到這裡,昌浩就抬頭看了小怪一眼。必須在被責罵之前道歉才行—— 但是,當看到小怪的眼神時,昌浩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小怪並沒有生氣,它的眼眸中並沒有包含任何感情。只是,那雙大大睜開的晚霞色雙眸,卻無聲無息地凝固了起來。就連白色的四肢也變得僵硬,正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昌浩。 昌浩內心慌張得連自己也大吃了一驚。 他領悟到自己說了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話,內心馬上沒了主意,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昌浩想起來了。對了,如果是勾陣的話—— 當他求救般地把視線轉向那邊的時候,卻馬上連嘴巴也張不開來了。 勾陣和太陰都像失去了血色似的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神將們是知道的——人類是何等脆弱的存在,其生命又是何等的縹緲。現在跟他們共同度過的這段時間,實際上也只是非常非常短暫的瞬間。 在神將們所生存的時間中,那只不過是轉眼即逝的短暫季節。他們知道——人類是早晚會拋下十二神將而去的存在。但是人類本身卻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 「啊……那個……」 昌浩拚命地尋找著補救的話語,以顫抖的喉嚨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了那麼過分的話。除了這句話之外,他根本找不到別的話語。 全身僵硬的小怪終於顫抖著肩膀說道: 「……至少,你也應該分清楚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吧。」 在它那發顫的語調中,並不含有以往的霸氣。昌浩懷著想哭出來的心情點了點頭。 說出來的話其實是發自內心的,也有著做出這個推斷的相應根據。所以,才會讓小怪他們受傷到這個地步。 話語有時會變成武器,自己是不應該忘記這一點的。而且自己明明已經讓他們這麼擔心了啊。 經過一段凝重的沉默後—— 無法再忍受這種氣氛的昌浩,忽然環顧了一下室內。 「……說起來,六合和玄武呢?」 勾陣和太陰面面相覷。 「……六合……他面對著殯宮的殘骸,正滿臉愁容地想著什麼。」 「玄武還在海底啊。因為他受的傷很嚴重,所以還要多花一段時間。」對於海的事不是太瞭解的昌浩,這是一邊點頭一邊在嘴裡說著「原來如此」。等自己狀態恢復得好一點之後再詳細打聽一下那些事吧。 然後,他又找到了另一個話題。 昌浩回想起跟真鐵戰鬥時挽救了自己的紅色光芒,不由得瞇細了眼睛。 「……風音,原來就在六合的勾玉裡面嗎。」 面對點頭同意的眾人,昌浩不由得投以不解的視線。 「……為什麼呢?」 聽了他突如其來的問題,神將們都一時回答不上來。昌浩皺著眉頭仰望天花板,說道: 「她是道反的公主,如果在這裡的話還說得過去,但為什麼非要在那個勾玉裡面呢?」 以前問六合的時候,他說過那個勾玉是別人交給他保管的。這麼說,他就是知道了勾玉的秘密,所以什麼都沒有說了? 「他不說出來的理由是什麼呢……」 看到昌浩露出滿臉疑惑的樣子,小怪舉起一隻手說道: 「不,我想六合自己也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因為在風音出來的時候,就連他自己也愕然了。」 「是這樣的嗎。那麼說……」 昌浩似乎越來越不明白似的歪起了腦袋。 「為什麼那個勾玉會給六合保管呢?」 「那個……」 一直沉默不語的太陰這時候插嘴道。 「當然是因為六合喜歡風音啦。」 昌浩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這樣的嗎……」 另一方面,小怪似乎大吃了一驚似的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看到他們兩人這樣的反應,太陰就回想起六合跟風音對峙的時候,這兩人都基本上不在場,或者就/奇/算在場也無暇顧及/書/那種問題。 該不會是自己想多了吧?太陰愈發覺得不安,於是就向多數都在場的勾陣尋求同意: 「是這樣的吧,勾陣。雖然不知道風音怎麼樣,但六合……」 勾陣點頭答道: 「的確是呢。」 「原來是這樣啊。」 昌浩彷彿很感到似的說道。然後提出了一個很自然的疑問: 「那是為什麼呢……」 「……嗯。」 太陰也不禁點了點頭。雖然一直都沒有深入去想這個問題, 但是說起來真的不知道起因是什麼。小怪似乎依然在沉思著,一邊皺著眉頭一邊保持著沉默。風音做過的事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裡浮現出來。但是其中也有自己所做的事,所以也不知道 該如何反應才好。 「六合的那種感情……」 昌浩和太陰都把視線集中到環抱著雙手的勾陣身上。她以思索的表情繼續說道: 「恐怕,是由同情轉化成愛情了吧。畢竟他的感情很強烈。不過,那種感情很難用道理來解釋,所以就算是六合自己,恐怕也難以說得明白吧。」 「啊,原來如此。」 總算是理解了。 感情的轉化……原來是那一類的事情嗎。不過也對,在事後聽說的風音的真正身份和生平經歷之類的事,的確有讓人動情的一面。但是她幹的事也有很過分的一面,所以也很難馬上就接受這件事。 而小怪卻怯怯地罵了聲「笨蛋」之後就沉默了。 見二人反應不一,太陰想到在六合與風音對峙之時他們二人都不在場,所以可能並不相信自己的話。 對自己的猜測漸漸感到不安的太陰,轉而向當時在場的勾陣尋求意見。 「哎,沒錯吧,勾陣。風音的想法是怎麼樣的我是不知道,不過六合的話……」 勾陣點了點頭。 啊,真是這樣的啊。昌浩感歎道,隨後又自然地接上了一句。 「為什麼?」 「……對啊。」 太陰也點了點頭。雖然沒有仔細想過,但這麼說來,六合是怎麼會喜歡上風音的呢?小怪則依舊是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風音的所作所為如同走馬燈般在它眼前回放著,其中自己也做了很多事情,所以對於應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小怪也一時沒了主意。 「六合那應該是……」 昌浩和太陰的視線立刻集中到了正抱著胳膊的勾陣身上,只見她如若所思地說道: 「恐怕是從同情轉化為愛情吧。那傢伙很頑固,而且這種感情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六合自己只怕也弄不明白吧。」 「啊,原來如此。」 總之就先這麼認為吧。 情感轉移,原來是這樣啊。但當時自己在聽聞了風音的經歷後,也確實感慨萬千。但她也的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所以也不能立刻表示諒解。 但小怪此刻的表情卻異常深沉。畢竟現在每個人都好好的,所以還是不要深究了。 「……他說,最後她不停地道歉。」 「六合?」 勾陣點了點頭,微微笑了。 「那時他唯一一次提到風音。」 昌浩回來之後,小怪,也就是紅蓮忘記了一切的時候。因為記掛著必須告訴大家風音的遺言,所以六合才會提到風音吧。但那也是最後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是嗎。那就算了吧。」 雖然現在完全有理由責備風音,但就算責備了也於事無補,所以不如寬容點吧。 「真的……就這麼算了?」 見小怪上前來向自己確認,昌浩眨了眨眼睛,一把抱起小怪開始摸它的頭。隨後他笑道: 「為什麼還作出這種痛苦的表情呢,不用這樣拉,那時痛苦的是我啊。」 既然我說算了,那小怪也就不用再去想這件事了。 昌浩繼續摸著小怪的頭,只見天一端著水壺回來了。 見天一凝視著緊閉的房門,太陰探頭問道。 「怎麼了?」 「啊,是這樣。剛我遇到了六合。我告訴他昌浩大人已經醒了,他回答了一聲知道,然後就這麼走了……」 眾人一愣,那也就是說,他全都聽見了。 他本想進來的,都怪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 昌浩正有些尷尬的撓著頭,太陰小聲嘟囔了起來。 眾人疑惑地向她望去,只見她面露難色,正不安地四處張望。 將水壺放在塌邊的桌上後,天一疑惑地歪下頭看著她。 太陰揣揣不安地抬起頭,回頭看著勾陣。 「啊,那個,勾陣,我剛才,發現了一件事情。」 「嗯?」 太陰從抱著胳膊不住眨眼的勾陣看向天一和昌浩,又把視線移向小怪,始終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了,太陰。有話想說就快點說吧。」 小怪急急地催促道。她在口中念叨了些什麼,最後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風音就在那勾玉裡吧。」 勾陣點了點頭表示肯定,天一也用眼神回答了她。 「六合一直戴著那勾玉吧。」 昌浩和小怪回憶了一下,的確是沒見過他摘下來。而且在天狐碰了那勾玉的時候,六合爆發出了激烈的鬥氣。現在看來,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六合會如此激動了。 風音的魂魄就在那裡面。那是自己所愛的女子留下的遺物,生氣是當然的。 「戰鬥的時候他倒是會放在衣服裡面。」 昌浩話音剛落,只見太陰的眉頭皺得更緊。 「那也就是說……六合一直把風音抱在懷裡了?」 四雙眼睛頓時瞪得滾圓。 的確,勾玉中有風音的靈魂,而六合一直將勾玉掛在脖子上,那玉總是在他胸前晃動。 但是,風音的靈魂知識沉睡在那裡面,而且六合也並不知情,所以不能這麼說吧。不對等等,就算他不知道,那麼那些守護妖之所以會對他抱有如此的敵意,或許這就是其中緣由吧。不對不對,這只是自己想多了。但這麼說來,為什麼守護妖們會忍氣吞聲交出風音呢?……搞不好它們是被風音弄哭了才願意交出來的。 如上等等想法在眾人腦中飛馳。 「……別去想它了。」 在眾人的思緒陷入死路的時候,小怪開口道。眾人立刻照做了。 不過,小怪現在就在這裡,正用嚴肅的表情沉思著。現在並沒有缺少任何人,所以,也沒有必要一直責備她吧。 「……聽說,在她臨死前,也反覆在向我們道歉呢。」 「六合說的?」 勾陣點了點頭,微笑道: 「他唯一一次主動提起風音的事,就是那個時候了。」 在昌浩被送回來人界、小怪——紅蓮忘記了一切的期間,六合大概是認為應該把她最後說的話轉告給大家吧。但是,真的就只有那一次,以後六合就再也沒有提起過她了。 「……是嗎。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雖然就算說句抱怨的話也不算過分。但就算說了也只會加深傷痕而已,所以還是寬容一些吧。 「真的……就這樣算了嗎?」 看到小怪向自己確認的表情,昌浩眨了眨眼睛。他一邊伸出手來沙沙地撫摸著小怪的腦袋,一邊笑道: 「你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啦?你不用這樣的,因為覺得痛的人是我啊。」 既然自己都說「算了」,小怪也沒有必要感同身受地露出痛苦的表情啦。 正當他撫摸著小怪那白色腦袋的時候,天一拿著水瓶回來了。 發現天一正在注視著閉上的門扉,太陰不解地問道: 「怎麼了?」 「啊,嗯。剛才我碰上了六合。我告訴他昌浩大人已經醒來, 他就說已經知道,然後就那樣走了……」 全員都倒吸了一口氣。那麼,他就是一直在聽了? 大概是想進來也進不來了吧。總覺得好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 隱藏在山中的宅邸是一座古式建築。 它被看不見的牆壁保護著,山中的比古們無法進入那裡。 依附在風音體內的真鐵,正冷冷看著躺在宅中某間屋子裡的青年身體。 「真鐵,該走了。」 回頭看了看在門口呼喚自己的狼,真鐵笑道: 「啊,走吧,多由良。」 將鋼劍配在腰間,真鐵走出屋子。 「只要復活儀式結束,你就能回到原來的身體裡。馬上就能輕鬆了,真鐵。」 見多由良為自己擔心,真鐵摸了摸它的頭回頭瞥了一眼最深出的房間。 「珂神回來了?」 多由良點了點頭瞇起眼睛。 「木請好像也跟著一起回來了。只要復活儀式結束,荒魂就會顯現了。」 多由良一臉憧憬地說道。真鐵微笑著說道: 「我們九流的夙願,終於能實現了。」 為此,他將在這個黎明,將這身體獻給荒神。 第十章 河在燃燒。 奔騰的河水被染成了紅色,濃密的瘴氣從河中升起。 晴明來到血紅色的河邊,只見狂風大作。他瞇起眼睛。白虎用風為晴明擋住雨水,但他的神氣因為此刻的妖氣和瘴氣,連平時的一半都發揮不出來。 居住在山中的野鼠因為連續降雨,而被變得鬆軟的泥土捲入了河中。 野鼠剛碰到水便發出了短暫的悲鳴。 碰到了粘稠的紅水的地方燃起了白煙,野鼠就這樣在晴明眼前被燃燒殆盡了。 升騰起的白煙消失在雨幕中。 站在波濤洶湧的河水前,晴明和身邊的白虎一同沉默了許久。 他曾在都城中做了個夢。 夢見了一條燃燒著的河流。 而現在,眼前的光景和夢中幾乎一模一樣。 河水劇烈翻滾,湧起陣陣波濤。 烏雲密佈,閃電劃破天空。 波濤與雷鳴相互呼應,雲中傳出咆哮聲。 雨滴中攜帶的妖氣已經強到能清晰地看見它的形態。它如同一片片鱗片一般反射著閃電的光。 從勾陣口中得知真鐵所呼喚的神之名時,晴明最初甚至不敢相信。 但就在她剛要說出那名字的瞬間,道反大神厲聲阻止道。 「不能說出那名字——」 如果說了,言靈就會產生力量。另外,安倍晴明,你的言靈和凡人不同。如果隨意說出那名字,只怕那可怕的妖異便會立刻降臨。 「……這雨,是鱗啊。」 晴明低語著,面色凝重地注視著河流。而他背後的白虎卻在黑雲中發現了紅色的螢火蟲。 不,那不是螢火蟲。 陰陽師的夢都是有意義的。這點他比誰都清楚,但在親眼看見這一切時,他還是因為鎮靜而忽視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這裡是出雲,集結了眾神的場所。將這片土地稱為聖域也不為過。 原來如此,被稱為神也無可厚非。這強大的妖力已經足以與神匹敵。 抬頭望去,只見烏雲中有紅色光點在舞動。河水劇烈翻滾著,波濤向著黑雲高高湧起。 水中的巨大身影終於變得越來越清晰。 衝擊著二人的強烈瘴氣也變得越來越濃。 白虎不覺有了幾分畏懼。這時晴明轉過身。 「回去了,白虎。」 風將白虎的風立刻捲起二人,瞬間便飛向空中。 雨中的晴明仔細凝視著下方。 瘴氣不斷增強,紅色波濤與烏雲相連。而烏雲中的紅點,便是妖怪的眼睛。它即將降臨人界。 晴明努力想看清它的樣子,卻什麼都看不見。 它巧妙地隱藏起來。即使自己想要尋找什麼,也根本不可能找到。 「……他目如赤加賀智,身有八頭八尾……」 晴明無意識地念起了古文獻中的一段記載。 「晴明,不能再多說了。」 「啊,我明白。」 對白虎點了點頭後,晴明咬住嘴唇。 「沒想到,到了這年紀還能直面神話……」 就連道反大神都心懷畏懼的妖怪。 真鐵喚其為荒魂,並企圖使它復活。 它的名字是,八歧大蛇。 回到了道反聖域後,晴明在借住的屋子裡開始占卜。 因為沒有正式占具,所以只能得出大概的結果。但落在地圖上的出雲石,還是指向了如他預期的位置。 那是神話中把歧大蛇所居住的山。 「……我有一點無論如何都弄不懂。」 見白虎正看著自己,晴明低語道: 「被封入了這聖域的究竟是什麼?使那妖怪復活的鑰匙,又是……」 忽然間,二人身邊出現了一個人影。 頭戴天冠,梳著髮髻的道反大神面露難色地注視著晴明手邊的占具。 晴明對神行了一禮後,看著出雲石開口道: 「大神,我有幾個問題可否請您回答。」 老人言畢,只見化身為一名壯年男子的道反大神沉默地示意他說下去。 「被封在湖底的究竟是什麼?我已經猜到那是讓怪物復活的鑰匙,現在就算您說出來也不會怎樣的。」 對方雖然給出了答案,但也絕不是被晴明的語氣所嚇住的。他可是能夠獨自阻擋黃泉軍隊的神明。 「……它第八個頭上的,額頭的鱗片。」 晴明瞪大了眼睛。 最後被砍下的頭上前額的鱗片。 原來如此。難怪被打敗了的蛇神怨念會如此之強。打敗了大蛇的素鳴尊將它最大的一枚鱗片揭下來。就算已將它所有的頭流入簸川,但只要有它對於殺死自己的神的怨念,那的蛇就能夠再生。 「那麼奪走鱗片的又是誰呢?」 道反大神搖了搖頭。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從不與人界有什麼直接的關聯。自古扎根於此的比古之神的話可能知道一些,但他們並不喜歡和天神接觸。」 晴明將出雲石的位置。與他在空中俯瞰的地形結合起來思考。 出雲國的大致模樣已在腦中有了印象。幸好參照了正確的地圖啊,不過現在也不是慶幸的時候。 那是位於出雲和伯耆之間的山,也就是遠古時代,八歧大蛇被素戔鳴尊打倒的地方。 也就是大蛇本身最適合復活的地方。 將八歧大蛇作為荒魂並當作神來崇拜的,是一群不為人知的人。 這樣想來,他們這樣說也是有理的,這地方有正當的統治者,而現在出雲的國司卻是由朝廷派遣的。如果在天神降臨前這片土地就有人統治的話,那這樣的主張也並非不合理。 對他們來說,天神就是侵略者。 「想讓大蛇再臨,重新奪回霸權啊……」 聽見了晴明低語的大神向他投去了非難的眼神。大蛇這名字,對他來說也是不能說出口的。 八歧大蛇和與其相關的所有話語,在道反都是被禁止的。巫女也一直堅持避開這些詞語。 「想讓已經毀滅了的妖怪的實體再生,那應該需要宿體吧。」 而後,當晴明猜測到了大神想說的話,不禁咬緊了嘴唇。 真鐵他們恐怕想用風音的身體,當作將大蛇實體化的祭品吧。 但是,如果沒有風音這個宿體,他們又會怎樣召喚大蛇呢。 奉獻給神和妖異的,必須是純潔的處女。 或許他們也打算從附近虜來少女。但為了作為大蛇現世的鑰匙,女孩必須有相當的靈力才行。只要找就肯定能找到,出雲國的神社很多,其中的巫女必定有人能夠滿足條件。 晴明越想越不是滋味,只得搖了搖頭。 他想起將真鐵的靈魂從風音身體中剝離的唯一方法,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簸川傳言是八歧大蛇的化身,其中的河水就是大蛇的體液。大蛇經常會從腹中滴出毒液。 那麼河中的瘴氣,難道就是大蛇的毒血嗎。 「——安倍晴明,時間不多了。」 大神的語氣略顯生硬。晴明倒抽了口冷氣,緊張地看著神。 與磐石同色的雙眸中透著緊迫。 「黎明就是最後時刻。在這之前必須解放宿體,並在這裡進行淨化,否則風音她……」 忽然,六合現身了。 白虎和晴明詫異地瞪大眼睛,只見六合淡淡地開口道: 「晴明——讓我去。」 胸前的勾玉知識冷冷地閃爍著光芒。現在必須奪回屬於勾玉中魂魄的身體,將真鐵的魂魄剝離,並解放宿體。 晴明站起身。 「但是六合,這……」 這就意味著,要殺了風音——要殺人類。 紅來年曾說他犯下的罪孽和同胞相比其實更為輕鬆,但那不是事實吧。他只是不想讓同胞嘗到和自己一樣的痛苦,認為那種萬劫不復的痛苦他一人知道就夠了。 但是,六合已觸犯禁忌。 他或許已經不能算人類了,但即使會觸犯禁忌,他仍斬釘截鐵地選擇同樣的道路。 六合在殺死指鋪宗主時,就曾斷言無論他是不是人類自己都會動手。而那時他確實是犯下了罪孽。 已經無法回頭了。 「不會讓給其他任何人的。殺死她的,只有我。」 黃褐色的雙眸透著光芒,他是認真的。 昌浩,比任何人都有資格責備風音的昌浩,表示已經無所謂了。 光是這樣對她來說已經是救贖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笑容,或許能為此綻放吧。 六合上前一步靠近晴明。 「等等,六合你等等。你明白嗎,即使殺了宿體剝離出真鐵的魂魄……」 道反大神說道。 就算做了這些,宿體中的污穢也無法完全清除,風音的魂魄不一定能夠回到宿體中去。 六合的雙眸透著激動的光芒。 「當然知道——晴明。」 從平靜的語調中,能夠讀出他感情的起伏。 「如果你讓其他人去幹,我絕不會饒了他的。」 即使是晴明親自去。 理性上能夠認同,但感情上卻完全不能接受。他很清楚這點,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會讓給其他任何人。 晴明沉默了,白虎也是。道反大神神情複雜地凝視著這個保管著女兒靈魂的神將。 終於,晴明放棄般歎了口氣,隨後搖了搖頭。 「……說你頑固,還真是一點沒錯。」 道反聖域和人界的時間有些許不同。 昌浩醒來時,聖域已充滿了早晨的陽光。人界此時卻還被黑暗覆蓋著,暴雨仍無情地敲擊著地面。 跑出了隧道的請蜜柑內向正南方指去。 白虎一邊用風隔雨,一邊疾弛著。 使用了離魂術的晴明在白虎的風的幫助下與神將們並駕齊驅。 他與六合、紅蓮、白虎三人,共同趕往八歧大蛇再臨的烏髮峰。 「……」 瞥了一眼身邊的六合,紅蓮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雖然他很想親手打倒真鐵,但因為這是一場複雜的戰鬥,所以他只得默默看著同胞犯下和自己一樣的罪孽。 紅色的勾玉一直沉默著。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是絕對不會相信風音就沉睡在那裡面。 白虎忽然抬起頭。 「……看來玄武覺醒了。」 太陰送來的風帶來了這樣的消息。他比紅蓮多用了兩天。小個子的玄武受的傷相當之重。 「是嗎,太好了。」 見晴明鬆了口氣,紅蓮接著問道。 「晴明。」 他對晴明示意六合,然後皺起眉頭。 「這樣真的好嗎?」 理解了紅蓮想說的話後,晴明靜靜點了點頭。 「啊——這是六合的意思。」 剎那間一陣轟鳴般的咆哮聲從天上傳來。 那是一對紅色的眼睛。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 蛇神是水神,也是能夠喚起暴風雨的荒神。真鐵口中的荒魂八歧大蛇,正是自古便扎根於這片土地的,大蛇之神的名字。 大蛇用妖力幫助自己的信奉者,降雨於地上。 此時的簸川中流動的是有著可怕臭氣的毒血,這河以及功能變為了沒有任何生物的死之河。 同樣是降雨,這次帶來的確是衰敗。空氣中充滿了妖氣,光是呼吸就會用掉不少靈力。 「晴明,大蛇再臨的地點是哪裡?」 紅蓮問道,只見晴明皺起眉頭。 雖不確定,但初那裡之外也沒有其他地方了。 「大蛇居住的瀑布。」 沉默的六合瞇起眼睛。 遠處傳來了狼嗥聲。 晴明等人也注意到了,向四周打探一番,只見樹木後面無數的黑影和他們幾乎同時到達。 「我們的行動被猜到了。」 無聲奔跑的暗色妖獸,是為了阻止晴明等人而放出的魑魅。 茂由良不安地抬頭望著天空,只聽見門的另一邊傳來了一陣聲響。 「珂神?」 他必須等到荒魂復活,能將再臨的八歧大蛇荒魂的力量引出的,只有祭祀王珂神才能做到。 九流一族之長祭祀王,被稱作八歧大蛇荒魂的第九個頭。 沒有人回答。茂由良慌忙打開了門,卻被突然的狂風暴雨澆了個透。 「哇。」 與外界相連的門敞開著,屋內被狂風吹得亂作一團。 茂由良驚呆了。 「要被母親責備了……」 茂由良呆立了片刻,終於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 珂神追真鐵去了。有多由良相伴,還有魑魅們一同行動,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而且,現在的真鐵寄宿在風音身上,只要他捨棄這身體,靈魂就會回到原來的身體上。原本珂神祇要在家裡靜靜等著他回來就行了。 但珂神終究還是坐不住。雖然他個性就是如此,但茂優良希望哪個他也能考慮一下自己的心情。 「被母親責備的,可是我啊……」 擁有九流之血的,只有祭祀王和真鐵二人而已。 昌浩用力坐起身,背和大腿已經基本不痛了。他感慨道: 「哇,比古真厲害啊。」 左腕被真鐵的劍刃傷得那樣重,但現在已長出了新皮。之前還在的天一見狀瞪大了眼睛。 而現在天一和勾陣都被道反巫女叫去。小怪則和白虎一同去了人界。 「雖說爺爺和六合也在……」 人界還在下於吧。自己醒來時不見了的比古是否還安好?只要沒被那群野獸襲擊就好。 昌浩身邊沒有年歲相同的男孩,陰陽生敏次又是年長自己三歲的前輩,不能算是朋友吧。 如果當時身體再好些的話,或許兩人能成為趣味相投的好朋友。 「但願比古的兄弟也都能平安。」 出都城時穿來的衣服,已經因為之前的戰鬥和泥水變得破爛不堪了。 現在昌浩身上穿的,是道反巫女為他準備的衣服,與道反大神的服裝款式類似。因為沒有長長的衣擺,昌浩覺得這身衣服活動起來更方便。 「這麼想來,神將們的衣服也是一樣啊。」 四名鬥將的服裝也都相當簡便,適合活動。就連身披披風的六合,在披風下也是穿著甲胃的。 見沒有人守著,昌浩乘機走下臥榻試著動了動身體。就像想像中一樣,沒什麼不適,也不覺得疼了。 「嗯,沒事了。」 或許是因為這聖域中清淨的神氣,每呼吸一口都覺得身體像是輕了一些似的。大家之所以讓勾陣來這養傷,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小怪那時也是氣勢凶凶的逼她來呢。啊,紅蓮?無所謂拉哪個都行,反正是同一個人。」 正當昌呵在自顧自地念叨的時候,只見太陰和玄武二人推門進來了。 「玄武!已經好了嗎?」 見昌浩雙目放光,玄武面無表請地點了點頭。 「啊,沒事了。之後得好好謝謝巫女。」 「守護妖們也快醒了,大蜘蛛說的。」 那就太好了。昌浩鬆了口氣,忽然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低聲問道: 「……爺爺他們去真鐵那裡了吧。」 玄武聞言一臉詫異地看向太陰,而太陰則疑惑地點了點頭回答道: 「說是這麼說的,他們說要把風音的宿體奪回,將真鐵的魂魄剝離出來,否則就會出大事了……昌浩,你在想什麼呢?」 太陰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昌浩頓了頓,開口說道: 「我想我還是過去比較好……」 「不行!你說什麼呢,騰蛇在的話也不會讓你去的。好好休息。」 「我沒事,真的,多虧了聖域的神氣。而且比古他……」 太陰和玄武眨了眨眼睛。 「總覺得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雖說有爺爺在,不必擔心,我也想著不用多心,但……」 昌浩停下注視著太陰。讀出了他心中話語的太陰沉默了片刻後,自言自語道。 晴明也好昌浩也好,為什麼這兩個都要這樣逼自己呢。這麼說來,自己還沒對青龍和天後說明情況呢。好像自己的立場越來越危險了。 「如果用太陰的風的話,肯定馬上就能追上。」 昌浩的神情認真得可怕。如果在這裡對他妥協的話,不但是青龍和天後,晴明、白虎和勾陣肯定都會生氣的。而且還有那個自己最害怕的騰蛇,肯定不只是生氣這麼簡單。可以說,自己現在已經被逼到絕路上了。 還沒明白現狀的玄武看了看兩人後眨了眨眼睛。 「……想去晴明那裡嗎?雖然我的能力不比太陰的風,但……」 「玄武閉嘴!」 太陰大聲喊道,然後撓起了腦袋。 「晴明和昌浩為什麼你們都這麼……」 「對不起。」 「道歉有什麼用啊——」 無論自己想說什麼都會被猜帶,昌浩不愧是晴明的繼承人。 第十一章 雨聲中夾雜著狼嗥聲。 紅蓮一邊抵擋著一波又一波的魑魅狼群,一邊四處張望著。 忽然,他看見坐在灰黑色巨狼背上的真鐵,向樹林那邊走去的身影。 「真鐵,沒事吧。」 拍了拍多由良的頭,真鐵瞇起了眼睛。 「他們確實在趕往荒魂再臨之地。不能再讓他們靠近了。」 這宿體的力量只能讓他再使用少許時間,在這之前必須全力阻止他們。 「如果有必要的話,你就幫我帶一隻手臂過去》」 需要的不是宿體,而是天神之血。只要在復活時奉上血液,荒魂就能被留在地上。 多優良默默答應了,正在這時,晴明發出的靈爆重重叩了過來。 一時間塵土飛揚。晴明趁勢單手結印道: 「——禁!」 在沙土的掩護下向晴明襲去的真鐵,被一道看不見的壁障擋了回去。 紅蓮早就料到多由良會從側面攻擊,他發出了炎蛇。炎蛇翻滾著,將多由良在空中束縛起來。隨著它的怒號聲,多由良身上的炎蛇被掙脫開。 而後,白虎的鐮鼬接連襲來。 「多由良!」 真鐵大驚失色地築起壁障保護灰狼。遇到靈壓,晴明所鑄的壁障立刻被粉碎了。 暴風刮倒了四周的樹木,晴明和眾神都幾乎被吹倒。六合努力調整了姿勢後用銀槍擋開了向自己砍來的鋼刃。 金屬互相撞擊發出了尖銳的聲響。烏雲密佈的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像是要助真鐵一臂之力一般發出雷擊。 「散!」 晴明的言靈化解了雷擊。被反彈開的閃電射向地面,狼群頓時被燒得如同焦碳一般,一隻隻化為了灰燼。 「不管敵我嗎?」 白虎低語著,狠狠揍了一拳向自己頸部襲來的灰狼。灰狼在空中滾了幾圈,困難地著地後發出了嗥叫。 從土地中爬出了無數暗色的狼,簡直沒完沒了。 再次放出的雷擊瞄準了神將們。紅蓮用鬥氣抵消了閃電,怒號道: 「消失吧!」 成群的妖狼被紅蓮的炎蛇吞噬。他不再理會狼群,而是回頭望向那只灰黑色的巨狼。 在這瞬間,烏雲中的紅色光點跳了出來。 紅蓮只覺得背脊一陣冰涼,他金色的眸中,映出了從烏雲中伸出頭睥睨著地面的妖怪的輪廓。 「……大蛇……」 紅蓮半是茫然地呢喃著,那紅色的雙眸怒視著他。從地面伸展開的巨大蛇體正在蠢蠢欲動。八頭八尾的妖怪的本體,正躺在山的那邊。 大蛇的身影愈發變得清晰。真鐵見狀,立刻轉身避過六合的銀槍。 「多由良!」 巨狼敏銳地反應過來,它馱起真鐵,向著蛇體方向飛奔而去。 紅蓮剛想追上前去,卻被烏雲釋放的閃電擋住。 但六合用披風彈開閃電,突破阻隔追著真鐵跑去。 佈滿烏雲的天空將僅有的光亮奪走,但黎明卻是正在一刻一刻地靠近。真鐵就是為了那時刻而撤退的。 紅蓮、白虎和晴明開始對大蛇探出的一個頭展開攻勢。蛇神汜水,如果八歧大蛇是神,那也是操縱暴風雨的荒神。 「晴明,你去追六合,這裡交給我們吧。」 「拜託了。」 晴明言畢便飛身追去。 巨大的蛇頭直直向著晴明襲去。它張開大嘴,露出銳利的牙齒。 地面激烈振動著,蛇體掃倒了樹木,想要阻止晴明的腳步。而紅蓮趁勢放出了火焰。 趁這空隙,晴明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空中。 白虎的風捲起晴明和紅蓮,眨眼之間,巨大的蛇頭就咬到了他們原先戰立的地方。 「嘗嘗這個!」 紅蓮放出的白炎之龍向蛇體襲去,但是大蛇只是張開嘴發出一陣咆哮,迸發出的瘴氣就將炎龍吞沒了。 「……喂,白虎。」 紅蓮憤怒地皺起眉頭,睥睨著大蛇紅色的雙眸。 「蛇會像剛才那樣叫嗎?」 又是一陣巨大的咆哮聲。白虎皺起眉頭。 「我不太清楚,不過它畢竟是怪物啊。」 「也是。」 大蛇揮動著腦袋,不住地吐著信子,向著浮在空中的紅蓮等人慢慢接近。 白虎放出了鐮鼬,但雨中的妖氣削弱了他的通力。大蛇被擊中後絲毫無恙,反而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迅速靠近他們。 躲過了它的利齒,卻沒能躲過側面的攻擊。兩人頓時被撞飛。 大蛇剛想追擊落入森林的二人,但忽然它低頭凝視著,隨後就消失在黑暗中。 太陰、昌浩和玄武飛過茂密的樹林。對於剛才聽到的咆哮聲,他們毫不知情。 雖然很明顯是在附近,但因為樹木太過茂盛所以看不清那怪物究竟是什麼。 「啊,那裡,快去。」 昌浩指著一個方向,只見那裡的樹木都倒在了地上,成為了一片荒地。 那裡充滿了妖氣。 太陰顫抖著,下意識抓緊了昌浩。昌浩擔心地看著太陰神情緊張的臉,隨後發現在視野的一角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 另一邊的樹林中有個人走了出來。昌浩見狀立刻喊道: 「比古!」 比古呆呆地望著面前的慘狀,隨後被昌浩的呼聲拉回了現實。 「啊,昌浩。」 比古快步走上前來,打量了太陰和玄武一番之後他開口道: 「你的朋友真奇怪。」 「什麼叫奇怪啊!」 太陰不滿地喊道,只見比古壞笑道: 「我沒有惡意的,真有趣。」 玄武的視線中充滿了困惑,他不解地注視著比古。雖然乍看之下不過是普通人的樣子,但總覺得哪裡不對,不能太過大意。 「昌浩,沒事了嗎?沒能去找你,所以很擔心。」 「嗯,傷口已經沒事了。我想肯定是因為比古給我包紮得好,真厲害。」 比古這個名字太陰幾天前剛從晴明那兒聽說。山之比古,比古之神,以及信奉比古之神的山民。這少年應該不是神,那就是山民吧。 但是不知為何,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少年的目的地,不就和晴明他們一樣嗎? 太陰心懷疑惑,而昌浩和比古還在交談著。 「昌浩,這裡不太安全,還是回鄉里吧。」 「危險?為什麼……」 沒等昌浩說完,一個怒吼聲響了起來。 「離開他,珂神比古!」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一點上。 一隻灰白色的狼走出森林,它做出威嚇的姿勢。 比古詫異地眨了眨眼。 「茂由良,怎麼了?」 茂由良一邊逼近一邊張開嘴。 「走開,珂神!他們是敵人!」 比古瞪大了眼睛回頭看著昌浩,只見玄武和太陰將他護在身後,眼中滿是敵意。 太陰放出了激烈的鬥氣。 「你就是珂神……」 「太陰?」 見昌浩還不明白,太陰喊了起來。 「他就是祭祀王,昌浩!」 反應過來的卻是玄武。 「他就是真鐵所說的,祭祀王嗎……」 昌呵茫然地囁嚅著。 「啊……」 他凝視著比古,只見對方正一步步向後退去。 比古的眼中,閃爍著明顯的敵意。 「……道反的。」 還沒說完,珂神比古狠狠地咬了咬牙。 「真不該救你。」 他猛地仰起頭,對著天空大喊。 「荒魂!」 大蛇的身影立刻出現了。它瞄準一臉詫異的昌浩等人,發出了雷擊。 晴明追著六合跑去,終於聽到了淙淙水聲。 「瀑布?」 大蛇棲息的瀑布嗎。晴明剛想邁步走去,卻因為前方的殺氣而向後退去。 只差一點就能偷襲成功的灰狼發出了惋惜的感歎。它張開嘴威嚇著跳了起來。 晴明結起印,在空中繪出五芒星。 「縛!」 狼的全身頓時僵直。晴明扔下它接著向前趕去。身後響起了狼的怒號聲。這狼的力量相當強,恐怕縛魔之術堅持不了太久。 晴明向著水聲跑去,視線的一角忽然捕捉到了金屬的光芒,同時還有劍戟聲。晴明吸了口氣,加快腳步走出森林。 在森林外的河邊,六合正與真鐵廝殺。 不知為何,真鐵沒有放出靈壓。六合雖然覺得相當可疑,但還是發動了適當的攻擊將他逼到了絕境。 如果比武器的話,自然是六合佔上風。真鐵的鋼劍比不過自己的銀槍。 被逼至崖邊的真鐵背對著滿是瘴氣的瀑布停下腳步。 轟鳴著的瀑布同樣是紅色的,並且冒著白煙。飛沫四散的壺口處,能夠隱約看見巨大的蛇體。 將真鐵逼到了如此境地,六合卻無法再發動攻擊了。 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刺出銀槍,一切就都完了。 他知道自己必須給他最後一擊,但感情阻止了他的行動。 就算將真鐵的靈魂分離,風音的靈魂也不一定能回來—— 真鐵悠然地笑了,彷彿看透了六合的心思一般。隨後,他將鋼劍的刀刃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什麼……」 見六合一臉驚愕,慘白的臉冷冷笑了。 「雲的那邊,已經亮了——黎明到了。」 這時,晴明終於跑出森林。聽見聲響,六合不禁向那裡看了一眼。 「我們那被沉入黑暗的神,現在就要甦醒了。」 還沒來得及制止,鋼刃就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口。隨後他拔出太刀,飛身躍下懸崖。 所必須的不是肉體,而是鮮血。 真鐵吐了幾口血,他閉上眼睛,任自己如同斷線的木偶一般墜落。 六合扔掉銀槍伸出手去,但那彷彿伸向他的蒼白手指卻如同被瀑布吸走了一般,六合沒能碰到她。 「……」 ——彩……輝…… 忽然間他彷彿聽到有人在喊他,喊那個除了主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名字。 不用再猶豫了。 「六合!」 晴明趕上前來,呼喊聲卻被掩蓋在瀑布的轟鳴聲中。 六合追著風音跳進了冒著白煙的紅色瀑布裡。 他回答,留在我身邊。 「風音……」 再一次伸出手,這次他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抱著風音的身體,他就這樣消失在了瘴氣的瀑布中。 晴明站在懸崖邊,茫然地望著發出巨大轟鳴的瀑布。 「六合……」 大蛇的毒血會燒盡生物,四處都是白煙。發出瘴氣的紅色的水—— 晴明握緊拳頭,絕望地喊道。 「彩輝——」 如果你願意,那無論多少次我都會伸出手。 無論多少次,都會握住你的手。 還有。 絕對,不離你而去—— 第十七卷_傾聽告知真實之聲 傾聽告知真實之聲 全部章節 8 第一章 究竟要齋戒到什麼程度才能夠完全除去污穢呢?在對照了式盤和各種書目之後,他耷拉下肩膀,世界末日來臨一般深深歎了口氣。 「敏次,可以進來嗎?」 板門那邊傳來了聲音。 他慌忙回答。 「不行,母親大人!我現在身上沾染了污穢,萬一轉移到母親身上就不好了!」 他彷彿能看到板門那邊母親擔心的表情。 「可是……都已經四天了,多少已經消除掉一些污穢了吧?除魔的咒符和器物也按你說的安置好了。」 「不,母親大人。這次齋戒與普通歷書中記載的性質是不一樣的!」 說了這樣嚇人的話語,敏次想起什麼似的又急急忙忙補充道: 「不過沒有生命危險的!我查過,再在屋裡呆五天就行了。這期間飯食之類不便的地方還要多拜託您。」 稍微鬆了口氣,他又加了一句: 「放心吧,真的只是齋戒而已,沒什麼要擔心的。」 屏息著的母親,似乎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 「嗯。」 感覺到母親的氣息漸漸遠去,敏次的耳朵裡又傳來她溫柔的聲音。 「敏次……」 「嗯?」 正要開始翻書的敏次停下手。 「讓你想得太多了。請原諒媽媽的不周到。」 敏次一驚。慌亂得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他使勁搖搖頭。意識到光搖頭還不能代替語言,又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不,沒有!我沒有想太多啊……啊,當然母親大人的心情我會注意的,除此以外沒有想太多其他的……」 「沒關係的。自從那件事發生、我變得愛擔心之後,你就很注意體察我的心情,這個我是清楚的……這樣不好呢,這樣子……」 敏次站起身,向板門伸出手,卻又停下,沒有打開門。他必須極力避免和家人接觸,不讓污穢擴散到別人身上。 而且他也確實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讓母親擔心。 他心裡清楚,正是這一點,造成了對自己過於苛刻的這樣一個人。 下定決心,他開口了。 「啊,母親大人,拜託你一件事可以嗎?」 感覺到母親似乎吃了一驚。他少見的不知道該接著說什麼。 「關著門實在很熱……可以用桶裝些水給我嗎?還有手巾……」 說完之後什麼反應都沒有,敏次慌忙補充了一句: 「但是,那個,如果您忙的話,那就…… 門的另一邊傳來了衣物的磨擦聲。 「你在說什麼啊。這種小事,多少都不要緊的。」 一邊聽著母親遠去的足音,敏次癱倒在板門前。 「……不行啊,怎麼這麼緊張……」 決不倚賴,決不任性,決不給人添麻煩。 這是敏次在行元服禮之前就立下的決心。 時間過得真快啊。敏次一邊想著一邊打開緊閉的懸窗,窗外射進來的耀眼的陽光讓他不由得瞇縫起眼睛。 「很快就要和你同齡了,兄長……」 多年前死去的哥哥的面容在眼前浮現,一絲寂寞掠過心頭。 而同時,又想起和自己同時遭遇妖異,現在應該和自己一樣也在家裡齋戒著的那個後輩。 他也有兩個年齡相差較大的哥哥,年紀最大的那個其實跟敏次哥哥的氣質有些相像。 有時候會在陰陽寮裡看到他們三兄弟在一起的情景。做為最小的孩子的那個後輩,雖然一直在為表現得像個大人而拚命努力,可是與兄長們站在一起就很明顯地顯現出他那孩子般的特徵。 那是敏次絕對不可以表現出來的表情,覺得忍俊不禁的同時又有一點點羨慕。 「他該不會……」 敏次的臉色突然一沉。 「昌浩他該不會不在家裡好好齋戒,跑到外面去了吧?」 以前曾有一次,向陰陽寮請了病假的他,卻在深夜獨自徘徊於都城的大路上。最近雖然沒有這樣的情況,但畢竟除了沾染污穢以外他的身體是健康的。這種為了提高精神、淨化身心而閉門不出的齋戒對他來說是不是太悶了? 這是考驗一個人耐心的事情。 「應該不會。他中意的女子也已經接回家裡了,應該沒有什麼出門的理由。」 不過要是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有什麼事情差他去辦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不過晴明大人肯定已經知道他被暗色的妖獸包圍的事情了。 「嗯,是這樣,晴明大人知道他要齋戒的理由。所以即使昌浩想出去晴明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唔唔地獨自點著頭,他半自嘲似的按住額頭。 「不行不行,老是這麼悶著,想法也變得混沌了,或許還是乾脆請人給我祓禊(除災去邪的祭禮)一下比較好。」 遺憾的是,他發現自己找不到既能比較輕鬆地拜託這事,並且能力上又不成問題的人。 「細細算算,成親大人雖然跟我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好歹他也算是籐原家的女婿……但是再怎麼樣也不方便這麼隨便去麻煩人家……」 前思後想一番之後,敏次深深歎了口氣。 「祖父是晴明大人,父親是吉昌大人,伯父是吉平大人,兄長是成親大人和昌親大人……雖然不想說,可是昌浩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平時雖然不怎麼去想這些,但是到了這種時候敏次就會從心裡產生這樣的想法。 這樣的出身當然也有累人的方面,可是在遇到現在這種情況時,可以輕鬆地找到那麼多能為自己進行祓禊的陰陽師,這樣的昌浩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雖然是別人的事,敏次又轉念想到。 即使他本人不覺得怎樣,但是生在那樣出眾的家族裡,大概也會對他的生活帶來一些麻煩吧。 「在同齡人中間想要交到對等的好朋友,大概也會很難吧……」 不光志同道合,想要保持對等的關係,首先得有對等的能力。 昌浩究竟具有多大的能力,因為之前他一直沒有公開展示過,所以敏次也不太清楚。但是能肯定的是,今後他一定會不斷進步。生在安倍家,被那麼多有才能的人包圍,並且還進入了陰陽寮,決不可能是無能之輩。 「不過不管是不是他本人偷懶,完全不露頭角也是個問題啊。」 敏次在陰陽寮跟吉平、吉昌、成親他們也接觸過幾次,對他們的性格多少也有些瞭解。 安倍家的人都是實力主義者。即使是一家人,如果沒有一定的實力也決不會得到認可。不管是不是家人,他們只用實力來評判。特別是在陰陽寮這個以實力說話的地方這一點更為明顯。 「如果不能德才兼備,是混不下去的啊。」 昌浩的勤勉已經可以挽回過去關於他不夠認真的評價了,讓陰陽寮眾人對他印象改觀也是他努力的結果。 現在正是他好好表現的時候。畢竟他才十四歲。也許是晚熟型也說不定。 要想發揮才能是需要機遇的。 「至少,要是能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對手互相切磋的話,就能互相促進了吧?」 要想交到朋友實在是太難了。 特別是像他們這種具有特殊才能的人。 或者是對等的能力,或者乾脆一點能力都沒有。 不然,除非一方人好得不行,或者互相都是很灑脫的人,否則心裡難免會夾雜著忌妒之情。 當然最理想的是交到不考慮得失的朋友,可是想要達到那樣的境界是十分困難的。 「這麼一想,出身於陰陽道世家的安倍一族,不管幹什麼都有很多麻煩哪……」 ※※※※※ 本以為,可以成為朋友的。 以往在自己身邊沒有年齡相仿的少年。 在這遠離都城的出雲之國,只要還有一點點的緣分,就一定還能再次相逢吧。 ——你叫昌浩嗎?我是比古。 這麼說的時候,他的目光是溫柔的。 他所操縱的言靈,有一種讓身負致命重傷、奄奄一息的自己感到安心的溫暖。 要是能再次相見該多好啊——自己一直都在這麼想。 可是,那…… 「昌浩,快躲開!」 太陰悲鳴一般的聲音刺痛耳膜。用身體撲倒昌浩的她栗色的頭髮在風中翻飛。 同時包圍著他們的水之波動化成了薄膜。 「波流壁!」 顯出實體的八歧大蛇,從它的一個腦袋射出的閃電幾乎就要擊中昌浩他們的時候,玄武放出的波流壁包圍了他們。 閃電的劇烈衝擊扭曲了波流壁,電光啪啦啪啦作響,向四方彈射。本來水是導電之物,現在能夠勉強防禦得住,全靠玄武的全力支撐。 「攻擊吧,荒神!不要留情!」 怒吼在風雨聲的間隙裡傳來。而與之相呼應一般震怒的咆哮顯然是八歧大蛇發出的聲音。 昌浩愕然地睜大眼睛望著依然被雷電的餘波撞擊著的波流壁的外面。 「比古……」 要是能再次相見該多好--一直都在這麼想。 可是,那…… 那不是為了變成這樣互相敵對的關係啊。 「早知道你是道反一夥的,我才不會管你……」 珂神毫不掩飾懊悔之情。昌浩茫然地注視著他,調整了好幾次呼吸,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比古……你真的是,祭祀王……」 「昌浩,你在說什麼呢?剛才那匹狼不是說過了嗎?那傢伙是珂神比古!那匹狼可是要殺你的敵人啊!」 好不容易找到失蹤的昌浩時,那匹灰白色的巨狼正要把他扔到因下雨而變得湍急的河流中去。 昌浩睜大了眼睛。 原本在漆黑的夜幕中只有密集的雨聲,而現在又多了一個聲音,叫喊著「你是敵人」的聲音。 那是那匹灰白巨狼的聲音! 跑到珂神身邊的灰狼茂由良回視著昌浩身邊盯著自己的少女。 「啊,你是那時候的……!」 「你認識那個怪傢伙,茂由良?」 珂神大為驚訝。狼全身體毛倒豎。 「是她,馭風者!不過據說……」 哥哥多由良說過,那些非人的異類,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不會直接攻擊人類。 「多由良推測,可能是因為什麼規定,禁止他們傷害人類。」 「茂由良,太好了,多虧你想起這個來!很好,這樣的話就好辦了!」 直直盯住昌浩,珂神叫道: 「荒神啊,他們是封印你力量的道反的幫手!一個也不要讓他們逃掉!」 多道雷擊同時放射而出。 玄武咬緊牙關嘴唇。快要撐不住了。 「玄武,快擋住啊!」 「正擋著呢!」 用怒喝回應太陰的尖叫聲,玄武拼上了全力。 接連不斷的衝擊襲來。 雷鳴轟響,撞擊著鼓膜,讓聽覺變得麻木。 「……可惡……這樣下去……不妙……」 玄武的額頭滲出汗水,如他所說,波流壁正在不斷變弱。 這時候,太陰開口道: 「玄武,我出去,趁他們攻擊我的時候,你把昌浩帶到聖域去!」 昌浩和玄武都瞪大了眼睛。 「太陰,你在說什麼啊!」 「不行,你要是出去了……」 十二神將不能夠傷害人類。只要有這條禁忌的束縛,太陰和玄武就不能夠攻擊珂神。 可是這條禁忌只是約束十二神將的心靈規定。其實是他們只要一個念頭便可以違背的脆弱的東西。 「玄武不能戰鬥,昌浩也沒有恢復狀態。我是安倍晴明麾下的神將,我最清楚晴明會優先做什麼!」 斬釘截鐵的太陰,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著。玄武注意到了這一點。然後又很快地瞥了一眼敵人珂神比古以及狼和八歧大蛇。 轟鳴聲又一次襲來。大蛇放出的閃電忽然斜劈在旁邊的大樹上,一下子把樹劈作兩半。 那是距離珂神和茂由良所在位置不遠的地方。 昌浩扭頭望去,看著轟然倒地的大樹,皺起了眉頭: 「……他還不能完全控制……」 大蛇巨大的頭顱上血紅的眼睛放著光。這是好幾次在夢中見過的紅色螢火蟲。無數的螢火蟲,難道都是這妖孽的眼睛? 「比古,難道真的是真鐵追隨的王?」 聽到昌浩喃喃自語的太陰,厲聲喝道: 「昌浩,你還不相信嗎?你聽,他管八歧大蛇叫『荒神』,怎麼想都是與道反大神勢不兩立的存在!」 「可是!」 下意識衝出口中的話語,語勢強烈得連自己都感到吃驚。 「比古,他救了差點死掉的我啊!」 記不清這是第幾波再次襲來的雷擊。劇烈的衝擊透過障壁傳到他們身上,皮膚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玄武其實也是恢復健康並不多久,他一邊拚命維持著障壁,一邊帶著焦急的口吻說道: 「他救了他,那是事實,可是昌浩--」 被玄武的聲音催促著一樣,昌浩的視線投向前方。 那個與灰白色巨狼一起直直盯住自己的少年。那時候被篝火照亮,溫和微笑著的臉龐,此刻充滿毫不遲疑的敵意。 「操縱大蛇的力量攻擊我們.這也是事實啊!」 大蛇放射著閃電,與此同時風聲變得更緊,有時候大蛇通透 的身體被自己放出的雷光照亮。被雨水淋濕的成千上萬的鱗片反 射著光芒。 「昌浩,聽我說!」 毫不減弱的雨聲中,太陰的聲音格外震耳。 「那傢伙是敵人啊昌浩!他救了你我們也感謝他。可是,正是 他們喚醒了那個可怕的妖魔啊!」 太陰纖細的手指指向怪物閃著紅光的眼睛。 「可是……」 「昌浩!」 昌浩只覺得胸口憋得好難受。 在傾瀉不停的大雨中,太陰的話一遍遍重複著: 「是敵人啊,昌浩!是襲擊了聖域的敵人啊!」 昌浩捏緊了拳頭。和魑魅一起襲擊道反的聖域、搶走風音的 身體、給自己和紅蓮帶來巨大痛苦的——真鐵和灰黑色巨狼。 歸屬於這片土地正統的王的麾下。 這個王,便是珂神比古。 還記得,他說他擅長於借助神的力量。 「敵人……」 太陰點頭表示強調,又回頭看看珂神他們。 他們的目的是讓八歧大蛇再次降臨。為此他們盜走風音的身體 作為鑰匙,而晴明他們正是為了取回風音的身體而追蹤著真鐵 他們。 大蛇似乎還沒有完全復活。大蛇的妖力雖然充斥在這片土地上, 可是蛇體卻還沒有完全復原。 趁現在,或許還有機會扭轉局面。 「昌浩,太陰!」 拚命維持著障壁的玄武凝視著珂神和大蛇。 「我感覺操縱大蛇之力的,只有珂神一個人。所以,只要打 倒他……」 「明白了!」 太陰的雙瞳裡帶著凌厲的光。 她的全身神氣四射,像是要把傾淋在身上的雨水彈開一般。 掠過臉上的風,像是無形的刀刃一般刺痛皮膚。 昌浩睜大了眼睛。 思緒在心中糾結。 想起和那個怪僧丞按對峙的時候,自己立下的誓言。 決不讓十二神將陷入不得不攻擊人類的境地。決不讓他們觸犯 禁忌,也決不讓他們受傷。 那時候與丞按對峙的紅蓮、勾陣以及六合的面孔在他的腦海 裡不斷浮現。 以及現在,毅然與珂神對陣的玄武和太陰。 雖然長相是孩子般的模樣,但他們也是不容置疑的神將。 為了保護昌浩,即使觸犯絕對的禁忌也在所不惜。 這強韌高潔、決不改變的意志。即使是那個溫柔纖細的天一, 也最不願意違背自己的心。 率領十二神將最需要的是——決不會犯錯的心。 這時候,率領著灰白巨狼茂由良的珂神比古,高舉右手喊道:「八歧大蛇之荒魂啊,此刻你將要重獲上古時的身體和神力!」 大蛇高舉的頭顱緩緩地低下看著珂神。燃燒著的鮮紅的雙眼閃著冰冷的光,看不出一絲感情。 「我是你借予神力的九族之長,珂神比古!」 大蛇的眼睛裡光芒閃射。昌浩只覺得背上湧過一陣難以言說的戰慄。 「以銘刻在九流族的鮮血與魂魄中的約定之名,以我珂神比古之名,我命你——」 大蛇猛染張開巨鄂,吐出鮮紅的舌頭咆哮著。 昌浩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樣狂跳著。 「比古……!」 悲鳴般的叫喊聲從昌浩口中喊出,不光是玄武和太陰,就連珂神和茂由良都驚詫地回頭看去。 手扶著玄武設下的波流壁,昌浩叫喊道: 「比古!不要再叫出那個名字了!」 夾雜在雨聲中的呼喊,帶著強烈的迴響,讓人無法忽視。 「什麼……?」 珂神詫異地皺起眉頭。在他身邊的茂由良下意識地看了看昌浩和大蛇。 剛才昌浩所說的名字是? 八歧大蛇血紅的眼睛瞥了一眼茂由良他們。那一瞬,茂由良明顯看到那雙眼睛裡暗藏著類似喜悅的光。 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恐懼讓它渾身毛髮倒立。 察覺到茂由良的變化,珂神擔心地用手撫摩著它的脊背問道: 「茂由良,怎麼了?」 「不,不知道。不知道,可是……」 九流族是將八歧大蛇信奉為神靈的一族。他們相信被天津神殺死的荒魂總有一天一定會復甦,重掌這片土地的霸權。 珂神比古,這是九流族歷代首領相沿襲的名字。 「怎麼回事,我這是……」 「茂由良?」 珂神蹲下身注視著茂由良。它膽怯地將身子縮成一團。 「珂神……我,不知道為什麼……好害怕荒神……」 「誒?」 珂神眨巴著眼睛,向八歧大蛇望去。大蛇盯著珂神看了一眼之後,又將視線緩緩轉向昌浩他們。 一瞬間,珂神的腦裡響起了低沉可怕的聲音。 「不要忘了,銘刻在你們血與魂魄中的約定!」 昌浩的叫喊聲還在繼續。雨聲像是要掩蓋他的聲音一樣變得更加激烈。 「比古,不能再念那個言靈了!」 八歧大蛇嗤嗤一笑。 ——那個名字的繼承者啊,絕不要忘了那個約定! 像是被累劈中,從頭頂貫穿到下巴。 珂神不由得渾身癱軟跪坐在了地上。茂由良一驚,忙用身體抵住他。 「啊,珂神,不要緊吧?」 珂神用手按住發暈的腦門,仰起臉勉力點點頭。 「不要緊。這就是真赭所說的與荒魂的約定……」 從記事起他被反覆告知:能夠與再次降臨的荒神意志相通的只有九流族長,八歧大蛇第九顆頭顱的珂神比古一人。 下意識地握緊手掌,珂神咬緊了嘴唇。 繼承了首領之血的只有珂神一個人。即使真鐵比他更出色。 「珂神!」 茂由良一臉的擔心。撐著它的脊背,珂神勉強站起來,注視著昌浩他們。 被透明的屏障保護住的三人。屬於道反那一派的人們。 和同樣年紀的少年還是第一次相遇。偶然路過簸川,看到被亂石掛住的他,那實在知識純粹的一次偶遇。 「……如果……」 自嘲般的笑笑。珂神把內心湧上的念頭壓了回去。 如果,如果他和道反沒有任何瓜葛,知識哪個比古一族的話,或許可以跟他有所謂的「朋友」關係吧?這樣的念頭在心裡一閃而過。 珂神沒有見過真鐵以外的人類。從記事起就是兩個人在一起,在真赭的養育下長大。兄弟般自小在一起長大的多由良和茂由良,以及山裡棲息的野生動物們就是他們所接觸到的全部世界。 「曾覺得跟昌浩有不可思議的緣分,難道這就是我們的緣分?」 搖搖頭,珂神抬頭望著大蛇。 「茂由良!」 「感到可怕是當然的!」 就連珂神自己內心也感覺到恐懼。 因為那時擁有太過可怕力量的凶神啊。 「可是即使這樣,要想從道反和朝廷手中奪回我們的國家,就必須得到荒魂的加護!」 茂由良無話可說,卻緩緩搖頭。 「嗯,是這樣……」 它也明白這一點。 「可是……」 茂由良喉嚨深處發出低低的聲音。 珂神啊,即使這樣,我還是覺得那雙血紅的眼睛,好可怕…… 撫摩著茂由良低下的頭,珂神將視線轉向不知道已經呼喊過自己多少次的昌浩。 比古,他是那樣呼喊自己的。因為只能告訴同族人自己的名字「珂神比古」,所以珂神祇告訴他自己叫「比古」,就像山裡的比古們一樣。 那聲音,帶著強烈的力量。珂神瞇起眼睛。 不管是誰,阻攔九流的宿願的人,都必須除去! 「荒魂,擊垮他們!——」 第二章 昌浩焦急地錘打著擋住前方去路的波流壁。 「比古!」 昌浩的臉色煞白。大蛇正用它紅色的雙眼睥睨著昌浩。感覺到這陣視線的昌浩不禁抽了口涼氣。 「……這……」 遠古時代的妖怪,八歧大蛇,此刻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大蛇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昌浩胸口掠過一陣顫慄。 他呆呆地望著,下意識地囁嚅著。 「啊……爺爺……」 不成聲的言靈還未說完便沒了聲音,但很明顯其中充滿了緊迫感,情況不妙。 「昌浩,你怎麼了,珂神究竟……」 太陰話音未落,珂神比古的怒喊聲便響了起來。 「荒魂,擊潰他們——」 響徹天際的咆哮聲彷彿要撕裂厚重的雲層和雨聲。 眾人猛地抬起頭,只見數道閃電飛弛而下。 「大蛇……」 太陰的聲音被淹沒在雷聲中。 波流壁被衝擊擊碎。悲鳴聲中,只聽見一聲大喝。 「——禁!」 所有的雷擊都被空中的五芒星反彈開了。 玄武和太陰嚇得蹲坐在地上,只見昌浩站在他們身前,抬手結成劍印直直地注視著珂神。 見大蛇的閃電被昌浩化解,珂神微微吃了一驚。 「……昌浩,你……」 昌浩急促地呼吸著,只聽見耳邊清晰地響起珂神的聲音。 「和我們一樣,也是繼承了神之力的人嗎……」 嘈雜的雨聲和大蛇的咆哮聲一同轟鳴著。 「不。」 被淋得全身濕透的昌浩回答道。 「我是,陰陽師。」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光芒中昌浩與珂神視線交匯。 珂神凝視著昌浩,目光充滿了恨意。 「……陰陽……師……」 「……森羅完象的陰陽之操縱者……嗎……」 茂由良眨了眨眼。珂神摸了摸它的頭,忽地歎了口氣。 道反一派的人,陰陽術的操縱者。這兩種人對於珂神來說,都是他人生中從未接觸過的。他除了真鐵之外,根本沒見過其他人類。 兩人一動不動地對視著。跟隨珂神的茂由良,以及昌浩身邊的玄武和太陰,也都在互相算計著。 雨聲越來越大,與巨大的妖異發出的咆哮聲重合。大蛇不斷扭動著身子同時用那雙紅色的眼睛四處打量,忽然間它張開了大嘴。 昌浩下意識地動了動。 就在這時。 「——」 腦中突然閃過一幅場景。他的腦海中閃過在水鏡中出現的少女的身影。「荒魂想要其他的祭品。」雖然已經復甦,但還不能算完全復活。此刻的荒魂妖力尚且不足,力量也不夠。想要讓八歧大蛇恢復古時強大的力量,還需要其他的祭品來將它的魂魄與現世融合。「奉獻給荒魂的祭品必須仔細挑選。」「珂神,這樣的話。」摸了摸茂由良的頭,珂神點了點頭。狼朝著昌浩等人投去一瞥。「將他們奉獻給荒魂吧。那傢伙的力量挺強的,而且那些小的也不弱。」「啊?」珂神聞言卻表現得有些疑惑。茂由良眨了眨眼,不解地探頭問道。「啊?怎麼了珂神,表情真奇怪。趕快把祭品奉上就行了啊,這樣的話,母親和真鐵也就不會責備你偷偷溜出來了。」若能使真鐵所喚醒的荒魂完全復活,那麼珂神也就不會受到任何責備了吧。「就這麼辦吧,珂神。荒魂也在等著呢。這一事九流族長承擔的責任,不是嗎?」珂神眨了眨眼,像是在猶豫該怎麼回答。「……不……可是……」「珂神?」珂神猶豫了許久,終於開口說道。「畢竟水鏡裡都映出來了,如果不是荒魂所選的祭品,是不行的……大概吧。」茂由良的聲音迴響在耳邊。轟鳴的水聲在耳邊迴盪,嗤笑著將剛刃刺入自己胸口的女子雙目愉快的閃爍著——黎明到了。被拔出的劍被吞沒在滿是瘴氣的瀑布中。而那利刃上,沾滿繼承了生命之源——保護著大地的道反大神之女兒的稀有的鮮血。晴明和神將們為了從風音體內引出真鐵的靈魂,已經趕往了他那裡。如果失敗,整件事將一發不可收拾。昌浩的心臟猛地一跳。見昌浩呼吸急促而有些踉蹌,太陰忙抓住他的手臂問道:「昌浩,怎麼了!」他睜開眼睛,但視線沒有焦點,彷彿在望向遠方。大蛇的咆哮聲再次響起。玄武頓時注意到這咆哮聲於剛才有所不同,於是他連忙抬頭望去。「昌浩、太陰,那……」昌浩和太陰回過神來,在看到大蛇的瞬間立刻愣住了。大蛇的身體被紅色的妖氣所包圍。巨大的身體上出現了龜裂,那裂紋描繪出了數以萬計的鱗片輪廓。之前模糊不清的八歧大蛇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清楚了。「真鐵,成功了……」灰白之狼忽然喊了起來。昌浩將視線猛地轉了過去。只見狼的雙目放光,而珂神的神色卻有點異樣。昌浩眨了眨眼。什麼時候才會做出這種表情呢。昌浩這道,那是……而另一方面,珂神握緊了拳頭,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奉上祭品的鮮血,荒魂終於再臨於世……不過。」 他的腦海中閃過在水鏡中出現的少女的身影。「荒魂想要其他的祭品。」雖然已經復甦,但還不能算完全復活。此刻的荒魂妖力尚且不足,力量也不夠。想要讓八歧大蛇恢復古時強大的力量,還需要其他的祭品來將它的魂魄與現世融合。「奉獻給荒魂的祭品必須仔細挑選。」「珂神,這樣的話。」摸了摸茂由良的頭,珂神點了點頭。狼朝著昌浩等人投去一瞥。「將他們奉獻給荒魂吧。那傢伙的力量挺強的,而且那些小的也不弱。」「啊?」珂神聞言卻表現得有些疑惑。茂由良眨了眨眼,不解地探頭問道。「啊?怎麼了珂神,表情真奇怪。趕快把祭品奉上就行了啊,這樣的話,母親和真鐵也就不會責備你偷偷溜出來了。」若能使真鐵所喚醒的荒魂完全復活,那麼珂神也就不會受到任何責備了吧。「就這麼辦吧,珂神。荒魂也在等著呢。這一事九流族長承擔的責任,不是嗎?」珂神眨了眨眼,像是在猶豫該怎麼回答。「……不……可是……」「珂神?」珂神猶豫了許久,終於開口說道。「畢竟水鏡裡都映出來了,如果不是荒魂所選的祭品,是不行的……大概吧。」茂由良的聲音迴響在耳邊。「珂神真是不可靠。那是真的嗎?」「既然茂由良自己也不知道,那就不能說別人的不是吧。」「話雖然這麼說……」「但是」,灰白之狼自言自語著,抬頭望向巨大的蛇體。有時,大蛇放出的雷擊會落在珂神和自己附近,它認為,這是由於珂神還未能完全駕御尚未真正復活的大蛇力量所致。這樣的話,盡快奉上祭品使它完全復活,應該就能很好地掌控它的行動了吧。至少,自己也就不用為剛才的狀況而擔驚受怕了。「我覺得純潔的少女很合適……」茂由良一臉為難地看著昌浩等人,隨後皺起了眉頭。「這樣吧珂神,那個小女孩你看怎麼樣,先湊合著。」「湊合?什麼啊?」「不就是祭品嘛,情況緊急啊。」「什麼情況緊急,你真是……」珂神對茂由良的話語有些不可奈何。狼的耳朵忽然動了動。「……因為我總覺得荒魂很可怕,不知在想些什麼,有時候還會看著我們。而且你看,只要珂神能夠完全掌控荒魂的行動,讓它沉睡了我也就不用怕了。」珂神窘迫地彈了一下茂由良的額頭低語道。「茂由良,在九流守護神面前不能出言不遜。被真赭和真鐵聽見可就慘了,記住了。」「我只會在珂神面前說啊。」見茂由良臉上氣鼓鼓的很好玩,珂神小聲笑了。隨後,他便改了念頭。「但這想法應該也不錯。道反的女兒是神之血脈的繼承者,而那小個子……」 珂神注視著太陰,拔出了腰間的鋼劍。「擁有神籍。」彷彿與珂神的話語相呼應,八岐大蛇紅色的眼睛透出了凶光。同時,眾人腳下忽然被一陣轟鳴聲震動了。 陰暗的屋內只有雨聲在迴盪。閉著眼睛躺在榻上的青年忽然動了動手臂。在一邊坐著的赤紅色巨狼見狀立刻站了起來,用鼻子靠近青年的臉頰。「……很癢啊,真赭。」青年開口低聲說道。他的話中包含著強力的言靈。真赭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後將頭挪開了。青年撐起手臂想要坐起身,這樣一個動作卻顯得意外困難。真赭見狀皺了皺眉。青年不停地握著雙手,活動著肩和脖子。「……移植魂魄實在是有些吃力啊。」「因為是真鐵所以才能辦到啊。」真鐵扭頭望去,只見狼微微瞇起眼睛。「只有九流族長的繼承者才能夠掌控……但是身負重任的王卻尚未成熟。」「別說了。」真鐵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但赤紅色巨妖狼卻接著說道。「我知道。但這樣下去,會浪費了好不容易才喚醒的荒魂之力的。」 「真赭,沒有第三次了,注意你的言行。」真赭陰沉地注視著青年。「……前代對你很期待。」「那也是在族長親生兒子珂神比古出生前的事了,而且,一族已經毀滅了,只剩下了我和王。」真赭抱以不自然的沉默。真鐵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脖子,只見真赭搖頭道。「……看來我說什麼都沒用了。」「明白就好。」「自己尚未成熟這件事,王自己比誰都明白。而能與荒魂相通,並能得到其力量的,也只有九流族長一人。」而且,只有身為族長的祭祀王死後才能讓他人繼任。空氣中充滿了沉重的沉默。數代族長都碌碌無為,使得隱居山間的九流一族人數越來越少。有很多人近親結婚,於是嬰兒的出生率也越來越低,就算生下來了,也會因為體質太弱而早夭。真鐵一家原是祭祀王的得力手下,但因為族中的蕭條,便成為了前代祭祀王堂弟的養子。前代祭祀王一直沒能生下孩子,他認為是天意,便將能力卓越的真鐵定為了繼承人。但就在真鐵八歲的時候,已經放棄了的祭祀王卻有了親生兒子。真鐵回到了自己家裡,開始輔佐珂神比古。在那之後,九流一族基本上死絕了。只剩真鐵和珂神活了下來。 「我們的祭祀王是珂神比古。只有繼承了這名號的人,才能駕御八岐大蛇的荒魂之力。」低語聲中,真赭靜靜地搖了搖尾巴。「即使是這樣,擁有成為祭祀王資質的還是你。」「你不是已經承認,說什麼都沒用的嗎。」「我只是在說事實而已。」靜靜說完,真赭轉過了身。「在你還沒回來的時候,王出去了。」真鐵無言地回過頭看著狼。「他是因為擔心多由良和你。」「他想的太簡單了。」剛回魂的身體此刻機敏地站了起來。「那個呆子……」 雷聲大作。比起尋找那振動的原因,昌浩等人更關注的是大蛇的雷擊。「……」太陰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以遮擋炫目的閃電。有種預感,八岐大蛇的蛇體會發出比之前更為強大的力量。這時他們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叫一發不可收的事態。「大蛇……」下意識的話語忽然中斷了。頸間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爬了上來。太陰怯怯地向後退去,只見眼前閃過的鋼刃劃出一道弧線。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灰白色的身體朝她衝了過去。「太陰!」還沒來得及判斷這是玄武的聲音還是昌浩的聲音,太陰便尖叫著爆發出了通力。迸發出的神氣化為風刃向四面八方飛去。已經極為接近太陰的珂神和多由良卻好像預測到了她的行動一般巧妙地避開了。「比古……」昌浩飛身擋在了想要斬向太陰的珂神面前,同時橫向發出真言。「破裂!」神咒引起了爆炸,珂神和茂由良被氣浪推了回去。但這攻擊卻沒有直接指向他們,而是指向了珂神的腳邊。與珂神的攻擊相呼應,大蛇放出了數道雷擊。更有風暴的重壓向昌浩等人襲去。「可惡……」玄武趁勢築起的壁障勉強擋住了大蛇的妖氣,而大蛇畢竟是古時兇惡的妖怪,頃刻間就將剛剛恢復的玄武壓倒在地。「太陰,沒事吧!?」昌浩慌忙跑上前去扶她站起來,只見太陰面色慘白地點了點頭。好快,哪怕遲一下就會被利刃砍到,或是被狼牙貫穿。昌浩回過頭,只見珂神和茂由良以及大蛇放出的攻擊同時向自己襲來。「那些傢伙果然還沒能完全駕御大蛇的力量。」玄武確信地說道,他回頭看著好不容易才站起來的太陰。「太陰,用風之矛攻擊那妖怪,再作打算。」 玄武的壁障勉強地擋住了大蛇的妖氣。「總之先行動起來。」只要力量的平衡稍有傾斜,玄武的壁障就會被擊潰。如果在這之前不出手,那等到玄武的力量耗盡,三人就會面臨最糟的情況。「大蛇……」看了看在上空飄忽不定的蛇頭,太陰嚥了口唾沫。想起自己在天上飛時它向自己放出的雷擊,小小的肩膀下意識地僵硬起來。那時是白虎接住了無力落下的她,而現在,他不在這裡。這樣想著,太陰忽然瞪大了眼睛抓住昌浩的衣服。「昌浩,晴明他們怎麼樣了?」「啊?」「晴明和白虎不可能沒注意到大蛇的妖氣。可現在,他們都在哪裡?」昌浩和玄武對視了一眼。正在趕向這裡吧,或者……即使發現了大蛇,卻無法採取行動?真鐵的靈魂依附在風音身上。如果昌浩剛才所「看」到的是真的,那麼真鐵的魂魄應該已經離開了風音的身體。可是他們卻還沒有回來的跡象。「難道說……」昌浩猶豫的瞬間,地面又被轟鳴聲震動。第二個蛇頭從地底鑽出發出咆哮聲。「騙人,又是一個……」太陰大驚失色的喊聲傳入了玄武和昌浩耳中。擁有了實體的第二個頭。蛇頭憤怒地張開嘴,猛地扎入了樹林中。倒塌的樹木和飛揚的塵土中忽然迸發出了一陣灼熱的鬥氣,一陣風刃將障礙物一掃而光。 「白虎!」太陰話音剛落,龍卷中出現了白虎和紅蓮的身影。 紅蓮乘著白虎的風,高舉雙手將召喚出的火焰向第二顆蛇頭放去。「嘗嘗這個!」煉獄之將用盡全力召喚出的白炎之龍,在瞬間吞沒了巨大的蛇體。火焰中的蛇頭猛烈地甩動著,像是要把火焰揮滅。傾盆大雨中,紅蓮之炎隨著咆哮聲消失殆盡。看著漸漸熄滅的火焰,紅蓮狠狠咬著牙四下張望著。他在尋找第一顆頭和它的操縱者。而在第一顆蛇頭處,他的視線捕捉到了一個意外的身影。「昌浩?!怎麼會在這裡……」「連太陰和玄武都……這些笨蛋。」見白虎挑了挑眉,太陰皺起眉頭看著昌浩。見此場景,二人立刻明白了為什麼三人會出現在這裡。「那個笨蛋,是纏著玄武說要來的吧……」紅蓮有些怒了,只見白虎為難地低語道。「沒能阻止的我們也有錯。走吧騰蛇。」就在兩人下降的同時,第二顆頭從下方突襲而來。兩人反向迴避開攻擊。「可惡,真煩人。」風突然停了,紅蓮在下落同時召喚著煉獄業火。 「已經死了的傢伙,快點回那個世界去吧!」怒吼聲中放出的火焰向第二顆頭捲去。蛇頭咆哮著扭動起身體。被燒到雙眼的大蛇使勁揮動著頭部。失去了視力的蛇頭不停扭動著,嗅出了血肉味之後咆哮了起來。它發出怒號,向著那地方一頭猛襲了過去。那裡除了被第一顆蛇頭困住了的昌浩等人,還有珂神和茂由良。白虎先一步落下,爆發出神氣擋開了第一顆蛇頭的妖力。將無力跪倒的玄武擔在肩頭,隨後輕鬆地把太陰抱在腋下,白虎回頭看著昌浩說道:「退到大蛇妖力到達不了的地方!」「但是,紅蓮。」紅蓮的身影消失在了樹林中,還沒有回來。見昌浩一臉擔憂,白虎斷言道:「騰蛇你就不用擔心了,如果光那樣就死了的話勾陣也就不會理他了。」「啊?」還沒理清頭緒的昌浩不禁反問道。於是白虎解釋起來。「就在你下落不明的時候,我被她教訓了一通說我不要小看騰蛇。勾陣既然那麼說那就不會錯吧。」失去了理性的第二顆蛇頭變得瘋狂起來,第一顆蛇頭也憤怒地咆哮著放出雷擊,企圖阻擋昌浩等人的去路。「白虎,退下!」揮開木棍般粗壯的手臂,玄武從白虎肩頭跳下抬起手。「波流壁!」壁障在擋開閃電的攻擊後消失了。雷擊的餘波殃及了比古和茂由良。 「珂神,危險!」狼一躍而起,擋在貫穿了壁障的雷擊前。利刃般的雷擊撕裂了它的右後足。「茂由良!」被擊飛的茂由良發出了悲鳴,珂神見狀大聲喊了起來。茂由良呻吟著努力抬起頭,微笑地看著這個從小到大的夥伴。「沒、沒事的……還是母親和真鐵的斥責來得更可怕一些……」「笨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茂由良努力走到珂神身邊,怯怯地抬頭望著大蛇。「……不盡快奉上祭品,就危險了,珂神……」「嗯,我知道。」珂神正忙著為茂由良包紮,只聽見耳邊忽然想起昌浩的聲音。「比古!」珂神下意識地扭頭望去,終於發現雙眼皆盲的第二顆頭已經張開大嘴迫近在眼前。「荒魂!」因失明而瘋狂的大蛇卻只人的血肉的氣味,向著九流族長放出了閃電。撕裂天際的轟鳴聲響起,一道雷光直直襲了下來。珂神用全力築起了壁障,但還是被雷光擊碎了。「珂神……」珂神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茂由良的悲鳴。但忽然,頰邊吹來一陣清淨的風。下一刻,一個聲音刺入耳膜。「雷神招來!」珂神頓時瞠目結舌,他眼前的是。擋在八岐大蛇面前那個消瘦的身影,是昌浩。同時,樹林間火焰噴湧。 第三章 大蛇的落雷與昌浩召喚的閃電相撞,發生了爆炸。 勉強擋住了衝擊的昌浩在聽見身後的低語聲後回過頭去,但沒想到,在這之前右臂就被牢牢抓住了。 「哇!」白虎一把將昌浩拉到自己身邊,太陰怒喝著放出了風之矛。「嘗嘗這個——」無形的矛向灰白之狼襲去。 但是,一條腿受了傷的茂由良滾倒在地避開了。他退了幾步,威嚇地呲著牙。珂神單膝跪在茂由良身邊,疑惑地望著昌浩。 昌浩見狀,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於是放棄了。死死盯著昌浩的珂神一邊注意著神將們的行動一邊開口問道。 「為什麼救我。」「這是……」昌浩反射性地張口說道,但沒能說完。因為他看見了白虎和太陰眼中明顯的責怪和非難。 築起壁障的玄武正背對著自己所以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傳來的氣息,確實和白虎他們一樣。 耳邊迴盪的是太陰的話語,那是敵人。是的,他很清楚。襲擊聖域,從封咒湖底奪走大蛇第八顆頭上鱗片的,是九流的真鐵和他手下的狼群。 他們奪走了風音的身體,為的就是使八歧大蛇復活,再次成為統治這片土地的王。 而剛才昌浩所救的,是九流的祭祀王,珂神比古。「回答我昌浩,為什麼要救我?!」珂神憤怒地逼問道。 敵人居然從自己一族的守護神的雷擊中救下自己,這重重地打擊了珂神的自尊。「這是……因為……比古……」不知為什麼,聲音再也發不出了。 明明有想要說的話,明明就堵在胸口,但就是怎麼也說不出。 好像有什麼在阻撓自己一樣,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珂神和茂由良睥睨著神將們,同時緩緩向後退去。 珂神全身發出了相當的靈力,雖不及真鐵卻依然強大。而大蛇的目光像是在注視著他的動向,神將們對它也有所懼怕。 第二顆蛇頭的火焰被雨澆熄,它似乎終於恢復了冷靜,時不時堤伸出舌頭試探著玄武所築的壁障。 時間在緊迫中流逝。他們沒能感覺到雨變小了。而雨滴中包含的大蛇妖氣也確實削弱了神將們和昌浩的氣力。 珂神睥睨著昌浩,忽然他的表情變了。 昌浩猛抽了一口涼氣,那表情與最初他抬頭看到大蛇的表情,完全一樣。 「——從今以後,我們兩清了。」「比古……」昌浩反射性地低語道,只聽見珂神忽然一聲怒喝。 「荒魂!」與此同時,珂神和茂由良周圍的土地也開始聳起,無數妖獸跳了出來。「魑魅……」白虎的聲音被太陰的喊聲掩蓋。「都去死吧——」 龍捲風將眾多妖獸們打飛了,而躲過了龍捲風向昌浩襲來的妖獸們,也被白虎的風刃以及席捲而來的深紅色炎蛇阻擋了去路。 灼熱的疾風扶過面頰。昌浩扭過頭,只見紅蓮的眼中憤怒地閃著光,再次向第二顆蛇頭放出炎蛇。 「最後一擊!」炎蛇張大了嘴向第二顆蛇頭的口腔突進,貫穿了頭頂。紅蓮又召喚出白炎之龍,第二顆蛇頭的巨大蛇身在頃刻間熊熊燃燒起來,灼熱的火龍鑽入了放出紅色妖氣的鱗片縫隙中。 第二顆蛇頭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巨大的蛇體也翻轉了過來。蛇身在土中轟鳴著發出振動,它正在一點點退去。 「昌浩,我們根本沒法對珂神出手。」在陣前迎擊魑魅的太陰,示意昌浩上前進行一對一的戰鬥。 昌浩的雙肩猛地一顫。珂神和灰白色的狼正睥睨著自己。 他們的眼神應該是相同的,他們的意志應該也是相同的,但珂神的目光不時閃爍著。 就在昌浩躊躇的當口,一聲呼喝阻止了他。「可惡,居然……」珂神的表情變得扭曲,他用眼神示意茂由良。 而第一顆蛇頭也彷彿明白了珂神的想法一般放出了雷擊。雷擊打破了玄武的壁障,粉碎了紅蓮和白虎的神氣。 趁這間隙,珂神和茂由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雨中。被包含塵土的雨水淋得濕透的昌浩,無法追上前去。 他可以借口說因為雨水太冷,雙腳凍得冰涼而無法動彈,但他的心不允許撒謊。昌浩握緊冰冷的雙手低下了頭。 不是不能追,而是沒去追。昌浩任由珂神逃跑了。而神將們也看透了這一點。 「玄武!」在擊退第二顆蛇頭之後又立刻迎戰第一顆蛇頭的紅蓮,一邊擋開雷擊一邊喊道:「用波動之柵封鎖大蛇的行動!」拚命維持壁障的玄武聞言,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什……不要亂來……」「亂來也得試試,否則……」紅蓮高舉的手臂上纏繞著炎蛇,看見他臉上疲憊不堪的神情,玄武頓時摒住了呼吸。 即使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騰蛇,也很難與大蛇繼續纏鬥下去。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此。 玄武看了看天。雲層很厚。從那聚滿妖氣的雲中降下的雨正逐漸削弱神將們的神氣。 騰蛇的炎蛇是無法消滅那蛇頭的。第二顆蛇頭只是察覺到不利後暫時撤退,而不是逃走。其證據就是,第一顆頭見到第二顆頭遭到攻擊時也從未出手相救。八歧大蛇,擁有八頭八尾,能夠覆蓋整座山的巨大妖怪。 除了雨和雷,它還能像剛才那樣操縱風。而從它潛身地下這一點看來,無疑也是不懼怕土的。 「盡量拖延時間,在此期間……」「你找到擊退它的方法了?騰蛇。」紅蓮向玄武投去一瞥。「讓你們去找晴明。這種事是他的責任。」「的確,如此。」玄武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於是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沒有進攻能力的神將玄武,在能夠築造結界的四名神將中,通力是最弱的。 即使他使出全力,又究竟能夠封住八歧大蛇多久呢。 「……但,不這樣幹的話……」現在能夠築起柵的只有玄武一人,所以騰蛇才會點名讓自己出手。 玄武向蛇頭發出通力。感覺到異變的大蛇想在柵完成之前逃走,但在它逃走之前柵就圍住了它,蛇身被牢牢困在了地面。 玄武放出的水之波動隔開了雨滴,散發出暗白色光輝的神氣包裹著大蛇。大蛇如同凍住了一般一動不動,紅色的眼睛炯炯盯著這個小個子神將。 雖然閉著眼睛,但玄武依舊清晰地感覺到了它兇惡的視線。一股顫慄從腳底油然而生。他一邊呵斥這自己一邊鼓足勇氣站得筆直,他努力地想著。 神將玄武的力量是守護之力。 是為了封住大蛇,守護這片土地。是為了自己向唯一的主人發下的誓言,還有,為了自己,和自己的心。剎那間,玄武心頭閃過了一個小小的面龐。守護。這是沒有攻擊力的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昌浩剛想跑到正與大蛇同樣一動不動的玄武身邊時,一個高個子身影擋住了他。見紅蓮陰著臉,昌浩急忙開口辯解道:「紅蓮,我……」「你在幹什麼。」昌浩雙肩猛地一顫,紅蓮的語氣更加狂躁了。 「你為什麼要救那傢伙!?他在操縱大蛇,這點我那麼遠都看明白了。如果因為大蛇的雷擊而自討滅亡,那是他活該。你為什麼要特意擋在他面前救他。回答我!」 昌浩無言以對,紅蓮依舊不依不饒地說道。「還有你為什麼來這裡?勾他們知道你離開聖域到這裡來了嗎?!」昌鎬垂著腦袋,緩緩搖了搖頭。太陰被紅蓮嚇得不輕,但還是躲在白虎身邊努力辯解道:「白虎,啊,那個,不是昌浩的錯。是我不夠堅定,不管他怎麼說我都不該帶他來的,所以……」見太陰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白虎摸了摸她的頭嚴肅地說道。「只要是晴明和昌浩的真實願望,我們都不能拒絕。 但即使是這樣,不過這次騰蛇生氣也很在理,你越是想袒護昌浩,他就會追究得越深。」「……但是……」太陰越來越弱的聲音消失在了雨聲中。 太陰握著白虎的手低垂著頭,她的雙肩顫抖著。「玄武才剛恢復啊……」昌浩的脊背猛地一挺,他努力扭過頭,注視著一動不動的玄武。 他還記得玄武在他與真鐵對峙受重傷後,拚命地想要救自己。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著。掌心有些濕潤,那是因為掌心被指甲刺破,從那裡流出的東西將手掌浸濕了。「為什麼要救珂神!」紅蓮的追問聲中,昌浩猛地抬起頭。「不要說出這種言靈,紅蓮!」昌浩的語氣相當激烈,紅蓮一時沒了聲音。 「不能,說出來……」激烈的感情堵在喉嚨中,聲音也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疼痛。 可是,胸口有陣熱熱的東西湧了上來,頰邊有什麼隨著雨滴一起滑落。一邊在心中祈禱著不要被別人看出來,昌浩一邊重複道:「這言靈不好,因為,比古他……」就在這時。珂神抬起頭看著大蛇時的那一瞬間露出的表情,那是——因為自己的無力而自責,但卻無法將這說出口,無法對任何人訴說只能死死地埋在心裡。這種表情,自己比誰都清楚。 「總之,為什麼要救他,我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但是,就算或許比古他是我們的敵人,比古他……」昌浩也沒法說明白。想想自己的話語再看看天上厚厚的烏雲,要怎樣才能表達自己的想法呢。明明自己比誰都更能瞭解比古的感受,但是……「比古他……救了我……」「那是因為他不知道你是誰!」「就算是這樣!」在場的所有人都因為昌浩激動的情緒而暗自摒住了呼吸。 就連昌浩自己也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明白了理由。「……他不是珂神。」「什麼?」「比古他,不是珂神。」珂神,那是多麼可怕的言靈。但在火堆邊聽到他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感到恐懼。狼叫他珂神比古。珂神、以及珂神比古這兩個言靈,都是與大蛇相同擁有強大妖氣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卻從來沒有感覺到過。 「——昌浩。」紅蓮的語氣變得平靜了,但卻透出了陣陣寒意。太陰死死抓住了白虎的手。昌浩克制住顫抖,直直盯著紅蓮。 自從他瞞著紅蓮偷偷為彰子承受詛咒之後,紅蓮還是第一次變得這麼可怕。金色的雙眸中透出了憤怒。 他確實是最凶的凶將啊,彷彿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將人打擊得體無完膚。 「為什麼要救祭祀王。」他陰沉地瞇起了眼睛,彷彿不允許昌浩有任何閃躲。「就算他救了你,你也沒理由要如此做。 什麼叫珂神不是祭祀王,你給我解釋解釋。如果你的解釋我無法認同,那不管怎麼樣這回我都饒不了你。」紅蓮冷冷的語調,比他大聲的斥責更有殺傷力。昌浩猛地摒住了呼吸,努力從喉中擠出聲音。「……我做不到。」「什麼?」昌浩如同兒時一般拉下了臉。「我自己也不明白,紅蓮更不可能認同了……可是……」沒有根據。但是……「比古,不是壞人……我是這麼想的。沒有理由,是直覺。」紅蓮和白虎對視了一眼。沒有根據的直覺。就像他本人說的,單憑這個很難被人認同,但是————昌浩是陰陽師。「……襲擊道反聖域的,就是祭祀王的手下,即使是這樣?」「是的。」「祭祀王的手下真鐵奪走了風音的身體,還想置你於死地,即使是這樣?」「是的。」「那些傢伙也說過,喚來這雨的就是祭祀王,即使是這樣?」「是的。」「在我們面前,他與八歧大蛇狼狽為奸,借他之力攻擊我們,即使是這樣?」「……是的……」面對這一連串的逼問,昌浩回答的都是同一句話。 昌浩曾聽他說過。——道反那幫人,還有從我們手中奪走了這片土地的虛假的王,都去死吧……珂神確實懷有敵意。 面對身為道反盟友的昌浩等人,他帶著明顯的殺意下令大蛇發動攻擊。他回憶起比古的面容。 那被篝火照亮的平靜眼神,以及目光銳利的憤怒神情。但不知為何,昌浩從中看出了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助。 那是昌浩在遭受挫折時體會的感覺。因為自己的無力而自責,但只能默默忍受的時候,他總會無意識地做出這種表情。 自己的心裡總是不能確信,是不是真的這樣就行了。 但即使懷疑著,還是無法停下前進的腳步。那時只有抱著這種想法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或許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昌浩並不想自以為是地說他能夠完全讀懂人心。 比如現在,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夠讓紅蓮認同。但是,心在呼喊著。面臨這幾乎將自己壓垮的沉重決斷時,昌浩心裡這個聲音迫使他說了出來。 「比古不是珂神——他不是壞人,絕對。」在說出珂神這個言靈的同時,昌浩心中也在詠唱著神咒。 這是為了消除這個可怕的言靈所具有的妖氣。只怕紅蓮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吧。神將位列神之末席,比人類的言靈要強上許多。 既然能夠往言靈裡注入力量,那應該也能消除力量吧。見兩人沉默著對視了許久,白虎靜靜地開口道:「……騰蛇,是你輸了。」紅蓮瞇起眼睛,陰沉地撩了撩粘在額間的短髮,隨後嚴肅地歎了口氣。「——陰陽師的直覺。但我是不會認同的。你給我記好了,昌浩。」紅蓮的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嚴厲。昌浩點了點頭。「我明白。」這時,身體的顫抖終於停了下來。空氣中如此銳利的神氣也總算消失了。太陰頓時鬆了口氣,她苦著臉抬頭望向白虎。向那團即使被雨淋濕卻依然膨鬆的白毛伸出手,昌浩抱起了幾乎沒什麼重量的小怪。小怪半垂下眼皮前足搭著他的肩,抗議般來回晃著尾巴。昌浩拍了拍它的背,小聲說道,對不起。與紅蓮鬧成這樣,這還是第一次。 珂神騎在茂由良背上,不停地向後確認是不是有人追上來,隨後他拍了拍它的背。「茂由良,休息一下吧。」不顧傷痛一路飛馳的茂由良聞言,在繁茂的樹木邊停下了腳步。兩人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避雨已經沒有必要了,不過現在不是這問題。珂神讓茂由良坐下,隨後開始包紮傷口。 「如果是普通的傷很快就能好了,可……」見珂神皺起眉頭,茂由良連忙搖著頭說。「沒事的!那是荒魂的雷啊沒辦法的,珂神。應該慶幸腿沒有斷吧,一定是。」「茂由良……對不起。」茂由良對垂頭喪氣的珂神若無其事地擺了擺前足。「珂神怎麼能道歉呢!珂神是我們的王,你應該打起精神對我說,能成為我的盾是你的榮幸啊。」珂神一遍遍撫摸著茂由良的頭,忽地歎了口氣。「……這種王,我還是不當的好……」雖然這聲音比雨聲小很多,但茂由良一定聽到了。狼不解地探過頭去,凝視著這個人類好友。「……當珂神真的很辛苦嗎?」珂神瞪大了眼睛,隨後困惑地苦笑了起來。他靠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伸直一條腿歎了口氣道:「其實也不能說是辛苦……我覺得。這種話我原本不該說的。」茂由良聞言閉起了一隻眼睛。「啊,我記性很差的,母親總是為這生我的氣,多由良也很厭煩我這點。」 「是這樣啊。」 珂神輕聲笑著,往茂由良頸邊靠了靠。 茂由良隨意地張望著,忽然發現了什麼。 「啊,那裡……」 「嗯?」 「看,還記得嗎?很早以前,我們迷路的那次。」 珂神眨了眨眼。 「……啊!記得那時我們兩個一邊哭一邊走,直到累得動也動不了。」 「對對。」 茂由良點著頭,這動作與神情完全和當時一樣。 那時珂神哭著責備它說,你是狼,怎麼不能靠氣味找到回家的路呢,而茂由良則哭著說因為我很笨嘛。隨後連人只能無可奈何地靠坐在岩石邊。 那時是冬天,還下著雪,天氣冷得讓人受不了。 走到哪裡都是雪白一片,不管怎麼走都回不了他們的家,他們絕望了。 ——怎麼辦,雪再接著下的話,我們要被活埋了。 ——笨蛋,不許這麼說,真不吉利……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在只有寒風呼嘯的山中,他們甚至覺得再也回不去了。 珂神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時候,他聽見了呼喚自己的聲音。 ——……啊? 片刻過後,茂由良動了動它白色的耳朵,臉上寫滿了詫異。 ——剛才那是…… 那是珂神和茂由良都認識的聲音,但那聲音所呼喚的名字,卻顯得很陌生。 茂由良有些疑惑,但身邊蜷成一團的珂神卻頓時雙目放光。 ——有人在叫我……是真鐵。 不理會瞪圓了雙眼的茂由良,珂神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 那確實是真鐵。 ——啊,珂神…… 比人類更敏銳的狼的聽覺所聽見的呼喚聲,不是「珂神」。 茂由良回過神來,以為自己會這樣被扔下不管,於是急忙追了上去。在看到那名喘著粗氣跑向他們的少年時,安心和喜悅將一切疑惑都拋到了九宵雲外。 ——真鐵! 而真鐵見到年幼的珂神和狼時,卻一下子板起了臉。他按住兩顆猛衝過來的腦袋大聲喝道。 ——珂神,茂由良,回那兒站好! 「……那時候的真鐵,好可怕。」 見珂神露出苦笑,茂由良也恩恩點著頭。 「因為若他生氣了啊……」 兩人回憶起之後真鐵讓他們在寒風中正坐,然後說教了正正一夜的事情(某夜:!!!!真鐵比白虎還要厲害!!!!)。珂神和茂由良不禁感慨起來。 在那之後三人都感冒了,多由良以及無可奈何的真赭對二人又是一番教導。(某夜:他們那裡是白虎窩麼?一幫子白虎……==|||) 傍晚過後六歲的珂神和茂由良還沒回來,於是眾人四處尋找,終於還是十四歲的真鐵頂著嚴寒,在冬日下大汗淋漓地找到了他們。 「真鐵比我厲害多了,為什麼我是王呢。」 聽見珂神的自言自語,茂由良為難地歪下脖子恩了一聲。 「這個嗎……我覺得……還是因為珂神是族長的直系繼承人吧。」 「但在我之前真鐵就已經被定為祭祀王的繼承人了,真赭說的。」 那時仍活著的所有族人,沒人對此發表異議。 但是,就在真鐵八歲那年珂神誕生了。既然族長有惡劣直系繼承人,那真鐵也就得將繼承人的位子讓出來。 珂神有時候想。 真鐵不是族長嫡子,但卻擁有非常優越的資質。比起珂神操縱的魑魅,真鐵的魑魅更為細緻,簡直能以假亂真。 像是要鼓勵垂頭喪氣的珂神一般,茂由良用尾巴輕輕敲了敲他的腳。 「但是,能聽見荒魂聲音並且能自由操縱它的力量的,只有祭祀王的直系繼承人才行。所以,珂神當王正好啊。」 「九流只剩下了我和真鐵,即使這樣還算王麼?」 珂神自嘲似的垂下雙眼,只見茂由良無奈地看著他說道。 「還有我、多由良和母親啊……不過我們只是狼罷了。」 「但茂由良是只笨狼啊。」 想起年幼時自己哭著說出的話,茂由良皺起了眉頭。 「珂神怎麼能這樣說別人呢。」 「恩……我也算是個半調子吧……還得再加把勁。」 珂神閉上眼睛垂著頭,腦中回想起的,是那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 因擔心真鐵和多由良而下了山的珂神面前,昌浩穿著粗布衣服再次出現了。原本他還沒認出昌浩。看來衣服不同使得印象也變了。 輕輕握著拳頭,珂神咬住了嘴唇。 如果自己知道他是道反的人,那自己是不會救他的。真應該扔下他不管,任他被急流吞沒。 但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問他,這是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在發現了昌浩的瞬間,他腦中想的就是,得盡快救他。 而他也看出來了,昌浩會衝到自己面前救自己,也是沒有經過考慮的反射性行動。 他們或許,真的很像。 「能聽見荒魂的聲音並操縱它力量的只有我。而實現九流的夙願也是我的責任。不能再讓真鐵背負更重的擔子了。」 這是生為族長直系繼承人的使命。但反過來說,如果他沒有作為繼承人出生,那也不必擔負如此重任了。 看著珂神茫然地將這些說給自己聽,茂由良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珂神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對方雖然是敵人,但在面臨生死關頭還是會做出違背原意的行動的。 如果能夠使用神的力量來避免無謂的流血,那不如就順著九流族的意願讓荒魂復活吧。茂由良知道,珂神抱著這樣的想法。 想起那條可怕的巨蛇,茂由良微微顫抖了一下。 「茂由良,怎麼了?」 茂由良怯怯地低下了頭。 「珂神,我……」 「嗯。」 頓了頓,茂由良終於小聲地嘟囔起來。 「……我還是,害怕荒魂……」 那雙紅色的眼睛,讓人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章 玄武所創造的波動之柵,究竟能困住蛇頭多久呢。「不知道,畢竟對方是遠古時代的妖怪。」聽了小怪的話,昌浩摒住呼吸望向大蛇的蛇體。「紅蓮擊退的那顆頭躲到哪兒去了呢?」搖了搖白色的尾巴,小怪瞇起雙眼回答道。「它被我們逼得很緊,應該是回老巢了吧……」究竟有什麼地方能容得下那巨大的身體呢?小怪不快地睨視著昌浩。它想要盡早回到聖域,而昌浩卻不同意。雖說是昌浩才逼得玄武只能賭上性命封住大蛇,但他依然固執地不肯離去。太陰躲在白虎身後,像是極力想要避開小怪。看來是剛才激烈的爭執,把太陰嚇壞了。小怪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但它本人也不是有意要嚇她,只是她自己不自覺地害怕,所以它也就裝作沒看見。如果有時間在這裡與同胞計較,那還不如去追逃走了的大蛇,攻擊它的老巢來的好。小怪對此雖然有所自覺,但還是緊緊鎖住了眉頭。玄武的柵,在沒有攻擊能力的同胞中是最弱的。「……沒辦法。」小怪若有所思地抬起頭,只見白虎開口道。「雖然不太想這樣做,但還是把天一叫來幫助玄武吧。」「只有這樣了嗎。」 「啊,與其你我聯手攻擊,不如天一的結界來得更實際。」抖去身上的雨水,小怪皺起了眉頭。如果被在都城中的朱雀知道了,他肯定要鬧翻天了。不如乾脆把朱雀叫來,他還會為了保護天一而大大活躍一番。朱雀的戰鬥力是十二神將中不可取少的。但是,大蛇是水屬性,與紅蓮和朱雀相剋。水克火,用火將來對付大蛇相當失策。就算紅蓮使出渾身解數,恐怕也僅能擊退而不是打倒大蛇。這時,躲在白虎身後的太陰舉手說道。「那我去叫她來。」「也是啊,那拜託了。」白虎點了點頭,小怪也表示同意。太陰發動神氣捲起了旋風。昌浩凝視著她,不好意思地瞇起眼睛。「太陰,我……」太陰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什麼,只得苦笑著聳了聳肩。漂浮起來的太陰上升到能夠平視昌浩的高度開口說道。「笨蛋,已經過去的事情,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太消極了。」「但是。」「告訴你一件事情……晴明以前也和你一樣,總是犯錯。」啊的一聲,昌浩瞪圓了眼睛。太陰摸了摸他的腦袋,隨後飛上了天空。所以,她也總是用手中的溫度告訴他,不要總是垂頭喪氣的。昌浩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呢。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與守護妖們齊心協力,將咒物送回聖域。這是他們在到達道反聖域的當日,道反大神的話語。昌浩在腦中整理著思緒。「小怪,白虎。」兩對視線同時集中到了昌浩身上。「真鐵奪走的咒物……是什麼東西。」回答他的,是與晴明一同從道反大神口中聽到真相的白虎。「大蛇第八顆頭前額的鱗片。」「鱗……」昌浩抬眼向被封住行動的蛇頭望去,只見紅色雙眸的正中,有一片大小與其他完全不同的鱗片。「那是最後斬落的頭上的鱗片。因為其中充滿了怨念,即使流入簸川也無法消逝,所以被封印在了道反的聖域中。」在經過長久的歲月之後,怨念會磨滅,鱗片也就會變為無害的東西。而這可怕的蛇神之怨念,卻穿越了時空在現代復甦了。對於沒能阻止它這一點,昌浩身上也有責任。剎那間,一股不安的瘴氣在山中轟鳴起來。轉眼望去,只見第三顆蛇頭也漸漸有了實體。「喂,不會是八顆頭真的全都復活了吧……」小怪說完便沉默了。昌浩和白虎茫然注視著第三顆蛇頭,在感覺到隨風而來的那陣強烈妖氣後終於回過神來。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傾軋的聲響。發出聲響的,正是玄武所封住的第一顆蛇頭。第三顆蛇頭的妖力使得第一顆頭活性化了。那蛇頭向眾人方向望了片刻,忽然轉過身消失在了森林中。隨著時間流逝,八岐大蛇將完全甦醒。必須想辦法阻止它。 晴明和六合的去向也讓人擔憂,總之還是先匯合比較好。「白虎,我和昌浩去找晴明他們,你幫玄武。」「啊。」將玄武交給白虎後,小怪便和昌浩進山去尋找起晴明的身影。 飽含泥沙的雨依舊傾盆落下。「當心點腳下昌浩,地面很滑。」「嗯。」與貴船完全不同感覺的出雲之山比想像中更險峻,不光腳下坡陡路滑,而且就連白天山中也沒什麼光亮,視野很差。小怪在前面尋找著相對好走的道路,跟在後面的昌浩則一步步小心前行。這時昌浩深切地感到,沒有太陰和白虎的風,是件多麼痛苦的事情。在雨中走山路相當消耗體力。不僅如此,這雨中還包含著八岐大蛇的妖力。只是接觸一下就會削弱神氣和靈力,所以他兩人更是覺得疲憊。「……那個,小怪。」「嗯?」小心翼翼向前走著的昌浩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似的開口說道。「比起在都城中穿的狩衣,還是道反巫女借給我的這衣服更方便活動。」甩了甩被泥水泡髒了的尾巴,小怪扭頭回答。「啊,就是這麼回事吧。只要看一下天一和勾的服裝,就能立刻明白誰是鬥將了啊。」 昌浩點了點頭,隨後眨了眨眼道。「但六合的披風,不會很礙事嗎?」「那也是他需要才會穿的。不過至於無法戰鬥的玄武會穿得那麼輕便,那也純粹是他的個人愛好罷了。」玄武很討厭那種拖沓的長擺服裝,嫌那太過礙事。「是這樣啊。」果然神將的衣服都是有緣由的。昌浩嗯嗯點著頭,將手伸向小怪,摸著它髒兮兮的腦袋。「哇,你幹什麼。突然之間嚇我一跳。」「我在想,被弄髒了啊。原來是白色的。」小怪順著自己的背向後望去,頓時拉長了臉。因為個子太矮,在雨中視野太差。而且因為靠近地面,連臉上也佈滿了泥點。其實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恢復原來的樣子不就行了嘛。現在想到這點的是小怪。首先,這裡不是京都,不需要提防與人類接觸。但為什麼還要保持小怪的樣子呢,也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只是連自己都沒發現罷了。一邊自問這到底是怎麼了,小怪一邊歎了口氣。「小怪,你好像累了吧,不如坐在我肩上,那樣視線還能高一些。」小怪閉起一隻眼睛小聲念叨了些什麼,隨後嗖的一下便跳到了昌浩肩頭。「啊,被泥弄髒了。」「啊?!」「想一想就知道了,這是當然的啦。」昌浩連忙抓起小怪的後頸將它從肩頭扯下來,只見肩頭赫然出現了幾個泥腳印。 「哇……」「不用在意嘛,反正身上都已經髒了,多一兩個我的腳印也根本沒什麼啊。」小怪舒展著四肢搖著尾巴輕巧地說道,於是昌浩立刻鬆開了手。嗙的一下,落到地上的小怪背上沾滿了污泥。「昌浩……」小怪半垂下眼皮,趴在地上低聲說道。「借來的衣服被弄髒成這樣,我該怎麼道歉才好啊……」見昌浩抱著頭一臉困惑,小怪毫不介意地轉換了話題。「——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的,所以不能殺他。」昌浩只覺得頓時空氣都變了色,它不禁摒住了呼吸。「但現在與我們戰鬥的就是人類。」小怪的眼中閃爍著凶光。「昌浩,說真心話。與其讓你和晴明收拾他,不如讓我去幹掉他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違背禁忌了。」「小怪……」這是小怪——紅蓮毫不掩飾的真心想法。「但你們兩個從不顧及我們的心情,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希望你們今後能稍微考慮一下我們。」歎了口氣後,小怪垂下腦袋。昌浩無言以對,只得久久注視著小怪的背影。無論何時,小怪——紅蓮最先想到的都是昌浩。比起自己和自身的性命,他總是最先為昌浩擔心。其他的神將也是,總是將晴明、彰子和昌浩放在最優先的位置上。對於神將們來說,昌浩出手救了身為敵人的珂神,是對他們的背叛。昌浩明白這一點。但即使如此,有些東西還是無法讓步的。昌浩握緊拳頭咬緊了嘴唇,忽然聽見小怪無奈地說道:「但是你、你們,就是這樣的傢伙。」昌浩抬起頭,只見半垂著眼的小怪正對它露出一臉苦笑。「既然知道這點卻還是心甘情願為你們賣命,那也沒辦法了。」昌浩眨了眨眼,唔地垂下了頭。不管是哪一次,神將們總是這樣寬容地原諒自己。「但願能在天黑前找到晴明他們。快走吧。」小怪說完,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轉過身邁出腳步。昌浩沉默地點了點頭,急忙跟了上去。雨聲中混雜進其他的水聲。首先察覺到的是小怪。它抖了抖長耳朵,警惕地瞇起了眼睛。「瀑布……」這麼說來,晴明之前說過。大蛇再次降臨的地點,應該就它所棲息的瀑布。確實,這裡的妖氣密度比其他地方更大。昌浩剛想走上前去,只見他停下腳步疑惑地皺起了眉頭。「……氣息?」有什麼微弱的氣息好像正順著腳邊爬上來。這種彷彿滲透皮膚的感覺,應該是恐懼感。小怪窺視著四周的情形,忽然抖了抖耳朵轉過身。「小怪?」「有狼。」鮮紅的雙眸敏銳地探視著四周,隨後,他捕捉到了潛伏在樹林中的灰黑色身影。小怪全身迸發出了深紅色的鬥氣。那就是擄走昌浩,並重傷勾陣的狼。小怪屏息傾聽,發現雨聲和水聲中還混雜著一種低吟聲。「……奇怪。」昌浩壓低身子不解地皺著眉。既然已經如此接近,那麼感覺敏銳的獸類肯定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但即便如此,多由良還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難道說它沒發現他們?不,這不可能,小怪的鬥氣已經引得狼發出了威嚇的吠叫。昌浩和小怪調整好呼吸,同時衝出了樹林。只見灰黑色巨狼站著一動不動,只是雙眼包含敵意瞪著他們兩人。但多由良只是口中唸唸有詞,卻一動都不動。兩人警惕地打量著它,它卻並沒有逃跑,也沒有攻擊,只在不住地發出聲響。「……怎麼了?」小怪詫異地自言自語,而一邊的昌浩卻眨了眨眼說道。「啊……爺爺的縛魔咒?」小怪也眨了眨眼。被他這麼一說,仔細看來確實是有靈縛之網束縛住了狼。既然晴明對它施了法術,那就說明他確實來過這裡。「小怪,爺爺和六合去追真鐵了吧。」小怪聞言對他點頭確認道。聽見真鐵這個名字,狼的眼睛立刻死死地盯住小怪。「為了奪回風音的身體,六合追了上去。晴明也跟在了後面,但不知道有沒有追上他。」 從分別後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既然大蛇已經開始復活,那麼六合和晴明沒能阻止真鐵的可能性相當高。「真鐵和風音的身體怎麼樣了呢……」小怪自言自語道,昌浩腦中忽然閃過了一幅畫面。心臟咚的猛跳了一下。落在瀑布裡沾滿鮮血的劍。真鐵親自貫穿了風音的身體。那之後,風音的身體怎樣了呢?「吞沒了劍的,是前面的瀑布嗎……」昌浩茫然望去,只聽見一個飽含笑意的聲音直刺入耳膜。「是嗎,那麼真鐵成功了。」昌浩和小怪同時回頭向灰黑之狼望去。多由良瞇起眼睛。「荒魂再臨了吧,所以你們如此焦躁不安……已經太晚了,我們的王必將奪回霸權。」狼呲牙嗤笑著,只見小怪狠狠放言道。「胡說什麼!不管是大蛇還是什麼,不過是已經死過一次的妖怪,再打倒一次就行了。」昌浩回頭望去,只見小怪的眸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雖說被晴明的法術困住了,但讓它活著很危險。殺了它。」白色的身體中噴湧出灼熱的鬥氣。感覺到這強大的神氣,多由良靜靜眨了眨眼。就在這時。「——你倒是試試。」一聲高喝突然響起,同時,激烈的靈爆徑直襲了下來。千鈞一髮之際向後退去的小怪和昌浩的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 多由良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開口道:「真鐵……」昌浩立刻瞪大了眼睛。出現在二人面前的是個青年。雖然不如紅蓮,但作為人類來說個子也相當高。大約二十多歲,相貌精悍。未及肩的黑髮被雨淋濕,直直地垂了下來。他身上的衣服與珂神相似,讓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們是同族。他手中的寶劍由鈍色的鋼鐵製成,顏色與刺穿風音胸口的那把劍相似。「真鐵,對不起。我失敗了。」「別在意,多由良。」一邊用劍刃指向昌浩和小怪,真鐵一邊向後緩緩退去。他退到多由良身邊,緩緩撫摸著它的背脊。那看不見的束縛發出了龜裂的聲響,隨後化為碎片消失了。晴明的靈縛被打破了。輕鬆打破了安倍晴明法術的真鐵,向昌浩投去一瞥後翹起了嘴角。「沒死啊,運氣真好。」受了那樣重得傷,落入河中。能夠活下來還真是奇跡。昌浩凝視著真鐵。這就是真鐵的本來樣貌啊。就像守護妖們說的那樣,這是個人類男子。他突破了千引磐,從聖域解放了封印的咒物並且奪走了風音的身體。只是站在那裡,就能夠讓人感覺到他身上強大的靈氣。面對強敵,昌浩不禁有些緊張,小怪見狀低聲說道:「與手持武器的對手徒手戰鬥很不利。」昌浩瞥了一眼小怪。確實就像它所說的那樣。在他依附在風音體內時,光用雷擊就已將昌浩逼到了那種地步。而現在,看似隨意站在那裡的真鐵,其實身上毫無破綻。 恢復了行動自由的多由良擋在了真鐵身前。晴明沒有直接攻擊這隻狼,而只是縛住了它。恐怕是為了盡早奪回風音的身體才這樣做的吧,只是稍遲了一步。「我不會讓道反的人活著的,你就死在這裡吧。」真鐵的聲音穿透了雨幕,同時,他的全身迸發出靈氣的漩渦。雖然威勢不如他佔據風音身體的時候,但也已經相當強大了。「比比古還強……」昌浩下意識說道,只見真鐵眼神中透著疑惑。與真鐵抱著同樣想法的多由良忽然開口道:「他說得比古,難道是王……」真鐵用眼神回應了它。「你是在哪兒碰到他的……這麼說來,他好像說過在河邊救了一個孩子。」真鐵忽然想起,只見多由良神情苦澀地說道。「真鐵啊,你不會是想說我們的王救了那個身為敵人的孩子吧,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這不好笑的笑話,貌似是真的。」真鐵無奈地說道,只見多由良表情變得有些扭曲。「再三囑咐他呆在家裡等著……」狼不住抱怨著,真鐵輕輕敲了敲它的頭。原本嘟嘟嚷嚷滿腹怨言的多由良也終於放棄地歎了口氣。這些話,等把這裡收拾完了再說。手持鋼劍的真鐵與多由良一同逼近過來。真鐵的目光忽然移開了,望向發出轟鳴聲的瀑布方向。就在剛才,他將劍刺入了風音身體的胸口,並將沾血的利刃投入了這瀑布中。瘴氣不斷升騰著。真鐵和多由良對視了一眼。或許是從他眼中讀懂了他的想法,灰黑色巨狼忽地低下了頭,後足用力猛地跳了起來。真鐵騎在如同疾風般飛馳而去的多由良背上,舉劍橫斬了過來。風壓如同利刃一般向昌浩和小怪襲去。二人後退幾部避開了攻擊,接著便追了上去。「不是說要幹掉我們,為什麼……」「不知道。但也不能就這麼讓他們跑了。」「嗯。」水聲越來越近了。昌浩和小怪面前終於出現了瀑布。懸崖對面的瀑布飛馳而下,那是不斷放出瘴氣的紅色瀑布。昌浩見狀不禁停了下來,小怪也吸了口氣後站住不動了。紅色的水。飽含泥沙的雨水注入了這條河流,河中可以看見正在逐漸變得清晰的蛇體。以及之前看到的,第三顆蛇頭。多由良和真鐵正站在蛇背上。從多由良背上走下的真鐵,舉起劍高聲喊道:「荒魂啊,服從於我族祭祀王珂神比古者。」聽見了珂神比古這個言靈,昌浩只覺得背上頓時一片冰涼。河中的蛇體微微動了動。「讓想要阻撓汝復活之愚者見識汝之力量吧!」多由良咆哮了起來。與這撕裂雨幕的狼嗥相呼應,土中瞬時鑽出了無數妖獸。「去吧!」魑魅們以昌浩和小怪為目標,隨著多由良的號令向他們發動襲擊。 小怪白色的身體被紅色的鬥氣包圍。暗色的妖獸們一起湧向現出真身的紅蓮。將它們一把揮開之後,召喚出灼熱業火的紅蓮怒吼道:「消失吧!」熊熊燃起的炎蛇將妖獸們驅趕開了。趁這時候,真鐵舉劍向昌浩襲來。昌浩猛地一驚,只見利刃正朝自己刺來。他反射性地向後退了一步艱難地避開了攻擊,抬手結成刀印。「臨兵……」必須反擊,但同時一個聲音卻在昌浩耳邊響起。那是晴明的聲音。——不能用法術傷人。從年幼時起晴明就一遍遍地教他。因為他擁有常人沒有的力量,所以雖然法術可以傷人,但你不能這麼做。不能習慣於傷害別人,這樣會使你的心埋下陰霾。「受斯吧!」真鐵的叫聲直刺入耳膜。昌浩眼前是迫在眉睫的利刃。但,就在鋼刃刺到他的瞬間,用神氣擊飛妖獸的紅蓮衝了上來,猛地撞向了真鐵。「紅蓮!」昌浩摒住呼吸。燃燒的鬥氣化為了灼熱的炎蛇。真鐵一邊向後退去以迴避炎蛇的攻擊,一邊舉劍斜砍下去。炎蛇被斬為兩半,又在真鐵的靈爆中消失了。就在這時,只聽見一聲咆哮。已擁有了實體的第三顆蛇頭抬了起來,凝視著紅蓮和昌浩。它紅色的眼睛透著凶光,張開了大嘴威嚇著二人。「大蛇……」被無數鱗片覆蓋的蛇體扭動著向昌浩撞去。昌浩剛想轉身避開背後卻緊逼著真鐵的劍刃,而不知何時,多由良也堵住了他唯一的退路。「昌浩!」紅蓮放出的炎蛇擋在了多由良和昌浩之間,但是被大蛇和真鐵夾在中間的昌浩卻動彈不得。除了跳入滿是瘴氣的河流之外,已經沒有了退路。真鐵殘忍地嗤笑道:「和道反的女兒一樣,選擇被那河流吞沒吧。」昌浩頓時瞠目結舌。他想起了那把落入瀑布的染血的劍。風音拔出了那劍,隨後將它扔進了瀑布中。那麼,風音之後怎樣了呢。見昌浩呆呆地一言不發,真鐵冷冷地說道:「那女孩,還有追隨屍體跳下去的男人,都已經被滿是瘴氣的河流吞沒了。不可能還活著。」死死盯著昌浩,真鐵接著開口道。「同樣的,你們也成為荒魂的餌食吧。」「閉嘴!」紅蓮怒吼著放出了白炎之龍,炎龍向著迫近的蛇頭直襲而去。一陣熱風驟起。「不會讓你得逞的!」真鐵爆發出靈力,受到靈壓的紅蓮幾乎快要站立不住,但他仍死死堅持著。與他依附在風音的身體時相比,這靈壓根本不算什麼。紅蓮猛地迸發出神氣。灼熱的鬥氣捲起了漩渦,數重漩渦直指多由良狠狠襲去。「——」被打飛的多由良,身體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落在河邊。他勉強站起身,呲起牙怒吼道。「真鐵,殺了那孩子!」「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昌浩一動不動地看著真鐵的鋼刃越逼越近。他忽然想起元服禮之前自己曾經嘗試過很多科目,劍術就是其中一項,可自己對劍一竅不通。現在想來,那時真應該為了以防萬一稍微學習一點的。「昌浩!」紅蓮伸出了手,但在他的手碰到昌浩之前,真鐵的利刃就先到了。滿是砂土的雨中迴盪著大蛇的咆哮聲。昌浩瞪圓了眼睛,呆呆凝視著閃著光芒的鋼刃尖端。「混蛋……」多由良的聲音忽然傳入了耳中。一陣疾風從真鐵面前劃過,細瘦的白色背脊將昌浩從敵人面前擋在身後。斬下的利刃被細長的劍身脆聲擋開了。 第五章 紅蓮睜大金色的眼睛,從嘴裡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勾……!」 十二神將勾陣用自己黑曜石般的眼睛瞥了一眼紅蓮和昌浩, 將真鐵揮舞過來閃著寒光的劍,用雙手拿著的筆架叉擋住。 「明明受了那麼重的傷,還這麼精神啊。」 「看來你也只會耍耍嘴皮子而已。」 勾陣和真鐵互相爭鬥,不分上下。而在他們後面,紅蓮一把抓住發呆的昌浩的衣角,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別發呆了!」 昌浩被紅蓮喚回到現實中。此時的他,剛好看到紅蓮轉身向著真鐵發出三道炎蛇。 昌浩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那條叫多由良的灰黑色巨狼, 現在已經後腳撐地站了起來,在它周圍的那些黑色狼群們,正在虎視眈眈地看著這邊。 突然,劍戟發出了劇烈的撞擊聲響。 即便面對單手拿劍的真鐵,勾陣仍然抵擋得非常吃力。還沒有徹底痊癒的雙手每次在抵擋攻擊的時候,都會劇烈地震痛。 「我之前砍到的,應該是你這邊的肩膀吧?」 嗤笑著避開勾陣的攻擊,真鐵揮動著劍柄狠狠地敲擊勾陣受傷的肩膀。 「……!」 勾陣倒吸了一口涼氣,一瞬間,身體失去了力量。真鐵趁機發動攻擊,將原本握在勾陣手中的筆架叉給彈飛。筆架叉劇烈地旋轉著,墜向遠處滿是紅色瘴氣的河流。 「糟糕……!」 從真鐵的劍刃下逃脫的勾陣,將自己的腰帶揮向正往遠處飛去的筆架叉,險險地把自己的武器給套回來,勾陣有些不支地撐在地面上。雖然自己的右手還沒有完全廢掉,但是如果不能忍受右肩的疼痛的話,自己的兵器將會再次被彈飛,那樣的話一切就都完了。 怎麼辦? 看著戰場中咬牙堅持的勾陣,紅蓮喊道: 「勾,把你的兵器借給我!」 勾陣聞聲看去,操縱著炎蛇攻擊著大蛇腦袋的紅蓮,已經殺紅了眼,正在拚命構築阻擋狼群的結界。 「騰蛇!」 勾陣毫不猶豫地將筆架叉扔了過去。 接過旋轉飛來的筆架叉,紅蓮和真鐵正面對峙起來。 紅蓮手中的筆架叉和真鐵手中的劍長度差不多。 紅蓮將自己所有的力氣全部使出,回擊真鐵迎面劈來的劍。 「可惡!」 真鐵被紅蓮的全力抵擋逼退了好幾步。紅蓮單手拿著筆架叉 迎戰的姿勢,沒有一絲破綻。 一眼看去,就知道紅蓮是一個強敵。 真鐵本身的劍術不錯,對此他有相當的自信。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夠看出紅蓮的強大。 「……讓你拿到了稱手的兵器,真是我的失算啊。」 真鐵小聲嘟嚷著,將自己的劍高高舉起。 「回去了,多由良。荒魂啊,這樣的炎火,是不可能打敗你的……不過,現在你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復而已。」 後半部分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是真鐵的自言自語。說完這些, 真鐵衝著紅蓮釋放出了靈爆。 紅蓮揮舞著兵器,將攻擊劈到一邊,當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只看到了穿越過瘴氣之川的真鐵和多由良遠去的背影。 紅蓮狠狠地砸了咂嘴,扭頭看向大蛇的第三顆頭。 大蛇全身被炎火包裹,渾身震動不已,憤怒地咆哮著,抖動 著全身將炎火驅散。之後迅速地潛入充滿瘴氣的水中。 「騰蛇,要追嗎?」 勾陣看著遠去的真鐵他們問道,紅蓮向勾陣搖了搖頭。 「不用,尋找晴明他們才是我們現在應該做的。」 說完這些話,紅蓮注意到昌浩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直低頭看著眼前的瀑布。 「昌浩!……怎麼了?」 對忽然怔怔發起呆來的昌浩感覺很驚訝的紅蓮,忽然用眼角的餘光發現了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這個是……」 紅蓮蹲下身子,撿起草叢裡面的東西。 這是六合經常戴在左手腕上的銀環。在戰鬥的時候會根據六合的意識變化成一柄銀槍。 為什麼這東西會掉在這個地方? 難道? 看著不由自主地望向瀑布下面的紅蓮,昌浩用嘶啞的聲音說到: 「道反的女兒,還有尾隨而至的六合都已經被這潭水給吞沒了……那個真鐵……」 從真鐵咒術中解放出來的身體,落進了寒潭之中,而追來的 六合也被噴湧著瘴氣的潭水吞沒。 紅蓮和勾陣都啞口無言,昌浩歪著一張蒼白的臉,扭頭看向他們。 「十二神將們,遠遠要比人類強悍得多,這我是知道的。但是……」 但是被含有大蛇毒血的瀑布吞噬之後,他們真的還能夠安然無事地活下來嗎? 紅蓮和勾陣彼此看著對方。 十二神將確實有著強悍的軀體。但是,並不意味著不死。 昌浩再次扭頭看向瀑布,覺得要喘不過氣來了。 「即便是風音的身體,也是這樣的……即使是道反大神的女兒, 如果沒有靈魂的話,結果會是怎樣呢?」 昌浩不由得咬緊嘴唇,雙手緊緊地握著。 復活大蛇的關鍵就是風音的身體。而將大蛇復活的就是九流一族的祭祀王珂神比古。 瀑布轟鳴的水聲,淹沒了大雨的聲音。 雨勢根本不見小,雨不但帶走了昌浩他們的體力和體溫,更削弱了他們的神氣和靈力。而隱藏在雨滴中八岐大蛇的妖力則 似乎一刻比一刻強大。 大蛇的三個頭顱已經實體化。它的妖力級數也正在慢慢增加。 如果它所有的妖力都恢復的話,就無人能敵了。 「……騰蛇。」 聽到某人靜靜的呼喚,紅蓮扭頭用金色的眼眸看向聲音的來處。 一直低頭看著瀑布下深潭的勾陣,滿臉嚴肅接著說道: 「就算是你的炎火,要想打倒大蛇也很難吧?」 「……大蛇和我,天生相剋啊。」 聽到紅蓮不爽的回答,勾陣的表情愈發地嚴肅起來。 大蛇是水屬性,而紅蓮的炎火屬性則剛剛相反。如果從五行來說的話,那就是水克火。因此,按照五行來說的話,擁有著可以對抗大蛇力量的是具有土屬性的土將勾陣。 但是,那個大蛇的力量即便拋開五行相剋的說法不談,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剛才騰蛇灼熱的地獄業火只打傷了大蛇的兩個腦袋。不過即便是把所有的神將靈力聚集在一起,要打敗大蛇依然是很困難的。 如果神話傳說屬實的話,先把大蛇灌醉之後用神劍將喝醉酒 的大蛇頭顱給砍下來。而砍下來的頭顱和尾巴最後會被簸川給沖走。 但是,眼前這個大蛇的力量,使用這個方法明顯不可能。真恨不得就當時的詳細情況去問問對此事很清楚的天津神。 「騰蛇,給我筆架叉。」 「嗯?啊啊。」 拿過還回來的武器,勾陣自言自語地說著: 「糟了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抬頭看向勾陣。勾陣想起自己的武器在第二次進攻的時候,一隻筆架叉落到紅色河水裡的事情。想要從噴湧 著瘴氣的河流中拿回自己的武器似乎很困難啊。 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淨化河水的話,情況或許會有改變吧。 「如果不是兩個的話,就不行嗎?」 「雖然並非如此,但是……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踏實。算了, 畢竟現在手裡只有一個而已,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勾陣歎著氣,自言自語地接著說。 「沒辦法啊,難道要拜託天空嗎?」 十二神將天空擁有創造無機物的力量。青龍的大鐮也是天空製造出來的。如果拜託他的話,或許可以將自己需要的東西給 準備好。 「勾陣,你的肩膀沒有事吧?」 看著滿臉擔心的昌浩,勾陣告訴他,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傷勢,然後將自己的武器插回腰間。但是疼痛還是使勾陣不由得用左手按住右肩,大口地喘著氣,狠狠地瞇起了眼睛。 實際上自己的右手已經抬不起來了。剛才真鐵的攻擊,使得自己的右手已經廢掉了。 因為道反聖域不受大蛇妖力的影響,所以在那裡的話自己的神氣可以恢復,傷勢也可以很快地治癒。好不容易可以動彈,卻又不得不回去了。 最好還是不要長時間地暴露在這場大雨中。就連神將都已經精疲力盡了,那麼作為人類的昌浩,受到的影響想必更加明顯吧。 「昌浩,你的臉色好像不是太好的樣子,我們會聖域去好了……」 話說一半,勾陣的臉色突然變了。 「……這麼說的話。」 「哎,怎麼啦?」 一副吃驚的表情低頭看著沉思的昌浩的勾陣,突然變得非常嚴肅。 「昌浩,你瞞著我們擅自行動了呢。」 聽到勾陣低聲的話語,昌浩睜開了眼睛。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所以幾乎都要把這個事情給忘了。這樣說來確實如此。勾陣和天一的離開或許還是一件好事但是連太陰和玄武也被捲近來的時候,事情就已經向著意想不到的復活大蛇的方向發展下去。 在那裡他們和比古再次相遇,知道了比古正是崇拜大蛇的九流一族的繼嗣王珂神比古。 勾陣的眼神非常嚴肅。 「在聖域裡的時候我和天一找了好幾遍呢。」 正因為這樣,所以天一他們才會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顯得這麼焦急。臉色蒼白的天一為此差點昏過去,迅速地趕回聖域。 「就在這個時候,太陰來了,當知道發生了如此糟糕的事情時,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昌浩,你到底怎麼想的?」 這個時候,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紅蓮,突然一把抓住了勾陣的左肩。 「騰蛇?怎麼拉,我正在給昌浩……」 紅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扭頭抗議的勾陣。 「……你明明也是身體並未康復,可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紅蓮聲音嘶啞地問道。勾陣楞了一下,平靜地回答道。 「如果我不來的話,那麼昌浩豈不是很危險。我來你不用說感謝,如果我不來的話恐怕連我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看著勾陣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彷彿在說我的事情你不用管,紅蓮還能再說什麼呢。 看著滿臉意外的勾陣,紅蓮小聲嘟囔著。 「那個時候,就算是把真鐵殺了恐怕也阻止不了事情的發生啊。」 「你不會是打算觸犯神將的禁忌吧?要說夢話的話,還是在你睡覺之後再說吧。你這個傢伙。」 笨蛋啊,你。原本應該說的。我和其他的神將相比同他屬性相客,所以束縛要小得多,如果必要的話,當然是由我來做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看著憤怒的紅蓮,勾陣毫不客氣地回嘴道。 「或許有在聽吧。但是,在你尊重這個事實之前,不要對我說其他事情。」 紅蓮的目光顯得更加冷峻。 「總之,無論是你也好,還是昌浩也好,都趕快給我回到聖域裡面去。」 一直在一旁默默無語地看著兩個人的舌戰,昌浩突然反射性地開口說道。 「我……」 昌浩扭頭看向川流不息的瀑布,將自己的視線投向了深潭岸底。 升騰的瘴氣宛如濃霧一般覆蓋了整條河流,越是往下流看去,視線越是模糊。 不愧是大蛇的居所,整個瀑布下的深潭有著驚人的深度和寬度。 「……我想去找爺爺、六合和風音他們。」 緊緊握著自己的拳頭,昌浩扭頭看向紅蓮他們。 「我知道紅蓮你們說的事情是對的,但是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可能就這麼呆著。什麼都不做躲在聖域裡,我做不到……」 在一旁一動不動聽完昌浩的話,勾陣靜靜地開了口。 「我瞭解你的這種心情。當時我們找你的時候,心情也是同樣的焦急啊。」 昌浩睜大眼睛看著勾陣。比自己還要高的苗條身材,在前幾天和真鐵的打鬥中已經是遍體鱗傷了。 「滿身的傷痕,連行動都很困難,想讓你去都不行。所以你的武器才會落下去,沉入水底。因為你重傷在身無法行動,不會有什麼作為的。現在趕快治癒你自己的傷勢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現在,不是我可以離開的好似後,在這裡說了這麼多,無非想要說服我脫離戰場,不是嗎?」 「我只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在這件事情上,根本沒有必要做什麼辯解,所以我為什麼要做什麼無謂的說服呢。因為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所以你就閉嘴好了。」 勾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讓紅蓮說不出一句話來,之後,勾陣又扭頭看向昌浩。 「如果沒有辦法全身而退,只是說想做才去做的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而你出手保護我們的敵人祭祀王,我也不能夠理解啊。昌浩。」 「那是因為……」 昌浩的眼光晃動著。 「你是從太陰那裡聽到的吧,勾?」 「啊啊,天一也知道的。」 看著點頭的紅蓮,勾陣皺著眉毛問道。 「那個幫助過昌浩的少年就是祭祀王珂神比古,應該沒錯吧?」 聽到珂神比古的名字,昌浩的肩膀顫抖起來。 「勾陣,不要說那個人的名字。」 「勾陣,不要說那個人的名字。」 勾陣低著頭看著昌浩。 「這也是從太陰那裡聽來的。所以,一直很在意。昌浩,如果珂神比古並不是祭祀王的話,你會怎麼辦?」 昌浩搖搖頭。 「不可能的……我認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真的想不出來要怎麼辦。」 但是。 「比古不是珂神。比古就是比古。」 勾陣看著堅持著自己想法的昌浩,滿臉擔心地將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嘴邊。 那雙高貴的黑曜石般的眼睛裡面,沒有絲毫責備昌浩的意思。如果要責備他的話,反而會讓他更加固執己見,所以勾陣什麼也不能說。 思考著,過了一會,勾陣輕輕地歎了口氣,扭頭看向紅蓮。 「如果讓你們就這樣回到聖域的話,或許又會跑出來。」 那些下定決心做事情的人類,他們的決心有時候會遠遠超出自己的想像。而且,昌浩本人就相當的頑固。在說服他以後,等他冷靜下來,肯定又會冒失地採取行動了。 「如果這樣的話,我們保持一致行動,按照你的願望進行搜索比較好。」 紅蓮想了一會,表情有些愁眉苦臉。 剛才自己竟然沒有注意到,勾陣之所以以昌浩為托詞,是為了自己也不要回聖域,堅持在這裡戰鬥的緣故。 看著手裡拿著的六合的銀鐲,紅蓮嚴肅地皺起了眉頭。 真鐵奪去了風音的身體,六合追蹤而去。之後,有是晴明。如果真鐵他們說的話完全屬實,那麼風音和六合就是落進了這個瀑布的深潭裡面。 那麼,晴明呢? 將多由良用靈力束縛之後,晴明去了什麼地方呢? 紅蓮閉上眼睛思索著。 晴明不可能不尾隨六合而去。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可能捨棄自己的神將朋友們。 那麼,晴明應該也是跳進了這汪深潭中。 紅蓮的目光追隨著深潭中流淌出來的水流,手裡緊緊地握著六合的銀鐲。瘴氣瀰漫,樹影班駁,紅蓮他們不可能看到晴明和同伴。 大雨依舊嘩嘩地下著。 昌浩此時已經渾身冰冷,臉色蒼白,嘴唇也已經變成了紫紅色。勾陣也同樣如此。自己的血氣正在消失。不過話又說回來,難道這樣的變化只是因為這場大雨嗎? 如果按照紅蓮的想法,身邊的這兩個人都應該回到聖域,自己一個人單槍匹馬去尋找晴明他們。但是,從昌浩身邊離開的話,又會讓自己擔心不已。 自己甚至還很擔心在大蛇的一個頭顱旁邊的玄武他們。 那個守護結界,在玄武神力用光的一刻,將不攻自破。雖然還有太陰,白虎,天一在旁邊,但是因為大蛇的妖力攻擊而精疲力盡的玄武,他的生命是沒有保證的。 不可否認,無論怎樣都不可以還手。以人類為對手的戰鬥,那種無法出手的無力感和憤怒,無時無刻不在消耗著神將們的精神。 人類,必須要身為人類的陰陽師來對付。但是,神將們也知道讓晴明、昌浩他們對著人類釋放法術,他們也不會高興。 盡可能地避免積極的進攻,這是他們內心的真心話。因為如果受傷的話,在心裡造成的傷痛對於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紅蓮似乎放棄了似的,歎了口氣。 這裡距離瀑布的潭底還有一段距離。如果繞個***下去的話,實在浪費時間。 「勾,給你這個。」 將六合的銀鐲交給勾陣,紅蓮回頭看向昌浩。 「我們去找晴明。」 「紅蓮。」 看著滿眼興奮的昌浩,紅蓮嚴肅地對昌浩說道。 「但是,一旦找到了晴明,你就必須回到聖域裡面。六合沒出什麼事。我們都知道。」 他們沒有感受到那種同伴瀕臨死時帶來的心靈衝擊。即使是被大蛇的毒血吞噬,六合的神氣也會自動包裹住身體,守護著自己的身體。 而且,六合還有一條充滿靈氣的披風。如果用它來包裹著六合的話,即使有毒血也應該會平安無事的。 「關於風音的事情……我們只能相信六合。行嗎,昌浩。」 紅蓮的口吻不容反對,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如果繞路的話無疑浪費時間。我們就從這裡跳下去好了。昌浩,抓緊我。」 紅蓮用一隻手抱住昌浩,和勾陣互看了一眼之後,縱身跳了下去。 毫不猶豫地跳下懸崖的勾陣和紅蓮,將昌浩放下來之後,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打量著四處的環境。 在現在所處的地方,感覺不到大蛇的氣息。那種令人恐懼的氣息,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三個頭的傢伙,跑哪去拉。」 那個墜落在河水中消失的大蛇的腦袋。復活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或許只是還沒有完全恢復。 還需要其他的祭品,昌浩突然想起了珂神和多由良說的事情。 如果在奉上祭品之前行動的話,大蛇或許會就此消失。 「其他的祭品……指的是什麼東西呢?」 灰白色巨狼茂由良,曾經說過可以把太陰當作臨時的祭品,那只是在找到真正祭品之前的權宜之計,所以,有可能還是要尋找作為祭品的巫女。 為了不再產生犧牲者,首先必須要和晴明他們會合。 「那邊。」 紅蓮在一瞬間變身為小怪的模樣,跳到了昌浩的肩膀上。 在它如同晚霞般的眼眸裡,充滿著憤怒。 是什麼東西使得小怪如此憤怒呢,昌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當夜色降臨,人類的眼睛看不到世界上的萬物之後,隱藏在密林中的黑色妖獸靜靜地走出來。 妖獸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當發現沒有什麼讓自己逃回去的危險信息之後,就挑進了紅色的水流中。 妖獸的身體慢慢地沒進了水中,只有雨聲和瀑布的飛沫聲音迴盪在周圍。 不久之後,水面上浮起波紋,妖獸浮了上來。 上岸來的妖獸,嘴裡叼著的竟是原本掉入水中的勾陣的筆架叉。 第六章 是你。 是你。 你就是最好的祭品。 你的身體是我的食糧,是我連接這個世界的楔子。 陽光斜照。 敏次透過格子窗確認了太陽的高度之後,哎呀呀地歎著氣, 坐在了書桌的前面。 在齋戒期間,雖然自己不眠不休地學習著,但是將自己手中所有的書籍全部讀完仍舊是遙遙無期。 雖然自己積攢下了很多符咒,但是在齋戒期間使用自己做的這些東西好嗎? 喃喃地念叨著的敏次的房間前面,傳來慌慌張張的腳步聲。 「敏次。」 「是?怎麼了。母親大人。」 敏次感覺到母親的語調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敏次非常驚訝,似乎感覺到了發生了什麼事情。透過緊閉的大門, 母親告訴給敏次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參議大人的女婿來了……」 「什麼?」 敏次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參議。雖然在籐原一族中也有地位達到參議的人,但是到底是哪家的女婿大人啊。 敏次的家族雖然也屬於籐原一族,但是因為地位並不是很高,所以並不太和參議打交道。和敏次走得比較近的是籐原行成,不過他是右大弁。 「他說想要見你一面,怎麼樣呢?雖然我告訴他,你現在正在齋戒期,不方便見面,但是他說沒有關係,一定要見你……」 「不行,不能見他。」 敏次不由自主地嘟嚷著。因為之前遭遇到了異形而身染污穢,現在正在齋戒淨身。和外人相見,豈止是沒有問題,簡直是 太有問題了。如果隨便和現在的自己接觸的話,污穢就會轉移到對方的身上,那時候就不得了了。 「雖說只是一個不認識的參議的女婿,但是到時候不單是他自己,連參議大人都會傳染到污穢的,這種傳染是不分地位的。 如此輕率的舉動未免……」 雖然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敏次已經自顧自地憤憤不平地嘟嚷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客人似乎已經來到了房間的門前。 作為陰陽師一個人在屋子裡的敏次正要站起來,突然眨了幾下眼睛,看向了門口。 那個參議的女婿。籐原一族,斷言說即便是在齋戒期間也沒有任何問題的那個男人。 難道是。 敏次睜開了眼睛,在他的耳朵裡傳來了心中浮現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敏次,你能不能打開門呢?」 敏次跳了起來。 「啊啊,好的!啊,不行,不可以的,成親大人。我現在正在舉行驅除污穢的齋戒,如果把這些污穢都傳染給你的話,我會非常內疚的!」 安倍成親彷彿看到了敏次在屋子裡面轉來轉去地嘮叨的樣子, 隔著門爽朗地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啊,沒事的。我從陰陽博士那裡得到了驅除污穢的神木。即便是在鬼門關前待上一個晚上,第二天的時候所有的污穢也都能清除乾淨。」 不知所措的敏次聽到這句話時,之所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那是因為—— 「哎?博士……?這個,怎麼可能啊……」 所謂的陰陽博士,指的就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長子安倍吉平。 作為成親伯父的吉平是一個非常豪爽而且有才能的人。 「如果作為陰陽生的代表一直都不露面的話,對大家的士氣是個多麼大的打擊啊。我跟博士說了這些之後,博士就把這個交 給我讓我來看你了。」 敏次感激涕零,渾身顫抖。將自己顫抖的雙手握成拳頭放在胸前,在自己的心裡反覆迴響著陰陽博士所說的話。 「而且,行成大人也托我帶話來了。希望你早日康復,早點會寮裡努力學習。」 敏次的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了。 「啊……連行成大人都……」 想到右大弁大人如此地關心自己,敏次不由得眼眶一熱。 現在的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所以呢,你就開門吧。」 隨著爽朗的聲音,大門也被推開了。敏次都來不及阻止。 「成親大人!」 成親走進了滿臉蒼白的敏次的房間,嗒嗒地走到格子窗戶的前面,啪嗒一聲打開了窗戶。 「你這樣緊閉窗戶的話,會有暑氣的,空氣也會渾濁,身體會不舒服吧。換氣通風可是很重要的,驅趕陰氣,迎接陽氣啊。」 「不,那個,不是這樣的啊。」 「如果空氣混濁的話,陰氣會變得更重啊,會對身處其中的人們產生危害。即便是在齋戒中,也要注意換氣通風啊,我的祖父安倍晴明可是這樣說的。」 聽到對方隨口說出的人名,使得敏次再次嚇了一跳。 「哎!晴明大人也!」 單純的人真好啊。成親心裡自言自語著,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我的祖父。啊啊,陰陽博士給我的驅除污穢邪氣的神木。說要讓你插在鬼門的方向。」 伸手接過綴著符紙的神木,敏次顫抖著雙手將它插在了地處 艮位的格子窗戶上。 成親看著如此做的敏次,對著他的背,單手結印,開始唱吟神咒。 「……神明降世。」 感覺到全身為之一輕,敏次扭頭看向成親。而此時的成親,正把單手結成的刀印放到自己的嘴邊,輕輕地吐出咒語。 「萬惡皆退……」 整個房間裡面原本沉鬱的氣氛,瞬間為之一變,全部都消失不見了。雖然整個房間沒有點燈,但是卻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感歎著如此神奇的法術,敏次說不出一句話來,滿眼閃著興奮的光芒。看著這樣的敏次,做完法術的成親眼睛眨了眨,一臉不舒服的樣子。 好像從來沒有接受過如此羨慕的眼光。 這種程度的法術,以祖父晴明為首,伯父吉平,父親吉昌,還有自己的兩個弟弟都可以很容易地做到。 不,昌親的話應該不會太快地完成吧。那是因為與退魔的修煉相比,他更加注重星見和占卜的修煉,所以在那方面更加的優秀。 成親也自認為「自己的性格並不適合修煉法術。」但是,因為自己家族的實力受到了官員們的承認,所以經常會有一些人拜託自己做些陰陽師的事情。 而成親的妻子參議的女兒,對於自己的丈夫總是幫別人的忙也並不是太在意。 他現在之所以在這裡,也是因為聽到了好朋友籐原行成說起的這個事情。 「那麼,明天就沒有問題了,應該。」 作為最後的一個步驟,成親輕輕地拍了拍兩下手,迴盪在屋內的聲音將沉寂的陰氣殘渣都驅趕走了。 「麻煩您,真的很不好意思……如果我能夠更加刻苦地修煉的話,應該不會做出如此有失陰陽師體統的事情吧。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看著垂頭喪氣的敏次,成親爽朗地笑著,拍著敏次的肩膀。 「你在說什麼啊,你已經很努力了。至於我嘛……啊啊,應該說是被現實所迫,或者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呢……」 在昌浩出生之前,成親總覺得繼承祖父衣缽的人應該是自己,所以即便成為一個大陰陽師是多麼的困難,自己也要必須成為有名的陰陽師。成親認為只要努力,就可以成功。 但是,自己並沒有成為天才的能力。早就知道自己沒有能力繼承晴明的衣缽,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就改變了人生道路。 說實話,追隨祖父的足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自己的實力越是高強,和祖父之間的差距越是像浮雕一般清晰,映襯出自己的不成熟。 所以,成親暗中決定就算很討厭,也要必須尊重這個事實。 因為他是昌親和昌浩的哥哥,承擔這個最讓人討厭的任務的人選只能是自己。 「……啊!一直沒有請您坐下,真是我的失禮啊。」 成親看到敏次慌慌張張坐下的樣子擺了擺手,也坐了下來。 雖然沒打算要呆很長時間,但是也不忍心拒絕對方的邀請。 坐在成親前面的敏次,正襟危坐,一副認真的表情。一直這樣僵硬坐下去的話,人會很累的。 「這是你的房間,所以放鬆一下不好嘛……」 敏次眨了眨眼睛,苦著一張臉說道: 「是嗎……我似乎總是這樣僵硬。不怎麼聰明,不太懂得隨機應變。」 「是嗎?可是在陰陽寮裡面,對你的評價可是隨機應變,靈活性很高啊。」 敏次滿臉的不高興,有些垂頭喪氣。 「我只能說謝謝你們的誇獎。在這個方面,我的哥哥更加……」 敏次苦笑著,眼神為之一暗。 「啊啊……」 成親看著敏次,只是微微地笑著,垂下眼睛。 「你太心急了。是啊,你到明年才到你哥哥現在的年齡啊。」 敏次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不過之後又搖了一下頭。 「今天真的是太失禮了。謝謝您特意前來。」 「……這個就算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好了。」 苦笑了一下,成親突然閉起一隻眼睛笑著說道。 「剛才行成所說的什麼學習努力之類的,都是說著玩的。不過它確實說過什麼好久不見你了,被異形的妖氣纏身,不知道有沒有搞壞身體啊,注意身體之類的。」 「行成大人他……」 看著目瞪口呆的敏次,成親點了點頭,滿有興趣地瞇起了眼睛。 「行成大人,可是把你當成弟弟一樣看待啊。啊啊,我自己 有兩個弟弟,所以我非常瞭解這種心情。」 雖然現在自己作為參議的女婿已經不在家裡居住,和兩個弟弟很少見面,但是,即便如此,在陰陽寮裡碰到的話,還是很關心他們兩個人的身體。特別是自己的三弟一直做著不為人知的大事,所以一直很關心這個弟弟的身體。 雖然自己也很想幫幫這個弟弟,但是對方無論是在才能還是在實力方面都在自己之上,成親即使想要幫忙,也很少能夠幫得上,所以為此一直苦惱不已。 「這麼說來,你有沒有去昌浩住的地方啊?」 「沒有,我想之後再去好了。」 「那麼,明天,昌浩也會回去工作的吧。我們兩個如果不努力追上寮裡進度的話……」 看著對面的敏次不斷地點頭說著話,成親也笑著說道。 「是啊。不過,聽說打倒襲擊你們的異形的是我的祖父晴明大人啊。」 「是的,就是這樣的,成親大人。」 敏次用力地點著頭,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晴明大人有著看穿一切決勝千里的慧眼。雖然我沒有見鬼的靈力,不知道晴明大人是如何操縱式神的,但是在式神打倒異形的瞬間所展現的那種靈力,是如此的強大,我全身的肌膚都能夠感受得到。」 那樣的式神,竟然可以指揮十二個之多,真不愧是世間少有的大陰陽師晴明大人。 那種和高齡不相符合的驚人靈力,真的很讓人憧憬啊。 看著不斷地發表著熱情演說的敏次,成親不斷地附和著,點著頭,然後接著說道: 「式神們也接觸了妖異。所以指揮那些式神的祖父理所應當也在齋戒中,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昌浩的齋戒恐怕要比你更長一些吧,我想。」 敏次認真地盯著成親。 「如果真如您所說的話……!確實如此啊,我都沒有想到……」 敏次非常失望地握緊了拳頭,咬緊嘴唇。 真是一個有意思的認真的孩子啊。成親在心中小聲地自言自語著,拍了拍敏次的肩膀說著。 「大家對於你的評價真的很公正,你無愧於陰陽生代表的稱號。 行成對於你也是非常期待啊。如果過分地譴責自己的話,就真的是太無聊了。」 似乎聽到了意想不到的評價,敏次驚訝地呆住了。 「這才是真正的言靈啊。與其吟唱驅除邪惡的言靈,自己更想要吟唱可以帶來好運的言靈啊。唉呀呀。」 成親似乎要告辭似的站了起來,站起身來要送客的敏次此時眼睛看著成親。 「這麼說來,成親大人。」 「嗯?」 為了以防萬一,環顧著房間的成親扭過頭來。明明周圍沒有一個人,但是敏次卻壓低了聲音說道。 「那個,之前我遇見了,那個昌浩的未婚妻……」 成親愣了一下。 自己在此之前,在街上遇見了出門買東西的彰子,看來敏次也遇見了她啊。 知道敏次所指的人是誰,成親回答說那是自己三弟未來的妻子。 「啊啊,她怎麼樣呢?」 雖然表面上裝作很平靜,但是成親的眼眸中卻隱藏著嚴肅的目光。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事情。 敏次沒有發覺成親語氣中那一點點的顫抖,一副很擔心的樣子。 「晴明大人和昌浩身染污穢,正在齋戒,這對於他們的家人 沒有影響嗎?之前遇到的昌浩的未婚妻看上去很嬌小,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看著發自內心擔憂的敏次,成親真的很想要好好地揉揉他的頭。 自己努力地抑制住嘴邊的笑意,很嚴肅地說道: 「哎呀,應該沒有這個必要吧。我的祖父和父親,已經注意不要讓這個影響到我的母親和昌浩的未婚妻……對於你的擔心, 萬分感謝。」 被成親按下了腦袋,敏次的想法明顯地動搖了。 「啊啊,哪有啊,那個,我只不過是擔心而已。作為我自己,反而還要你們來看望我,不是嗎……」 看著一直努力解釋的敏次,突然眼睛裡有股奇妙的神采。 「……好像是今年年初的時候吧。昌浩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 那個時候,一直擔心或許是因為他的未婚妻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他憔悴不已吧。不過總覺得現在好像好多了。」 成親的眼睛眨了眨,心裡感歎著。 昌浩悵然若失的表情。成親知道那是因為什麼。那雖然不是因為彰子,但也是因為一個對於昌浩來說不可失去的重要的存在。 雖然敏次沒有見鬼的能力,但是絕對不是沒有成為陰陽師的才能。對此,成親非常期待的。 「今天謝謝你能來。明天我會去寮裡的,所以請多關照。」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籐原家族的親戚啊。而且,如果陰陽生的代表總是不露面的話,這種氣氛就會傳染給整個陰陽寮,士氣就會低沉下去的。」 聽到成親如此輕柔的語氣,敏次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在門口敏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和自己的母親,把成親送出了大門。 走向安倍府邸的成親,突然想起了說給昌浩的那個夢。 那是什麼來著呢。 傍晚的斜陽,漸漸變得血紅。那預示著逢魔的時刻。 「喂,孫子的哥哥——」 聽到如此狂妄的叫聲,成親瞬間停下了腳步,之後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往前走。 在成親的腳下,一群黑色的影子飛快地跑了過來。 「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竟然無視我們的存在啊。」 「就是就是啊。明明可以看見我們的。」 「孫子的哥哥啊,你現在要去孫子的家嗎?」 又往前走了一會的成親,哎呀哎呀地歎了口氣。 「你們啊,能不能叫我一個好聽的名字啊。」 打著滾跑過來的小雜妖笑了。 快步跑過來的龍鬼得意地抬起了頭,另外一個蹦蹦跳跳著來到成親身邊的猿鬼則露出了它的牙齒。 「那還不是因為你是晴明的孫子的哥哥嘛。」 「雖然我們也可以叫你成親,不過這樣孫子會抗議的啊。」 「孫子正因為是孫子,所以才叫他孫子的啊,為什麼會不高興呢。」 成親苦笑著。 就像是稱呼變化後的騰蛇為小怪一樣,這些小雜妖們稱呼自己 的三弟是孫子也有它們的理由。 它們的稱呼,不單單是因為昌浩繼承了晴明的血統,晴明的孫子,更是暗示著昌浩是晴明的唯一繼承人。 「你們啊。如果好好解釋的話,或許他就不會那麼不高興吧?」 三個小雜妖互相看了看。 「唔,這個不能說。」 「孫子就是孫子。如果自己想不明白的話,是不——行的。」 「你和昌親明明都可以想的很明白啊——」 「那是當然的了。我和昌親畢竟年紀大一些啊。」 小雜妖們笑了,紛紛跳上了成親的肩膀。 「不要老是突然跳上來啊。如果我無意中把你們給抖落下去的話,我可不道歉啊。」 瞇起一隻眼睛,成親的手,將即將滑落下去的龍鬼抓住,放到右手的腕關節。 小妖們並不是很重。雖然到達安倍府邸還有一段距離,但是也不是很辛苦。 「晴明的孫子不在的話,公主可是會很寂寞的啊。」 「他什麼時間回來啊?」 「我們,也好久沒有見到他,所以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想到昌浩被這群傢伙當成了玩伴,成親不由得歎了口氣。 「被你們這群小妖喜歡,不知道算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啊。」 「啊啊啊。我們很少見到他了啊,如果不經常和他玩的話。 畢竟那個傢伙會先我們而去的啊。」 「確實如此啊。」 聽到成親的回答,這三隻小雜妖點著頭。 人類和妖怪的壽命是不一樣的。 彰子約好了要做年糕給它們吃的。在安倍家裡,一直都會這樣。每年的正月,在她的有生之年,只要她還活著,就會給這些小雜妖們做年糕吃。 雖然不知道會有幾次,但是每年都能品味著年糕的味道,這 些小雜妖就這麼一年一年地看著眼前的人類一點點地長大,變老。 能夠如此對待它們這些小雜妖的人類,真的很少見,所以真的很高興。 「……只不過,啊啊。」 突然,猿鬼的臉色陰沉下來,小聲嘟嚷著。 「自從來到安倍府邸之後,公主的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好。昨天明明看著很健康,但是今天確實一直都在躺著。」 成親愣了一下。 「是嗎……?」 回到九流府邸的珂神和茂由良,被那裡等待多時的真赭和真鐵迎進了屋子。 比珂神高很多的真鐵,瞪著任意妄為的王,默默無言。 「王,不知道你有沒有自覺性啊?」 真赭抑制著自己的氣憤,淡淡地說著。而珂神張了好幾次嘴,但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在一旁沉默不語。自己也明白自己的錯誤。所以也就沒有什麼好反駁的。 在一旁看著雙方講話的茂由良,想要幫助珂神似的張開了嘴巴,但是被旁邊的真赭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聳拉下了耳朵。 茂由良雖然也很害怕八岐大蛇,但是自己的母親才是最可怕的。 珂神垂頭喪氣地,從自己的喉嚨裡勉強擠出了幾個字。 「……對不起。」 「正因為王能夠悠然地在後方準備著,所以我們才可以毫無顧慮地奮勇戰鬥。如果你自己衝鋒陷陣話,我們保護你就很難了。」 「……您想得太簡單了。」 「失去了要守護的東西的士兵,就失去了生存的必要。繼承九流血脈的,除了您已經沒有其他人了。請您牢記這一點啊。」 默默地點了點頭,珂神偷偷地看著真鐵。 真鐵則是毫無表情地一動不動地看著珂神。他們兩個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之後,珂神一副想要說什麼的表情。 但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真赭的訓斥是對的。現在的自己無論多麼擔心,都不能像以前一樣隨隨便便地出去了。 但是,這樣的話,自己會很寂寞。明明知道自己這一方不佔優勢,為什麼我們還要必須做這件事情啊,珂神一直想不通。 「荒魂的復活,還沒有完全完成。荒魂自己選擇的祭品就在這裡。」 真赭的眼睛發著光。 一直沉默的真鐵,此時快步地走過去打開了祭殿的大門。 那是一間沒有地板,裸露著地表的房間。 在屋子中間有一汪為了進行水占的泉水,從那裡冒出一股水流,沿著牆壁流到了外面。這股水流不久之後會流入到簸川。 水占如果不是清澈的泉水的話是不行的。在簸川的源頭投進的大蛇鱗片的妖力也到達不了這裡。 當看到倒映在泉水中的東西時,珂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真鐵,這個是……」 扭頭看向失聲叫起來的珂神,真鐵淡淡地說著。 「之後,就是你的任務了。祭祀王。」 「……」 珂神一下子握緊了拳頭。 荒魂盼望著自己的祭品。 呼喚著。 可以聽到呼喚的聲音。 而所呼喚的,並不是她的名字。 但是,確實是在呼喚她。 螢火蟲飛舞著。 螢火蟲所描畫出來的軌跡,緊緊地纏繞著她的身體。 她知道這些東西吸引著自己的心。 無論自己怎樣反抗,這種力量都會很執著地纏繞著她,不放她走。 呼喚著。 反反覆覆,反反覆覆。 你就是我想要的祭品。那個可怕的聲音說著。 在黑夜中,紅色的螢火蟲來回飛舞著。 而且,這個聲音。 到這裡來。 祭品啊,到我的身邊來。 一直在周圍迴響著—— 第七章 在呼喚著。 在呼喚著。 不斷、不斷地重複著。 那是從神話時代起就降臨此地的神之聲。 決不離開那裡,寄宿在千引磐裡的天津神。 在無數的歲月中,這神明曾如此呼喚過別人嗎。 --比古。 --比古。 --比古神啊。 對無法相容的比古,身為天津神的道反之神有什麼請求呢?說要借助他們的力量,那又是為了什麼。 比古神們感到了那可怕的蛇神再次降臨此地的威脅。 天津神啊。 在這個時候,為什麼連你都來呼喚我們。 發生了什麼事。 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比古啊。 比古神們啊。 該怎麼辦。 該不該回應天津神的呼喚呢。 有很多意識接收到了天津神·道反大神的"聲音"。 但是,因為想起不可觸犯的約定,他們在躊躇著。 在此地靜靜生活的山之比古們絕對不會相互干涉。 那是延續了幾百年的不成文規定" --但是,也不能夠這麼說" 比古神之一時隔幾百年之後在此地現身了。 祭祀他的比古們,就隱居在已化為蛇神之血的簸川下游。 威脅到那些人的話,他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要去嗎?"其他的比古神問道。 比古神點了點頭" 啊啊,這河被污染的話,祭祀我的子民也將會滅絕" 投入河中的咒物將河流變成了紅色的毒血。 到底是誰想要讓那可怕的大妖怪再次降臨此地?落入黃泉之國的蛇神沾染上了死氣,應該無法返回人界了。 唯一能夠呼喚它的鱗片,被封印在了與世隔絕的道反聖域裡。 --祭祀蛇神的九流一族攻破了聖域。 --將鱗片投入河中,而且為了讓它再次降臨獻上了血。 --擁有力量驅除死氣,能夠讓它創造出實體的血。 --那不可能是人類的血。 他一邊聽著可以說是同胞的比古神們的聲音,一邊在漂浮著瘴氣的河邊蹲下身子,將手直接伸進了染成紅色的水中。 手上冒起了白煙。 比古神面無表情地瞪著河面,尋找著被吞入其中的人影。 雖然自己沒有親耳聽到天津神發出的請求,但是放任擁有天津神之血的身體沉入河中的話,大妖怪的身體將會形成實體。 被比古神的神通力吸引的鋼劍浮出了水面。 被神通力包裹的劍滴著毒血,落到比古神的手中" 使這個嗎……散發出能夠形成大妖怪蛇神的力量……"毫無抑揚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水流中出現了包裹著神氣的人影。 那散發著的神氣看來馬上就要耗盡了。 比古神再次將手伸入水中,將那神氣吸引過來。 環繞著微弱光芒的人影從水中升騰出來。 那人影緊緊抱著被黑色披風包裹著的東西,擁有和人類相同姿態的超凡存在。 他已經耗盡了力量,喪失了意識" 就算這樣也沒有鬆手,真是了不起啊" 蛇神的毒血會燒燬所有接觸到的東西。 全身沐浴在那妖氣下卻沒有明顯的外傷,大概是因為神氣阻隔了妖氣吧。 但是,如果長時間接觸那妖氣的話,就算沒有受傷也會確實地削弱生命。 雨水沖刷了青年沾染的毒血。 喪失血氣的肌膚像紙一樣白,緊閉的眼睛一動不動。 在水中微微放出的神氣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 放著不管的話,生命之火大概也會熄滅吧……這邊又怎麼辦呢?"比古神一邊警戒著一邊伸手撥開黑色披風察看裡面。 他發現間隙裡露出了纖細的手指。 白皙而纖細。 應該是女人吧。 青年的手臂抱得很緊。 比古神使勁拉開縫隙一看,裡面是一個面孔白皙的年輕女性。 他為了保險起見摸了摸她的口鼻,結果完全沒有呼吸" ……這面容是……"凝視著女人的比古神,發現自己對她似乎有印象而瞇起了眼睛。 儘管和印象中有些不同,但那面容和天津神道發大神的妻子·道反巫女一模一樣。 這麼說來,大神和巫女之間應該有個在幾十年前行蹤不明的女兒。 那麼,這屍體就是那女兒的嗎" 不放開屍體,這到底是什麼人?"既然擁有神氣的話,應該是神的眷屬不會錯。 但是,在比古神的記憶中沒有這樣的人。 那麼,是從屬天津神之人嗎。 不管怎樣,這青年大概很快就會成為黃泉之國的居民了。 道反公主的屍體裡連魂魄的碎片都沒有留下。 可為什麼道反大神會如此請求幫助呢?比古神們也知道道反大神無法移動的事。 不過,只是那個原因的話實在叫人無法接受。 驚訝的比古神被青年胸前的勾玉吸引住了目光。 寄宿著些微力量的勾玉,是用受到道反大神加護的瑪瑙製成的。 比古神發現了那勾玉中的光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是這樣啊……是這樣的話我就明白了" 頷首的比古神放下手中的鋼劍,拿起了掛在青年胸前的勾玉。 比古神們在這裡誕生,在這裡生活。 他們操縱神之國出雲的呼吸,偶爾會喚回前往黃泉之國的人。 切斷黃泉之國的鎖鏈,將生命帶回這世界" ……這個身體沒有落入黃泉之國" 瞥了一眼那美麗的面容,比古神閉上了眼睛" 道反大神。 你欠我一個人情了" 從說出嚴肅宣言的比古神身體迸發出神氣,包裹住了道反的公主。 雨在下著。 打在身上的雨好痛。 只有雨聲和水聲響著,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 ……"僵硬的喉嚨發出了微微的呻吟。 拚命支撐著沉重的眼皮,確認了覆蓋視野的夜色" 好……暗……"明明是在說話,可嘴唇發出的卻只是微微細語。 明明想要活動身體,可身體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無法動彈。 一使勁呼吸,胸口中央就隱隱作痛。 好重。 好像被什麼纏住,無法掙脫。 拚命活動的手臂,將手指移動到眼睛可見的位置,窺視著眼完的空隙" 哎……?"那不是夜晚,是夜色的東西包裹著自己。 她發覺到這點,睜大了眼睛。 她認識這顏色。 因為雨水變得沉重,緊貼著肌膚的東西,本來應是隨風飄動的。 她扭動著身體翻過身來,用手肘支撐起上身,總算從黑色披風中探出了腦袋。 她終於知道是什麼包裹了自己的身體。 她看到了絕不鬆手的意志。 緊緊抱著她的身體,那手指表達了決不把她叫給任何人的意志。 風音忘記了眨眼,用顫抖的手指向眼前的面孔伸去" ……彩……輝……?"觸到了的臉頰就像冰一樣冷。 總算從六合手臂中掙脫的風音,發現刺穿自己胸口的傷癒合了。 她環視四周,發現了放在草地上的鋼劍。 大概就是那把鋼劍刺穿了自己" 為什麼……?"應該有人把他們從紅色的河流中拉了上來。 可就算環視四周,也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 茫然了一會兒的風音,察覺到隱藏的雨中的妖氣正不斷從自己身上奪走熱量和靈力,臉色變得鐵青" 彩輝……彩輝,振作一點……!"她用不聽使喚的手拍打著六合的臉頰。 因為她的靈魂一直脫離身體,所以沒法使勁。 僵硬的身體還沒有適應靈魂。 就算搖動六合的肩膀,那結實的身體也只是微微晃動,緊閉的雙眼完全沒有睜開。 風音感到背上湧起一陣寒意。 六合的面孔血色盡失。 浮現的難道是死相嗎" 彩……輝……?"她小心翼翼地呼喚著他的名字,為他撥開貼在額頭上的茶褐色頭髮。 他的嘴微微張開,但是按在上面的手指完全沒有感覺到呼吸" ……"風音發出嘶啞的聲音,抱住了六合的頭。 喉嚨被凍住了,只能發出不成聲的喘息,就好像忘記了發聲的方法似的。 風音使勁咬破自己的手背(話說不是手指嗎?)從破裂的皮膚滲出了鮮血。 以前,她曾聽母親說過。 繼承道反大神之血者的血,擁有救活瀕死之人生命的力量。 那是因為其繼承了可以說是大地化身的千引磐之神力量的緣故。 你要小心。 你身體裡的血擁有喚回死者的力量。 決不能讓其被邪惡利用--風音用嘴含住滲出的鮮血,親口給六合餵下。 (間接KISS啊)漏出的血從六合的嘴角流下,很快被大雨沖刷得無影無蹤" 求求你……!求求你了……!喝下去……!"風音的眼睛湧出了淚水。 像是全力組織被漸漸拖向黃泉之國的六合魂魄一樣,她緊緊抱住了他的腦袋" ……彩……!"那個時候,當自己生命之火即將消失時得知的名字。 從晴明那裡得到的至寶。 沒有任何人知道。 如果自己希望的話,他會一直伸出手。 他是這樣說的。 還有,絕對不會放手。 正如他所說的,就算瀕臨死之深淵,他也沒有離開自己。 就好像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一樣,用自己的披風包裹住風音,從大蛇的毒血中保護了她" ……彩……輝、彩輝……!"求求你了。 不要帶走這個人。 他會被帶入黃泉的。 再這樣下去,和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這個人就要消失了。 自己並不是為了這樣的命運才請求父親,讓自己呆在他身邊的" 求求你了……父親……有誰……!"救救這個人--雨聲中夾雜著搖動樹木的聲音。 風音驚訝地摒住呼吸,緊緊抱著六合轉過身去。 樹叢搖擺,出現了一個人影。 人出那人影的風音驚訝地看著他。 喘著氣的青年茫然地看著她。 風音認識那個人。 之前被自己毫不懷疑當作是敵人的陰陽師。 風音的表情扭曲了" ……晴明……大人……!"現在是最值得依靠的、母親的友人。 終於找到兩人的晴明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六合……"風音抱著的六合一動不動。 纏繞在他身上的濃重瘴氣在吞噬著他的生命,將他拖向死亡。 晴明趕過去蹲下,把手搭在六合的額頭上。 像冰一樣寒冷的肌膚露出死相" 晴明大人,彩輝……!"晴明的手因為彩輝這個詞停頓了一瞬。 看著風音的晴明馬上領會過來,為了讓她安心而露出了笑容" 不用擔心。 十二神將六合不是那麼容易落入死亡深淵的人" "但是……""彩輝那個名字意味著朝陽的光輝。 驅散暗夜死氣的光輝。 風音呆呆地盯著晴明。 眼睛裡不斷湧出淚水,和雨滴一起滴入了六合的嘴裡" 總之,先找個避雨的地方吧,這樣下去連你也會被凍僵的" 晴明背負起比自己高很多的神將,朝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 然後將六合靠著樹幹放下" 晴明大人,那法術……"棉隊擔心恢復年輕姿態的自己而開口的風音,他點點頭" 離魂術……雖然長時間發動的話身體會出現問題,不過現在還不要緊" 他用手摸了摸胸口,微微笑道" 從道反巫女那裡得到了出雲石,這個幫了我大忙" 風音注視著六合胸口的勾玉。 那是媽媽的耳環。 六合從大百足那裡得到這個勾玉以後,一直寸布不離地帶在身上。 就好像和希望呆在他身邊的自己心意相通一樣。 淚水再次話落她的臉頰。 明明終於甦醒了,明明想再次看到那朝霞般的眼睛"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從她嘴唇裡傳出悲痛的呻吟。 晴明默然地搖搖頭。 這時,有人影出現在他們身邊。 大吃一驚的晴明為了保護六合和風音站了起來。 晴明一邊將兩人擋在身後,一邊開口說道:"--什麼人" 出現的男人服裝很奇異。 雖然和道反大神有相通之處,但是嚴格來說並不相同。 似乎是太古的服裝。 那漂浮於全身的氣息帶著異於人類的莊嚴。 很快察覺到什麼的晴明,用疑問的口氣說道:"……比古、神……?"比古神用眼神表示了肯定。 他走近緊張的晴明,蹲下身子觀察著六合的臉色" ……剛才的確看到了死相" 風音用僵硬的表情凝視著比古神。 感覺她強烈的視線,比古神瞥了一眼她那白皙的面孔" 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嗎。 名字是?"風音聽到那可以算是妄自尊大的聲音,用嚴肅的表情瞪著比古神說" 我沒有可以告訴給不自報姓名者的名字" 比古神似乎很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突然高聲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不愧是神的女兒。 真是毫不遜色於我們的矜持" 旁觀比古神和風音對峙的晴明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發現風音破碎的衣服上到處都是血跡,看起來慘不忍睹。 那是從真鐵的劍傷處滲出的血跡。 是雨水無法洗刷掉的。 就算是為了道反大神和巫女,也必須盡早把她帶回聖域。 仍未恢復意識的六合也讓人擔心。 晴明拿過六合的披風,一邊唱著咒文一邊輕輕一撣。 披風裡的水份一下子擴散出去。 應該不需要本人的應允吧。 晴明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把披風披在了風音的肩膀上。 風音雖然有些驚訝地仰望著晴明,但是並沒有拒絕。 她用手擁抱著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風,咬著嘴唇低下頭。 她對晴明想要幫她遮住血衣的體貼感到高興。 比古神瞥了一眼草地上的劍,皺起了眉頭" ……要讓蛇神再次降臨的,果然是九流一族的人嗎" 聽到未知的名詞,晴明疑惑地望著比古神。 青年樣貌的比古神做出把劍拿來的手勢,站了起來。 等晴明拿過那劍,比古神指著刻在那劍柄的花紋說道:"圓中擺放著九個腦袋。 那是崇拜蛇神、呼喚荒魂的祭祀王的九流之紋樣" "九流……?"比古神點點頭,看了風音一眼。 她沒有注意到那視線,緊緊地握著六合冰冷的手指。 神將視線移回晴明身上,淡淡地繼續說道:"因為在和天津神的戰鬥中失敗,九流被趕出了此地。 對九流的人來說,蛇神是能夠給予利益的神。 但是對其他人來說卻是有害的可怕怪物" 斷言其是怪物的比古神眼裡充滿了厭惡。 甚至不願將其同稱為神" 神需要祭品。 我們也接受祭祀我們的人們奉上供品,與此交換給與他們加護。 但是,蛇神想要人類的生命。 九流遵從那個願望,從而得到龐大的力量" 不能讓那樣的人一直掌握此地的霸權" 我們比古神們和天津神定下了約定。 作為將此地交給天津神的交換,要將那可怕的蛇神趕進黃泉之國。 天津神答應了,之後蛇神消失,我們也移居到了深山之中。 那全部都是在約定的基礎上履行的" 晴明茫然地開口說道" 那麼……九流的人們要復活大蛇是……"比古神不太介意地仰望著雨雲說" 大概是復仇吧。 對天津神、對我們比古神,還有如今統治此地的人類們" 依靠大妖怪八岐大蛇之力得到的霸權充滿了血腥。 就算天津神不出手,總有一天也會出現問題的。 但是,九流的人們執迷於霸權,蛇神也仍未忘記怨恨" 再次降臨的蛇神是不完全的。 為了讓那大妖怪恢復原本的姿態,只有道反大神的血是不夠的。 不過--"比古神瞄了風音一眼,瞇起眼睛說道" 那女孩的身體如果完全的話,奉上獻血並且吞噬魂魄,就應該能形成連接此地的楔子吧" 純潔的祭品包括魂魄和身體兩方面" 血中的生氣應該會代替身體。 再獻上擁有純潔魂魄之人的話,蛇神的八頭八尾就將得到實體,毀滅這出雲" 比古神瞪著眼前簸川流淌的紅水,低聲說道" 打倒蛇神之後,我們也絕沒有迫害九流。 可就算這樣,還是要將在此地生活的一切當作敵人嗎,九流的祭祀王……"比古神憤怒的雙眸閃著危險的光芒" 以雨的形式散佈詛咒,實在是卑鄙之至" 晴明緊張地仰望天空" 包含在這雨裡的妖氣,會危害生活在地上的所有生物嗎……?""沒錯" 比古神恨恨地皺起眉頭,睥睨著被瘴氣的霧靄掩蓋的烏髮峰" 大蛇的身體,大概很快會覆蓋那山峰現身吧。 就算被瘴氣隱藏得看不見,在這裡也能感覺到漂浮的妖氣在變濃" 那是居住在著國家裡所有的比古神所感覺到的威脅" 神話時代打倒蛇神的天津神已經不在了。 打倒蛇神的劍也被從此地帶走。 現在已經沒有害怕天津神之力的人了" 道反的女兒風音如果狀態萬全的話也許可以對抗蛇神。 但是,現在的她是大量失血、魂魄剛剛歸來的脆弱之身。 很難說能否和蛇神、還有祭祀蛇神的九流術者相對抗" 祭祀我們比古神的山之比古們,也因為血脈徐徐淡薄而失去力量。 大概無法對抗傾注全力保持力量的九流的執著吧" 直到有一天擁有喚醒八岐大蛇力量的人在一族中出生。 然後,將出生的孩子賦予珂神比古之名,直到他能夠完成作為祭祀王的職責為止。 九流族不和任何人交流,雖然人丁稀少,但是確實地延續著正統血脈。 就算如此,生活在山中的人們也能夠通過大地的呼吸明白各個血脈的狀況。 九流在幾十年前突然幾乎滅亡了" 繼承九流之血者居然還活著……當代的祭祀王身為末裔,因此也許生來就擁有喚醒蛇神的力量" 於是,九流的末裔襲擊道反的聖域,奪走蛇神的鱗片,讓出生就定下宿命的孩子召喚蛇神再次降臨。 沒有退路。 因此九流現在採取了行動" ……能操縱神之力的話,就能阻止大蛇和九流族的野心嗎?"比古神望著靜靜提問的晴明,懷疑地瞇起眼睛說" 你是說除了出雲的比古以外還有那樣的人嗎?""雖然可能不及比古,但是有借用神之力的法術" 晴明對驚訝的比古神說" 我們陰陽師的話,應該可以召喚神之力,與蛇神和九流抗衡" 比古神凝視著晴明。 陰陽師到底是什麼人。 隱居在出雲山中的比古神不知道那是什麼。 但是,那名字的言靈裡確實擁有力量。 在時間的流逝裡,也許誕生了比古神們不知道的力量。 看著被霧氣掩蓋的烏髮峰,比古神思考著。 蛇神是在遙遠的過去被消滅的邪惡。 是不能降臨到現在世界的東西" ……打倒蛇神嗎?"比古神們已經沒有那力量了。 如果陰陽師不回答是的話,就毫無辦法了。 晴明對那重要的問題點點頭" 一定" 需要神之力的話,就把神召喚出來" ……但是……"比古神閉上眼睛,似乎在思考合適的語句。 雖然比古神以人的形態出現在這裡,但他其實是看不見的存在。 神是怎樣的存在,完全取決於人們的想像。 坐鎮道反聖域深處的道反大神會以人的姿態顯現,其道理也是一樣的。 這個國家有無數的神存在。 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八百萬。 人們認為這土地、石頭,就連一根根草都有神明存在,並且祭祀他們" 就算依靠人的力量呼喚出的神之力能夠打倒九流,應該也很難將蛇神趕回黃泉之國吧" "並不只是陰陽師" 晴明掃視了一下四周,瞇起眼睛說道" 還有位列神族末席的十二神將……他們的力量應該可以打倒蛇神的" 比古神順著晴明的視線望去,看到了靠在樹幹上的六合與低頭顫抖著的風音。 她握住六合的左手,將其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六合一直沒有動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 在晴明和比古神默默的注視下,六合慢慢睜開了眼睛。 漫無目的的彷徨著的眼睛發現了將握緊的手貼在額頭上的纖細肩膀" ……"他緊盯著那濕漉漉的漆黑秀髮,慢慢抬起右手去撫摸那還未恢復血色的白皙臉頰。 微微一顫的風音屏氣凝神地抬起了頭。 她看到了朝霞般顏色的眼眸" ……"一動不動的眼睛因為淚水而激烈搖晃著。 滑下臉頰的淚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六合一邊撫摸著無法出身的風音那滿是淚痕的臉頰,拭去那淚水,一邊露出了微笑。 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用無力的雙臂將緊緊依偎著自己的風音抱緊。 這樣的六合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在心裡發誓和她再不分離。 再也不了" --十二神將……"晴明朝嘀咕的比古神點點頭" 位列神族末席的存在--他們在身為神的同時,也是人類思念的具現" 如果人類從心底希望保護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命的話。 他們就一定會回應那思念的吧。 第八章 聽得到聲音。 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有未曾聽過的聲音。 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的聲音,似乎是少年發出的。 "……"朦朧睜開的眼睛漫無目的地徘徊了一會。 好黑。 天花板上有著木材組成的好幾根大梁。 冰涼的感覺透過衣服傳到肌膚上,讓人產生了不協調感。 意識逐漸變得清晰。 眨了好幾次眼的彰子,發現視野裡的天花板完全是陌生的。 "……哎……?"聲音很嘶啞。 她活動著腦袋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這裡是從未見過的地方。 慌忙起身的彰子發現自己所穿的衣服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這是什麼啊……"她試著觸摸著奇妙的服裝,似乎和在古代繪畫故事中的眾神所穿衣物很相似。 這衣服與自己習慣的打衣和單衣完全不同,在胸前用帶子將合起的上衣結起,用細腰帶綁緊腰部。 裹住腰部的結裳和上衣是相同的布料,只有腰帶是鮮艷的朱紅色。 頭髮也在腰部被繩子綁起。 "為什麼……沒有……!"彰子為了確認摸了摸上衣和結裳,結果發現本該在左手腕的瑪瑙飾品不見了,頓時變得臉色鐵青。 "在哪裡……"她握著手在四周尋找著。 這裡是哪裡。 為什麼自己會是這副打扮。 儘是些不知道的事,腦袋都快要不正常了。 在因為混亂幾乎哭出來的彰子背後,有什麼東西動了。 連忙轉身的彰子一下瞪大了眼睛。 "啊……!"那東西似乎在一直隱藏氣息等著她。 兩隻巨大的狼一副很有趣的樣子盯著彰子。 恐怖得讓人無法出聲。 灰白色的狼站起來朝拚命後退的彰子靠近過來。 "……"後背碰到了堅硬的物體。 轉身一看,那是木製的牆壁。 她被逼到了房間的角落。 灰白之狼靠近無處可逃的彰子,可疑地皺起了眉頭。 眼前就是野獸露出的牙齒。 彰子嚇得閉上了眼睛。 心臟跳得飛快,被那牙咬到的話,一切都完了。 她害怕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昌浩、昌浩,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昌……浩……!"無意識呢喃的名字因為淚水而扭曲。 灰白之狼皺著眉歪起腦袋,用可疑的眼神盯著彰子看個不停。 "茂由良,不要嚇唬她了。 要是沒法用了怎麼辦" 茂由良朝一副責備口氣的多由良轉過身去,很不高興地半睜著眼睛說。 "只是看看啦。 這是珂神和真鐵好不容易準備的祭品,我怎麼可能會傷害她啊" 惹荒魂生氣可是很可怕的。 茂由良搖著尾巴說道。 灰黑之狼無奈地歎了口氣,動作機敏地站了起來。 "這裡就交給你了" "怎麼了,多由良。 你要到哪去啊?"多由良一邊轉身一邊說。 "去向母親大人他們報告。 還有,茂由良" "嗯?"多由良對不解的茂由良嚴厲地說道。 "從今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都要稱呼珂神為王。 你難道忘記母親大人的命令了嗎?在捅出婁子之前給我改掉" 茂由良不高興地吐著舌頭目送開門離開的灰黑尾巴。 "真是的。 大家都好囉嗦啊。 這有什麼啊。 珂神就是珂神啊……"發著牢騷的茂由良發現背靠著牆壁的彰子驚訝地注視著自己,轉過身來。 "怎麼了啊" 充滿驚訝的眼睛凝視著灰白的皮毛。 "……說話了……"茂由良露出驚訝的目光,一下斜過身子說。 "當然了。 我們可是出雲的九流一族、服侍祭祀王的妖狼族末裔" 彰子向驕傲地挺起胸膛的狼問道。 "出雲……?等一下,吶,這裡是出雲嗎?""沒錯。 出雲的九流宅邸。 因為你是荒魂的祭品,所以才被帶到這裡的" 灰白之狼抬起尾巴,一屁股坐了下來。 "啊,想逃跑是沒有用的。 由我在看守,還有剛才的多由良在,母親大人和真鐵也都在,你絕對會被抓住的。 要是不想受傷的話就老老實實地呆著" 狼說著一下子逼近彰子,彰子連忙點頭。 "很好。 要是你老實的話,在成為祭品之前是不會受苦的" "祭品……是……"茂由良一邊輕輕拉著臉色鐵青的彰子的衣角,一邊搖著耳朵說。 "我覺得你不知道比較幸福……而且我也不太想提起" 狼露出一臉苦澀的表情。 與其說是不想嚇唬彰子,還不如說是給人一種不想說出來的印象。 彰子不解地歪起腦袋。 雖然這隻狼非常大,但讓人覺得不像是會突然襲擊過來的野獸。 而且和自己語言相同,表情也和人類一樣豐富。 "如果不打算逃走的話,你可以在這屋裡自由行動。 啊啊,但是母親大人的心情有點不好,你還是呆在這裡比較好" 彰子一邊窺探著狼思考的樣子,一邊瞇起眼睛環視起房間內的情況。 果然哪裡都沒有。 因為一直都戴在手上,所以左手腕空著的感覺讓人靜不下心來。 用右手按住左手的彰子顯得非常狼狽,所以茂由良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怎麼了?"彰子看著狼,不經意地張開了口。 不過又感到有些躊躇。 看著猶豫的彰子,感到不耐煩的茂由良故意使勁用前足按住了她的衣服。 茂由良一下逼近過來,半睜著眼仰望著她說。 "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出來啦。 我剛才說了現在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吧。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可就撤回前言了" 雖然不是真心話,但是作為威脅似乎發揮了作用。 彰子屏氣凝神,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 "那、那個……戴在手腕上的瑪瑙飾品不見了……你知道在什麼地方嗎……?"因為彰子老實地開口,所以茂由良向後退去。 他搖了搖尾巴說。 "……那個……糟了糟了" 茂由良用前足捂著嘴自言自語道。 自己說了多餘的話要被訓斥的。 "因為你是祭品,所以不能戴著多餘的東西。 就是這樣" 彰子看著不打算告訴自己飾品下落的狼,很失望地低下了頭。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做了下深呼吸。 總之,看來自己現在不會很快被怎麼樣。 彰子一邊按住狂跳的胸口努力恢復平常心,一邊盡力抑制住不斷從體內湧上的東西。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自己明明應該在安倍邸睡覺的。 是在睡覺時被帶走的嗎?不過安倍邸施有結界,而且就算突破了那個,也有跟從晴明的神將們在。 完全沒有出現騷動。 因為自己沒有被吵醒,所以應該是沒有被發現的。 那樣的話,就是巧妙地在神將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把自己帶出宅邸的。 完全沒有留下痕跡,留下身邊的所有東西帶走了自己。 "因為你是祭品,所以真鐵和珂神把你召喚到這裡……我直呼珂神名字的事,要對多由良保密啊。 他知道了會生氣的" 嗯……知道了" 彰子老實地點點頭。 茂由良看來心情不錯。 它覺得太嚇唬她也很可憐,於是和她拉開了距離。 彰子看著拖著右後腿行走的茂由良,關切地說道:"你的腳怎麼了……?"茂由良回頭望著受傷的腳說。 "這是勳章。 為了保護珂神不受荒魂之力的傷害……雖然有點疼就是了" 他說著垂下了耳朵。 就算拚命舔傷口還是很疼,荒魂之力真是可怕。 被直接打中身體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珂神也說過,光是保住了腿就是萬幸了。 "荒魂……?"彰子感到一陣寒意,打了一個冷顫。 茂由良剛才說自己是荒魂的祭品吧?她感覺好像有未知的戰慄拉住自己的四肢一樣,惡寒一直擴散到手腳的末端。 彰子搖著頭驅散了那個念頭。 "吶,要是痛的話,治療一下比較好吧。 放著不管的話,也許會化膿而不能走路的……"茂由良眨了眨眼睛,看著彰子說。 "……你真是個好人呢" 狼不知為何高興地搖著耳朵,一屁股坐下舔起了傷口。 "但是,珂神已經幫我治療過了,沒問題的" "珂、神……"彰子確認似的念著,環視了一下四周。 空無一物的房間。 狹窄、也沒有窗戶。 感覺好像在塗籠裡一樣。 集中精神的話聽得到雨聲。 好像下得很大,傳來敲擊般的聲音。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茂由良" 發覺她是好人之後,一下子變得和氣的狼問道。 彰子有些困或地回答說。 "……彰子" "彰子嗎。 女孩子是叫這種名字的啊" 彰子不可思議地問道。 "哎……你們不是有媽媽在嗎?""有是有……不過只有我的媽媽。 真鐵和珂神的媽媽已經死了,所以我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 從茂由良未加說明的話來看,真鐵和珂神似乎是人的名字。 這麼說來,剛才離開的灰黑之狼好像也說過珂神的名字。 "茂由良……這裡是出雲嗎?""沒錯。 出雲烏髮峰附近的九流宅邸" 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彰子嚇得縮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茂由良也打著哆嗦四下張望。 "雷……"小聲說話的彰子臉色發青。 茂由良搖著尾巴弱弱地說。 "……我也好怕" 因為感到它是真的很害怕,彰子慢慢地靠近茂由良,膽怯地伸出手摸了摸狼的腦袋。 好溫暖。 茂由良雖然驚訝地看著彰子,不過卻老實地沒有動彈。 大概是判斷人類的少女什麼都做不了吧。 的確是那樣。 再次傳來雷鳴。 茂由良和彰子同時縮起了身子。 心跳開始加速。 茂由良覺得自己明白了害怕的意味。 這不是單純的雷聲。 灰白之狼蜷縮著身體露出困惑的表情。 "好可怕……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什麼意思?"茂由良斜視著彰子,稍微考慮了一會說。 "……不告訴你。 母親大人和真鐵是不會錯的,而且就算告訴你也於事無補" "但是",茂由良在心中說道。 雖然知道是獻給荒魂的祭品,不過她真是個好人,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遠處傳來巨響聲。 像是與之呼應似的,雨也下得更大了。 "……要是雷打下來該怎麼辦啊……"茂由良搖著前足對害怕的彰子說。 "啊,不要緊的。 荒魂是九流的守護神,這裡不會被雷打中的。 絕對……大概是" 茂由良想起荒魂放出的雷擊打中自己和珂神的事情,沒什麼自信地補充道。 把這少女當成祭品的話,這種事情就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茂由良想起漸漸現出全貌的八岐大蛇荒魂,困惑地小聲嘀咕道。 因為九流族長是能夠自由操縱荒魂之力的祭祀王,所以茂由良認為荒魂也應該遵從王。 雖然茂由良是這樣想的但是到底是怎樣的呢。 有八個腦袋的荒魂似乎擁有各自的意識。 九流是荒魂的第九個腦袋。 但那只是操縱力量,也許並不能讓荒魂遵從自己。 道反公主的血使得八岐大蛇荒魂得以再次降臨。 但是並不完全。 獻上彰子的話,那蛇神就能夠在這個世界降臨。 如果只是降臨,不是遵從的話。 茂由良一邊發出"唔、唔"的聲音,一邊挖掘著記憶。 在從小就學習一族的規定和荒魂的祭祀的珂神旁邊,茂由良也一直無意地聽著那些事情。 祭祀王珂神比古肩負著誰也無法代替的任務。 所以那名字才代代相傳。 先代的珂神比古去世的話,下一代的族長便成為珂神比古。 那名字就這樣繼承下來。 珂神比古的任務是統率一族祭祀荒魂。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嗎。 茂由良的腦海裡唐突地出現了曾經迷路的冬日情景。 --……耳朵裡甦醒的,是真鐵呼喚珂神的聲音。 --……唔……它想起回答著跑過去的珂神小小的背影。 絲毫不對未知的聲音感到奇怪,一直朝著真鐵跑去的身影。 為了不被丟下,茂由良也在雪上蹦跳著跟了過去,兩人同時朝真鐵飛撲上去。 真鐵在好好教訓了他們之後,抱起珂神和蜷縮著的茂由良歎了一大口氣,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所以……才必須好好看著你們……!一直僵硬著身子的珂神和茂由良,眼淚像是斷了線似的開始抽泣,大聲哭了出來--茂由良眨眨眼低下了頭。 那時的真鐵語氣雖然嚴厲,但是內心非常溫柔。 真鐵現在也很溫柔。 但是他對王卻必恭必敬,一直和珂神劃清界線。 茂由良知道珂神因此非常寂寞。 因為真赭和多由良說那是正確的,所以茂由良什麼也沒說。 可是它也時常會想:明明是只剩兩人的一族,這樣不是太寂寞了嗎?珂神從懂事開始一直被灌輸九流的宿願,被教育要完成它。 但是,茂由良知道他心裡最深處的想法卻是完全不同。 不只是茂由良知道。 其實,真鐵和真赭、多由良也應該知道的。 珂神很溫柔。 所以他其實不想去復仇。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的。 因為溫柔,所以才不想讓真鐵背負起一切。 才不想讓多由良和茂由良去做。 才覺得讓自己背負起一切就足夠了。 無論怎麼跟他說不用一個人背負起這一切,背負王的重擔的珂神也不會接受。 就算知道那個,茂由良也不斷重複著。 因為不說出來的話,不發出聲音的話,想法是決不會傳達出去的。 荒魂好可怕。 不過,能夠不讓珂神一個人背負的話,自己會忍耐的。 因為茂由良很重視珂神,所以比起自己的恐懼,他選擇了消除珂神的痛苦。 完成宿願的話,珂神就將從宿願的枷鎖中解放出來。 將出雲的霸權得到手,奪回這片土地,然後再將荒魂送回黃泉之國的話。 王的任務只到荒魂返回黃泉之國為止。 在那結束之後,祭祀王就不存在了。 恢復到珂神比古的話,就算叫他的名字,應該也不會被真赭斥責了吧。 真鐵也應該會像以前那樣坦率地對待他,能夠和平地生活了。 為此,珂神才決定襲擊道反的聖域。 茂由良閉上了眼睛。 當大家還很小、振鐵比現在的珂神還要小的時候就約定過了。 只剩兩人的九流一族。 為了不讓他們寂寞。 "--我們也要一直和你們在一起" 灰黑的小狼和灰白的小狼站在一起,仰望著真鐵說道:"--約好了喔。 為了不感到寂寞,要一直在一起喲" 真鐵眨著眼睛,苦笑著摸著多由良和茂由良的腦袋。 珂神也一起摸著小狼們的腦袋,赤色巨狼則和藹地看著他們。 為了回到那一天,茂由良決定要努力。 在一直看著白色尾巴的彰子被響聲嚇得抬起頭的同時,灰黑色巨狼打開門跑了進來。 "茂由良,王不見了!""哎!?"灰白色巨狼連忙站了起來。 準備衝出房間的茂由良停下腳步對彰子說:"絕對不要離開房子喔。 外面有魑魅在……荒魂的雷也可能會落下" 後半句是只有彰子才聽得見的耳語。 彰子默默地點點頭。 狼離開了,只剩下雨聲和雷鳴。 彰子觀察了一會情況,慢慢站起身來走出房間。 她在空蕩蕩的走廊上走著。 看來這裡比想像中要大。 如果茂由良提到的人們住在這裡的話,除了那兩匹狼之外,應該還有叫做珂神、真鐵和真赭的人在。 但是,剛剛多由良說王不在了。 王應該是指珂神,所以應該只有真鐵和真赭留在這。 慢慢走著的彰子發現從牆壁的縫隙裡傳來光亮。 她走近一看,發現那不是牆壁,而是微微打開的門。 在激烈的雨聲和轟轟作響的雷鳴中,聽到小聲的交談。 彰子輕輕用手扶著牆壁,仔細聽著那聲音。 在裡面的應該是真鐵和真赭。 "到底在想些什麼啊,那傢伙" 壓抑著憤怒的說話聲中帶著責難。 赤色巨狼望著抱著胳膊苦著臉的真鐵,進諫似的說道:"他對你感到了悔疚吧。 痛感自己的能力不足,為了能盡量挽回而去討伐敵人。 根本沒想過會力量不足" 真鐵冷冷地瞥了狼一眼。 "靠王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打敗所有道反的追隨者的。 連這個都弄不清的話,反只會被打敗" 真赭聽到那冷酷的發言,歪了歪腦袋。 "--相當刻薄的說法呢" "是真赭你讓我說出來的" 真鐵用滿是怒氣的聲音說道。 "我們的王是怎樣的性格,養育他長大的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 經常以責難的言行對待他的話,會把他逼到那個地步也是當然的" 以身為九流族長的祭祀王來約束自己、磨練力量、為了彌補不足而拚命努力,因為就算這樣也無法企及。 所以時而懊悔,時而變得消沉。 是真赭本人強烈要求大家不要給那樣的珂神好臉色看的。 真赭平靜地面對真鐵激烈的目光,搖著尾巴說:"那是當然的吧。 繼承珂神比古之名者,必須擁有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力量和內心。 因為我們崇拜的荒魂是那樣希望的" 在牆壁另一側屏住呼吸的彰子,感到無法控制的顫抖傳到了腳尖。 她對狼的聲音裡包含的意味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怖。 沒有察覺到在牆對面偷聽的彰子,真鐵和真赭繼續著嚴肅的對話。 "既然那是荒魂所希望的,就沒有辦法了" "……"真鐵抑制住因為激動而準備大吼的自己。 他握緊拳頭瞪著真赭。 "……你變了呢,真赭。 以前的你對他是溫柔而慈祥的" "如果那是為了實現九流宿願所必須的,我自然不會那樣過份。 但是,溫柔是和荒魂無法相容的東西喲,真鐵。 為了真正喚醒荒魂,溫柔和憐憫都是必須捨棄的東西" 真鐵搖搖頭說。 "與生俱來的性情是不可能改變的" "那樣的話,不是應該考慮為了捨棄那性情該怎麼做嗎?"真赭重重地歎息著,用奇妙的平靜眼神看著真鐵。 "……本來,應該是你繼承珂神比古這名字的" 真鐵的面孔扭曲了。 "現在談那種過去的事情……""你繼承珂神比古之名的話,應該能夠將自己的心變為背負那名字的殘酷之心吧。 殘酷,但是純粹、毫不動搖的珂神比古之心" 真鐵疑惑地俯視著歌唱般說話的狼。 "什麼意思" "想要復活荒魂,王的心還很脆弱" 說著,真赭的眼睛閃過光芒。 那是和瘋狂很像的厲光。 屏住呼吸的彰子被那聲音中的恐怖纏住腳。 心臟跳得飛快。 明明完全聽不明白,可那言靈卻化為束縛心靈的恐怖。 彰子握緊不再感到安心的左腕。 全身的顫抖沒法停止。 雖然覺得不能再繼續聽下去,可腳卻不聽使喚地動彈不得。 時斷時續的雷鳴間隔開始變短。 雷雲正在接近。 雖然茂由良說過絕對不會劈到這裡,可就算這樣也非常可怕。 附近遭到了雷擊。 地動聲傳了過來。 辟里啪啦的破裂聲刺激著耳膜,彰子拚命地忍住不發出尖叫聲。 心臟的聲音好吵。 儘管明知道不可能被聽到,那聲音卻"咚咚"地響得讓人擔心會被牆對面的真鐵他們發覺。 "--荒魂正在生氣" 真赭聽著隆隆作響的雷鳴,靜靜地斷言道。 "王的心在迷茫。 荒魂對此憤怒了" 真赭指示真鐵打開木製的窗戶。 一打開窗戶,激烈的風雨便吹了進來,吹滅了***。 太陽不知何時已經落山。 完全黑暗的天空偶爾會閃現出扭曲的電光。 那亮光照亮室內,刮進的風雨打在地板上發出聲音。 "……真鐵,你還沒有忘記珂神比古的名字" 面對真赭責備的話語,真鐵在黑暗中微微顫抖著眼瞼。 "你說什麼" 真赭用毫無抑揚的口氣告訴恢復平靜的真鐵。 "所以說,沒能完全改變--那是具有瑕疵的王" 真鐵在漆黑的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真赭閃光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他。 "你沒有忘記王本應捨棄的真正名字。 本來是必須忘記的,你卻喊了那名字。 因此,珂神比古所包含的束縛沒有完全發揮作用" 停頓了一會,真赭突然厲聲說道:"黃昏之怒,真鐵,全都是因為你--!"真赭好像落雷似的怒吼打碎了真鐵的目光。 同時,彰子感到目眩幾乎癱倒。 遠處傳來轟隆聲。 彰子的腳步聲幸運地被其掩蓋了過去,真鐵他們沒有發覺彰子。 從窗戶刮進的風雨也成了掩護彰子的夥伴。 彰子慢慢地移動著腳步。 不能呆在這裡。 雖然茂由良說過不能出去,但是心裡卻發出尖叫。 好可怕、好可怕。 茂由良不是也說過嗎。 好可怕。 也許茂由良感覺到的東西和彰子不一樣。 不過,那狼可怕的聲音攪亂了彰子的心。 一邊屏住呼吸一邊移動的彰子耳朵裡,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珂神……是……的……人……"風微微吹來。 彰子順著風找到了出口,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衝進了風雨中。 雷鳴響起。 真鐵聽到真赭的話語,眼神被無聲地凍住了。 就算刮進來的雨擊打著臉頰打濕了衣服,他也一動不動。 忘記眨動的眼睛喪失了感情而變得昏暗。 "……是這麼回事嗎?"真鐵低吟著看著自己的手。 感到胸口被利刃刺入。 雖然那不是自己的身體,但是刀劍的冰冷和湧出鮮血的溫暖卻留在了這手上。 "……珂神比古……"真鐵的嘴唇用乾涸的聲音吐出了那個名字。 真赭的雙眸直直地盯著青年。 赤色巨狼望著打開的窗戶。 紅色的螢火蟲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劃過天空的閃電一瞬間照亮了巨大的蛇身。 那身體被黑霧似的東西纏繞著。 像是從蛇身上溢出來似的,有什麼東西飄蕩著落了下來。 看到那個的真赭,淡淡地瞇起了眼睛。 "……完成宿願是賦予你們末裔的使命" 真鐵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赤色巨狼示意他看看外面。 同樣朝外望去的真鐵看到了在雷光中浮現的蛇身身影。 "--荒魂在渴望祭品" 從面無表情的真鐵喉嚨裡,發出了異於以往聲音的言靈。 第九章 雖然六合終於醒來,可是仍然處於無法活動的狀態。 不能繼續借助比古神的力量了。 基本上,山之比古們是不與人類和天津神接觸的。 晴明從心底裡感謝著已經離開的比古神,開始考慮該怎麼把精疲力竭的六合帶回聖域。 經過一段時間後,魂魄與身體相適應的風音漸漸可以進行簡單的活動。 就算有虛弱的風音幫忙,但要搬運比自己還高的神將應該是相當費勁的。 "是把守護妖叫來呢?還是想辦法和白虎或太陰取得聯繫呢……"望著道反的方向,晴明困惑地嘀咕著。 雖然用道反巫女的出雲石補充了自己的力量,但也並不是完全不會給身體造成負擔。 再不回去的話,會有問題發生的。 不過就算要回去,這裡離聖域也相當遙遠。 無論如何,都要先確定神將們的位置才行。 晴明決定後,朝六合望去。 結果那情景頓時讓他大驚失色。 "六合,不要胡來……!" 六合看著說不出話的晴明,自己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扶著樹幹激烈地喘息著,冷汗不斷從臉色鐵青的額頭冒出。 "不要緊……"竭力從喉嚨中發出的聲音和平時沒什麼區別。 真讓人不敢相信他是僅憑自己的氣力站以來的。 "彩輝,抓住" 風音將六合的右臂搭在了自己肩上,想要讓他輕鬆一點。 可是六合卻搖了搖頭說:"我能走,不用擔心" "可是……""六合,不要逞強。 大蛇的毒血應該徹底奪走了你的神氣。 怎麼可能這麼短時間就恢復" 晴明走到他左側,像風音一樣扶住六合。 踏出一步的六合膝蓋一沉。 晴明和風音連忙支撐住差點跌倒的他。 果然,看來這樣走是不行的。 "晴明大人,我回聖殿去找幫手" "可是……"風音打斷正要開口的晴明,望著天空說。 "這雨在削弱人的力量……不能再增加晴明大人的負擔了。 我的話不要緊的" 可是,六合沒有放開正要離開的風音。 "等等……"六合用真摯的眼神看著驚訝的風音。 "大蛇的妖氣正在增強。 它就藏在什麼地方" 風音和晴明連忙環顧四周。 因為包含妖氣的雨,感覺好像變得遲鈍了。 就算大蛇隱身於飽和的妖氣裡,現在的兩人也應該很難察覺吧。 因為身心俱疲,使得感知能力變得遲鈍。 六合能夠察覺到,完全因為他是身出神族末席的神將。 好像故意刺激他直覺似的妖氣在漸漸逼近。 六合想起掉在懸崖的銀槍,咬緊了嘴唇。 要是沒有武器,和那大蛇對峙是非常困難的。 夾雜在風中的妖氣漸漸變濃。 與此同時,身旁的簸川掀起了大浪。 只感到全身汗毛倒豎。 從水中突然躍出的蛇頭朝人類咆哮著。 紅色的巨眼盯著獵物,銳利的牙齒反射著雷光。 大蛇召喚的雷電朝著人類擊來。 "散!" 晴明放出的真言勉強彈開了雷擊。 破碎的雷光向四面飛去,擊倒周圍茂盛的樹木。 "唔……!" 在風音的視野裡閃過一個發光之物。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是曾刺穿自己胸口的鋼劍。 那是能輕易刺入守護妖們岩石般堅硬身體的武器。 風音眼睛一亮。 "晴明大人,彩輝拜託了" "什麼……"在晴明開口之前,風音瘦小的身體便已經放開六合衝了出去。 風音用右手撿起扔在地上的劍,朝大蛇一躍而去。 "風音……!" 六合的喊聲消失在雷鳴中。 風音躍上蠢蠢欲動的蛇身,手中劍光一閃便貫穿了大蛇閃光的右眼。 大蛇頓時發出瘋狂的咆哮。 風音的身體被失控的大蛇甩到空中。 "唔……!" 她在空中調整姿勢,翻落在河邊。 她一邊喘著氣一邊用劍支撐著站了起來,因為背部的劇烈疼痛而使面孔扭曲。 風音瞥了一眼手中的劍刃,只感到一陣戰慄。 多麼銳利啊。 這鋼劍裡寄宿著神之力。 她小心翼翼地檢查著從劍柄傳來的波動。 在確定那不是自己懷疑的妖氣之後,她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蘊涵著神之力的武器應該是神劍。 能夠對異形奏效的武器實在是鳳毛麟角。 襲擊道反的真鐵大概是為了對付守護聖域的守護妖,才選擇了神劍做武器。 如果知道自己被當作仇視人類的妖怪的同類,那些善良的守護妖們大概會很憤怒吧。 居然會使用敵人丟下的武器,真是讓人感到諷刺。 苦澀的感覺在風音心中擴展開來。 冷靜下來的大蛇,用剩下另一隻眼睛狠狠地瞪著刺傷自己的風音。 蛇頭朝著屏住呼吸的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晴明一隻手扶著六合,用另一隻手結印。 "御安平……"那聲音和唱著相同咒文的其他真言重合了。 "御安平運,邪者落膽!" 從樹叢中跳出的昌浩一邊跑向風音,一邊朝著突進的蛇頭揮下了刀印。 "臨柄斗者皆陣列在前!" 放出了新月般的風刃。 掠過風音身邊的靈力橫切入大蛇的下顎。 蛇的嘴深深地裂開,扭動著的身體飛散著體液。 "接招!" 這時,伴隨著怒吼,紅蓮的白炎之龍激烈燃燒著襲向大蛇。 被白色火焰包圍的大蛇為了滅火遁入河中。 風音朝水面發出靈爆。 紅色的水流因為爆炸而飛散。 "--禁!" 濺起的毒血被晴明築起的屏障彈開。 水面掀起巨浪,那波浪朝著烏髮峰湧去。 還不解氣的風音又繼續放出靈爆。 確定大蛇的妖氣完全離開之後,昌浩鬆了一口氣。 "爺爺!" 他轉身朝支撐著六合的晴明跑去。 啞然看著昌浩突然出現的晴明,突然扳起面孔彈了一下昌浩的額頭。 "痛……!" 被冷不防彈中額頭的昌浩反射性地閉上眼睛。 久違的疼痛傳過頭頂,昌浩呻吟著按著額頭蹲坐了下來。 "昌浩" 頭頂傳來滿是怒氣的聲音。 "本應在聖域休息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蹲坐的昌浩苦著臉噘起嘴。 勾陣也好、紅蓮也好、晴明也好,為什麼一看到人家最先說的都是這個啊?雖然瞞著大家出來不對,可現在自己已經完全康復。 大家實在是保護過度。 不過如果這麼說一定會被三人一起訓斥,所以昌浩只能呻吟道:"好痛……"晴明對呻吟的昌浩冷冷地說道:"我用力打的。 當然會痛了" 紅蓮一邊用鬥氣消滅著妖獸,一邊回頭對昌浩關心地說道:"昌浩。 你的意思沒有變吧" 比古不是珂神。 "沒有變" 昌浩斷言道。 他和紅蓮一起看著對面的珂神。 珂神也看著昌浩。 在那眼眸中,現在也依然隱藏著無法說明的東西。 驚訝的祖父在身後問握緊拳頭的昌浩。 "昌浩,你打算幹什麼" 昌浩轉過身去,發現本應在生氣的晴明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什麼。 祖父眼中平靜的光芒,似乎給心如亂麻的昌浩指出了一條路。 無數的思緒重疊在一起,因此之前看不見的東西突然冒了出來。 昌浩看著比古。 他散發出的敵意,還有,可以稍微窺視到隱藏在敵意裡的東西。 昌浩鬆開握緊的拳頭,尋找起勾陣的身影。 支撐著風音的勾陣察覺到昌浩的樣子瞇起眼睛。 昌浩指著勾陣腰上的筆架叉說道。 "勾陣,那個借給我" "什麼……?" "拜託了" 被請求的勾陣疑惑地皺起眉頭,不過還是借給了他。 細柄、比想像的要重。 能輕鬆使用這個的勾陣和紅蓮,果然不愧是十二神將。 自己在元服禮前曾學習過劍術。 但是因為沒有這方面的天資,沒能繼續下去。 現在想想,當時要能學習到一般程度的話就好了。 握緊筆架叉走過紅蓮,來到珂神面前。 "昌浩?!" 昌浩轉身對驚訝的紅蓮說:"絕對、不要出手。 "喂""十二神將不能攻擊人類的。 所以,無論發生什麼,紅蓮,其他人都不要出手……!" 所有人都因為以外的情況驚呆了。 風音輕輕推開勾陣的手,重新握緊了右手的劍柄。 晴明發現風音這細微的舉動。 他抓住她的手腕攔住她,無言地搖了搖頭。 珂神用疑惑的延伸凝視著走近的昌浩。 "……你想幹什麼?" "阻止你" 珂神因為昌浩意想不到的諺語而睜大眼睛呆住了。 這麼看了昌浩一會後,珂神的眼神露出一絲動搖。 但只是一瞬間,取而代之的,是棉隊敵人的冷酷表情。 "你說什麼蠢話……""我是認真的" 昌浩斷言道,用雙手握好不太西怪的武器窺探著對方的破綻。 沒有劍術的才能,有的只是自己想要行動的意志。 另一方面,富有經驗的珂神很快就看出昌浩渾身都是破綻。 和新手一樣的姿勢。 動真格的話,自己大概能輕易地解決他吧。 除了昌浩的眼睛是認真的以外,其他看起來都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從聲音裡聽得出晴明是真生氣了。 昌浩一下子僵直身子,戰戰兢兢地仰望著祖父。 就算用離魂術恢復了年輕的姿態,看著昌浩的眼神卻和原來一模一樣。 飽經歲月而變得深邃的雙眸顯露出嚴厲的色彩。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勾陣同意了嗎?" 晴明的眼睛朝攙扶著風音的勾陣一瞥。 昌浩對意外的懷疑連忙直搖頭。 "沒,是我擅自……"正說著,昌浩突然猛地轉過身。 從樹叢中飛出一個疾風般的人影,其後還跟隨著無數的妖獸。 "比古!" 昌浩的叫聲在雨聲中迴盪。 在河邊站定的珂神拔出腰間的寶劍,向野獸們命令道:"給我上!" 暗色妖獸們一起撲了過來。 紅蓮出現在撲來的妖獸面前。 他迸發出灼熱的鬥氣。 "我可不會留情的……!" 因為憤怒而變得金黃的雙眸直盯著珂神。 珂神不為所動正面接下了紅蓮的視線,只是稍稍皺了皺眉表現出不快。 "無法對人類出手的神將能幹什麼" 珂神丟下那句話,看著昌浩。 昌浩察覺到那視線。 在那彷彿要突刺過來的激昂中,還混有少許其他的東西。 昌浩正確地讀出了那個。 珂神一邊慢慢拉近距離,一邊低聲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昌浩一邊聽著自己激烈跳動的脈搏,一邊徑直回視珂神的視線回答說。 "我在考慮比古在想什麼" "你說什麼?" 珂神反射性地反問道。 昌浩沒有放過破綻。 自己過去和快如疾風的妖魔們交手過多次。 也曾和以爪子牙齒為武器的妖魔對峙過,還和使用錫杖的男人對決過。 就算用劍完全是新手,在臨場戰鬥方面自己還是有自信的。 擋回昌浩的胡亂攻擊,珂神怒吼道:"不要開玩笑了!給我認真點,我可是真的想殺了你!" 昌浩也毫不示弱地怒吼回去。 "騙人!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我現在應該早就死了!" 昌浩也明白自己渾身都是破綻。 可就算這樣,珂神也只是抵擋而沒有反擊。 側腹、胸部和喉嚨都毫無防範,要瞄準要害的話機會數不勝數。 "只是因為你的動作太生疏,所以忘記攻擊罷了" 昌浩拚命擋住了橫切過來的斬擊。 珂神則在一瞬間被昌浩武器的奇怪形狀吸引了注意力。 這種細長的劍他是第一次見到。 細細的護手很長而且有些彎曲,應該比看起來要重。 從昌浩握著它的呼吸來看,應該和一把太刀的重量相當。 昌浩那完全生疏的劍法連珂神都覺得驚訝。 不過,那氣魄卻壓住了珂神的氣勢。 一次次交錯的劍身發出清脆的響聲。 看準空擋痛下殺手就能了結他。 明明知道這一點,可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狠下心來。 直視自己的視線動搖了珂神的意志。 為什麼能夠露出那種眼神。 珂神咬緊嘴唇。 彈開細長的劍身、順勢刺過去的話,就可以刺到喉嚨。 為什麼自己無法那麼做呢。 昌浩彈開珂神的劍,大聲叫道:"認真放馬過來啊。 如果你真想復活八岐大蛇毀滅出雲的話!" 珂神的眼神凍結了。 昌浩用全身的力氣揚起筆架叉。 劍發出清脆的響聲,從遲疑的珂神手裡彈飛出去。 "糟……"細長的劍刃出現在珂神的視野裡。 珂神在剎那之間彎腰躲過攻擊,同時向昌浩的腿掃去。 "哇……!" 珂神丟下倒地的昌浩朝彈飛的劍跑去。 他撿起劍就立刻轉身殺了回來。 起身的昌浩憑直覺揚起了筆架叉。 劍身擋住了珂神揮下的劍刃。 雙方的劍被彈開。 兩人都搖晃向後退去。 勾陣看著昌浩和珂神的交鋒,嚴肅地說道:"……破綻多到都看不下去了" 要是勾陣的話,第一擊就能分出勝負。 劍書水平本應不錯的珂神會和完全新手的昌浩幾乎打成平手,是因為他的心在迷茫。 因此出劍才會邊遲鈍。 紅蓮用火焰驅趕開暗色的魑魅,很不高興地回應道:"彼此彼此" 昌浩的多餘動作太多。 攻擊全都大開大闔,用力太大導致無法順利攻擊。 要是紅蓮的話,應該能用最小的力氣達到最大的殺傷力吧。 雖然兩名鬥將因為眼前過於幼稚的交鋒而焦躁不安,不過還是在繼續觀戰。 晴明一邊看著他們,一邊追逐著ど孫的身影。 晴明看穿了昌浩想要幹什麼。 珂神的眼裡有著和那劍術同樣的迷茫。 昌浩憑直覺發現了,但是珂神本人卻沒有察覺到。 為了讓珂神明白這點,所以昌浩才會無謀地直接挑戰他。 晴明知道昌浩和紅蓮定下的約定。 成為不犧牲任何人、不傷害任何人的最強的陰陽師。 那個"任何人"裡,也許同樣包含著敵人。 但是,真的能夠貫徹那信念嗎?雖然命運對昌浩到現在為止還盡可能顯示出溫柔的一面,不過有時也會讓他目睹其殘酷的一面。 昌浩一邊激烈地喘息,一邊邁開步伐。 結果一不小心絆倒了。 昌浩半蹲在地上。 靠武器支撐沒有跌倒的昌浩聽到了劍刃揮舞的聲音。 昌浩馬上抬起頭,從正面注視著咬牙舉起劍的珂神。 昌浩盡全力大聲叫道:"比古!你不是珂神!" 珂神的動作一瞬間停止了。 昌浩揮起筆架叉,打飛了珂神手中的劍。 同時,因為雨水的緣故,筆架叉的劍柄從握力減弱的昌浩手中滑落。 珂神撞開失去武器的昌浩。 翻滾倒地的昌浩滿身泥水。 不過他馬上跳起來,朝珂神的腰部撞去。 失去平衡的珂神和昌浩同時絆倒,濺起了一片水花。 "我是珂神!" "不對!" 珂神翻身騎到昌浩身上,揪住他的胸口怒吼道:"珂神比古是我的名字!" "不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感情激昂的目光直視著昌浩。 昌浩說道:"比古就是比古!" "那是虛假的名字!" "不對,你是比古!珂神的言靈不是屬於你的東西,那是……"昌浩突然瞪大了眼睛。 --在黑暗中飛舞的紅色螢火蟲。 他腦海中靈光一閃。 "珂神是……大蛇……!" 揪住昌浩衣襟的珂神突然減弱了力氣。 "……你在說些什麼……我不明白呀,昌浩……"昌浩仰望著茫然的珂神,困惑地扭曲了表情。 "對不起……我也、搞不清楚……"滿身污泥的珂神驚訝地搖搖頭,鬆開了昌浩。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然後就那樣無力地坐下了。 他完全喪失了力氣,任憑雨水擊打著自己。 "至少……只用自己的力量,讓大家看看自己一人也能做到……"他用手抓著泥土,軟弱地縮成了一團。 珂神無力地搖搖頭說。 "……大蛇已經開始活動。 我無法阻止了" "比古,不要說謊了。 是你對大蛇下的命令,大蛇應該會聽從你的命令吧,那麼……"珂神轉身望著激動的昌浩重複道:"無法阻止……就算有那樣的法術,我也不知道" 因為不需要記住那樣的法術。 昌浩露出焦急的表情。 "那麼,有沒有知道的人呢……你是王,如果你不想的話,應該不必知道怎麼呼喚大蛇的" 沒必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只是用"必須去做"逼迫自己,封閉了拒絕的道路罷了。 但是,珂神甩開昌浩的手叫道:"你知道什麼啊……!因為你是王,所以要學會呼喚荒魂。 只是一直被重複那些。 我一直都是那樣過來的……!" 昌浩揪住了珂神的胸口。 "那我問你,你有哪怕說過一次討厭嗎!?" 珂神瞪大了眼睛。 昌浩對啞口無言的珂神繼續說道:"明明連討厭都沒說過,不要發什麼牢騷!" 珂神眨眨眼,半茫然地對生氣的昌浩說道:"……你好嚴厲啊" "閉嘴。 對連想說的話都不敢說、只會放馬後炮的傢伙,這麼說正合適" 放開珂神的昌浩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珂神用難以形容的表情搖了下頭,用哭泣似的表情笑著說道:"……討厭的傢伙……但是……"到現在為止,珂神還沒向任何人坦露過心扉。 全身污泥的昌浩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站起來說:"比古……我雖然不明白。 被紅蓮責備,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自己只知道一點。 "比古不是珂神" 昌浩慢慢地繼續說道:"……比古,其實你並不想讓大蛇復活、也不想襲擊道反的聖域……我說得沒錯吧?" 比古彎下的背開始不住地顫抖。 一直隱藏在敵意中的真正心情。 昌浩一直在思考著那不時窺探到的那感情到底是什麼。 他瞭解那種表情。 明明不是發自真心,卻被賦予的使命強迫著他的行動。 昌浩也經歷過好幾次。 所以他才能夠看穿。 背向著他的珂神竭盡全力地說道:"什、什麼啊……!真不該救你……的……"那是他一直隱藏在心中,一直不敢正視的想法。 九流的宿願使奪回出雲的霸權。 一族已經差不多全部滅亡,剩下的只有繼承祭祀王血脈的自己和真鐵。 那樣的話,他們必須在一族徹底滅亡之前實現宿願。 為了報復天津神和奪回出雲的侵略者們,從黃泉之國的深淵中喚醒那古時被打倒的八岐大蛇。 但是,自己早已明白那不會實現任何事情了。 那只是滅亡一族的人們留下的心願。 九流之名裡隱藏的無形執念。 在激烈的大雨中,昌浩拉住珂神的胳膊。 "比古,大蛇應該還沒完全復活吧。 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回到黃泉之國去" 第十章 站在泉水邊的赤色巨狼刨土堆成了一個小土堆,然後往上面灑上水。 "--魑魅。 "隨著一聲悶響,暗色的影子湧了上來。 凝視著這些從地面鑽出的黑影,真赭忽地瞇起了眼。 站在滿是飽含泥沙的大雨中,真鐵冷冷仰望著天空。 雲中,紅色的光點在舞動。 "……能夠自由操縱荒魂的、九流的珂神。 "自言自語著,真鐵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的雙眸像是捨去了什麼東西,冰冷地凍住了。 看著被雨淋透的土地,真鐵靜靜開口道。 "魑魅……"暗色的影子一個接一個鑽出了地面。 彰子跑進大雨中,豆大的雨點使得她的視野模糊一片,她無法向前跑動,只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這裡是出雲,那麼道反聖域又在哪裡。 彰子只覺得害怕,眼淚彷彿都要流出來了。 但彰子拚命忍著。 哭了的話,就走不下去了。 心要是屈服,那就動不了了。 以前也曾遇到過這種事。 那時自己被可怕的怪僧帶到異界,被幻妖追趕,自己拚命逃跑。 那時,自己堅信著。 一邊被左腕的瑪瑙手鏈鼓勵著,一邊堅信著努力奔跑。 而最後,就像自己所相信的一樣,他趕來了。 但現在又會怎樣呢。 昌浩肯定就在出雲,但他不知道現在彰子也在這裡。 "……昌浩……"彰子幾乎崩潰般低語著,忽地倒抽了口氣。 被雨淋濕的衣服阻礙著自己的行動,而衣服吸水變重也讓自己的動作變得遲緩。 隨著時間流逝,身上的體溫也越來越低。 如果能像那時一樣有小雜妖在身邊,至少心裡好受些。 "……不行了,這裡畢竟不是都城……"眼前是從未見過的樹木花草。 現在幸好不是冬季,至少不用擔心自己會凍死在這裡。 但繼續淋雨的話身體也會越來越冷,事實上,現在手指已經有點僵硬了。 彰子一邊劇烈喘息著一邊努力向前走去,忽然間,她察覺到一陣異樣的聲響。 她立刻四下打量起來,同時加快了腳步。 難道說,真鐵和真赭發現自己不見之後追來了嗎。 不能被抓住。 他們說過要用彰子當祭品,將她帶回去之後,就要把她奉獻給荒魂。 "荒魂……是什麼……"這名字裡充滿了可怕的言靈。 一股強烈的恐懼襲上心頭,她無法忘記這感覺。 耳邊響起了淅淅索索的聲音,有什麼在靠近。 彰子摒住呼吸,不禁小聲悲鳴道:"哇!"從樹叢中出現的茂由良渾身濕透,顯然它被這聲音嚇到了。 轟鳴聲驟然響起,一道白光劃破天空。 憑著這光影彰子認出了那身毛色後,彰子無力地坐了下來。 "茂由良……"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耳邊也似乎有什麼嘈雜的聲音在嗡嗡作響。 摸著那身被淋透的白色皮毛,彰子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安心。 啊,對啊,這毛色,有點像小怪。 想到這點後,彰子忽地笑了起來。 茂由良不解地探頭問道:"什麼嘛,你真奇怪。 ""啊,對不起。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你和小怪有些像呢……"茂由良瞇起眼睛看著彰子的臉。 "小怪?那是什麼。 ""小怪就是一個妖怪啊,一直和昌浩在一起的。 "茂由良眨了眨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 用前足撓了撓脖子後,它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思索著。 "茂由良?怎麼了?"瞄了一眼彰子,然後它又扭了扭脖子,終於想了起來。 "啊,那傢伙也是叫昌浩來著。 "彰子忽然瞪大了眼睛。 "啊……""一個人類帶著幾個很奇怪的小孩,和珂神差不多年紀。 這名字很常見嗎?"彰子立刻追問道。 "等等,那個昌浩是什麼樣的人?我認識的昌浩是個陰陽師。 ""陰陽師?"茂由良再次轉過頭,這個詞語並不陌生,它確實聽到過。 茂由良嗯嗯地自言自語著,想起了那個身邊跟著兩個奇怪的小個子的昌浩所說的話。 "啊啊,對了。 那個昌浩說自己是陰陽師。 "彰子頓時雙目放光。 "那就是昌浩!茂由良,昌浩現在在哪裡?""在哪裡……等等,你得回九流邸去。 你不回去我會被罵的。 "茂由良威嚇著呲著牙,可彰子卻回答。 "不,我不回去。 我聽到了真赭和真鐵的對話了,他們說了很可怕的事情……他們說你口中的珂神的真名,其實不叫珂神比古……"茂由良聞言挑了挑眉,盯著彰子說道。 "你說什麼呢,珂神就是珂神,出生以來一直都叫珂神。 "彰子搖了搖頭。 "但是,真赭說了,因為真鐵曾經呼喚過一次珂神比古的真名,所以沒法徹底束縛。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說謊。 茂由良以野獸特有的敏銳察覺到這點之後,困惑地眨了眨眼。 "什麼嘛,可是,珂神就是珂神啊……""不,我聽見了。 "茂由良向九流邸的方向眺望過去。 彰子肯定沒有說謊。 如果是說謊,那一定有破綻。 彰子既然能被珂神和真赭帶來作為祭品,就不可能說謊。 茂由良神情有些狼狽,彰子趁勢央求道:"拜託了,帶我去昌浩那裡,茂由良,求你了。 "茂由良躊躇起來,即使彰子說的是真的,那也不能讓她就這麼逃走啊。 該怎麼辦。 腦中一片混亂的茂由良忽然目光一閃。 "對了,去珂神那裡吧。 ""啊……"看來是認為這主意很不錯,茂由良提高了聲音說道。 "珂神是王,我覺得他應該知道該怎麼做的。 究竟是不是把你當祭品,最後是由珂神決定的。 ""怎麼會這樣……"見彰子向後縮了縮身子,茂由良猛地湊上去嚇唬她說。 "如果你不去珂神那裡,那我就帶你回九流邸。 "想起真赭和真鐵的對話,彰子不禁一陣顫慄。 比起回那個宅邸,那還不如去那個叫珂神的人那裡呢。 催促彰子坐在自己背上後,茂由良帶著她在森林裡飛馳起來。 珂神神情疲憊地坐了一會,忽然搖了搖頭站起身。 "比古。 "見昌浩也站了起來,珂神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去找讓荒魂回去的方法。 "昌浩愣了,只聽見珂神悄聲說道:"茂由良說害怕荒魂……其實說真心話,我也害怕。 "那紅色的眼睛散發著冷冷的光芒,而其中究竟有些什麼,無論如何都看不透。 八岐大蛇是神,就算能夠自由操縱它的妖力,也無法讀懂神的思維。 "因為還沒有奉上契約之祭品,應該還有補救的方法吧……我會把從道反那裡得到的鱗片還給你。 "昌浩點了點頭,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笑了。 珂神用一隻手按著額頭,無力地接著說道:"但是我沒有自信能保證真赭和真鐵會答應我。 ""自信這東西我也沒有,可比古不還是認真聽取了我的話嗎,這應該是一樣的吧。 ""會嗎?""會啊。 ""……這樣啊。 "珂神點了點頭移開了視線。 他拾起了落在泥中的劍,然後又撿起了落在水塘裡的筆架叉,仔細打量起來。 一直沉默著的勾陣這時走近了珂神,向他伸出手。 默默將筆架叉交還給勾陣,珂神把自己的劍插回劍鞘後,轉過了身。 "比古。 "珂神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昌浩,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類少年對自己說道。 "我會在道反聖域裡呆一陣子。 ""……知道了。 "珂神跑了出去,而這次,昌浩沒有再叫住他。 昌浩吐出一口氣,再次坐了下來。 紅蓮不知什麼時候變回了小怪的模樣,只見他無奈地靠近了自己。 "你這傻瓜,完全不懂劍術卻和人比劍,一點也不值得誇耀。 "昌浩為難地答道:"但我不想用法術對付人類。 "晴明聞言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在心中默念道。 嚴格遵守了爺爺的教誨啊。 捕捉到了晴明唇邊露出的輕笑,勾陣又將視線轉到風音和六合身上。 六合像是比剛才稍稍精神了一些,穩穩地站在那裡。 而風音被六合的披風裹著,是不願被別人看到她身上的血污吧。 她的血被獻給了大蛇。 畢竟她曾死過一次,現在得小心照顧才行。 勾陣向被烏雲覆蓋的烏髮峰望去。 雲間不時劃過閃電。 這裡大雨傾盆,恐怕那裡不止大雨,還有狂亂的雷擊。 "……八岐大蛇就在那裡嗎。 "勾陣低語道。 晴明表情僵硬地低聲回答道,恐怕是的。 昌浩將小怪放到肩上,抬眼眺望山峰。 珂神說重新讓大蛇沉睡,但八岐大蛇卻似乎還沒有完全聽從珂神。 珂神就是大蛇,這是他無意識的情況下說出的。 昌浩以陰陽師的直覺,感覺到了這裡面的言靈。 昌浩忽然瞇起了眼睛,他感覺到一陣寒意。 這是怎麼回事呢。 "……小怪,我。 ""嗯?""不知為什麼,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怪扭過頭去,只見昌浩滿臉的不安。 它搖了搖尾巴,瞇起眼睛問道:"剛才不是已經約好了嗎。 之前我無論說什麼你都堅持己見,現在反倒懷疑起珂神了嗎?""是比古。 "撫摸著小怪的頭,昌浩瞇起眼睛回答。 "……我相信比古……但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陰陽師的直覺嗎?"小怪吸了口氣回頭看著晴明。 晴明從剛才起就一直默默地眺望著烏髮峰,一動都不動。 小怪和勾陣對視了一眼。 晴明似乎也同樣感覺到了不安。 小怪環顧著四周思考著。 六合暫時無法戰鬥,勾陣的傷也還沒痊癒,而長時間使用離魂術的晴明也該回到他的身體裡去了。 因為聖域的神氣而逐漸恢復的昌浩,此刻卻因為剛才與比古比劍而疲勞不堪。 小怪半垂下眼睛低聲說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隨後,他想起了仍在努力封住蛇頭行動的玄武等人。 再堅持一會。 如果珂神比古值得相信,那麼大蛇很快就能消失了。 "騰蛇,接下去該怎麼辦。 "勾陣走了過來。 昌浩肩上的小怪思索著,忽然視線停在了她的腰帶上。 這樣想來,另一把筆架叉是落到河裡了。 在她的肩傷痊癒前,必須得做些什麼才行。 小怪邊想邊開口道:"就算比古這個傢伙值得相信,那我們也得休息。 還是先回聖域去吧。 "小怪轉移了視線,只見風音一臉的蒼白。 "得告訴大神和巫女還有守護妖們,這傢伙尚且平安。 "注視著努力讓壓抑著情感的小怪,風音眼中透著痛苦。 她曾經讓神將騰蛇飽嘗了煉獄般的折磨,現在她明明有權利責備自己。 風音得身體不禁變的僵硬,六合用手搭在她的肩頭。 她有些意外得抬起頭來,只見六合得雙眼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神將雖然面無表情,但他地眼神卻深深安慰了自己。 感覺道他眼神中的擔憂,風音默默點了點頭。 茂由良一邊奔跑一邊尋找珂神,忽然它察覺到附近有什麼動了動,彷彿是在追趕自己。 "什麼東西?"茂由良放慢了腳步猛地回頭。 那是無數的人影,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茂由良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那難道是......"茂由良躲在了樹叢的陰影處,催促著緊閉雙眼的彰子從它背上下來。 彰子從狼背上下來,剛想開口問些什麼,卻被制止了。 灰白之狼壓低聲音,對彰子輕輕耳語道:"你躲在這裡,我去把那傢伙引開。 "彰子怯怯地顫抖了一下。 "出什麼事了?茂由良,要緊嗎?" "不用擔心,還有,如果遇到珂神,彰子記得把聽到的話告訴他,否則你會被帶到母親和真鐵那裡去的。 ""明白了。 "彰子認真的點了點頭,茂由良注視著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彰子的眼睛,和珂神有點像呢。 "彰子詫異地眨了眨眼,只見茂由良輕輕舔去了她臉上的污泥,然後自顧自的點著頭。 彰子不解地探頭問去。 "什麼很像?"被別人說自己像個陌生人,所以不太明白。 灰白色的狼不知為何開心地笑了。 "溫柔這一點很像。 雖然珂神因為現在身上地責任,經常會很嚴肅,但他其實真的很溫柔,笑的時候目光很溫柔。 "因為它地表情很開心,所以彰子地表情也溫和下來。 "茂由良很喜歡珂神吧"狼誇張地點了點頭。 "珂神,多由良,真鐵,我都很喜歡。 母親雖然有些可怕,但也很喜歡。 所以我一直努力。 "它動了動受傷的腿笑道。 彰子伸手輕輕摸了摸它的傷口。 "嗯?"肩狼顯得有些意外,彰子笑道:"碰一下啊,只要碰一碰,傷就不疼了,昌浩和小怪教我的。 ""彰子也很喜歡昌浩和小怪吧。 "彰子沒料到它會這樣說,於是瞪大了眼睛微微點了點頭。 茂由良乖乖地讓她摸了一會,忽然抬起尾巴。 "啊,真的不痛了,彰子,你真厲害。 ""厲害的是教我這些的昌浩和小怪啊。 "茂由良一個勁的搖頭。 "能記住就很厲害了,珂神教我的東西我很快就忘記了。 "但珂神卻總是笑著說,真沒辦法,然後又教自己一遍。 "那我走了。 彰子絕對不會有事的,不用擔心。 "剛抬起腿,彰子卻猶豫著抓住了茂由良的尾巴。 "好痛!社麼嘛,彰子........"茂由良提出了抗議,隨後,才發現自己的尾巴被她抓住了。 彰子急忙放開它的尾巴,然後注視著它。 "........你要小心。 "溫柔的狼歪著頭看著彰子,伸出舌頭添了舔她的臉,之後便飛快地跑走了。 就在茂由良跑出去的同時,無數黑影也跟了上來。 確認所有黑影都被自己引出來後,茂由良終於安心地舒了口氣。 彰子是祭品,如果受了傷珂神他們一定會責備自己的。 但不只是如此,它不想讓彰子用有更多可怕的記憶。 她膽怯的神情是如此可憐,如果還可以的話真不想讓她當祭品。 "不過決定這個的是珂神,我說什麼都沒有用。 "就在他自言自語的瞬間,耳邊響起一陣風聲。 無形的風刃像是要撕裂雨幕一般向茂由良襲來。 茂由良勉強躲過,繼續拚命向前跑著。 另一波攻擊瞄準它的腿落下。 傷口被擊中,茂由良不禁發出了悲鳴。 它翻滾著撞在樹幹上,艱難地站起身。 黑影向自己衝了過來,它努力想要避開但沒能成功,身體遭到了重擊。 "唔。 "腹部遭受的衝擊相當堅硬且力量集中,感覺像是人類的拳頭。 妖狼茂由良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視物,但現在,它痛苦的連眼睛都睜不開。 癱軟在地上吐著血的狼,被什麼東西給踢飛。 落在地上地茂由良努力睜開眼睛。 黑暗中襲擊自己地是一群擁有人類外形地傢伙。 但他們不是人類,沒有人類的氣息。 茂由良一邊堅持不暈倒,一邊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回到九流邸,回到母親和真鐵的家裡。 一定又會被罵了,身受重傷灰頭土臉地茂由良沒有辯解的餘地。 既是如此,無論會被罵得多殘,珂神肯定會心疼地為自己治好傷口,所以就算疼痛也不怕。 一個人影衝過來,將茂由良打飛。 胸口一陣發悶。 不知是誰抓住了自己地前足,狠狠地將自己向樹幹猛敲過去。 呼吸困難,意識也模糊。 血沫從微啟地嘴裡流出,染紅灰白色的毛。 一陣疾風劃過茂由良無法動彈地背脊,瞬間,數道傷口噴湧出了鮮血。 隨著心臟的跳動,血也在不斷湧出,它身上地毛被染的鮮紅。 撐起前足想要站立起來,卻因為無法抵抗地重力落揮了泥中。 狼艱難地呼吸著,不知是誰又抓起了它,向樹幹猛扔過去。 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了,茂由良滑落到地面,四肢顫抖著喘著粗氣。 ".....珂......神......."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怎麼辦,這樣就回不去了。 珂神一定又會心疼的。 對啊,至少該在河裡把這一身血污洗掉才行。 這樣躺著不動的話,背上的血能止住吧。 珂神總是這樣說自己。 沒事的,再努力一下,沒事的。 每當珂神說這話時,表情都很難過。 而每當自己說要放棄的時候,他也總會用眼神溫柔的鼓勵自己。 眼皮彷彿石頭一般沉重,好像再也睜不開了。 傾盆大雨依舊無情地落下,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隨後耳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忽然間,他想起了彰子的臉。 她害怕打雷。 女孩子的手指原來比珂神更小更纖細,也更柔軟啊。 但她眼中的溫柔,卻和珂神是一樣的。 然後,它想到了。 那個身為敵人卻飛身擋在珂神和自己面前的人類少年。 如果彰子所說的"昌浩"就是他,那麼他的眼神是不是也同樣溫柔呢。 啊對了,如果能告訴彰子就好了。 珂神曾把落在水中命懸一線的昌浩救了回來。 而他在回來之後,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能多聊會就好了。 原來朋友是這樣的啊-土中的爪子漸漸失去了力氣。 雨聲和雷聲中,茂由良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睏。 困到不行了,在這裡稍微睡會吧。 真奇怪,我明明是來找珂神的。 還沒找到怎麼就累了。 "....珂......."但珂神肯定沒事,所以就睡一會,他應該也不會責怪自己吧。 忽然,樹林中傳來一陣響動。 有誰向這邊走來。 茂由良用僅存的清新意識認出了它,小聲囁嚅著。 "............."那是幾乎與自己同時誕生的,雙胞胎哥哥的名字。 人影低頭看著狼,隨後單膝跪下,舉起一隻手。 雷光瞬時照亮了當場。 那手中握著的尖刀,在電光中銳利地閃爍著。 第十一章 *************--約好了哦。************* 在森林中艱難前行的彰子在心中不停說著。 "茂由良……一定要……沒事……" 從剛才開始,一種莫名的焦躁就充斥著胸口。 茂由良的背影在腦中揮之不去。 彰子抑制住想哭的衝動驅使著雙腿,忽然面前出現了一個身影。 她不禁尖叫了起來,那人在看到她後皺起眉頭怒號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雷聲響起。 閃電照亮了他的身影。 那是張陌生的臉。 彰子小心地問道。 "你是……珂神?" 珂神憤然說道:"茂由良和多由良在幹什麼,居然讓祭品逃了……" 彰子瞪大了眼睛,忽然急急地說道。 "茂由良,茂由良有危險!" "哈?" 珂神不解地回應道。 彰子見珂神還沒弄明白,於是指著灰白之狼跑去的方向。 "茂由良有危險……不知被什麼追著,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趕快" "等等,你等等,預感是什麼東西?" 見珂神還是沒搞清狀況,彰子焦急地抓住了他的手。 "快點……茂由良說的,如果見到了珂神,一定要告訴他……" "茂由良……不對,喂,你怎麼會在這裡,真赭和真鐵究竟……" 珂神清楚地看見彰子雙肩劇烈地顫動著。 那張失去血色的臉變得越來越蒼白了。 "……對了……他讓我一定告訴你,你不是珂神" 珂神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話剛才好像聽到過。 "你是誰……為什麼會和昌浩說出同樣的話……" "你認識昌浩?" 珂神點了點頭,於是彰子立刻追問道。 "昌浩在哪裡?我要回昌浩身邊去" 彰子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一般,但還是努力央求道。 "我不要留在這裡……真赭說了可怕的話,他說你的名字不是珂神,它對真鐵說你有真正的名字" "什麼……" 昌浩之前說了什麼來著。 --比古!你不是珂神!他不斷重複著,隨後。 --珂神……是大蛇!不明白,他不明白昌浩他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無論他怎樣努力說服自己這是事實,無論他怎麼重複,但珂神找不到相信他的理由。 彰子搖了搖頭。 "不相信也沒關係,但茂由良有危險是真的,拜託了,救救茂由良……" 這時。 遠處傳來了狼嗥聲。 摒住呼吸,茫然自語道。 "啊……茂由良?" 彷彿要撕裂雨幕一般,遠嗥聲在山間迴盪。 它沒事了嗎。 彰子剛鬆了口氣,忽然珂神猛地抓住她的手臂。 他手上的力量使得彰子不禁扭曲了表情,她回頭看著珂神,頓時失語了。 珂神愕然瞪大了雙眼,凝視著傳來嗥叫的方向。 閃電照亮了當場。 彰子不禁閉上了眼睛,而她耳邊掠過了一個聲音。 "騙……人……" "珂……" "過來!" 彰子還沒說完,珂神就拽著她猛地跑了起來。 被玄武的波動之柵封住行動的蛇頭動了動眼睛,眺望著烏髮峰。 大雨不但淋透了全身,還在不斷削弱柵的約束力。 大蛇的妖氣正在漸漸恢復。 白虎和太陰瞥了一眼與玄武一同向柵中注入通力的天一,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兩人的力量快到極限了,不知還能撐多久。 "……不知他們找到晴明瞭沒有" "誰知道呢。 既然沒有任何報告,情況一切不明" 白虎冷靜地說道,只見太陰困惑地低下了頭。 "雖然是這樣……雖然是這樣,但讓我這樣什麼都不干我也待不住啊" "那你就去追昌浩他們。 我無所謂" 白虎瞥了她一眼,只見太陰艱難地說道。 "……我也說過很多次了,昌浩身邊有騰蛇在,我不想去" 白虎為難地歎了口氣。 紅蓮與昌浩的爭吵看來真的嚇壞了太陰。 原本她對騰蛇的態度有所緩和了,但這樣一來反而又加重了太陰的恐懼。 紅蓮本人其實並非故意,而太陰這樣子也確實很可憐。 當然紅蓮沒有惡意,並非是他本人故意要嚇唬太陰。 這只能說,事不湊巧了。 按白虎的意思,在看到昌浩這樣的行為後紅蓮發怒是正常而可以理解的。 昌浩一意孤行是錯的,這誰都看得明白。 昌浩自己也明白這點,但還是不肯向紅蓮低頭。 "叛逆期吧,這是" 在如此緊迫的狀況中吐出這不合時宜的話語,隨後白虎抱起了胳膊。 而就白虎所知,昌浩好像從來沒有對他的父親吉昌表示過任何的反抗。 叛逆期對孩子來說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叛逆期反倒讓人擔心,但昌浩對神將而不是對自己父親表現叛逆,這是不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嗯,只要昌浩和騰蛇不在乎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想起紅蓮自昌浩出生後一直和他呆在一起,兩人經常爭執不休,於是白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如果昌浩開始了叛逆期,那違抗的對象不是騰蛇就應該是晴明。 畢竟這兩個人比昌浩的父母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不,等等" 白虎企圖修正自己見解中的錯誤。 如果對象是晴明的話,那昌浩的叛逆期早就開始了。 回想起來,昌浩在元服後就明確地對晴明說,我不會當陰陽師的。 雖然其中也有相應的原因,但晴明聽了還是顯得深受打擊。 當時還沒出現在昌浩面前的神將們都覺得,如果告訴他實情那也就不必如此了。 白虎無奈地聳了聳肩,忽然感覺到有誰在呼喚自己。 "太陰,你叫我?" 正注視著天一背影的太陰搖了搖頭。 "沒有啊……怎麼,有誰在叫你嗎?" "啊,是誰?" 太陰漂浮起來與白虎對視著,隨後歪頭沉思道。 "我沒聽見,要是你聽見了的話……" 明白了太陰的意思,白虎點了點頭。 "是晴明吧" "大概" 白虎抱起胳膊,驅風捲住了自己。 "我去找找,這裡就交給你了" "瞭解" 太陰揮了揮手,白虎飛向了空中。 在昌浩他們趕去的方向,白虎遠遠感到了一陣灼熱的鬥氣。 升騰起的瘴氣如雲覆蓋著河面。 而在河邊,主人和同胞正抬頭望著白虎。 白虎無聲落下,隨後低頭饒有趣味地看著用鬥氣通知自己眾人位置的小怪。 "怎麼了?" 小怪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只見這名身材魁梧的風將目光中透著柔和。 "沒什麼,只是在想,這還真是少見" 明白了這是指自己用鬥氣代替狼煙一事的小怪,苦著臉瞥了同胞們一眼。 "也只有這樣了,除了我還有誰啊" 白虎看了看勾陣和六合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的確如此" 白虎走進靠在大樹下的同胞們,隨後打量起周圍。 沒想到情況會這樣嚴峻,白虎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聚集了三名鬥將,其中兩名卻無法戰鬥。 白虎的目光停在了靠在六合身邊的風音,其實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風音本人。 最先他看到的,是被真鐵附身的風音。 原來如此,白虎在心中暗暗認同道。 他明白六合為什麼會那樣激動了。 靈魂不同,印象也會相特差這麼多啊。 白虎詫異道:"道反的女兒啊,確實。 。 。 " 她繼承了大神和巫女的種種特點和靈力,讓人感覺到一種有內而外的清淨感。 此時的她,比在智輻宗主手下時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被安置在道反的這段時間裡,他體內的污穗被逐步淨化,讓她恢復了原本的光彩。 守護妖歎息說情況不妙啊。 應該是指她身體未完全淨化前就覺醒一事吧。 原本失去了生命的身體想要恢復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她雖繼承了神之血脈,與神一樣擁有近乎永遠的生命,但現在還很難判斷她尚未被完全淨化的身體是否會對著產生影響。 察覺到了白虎的視線,風音扭頭轉向風將。 或許是因為被雨淋濕而感到寒冷,被裹在六合披風中的少女面色慘白。 "晴明,回聖域吧" 對白虎點了點頭,青年外貌的晴明站起身來。 "但我還是有些擔心大蛇的第一個頭。 。 " "玄武和天一封住了它,沒意外的話應該暫時不會怎麼樣" 那就能稍微放下心來了。 晴明吐了口氣,拍了拍凝視著烏髮峰的昌浩的肩。 "昌浩,回聖域了" "爺爺...." 昌浩眼中帶著陰影,清明見狀不解的皺起眉頭。 "怎麼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沒有,只是...." 只是名為珂神的言靈依舊迴盪在耳邊。 世代繼承祭祀王一職的珂神比古。 其中的意味,究竟........不管怎樣想都得不到答案。 明知道如此,心裡卻總是放不開。 晴明思索著開口道:"昌浩,你對比古說,珂神是大蛇。 為什麼這樣想?" 昌浩瞪園了眼睛,隨後一言不發的搖了搖頭。 "突然想到的?" "嗯....真的只是這樣" 神將們聞言,默默交換了視線。 只是突然地想法。 但這是陰陽師的直覺。 如果這是對言靈產生反應後出現的直覺,那不可能沒有意義。 看著奔騰不息的紅色激流,昌浩咬緊嘴唇。 燃燒的紅色河流,黑暗中飛舞的無數紅色螢火蟲。 珂神之名中飽含的神秘言靈,還有逐漸復甦的八岐大蛇。 這一切確實都是緊密聯繫著的。 昌浩搖了搖頭想換一下心情,突然他猛地屏住呼吸再次望向烏髮峰。 遠遠傳來野獸的微弱咆哮聲被雨聲和激流沖淡了。 昌浩的心臟猛地一跳。 不自覺得向前邁了幾步,昌浩在暴雨中茫然低語道:"....比古....." 珂神拽著步履啷傖的彰子奔跑著。 有種不想的預感。 遠遠傳來狼的嚎叫,那是與珂神一起長大的,如同兄弟般的啷發出的叫聲。 胸中焦躁不安,明明堅信這是自己多慮了,但腦子裡卻總有個聲音在否定這個想法。 "珂........神.......等....."抓著呼吸急促的彰子的手臂,珂神終於趕到了。 閃電不時照亮黑暗。 因為一直在黑暗中奔跑,所以珂神即使沒有亮光也能看清周圍。 而且他夜晚的視力本來就不錯。 這是因為他自幼便與狼一起嬉戲,且經常一同穿過夜晚的樹林。 終於獲得解放的彰子一下坐在地上,用手安撫著焦躁不安的胸口。 喉嚨湧上了一陣血腥味。 努力粗喘著氣,喉嚨發出了細小的聲音,焦灼得彷彿這不是自己的喉嚨。 彰子好不容易略微平靜下來,於是她努力打量著周圍。 多虧一直呆在山中,現在雙眼已經習慣了黑暗。 順著珂神的目光,她看見不遠處坐著一隻野獸。 "...茂.....由......良........." 她不連貫的話語被吞沒在雨聲和雷鳴聲中。 珂神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彷彿忘記了呼吸一般睜大眼睛凝視著那一動不動的野獸。 樹林中忽然傳來一陣沙沙聲。 彰子緩緩將目光移到那裡,只見出現在眼前的,師在九流邸中曾透過門縫瞄見得青年。 他比珂神的個子要高。 真鐵在珂神身邊停下了腳步,隨著他的視線看去,真鐵也倒抽了口涼氣。 一頭野獸,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的作在那裡。 一道閃電劃過。 那頭一動不動的狼,全身覆蓋著近乎黑色的灰黑色毛。 那閃電在瞬間照亮了它。 彰子瞪大了雙眼渾身僵硬。 又是一道閃電,白銀色的光輝照亮了地面,那強烈的光芒亮的刺眼。 之後,珂神像是回過了神一樣,抬起僵硬的腳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少年的身影有些顫抖。 他的視線就聚焦在一點上。 它走到灰狼身邊跪了下來,雙手向地面探去。 那雙一眨也不眨的眼睛凝視著緊閉雙眼橫躺在地上的灰白之狼。 他黑曜石般純粹的眼中,帶著深沉。 閃電伴著雷鳴劃過。 這彷彿曜撕裂天空一般地轟鳴聲震撼了地面。 珂神緩緩向他伸過手去。 它背上的傷口一定流了很多血,但雨點卻洗淨了血跡,狼的身上依舊是灰白一片。 它無力地閉著雙眼,彷彿睡著了一樣。 眼前將頭放在前足上沉睡般地身影是如此熟悉,珂神下意識地開口喚道:"......茂由良......." 每次見到珂神總是會不停晃動尾巴,此刻那上面的毛好像有些扎手。 那再也不會張開的嘴邊,透出一絲舌頭的粉色。 他伸出顫抖得手,抓住那殘忍的豎在它的灰白色勁邊的凶器。 珂神記得這東西。 細細的,形狀怪異的武器。 這細長的劍刃,彎曲的護手--"........" 用盡渾身的力量將筆架拔出,珂神握緊了拳頭。 灰狼一言不發,只是凝視著灰白色毛的弟弟。 它們曾很久以前說過。 -約好了哦。 為了不讓彼此寂寞,一直在一起吧-"那........是....." 難以置信地望著勾針地筆架叉,彰子頓時失語。 耳邊劃過一陣激烈的哀嚎。 "-" 灰色的狼高聲咆哮著。 凝視著他們地身影,真鐵握緊了顫抖地拳頭。 珂神握著筆架,靜靜的再次呼喚著那個名字。 "茂由良......" 它現在應該動一動耳朵,啪的站起身,睜開眼睛。 它應該向平時一樣,開心地回應自己的呼喚。 -啊,珂神。 但是。 那個聲音再也不會回答他了。 第十八卷_橫掃歎息之陰雨 橫掃歎息之陰雨 全部章節 2 序 灰白色的尾巴啪嗒啪嗒地搖擺著。 回頭望了望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後的弟弟,多由良的眉毛不禁皺了起來。 「你現在還不能出去,媽媽不是說過了嗎?」 灰白色的尾巴啪嗒一聲耷拉下去。平時總是豎起來的耳朵也往後倒著,縮起來的身體看上去比平時小了一圈。 本來身形就比較小的茂由良,這麼一縮顯得更小了。 「要是感冒再反覆發作就不好了,趕緊回真鐵他們那裡去。」 漆黑色的雙眸帶著可憐兮兮的樣子望著多由良。 無奈地歎了口氣,灰黑色的狼說道: 「……沒辦法,我會抓你喜歡的兔子回來給你的。」 聽到這句話,灰白色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腦袋和尾巴也都抬了起來的茂由良臉上充滿喜悅的神色。 第一章 幾乎是一同生下來的。 那灰白色的身體經常陪伴在自己身邊,而且一定會在自己身後。 因為是弟弟嘛。 自己是哥哥,所以什麼時候都會先走半步。就算那是個怎樣差勁的弟弟也好,自己都有保護這個弟弟的義務。 這種事情根本不用別人說,完全都是很自然的自己就這樣想了。 因為,自己是哥哥。就算在出生的時候只是稍微早生了那麼一點點而已也好,差距也是非常大的,這一點是非常重要的。 做哥哥就要有點哥哥的樣子,做弟弟的也自然會遵從弟弟的立場吧。雖然這件事情自己沒有去親自確認過,但是從自己的切身感受來看,確實是這樣的。 也許就這樣和兄弟一起生活,一直到老吧。 忽然,有這種想法。 「…………」 但是,為什麼呢? 和自己一樣的,只是毛色有些區別的狼,現在卻橫躺在自己的眼前。 無力地閉著的眼睛一點動靜也沒有,微微張開的嘴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無論如何自己都無法相信眼前的這個事實。 旁邊站著的人影,手中握著刺入灰白色脖子的凶器。 細長的劍身,彎曲的護手。 多由良記得這個武器。 在道反的聖域那些被稱為十二神將的傢伙們其中之一。明明只差一點就要被自己和真鐵結果掉的時候,因為忽然有人阻撓而沒有得手。 多由良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弟弟。注視著弟弟那再也睜不開的眼睛,再也無法行動的四肢,還有濕漉漉的尾巴。 因為自己是哥哥,所以即使怎樣也好,自己都有保護這個弟弟的義務。 就像真鐵拼盡性命也要保護好祭祀王珂神一樣,保護好茂由良就是自己的責任。 如果在那個時候把對方幹掉的話。 使用這個武器的那個女人。被雷貫穿了腹部,整個肩膀都被打碎了,但即使這樣仍然沒有死掉。 自己也想過對方會來報復。這就是戰鬥,總會有犧牲者出現的,自己也有這樣的覺悟。但是,這個犧牲者卻絕對不應該是茂由良。 因為自己是哥哥。自己應該像作為珂神之盾的真鐵那樣,在弟弟受到傷害之前,首先應該是做為盾牌的自己死掉。 身旁的珂神,使出渾身的力量拚命將插在茂由良一動不動的身體上的筆架叉拔了出來。 銀色的刀身閃爍著蒼白的光芒。 明明約定好了的。 很久很久以前,絕對不能夠反悔的約定。 ——約定好了喲,為了以後不寂寞,一直都要在一起。 一直,都在一起。 和真鐵、珂神、還有我們兄弟兩個。 「……,————……!」 狼高聲嗥叫起來。 在下個不停的暴雨中,淒厲的嗥叫迴響著。 似乎在追悼著死去的靈魂,似乎在訴說著悲傷的心情。 這是好似人類哭泣一樣的野獸的慟哭。 「……茂由良……」 混雜在雨聲之中的溫柔聲音,靜靜地呼喚著灰白色巨狼的名字。 但是卻沒有回答。永遠也不會有回答了。 拿著武器的手放在地上,珂神撫摩著茂由良的腦袋。 「……已經,不痛了吧……」 被這樣鋒利的東西刺入,一定會很疼的。茂由良是無論多麼痛苦都會微笑著面對的性格,但是,自己卻是知道的,茂由良實際上有多麼的痛苦。 被荒魂的落雷擊中的腳應該一直都疼痛著吧。現在淋在雨水中的後背上那無數的傷痕,應該也是非常疼痛的。 我會給你治療的,張開眼睛。 ——真厲害啊,珂神。 從心底裡發出感慨,黑色的瞳孔閃爍著光芒。 不稱呼我為王而直接稱呼我為珂神的這個聲音,曾經令我的心靈多麼堅強,你一定是不知道吧。 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水,順著臉頰滑落。 茂由良曾經對只剩下兩個子民的九流族長珂神說過,還有我們在呢。 王,是一定要守護好自己子民的。如果自己的子民全都先自己一步死去了,那王又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呢? 緊緊握著筆架叉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蒼白起來。 從記事起就一直在一起生活的,好似自己兄弟一樣的狼。從自己記事起,灰黑和灰白的兩隻狼就一直在自己的身旁。一直到現在為止,自己還相信會永遠的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 感情的波動,忽然像怒濤一樣翻騰起來。 珂神緊緊地咬住嘴唇,鮮血從嘴角流了下來。 「————,……!」 忽然,珂神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令人恐懼的轟鳴聲從心底、從耳朵中傳來。 ——約定。 撲通,胸口一陣劇烈的跳動。 全身的血液,和埋藏在身體最深處的東西相呼喚著。全身都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 撲通,比剛才更加強烈的跳動。 珂神睜開的瞳孔,好似凍住了一樣靜止著。 ——汝為珂神比古。 聲音從心底擴散開來,將所有的一切都覆蓋住。那令人恐懼的可怕的遠古的靈魂。 被奪走的大地,被奪走的無數生命。 繼承了這一怨念的珂神比古。 那令人恐懼的聲音,重複著。 ——汝為珂神比古。 被奪走的,是像自己兄弟一樣的生命。被奪走的,是心靈唯一的依靠。 ——掠奪者們喲。 內心深處,八對赤紅色的眼睛瞪視著。 ——這封印在鮮血和靈魂中的約定,可不要忘記了。 珂神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撲通,內心深處繼續跳動著。 ** ——好害怕啊。 好幾次都這樣說過。 ——珂神,我啊…… 想起來了,那怯懦的眼睛。 ——不行,我還是害怕靈魂。 雖然那個時候被告知,不能這樣說。 但是,真的。 我一直都————很害怕。 *********************** 好似要將暴雨的聲音蓋過一樣的巨大雷鳴,把彰子嚇得渾身發抖。 好害怕,不是害怕雷雨,而是這片大地上充滿的可怕妖氣和隱藏在這暴雨之中的妖氣使人害怕得不行。 凝視著茂由良,珂神的肩膀顫抖著。 無聲地注注視著這一切的彰子,忽然全身一陣發冷。 「…………」 珂神忽然站起身。原本握住筆架叉的手指無力地耷拉下來,似乎那武器隨時都會從手上脫落的樣子。 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彰子開始拚命地呼吸著。 被暴雨將身體內的熱量奪走的彰子渾身冰涼。但是,她那控制不住的顫抖卻絕對不是因為寒冷造成的。 「……珂……」 剛要開口,彰子急忙把聲音嚥了回去。 他,並不是「珂神」。 但是,應該稱呼他什麼呢? 回頭望著猶豫的彰子,珂神開口說道: 「————我是,珂神比古。」 他目光冰冷地笑道。 「但是,被和螻蟻一樣的祭品稱呼,真是不愉快呢。」 注視著無言的彰子的珂神,終於把視線挪開,仰頭望向天空。 被烏雲覆蓋起來的天空。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從天空的顏色完全判斷不出來。但是,從周圍那陰沉的氣氛來看感覺不像是白天。 暴雨絲毫沒有衰減的跡象,毫不留情地拍打著全身。 暴雨打在身上甚至有點疼。但是,站在暴雨之中的珂神卻瞇起眼睛,似乎很享受被雨水沖擊的樣子。 縮成一團甚至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的彰子,忽然感覺到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從屋子裡跑出來了嗎?」 彰子一邊不停地顫抖著,一邊努力抬起僵硬的脖子向那來人望去。 這個人正是在屋子裡和真赭說話的那個人。 雖然她拚命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是仍然抑制不住胸中的恐懼。 彰子咬住自己的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現在出聲的話,一定會控制不住地哭出來。 「…………」 眼眶裡一陣發熱,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已經無法再忍耐了。 望了真鐵一眼之後,彰子無意識地伸手按住了左手腕。 那裡什麼都沒有,但是,手指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寒冷的觸覺。心中,好似念頌咒文一樣一直重複著一個名字。 彎下身去的真鐵抓住彰子的左手。 「你跑也是沒有用的。也是將荒魂重新召喚回這片大地的關鍵。」 粗暴的將彰子從地上拉起來的真鐵瞥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珂神和多由良,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王!?」 彰子吃驚地望過去。 低頭望著茂由良屍體的珂神,正舉起武器將要向下揮去。 就在珂神眼看將筆架叉斬落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的多由良忽然衝上去一下將武器甩開。 被甩飛的筆架叉落到彰子和真鐵的腳邊,就在那一瞬間雲中劃過一片雷光,將銀白的劍身映照得異常耀眼。 多由良無聲地抬頭向珂神望去。珂神那被雷光照亮的面容,完全像陌生人一樣。 「……珂……珂神……」 剛才,想幹什麼? 多由良好似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珂神祇眨了眨眼,好像很掃興地答道: 「總不能把它就這麼扔在這裡吧。不管怎麼說也是為我們九流族出過力的妖狼的屍體。」 望了望插在地上的筆架叉,又望了望好似睡著了一樣的灰白色巨狼。 多由良恍然大悟。 是的,不能把茂由良就這麼扔在這裡不管。無論如何也要把它帶回屋子,讓母親再看它一眼。 沉重的悲痛在多由良的胸口蔓延開來。 但就在這時,一陣冷酷的聲音傳進低著頭的多由良的耳朵之中。 「只要把腦袋砍下來帶回去就可以了,剩下的部分讓這裡的野獸吃掉便好。」 多由良不禁愕然驚呆了。 「什麼……!」 好似條件反射般抬起頭來的多由良,卻只看到少年那冰冷的目光。 在那毫無感情色彩的雙眸之中,閃爍著好似蔑視一樣的目光。 「珂神比古親手把它的腦袋砍掉,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嗎?」 灰黑色巨狼渾身顫抖著,似乎什麼東西崩壞掉了一樣的錯覺向多由良襲來。 忽然,珂神的眼睛瞇了起來,微微一笑。 「……啊,怎麼,侍奉破滅一族的妖狼也破滅了嘛。不過也是,就這麼扔著讓野獸吃掉你還是有不滿的吧。」 「並……沒有……什麼不滿……」 摸了摸已經無法完整說全一句話的多由良的腦袋,珂神笑得更厲害了。 「侍奉珂神比古的妖獸,如果不厚葬的話……」 平靜的聲音,似乎在跟幼小的孩子說話一樣緩慢而溫柔。 撫摩著自己腦袋的珂神的手指,因為暴雨的關係而顯得異常寒冷。但是,這種感觸卻仍然非常親切。珂神的手和真鐵的手,經常撫摸狼的腦袋和後背,那是多麼溫暖的感覺啊。 多由良也好,茂由良也好。它們都非常喜歡這種被撫摸的感覺。 慢慢撫摸著多由良腦袋的珂神,忽然將它的腦袋一把抓住。多由良的全身一陣劇烈地顫抖。被抓住腦袋的多由良甚至無法抬起頭來,接著,不知什麼東西將灰黑色巨狼的四肢纏住,封住了它的行動。 無法行動的多由良耳中,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是珂神在笑。 為什麼,為什麼在笑?茂由良的屍體還躺在這裡。為什麼,在這裡還笑得出來? 多由良的胸中充滿了疑惑與焦慮。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按住多由良腦袋的珂神,把視線向周圍望了望。 烏雲中飛過的紅色光芒。那時尚未實體化的八岐大蛇的雙眼。 靜靜的,緩緩的,珂神說道: 「我會給你榮譽。」 珂神的眼睛裡,放出紅色的光芒。 「給你成為我的血肉的榮譽。」 縈繞在烏雲之中的紅色螢火蟲,一直盯視著珂神。 隱藏在烏雲之中的大蛇的輪廓漸漸清晰,望著灰白色的屍體,嗤笑著。 「…………」 多由良好似痙攣一樣喘息著,珂神冷冷地望著他說道: 「對我的身份還要反抗嗎?真是不知深淺的畜牲。」 珂神將冰冷的雙手從多由良的頭上拿開,低聲說道: 「珂神比古,實現你的願望。」 好像在自言自語一樣的低吟。 「本來,這樣的生命就是死不足惜的。」 多由良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從記事開始便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珂神和自己兄弟。從早到晚一直呆在一起,從來沒有考慮過互相之間有什麼種族上的不同。 妖狼族一直和九流族生活在一起。九流族的人也把妖狼族作為自己同胞一樣對待。妖狼和九流族互相之間可以用語言交流,交換彼此的意思,是像同類一樣的存在。 珂神對於多由良和茂由良的感情,就和兄弟一樣。雖然外形不同,但是內心卻比任何人都要貼近。 撲通,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焦躁充滿了胸口。 眼前站著的,是珂神古比。 眼前站著的,是多由良所不認識的珂神古比。 眼前站著的,不是那個每當自己被稱呼為王便流露出寂寞目光的十五歲少年。 在雨水中目露寒光笑著的珂神,是多由良從沒見過的。 明明在拔出刺入茂由良脖子上的武器之前都還是和自己一同從小長大的那個少年。 為什麼忽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 這是誰?這不是珂神。這是誰?雖然樣子是珂神,但是心卻已經變化了。 「作為一個畜牲能夠成為我的一部分是無上的榮耀!狼。」 「………………」 瞬間,多由良的心中出現了一陣怒火。 「你說榮耀!?什麼榮耀?到底有什麼值得炫耀的?我根本不想要那種東西!我們,只不過想要生存下去,然後……」 然後。 大家都好好的生活下去,那樣該多好啊。 為了完成九流的宿願,重新奪回這片土地。除了呼喚荒魂,尋求那力量的幫助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珂神靜靜地望著多由良。目光中不帶有一絲的感情。 多由良沉默不語,可身將手握住腰間的劍柄說道: 「你要說的話說完了嗎?狼。」 多由良倒吸一口涼氣。和他那平穩的語調不同,珂神的雙眸中放出強烈的紅色光芒。 珂神把視線從無意識地呆立在那裡的多由良身上移開,瞥了一眼茂由良的屍體。 「不管是砍掉腦袋還是被吃掉,都不太妥當嗎?那麼,就把他歸還給大地吧。」 珂神抬起頭仰望著天空舉起雙手。 「我的兄弟喲。」 天空似乎在回應他的呼喚一樣。 紅色的光芒忽然強烈的一閃,一道巨大的雷光從烏雲之中落下。 伴隨著雷鳴的閃電徑直向茂由良的屍體落下。 「————!」 隨著多由良的悲鳴,地動山搖的轟鳴聲響起,被落雷擊中的屍體完全燃燒起來。 多由良拚命地向那正被火焰一點點吞噬掉的茂由良奔去,卻被真鐵死死地按住。 「多由良,等等。」 「放開我,茂由良……茂由良它……」 灰白色的狼毛在火焰的灼燒下漸漸變色,血肉被點燃所散發出來的臭氣飄蕩在暴雨之中。 「茂由良,茂由良,茂由良————!」 多由良拚命地向前掙扎著,腳爪上沾滿了泥土。 燃燒完的火焰瞬間就被暴雨熄滅了。 而剛才落雷的地方,原本灰白色巨狼躺著的地方,現在卻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灰黑色巨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身顫抖著幾乎站立不住。 鬆開多由良身體的真鐵,緊緊地咬著嘴唇回頭望向珂神。 「不管怎麼說,你這麼做也未免有點太過分了吧!珂神?」 真鐵憤憤的話語中,用的不是王的稱呼,而是十幾年叫慣了的珂神。 不假思索地走到珂神身邊抓住他手腕的真鐵,卻被少年那嚴厲的目光瞪視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珂神瞪了真鐵一眼之後,很隨意的將真鐵的手甩開。 「作為臣子要明白自己的立場。」 在少年那威嚴的聲音之中,真鐵好似被落雷擊中了一樣,單膝跪了下去。 「…………」 瞥了一眼行跪拜禮的真鐵之後,珂神冷冷地說道: 「你那種稱呼算怎麼回事……嗯?」 望向真鐵的珂神的目光,充滿了責問的神色。 「……哦,原來如此。」 似乎知道了原因的珂神,微微一笑。在真鐵條件反射般抬起頭開口之前,珂神用目光制止了他,然後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可以原諒你一次。不過,下不為例。」 「……是。」 低下頭的真鐵,雙手緊緊地握了起來說道。 「遵從刻印於我九流一族血脈之中的約定,向祭祀王珂神比古效忠。」 珂神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向周圍望去。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落在一旁的彰子身上,向彰子走了過去去。 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的彰子,身體不停地顫抖著拚命地向後面退去。 但是,彰子的身體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走來的珂神,用腳踩住想要逃跑的彰子的衣襟,彎下身去望著彰子的眼睛。 彰子扭過頭去,卻被珂神一把抓住下巴。 「不要作無謂的掙扎了。」 「…………」 「不用我給你肉體上的懲罰來讓你記住吧?……不要再想逃跑什麼的了。」 珂神手上的力量越來越大,彰子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痛麼?不要怕,很快,你就會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了。」 輕聲嗤笑著的珂神的瞳孔之中,紅色的光芒更加強烈了。 那紅色的光芒,與烏雲之中那紅色的螢火蟲異常相似。 珂神微微一笑,鬆開彰子站了起來。 「帶著祭品回去。」 茫然的多由良耳朵微微動了動,慢慢回過頭去的灰黑色巨狼用毫無生氣的眼睛望了望彰子,然後走了過去。 真鐵跟在珂神身後,抓著彰子的手腕把她拉了起來。 「……造成致命一擊的武器嗎?」 珂神輕聲嘀咕著,拔起插在地上的筆架叉,別在腰袋上面。 彰子默默地望著珂神。 ——彰子的眼睛和珂神非常相似。 同茂由良最後的對話,在彰子的耳朵中迴響起來。 ——真的是非常溫柔,非常溫暖的目光喲。 「……不是的。」 彰子的輕聲低語因為雨水的聲音而沒有傳到任何人的耳朵裡。 彰子低著頭緊緊地咬住嘴唇。 不是的。 那個,不是茂由良所喜歡的那個珂神。 第二章 聽到轟鳴的雷聲,真赭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 真赭的嘴巴微微上挑,笑了起來。 赤紅色的巨狼似乎很滿意一樣點了點頭,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 「真正操縱荒魂的珂神比古,終於完全覺醒了。」 繼承珂神比古之名的那孩子的任務,到現在終於完成了。 「太好了。」 真赭的眼神好似水面一樣平靜。 「茂由良,那個沒用的孩子,不過雖然如此。」 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 順利生產下來了,母子平安。 多少年都沒有嬰兒誕生,而再加上這是族長家誕生下來的嬰兒,這雙喜臨門的喜悅使整個氏族都沸騰了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真鐵卻感覺到一絲莫名的緊張感。 族長也好,他的妻子也好,都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地對待自己。似乎是因為他們對於自己改變了真鐵的人生而感到愧疚而故意這樣做的。 但是,真鐵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在意那件事情。 能夠繼承族長血脈的嬰兒誕生了。那麼,作為旁系的自己就沒有繼位的必要了。自己也希望直系的孩子能夠繼承王位。 真鐵對族長夫婦是非常敬愛的。所以,恐怕他比族裡的任何人都對嬰兒的誕生感覺到高興。 但是,他敏銳的直覺卻感覺到了一些周圍氣氛的變化。 族長夫婦都瞭解真鐵的性情,也知道真鐵是非常忠誠的。他們知道真鐵對於嬰兒的誕生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但是,族長周圍的其它人卻對真鐵有所懷疑。 本應繼承王位的孩子,現在被直系的孩子奪走了繼承權。他們完全無法相信這個孩子會對直系的孩子不抱有隔閡。 而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認為,只單純的讓有直系血脈的孩子繼承下一任的祭祀王有些不妥。 九流一族的人數正在逐年的銳減。太古時代祖先所擁有的力量也正在漸漸衰弱。能夠聽到神的聲音,能夠操縱神力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真鐵擁有強大的力量,是族裡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少年。當時膝下無子的祭祀王決定讓真鐵作為下一任的繼任者時,族裡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現在族中,有人提出在判明族長的孩子具有能夠成為族長的潛在能力之前,更改繼承人的事情還不宜太早下結論。 對於自己的存在給族裡造成如此大的困擾,雖然年少卻天資聰穎的真鐵內心非常的痛苦。 在族長妻子的屋子前面,真鐵猶豫起來。 真鐵來回地徘徊著,為究竟應不應該開口苦惱著。 自己想看一看剛剛生下來的嬰兒的樣子,而且也想對族長妻子道賀。但是這樣一來也許又會引起族裡新的爭端,真鐵不由得停了下來。 「……該,怎麼辦呢……」 「這不是真鐵嗎?你怎麼了?」 後面傳來一陣聲音,真鐵急忙回過頭去。 「啊啊,真赭?」 紅毛巨狼緩緩地走了過來。巨大的狼走到真鐵面前,溫柔地瞇起眼睛。 「夫人正在屋子裡面呢,要是知道真鐵來了的話,一定會非常高興。」 「……嗯。」 真赭好似非常驚訝一樣眨了眨眼睛。 「怎麼了。一點也沒有精神……」 真赭是擔任夫人護衛工作的狼。也常常在夫人身邊陪她聊天。在她們兩個之間完全沒有種族的隔閡,甚至連懷孕都幾乎是同時開始的,這一點讓大家非常驚訝。 就在夫人懷孕之後的幾天,真赭也同妖狼族的族長說想要個孩子。 妖狼族的數量也在逐漸減少。雖然很久以前也是數量龐大的種族,但是後來隨著朝廷佔據這邊的大片土地以及與外界的聯繫減少等緣故,妖狼族的血脈一點點地衰減了。現在,九流一族和妖狼一族,都在漸漸地步入滅亡。 「使你內心迷茫的,只是某些人的流言吧。」 一下被真赭看穿心事的真鐵頓時啞口無言。 紅毛巨狼望了真鐵一會,輕輕歎了口氣道: 「真鐵究竟是個怎樣的孩子,大家明明都知道的。對王的決定提出異議,實在是相當不明智的舉動。」 「即便如此,還是珂神比古比較重要。」 說著,真鐵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覺得,非常重要。珂神比古之名太沉重了。如果我的想法能夠傳達給大家就好了……」 真赭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啊。就在幾天前你還被這樣稱呼著,所以這種沉重的感覺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實大家都是知道的。」 「但是……」 「但是,祭祀王的直系血脈究竟有沒有能力擔負起這一責任,現在還是未知數。而且因為剛剛生下來,也無法判斷。所以這個時候只要相信王的決定就好了。人類為什麼總是要為那些未知的事情而苦惱呢?」 真赭的語調中充滿不解,真鐵笑了起來。 「真赭,這個問題確實很有意思。」 「很白癡的問題。作為臣子,只要相信王,遵從王的領導就可以了。至少我們,都是遵從族長的命令。」 看起來妖狼族的領導更加堅定呢。 這件事情非常奇怪,真鐵瞇起眼睛。 真赭望著他說道: 「啊啊,太好了。你終於笑了。」 真鐵眨了眨眼睛,真赭溫柔地望著他說道。 「你可不能帶著剛才的那種表情進到夫人的屋子裡面去。夫人現在產後不能隨意行動,一直都在床上躺著。」 真鐵不假思索地開口問道; 「夫人的身體還好吧?」 真赭的臉上忽然籠罩起一層陰霾。 「非常不好,夫人生產的時候是難產。在我看來,夫人似乎是分了一半的生命給她的孩子。」 真鐵倒吸了一口涼氣。真赭是不會說假話的。這應該是它對誰都不會說的吧,不過因為對方是真鐵所以才說出了實情。 啊啊,難道說夫人命不久矣了嗎? 真鐵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一股意想不到的衝擊使真鐵的內心激動起來,眼角也漸漸變得灼熱起來。 真鐵慌慌忙忙地搖了搖頭,必須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真鐵終於平靜下來。 以後一定還有很多機會見面的,還會有很多機會聊天。 九流一族,每年人數都在減少。和自己親近的人一天天的都離去了。而且在這些人中不只老人,連年輕人也都早早地死去。 自己究竟什麼時候也會隨他們而去呢。 為了保護自己本族的血脈,而與外界斷絕聯繫。這就導致了目前的這種結果,但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再想改變也已經來不及了。 「……真赭。」 真鐵平靜地說道,赤色巨狼歪著頭默默地注視著他。 「嗯,怎麼了?」 「真赭的孩子,可以做那嬰兒的兄弟吧。」 狼的眼睛瞪圓起來。仔細地注視真鐵一會之後,狼默默地點了點頭。 「哎哎,那個孩子,夫人的孩子——珂神比古的兄弟。……如果族長允許的話,那麼……」 「而且,那也是我的弟弟。」 真鐵已經下定了決心。 真鐵推開門,開口說道: 「夫人……」 忽然,從屋子裡面傳出來一陣聲音,真鐵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比……古……」 真鐵不由得驚訝了一下,剛才的那言靈到底是什麼? 但就在這個時候門已經被他推開了,真鐵想要退出屋子也來不及了。 「誰?真赭嗎?」 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的真鐵,沒有辦法只能開口回答道。 「夫人,我是真鐵。」 「啊。」 聽到真鐵的聲音,夫人高興的說道: 「你終於來了,快進來吧。」 在夫人的催促下向屋子裡面走去的真鐵,回頭望了望真赭。但是紅毛巨狼只是搖了搖頭,眼神裡的意思似乎在示意真鐵一個人進去。 陽光從開著的窗戶中照射進來,屋子裡面比想像中更加明亮一些。 原本躺在床上的夫人,看到真鐵進來之後披了一件衣服坐了起來。 「怎麼了,再靠近一點。」 夫人招手示意真鐵過來,真鐵走到夫人的床邊彎下腰去。 夫人的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布包。 真鐵向布包裡面看去,看到一個笑咪咪的嬰兒的臉龐。 看到真鐵目不轉睛地盯著嬰兒看,夫人笑道: 「很小吧。王說這個孩子比你生下來時候還要小呢。」 是這樣嗎。 自己還是頭一次見到剛出生的嬰兒,所以不知道嬰兒到底應該有多大,不過這個還是真的是非常小。 這樣小的孩子,真的能夠長大嗎? 看出一臉擔心樣子的真鐵,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 「沒問題,我會好好養育他的。等他長到你現在這樣的年紀,就會和你一樣打了。不過……」 忽然,夫人的眼神中籠上了一層陰影。 我,一定看不到他長到那麼大的時候了吧。 真鐵似乎聽到了夫人的心思。 望著瞠目結舌的真鐵,夫人平靜地說道: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是。」 「請你,成為這個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的孩子的力量吧。……真鐵,如果是你的話,這個孩子托負給你一定沒有問題的。」 夫人伸出手去,撫摸著真鐵的臉頰。 「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的孩子,一定會經歷很多的苦難。一直到,這個孩子成為珂神比古之後……」 「……」 真鐵默默地點了點頭。 真鐵是知道的。可身比古之名真的非常沉重。而且隨著自己一族的人數逐漸減少,那名字就變得越發沉重。 讓這樣笑的孩子去背負那麼沉重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一定會為他分擔一部分的。這也是世代作為珂神比古家左膀右臂的真鐵家的責任。 是的,真鐵並不是為了成為珂神比古而生,真體是為了成為珂神比古的力量而生的。 只是因為這個孩子出生的太晚了些,所以中間才走了一些彎路。 「……終於見面了呢,珂神。」 真鐵輕聲說道,夫人笑了笑。 「……真鐵,有一件事情,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 「哎?」 望著驚訝地眨著眼睛地真鐵,夫人把一跟手指放在嘴唇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件事情,對真赭也要保密哦,這是我和王兩個人的秘密。」 這真是出乎自己意料的話。真鐵的內心異常忐忑,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訴自己真的可以嗎? 夫人點了點頭。 「對別人無論是誰都要保密哦,你發誓。」 真鐵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夫人把嘴巴湊到真鐵的耳邊說道: 「其實……——」 ******************** 返回九流府邸的真鐵,回到自己的屋子背靠著牆壁坐了下去。 應該已經是深夜了吧。外面的雷鳴和雨聲一陣高過一陣,把時間的感覺都沖淡了。 從那個孩子繼承了珂神比古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會是這個結果了吧。 曾經繼承了那個名字的自己,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一點。 但是,繼承珂神比古之名的人的真正宿命,真鐵確實一直都不知道。 那天,告訴自己要保密的夫人,應該也是不知道的吧。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把那種事情告訴自己吧。 「王喲……你也不知道嗎……?」 即便現在問已經去世的先王,也不會有任何回應。先王,在珂神出生的那一年便去世了。 一族的人基本上都在那一年死掉了。 在最後的嬰兒降生的那一年,族人以驚人的速度一個接一個的死掉。 啪嗒一下倒地,然後就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幾天後便死掉了。 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倒下便再也救不活。也許是患了什麼傳染病,但是在找到這怪病地原因之前,族人便都已經死絕了。 最後剩下地只有真鐵、珂神,以及珂神的母親。 最後給夫人送終的是真鐵。珂神當年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在他母親的生命之火熄滅的時候,他正什麼都不知道地隨睡著。 族人一個接一個的長眠了,族人的亡骸都被投入那瀑布之下的深潭之中,簸川的水流會將他們的靈魂送到荒魂那裡去。所以把亡骸投入水中,是九流一族的慣例。 隨著九流一族的破滅,妖狼族的數量也在銳減。最後妖狼族剩下的只有真赭,以及她的兩個孩子,多由良和茂由良。 將珂神托負給多由良和茂由良之後,真鐵將夫人的亡骸讓真赭背著,向瀑布走去。他堅信他們一族的神,一定會來迎接夫人的靈魂。 ——真鐵……這個孩子……比古就…… 對夫人的臨終托孤,真鐵默默地點了點頭,當年還只是八歲孩子的他,除了點頭完全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但是,夫人還是安心地笑了。然後就那樣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比古。這是只有在周圍沒有任何人的時候,她才會稱呼那個孩子的名字。 這才是應該取給那孩子的名字。祭祀王和他的妻子給自己的孩子不是作為一個王,而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人幸福地生活下去而準備的言靈。 這並不是代代繼承的名字,而是那孩子靈魂的唯一的名字。 在真赭、多由良和茂由良都不在的時候,真鐵就會叫那孩子這個名字。 比古——比古。 不過,這也只是在那孩子記事之前, 他是珂神比古。九流一族只有他們兩個人活下來,他必須要實現自己一族的宿願。為完全繼承珂神比古的能力,不可以稱呼他其它的名字。 真鐵一直都不知道,珂神比古的宿命、 某一年的冬日。為了尋找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的珂神。真鐵喊出了那個多年都沒叫過的名字 那個名字會對珂神造成影響。 「……既然你知道,就不要叫出來嘛。」 聽到真赭的責備,又想到背負著那個名字的孩子的宿命,真鐵不由得從心底對自己的所為感到愧疚。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真鐵抬起手摀住自己的眼角。 「……比古……」 自己完全沒有想到真赭也知道珂神的真名。夫人曾經說過,這件事情對真赭也是保密的。 不過,真赭常年都在她身邊,也許什麼時候聽到了也說不定。而且還有王也知道。 「……啊啊。」 對了,一定是祭祀王告訴它的。作為侍奉珂神的多由良和茂由良的母親,王把這件事告訴它也是情有可原的。 由於茂由良的死,珂神比古的覺醒。用真赭的話來說,就是完全的覺醒了。 荒魂對於不完全的珂神比古非常不滿,不遵從珂神的意思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但是現在,他們的王終於成為了「珂神比古」。那也是八岐大蛇荒魂的第九個頭顱。 擁有珂神比古之名者,終將成為八岐大蛇之荒魂。 繼承這個名字的人,是擁有能夠承受荒魂力量的人。其身體寄宿著神的力量,其靈魂刻印著神之約定。 然而,覺醒之後的珂神比古,便再也無法變回人類了。 那個孩子,再也聽不到那個名字了。 ——這是我們,為這個孩子的靈魂取的名字哦…… 「……比古。」 就在真鐵低聲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忽然從門外傳來一陣聲響。 真鐵驚訝地站了起來,將微微關著的門一下子拉開。 在一片陰暗的走廊中,彰子正臉色蒼白地佇立在那裡。 被帶回九流府邸的彰子,重新被關回一開始關押她的那個屋子。 「老老實實在這個呆著,祭品。輪到你出場還要等一段時間。」 對彰子說完這些話的珂神命令灰黑色巨狼看守之後便消失了。 在屋子子前面茫然地趴著的巨狼機械性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又一動不動趴在地上。 彰子望了巨狼一會,發現它沒有一點反應,於是慢慢地靠過去說道: 「你是,多由良,是吧……」 的確,茂由良是這樣稱呼它的。 灰黑色巨狼多由良的耳朵微微地動了動,眼睛盯住彰子。 多由良的目光充滿了嚴厲,彰子不由得想往後退去。但是耳邊響起的茂由良的聲音再次使她鼓起了勇氣。 那個溫柔的茂由良說過,這是它非常喜歡的多由良。既然茂由良都這樣說,那多由良應該也沒那麼可怕。 雖然不知道實際如何,但是,茂由良確實非常溫柔。它說過珂神也非常溫柔,擁有和自己一樣的眼神。 灰黑色巨狼一句話都沒有說。 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顫抖,彰子開口說道: 「你知道嗎。珂神原本不叫這個名字的……」 狼沒有回答,只是用嚴厲的目光盯著彰子。 「我對茂由良也說過。我聽到真鐵和真赭的對話了。你們稱呼的珂神,他本來的名字並不是叫珂神比古……」 多由良黑色的瞳孔中閃爍著不確定的光芒注視著彰子 彰子繼續說道: 「啊,對了。真赭是茂由良的母親吧?那你是,茂由良的……」 忽然,狼開口說道: 「閉嘴。」 彰子的肩膀劇烈的一震。 灰黑色巨狼慢慢站起身,低聲說道: 「我現在,正在思考。」 黑色的瞳孔不停地閃耀著。 「我在想,到底是誰奪走了茂由良的性命。我的弟弟。我做哥哥的卻沒能夠保護好它。」 「……哥哥……」 低聲說道的彰子的腦海裡,浮現出昌浩和非常關心他的兩個青年的形象。 非常非常重要的。因為是哥哥,所以對弟弟非常關心。 無論是人類也好,還是狼族也好,這種兄弟的感情總是不會變的。 「那個凶器,我是見過的。那是……」 狼的雙眸中放出凜冽的光芒。 「那是在道反交過手的那個女人的武器——殺害茂由良的是那個女人!」 聽到多由良好似詛咒一般的話語,彰子條件反射地開口說道: 「不是的。你搞錯了!」 「你說什麼!?」 望著激動的多由良,彰子說道: 「我也知道那個。那是,勾陣的武器。但是,殺害茂由良的絕對不是勾陣。勾陣是絕對不會做那種的事情的。」 即便對方是敵人,勾陣也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性格。 「當時茂由良和我在一起。茂由良為了把什麼東西引開,才把我放在一邊的。」 多由良的目光開始動搖起來。 「……一起?」 意識到多由良語氣中的殺意,彰子往後退了一步說道: 「嗯……嗯,是的……」 「——為什麼,你會跑到外面去?這是你設計好的吧?」 「多由……」 多由良打斷彰子的話,慢慢走向她逼近過去說道: 「你早就和那個女人串通好了。然後把茂由良騙出去,再讓那個女人把茂由良殺害了,是不是?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不可饒恕!殺害茂由良的那個女人!我一定要殺了她,我要咬斷她的喉嚨,把她撕成八塊。用她的鮮血祭祀荒魂……」 望著憤怒地嚎叫著的巨狼,臉色蒼白的彰子拚命搖頭。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我不可能見到勾陣,我連她在哪裡都不知道,又怎麼能……」 「你知道她在道反的聖域吧!你記住,那個女人!我絕對不會放過她。茂由良的仇我一定要報!」 自從茂由良的屍體被落雷擊成齏粉之後,一直像丟了魂一樣的多由良這個時候全身都迸發出強烈的殺氣。 「我不會把她交給真鐵和珂神。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傢伙,親自為茂由良報仇……!」 忽然,多由良的身體一陣劇烈的搖晃。 在瞠目結舌的彰子面前,灰黑色巨狼轟然倒地。 「多由良,你怎麼了?多由良!」 不論彰子如何拚命地搖晃,多由良都沒有一點反應。 彰子向四下望了望。 忽然間失去意識的巨狼,好似被切斷線的木偶一樣一動不動倒在地上。 「……道反的……聖域……」 那就是昌浩他們所說的要去的地方。 如果能夠去到那裡的話,就能夠找到昌浩。但是,那裡究竟在哪呢? 這裡是出雲,出雲太遼闊了。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的話,一定找不到要找的地方。 但是,待在這裡的話生命就太危險了。珂神稱呼自己為「祭品」。一旦時機成熟,自己就會被做為祭品犧牲掉。 不知道為什麼並沒有鎖,也許是以為有多由良看守,便沒有鎖門的必要了吧。 悄悄地走出屋子之後,彰子躡手躡腳的向門口走去。 彰子一邊祈禱著不要被任何人發現,一邊慢慢地在走廊上前進著,就在這個時候,彰子忽然聽到一陣聲音。 那是真鐵的聲音,在念頌著一句不可思議的言靈。 第三章 看到彰子那驚訝的表情,真鐵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被聽到了。原本以為周圍沒有任何人的。但卻被祭品聽到了。 真鐵抓住硬直在那個的彰子的手腕,低聲喝問道: 「你在幹什麼!」 被抓住的手腕傳來一陣疼痛,彰子表情痛苦地扭動著身體,但是卻無法掙脫開。 「多由良在幹什麼,怎麼讓你出來了。」 真鐵狠狠地咂了咂嘴,彰子表情痛苦地說道: 「忽然昏倒了……一動也不動……」 「什麼?」 真鐵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拉著彰子向多由良那邊走去。 彰子被真鐵拉著,一邊觀察起真鐵的表情。 這個男人,是從心底擔心多由良的安危。這一點從他的臉上完全能夠看出來。 彰子忽然想到被雷擊成粉末的茂由良。茂由良說過非常喜歡真鐵。真鐵一定也非常關心茂由良吧。 灰白色的毛,和小怪有些類似。 彰子緊緊地咬住嘴唇。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下個不停的暴雨之中,珂神靜靜地佇立著。 由於喜悅而變得扭曲的面容,跟真鐵和多由良所熟悉的那個珂神完全不同。 雷聲轟鳴。 隨著雷聲,一個身影向珂神走來。 回頭望去的珂神,嗤笑道: 「……妖狼族嗎?」 真赭必恭必敬地低下頭,靜靜地開口說道: 「我們的荒魂喲。容器的準備花費了太多時間,實在是抱歉。」 珂神哼了一聲,真赭的頭低得更深了。 瞥了一眼別在腰帶中的武器,珂神瞇起眼睛說道: 「看起來,你也是無論如何都要報仇的樣子。」 「那種消失,請不要放在心上。」 「還是你明白事理。」 只不過是一隻狼。它的性命不值一提。 在激烈的雨聲之中,耳朵裡,內心深處都不停地傳來悲痛的哭聲。 「真是吵鬧的聲音,實在讓人鬱悶。」 「那麼,就盡快把他消滅掉好了。」 狼的話語中充滿了冷酷。 珂神淡淡一笑。 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的人,你自己的靈魂沒有任何的價值。沒有任何價值的你卻要為沒有任何價值的野獸的死而哭泣,真是滑稽至極。 你打算哭到什麼時候! 「太吵了,給我消失。」 珂神的聲音在雨聲中迴響。 一直迴盪在耳朵裡面的悲歎,忽然間便煙消雲散了。 **** 一定過了半夜了。 「應該還沒有過丑時……」 昌浩抬頭望著漆黑的天空,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覺來判斷時間。 一旦進入道反聖域,時間的流逝便變得不再明顯。 而且,不管人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會傳到這裡。這次的事件中,道反一直都沒能強得先機也是由於這個原因。 隔斷人界與聖域的千引盤,有些過於頑固了。偶爾,應該也需要一些通融才好。 「是我太強人所難了嗎?」 一邊自言自語著,昌浩一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在連接著道反聖域的隧道入口處,昌浩坐了下去。 現在的昌浩心中,正被一種莫名的焦躁感席捲著,但是這種焦躁感的原因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陰陽師的直覺是不可忽視的。這一點昌浩深有體會。 「……昌浩。」 聽到有人叫自己,昌浩回過頭去。微微笑著的老人,正慢慢向自己走來。 「稍微休息一下去吧,已經很晚了。」 「你在這裡的話,千引盤便不能關上,守護妖們很難做呢。」 對於晴明的話,昌浩做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被這麼一說,實在很不舒服。 「告訴他們不要管我,關上千引盤……不能這麼說呢,我知道了。」 被祖父的視線擊敗的昌浩只好投降。 晴明摸了模不情願地站起身的昌浩的腦袋,然後轉過身去。 「好了,走吧。」 一臉不情願的神色望向遠方的昌浩,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昌浩等人通過白虎的風返回道反聖域,大概是在一刻鐘以前。 因為必須要先向道反大神和巫女匯報風音平安復活的消息,無哦一便先返回到這裡。 晴明與昌浩雖然也很擔心封印住八岐大蛇一個頭的玄武那邊的情況,但是從太陰送來的風信來看,那邊的現況還不用擔心。 ——我們這邊一切都好,所以晴明盡量多休息休息。 從白虎哪裡得知太陰的風信之後,晴明一臉無話可說的表情。自己總是讓神將們擔心。 既然感覺到有罪惡感,那麼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便行了,勾陣這樣勸到。但是晴明卻認為這完全是兩碼事。 小怪挑了挑眉毛,晴明現在這個樣子,還敢說活什麼兩碼事。 晴明雖然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但是十二神將並不是絕對服從晴明。當他們有想說的話時,是完全可以說出來的。 走在晴明身邊的昌浩注意到祖父身邊沒有任何人,眨了眨眼睛問道: 「爺爺,你一個人過來的嗎?」 「嗯,因為天一和玄武都在那邊,太陰也跟他們在一起嘛。」 回頭望了昌浩一眼,晴明繼續說道。 「六合在風音和巫女那邊,紅蓮正在和勾陣吵架。」 「啊?……怎麼了?」 望了望昌浩,晴明歎了口氣道。 「一言難盡啊。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白虎在千引盤那裡等著呢,雖然他說要跟過來。」 但是這麼近的距離沒有什麼危險,於是叫他不要擔心在那裡等著。 「為什麼,這樣……」 晴明微微地笑著,望著昌浩說道: 「因為爺爺現在只有一個人,所以你要陪我回去吧。」 晴明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昌浩的後背說道: 「和你一樣啊。」 昌浩點了點頭,祖父說得對。 一個人行動總是叫人擔心。 要是人多些還好,但是只有一個人一旦發生了什麼的話…… 「……對不起。」 昌浩低聲道歉道,老人迷了眼睛。 「嗯,你明白就好。」 因為認為沒問題才自己一個人跑到隧道出口這裡來,晴明正是看穿了昌浩的心思,才故意也一個人過來找他。 自從與比古分開之後,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呢,無法正確判斷出來。 但是,時間絕對不短。 出雲的天空一直都被烏雲覆蓋著,陽光完全無法照射進來。外面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沒有辦法判斷。 再加上反覆進出時間的流逝與人界不同的道反聖域,判斷失誤也是在所難免的。 之後回到人界該重新調整自己的生物鐘了。現在倒還好說,回到京城之後就很難辦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你也有這種感覺吧?」 聽到爺爺的話,昌浩的眉頭皺了起來。 「爺爺也有不祥的預感嗎?真希望這種預感是錯覺。」 「偶爾也有預感不靈的時候。」 這是昌浩的心裡話,百發百中有時候也不全是好事。 自己只不過是個半吊子的陰陽師,所以對自己的預感也只是半信半疑的程度,但是連爺爺都有這樣的預感的話,那基本就可以確定這件事情是肯定會發生了。 為了尋找將八岐大蛇送回死亡之國方法的比古。 但是,讓他一個人回去真的沒有問題嗎? 「……要是我當時跟著他一起回去就好了。」 昌浩歎息著自言自語道,晴明眨了眨眼睛望著他。 過了一會,昌浩抬起頭來。 「要是那樣的話,現在也不至於會這樣不安,而且也能夠親自確認一下。雖然我相信比古,但是比古身邊的人會怎樣,我卻不知道。」 一旦比古那邊發生了什麼他一個人控制不了的局面,那個時候自己也可以出手幫助一下。 「我的身邊總是有紅蓮、勾陣或者六合他們跟著,一旦到了危機時刻他們都會出手相助,可是等到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猶豫起來是不是應該行動。」 晴明無奈地苦笑起來。昌浩列舉了這麼多神將的名字,可卻偏偏沒有提到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就在他身邊所以他也沒有在意到吧,不過這也太讓人傷心了。 「身邊能夠有個人幫助……實在是相當重要的一點呢。」 「……啊啊,是啊。」 晴明深有感觸的想道。 在需要的時候身邊能夠出現的那個人,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提供非常大的幫助。 在他的人生之中,能夠走入他內心最深處的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在這出雲殞命,還有一個現在仍然在那三途河的岸邊等待著他。 用手摸著昌浩的腦袋,晴明點了點頭。 在這片土地上,留有太多沉重而深切的思念。那是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事情。就好似傷痛雖然能夠癒合,但是留下的傷痕卻永遠也不會消失一樣。 兩個人一步一步前進著。 人界下個不停的雨聲,在隧道的深處仍然清晰。 昌浩拚命地握緊自己的拳頭。 那雨聲,使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如果自己擁有能夠將那充滿大蛇妖氣的烏雲一掃而光的力量的話就好了。 緊緊握住披在肩膀上的黑色披風,風音咬住嘴唇。 這裡是聖域的中心附近,作為巫女私宅的本宮中的一間屋子。 在風音面前的床上,躺著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道反巫女。即使風音來了,她也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 她的內心一直很痛苦,實在不忍心看她繼續痛苦下去的道反大神用神力使她睡了過去。 注視著女巫那蒼白面容的風音的瞳孔中,閃爍著巨大的淚花。 在低頭掩面而泣的她的腦海裡,浮現出剛才返回聖域之前的情景。 在眼前打開的千引盤,為什麼竟然如此恐怖。 明明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可為什麼身體還不停地顫抖呢。 自從踏進這隧道以來,這種感覺便一直不停地向她襲來。 越向裡走腳步便越發沉重,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轉身逃開。 那盤石的對面,明明就是生養自己的地方。明明一直到命運發生轉折之前,都和平地生活在那裡。 呼吸忽然變得困難起來。就好像被囚禁在水中一樣的感覺。 在隧道的最深處,千引盤的前面,守護妖大蜘蛛正等在那裡。 大蜘蛛大概一直在等待著晴明他們的歸來吧。它堅信晴明他們一定能夠奪回道反公主風音的身體。 看到跟在晴明等人身後的風音,大蜘蛛覆蓋著黑色鋼毛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公主……!」 風音記得這個激動到說不出話來的大蜘蛛,為了遮擋住她打開的黃泉瘴穴,大蜘蛛捨棄了自己的性命。 「終於……終於,回來了。我們的小公主……」 不只被奪走的身體被搶了回來,連風音的靈魂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體之中。 大蜘蛛拚命的把八隻大爪彎曲起來低下身體,就像公主很小的時候那樣。 俯視是非常失禮的,所以要盡量把自己的身體壓低。 現在的風音已經長大了,看上去和它們守護的道反巫女差不多一樣大了。但是她的面容卻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可愛。 風音默默注視著大蜘蛛,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注意到這一點的大蜘蛛非常焦急地說道: 「公主,您怎麼了?您的臉色非常不好……」 旁邊的六合一下扶住站立不穩的風音。 「風音。」 六合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沒……問題,我,沒問題的……」 但是,雖然嘴上這樣說著,風音卻一直抓著六合的手指不放。 抓住自己手指的風音的手非常冰冷,六合低下頭望著風音的臉。 失去血色的臉顯得異常的蒼白,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注視著風音臉色的六合忽然發覺到什麼,回頭望著身邊一樣沉默著的青年。 感覺到六合那黃褐色的瞳孔在注視自己,晴明皺起眉頭,一副已經知道了的表情。 「——風音殿下。」 嚴肅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 風音默默地回過頭望著晴明。晴明微微笑了一下,用好似對小孩子說話一樣的語氣說道: 「通往黃泉的瘴穴已經被封閉了。出現在這裡的百鬼夜行也都被打到了。大神和女巫殿下都在等著你回去呢。」 「……但是……」 但是,不管怎樣,她打開這千引盤也是不爭的事實。 自己的父親是封閉黃泉比良坡的道反大神,然而她卻打開千引盤。使這個世界受到毀滅性的威脅。 這是不管自己怎樣補償都無法贖清的罪孽。 晴明靜靜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你的過錯……所以這一切都是智輔宗主操縱的。你只不過是被利用了而已。」 聽到這一點的白虎和小怪,臉上都出現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特別是小怪,臉上的表情好似非常痛苦一樣,深深地低下頭去。 眼角瞥到小怪表情的勾陣,默默伸出手去撫摸著小怪白色的身體。 蹲在勾陣左肩上的小怪,皺起眉頭,張開嘴不知道想說些什麼。但是就在它的話說出口之前,便又被它自己嚥了回去。 被勾陣摸著後背的小怪,不滿地瞇起眼睛。但是嘴裡卻說不出任何抗議的話,只是無聲地表示著抗議。 勾陣看著無奈的小怪苦笑起來。昌浩留在隧道的入口沒有進來,對小怪來說應該是一種幸運吧。它一定不想讓昌浩看到它現在這個樣子。 「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真的對這些事情後悔的話,只有今後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風音默不作聲,青年姿態的陰陽師靜靜的繼續說道: 「要贖罪的話也很簡單,因為你現在就好好地生活在這裡,就足夠了。」 風音的瞳孔中閃爍著大大的淚花,但是她卻絕對不能哭出來。她拚命地控制住就要流下來的淚水,點了點頭。 用眼神向六合示意沒問題之後,風音鬆開六合的手指,一邊顫抖著一邊歎了一口氣。然後她站直身體,轉身對大蜘蛛說道: 「……把盤,打開。巖……」 「……!」 大蜘蛛驚訝地望著風音。 這是道反大神給蜘蛛取的名字。 本來這是只能道反大神稱呼的名字,但是在風音很小的時候,大蜘蛛便悄悄的把這個名字告訴她了。 ——公主,小公主喲,聽到了嗎?道反大神給我取了名字哦。本來這是要很保密的名字,但是我悄悄告訴你…… 總是跟在風音身邊的烏鴉現在正好不在,只能趁這個時候。 大蜘蛛拚命地壓低身體,在幼小的風音耳邊悄悄說道。 ——巖,這就是我的名字。如果把這個名字告訴給公主你的話,大神應該也不會生氣吧。 風音歪著頭想著把這個名字告訴給自己真的可以嗎?大蜘蛛卻憤憤地說道。 ——我看挺好!只有烏鴉一個人被公主叫名字,這也太不公平了。我也想被小公主那如銀鈴一般的聲音稱呼自己的名字。 風音點了點頭。 當風音問可不可以把這個名字告訴母親的時候,大蜘蛛馬上慌忙揮手道。 ——不行,要是告訴了道反巫女的話恐怕麻煩就多了……那樣道反大神也許會生氣的…… 看到大蜘蛛那焦急的樣子,風音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她伸出手去,用充滿活力的聲音稱呼著那個名字—— 「……巖,怎麼了?」 比那個時候更加沉穩,一點幼時的語氣都聽不出來的聲音,仍然稱呼著那個名字。 大蜘蛛拚命控制住自己的激動,用顫抖著的聲音說道: 「……是,馬上……馬上就,公主……」 ——是的,是的公主。 被帶著可愛笑容的公主,用那如銀鈴般的聲音稱呼自己的名字非常幸福。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烏鴉,似乎發覺到了什麼,走到大蜘蛛的身邊問道。 ——公主,公主。這傢伙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可不要隱瞞哦。 看著憤憤然的烏鴉,年幼的風音只笑著說了句保密。 是啊。答應了要保密的。 望著將手指放在嘴邊的風音,大蜘蛛安心地點了點頭。 ——是的,就是這樣,公主。 在那個時候,在黃泉的瘴穴前,見到幾十年沒見的公主。 這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那個年幼的公主。終於回來了。這是對它們來說非常重要的公主。 「公主,請走這邊……」 當碰觸到千引盤的一瞬間,整個時空都改變了。 就在眨眼的一霎那,他們穿過了一道看不見的牆壁。 向周圍看去,這裡確實是道反的聖域。 回頭望去,千引盤還想往常一樣佇立在那裡,阻擋著一切沒有得到允許進入的人。 「公主,巫女殿下現在正在休息之中。在她醒來之前,請您現在她的身邊等一會。」 我們因為太大了,所以進不到本宮之中。 聽到蜘蛛這句話的風音,終於微笑了一下。 看到風音的笑容的大蜘蛛,胸膛劇烈地鼓動起來。那種如光芒一樣閃爍的笑容,自己有十幾年都沒有看見過了。 「我也差不多該回到本體去了。」 晴明好像很疲勞的樣子一邊喘息著,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即使身體上帶著道反的丸玉,仍然有不小的負擔。 風音回頭望去。站在她身旁的六合雖然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是卻用溫柔的目光望著她。 「公主,我來給您帶路……」 抬起一隻手制止住自告奮勇充當嚮導的大蜘蛛之後,風音瞇起眼睛說道: 「我記得的……大概。」 一邊努力回憶幼時的記憶,風音一邊慢慢的向前走去。 進入本宮巫女私室的,只有風音一個人。 晴明返回在其它屋子中的本體,據說要同神將們商議一下今後的對策。 六合雖然一直陪伴風音到屋子門口,但是卻等在外面只讓她一個人進去。 作為大神的妻子休息的房間,確實不是外人隨便就可以進去的。 在母親睡著的床邊,烏鴉也在旁邊休息著。它應該也在之前的戰鬥中受了傷,母親睡覺的這段時間內就讓它也休息休息吧。 悄悄走到母親身邊,風音靜靜注視著母親的容顏。 己經過了差不多五十年吧。但是,因為她大半的時間都在沉睡之中,所以也沒有感覺過了多久。 但是,在那段時間中一直深植於心底的孤獨感,現在仍然在內心深處隱藏著。 「……媽媽……」 風音嘗試著輕輕呼喚著母親,但是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風音所記得的,只是很久以前模糊的記憶。那沉浸在冰冷水中蒼白容顏。 「……」 忽然眼睛裡一陣濕潤,風音眨了眨眼睛。 滑落的淚水掉在目情的臉頰上面。 慌忙站起身的風音,自己都被那控制不住湧出的淚水嚇了一跳。 啊啊,是啊。當自己被囚禁在死亡之中,將被帶到黃泉而去的時候,室父親保護了自己。自己向要將自己帶回聖域的父親懇求道。 想要陪伴在那個人的身邊。 父親允許了。但是在那個時候,母親的眼神裡充滿了悲傷。 那之後的事情,自己便記不清楚了。 只是,感覺到一陣溫暖。那和自己一直渴望著的溫暖一樣。 一直到本能意識到危機而覺醒之前,她都在長眠著。 所以,能夠再次這麼近看著母親的容顏,真的是隔了相當相當長的時間。 「……媽……媽媽……」 為了不吵醒母親的休息,風音拚命控制住自己的嗚咽。 忽然,風音的腦袋被纖細的手指撫摸著。 驚訝的風音的耳朵裡,傳來一陣溫柔的聲音。 「……怎麼了……?哭得這樣傷心……」 抬起頭來的風音,看到的是母親微笑著的容顏。 道反巫女瞇起眼睛,伸出手去撫摸著風音那被眼淚打濕的臉龐。 「啊啊,好了。再哭下去漂亮的臉蛋就要變難看了哦……臉會變打的……」 母親的聲音,和自己朦朧的記憶中那溫柔的聲音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 「好了,沒事了。」 「……嗯…………」 因為哽咽而發不出聲音的風音,只能不停地點著頭。 伸手摸了模披在風音身上的黑色披風,巫女放心地歎了口氣。 在晴明問到風音魂魄在哪裡的時候,自己曾經說過。 在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地方。 那是比任何堅韌的結果都要堅固的地方。 在那擁有無比堅定意志的男人手中。 這個孩子的魂魄在一個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靜靜等待著甦醒時刻的到來。 本來現在還不是她應該甦醒的時候,一定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了一些問題。 這段時間,雖然在人類看來非常漫長,但是對神來說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罷了。 不過這也是需要改正過來的。 即使如此,現在這個孩子能夠回來,仍然非常令人高興。 在門外,聽到巫女與風音對話的六合,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就那樣靠在牆壁上,盡量不發出聲音慢慢癱倒下去。 能夠一直堅持倒現在,六合已經用盡了力氣。 勉強單膝支撐住身體,六合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第四章 十二神將勾陣的心情煩躁起來。 自從返回道反的聖域以後,小怪就一直說個沒完沒了。 「勾!你也稍微注意一點!」 回頭望著全身的白毛都豎立起來的小怪,勾陣凶狠地瞇起眼睛說道: 「你廢話太多了,騰蛇。我自己的是自己最清楚。」 「你明白什麼!」 憤怒的小怪,一下子用後腿站了起來,伸著前爪指著勾陣道: 「被真鐵打傷的肩膀現在還沒有恢復吧!」 「在聖域中呆一會的話,很快就會痊癒了。」 「很快?你怎麼又開始信口開河了。」 勾陣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說很快確實有點誇張,不過在這裡確實能夠比在人界恢復得快一些。被真鐵他們打傷得體無完膚的你不也是一樣麼。」 聽到勾陣的話,小怪忽然變回原形。 看到一直都是小怪模樣的騰蛇,一下子變回神將的樣子,即便是勾陣也吃了一驚。 「騰蛇?」 紅蓮沒有回答,不過只是沒有口頭上的回答。 論鬥嘴自己說不過勾陣。不過自己在力量方面還是有壓倒性的優勢。 紅蓮終於決定直接用行動說話。 把差不多比自己小兩圈的勾陣那纖細的身體一把抱起來之後,紅蓮二話不說就往回走去。 「騰蛇!?幹嘛,快放我下來!」 勾陣拚命地掙扎著,但是雙腳和右臂都被紅蓮按住,只能揮動著左手反抗。 「別吵了,安靜點……被打得體無完膚實在是很抱歉呢。」 紅蓮的聲音很低,似乎都要低到地面上去了。 勾陣不由得望了紅蓮一眼,也許剛才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真的傷害到了他的自尊 畢竟是號稱擁有十二神將中最強實力的騰蛇,即便風音的靈力有多麼強大,被一個人類打敗也是非常恥辱的事情吧。 勾陣開始反省起來自己剛才的話有點太過份了。 「騰蛇。」 「怎麼?」 「剛才我說的太過份了,抱歉。」 「你說什麼了……」 「……想讓我再說一遍麼?」 雖然說出來也許你會生氣。 「本身就實力相差懸殊,再加上風音的力量,被這樣的對手打敗也是情有可原的。」 「…………」 你這種說法完全站不住腳吧。 雖然心裡是這樣想著,但是勾陣還是沒有照直說出來,而是說道: 「以人類為對手本身就是束縛我們的枷鎖。能夠和人類交手的只有人類,或者妖怪。」 「啊啊,你是說道反的守護妖,們嗎?它們也可以算是戰鬥力呢。」 「不過,它們也敵不過真鐵。」 雖然遺憾,不過這確實是事實。 珂神和昌浩和解了。但是珂神究竟能不能將八岐大蛇封印回去還是未知數。珂神為了尋找封印的方法而回去。等到他再一次來到昌浩面前的時候,會不會帶著封印大蛇的方法呢? 而且,那邊還有真鐵和真赭。 珂神雖然是祭祀王,但是他的停戰決定真鐵他們究竟會不會遵守,現在也是無法保證的。 「如果真的沒有將大蛇重新封印回去的辦法,那時候該怎麼辦?」 對於勾陣的問題,紅蓮一臉嚴肅地說道: 「那就只有將其打倒。先不管到底有沒有將其封印的方法,那樣的妖怪,又怎麼能就這樣放任不管讓它為所欲為呢。」 「沒錯。」 擁有最強實力的騰蛇是火將,和擁有水屬性的大蛇屬性相剋。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騰蛇的火炎要將大蛇打倒還是很困難的。 不過。 「…………」 瞥了一眼紅蓮頭上的金冠,勾陣思考起來。 如果將封印解開,使用沒有受到制約的地獄之業火的話,又會如何呢? 紅蓮身上的封印,是因為他本人不喜歡過於強大的力量,而依照他本人的意願加上去的。 封印本身,是為了防止災難和控制局面而存在的。 但是紅蓮的封印卻和這些情況所不同。 「——騰蛇。」 「怎麼了?」 「如果把那金冠摘掉,你能夠戰勝大蛇嗎?」 紅蓮停下腳步,凝視著勾陣那黑曜石一般的雙眸,表情凝重地說道: 「問的很直接啊……」 「就算我拐彎抹角地問,最後問的也是一樣的問題,不是嗎?」 紅蓮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要是別人一定不會問得這麼尖銳。」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顧慮這麼多幹什麼。」 勾陣不以為然的回答,然後她忽然皺起眉頭道: 「話說回來,你打算把別人抱到什麼時候?差不多就行了,把我放下。」 「不行。」 紅蓮堅決的拒絕之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騰蛇!放我下來。」 「如果沒有封印的話,也許能夠把它打倒。」 勾陣沉默起來。紅蓮好似仔細的考慮了一會,然後又停下腳步,望著勾陣說道: 「不過,要我一個人把它的八個腦袋和尾巴全都幹掉還是不現實的。最多我也就幹掉三個……幹得再好點四個也是極限了。」 而且,這還是只有腦袋的情況下。還有它的八條尾巴,沒辦法搞定。 最後就算拼盡全力也只能搞定一半。連最強的騰蛇都只能做到如此,那自己最好的狀態下業只能幹掉一到兩個腦袋吧。 而且,如果在擊潰一個腦袋的時候,剩下的腦袋和尾巴狂暴起來的話,那也不行。 紅蓮絕對不會高估自己的戰力。他所說的都是確實的數字。但是,在戰鬥中完全不留餘力的出手無異於自殺行為。應該盡量避免那種事情的發生。 「畢竟,那是連天津神都需要動用計謀才能幹掉的妖怪。能夠避免正面交手才是最好的。」 勾陣聳了聳肩膀。 「要不要準備點美酒?」 「不錯的想法呢。能夠趁它喝醉的時候把它幹掉那就太好了。」 雖然互相開著玩笑,但是兩個人都在考慮著能夠擊敗大蛇的方法。 「問問道反大神有沒有什麼主意,也許會有什麼好辦法呢。騰蛇,放我下來。」 「向大神請教是必須的嘛,不放。」 勾陣無奈地咂著嘴問道: 「你究竟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啊?」 說著,勾陣歎了口氣道: 「喂,騰蛇。」 「最直截了當。」 「我都說了不要嘛?」 「沒聽見沒聽見。」 「可惡……」 就在勾陣正要發火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平靜的聲音。 「怎麼了?這可真少見啊。紅蓮,勾陣。」 紅蓮和勾陣都回過頭去。 返回到本體之內的老人以及他的孫子,還有身材高大的同伴,都啞然地望著他們。 紅蓮也好勾陣也好,都完全沒有注意到晴明他們的走近。 這就太難辦了。即便這裡是道反聖域也好,無法提前察覺到別人接近的話,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的。雖然來人沒有殺氣,而且靠近的是同伴的氣息。不過即使這樣的借口也好,都不是沒有察覺的理由。 望著深刻反省著自己的失態的兩名鬥將,晴明對昌浩說到: 「怎麼樣,我跟你說過看到就會明白了吧?」 「確實。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紅蓮臉色凝重的低聲說道: 「什麼意思嘛,真是……」 憤憤然歎了一口氣之後,紅蓮眨了眨眼睛對晴明說道: 「喂,晴明,讓這個白癡老實一會。」 「啊?」 對紅蓮突然的要求,四個人異口同聲的驚訝道。 紅蓮所說的「老實一會」,就是讓她失去意識。 對此非常不滿的勾陣,用唯一能夠自由行動的左手使勁地拍打著紅蓮,抬起右手擋住勾陣的紅蓮用眼睛默默地望著她。 「我把她送到治癒的湖水中去。不過她這樣的話一定不會老老實實地呆著。」 「騰蛇!」 紅蓮面無表情地聽著勾陣的怒喝,晴明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勾陣望著右手結印口中輕聲念誦咒文的晴明,顫抖著聲音說道: 「可惡……晴明,你給我記住……」 「……睡去。」 在神咒完成的同時,勾陣的身體向後仰去。一直保持著平衡的身體,到了下來,紅蓮用雙手將勾陣抱住之後,安心地歎了口氣。 「真是……」 晴明等人跟在紅蓮的身後,向瑞碧之海走去。晴明和昌浩都只是聽說這裡有瑞碧之海,但是都沒有看見過。特別是昌浩,在剛才紅蓮和勾陣的爭吵中一直聽他們提到什麼海的,心中一直有疑問,聖域什麼時候出現海了。 聖域難道真的大到有內海麼? 不過雖然自己這樣想,但是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海的存在。 出現在昌浩眼前的瑞碧之海,雖然很寬廣,但是也能夠一眼望到對岸。不如說是湖更加恰當。 「什麼嘛,不過是個湖嘛。」 終於搞清楚狀況的昌浩,饒有興致的向湖水深處望去。湖水非常清澈,仔細看去甚至能夠看到湖底的石子。 看起來很眼熟的顏色。昌浩不由得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丸玉。 「你的丸玉就是這裡的石子。」 「原來如此。」 昌浩對晴明點了點頭,自己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所以一直拖到現在都沒有來得及向巫女道謝。原本來這裡就是為了這件事。可現在卻捲進了意想不到的大事件之中。 紅蓮抱著勾陣走進湖水之中,將勾陣放入齊腰深的湖水裡。失去意識的勾陣慢慢沉了下去。 「哎?那樣浸在水裡沒問題嗎?」 看到昌浩驚訝的表情,白虎說道: 「啊啊,騰蛇和玄武的傷都是在這裡治癒的,應該沒問題。」 一邊這樣說著,白虎一邊眨了眨眼睛。 紅蓮走上岸邊之後,回頭望了望湖水。看著紅蓮的表情,白虎問道: 「喂,騰蛇。你該不會是……」 紅蓮用金色的瞳孔望著白虎。 「你實際上,並不想讓勾陣失去意識吧?」 「怎麼會。」 紅蓮一臉驚訝的表情。 看到這個表情的白虎顯得更加驚訝。是自己想錯了麼。 「沒有那就最好了。」 「為了治療最好就是泡在這裡了。我不也是在這裡泡過麼。」 晴明、昌浩和白虎都默默地注視著紅蓮。 這種說法根本就是答非所問啊。難道他本人一點都沒察覺到麼。 最近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把大家的心都攪亂了。 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晴明一臉困惑的表情皺起眉頭。 「嗯嗯嗯……後面可就難辦嘍。」 勾陣那時候的眼神,真的是相當憤怒。 站在旁邊的昌浩抬起頭望著祖父說道: 「怎麼了爺爺?害怕勾陣跟你發火嗎?」 「嗯。那個時候勾陣和紅蓮都不好得罪啊。不過畢竟紅蓮要比勾陣厲害一些,所以只好聽紅蓮的。」 雖然紅蓮在腕力上比勾陣要強,但要論口才紅蓮卻是連戰連敗。等勾陣醒來,紅蓮也基本幫不上什麼忙了。 「喂,不要扯上我啊。我可不想再和她吵了。」 表情嚴肅地拒絕著的紅蓮,重新變回小怪的模樣。 「不過現在說正經的。勾不能參加戰鬥的話確實很麻煩。總決戰的時候,有她和沒她的差別一眼就能看出來。」 聽到小怪的這句話,晴明的表情也嚴肅起來。 昌浩彎下身去望著小怪說道: 「小怪,你說的總決戰是指……」 小怪聳了聳肩膀,搖了搖白色的尾巴說道: 「珂……比古。我知道你信任比古,但是一旦他沒有辦法將大蛇重新封印回去的話,那麼我們就只能放手一搏了。如果放任那妖怪不管的話,到時候就不只是道反,出雲全境都會受到波及的。」 晚霞一般的瞳孔直直地望著昌浩。 「我和白虎、太陰在分析了目前的情況之後,只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再這樣下去,局面就會朝非常不利的方向發展。」 昌浩好似為了再確認一樣,開口問道: 「使用武力解決,是最後的辦法,對嗎?」 小怪那如晚霞般的眸子瞇了起來,白色的耳朵甩到後面,一臉無奈的表情說道: 「——那就要看九流那邊的表現了。」 「小怪!」 望著昌浩抗議的目光,小怪低聲說道: 「崇拜八歧大蛇的九流一族,會那麼容易放棄他們的理想嗎?我可不這麼覺得。」 聽到小怪的話,晴明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 拯救了六合與風音的那位比古神所說的因緣,實在是過於沉重了。 為了奪回被奪走的東西,他們使恐怖的蛇神再次降臨。據說繼承了九流血脈的一族基本上死絕了,只有很少數的人存活。現在的這位祭祀王,恐怕是九流族最後一位王了。 「昌浩,你好好聽我說。」 昌浩靜靜地望著小怪。 「那些傢伙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已經被自己族人的宿願逼上了絕路,現在的他們究竟會做出什麼是無法想像的。」 撲通,昌浩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烈的跳動。 這跳動一直在胸口縈繞不息。每當在雨中眺望遠處的烏髮峰時,胸中的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 昌浩有種不好的預感。而且不只是昌浩,連晴明都有這種不好的感覺。 昌浩信任比古。但是,心中某處的不詳預感卻也是事實。 胸中一陣煩悶,心總也放不下來。一種控制不住的行動欲傳來。自己必須到比古那裡去。 不,自己必須去的是烏髮峰,那裡有讓自己一直放不下心的預感。 玄武和天一正控制著大蛇的一個腦袋。其實應該把那腦袋幹掉,讓他們兩個回來才好。 神將們的神氣並不是無限的。現在的情況有些太勉強了。在這充滿了強烈妖氣的雨水之中玄武和天一正在拚命的控制著。 「比古倒是可以信賴的。但是,那個真鐵卻不會那麼簡單地聽話。我覺得不能大意。」 擁有精湛的劍技,帶著灰黑色巨狼襲擊自己的那個青年的樣子浮現在腦海之中。 被雷貫穿的後背以及被銳利的牙齒咬傷的大腿,無意識中伸手去摸一摸,昌浩還能夠感覺到那無法消除的疼痛。 「我和那傢伙交過手,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一個為了信念甚至能夠捨棄自己生命的傢伙。想讓他放棄,是非常困難的。」 即便是王的命令也好,真鐵的意志,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好似鋼鐵一般的堅固。 「…………」 望著沉默不語的昌浩,小怪繼續說道。 「還有一點。我們都被神將的禁忌束縛著……一旦交手,這也是我們不利的地方。」 這是小怪說過很多次的事情。不只是小怪,其它的神將們也多次的提到過。 小怪紅蓮,他應該比其它的同伴們更加受到這個禁忌的束縛吧。曾經三次觸犯過禁忌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一定留有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深刻傷痕。 「不過即使這樣,如果是為了守護你和晴明的話,我也不會顧忌什麼禁忌。」 昌浩驚訝得張大了嘴,小怪繼續淡淡地說道。 「昌浩,我很擔心你。你相信比古也好,我也理解你的心情。 那傢伙也許是值得信賴的。但是,你不要忘記,你們的立場是不同的。」 「小……怪……」 「如果不這樣說的話,一旦真出了什麼意外,你會受不了的。」 小怪的聲音非常平靜,沒有一點責備的意思。只是完全為昌浩著想而說的。 被小怪這樣一說,昌浩甚至連反駁的話都找不到。 世事無絕對,比古是九流一族的祭祀王,和自己的立場不同,他背負著太過沉重的宿命。 背負著滅亡一族的宿願,在某種意義上講,他的生命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作為王,是有責任的。 雖然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內心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相信這個事實。 一直默默地聽著小怪說話的晴明,閉上眼睛。 他剛才也說過同樣的話。 並不是晴明不願意相信別人,而是畢竟經歷了這麼多年,他見識的事情太多了。 因為立場的不同,而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去行動,這樣的事也有不少。 一直都無法說出自己心裡話的珂神比古,不正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 實在看不下去昌浩失落的樣子,白虎開口說道: 「不過,騰蛇,這也不過是你的推測而已,也許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小怪微微點了點頭。 「啊啊,是的。如果是我杞人憂天的話,那就最好了。」 望了望昌浩那奇怪的表情,小怪繼續說道: 「那麼,現在,我們也只能相信昌浩所信任的這個叫比古的人了。雖然不用完全信任,不過也不用完全懷疑。」 小怪搖了搖尾巴,瞇起眼睛。 「就像你說的,白虎。算了,這樣也不壞呢。」 看到小怪終於肯妥協,昌浩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小怪饒有興致地望著昌浩的表情,但忽然它的眼睛又睜大了,剛才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了。 「小怪,怎麼……」 昌浩猛然回頭,發現披著黑色披風的風音正靜靜地走了過來。 第五章 小怪什麼都沒說,只是背對這昌浩靜靜地望著瑞碧之海。 昌浩開口想說點什麼,但白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開口。身軀健壯的神將在用眼神催促著昌浩。昌浩看了看周圍,發現祖父也在像白虎一樣看著他。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 那白色的背影好像在無言地拒絕著什麼。小怪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漣漪的水面,並沒有回頭的意思。 「……風音,六合他……」 對如此詢問的老人,她微微低下頭答道: 「他現在身心俱疲……正在本宮的房間休息。」 當她和母親重逢,稍稍放鬆下來之後,才注意到六合已經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風音正在為自己的疏忽而自責時,六合告訴她這並不是她的錯。 不管是為保護她而奮身躍入瀑布之中。還是搞得自己心力憔悴,都是因為他要讓她清醒過來。 他說,他不惜這樣做所換來的,是其它的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 「晴明大人,請允許我跟騰蛇說幾句話。」 小怪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昌浩發覺到這個,不由得緊張起來。雖然沒有這個必要,但身體卻說什麼都不聽使喚。 「拜託了,請無論如何……」 風音再三請求,神情十分懇切。 昌浩交替地看著小怪和風音。 在來道反之前,昌浩曾經和小怪談過一些事。 關於風音的事。 簡直像是什麼事件的前兆一般,他們談到了她的事情。 昌浩是知道的。不管是小怪的所作所為,還是風音的所作所為。 她被智輔宮司所騙,想要殺掉小時候的自己。還曾企圖加害祖父安培晴明,親手殺死還活在世上的自己。 而且,她深深地傷害了小怪——紅蓮的心,使他第三次觸犯了十二神將的禁忌。 昌浩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過去的種種回憶浮現在自己的心底又轉瞬而逝。 那是刺穿自己身體的紅蓮手腕的觸感,還可以依稀回憶起來。被屍鬼所附身的紅蓮的聲音,雖然是同一個人發出的,但卻如同寒冰一般冷淡而殘酷、 風音望著小怪雪白的背影,身體微顫,臉色蒼白。從她的神情即可看出來,她是抱著覺悟而來。 昌浩想起來了。 自己曾經做過非常過份的事情。那時雖然知道自己必須道歉,但他還是非常非常害怕見到晴明。 怎麼辦。如果得不到對方原諒的話怎麼辦,如果被對方拒絕的話又怎麼辦。 那份不安在自己心中反覆交錯,甚至想就這麼一走了之的心情,現在還記憶憂新。 自己但是真的非常非常害怕,但昌浩內心深處堅信著,晴明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這兩種情感很矛盾,甚至可以說正好相反。但是,它們卻微妙地混合起來,共同存在於昌浩的心中。 昌浩偷偷看了看坐在一側的祖父,又把視線投回風音這邊。 她的雙瞳中流露出恐慌的神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恐怕與當時的自己比起來,她的心裡更加還怕。 在京城交談的時候,昌浩沒正面見到小怪的表情。在自己悲傷的時候,小怪那晚霞般的雙眸是何種神色呢,他沒能看到。 這時,昌浩想。 背對著自己的小怪的雙眸,說不定和那個時候是一樣的神色。 一直沉默著的晴明輕輕歎了一口氣。 「……紅蓮啊。」 小怪的耳朵微微一顫。 「我們要回本宮了。一起走吧,你們兩個。」 晴明邊催促著昌浩和白虎,邊邁出了腳步。 晴明走過身旁時,風音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昌浩看著她的側臉,兩人的眼神在一瞬間交匯了。 雖然兩人交談過,但卻並沒有交心。 這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呢。 昌浩把視線移開了。雖然現在不可能,但總有一天兩人可以坦然相對的。 「……昌浩。」 昌浩抬起頭來,看到老人做出一幅深思熟慮的樣子。 「什麼?」 「你是不是有話想對風音說?」 昌浩不禁小聲嘀咕了兩句。晴明在這種時候,總能正確揣側出對方不想被探知的心思。雖然他的心思是如此敏銳,但卻常常不分場合脫口而出,棘手得很。 他在這方面果然還是老奸巨猾。昌浩一邊在心裡嘀咕著一邊無奈的答道: 「唔,稍微有點…」 「那你想說什麼呢?」 「……想說你真有勇氣……」 晴明點了點頭,親切地摸了模昌浩的頭。 「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對她說哦。」 「哎哎!?那種事我說不出口嘛。」 看著緊張的昌浩,晴明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 「那個……是因為,我不想讓她再痛苦自責了…」 晴明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淡淡地笑了。 「原來如此。為了不讓對方更加痛苦,就不想說麼?」 昌浩擺出一幅一本正經的表情。 「雖然小怪和風音確實都做了很過份的事情……但這都是因為有人在背後指使,我覺得一味地責怪他們是不好的。」 晴明擺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瞇起了雙眼。突然,他用手指彈了昌浩的額頭一下。 「疼!」 看著抱頭後仰的昌浩,晴明笑咪咪地說: 「八十分。」 「……啊?」 昌浩不由得愣住了。在晴明的催促下,才慌忙加快了腳步。 本想回頭看看風音和小怪,但被晴明用眼神阻止了。 十二神將的白虎知道晴明在想些什麼。確實,昌浩給出的答案還算不上完美。 但是,晴明也沒有全面否定昌浩努力思索後得出的答案。畢竟他也是有他的道理。 自己拚命想出的答案裡好像少了些什麼,昌浩不禁皺起眉頭。到底不足在哪裡呢,自己必須要好好想一想。 「為什麼只給我八十分呢?剩下的二十分呢?」 「什麼嘛昌浩,你就不想自己找出答案麼。爺爺我……」 昌浩急忙搖了搖手。 「剛才的話算我沒說!等等,讓我再想想,唔……」 昌浩一邊審視著自己心中各種各樣的情感,一邊開始自問到底缺少了什麼。 腦海裡閃出的是風音的側臉和小怪的背影。小怪那雪白的背影。那如同晚霞一般的雙眸。 那雙總是直視著自己的晚霞般的雙眸,它總是那麼溫柔,而又帶著一抹悲傷的色彩—— 「……」 昌浩突然領悟到,缺少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了。為什麼,那一抹悲傷總也抹不去呢。 紅蓮確實背負著過失,但他卻從沒想過要指責,也從來沒有指責過。即便如此,為何那抹色彩卻總也沒有消失呢。 看著昌浩的神情,晴明說話了。 「你是個很溫柔的孩子。絕不會譴責犯下過錯的人。」 「爺爺?」 老人摸了模迷惑的孫子,淡淡地說道: 「我也沒有再對他們深究。因為紅蓮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風音也非常悔恨。」 昌浩點了點頭。他就是出於這個想法,才沒能責備他們。 「但是呢……」晴明的表情有點複雜。 「有時大家越包容他們,卻越有可能把他們逼上絕路。」 「……哎……」 聽到爺爺出人意料的發言,昌浩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如果當事人為自己的過失感到悔恨,就算大家都溫柔地原諒他,勸他別太介意的話,不是反而會讓當事人更加痛苦麼?」 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刻,晴明並沒有責備紅蓮。當晴明從死亡的邊緣清醒過來的時候,紅蓮已在譴責和懲罰的無間地獄裡吃盡了苦頭,已經沒有責備他的必要了。 他已經走出了深深自責的無底深淵,所以晴明什麼都沒有說。 「那麼,爺爺責備紅蓮了麼?」 昌浩的言辭有點含糊。對此,晴明清楚地答道: 「沒有,我沒有責備他。是吧,白虎?」 白虎默默地點了點頭。昌浩的神情更加迷惘了。 「那麼……」 「但紅蓮確實被好好教訓過了。該說是責備好呢,還是說教好呢,總之是沒留任何情面。」 「……被誰呢?」 是青龍吧。照他的脾氣,早就把紅蓮狠狠地臭罵一番了。 仔細想來的確如此。那肯定是不留任何情面的一頓臭罵。 但是,正因為太自然了,反而感到有點不對勁。總覺得青龍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連自己都感到說不過去了。 晴明奇怪地看著沉思中的昌浩,突然說道: 「……昌浩啊,你以為責備紅蓮的是誰啊?」 「咦,不是青龍嗎?」 晴明深深地歎了口氣。 「咦,不是嗎?那麼是誰呢?」 白虎看著不知所措的昌浩,強忍著沒笑出聲來。青龍啊,人家都認為只有你才能做得出這種事來哦。 其實青龍不僅大罵了紅蓮一頓,甚至還起了殺意。但是因為兩人實力差距太大而只好作罷,但當時的青龍是認真的。而且同伴們也沒有責備他感情用事。 晴明回頭望了一眼漸漸遠去的瑞碧之海。 那他指的是誰呢?昌浩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難道是,勾陣……」 「你猜對了。話說回來,能對十二神將裡最強的男人說教的,也只有勾陣和天空了吧。」 雖然神志總算是清醒了,但紅蓮還是處於半瘋狂狀態。怎麼才能讓他平靜下來呢,聽了身在現場的朱雀講述,晴明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二話沒說就給了他一個大耳光,罵他是大笨蛋來著。」 先是把因為疼痛而清醒過來的紅蓮用最嚴厲的口氣訓斥一番後,勾陣說道: 「你有錯,你對不起大家,你甚至差一點害死晴明。但是,晴明肯定不會怪你的。所以,這件事我也不再追究了。」 「那真是一番精彩的發言……論口才我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她的。」 晴明無可奈何地苦笑著。看著他,昌浩的耳朵裡迴盪起這樣一個聲音: 「——笨蛋。答應我,絕對不要再這麼做了。」 這是在出雲時成親說的。 「…………」 是啊,自己不也正是如此麼。大家都是這麼溫柔,沒有一個人責備我。正因為如此,自己才被逼入了絕境不是麼。 溫柔是必不可少的,但有時也必須要嚴厲起來才行。 昌浩俯下身子握緊了拳頭。人人都想一直保持溫柔,但有時一味的寬容是不夠的。 有時,要外表嚴厲,內心溫柔。有時,外表面上看起來很溫柔,實際上卻殘酷無比。 有人犯了錯誤,而大家都不去責備他的話,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溫柔,實際上卻是對他最大的責罰。有的只是自己良知的譴責。 自責是無窮無盡的。如果能被別人痛斥一頓的話,當事人反而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就贖。 所以,晴明說只能打八十分。 「但是,你所說的絕對沒有錯。要時刻把這份心情銘記在心。」 那份寬容的、想要寬恕別人的心情也會成為一種救贖。 「但是,我認為她還在痛苦著,現在寬恕她還為時尚早……但這只是我的個人推測,不知道風音本人的意向如何。」 雖然晴明說他不知道正確與否,但昌浩認為一定是這樣的。 昌浩也知道,正因如此,她才提出要和騰蛇談談。 突然有種想回頭看的衝動,但昌浩克制住了。 小怪——紅蓮他會對風音說些什麼呢。 「……小怪它會怎麼做呢?」 昌浩低聲說著,神情沮喪。 「是啊。紅蓮和風音都體驗了我們無法想像的痛苦,如果是我的話,恐怕沒法談什麼輕鬆的話題吧。」 昌浩默默地瞇起眼睛,看著祖父。 他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果然還是那麼老奸巨滑。 緊跟在這對無言的祖孫二人身後走著,白虎不禁愕然苦笑。 紅蓮和風音確實都體會過痛苦的滋味。 但是,晴明和昌浩都忽視了一點。 那就是現在身處瑞碧之海的彼岸的兩個人,正是差一點殺死晴明和使昌浩身負致命重傷的傢伙。 這兩人明明險些葬身他人之手,但對於原凶卻能如此寬容,甚至還為受傷的對方著想。 「……真是的。」 人類真是些連神將們都難以揣度的不可思議的生物啊。 水面上泛起了微波。 沒有風卻起了漣漪,可能是湖水受到深埋底部的出雲石的波動。 這個問題在腦中一閃而過,小怪又把全部精神集中到了背後的女人身上。 她站在後面,一直沒有動。 自從晴明他們離去之後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好幾次欲言又止,結果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風音什麼都沒說,小怪也一直保持著沉默。之所以沒有回頭正視她,是因為還沒有做好和她正面相對的心理準備。 聽到她的死訊時,小怪——紅蓮的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那種安心是非常自私的。 風音已經不在了。這樣一來,心中的憤怒和痛苦就沒有了傾注的對象。只要把自己所忍受的痛苦和悲傷在自己的心中磨滅掉就可以了。 人類是寬容的。這寬容是這麼深切,甚至到了讓人煩悶的地步。所以,紅蓮已經不想讓他們再看到自己內心中逐漸膨脹的負面情感了。 不管口頭上怎麼掩飾,這才是真心話。 ——我覺得……好難過…… 昌浩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小怪閉上了眼睛。 昌浩,你太溫柔了。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寬恕一切的話就好了。 這副白色的異型姿態,是自己為了能更貼近孩子的內心而選擇的。如果這個孩子想要原諒她的話,自己甘願為他而心碎。 儘管自己內心想要寬恕對方,但也有個聲音在吶喊著,提醒自己她是多麼不可饒恕。 交錯的思緒,經常在心中來回衝突。而這其中的任何一個,都絕不帶半分虛假。 一陣輕風拂過。 沉默至今的風音,突然開口了。 「……騰……蛇……」 小怪靜靜地睜開雙眼。 這並不是記憶中那個充滿憎惡的聲音。 這個聲音是那麼的無依無靠,簡直像是個失去了雙親保護的孩子。 他終於明白了,六合為什麼會出手救這個本應是敵人的女子。 比起擅長揣度他人本質的勾陣,六合更善於看透對方的性格。但是,除非當事人如此期望,否則他是不會出手干預的,從這方面來說,他是個易於相處的男人。雖然他因為沉默寡言、面無表情而常常被誤會,但習慣了就會知道他本來就是這種性格。 受傷的不僅是風音,還有自己。 並不是同病相憐,也不想互相慰藉。既不想分擔痛苦,也不想相互仇視。 小怪並沒有這種願望,而風音大概也不想這麼做吧。 如果沉睡在水底的同胞看見了,她會怎麼說呢? 小怪眨了眨眼。 她肯定會雙手抱在胸前苦笑,無奈地聳聳肩吧。這樣一來,自己也就說不出什麼責備對方的話,只能相視而笑了吧。 五十餘年前唯一的一次,她責備了他。從那以後,她就從來沒有認真地責備過他了。 「……不。」 口中低聲念叨著,小怪苦澀的笑了。 自己還曾被責備過。記憶回到了那時的海邊。自己像往常一樣被扇了耳光,像往常一樣被說教了一番。 自責的念頭充滿胸口,嘴角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五十年過去了,自己也還是老樣子。真是令人難堪的往事啊。 雖然很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這種難堪的樣子,但最近這種事卻時有發生。 而想在真正的朋友面前掩飾過去,又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 幾張熟悉的面孔在腦中閃過。就是因為你們幾個,原本單純的世界變得複雜起來了。 腦子裡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小怪靜靜地說道: 「——因為你的縛魂術,我傷害了昌浩,第三次觸犯了十二神將的禁忌。」 他連頭都不回,就這樣淡淡說道。 從前,他曾經認為自己沒有責備風音的權利。犯下種種罪行的自己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但是,其實不是這樣的。小怪——紅蓮他是知道的。 從氣息就能感受到,風音吃了一驚,身體正在劇烈地顫抖著。 凝視著湖面的小怪,終於抬起頭。 「我知道你是被智鋪宗主欺騙了。」 小怪輕輕地搖了搖尾巴,瞇起眼睛嚴肅地說: 「但是,十一年前你曾想要殺死昌浩,這也是事實。」 「……………………」 風音低著頭,用左手緊緊地抓住了右臂。她強忍住要叫出聲的衝動,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小怪趴在默不作聲的她的耳邊,淡淡地道出了另一個事實。 「你曾想要加害晴明,這件事我也不會忘記的。」 風音閉上了眼睛。 雖然她早已有所覺悟,但當這些罪狀再一次被羅列在自己面前時,她的胸口還是一陣刺痛。 被自己的計謀所陷害,落入絕望之中的當事者騰蛇的一席話,如同尖刀一般深深地刺入了她的心中,使她痛苦萬分。 「……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有責備你的資格吧。」 風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擠出了下面的話: 「……是的,你說得沒錯。」 突然間,有什麼東西湧了上來。自己用盡全力把它壓了下去,忍住了顫抖。 眼眶變得濕潤起來,視野也模糊不清了。但是,自己還是使勁地忍住了。 自己不想做個懦夫。 「是我控制你犯下了罪過。這件事我是決不會忘記的。」 風音握緊了肩上的披風,努力說著。 如果沒有什麼依靠的話,自己幾乎就要崩潰了。 「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因為我知道你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 小怪的耳朵微微一顫。 那個又白又小的身影和騰蛇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但是,在它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卻無疑是騰蛇的感情。 它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姿態,是出於對自己最低限度的溫柔吧。 這副能夠完全封住神氣的姿態,能夠隱藏住十二神將騰蛇那與生俱來的殘酷性格。 「即便如此,我也覺得應當好好向你道歉……我知道,自己不管怎麼道歉都是不夠的。儘管如此……我無論如何都……」 謝罪的話有很多。但是,就算把全部言語羅列出來,也不足以抵償自己的罪過。 所以,直到現在,自己還是沒能從喉嚨中擠出那句最關鍵的話。雖然知道非說不可,雖然已經竭盡全力了,但還是沒能說出口。 明明現在非說不可的。明明知道別的話語都無濟於事的。為什麼? 她用一隻手掩著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淚珠險些滾落下來。 「……我……我…………」 喉嚨好像被什麼哽住了,她小聲喘息著。如果沒有那包裹著自己的夜色般的披風的話,她幾乎要癱倒了。 「……騰蛇……!」 小怪猛地搖了搖尾巴,終於轉過了身。 那雙如晚霞一般的雙眸,閃爍著清靜的光芒,直視著她。 風音甚至忘記了眨眼。 它一直背對著自己,所以她不知道它是什麼表情。但是,想必其中一定飽含著憤怒和憎惡,一定飽含著憤慨、焦躁、怨恨吧。 所以它才沒有回頭吧。她想。 但是,小怪的眼神卻出奇的平靜,出奇的清澈。在那其中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瀾。 小怪對一時說不出話來的風音說: 「原諒你也好,不原諒你也罷,結果不是能馬上分曉的。」 是的,這毫無疑問是它的真心話。儘管如此。 有一個聲音迴盪起來。 ——小怪,作我的眼睛吧…… 雖然受了這麼大的傷害,但那孩子還是這麼說了。是的,他這麼對自己說了。 人類這種生物,可以無比溫柔,也可以無比堅強。 自己曾無數次的祈禱,祈禱自己能夠更加貼近這顆心。 「我決不會忘記你的所作所為。但是,我也決不會再為此責備你。」 風音驚得瞠目結舌。小怪眨了眨眼,輕輕地搖了搖尾巴。 「我們都需要時間——不管是我,還是你。」 不是為了傷害對方。 而是為了互相諒解的那一天能夠早日到來。 第六章 小怪正向本宮巫女的私邸走去,忽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在認出那人之後,它眨了眨眼睛。 「……喲,兄弟。」 步伐顯得更加穩鍵的六合微微皺了皺眉後站住了。 見同胞注視著自己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滿,小怪瞇起了眼睛。 「你想找茬麼。」 「……我又沒說話。」 的確。 小怪半垂下眼皮。 「你是沒說出來,但你一定在心裡質問我吧?」 「你這才叫找茬吧?」 「不——對,我沒冤枉你。看上去一幅面無表情沉默寡言的樣子,但眼神從不饒人。」 見小怪嘟囔個沒完,六合沉下了臉。 「騰蛇。」 這語氣比平時要重上許多,小怪於是聳了聳肩。 六合的眼神動了動,黃褐色的雙眸中透著複雜的神情。 雖說面無表情且沉默寡言,但他眼神中的感情卻相當豐富。這點小怪是知道的,但真的仔細觀察下來,卻依然感到了詫異。 原來如此,勾陣所說的觀察別人很有趣原來就是指這個啊。 的確,能窺視到六合的另一面確實非常有趣。 「回頭見。」 晃著尾巴從六合身邊走過後,小怪便跑了起來。 六合扭頭目送著小怪越來越遠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後將目光轉向了瑞碧之海。 結果的確如小怪所言,風音就蜷坐在湖邊。她正抱著雙膝,將額頭靠在膝蓋上。 察覺到腳步聲的風音扭頭望去。 見來人是六合,她臉上頓時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其中有安心,也有受傷。 原來他以為她在哭,但她的臉頰上沒有淚痕。 六合默默走到她的身邊,然後彎腰坐了下去。他支起一條腿,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他看了一會,開口道: 「……現在,勾陣好像在水裡。」 凝視著六合側臉的風音眨了眨眼,也將視線轉向了水面。 「是這樣啊……」 她原本聽說百足和蜥蜴都沉了下去,沒想到神將也能在這裡療傷。 之前是神將勾陣支撐著全身無力的自己。她看上去只比自己稍微年長一些,但實際上神將的年齡是不能通過外表來判斷的。 這一點,六合也是一樣。 而繼承了道反大神血脈的風音也生活在與人界不同的時間中,如果平安無事的話,她的生長會停在某一時段,然後與神一樣擁有無限的壽命。 但是沒有完全淨化就復甦的身體,一定會對這產生某些影響吧。 自己總有一天不得不重生,但在這之前,還是能擁有比人類長很多的壽命。 她沉默地凝視著六合,雙眸忽然顫動了一下。 十二神將也是近似不老不死的存在。 到那時,他是否還會願意為自己等待。 「……」 風音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還有必須去做的事情沒做。 她吸了口氣,忽然發現原本凝視著水面的那雙黃褐色眼睛,此刻正在注視著自己。 「……怎麼了?」 風音探頭問道,六合默默地搖了搖頭,隨後站起身。 「彩輝?」 向面露不解的風音伸出手,他簡短地回答道: 「嵬在找你。」 風音張大了眼睛。因為之前它一直在昏睡,所以她離開時沒有叫醒它。 「它從誰那兒聽說我回來了嗎?」 剛說完,她便想起應該是母親告訴它的吧。真不該告訴它的。 「它大驚失色地到處找你。」 「你沒告訴它我在這裡嗎?」 六合面無表情地默默點了點頭。風音注視了他的臉片刻,忽然用手指抵在唇邊小聲笑了起來。 「那它一定很擔心,不過嵬本來就很容易緊張……」 她那雙朝霞般紅色的眼睛透著柔和的光芒。風音眨了眨眼,只聽見六合少見地用平和的語氣對她說道: 「……你原來也會笑啊。」 風音愣了一愣。一直強忍著的某種東西在此刻決堤了。 「……」 風音地下頭,不想讓六合看見自己被淚水打濕的臉龐,只見六合輕輕抱住她。 她無聲顫抖著,在心中銘記下這一刻。 不會忘記,絕對不會忘記。 就算面對無法悔改的事實,就算她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但到最後她還是被就贖了。 如果有一天,能夠與那顆心相呼應的話。 自己一定要報答他—— ********** 珂神比古坐在宅邸南側的屋中,看著烏雲中不時閃動的雷光,他忽地瞇起了眼睛。 很快天就要亮了。 「……天一亮,就將兄弟放出去。」 珂神厲聲命令道。 雨滴中荒魂的妖氣 濃重,不光是烏髮峰,就連整個出雲都幾乎被淹沒在其中。 珂神背後的真鐵隔著雨幕遙望遠方。被雨水沖刷的土地,曾是九流之王支配的領地。 受荒魂保護的九流族,以擁有比其它比古們更強的勢力所著稱。 而奪走了這一切的,是天津神,以及信奉天津神的朝廷。朝廷將這個歷史慌稱為神話,並將一族曾經為保衛霸權浴血奮鬥的事實抹殺。 而殘存的九流族人,則被迫躲在了荒魂棲息的烏髮峰,過起隱姓埋名的生活。 ——那麼,是九流輸了啊。 稚嫩的聲音在真鐵耳邊響起,他閉上了眼睛。 能夠將比自己小上八歲的,一族最後的孩子珂神比古養大的,只剩下了自己。真赭是狼,而她所生的多由良以及茂由良和珂神一樣,也是需要照顧的孩子。 真鐵自己當時也只是個懵懂的還在,但為了養育和守護比自己更為年幼的珂神,並且身負將一族的歷史教導給他的使命,他放棄了孩子的身份。 一邊向真赭學習,真鐵一邊努力照料著還不會走路的嬰兒。看著珂神學會爬的時候,他很感動。這個小小的,像猴子似的嬰兒,正在一天天地長大。 但從那之後,他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珂神了。 在這座只有寥寥幾人的宅子裡,他總會到處亂爬。只要門開著,他就會爬到外面,即使下雨颳風也從沒能阻擋他。 而且,多由良和茂由良也讓人頭疼。多由良還好,只要告誡它什麼不許做,它就會乖乖聽話,問題就出在茂由良身上。 它總是沒什麼腦子,只要和珂神在一起,這兩人總會惹出些亂子來。 事後每次責備它,它總是垂著頭乖乖挨訓。但訓完後沒過一會,它又會不知上哪裡去搗亂了。 而真鐵則必須出去尋找自己和珂神的食物,還有其它各種事情都需要他操心,祭祀荒魂也不能忘記。所有重擔都壓在了真鐵身上。 但每當他看著珂神玩累之後稚嫩的睡臉,什麼疲勞都頓時煙消雲散了。 守護這孩子是自己的責任。正因為族人將這孩子交給了自己,自己才會活到現在。 他就是這樣努力活下來的,與珂神、真赭、多由良、茂由良一起。 他曾有個小小的願望,就是能夠一直這樣平靜地生活下去。 但就是這小小的願望,卻在某一天破滅了。 珂神十五歲時,真赭告知了其身為王的責任。於是這名一直被叫作珂神的少年,忽然間成為了九流族的祭祀王。 「……」 真鐵靜靜睜開眼睛注視著珂神。 那個總是需要自己保護的孩子不見了,一直共同生活的灰白色巨狼,也不見了。 時間流逝,再也回不到那些日子了。 雷鳴聲中,在聽見珂神比古的號令同時,真鐵暗自下定決心。 就讓自己曾經的軟弱,隨著這雨水一同流走吧。 背靠牆壁倦著身子的彰子忽然抬起頭。 原本呼吸因恐懼而變得急促,但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就打起了瞌睡。 自己居然會如此鎮靜,彰子有些驚訝,卻同時又感到有些好笑。 是的,自己沒那麼軟弱。可怕的事情己經經歷過不少了。 自己曾被妖怪帶到貴船,也曾回應了那個可怕的異邦妖魔——窮奇的呼喚。曾被不知名的怪僧帶到異界,害得自己四處逃跑。在代替異母姐妹進宮後,也曾因為體內殘存的詛咒而痛苦不堪。 靜靜地深吸了一口氣,彰子只覺得喉嚨深處微微有些顫抖。 她抬起手注視著右手背,曾被人緊緊抓住而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 被帶到這裡還沒到一天。離窮奇的詛咒暴走還有些時間。 彰子咬緊了嘴唇。 總之,得想辦法逃走。 在自己因詛咒而無法動彈之前,趁自己還能自由活動的時候,盡量逃得越遠越好。 這裡是出雲,而昌浩就在出雲的某個地方。 緊緊握住手掌,彰子祈禱著閉上了眼睛。 回憶起來,昌浩曾說過要去道反聖域。道反在哪裡。 盛夏時回到都城中的昌浩曾告訴過自己有關出雲的事情。 ——嗯,道反的聖域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她喜歡看著昌浩一邊指著地圖一邊為自己解釋的樣子。因為彰子從未出過都城,所以他總是盡可能詳細地為她講解。他那認真仔細的神情使得彰子非常高興。在昌浩指給她看到瑪瑙的玉造之地時,她就在想像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那時昌浩給她的手鏈此刻已經不在手腕上了。彰子握住手腕,不停地深呼吸著。 沒有人可以依靠,此刻面臨的窘境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閉上眼睛,回憶昌浩的樣子。 昌浩總是在與可怕的妖異和怨靈戰鬥著。雖然他有十二神將,還有晴明的幫助,但每當危急關頭,拚死戰鬥的只有他自己。 自己總是被保護著,被他保護著。雖然從不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自己又怎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呢。 活下去,回到昌浩身邊。想要呆在昌浩身邊,想要聽昌浩的聲音。 彰子一直祈禱著希望昌浩能平安活著,而她也相信,昌浩也一直這樣為她祈禱著。 雖說是在豪華的東三條邸中長大的,但此刻彰子的家,是那個有些古舊,卻意外寬敞的,安培邸。 彰子默默思考著,灰黑色巨狼多由良在一邊冷冷注視著她。 茂由良死了,珂神性情大變。 多由良為此歎息,但母親真赭和真鐵卻似乎對此不以為然。 擔負著看守祭品的重任,卻莫名其妙讓她給逃了,這像什麼話。 在真赭嚴厲地斥責前,多由良一言不發地垂下頭。它沒有借口。要不是真鐵發現得早,那她肯定已經逃了。 八岐大蛇荒魂。在它的八頭八尾完全獲得實體的瞬間,只要將祭品奉上,那麼大蛇就能永遠地留在人界。 除非殺盡從九流之王手中奪走出雲的傢伙,否則荒魂的怒氣就無法平息。 這是逝去的九流族人的宿願。 喀嗒一聲,緊閉的門被打開了。 緩緩扭頭望去,只見門外站著的是珂神和真鐵。 彰子屏住了呼吸。 見彰子神情緊張,珂神嗤笑了一聲扭頭望向真鐵。 「她好像想逃跑。」 「不會再讓她逃跑的,吾王珂神比古。」 珂神忽地瞇起眼睛。 「區區一個臣子,不許隨便說出這名字。」 真鐵微微皺起眉,但還是默默行了一禮。 每次稱他為王時都會感到一陣落寞,但珂神忽然移過目光。 不會再叫你的名字了。 「你叫什麼名字。」 珂神靜靜問道,真鐵面無表情地回答。 「真鐵」 「哦,那麼真鐵。」 瞥了一眼垂著頭一言不發的狼,珂神冷冷開口道: 「這黑毛狼好像也想變得像那只死狼一樣。我的兄弟們很大度,只要你願意隨時都可以讓你隨它去。」 多由良聞言愕然瞪大了眼睛。 緩緩站起身,灰黑色的狼顫抖著開了口。 「……神……你……」 它再也說不下去了。有種無法克制的感情堵在了喉嚨口。 多由良還記得,那個在樹蔭下靠在灰白色的狼身邊熟睡的孩子。 多由良還記得,在雪中迷路結構著涼感冒了的狼和孩子的樣子。 那手無數次地撫摸過自己的身體,那聲音無數次地呼喚過自己的名字。 每次喚他為王,他眼中總會閃過一絲陰霾。但這是母親的決定,多由良服從了。就算茂由良無數次抗議說珂神就是珂神,它不願喚他為王,但卻換來了它對弟弟的一聲喝斥。 但這就是王嗎。這就是擔負統治九流之民責任的珂神比古,應有的姿態嗎。 冷冷蔑視著低語著的多由良,珂神伸出了手。他指尖出現的雷擊發出了嘈雜的響聲。 真鐵猛地屏住了呼吸,只見珂神將雷擊放了出去。 隨著一聲悶響,雷擊擦過多由良的腹部打在地面上。地面的一角被打穿,發出了誇張的響聲。地面升起了幾縷煙,空中漂浮著木頭被燒焦的氣味。 牆邊的彰子尖叫著抱住頭。 多由良前足顫了一顫,這衝擊彷彿擊碎了它的心。 珂神注視著一臉茫然一動不動的多由良,眼神如同冰一樣寒冷。 「服從與九流的妖狼末裔,你沒用了我也就不必留你。如果你妨礙我,我會把你和那屍體一樣,給兄弟作為玩物。」 玩物。 多由良的目光出現了裂痕。 心跳驟然加劇,不停打著胸口。狼嗚咽著,四肢無力地彎曲下來,彷彿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 真鐵有些堪布下去了,他開口道: 「多……」 「真鐵。」 珂神絲毫沒有理會,反而轉過了身。 「阻止我兄弟再臨的傢伙們在哪裡。」 真鐵詫異地皺起了眉頭。只見珂神嗤笑著說道: 「那紅毛狼好像很懂該怎麼侍奉王,能像它那麼聰明,我也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真鐵對多由良投去一瞥後回到道: 「簸川盡頭,靠近意宇郡邊境的山中。」 彰子抱著頭,微微顫抖了一下。 「被囚禁的兄長在呼喚我,在那裡的不是人類。」 珂神垂下眼低聲語道,真鐵小心回答。 「難道道反那些人囚禁了第一顆頭?」 「是的……看來是被一些小把戲給困住了。去釋放它吧。」 「……」 珂神低聲命令道。真鐵默默低下了頭。 珂神回頭看了看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狼,開口道: 「狼,這次別再讓那祭品跑了。如果你再次失職,就沒人能救你了。」 多由良的背脊微微顫抖著。 隨著一聲沉重的聲響,門被光上了。寒風透了進來。門從外部施了法術,使人無法輕易打開。 縮成一團的彰子緩緩抬起頭看著緊閉的門。 她想起了真鐵的話語。 簸川盡頭,意宇郡邊境。 她在腦中描繪出了地圖,回憶起昌浩所說的地名。 簸川從仁多郡向大原郡流淌,隨後流經大原郡和飯石郡注入神門水海。意宇郡就在大原郡的東側。 雖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如果沒猜錯的話,只要從這裡一直向北,就能夠接近道反的聖域。 道反接近入海口。這裡是高山上,而且一直被雨覆蓋著,看不見星星,無法得知方位。 彰子握緊了雙手。 如果能有陽光就好了。很快天就要亮了,哪怕一瞬間也好,只要能透過雲層窺視到太陽,那就能明白方向了。 彰子頓時心跳加劇。 在安培邸,彰子從神將們和晴明身上學會了不少東西。那些原本是籐原家千金不需要知道的東西,但只要是在安培邸,與身為陰陽師的安培家人一同生活,那這些只是便絕不會是無用的東西。 比如,茂盛的樹枝指向的方位,讀星術、點火的方法。 雖是些大貴族的千金用不上的知識,但安培家的人們教會了彰子。 回憶一下,晴明的那間屋子,入口在西側,東側南側是雨窗,北側是有窗戶的牆壁。 無論什麼建築物,都是在考慮了采光的基礎上建造的。就算是住在出雲中的人們應該也一樣。 一邊小心注意著茂由良,彰子一邊打量著屋子。 有窗,現在緊閉著的有兩處。剛才看到的廊邊也有窗戶。 根據一系列情況,彰子得出了結論。這裡是南,那麼只要向反方向就能到達聖域了吧。 但也僅此而已。 彰子知道自己有多麼無力。 沒有任何力量的自己就算逃至出雲中,也難保能夠平安到達聖域。 「……但……還是要逃。」 彰子囁嚅著,猛地要緊了嘴唇。 一直留在這裡的話,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 如果無論逃或不逃結果都一樣的話,那還是按自己的意志行動更好。就算這沒有任何意義,但到最後至少自己不會後悔。 想到這裡,彰子微微笑起來。 明明還不到一年。 去年的現在,自己還在東三條邸,以千金大小姐的身份無憂無慮地生活著。 那時的生活奢侈至極。自己也從沒有過什麼不要後悔之類的想法。 啊,對了。 她閉上了眼睛。 一年前,她遇到了昌浩。 於是命運被改變了,自己走上了一條與原本截然不同的道路。契機是那少年,彰子堅信著。 調整了呼吸後,彰子站起身。 「……」 多由良呆呆地注視著她的舉動。 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珂神令自己不要讓她逃跑,那是絕不能違抗的王的命令。 但一想到要服從於如此殘暴的王,它的心裡產生了抗拒。 珂神,珂神比古。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你到哪兒去了。 多由良心頭發緊。 茂由良說,太可怕了。它不知說了多少次。 為什麼那時沒聽它的話。明明它那麼可怕,可為什麼還是沒有理會它。 正因為那時的疏忽才有了今天的後悔。但心頭的疼痛卻依舊無法消除。 自己想要的,只是那樣的平靜生活。 但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察覺到彰子正在檢查牆壁,多由良皺起了眉頭。 做什麼蠢事,愚蠢至極,你逃不出去的。你是祭品。為了將荒魂完全留在這片土地上,必須獻出你的靈魂。 而荒魂將毀滅整個國家,為了九流。 忽然,它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 眨了眨眼,多由良屏息凝聽。 除了彰子,這裡沒有任何人啊。 到底是誰。 彰子忽然察覺到了多由良的舉動。 凝視著狼的彰子,忽然瞪大了眼睛摒住了呼吸。 「啊……」 多由良耳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不……啊…… 三角形的耳朵顫抖了一下。 多由良瞪大了眼睛,這次聲音變得清晰了。 ——不可以啊,多由良…… 凝視著瞠目結舌的多由良,彰子呢喃道: 「……茂由……良……」 灰黑色皮毛的深處,漆黑的雙眸深處。 一個體型相同,但毛色截然不同的狼的身影,如同陽炎一般重疊在多由良身上。 灰白色的狼擔心地歪著腦袋。 ——不可以啊,彰子是好人,不要嚇唬她。很可憐的。 第七章 生物鐘使得昌浩醒了過來。 忽地睜開眼,昌浩睡眼朦朧地環顧著四周。 陌生的牆壁和天花板映入眼簾。 昌浩呆呆地看了一會,忽然發現小怪正蜷成一團待在視野的一角。 「……啊,是小怪。」 昌浩坐起生揉了揉眼睛。 因為一直在行動,實在是太累了。但就算如此他還是硬撐著沒有睡覺。而且道反聖域和人界的時間有所不同,偶爾沒有陽光,所以有時很難推算出現在是什麼時候。 但即使如此,身體的疲勞還是在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奪回了風音的身體,和比古也和解了,於是剛回到道反的聖域後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昌浩還記得自己和祖父在巫女處一同說了些什麼,但途中眼皮就漸漸沉了下來,之後就完全不記得了。 「哇,我居然在巫女面前睡著了……」 昌浩抱著頭念叨著,小怪聽見後抬起頭眨了眨眼道: 「哦,你起來啦。」 昌浩斜眼看著小怪。 「不是起不起來的問題啊。」 小怪不解地探頭問道: 「嗯?怎麼啦,哭喪著臉。」 小怪坐在地上,抬起眼窺視著他的表情。昌浩一把抓起它的後勁。 「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在女巫面前睡著實在是太過份了。」 小怪搖晃悠著尾巴不以為然地回答道: 「啊,巫女也沒太介意,無所謂啊。反倒因為讓我們如此操勞,巫女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啊啊?!」 昌浩一把扔開小怪。小怪在空中轉了一圈艱難地著了地,它皺起眉頭睥睨著昌浩。 「我說你……」 昌浩走下寢台,疑惑起來。 「啊?這裡是哪兒?」 見昌浩四下打量,小怪一邊用後足撓著脖子一邊回答道: 「本宮的一間房間。可以說是客房吧,不過我對於是否會有客人留在聖域這一點深表懷疑。 的確。 昌浩雖在心裡表示同意,但仔細想來因為自己現在正暫住在這裡,那應該有其它人類來訪吧。 昌浩身上還穿著幾天前從巫女處接來的道反裝束,但因為小怪的爪印,以及和比古比劍時弄上的污跡,衣服已經是慘不忍睹。 因為穿著這身衣服睡到現在,寢台也被弄得滿是污跡。寢具上滿是灰塵,還有沙土從上面落下。 「這樣的話,想要復原,有些……」 昌浩沉默了,小怪卻輕巧地說道.。 「回去前先打掃乾淨唄。」 昌浩穿著髒衣服走出房間,只見晴明像是知道昌浩已經起床一般等在了廊下。 「睡得好嗎?」 晴明身邊還有六合和白虎,看來他們也休息過了。 六合神力消耗過渡,一時的休息還不可能使他完全恢復。但他的臉色已經好很多了。 猜想晴明或許是用了能夠快速恢復體力的法術,小怪竄上昌浩肩頭。 「你也好好休息了嗎?」 「不用擔心,有巫女借給我的出雲石,我現在好得很。」 對小怪微微笑了笑,晴明看著昌浩說道: 「昌浩,巫女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替換的衣服。」 「啊?真的嗎,那可就太好了。」 饒有興致地看著昌浩送了一口氣的表情,晴明指了指旁邊的屋子。 「就放在那裡,換好衣服就到巫女那裡去。「 「是。」 說完後,晴明和白虎等人先行過去了。 昌浩急急忙忙換好衣服,隨後向巫女的房間跑去。小怪也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等在中途的白虎告訴他不是寢室而是其它的房間,於是昌浩又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昌浩敲門後進入屋內,進屋後他停下腳步,環顧起四周。 巫女坐在屋內的長椅上,椅背上停著一隻烏鴉。而身著與巫女相似服裝,紮著髮髻的風音則站在巫女背後。 這樣看來,風音和巫女真的很像。不過風音的目光更為有力,但她給人的感覺卻相當柔和。或許是因為曾與昌浩戰鬥的風音強大的靈力和劍術,給自己留下了太過鮮明的印象。 他想,光看外表還真是看不出來呢。 就這樣站著的話,實在讓人無法聯想到那個力量強大的風音。 不過現在的事實就是,即使風音的外表看上去多麼溫和柔弱,其劍術和靈力都是遠遠超過昌浩的。這使得昌浩感到不小的打擊。 原本就被判定與劍術無緣那也倒算了,靈力也差那麼多,這就有點…… 此刻昌浩的腦中縈繞的就是這些問題。 是啊,她是道反大神和道反巫女的女兒,擁有一半神的血統,靈力比自己強是理所當然的啊。 小怪在一邊看著昌浩若有所思的表情,無奈地瞇起了眼睛。 晴明敲了敲長椅空出的地方,嚴肅地催促著昌浩坐在自己身邊。 「太陰風信來報,蛇頭已經漸漸開始了行動。沒時間再猶豫了。」 巫女和風音的眼神中也透出了緊迫。 「天一和玄武也快倒極限了。他們回到這裡之後,得讓他們休息。」 「這期間蛇頭怎麼辦。」 巫女問道,只見晴明沉思著說道: 「關於這個,我有個請求。」 巫女用眼神示意晴明趕快說下去。晴明行了個禮後接著說道: 「之前您給我們的受到大神加護的道反丸玉,能否再多給幾個。」 將丸玉布為無芒星形狀,並設下結界。 這將會成為勝過玄武所創的波動之柵的,陰陽五芒結界。 「剛才我也與它商討過。」 晴明瞥了一眼椅邊的小怪,小怪回應似的搖了搖尾巴,同時瞇起了眼睛。 「想要一次打敗所有的蛇頭很困難,所以,我想逐一對它的頭和尾進行攻擊。」 風音聞言默默眨了眨眼,而六合見狀,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微微皺起眉頭。 「但就像大神所說的,那被奪走的咒物至今下落不明……那是讓蛇神復活的必需品,所以,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 巫女靜靜點了點頭。 「嗯……為了讓蛇神再臨,那東西是最為關鍵的。就算打倒了擁有實體的頭尾,但只要那咒物在九流手中,蛇神就能復活無數次。」 晴明歎了口氣,事態明顯相當嚴重。 雖然因為沒有正規占具無法得出明確結果,但還是占卜一下比較好。 事實上,晴明已經猜測到了,那應該就在大蛇棲息的瀑布附近。 晴明之前一直凝視著那裡。 而這也只是猜測。陰陽師的直覺雖然可信,但不能以直覺來下定論。 之前一直沉默的昌浩,忽然舉起手。 「啊,那麼……」 眾人的視線集中到了他身上。 「丸玉的結界就交給我吧,爺爺去找那咒物。」 晴明聞言點了點頭。 「也是。使用離魂之術的話我去倒也無妨……」 「以防昌浩那裡出什麼岔子,你留在這兒。」 小怪想當然地插嘴道。昌浩忽然地挑了挑眉。 「什麼嘛小怪,好像我肯定會失敗似的。」 小怪瞇起眼睛,斜靠著身子。 「我沒這麼說,只是以防萬一。」 「沒想到我會被一隻妖怪這麼說……」 昌浩開始抱怨,小怪猛地呲起了牙說道: 「我不是妖怪!你不要故意激我,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昌浩條件反射地回嘴道,忽然回過神。 道反巫女和風音正瞪大了眼睛注視著他。 一邊的晴明則後仰著用手按著額頭,深深歎息著。 一邊抓著小怪的後勁逼它低下頭,昌浩一邊小聲地道了謙。 將大蜘蛛安排在千引盤附近後,昌浩和小怪乘白虎的風飛上天空。 白虎的風比太陰要穩上許多,但速度就不能和太陰相比了。太陰的風相當有氣勢,但非常狂躁。 白虎本人認為,一旦有什麼情況的話,還是太陰的風更能派上用場。 昌浩覺得既然路途不遠那也不必在乎,也不是要將太陰的風和白虎作比較,但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認為吧。 很快天就要亮了。但填上的烏雲遮擋了陽光,出雲仍然是一片黑暗。 太陰的光芒如同生命的光輝一般,如果沒有陽光,地上的生物都將滅絕。 忽然,他想到了創世紀。 無法忍受素盞鳴尊狂暴放肆的天照大御神躲進了天巖戶,而因為身為太陽神的天照大御神躲了起來,地上被黑暗所覆蓋。失去了陽光的地面作物枯萎,瘟疫肆虐,人們漸漸死去,而無奈的天津神做出了秘密對策。 神話畢竟是神話,原以為事實上是不存在的,但自從接觸了貴船的高龍神之後,昌浩覺得神是無處不在的。 而自己在道聖域點倒的道反大神,有是從遠古時候起就一直坐鎮這片土地,隔絕了黃泉和人間。 八岐大神也不再是神話中的妖怪,它以實體出現在昌浩面前。 用風隔絕了帶有妖氣的雨水飛翔在空中的昌浩等人,發覺到大氣中充滿驚人的妖氣,都感到了顫慄。 大蛇的妖氣相當於死氣。再這樣下去,被雨淋濕的地面上,所以植物都將枯萎。 而使得大蛇再臨的,是九流的祭祀王。 昌浩握緊了拳頭。 「比古……」 比古答應自己會去尋找讓大蛇再次沉睡的方法,不知道那裡進展如何了。 預感還是無法消除,雨中的妖氣濃度增強了,這也使得昌浩更加不安。 「你封住第一顆蛇頭的行動,我來燒死它。」 昌浩肩頭的小怪眨了眨眼,昌浩將視線移到它身上。 「但它的身體還連著山峰呢,這怎麼辦……」 「砍下來。」 「啊?這怎麼砍。小怪就算能用火燒,可沒法砍啊?」 「別叫我小怪。」 小怪聳了聳肩。 「雖然不常用,但還是拿出我的武器吧。」 小怪的語氣中充滿著厭惡,但裡面還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小怪的武器,記得很久以前在貴船見過,應該是緋炎直之槍吧。 昌浩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總是不願意用呢?既然你有槍,那我那時候也不必特意問勾陣借武器了……」 「那不適合小範圍作戰。勾的筆架叉很短,用起來方便。」 昌浩回憶起來。那樣的話就不要用槍啊,一開始用劍多好。 但他轉念一想,為什麼十二神將的武器都是些長兵器呢,六合的銀槍,青龍的大鐮,還有朱雀的大劍。 這麼說來,使用短兵器的只有勾陣了。 而且,神將中還有不使用武器的人。太陰和白虎就不用。 雖然昌浩對此不是非常在意,但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意義呢。 昌浩這樣問道,而得到的回答非常簡短。 「那應該只是天空的個人興趣罷了。」 天空說,個子高的神將使用大型武器比較好。 而因為勾陣左右手都能作戰,所以他給了她筆架叉。 「嗯,原來如此。勾陣左手也能像右手那樣靈活啊。」 「你說錯了。」 「哪裡錯了?」 「勾是左撇子。因為她同時在用右手所以你看不出來。」 昌浩瞪大了眼睛。 「哈,這樣啊,真好,雙手都能用。有什麼緊急情況的時候一定能輕鬆應付。」 就算一隻手受傷,在痊癒之前也能用另一隻手代替,昌浩對此羨慕不已。 白虎在一邊聽著二人閒談,不禁在心裡對於小怪的細心觀察感到些許震驚。 曾經他對其它人都是愛理不理的,但最近騰蛇變化很大。 原來如此,以前晴明曾說過,只要是活著的東西,都是會改變的。 哪怕是些稍不留神就會錯過的細小事物,時間一長還是會發生驚人的變化。 想起留在蛇頭那的太陰,白虎歎了口氣。 因為騰蛇的憤怒,原本對他的態度顯得稍有緩和的太陰,這下對於騰蛇的懼怕更加變本加厲了。看樣子這是很難改變的。 瞄了一眼坐在昌浩肩頭的小怪,白虎忽然擔心起來。 他想起太陰說因為有騰蛇在,所以不願去追昌浩時,那桔梗色的雙眼。 如果面對的是變為小怪的騰蛇,那麼太陰或許能夠平靜一些吧。 為保護封印著蛇頭的玄武和天一而始終神經緊張的太陰,在感覺到同胞漸近的氣息後忽然雙目放光。 「白虎!還有……啊……」 敏銳地感覺到騰蛇神氣的太陰,頓時嚇得面色慘白。 「啊……」 剛想下意識地逃開,但想到自己身負保護天一和玄武的職責,她硬是留了下來。 風呼嘯著靠近太陰,只見風中的三人忽地降了下來。 看見昌浩肩頭的小怪,太陰愣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察覺到太陰的緊張,小怪聳了聳肩轉過視線。 一切如自己預料,白虎無奈地歎息著。 拍了拍太陰僵直的腦袋,小女孩動作生硬得如同人偶一般抬起頭。 「……我、我明白、的……」 太陰注視著白虎的眼睛,知道他想要說些什麼,於是先開口說道。 「小、小怪、的話,我會……努力、去、去習慣的……」 但畢竟凶將騰蛇的神氣就在離自己不遠處,太陰不禁渾身僵硬冷汁直冒。 對於太陰的努力要表示認同。 白虎點了點頭,安慰她不要勉強。 「玄武,天一!」 玄武和之前眾人離去前一樣,仍舊對著大蛇伸出雙手緊閉著眼睛。 他身上放出的神氣正在慢慢變弱。 而跪在他身邊握著雙手祈禱的天一,臉色也已經變得蒼白。 兩人被雨點無情地淋濕了,他們不光要向困住大蛇的柵注入神氣,雨中的妖氣也減弱了他們的通力。 小怪緊張起來。 「糟了,已經到極限,快撐不住了。」 「等等。馬上……」 昌浩從懷中取出從巫女處得來的出雲石的管玉,隨後在柵的外側轉了一圈,將石頭放在了五處。 他移動到大蛇正面,手結刀印集中靈力。 用刀印在空中畫出五芒星後,昌浩厲聲高喝: 「——禁!」 昌浩所布下的管玉繪出了五芒星,將大蛇困在裡面。 同時,玄武也耗盡了通力。 波動在瞬間消失,玄武和天一統統倒了下來。 「玄武!天一!」 昌浩大驚失色地跑到玄武身邊,抱起這個小個子。 「玄武!振作一點,玄武!」 話音剛落,玄武緩緩睜開眼睛。 漆黑的雙睛慢慢動了動,視線停在了腳邊的小怪身上。 玄武驕傲地笑了。 「你說的……我做到了……」 使盡了全力,已經連站都站不動的玄武這樣說道。小怪聞言微微瞪起了眼睛,但隨後它笑著回答。 「還行,及格了。」 武也無聲地笑了,隨後他的頭歪了下來。 「玄武!」 「不用擔心,只是昏過去了。」 小怪冷靜地提醒道,昌浩聞言鬆了口氣。雖然現在還不能完 全放下心來,但總算趕上了。 白虎架起了和玄武一樣暈倒的天一。 「白虎,把天一和玄武帶回聖域。」 「知道了。」 白虎剛答應,只聽見太陰高聲說道。 「我、我帶他們回去!」 明白太陰心中顧慮的白虎很想遂她的願。 但昌浩在看了看玄武和天一後搖了搖頭。 「太陰沒法用風帶他們回去,白虎還能抱著他們,對他們來說也比較輕鬆。」 「……這……是沒錯……可……」 如果為玄武和天一考慮的話,那確實如昌浩所講。 摸了摸太陰的頭,白虎用一隻手抱起天一,又用另一隻手抱起玄武。 「馬上回來。」 話音剛落,白虎就飛向了空中。 太陰無助地望著白虎的身影,小怪與她拉開一段距離,開始考慮下一步該幹什麼。 被新建的強韌結界困住的蛇頭,正憎惡地用紅色的眼睛睥睨 著昌浩等人。那在雲端舞動的紅色螢火蟲,就是它眼中的不祥光芒。 小怪的目光銳利地閃爍著。它額前的紅色花樣印記,淡淡地發出了磷光。 就算解開了封印,自己又能否燒死大蛇呢。 小怪這樣問自己,但隨後它搖了搖頭,因為它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能夠克制水屬性的蛇神的,不是紅蓮的火焰而是土屬性。只有將水困在某處讓其無法流動,它才會失去力量。土屬性會削弱水的力量。 十二神將中,土將有四名。天空、太裳、天一和勾陣。其中有戰鬥力的,只有鬥將勾陣了。 如果她的力量能夠被道反之石增幅,或許能對大蛇形成一定威脅。 但是。 小怪凝視著大蛇,計算著它體內究竟包含著多少妖力。 「不行嗎。」 勾陣的通力有多強,紅蓮知道得很清楚。如果她處於暴走狀態的話或許還能有所作為,問題就是,之後怎麼制止她。 看來也只有解開封印,自已親自上陣了。至於其它擁有凌駕於神將的土屬性力量的人,小怪根本想不出。 小怪睥睨著大蛇面露難色,昌浩見狀不解地問道: 「小怪,怎麼了?」 瞥了一眼昌浩,小怪不悅地答道: 「沒什麼。昌浩,帶著太陰離遠點。」 晴明已許可他解除封印。晴明的言靈就是解開封印的鑰匙。 見昌浩已與自己拉開了距離,小怪全身頓時被邦色的鬥氣所包圍。 見小怪瞬間化為紅蓮,太陰不禁據住了呼吸。 她的反應實在太過激烈,昌浩不覺擔心地彎腰安慰道: 「太陰,沒事吧。」 「好、好像,不會沒事……」 她的手不停顫抖著。他握住了她的手,靜靜地安慰道。 「沒事的,沒事。」 太陰的眼中滲出了淚水。 「紅蓮的火焰很強,但不用害怕。就算是那時,也是因為我犯了錯惹他生氣,也只是這樣而已啊。」 注視著小個子神將的雙眼,昌浩重複道: 「對不起,害太陰這麼害怕,都是我不好。真的對不起。」 太陰搖了搖頭。 「不管你怎麼說,當初答應了你的是我。所以是我不好。」 隨後,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 「但今後,無論你怎麼拜託我,不行的話我還是會拒絕的。」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後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解開封印的紅蓮燃起了煉獄之炎。 明明已經離開了很遠,但熱氣還是傳了過來。 就在昌浩抬起手擋在眼前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地震般的轟鳴。一邊的太陰聞聲四下打量起來。 「怎麼了……」 煉獄之炎向蛇頭燒了過去。 瞬間,被五芒結界困住的大蛇猛地咆哮了起來。 震顫大地的轟鳴直刺耳膜,熊熊燃起的火焰包裹住了大蛇,燃燒著它的身體。 轟鳴聲越來越大。 發現這是從後方傳來的振動,昌浩和太陰猛地回頭望去,只見真鐵坐在暗色妖獸的背部如疾風般出現了。 「真鐵……」 看到眼前一臉驚悍的昌浩,真鐵拔出腰間的佩劍跳下來。 昌浩下意識地猛衝過去撞開太陰。 太陰小聲悲鳴著摔倒了,只見真鐵的劍已砍在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 一邊避開攻擊。昌浩一邊結起刀印。 「禁!」 飛身而來的真鐵被壁障彈開,但瞬間他又跳了起來,放出靈力擊碎壁障。 隨著劇烈的爆炸,昌浩被炸飛了。 「昌浩!」 紅蓮和太陰同時喊了起來,而這時,與真鐵同時現身的第四 以及第五顆蛇頭也張開嘴向兩人襲去。 火焰和著狂風舞動起來。 真鐵向第一顆蛇頭投去一瞥,立刻發現封印住蛇頭結界的五個支點。 「哈!」 釋放出的靈爆將管玉擊得粉碎。 五芒結界頓時消失了,被解放的蛇頭發出了歡喜的咆哮聲。 大地在振動。 雷聲也呼應般響動著。 烏雲中漂浮著紅色的螢火蟲。 被紅蓮灼瞎雙眼的第二顆蛇頭,還有被風音刺瞎了單眼的第 三顆蛇頭,此時在雲中若隱若現。 第八章 **************** 烏髮峰的一角有座破爛的宅邪。在它的祭殿之中,一隻紅毛巨狼凝視著水面。 清澈的水面如同鏡子一般,映著八收大蛇荒魂攻擊幫助道反那些人的景象。 真赭盯著水面,眼睛裡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來吧,荒魂,放手去做吧……」 真赭心懷叵測地低語著,陰沉地笑了。 **************** 從昌浩他們奔赴封印蛇頭的地方到現在,大概過了有一刻鐘吧。 晴明一邊在聖域不停走著,一邊在心裡這樣想。 「不對,等一下。」 在道反聖域裡,時間流逝的速度和人界是不同的,只能憑自己的感覺去估計。 晴明微微思考了一下,看來現在果然還沒到時候。 這樣說來,從他來到這裡,已經過去兩天了。 「……宵藍和天後那兒,什麼都沒說吧?」 晴明咯吱咯吱地撓著頭,嗯嗯頷首道。 來這裡之前,多虧了太陰的風信,兩個人應該都已對大致的情形有所瞭解,不過他也知道,依對方的性格絕不會輕易就原涼別人。 「在一切喧囂靜止之前,一直呆在這裡,如何?」 晴明半開玩笑地說。 他是十二神將的主人,不過在平時他很少在意自己的這個身份。 他也不止一次地自問過,難道當初讓他們做自已的式神,自己就能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們的主人嗎?每到這個時候,天後、天一和太陰就會來安慰自已。 想到這兒,晴明搖了一下頭。 天後和天一確實給自己帶來了安慰,不過太陰每次只是做出安慰自己的行動,從來沒起到實質的作用。有時晴明甚至會想,其實最不能寬恕別人的就是太陰了吧。本人雖然沒有什麼惡意,不過所謂秉性難移,她就是那樣的脾氣。 晴明歎了口氣.注意到有一抹身影在靠近自己,他停下腳步。 回頭一看,原來是十二神將六合。 晴明對無聲走近自己的六合報以淡淡的微笑。 「感覺怎麼樣了呀?」 「沒事了。」 「還沒有完全恢復吧?」 面對這樣直接的追問,六合沒有作答,看來是被切中了要害。 一旦別人說的不對就會強烈否認的六合,也有他容易被讀懂的地方。並不是不願意回答自己的問題,只因為他那天生沉默寡言的性格。直視著身材比自己略低的晴明的眼睛,六合用他那缺少感情起伏的聲音說: 「那,我也一起去。」 「去往封印住一顆蛇頭那裡嗎?」 六合點點頭。如果有身為鬥將的他加入,戰局會變得更為有利吧。但仍然不能大意。 遙望著瑞碧之海的方向,六合微微皺了皺眉。 「勾陣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遠眺著同一方向的晴明陷入了沉思。 「這個啊……傷口己經癒合過一次,所以這次應該也很快就會痊癒吧。」 如果身體組織能夠重新復原,那人自然就會甦醒了。她如果醒過來,應該很快會來找自己。 到時一定會充滿怒氣吧,晴明暗忖。 「因為沒有消耗過多的元氣,她醒過來後應該很快就能戰鬥了。在此之前,你也好好修養吧。」 六合的眼睛裡流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晴明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還沒完全康復的話,恐怕沒辦法依照自己的意願發揮作用吧。」 雖然這是對六合說的,不過也滿符合晴明自身的狀況。 晴明本身並沒有特別的傷痛,不過畢竟上了年紀,身體己變得虛弱了。比如說離魂術,他雖然還能使用,卻再無法像過去那樣隨意地使用了。 其實,晴明是真心希望自己能打頭陣的。無論神將們如何阻止,他還是堅持自已的決定。 不想讓神將們受傷,就讓自己來承受一切吧。 「這次的敵人非常難對付。等你身體好了,希望你能作好萬全的準備來迎敵,尤其是……」 說著說著,晴明歎著氣苦笑起來。 無論怎麼說,都很難阻止六合吧。 忽然晴明發覺有人走了過來,等到他看清朝這邊走來的人時,晴明徹底地放棄說服六合了。 六合不禁為晴明的表情感到納悶兒,可當他把目光轉過去,不禁也少有地瞪大了眼睛。 踩著堅定的步伐朝這邊走來的,是風音。一改之前古代的裝扮,穿著方便活動的輕便衣服。 她走到晴明面前,用無聲但卻堅決的目光望著晴明。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穿我們初次見面時那樣的衣服,而是換上這身打扮的?」 風音眨了眨眼睛,摸著短短的衣擺說: 「這樣活動起來最方便,所以自已剪短了。結果被嵬和母親罵了一頓。」 腰帶中佩帶的兵器,是真鐵的佩劍。因為沒有與之配套的劍鞘,只用布包裹起來。 「晴明大人,我有件事要拜託您。」 「什麼事?」 對著如同溫和的老爺爺一般微笑著的晴明,她用嚴肅且清晰的聲音宣佈: 「為了不使六合觸犯神將的禁忌,我要去。」 「嗯。」 「不過……」 風音一時語塞。晴明無聲地鼓勵她說下去。她要說的事大概不出自己所料。 「請把您的式神……彩……六合借給我。」 風音剛開口時說的是彩輝,卻在中途改口為六合。晴明看出了她內心的掙扎,忍著笑。 在六合處於生死關頭的時候,沒有心情考慮那種事吧。 這是晴明起的名字,他當然知道。就算叫出口也沒什麼顧慮。 不過,被晴明以外的人叫這個名字,心裡會不舒服吧。 被晴明賦予名字的四名鬥將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各不相同。 紅蓮,很討厭被晴明及獲得自己特許的昌浩以外的人叫自己的名字。 宵藍,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在乎這件事。不過除了晴明之外沒人叫過他的名字,也就沒有人見過他的反應。 勾陣,晴明自己也不這樣叫他,所以沒有特別的限制。不過,除了晴明外唯一知曉她這個名字的紅蓮,因為對言靈心有顧慮,紅蓮也不會叫她這個名字。 接下來是六合。原本只有晴明和六合自己知道這個名字,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告訴了風音。和紅蓮一樣,他也只肯被自已選中的人叫。只是所選的對象有所不同。 紅蓮選中的是帶給他光明的人,而六合挑選的,是他甘願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的人。 所以,有人說想借走六合,是很稀奇的事。 不能自已斷言,而要聽聽六合的意見吧。不過她卻不這樣想。 當風音還是敵人的時候,她就是個不喜歡欠人情的人。而且對於自己信任的人她的感情會極為強烈。 如果是走向正途還好,不過萬一誤入了歧途,恐怕會走向滅亡吧。 她擁有過於強大的力量,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她的存在或許是個極大的危險。 「我無所謂,就看六合的意思了。」 說著朝六合看過去,後者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 對於剛剛死而復生的人來說,這有點勉強吧。 毫無表情的眼眸深處,可以窺見一抹懷疑。 風音歪著頭,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沒事……真的……相信我。』 「……知道了。」 六合歎息著點點頭,對晴明說道: 「晴明,你留在這裡。」 「啊。知道了,我不會勉強自己的。」 風音朝領首的晴明行了個禮,轉身離去。晴明也跟著風音走去。晴明對驚訝的六合說道。 「我送你們到隧道的出口,而且我也很在意人界的情況。」 聖域是和外界完全隔絕的世界。所以這裡完全不知道人界的情形。帶著妖氣的雨是怎麼形成的呢,雖然守護妖會去確認,不過還是自己親自去看看更能盡早弄清狀況。 在千引盤前面,大蜘蛛像個看門人一樣監視著四周。看見輕裝的風音和晴明他們一同出現,不禁大吃一驚。 「公主,你要到哪兒去啊?」 她腰裡的兵器垂了下來。無論是上挽的發警,還是尺寸這樣短的衣服,都是蜘蛛第一次見到。 「難道您是要奔赴戰場嗎?那可不行啊。好不容易平安無事地回來,大神和巫女都高興得不得了。您還要再做這種以身犯險的事嗎?」 風音抬起一隻手,制止大蜘蛛說下去。 「拜託,讓我去吧。」 「公主!」 「我可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啊,我知道在阻隔黃泉和人界的千引盤,一個神的職貴是什麼。黃泉的軍隊一直在尋覓機會。他們一直在等候能攻到地上的機會,所以我們必須制定應付他們的策略啊。」 曾經利用風音的智輔宗主,也是黃泉那邊的爪牙。 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一一使黃泉的軍隊來到地面上。所以他們預謀四處點燃戰火。 「出雲的戰亂已經蔓延到黃泉的比良坡了。統治著他們國家的神,可是一直都在等這個好機會啊。」 風音的語氣很平靜,蜘蛛卻找不到反駁的話,只好默不作聲。 「道反大神負責看守這個關口,而我所能做的事,就是守護出雲的安定……求你了,讓我去吧!」 大蜘蛛躊躇了片刻。 最後,還是認輸了,它搖著頭轉過身去。 大蜘蛛用前爪碰了一下石壁,通往人界的大門無聲地打開了。 蜘蛛用長滿厚密絨毛的腳把風音送了過去。 「謝謝……」 「請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啊……」 風音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 「六合會陪我一起去,不必擔心。」 蜘蛛轉瞬把目光投向了十二神將中的六合。 它的目光變得凶險。 「十二神將……六合。」 也許是心理作用,它的語氣也變得有點可怕。 晴明眨著眼睛,輪流看著風音和守護妖。然後對自己的式神說道: 「……要勞煩你了。」 他用誰都聽不到的聲者輕輕嘟噥著,飛快地穿過千引盤,走向人界。 風音和六合也隨他走了出去,奇怪的是,蜘蛛一直盯著六合的背影。 晴明感覺到了它的目光,卻還是做出毫無察覺的樣子,走向隧道的出口。 接近出口的時候,他們聽到了雨聲。 大雨下個不停,淹沒了整個出雲的土地。 一行人走到出口,停下了腳步。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似乎還在彰顯著大蛇強大的力量。 縱目遠眺的風音忽然打了個冷戰,眉頭緊鎖。 「……烏髮峰那邊……」 晴明和六合也一同望向那邊。 那一帶上空的雲朵,被非雨非霧的東西籠罩著,模糊不清。 風音露在外面的胳膊忽然感覺到一陣刺痛。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瞪大了眼睛。 「大蛇的妖氣……」 迎面襲來一股不同於以往的妖氣。雖然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風音還是出於本能感到了危險的氣息,腦子裡警鈴大作。 晴明和六合還不太清楚狀況。 他去封印第一顆蛇頭那裡之後,就音信皆無。 即使昌浩身邊有紅蓮和白虎,這股妖氣還是讓晴明不能安心。 風音用雙手摀住了嘴。猛烈的妖氣已經傳到了道反這裡。 那烏髮峰那邊會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呢? 「莫非是大蛇回來了?如果不是這樣,又該怎麼解釋這股妖氣呢?」 聽著風音喘息著說出的話,晴明和六合四目交錯。 晴明的腦海裡掠過昨夜道別時珂神的臉龐。然後是說著請相信他的昌浩的側臉。 有某種預感出現,是不好的預感。陰陽師的直覺是不會錯的。這些極為準確的直覺,曾一次次把晴明從危險的邊緣救回。 但是,這次的預感,卻與解救無關。 珂神出事了。此外,還有什麼事能讓他難以平靜。 不過晴明目前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事。 風音快要喘不過氣來,她連連搖頭似乎在責備自己。事情發展到始料未及的程度,她一時之間陷入恐慌之中,卻又不能在這兒止步不前。 事態緊急,應該盡快趕到昌浩他們的身邊。 就在風音要加快腳步的時候,她的耳朵裡響起了某種聲音。 「咦……?」 風音反射性地看了一下四周。對她的反應感到奇怪的晴明和六合,也隨著她的視線四處張望. 用手堵住耳朵,風音想讓心智變得清澈。就在此刻。 在一旁觀察著她的六合,感到後背上有股寒意掠過,不禁渾身發抖。這時他的耳朵裡有低低的呻吟相繼傳來。 雖然如此,血色盡失的六合,還是決定把風音和晴明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伺機而動。 就在這時,風音忽然大步跑進雨中。 「風音!?」 踉蹌著走進雨中的風音,似乎沒聽見六合的呼喊。 「等等,六合,她的樣子有點兒奇怪。」 晴明制止住要追出去的六合,凝視著發生巨變的風音。 雨水拍打下來,很快全身就濕透了。她仰頭望著天,一言不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晴明喘著氣,就快要不能自控。這時風音回過頭平靜地望向他們。 晴明和六合看著她的臉,不禁瞠目結舌。 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人,絕不是風音。 她靜靜地看著晴明和六合,但那雙眼睛不再是他們熟悉的風音的眼睛。是有別的東西潛進了風音的身體,控制了她的行為。 完全被附體了。能把一個大神的女兒,片刻就控制住,這絕不是普通的對手。 六合把手放到左腕的銀 上,晴明無聲地制止住他,自己向前邁近一步。 他們從隧道走出來被大雨淋濕。身上的裝束也因為浸了水變得笨重。晴明嚴肅地開口道: 「是何方神聖,請現身吧。」 一直面無表情的風音,這時瞳孔裡突然有了神采。 她牽動嘴角,露出微笑。這個表情中絲毫看不出不祥的徵兆,而是帶有某種莊嚴。 風音任大雨拍打著,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她定睛看著毫無畏懼地與自已對峙的晴明,總算開口說道: 「人類……不對,你不是普通的人,你的身體裡流著妖異之血。」 在風音的聲音裡,明顯還混合著別的聲音,而且不只一種。就像很多的意念被同時表達出來。 她的雙手無力地垂下,雨水從指間吧喀吧喀地滴下來。 「人類,你們給我聽著。這場雨,會弄髒整片國土的。」 她漫不經心地瞇起眼睛,把兩手舉起,彷彿在迎接大雨。 「我們深愛的國家啊,就要被蛇神的血弄髒了一一不朽的大地啊。我們靜靜守護著的美麗家園啊。」 風音的臉變得扭曲。 「親愛的大地啊,我如此的愛你。可是屢經戰火,你已被鮮血弄得污穢不堪。這次終於恢復往日的純潔了。把這個國家讓給高天原的神靈們,是因為血還沒有流盡吧。」 她接著用手捂著臉,繼續說道: 「啊,但是……蛇神的血把這個國家弄髒了。拜祭蛇神的人們啊,它可是邪惡的東西,請不要崇敬它,也不要奉養它。」 她拍著大腿,無力地坐了下去。 「這個被你們尊稱為神的不祥之物,會把你們自己都吃光殆盡的。」 像是被擊垮一般,風音雙手觸地,接著緩慢地抬起頭,定睛看著晴明。 這不是風音,她的眼睛裡閃著死板的光。 「人類喲,有能力的人喲。傳承了神族血脈的神奇的種族喲。」 晴明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被這平靜但卻無從反駁的話震驚了。 「這場雨是蛇神的血。是蛇神要統治整個國家的前奏。我們的大地啊……」 風音死死看著晴明,雨水和某種別的液體溢出了眼眶,漸漸從臉頰滑落。 「孕育雨水的雲,蛇神棲息的雲。人們啊,如果我們的悲歎能傳到那裡去,這場雨就會停止,這國土上遍佈著的蛇神之血,還有所有被污染的土地,都可以憑借這種力量解決。」 風音揮舞著手腕,有誰在借助她的身體說出慷慨激昂的話語。 滿懷慈愛的悲歎裡,難掩對這片土地被弄髒的強烈的憤慨 「——……」 幾乎刺穿了晴明的激烈目光一下子變得柔和了。那毫無表情的臉也漸漸有了生氣,身體突然又屬於風音了。 就在她的身體即將無力地倒下的時候,六合趕到她身邊抱住了她。 抱著依偶自已的風音。六合看著她的眼睛,想知道她的意識是否清醒。 「風音。」 聽到呼喚,她微微點了點頭。看來是有知覺了,六合放心了。 六合把被雨淋濕的風音抱到隧道裡,想讓她在完全恢復意識之前好好休息一下。 三個人都被雨淋透了,但因為複雜的心情,沒有人想要避雨。 風音倚靠著岩石坐下,大家都在等著她恢復過來。 風音的呼吸漸漸平穩了,像白紙一樣蒼白的臉也逐漸恢復了血色。看到她好了一些,晴明詢問道: 「風音殿下,剛才是……」 風音拍著額頭,長吁了口氣。 「好像聽到了在這裡居住的比古神的聲音。」 她小聲說著,眼睛裡還閃過一抹自嘲的神色。雖然事先沒有過多的準備,不過那麼輕易就被人附體,實在是件丟臉的事。 為了使悔恨不已的風音平靜下來,晴明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有聚居在此的比古神的想法,想要一起被釋放出來。就算是道反大神的女兒,也是寡難敵眾啊。」 「也許未必如此啊……不過也只能這樣想了。」 風音苦笑著回答,神情凝重。 「比古神的歎息……如果這場雨真是蛇神之血的話,那會包含這令人作嘔的妖氣也就容易理解了。」 「確實如此。」 他們轉過頭,望著還在下的大雨。 在八收的大蛇化為實體之前,出雲這裡也曾下過雨。 如果這雨是大蛇的毒血,那它也不該被稱為「雨」了。 「在贏得物神至高無上的地位之前,要先準備好大蛇再度登場的舞台。」 風音用有點生硬的語氣下了這個斷言。但晴明沒有反對。 風音閉緊雙唇。 凶暴的大蛇釋放妖氣,擾亂人們的氣脈,並弄髒了出雲這神之國的土地。 沒有人希望大蛇再來。 從神話時代開始就深愛著這片土地的比古神們,為了祈求安定,要把國家讓給高天原的神們,剛剛它們是這樣說的。 風音用力站了起來。 「那些九流族的人,詛咒了天津神和有著天津神血統的皇家,這樣說沒錯吧?」 確實如此。晴明默默地表示同意。 「恐怕是這樣吧。崇拜蛇神的九流族一定擁有著自己的法術。」 微微能夠聽到遠處的雷鳴。 就在這時, 「晴明!」 一聲喊叫蓋過了雷鳴和雨聲,幾乎刺穿晴明的耳朵。 第九章 為了弄清楚突然傳來的喊聲是怎麼回事,晴明等人抬頭望 向天空,結果看到十二神將白虎御風飛來。 「白虎!」 白虎在大吃一驚的晴明面前飄落下來,臂彎裡抱著天一和玄武。 兩個人看起來十分疲倦,似乎都已失去了意識。 「天一、玄武……!」 白虎把事情的經過向吃驚不已的晴明大致做了描述。就在他放下他們倆要轉身離去時,風音喚住了他。 「等一下。」 白虎回頭看著她,風音請求白虎也讓自己也隨他同去。 「什麼?」 看著白虎吃驚的樣子,晴明也對他點了點頭。 「拜託了白虎。比起我來風音殿下恐怕是個更值得信賴的同伴。」 「這……」 風音一時語塞。不過說起她的實力,沒有人比曾經被她追殺的晴明更為瞭解。 看了一眼石壁旁的天一和玄武,晴明點了一下頭。 「他們只是過多消耗了元氣,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嗯,那拜託你了,晴明。」 白虎惦念著有騰蛇懼症的太陰,想要快點兒趕回去。 看著白虎焦急的樣子,晴明取笑他道。 「你怎麼著都像是太陰的監護人一樣啊。」 「我才不是她的監護人。」 要說起監護人的話,騰蛇 然就是昌浩的監護人。 晴明對白虎的話深表贊同。 「確實如此。」 當昌浩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在身邊照看他的紅蓮,如今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甚至還有一點兒溺愛的傾向。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雖然第一顆蛇頭那裡已經順利地被昌浩用封印封住,可是天上詭異的烏雲還是讓人放不下心啊。」 白虎的神情有些不安。晴明的神色也隨之變得凝重起來。 「真過意不去,白虎,一切就托付給你了。」 「呵呵,晴明,不用擔心。即使現在昌浩的修為還不足你的十分之一,但是他也成功地封印住了玄武和天一用盡全力鎖住的蛇頭。」 「如果不把支撐著整個封印結界的管玉毀掉,是很難摧毀那個結界的。」 聽了白虎的評價,晴明欣慰地瞇起了眼睛。 「哦,是這樣啊。」 當自己無法親眼看到的時候,神將們就會像這樣為晴明描述昌浩是怎樣戰鬥,怎樣使用法術的。而神將們對昌浩的評價,恐怕比晴明自己下的論斷更為準確。 神將們的評判標準通常可以歸結為一點,那就是這個人是否值得自己為他賣命。 或許昌浩自己並不知道吧。他總是不多加考慮就採取行動,奮勇直前。這樣不明智的做法按理說應該很難博得神將們的認同。可是就像晴明曾經用這個方法打動了神將們一樣,昌浩也正是憑借這種精神贏得了神將們的信任。 自己也改變不了這種脾氣。話說回來,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選擇更輕鬆的生活方式呢。 昌浩還不能自己獨當一面。不過他已經漸漸可以熟練地使用法術,法力也很強大。隨著作戰次數的增加,他增長了經驗,也在實戰中學到了很多東西。總之,這一切都加速了昌浩的成長。 但是,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要同時兼備溫柔和殘酷。即使不是出於本意,有時也要對他說一些嚴厲的話。 將來在經歷各種各樣的戰鬥後,他一定會漸漸懂得這些吧。 慘烈的回憶和痛苦的心情,絕不是毫無槐益的東西。有些困難或許一時會覺得不可逾越,可就像所有的傷痛會在不經意間消失不見一樣,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重新振作,再次踏上前進的道路。 「那我們這就出發吧。」 白虎對風音和六合說道。他們的身體漸漸隱沒在風中。 三個人被神風環繞著,升到陰雲密佈的空中。 被強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晴明,氣喘吁吁地努力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我可是上了年紀的人,被吹成這樣可真夠慘的。」 要是青龍在的話,他一定會不高興地! 著嘴,同時輕而易舉地拎起晴明的衣領。支撐著他不讓他被吹倒。 「啊,對了,要是不向宵藍和天後解釋,不知道會怎麼呢。」 晴明興味索然地嘟噥著,考慮起把天一和玄武轉移走的辦法。 去向作為守護妖的大蜘蛛求助,請它過來幫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但是要怎麼把看守千引盤的大蜘蛛叫過來呢?這裡只有晴明自己。 如果他去叫大蜘蛛的話,就只剩下毫無防備的天一和玄武了。 因為他們是神將,或許不必太過擔心吧。可是疲憊不堪、失去意識的兩個人,現在就和普通人一樣脆弱。神將們並非不死之身。如果受了重傷,也是會失去生命的。 晴明認真思考著。這時他聽到了翅膀拍動的聲音,眨了眨眼睛。 晴明定睛望向通往千引盤的隧道深處。隧道裡沒有燈,漆黑之中晴明只能用暗視術洞察一切。 從他們來到這裡,出雲一直在下大雨,到處都是一片昏暗。無論是昌浩還是晴明,只要出走出聖域就必須使用暗視術。 翅膀拍打著風,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 不久,一隻烏鴉如疾風一般從隧道那邊飛過夾。 「公主——!」 這只漆黑的烏鴉驚慌地從晴明面前飛過,剛出隧道就被雨淋濕了。因為翅膀一浸水就變重了,它只能上上下下地飛著。 烏鴉又飛回隧道裡,它落在晴明的腳下,張開雙翅。 「安倍晴明啊,安倍晴明!」 剛才還滿臉驚慌的烏鴉,現在變得怒氣衝天,語氣也非常粗暴。也許是因為羽毛都被淋濕了吧。 晴明這樣想著。 「公主,我的公主到哪兒去了?明明昨夜才回來的,怎麼又……!」 面對著拍打著翅膀怒不可遏的烏鴉,晴明想盡了借口,終於開口說道: 「以後再詳細地講給你聽吧,現在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如果是和公主有關的事,我可以……」 「當然是和公主有關的啊。」 晴明沒有說謊。 烏鴉認真聽了晴明的請求後,火速飛回隧道去找大蜘蛛。 晴明鬆了口氣,向烏髮峰望去。 此刻,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昌浩……」 你也已經感覺到了吧,可是卻不知道那原因到底是什麼。晴明的心也因此變得焦躁起來。 會有事發生。可到底是什麼事呢? 並不僅僅是因為大蛇要重臨此地而產生的壓迫感,還有別的事。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去弄清楚。可是如果連續使用離魂術,身體會吃不消的。 也許不用過太久就能知道了吧。 在這之前,唯一能做的,只有焦急地等待了。 晴明轉過身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 在這隻狼灰黑色的身體裡,還住著另一個靈魂。 彰子呆呆地看著多由良。也許是因為它隱藏得太深,所以自己之前沒有注意到。 但是,此刻聽到的,毫無疑問就是茂由良的聲音。雖然彼此並沒有過太多的交談,可彰子就是能夠如此確定。 彰子慢慢地靠近多由良,為了確認一下,她開口問道: 「茂由良……你真的,是茂由良嗎?」 抬頭看著走到自己眼前的彰子,它那灰黑的毛裡隱約露出灰白的顏色。 ——啊、彰子。抱歉,讓你受驚了。 彰子跪坐在地上,淚水一下子盈滿了眼眶。 「茂由良……!」 彰子擦著眼角,拚命忍住淚水。 茂由良已經死了。所以它可以讓自己的靈魂潛藏在多由良的身體裡。 即便如此,能再一次見到它,真是太高興了。 望著彰子泣然欲泣的臉,茂由良搖了搖尾巴。 看到這一幕,彰子心中一動。這細微的小動作,和那只白色的小怪多麼相像。 「茂由良……你這個傻瓜,怎麼會……」 多由良不禁悍然。它的耳朵裡,傳來了早就該消失的弟弟的聲音。 ——多由良、是我、我在這兒呢! 最後時刻,承受致命一擊之前,茂由良念著哥哥的名字。所以它的魂魄飛到了幾乎和它同時出生的多由良那裡。 恐怕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吧。其實茂由良自己也很清楚這件事。 這一定是神明給予自己的最後一點點恩賜。 茂由良想著,自己很喜歡珂神,很喜歡真鐵,也很喜歡多由良。正因為太喜歡了,所以之前不想讓他們因為自己的離去而傷心。 所以有時甚至會希望自己能少喜歡他們一些。 快死的時候,茂由良拚命地祈求能再在這裡停留一些時候,它的心願一定是得到了居住在這裡的神的應允。 如果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就太好了,可是身體已經被雷擊得粉碎,回不去了。所以它選擇潛入多由良的身體中,等待它發現自己的存在。 茂由良望著彰子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好厲害啊彰子,誰都沒注意到,可只有彰子你感覺到了我的存在。 這樣單純的感歎喚起了彰子的回憶。晴明和神將們總稱讚自己見鬼的能力天下第一。 彰子點點頭,輕輕地把手伸過去。雖然她想撫摸的是茂由良的頭,可實際觸碰到的卻是多由良。 看到彰子的眼神變得黯淡,茂由良有些慌張地動了動耳朵。 ——沒辦法啊,因為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茂由良的聲音和它說出的話,讓多由良的心猛地揪在一起。 「……她殺了你……!那個女的殺了你,她撕裂了你的喉嚨,還把你的身體弄得稀碎……!」 這彷彿是人在痛苦到極點時發出的哀號。實際上,被撕裂的還有多由良的心。 可是這時,茂由良卻說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話。 ——你弄錯了多由良,我只是死在那個女人的兵器下,卻不是被那個女人殺死的。 「你說什麼!?」 面對大吃一驚的多由良,茂由良用前爪按著頭,彷彿想要拚命想起什麼。 ——……對,不是她。雖然我能很清楚地記得她,但她並不是我在死之前見到的最後那個人。 多由良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睛裡滿是驚訝。 原來殺害茂由良的並不是神將。雖然之前自己一直誤認為是那個幫助道反大神的神將。 「笨蛋!是那個女人的兵器啊!」 ——嗯,雖然是這樣,但是殺死我的……是別人。 茂由良一時語塞。彰子注意到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別的人……到底會是誰呢? 與彰子詫異的表情不同,多由良有顯得有些狂亂。 「真是的!笨蛋……!」 不過,是誰,究竟是誰殺害了茂由良。還故意使用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陣的兵器,多由良的思維陷人混亂之中。 多由良理智漸失。它的爪子幾乎要撕裂彰子的衣服,聲音也變得粗暴起來。 ——這樣可不行啊,多由良。彰子是個好人,要是受傷就太可憐了。 「你這個笨蛋!她可是祭品啊,已經決定獻給荒魂的祭品!」 念聽著原來是這樣啊,茂由良歪著腦袋說: ——我,很害怕荒魂…… 這輕聲的低語卻意外地讓多由良平靜了下來。它開始認真玲聽在自己身體裡的弟弟的話,並在心中把這些話一遍遍地重複著。 荒魂很可怕啊。珂神的眼神裡總是寫滿了落寞呢,多由良和真鐵對他很殘酷哦。 只有茂由良一如既往地對待他。不管受到怎樣的訓斥,都不會害怕,對他的態度還是不會改變。 「……是這樣……」 多由良失落地低語著. 「原來是這樣,茂由良……」 珂神突然變了。就在他對那樣溫柔的茂由良灰白的屍體使用雷擊時,多由良就知道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不,或許那才是九流族的王,珂神比古真實的一面吧。他是統治著這個地域的正統的王,是我們擁戴供奉的王。是大蛇頭上第九顆頭顱,能隨意調遣荒魂的王。 成為王者,或許就是這個念頭讓珂神喪失了心智。被賦予世代相傳的珂神比古之名後,他君臨天下的時候,就會化身成為大蛇。 多由良不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九流族的末裔,最後的王者珂神比古,果然無愧於這樣的稱號。 彷彿一瞬間被抽光了力氣,多由良趴在地上,低低呻吟著。 「……王……珂神……」 狼應該是不會哭的,可它顫動著喉嚨,小聲嗚咽。 「……真的是,我溫柔而怯懦的兄弟啊。」 那樣冷酷的眼神,絕不是比古的。那無疑是古代的荒魂進入到這個身體裡。 多麼想讓原來的珂神再回來啊。可是,屬於多由良他們的珂神已經死了。 彰子伸手去撫摸感慨不已的多由良。她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 「不是這樣的。請不要這麼輕易就放棄。多由良很喜歡珂神吧?茂由良也這樣說過,所以大家要努力啊……」 最後一次見到那灰白色的身影。為什麼那個時候要鬆開已經抓在手裡的尾巴呢? 感受到某種未知的情緒,彰子想要阻止茂由良。她追上遠去的茂由良,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它。 現在,彰子感覺到了。 不能再在這呆下去了。這裡太可怕了。要和說著「荒魂好可怕」的茂由良,還有感歎珂神改變的多由良一起,逃離這個地方。 彰子站起身來確認門是否被關牢了。多由良驚奇地看著她。 「你在做什麼?難道……你還想逃走嗎?」 彰子回頭望著一臉難以置信的多由良,點了點頭。 「不能再呆在這裡了。你、我、還有茂由良,都不能再呆在這個地方了。」 多由良極度不安。沒錯,自己確實萌生了一些懷疑。可是,即便如此,把即將作為祭品的人質放走也大荒謬了。 彰子是母親和真鐵選中的祭品。比任何人都期盼九流族的宿願達成的自已的母親…… 多由良的心快快直跳。 為了這個心願,母親可以做盡世間任何殘忍的事。 發生巨變的珂神,還有對此毫無反應的真 。真赭什麼都沒說,只是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多由良可以肯定自己看見了。 當自己告訴她茂由良被敵人殺害的時候,真赭只是冷談地說道: 「啊,這樣啊。無論讓它做什麼都只會半途而廢的、一無是處的小子。多虧它的死喚醒了我們的王,所以那小子也算是一個孝敬父母的孩子。到最後總算做了一點貢獻啊。」 聽了這樣的話,多由良的心就像掉進了冰窟窿裡,一下子變得冰冷。 而作為妖狼族的後裔,一直陪伴著它們的唯一的母親,完全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真鐵也變得和過去不一樣了。對於珂神的突變沒作出任何反應,只是淡漠地跟從著他。 可是大家有過約定啊! 要永遠在一起。多由良和茂由良要永遠成雙成對。 為了不再寂寞,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九流族只剩下最後的兩個人,妖狼族也只剩下它們三個了。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寂寞,也為了不讓其它人寂寞,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多由良堅信,雖然大家的種族並不相同,可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可是,為了達成讓大蛇復甦的心願,有些東西不得不被於是,茂由良死了,珂神改變了,真鐵的心思也變得讓人難以琢磨。 只有自己沒有改變,卻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多由良難過地垂下了頭。這時彰子蹲到它面前,用手撫摸著它的臉。 「茂由良說過它非常喜歡你。你聽,它現在也這麼說。」 多由良身體裡的茂由良聽到後連連點頭,白上高興地豎起了耳朵。 只不過這一幕,多由良是看不到的。 真令人悲傷。 「我很害怕這裡。求求你,放我出去吧。讓我回到昌浩的身邊去。」 真的很害伯,此刻這種恐懼感更甚了。這裡瀰漫著刺骨的妖氣。那濃重的氣息讓人喘不過氣來,就好像全身都被什麼東西捆住了一樣。 不想在這裡等死。不想成為祭品。 「請讓我回到昌浩那兒。茂由良說過珂神是很溫柔的人,可是現在的珂神如此令人畏懼……真鐵也說過,他不再是從前的那個珂神了。」 茂由良突然晃了下耳朵,喊道: ——彰子,別說了。在這裡說話會被珂神聽見的。 彰子害怕地縮緊了肩膀。 腦海裡忽然浮現出真 恐怖的聲音: ——你說出了那個名字::: 珂神比古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每次只要真鐵用另一個名字稱呼他,珂神比古就會無法完全佔有他的身體,成為一個不完整的王。 「呃……」 想起這件事,彰子吃了一驚。 原本只是庸才的珂神,如今終於完全覺醒了,開始朝真赭期待中完美的王進化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臉色蒼白的彰子,看到了多由良身體裡的茂由良。 茂由良在笑。而且是那種溫和的笑。只是笑容裡充滿了傷感。 難道,殺害茂由良的是—— 看到彰子眼睛中閃過的一道醒悟的光芒,茂由良很快地點,點頭。 ——彰子,要保密哦。 彰子驚訝得用手摀住了嘴。茂由良的目光變得柔和,它接著對彰子說道: ——這是真的。不過這麼做到底對不對,我自已也不知道。 彰子咬住嘴唇,拚命忍住想吐的慾望。 無論彰子還是茂由良,都不知道事實是不是果真如此。可是現在只能這樣想了。 為了讓珂神比古覺醒,不得不採用一些極為恐怖的方法。茂由良也因此成為了犧牲品。 ——多由良,彰子是個好人啊。我不想讓她成為祭品。 「為什麼啊?」多由良反問道。 「那傢伙只是個祭品而已,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說她是個好人呢?」 多由良困惑地低語著。雖然它離自己很近,卻全然看不到那灰白色的毛髮。 曾經只要一回頭就會看見那跟在自已後面的灰白色的身體,除了毛色之外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不過兩隻狼的性格卻有著天壤之別。真鐵和珂神也總拿這件事取笑它們。 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經遠去,再難重現了。 看著咬緊嘴唇的多由良,茂由良有點為難地說道: ——要是我說原因,你一定會生氣的。 「我不會的,你說吧。」 ——不,你一定會生氣的……會非常非常地生氣。 「肯定不會的,我保證。」 多由良一遍又一遍地保證自己不會發火,茂由良才勉強開口說道: ——我被荒魂擊傷後,腳非常地疼。可是被彰子的手觸摸後,我就一點都不痛了。 多由良瞪大了眼睛。聽到茂由良的話,彰子也不禁瞠目結舌。 ——受人滴水之恩應湧泉相報,我被她治療過的。 茂由良高興地接著說道: ——這樣的她和珂神多麼相像啊。 雖然茂由良在扮著笑臉,可是它的聲音裡包含著無限的悲傷。 這無關緊要。 一直不做聲的多由良,終於開口吼道: 「你這個……」 就算看不見茂由良,多由良也能想像出弟弟現在的樣子。它一定正低著頭,垂下耳朵,把龐大的身軀縮成一小團。一定是沒心沒肺地對自己翻著白眼嘟噥著說,你看,我就知道你會生氣。 一直都是這樣的。可那灰白色的身體卻已消失不見了。 「你……真是個笨蛋啊。」 多由良滿臉沮喪。 不過,一直在扮演笨蛋角色的,其實是自己吧。 多由良抬起頭站了起來,走到大門前。 「多由良」 扶起彰子,這只灰黑巨狼低聲對她說: 「希望你能明白,逃走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多由良一碰觸大門,珂神用法術創造的鎖就消失不見了。 也許沒人料到多由良會從內側把門打開吧。走廊裡一個人都沒有。 多由良小心地觀察著附近的情形。 真鐵一定是奉珂神之命出戰了。真赭也沒有要出現的跡象。而且,珂神好像也不在這附近。 多由良揚揚下巴示意彰子快走,兩個人沿著走廊朝出口走去。 心臟狂跳著。彰子的耳朵裡響起非常大的聲音,使她焦躁難安。 腳步聲蓋過了暴雨和雷鳴的聲音。 在前面帶路的多由良和在它身後緊緊跟隨的彰子,馬上就被雨淋濕了。不過此刻無暇在意這些。 因為雨聲,兩個人聽不清對方的聲音。等到他們離開宅邸很遠了,多由良才開口說: 「你提到的昌浩,是道反那裡的那個孩子嗎?」 「應該是。他和小怪還有神將們在一起。」 要是這樣的話就沒錯了。 多由良讓彰子騎到自己背上。彰子稍稍猶豫了一下,就下定決心,抱住了多由良的身子。 「抓緊了,別掉下去啊。」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茂由良的語氣裡充滿了安撫的味道,接著它又滿懷歉意地對彰子說: ——對不起。要是當時把你送到昌浩那兒就好了。 彰子眨了眨眼睛,露出苦笑。 在祭殿裡凝望著水面的真赭,忽然感覺到珂神的法術被解除了,不由得抬起頭。 「……發生了什麼事?」 驚訝的真赭眼晴裡冒出凶狠的光。 水鏡中真鐵他們的身影不見了,浮現出別的影像。 多由良馱著身穿白衣的彰子在大雨中飛奔。 真赭瞪大了眼睛。最後,她從嘴角擠出一聲低歎。 「……多由良,你發瘋了嗎?」 這只紅毛巨狼咬牙切齒地說著。 真赭渾身燃燒著怒氣,開始用爪子刨土。她對著土堆哈氣。 鬆動的土塊中有黑影蠕動起來。 「魑魅啊……」 回到我王那裡,去看看叛徒的下場。 第十章 一個蛇頭就夠讓昌浩頭疼了,這次竟然有五個蛇頭一起對昌浩發起攻擊。 昌浩不禁毛骨保然。 大蛇粗長的身體直衝雲霄。蛇看起來就像纏繞著烏髮峰一樣,這一切都不是昌浩的錯覺。 只是,第二個蛇頭雙眼已瞎,第三個頭也只剩一隻眼睛。 如果找準死角的話,也許能給予它致命性的打擊。 正在與紅蓮對峙的第一個蛇頭發出了雷擊。紅蓮用火焰漩渦粉碎了雷擊,一邊躲避蛇頭的攻擊一邊搜尋著昌浩和太陰。他終於發現了昌浩的身影。 當紅蓮正要大叫「我在這裡」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湧過後背。紅蓮下意識地飛身後退,就在這時銳利的刀鋒擦著紅蓮喉嚨一掃而過。 心狂跳不已。紅蓮感覺到是好運氣救了自己一命。 「昌浩!」 太陰悲鳴般的聲音從天而降。昌浩抬頭一看,發現那個獨眼的蛇頭正直逼自己而來。 「婆姿羅,夜叉,雲」 昌浩條件反射似地結印念出真言,那真言總算及時完成,擊退了蛇頭。經受了猛烈攻擊的第三個蛇頭,在空中畫著拋物線仰面退了下去。 昌浩也因真言的反作用力仰面倒地翻滾起來。真鐵的劍刃朝著昌浩的頭部砍來。昌浩拚命躲開真鐵的襲擊,趁著真鐵攻擊的間隙跳起來。 「昌浩,在這裡!」 太陰的風變得猛烈起來。一瞬間,被風吹起來的泥土在真鐵和昌浩之間築起一道牆壁。太陰從胡亂揮舞武器的真鐵身旁穿過,抓住昌浩的手腕向天空飛去。 「太陰,你看!」 太陰順著昌浩手指的方向望去,屏住了呼吸。只見第二個蛇頭、第四個蛇頭以及第五個蛇頭嗅著氣息,從三個方向緊追了上來。 「啊啊啊啊啊!」 太陰發出尖叫向高空飛去,可是蛇頭的速度要更快。太陰瞬間就被蛇頭趕上。第二個蛇頭擋住太陰和昌浩的去路,第四個蛇頭和第五個蛇頭則從下方張著血盆大口衝了上來。 昌浩結印發出怒號: 「縛縛縛!不動戒縛!神敕光臨!!」 遭到了迎頭痛擊的三個蛇頭分別向三個方向退去。可是它 們並沒有被擊倒,在即將撞到地面之時突然重新恢復姿勢,在地面上滑行似的旋轉著,然後利用旋轉的慣性朝他們衝了過來。 尖叫被雨聲所掩蓋。失去風力支持的兩個人開始快速下降。紅蓮躲過第一個和第三個蛇頭的攻擊,終於接住了從空中落下的昌浩和太陰。紅蓮剛抓住昌浩和太陰兩人,真鐵的劍就刺了過來。紅蓮的炎火爆發了。 灼熱的鬥氣把真鐵和兩個蛇頭逼退。 真鐵因為衝擊彈飛到空中。他調整姿勢,好不容易單膝著地站穩。 「昌浩,太陰!』 暫時昏迷的太陰在極近的距離聽到了紅蓮的怒吼,一下子跳了起來。 「啊呀呀!」 「吵死了!還能動的話就給我去應戰!」 第三個蛇頭朝被扔下不管的太陰再次發動突襲。 「別過來——————!」 太陰縱聲高喊著放出風鐮,直接擊中了第三個蛇頭的鼻子。發出了「卡嚓」聲後退的第三個蛇頭就那樣一動不動了。也許是被打昏了吧。 太陰半哭泣地大口喘著氣。在太陰的背後傳來紅蓮的叫聲: 「小心背後,太陰!」 「哎!」 太陰猛地回頭一看,第一個蛇頭露出了 牙從下方衝上來。 「————!」 在太陰使出龍捲風的瞬間,煉獄之炎覆蓋住了第一個蛇頭。 「歸命!地界!宮殿!最勝!」 伴隨著火焰放出來的真言把蛇頭豎劈成了兩半。 蛇頭從嘴部裂成兩半倒下。第一個蛇頭的倒下產生了巨大的轟鳴聲,倒下之後總算一動不動了。煉獄的業火燃燒著大蛇的鱗片,散發出了令人作嘔的臭氣。 「總之,打倒一個了……」 昌浩擦拭掉臉頰上的汗水,感覺到身體最深處隱藏的火焰在劇烈晃動著。 傳來「咚咚」的脈動。 昌浩不禁隔著上衣撫摸起丸玉。不自然急促起來的呼吸顯示出他的動搖。 心裡響起「咚咚」的鼓動。糟了,這樣下去天狐之力會覺醒。 昌浩腦海浮現出灰白火焰被熄滅的樣子。他一邊忍耐體內不斷襲來的脈動,一邊拚命克制著自己。 一旦陷入了困境,瘋狂的力量就會很容易發作。 他聽到了風的低語。 昌浩扭過頭一看,只見真鐵藏在大蛇身後,手持鋼劍接近過來。 真鐵的武器逼近了昌浩的眼前。 「昌浩!」 大驚失色的太陰大叫道。可以感覺到紅蓮爆發的鬥氣穿越蛇頭噴了過來。 昌浩的內心深處一陣悸動。 「不可以……」 十二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真鐵是人類。不管人類擁有多麼強烈的靈力,神將們也不可以傷害人類。 咚咚,內心深處傳來鼓動。 剎那間。 突然刮起的狂風掠過真鐵的腿部。 失去了平衡的真鐵摔倒在地。在真鐵和昌浩之間吹進了一陣風。 昌浩睜開了眼睛。裸露在外的纖細肩膀,分成兩半向上紮起的頭髮被風吹向空中。揮起的劍刃擋住真鐵劈下的劍,輕而易舉地將其彈開。 金屬相互碰撞的聲音被雨聲淹沒了。 真鐵一邊保持姿勢尋找著再度攻擊的時機,一邊露出了兇惡的笑容。 「哦,是道反的女兒啊。你怎麼甦醒過來的。」 比真鐵矮一個頭的風音用與外表不符的聲音老練回答道: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 風音和真鐵同時發動了攻擊。在進行了幾個回合的戰鬥之後,兩個人都沒有找到擊潰對方的機會,於是暫時後退了。 一隻伸出的手使勁把茫然中的昌浩給拉了起來。 身著黑色披風的六合緊張地凝視著風音。 「六合,這是怎麼一回事?」 紅蓮擊退了第一個蛇頭低聲問道。六合靜靜地回答道: 「為了不讓你違反神將的禁忌,我也要戰鬥。」 紅蓮聽到這話之後瞠目結舌。昌浩則深深地凝視著風音洗練的一舉一動。 如果能像風音那樣,自己也不會經常陷入險境吧。自己會陷入危險之中只能怨自己修行不夠。 昌浩握緊了拳頭,在其頸處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怎麼向事?」 昌浩不由自主用手摸了摸脖子,無意識地環視著四周。 他看到太陰和白虎用風阻止了大蛇的蛇頭。風音在和真鐵交鋒,六合手持著銀槍在一旁觀戰。本應在自己身邊的紅蓮的鬥氣漸漸遠離,爆炸的炎火掀起了熱風。 「……」 昌浩的視線停止了移動,眼睛直直地緊盯著那裡。 「……比古?」 在樹叢之間看到了那個身影。 昌浩突然皺起眉頭。 有一種不協調感。是誰?那個身影。 比古遠眺著大蛇和真鐵,看到了昌浩之後歪起了嘴角———他在笑。 昌浩的心臟在不安地跳動。 比古的目光好像要把昌浩貫穿一樣。那眼睛深處閃爍著紅光。 「……紅色的……螢火蟲……」 昌浩出神地低語道。在黑雲中蠢蠢欲動的螢火蟲。這和那個是一樣的。 在察覺到這個時,昌浩覺得自己背後劃過一股寒氣。 同時,比古的身體開始漂浮起來。 「……大蛇……!」 昌浩啞口無言。 比古腳下踩著的是第六個蛇頭。 現身的第六個蛇頭緩慢地低下頭。比古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裡,露出從未見過的眼神。 昌浩和比古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比古現在的表情他未見過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這次比古的目光卻非比尋常。 昌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悍然地呻吟道: 「……珂神……比古……!」 那個微弱的聲音和雨聲混雜在一起,但還是傳到了珂神的耳朵裡。不、也許是他讀懂了昌浩的唇語。 珂神臉上堆滿了假惺惺的笑容。 紅蓮發現昌浩搖搖晃晃地向前移動,在辨認出前方的那個身影之後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那個人不是自己認識的少年。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大聲叫喊著。 珂神是大蛇。 「比古」,昌浩頑固呼喚的、擁有那個名字的靈魂已經消失了。 昌浩痛苦地扭曲了臉。 「比古……為什麼……」 珂神祇是沉默地笑著。 昌浩一邊抱著混亂的腦袋,一邊大叫起來。 「珂神比古、你——」 突然,在昌浩的腦海裡閃過一道亮光。 珂神比古。珂神是大蛇。自己在無意識中說出的真言。 珂神比古是大蛇。那個名字說明了一切。 珂神比古。珂神的比古。 昌浩瞠目結舌。 「你……」 珂神比古驚訝地皺起了眉頭。昌浩面對他心中的那個靈魂嚴肅地低語道: 「……蛇身……比古……!」 比古、珂神——不是蛇身。 比古就是比古。不是呼喚蛇身,成為蛇身的容器,而是和自己一樣具有靈魂和心靈的人類。 昌浩從不知情起就一直在表述的就是這個。 昌浩握緊了顫抖的拳頭,他的雙睛蘊含著激動的神色。 珂神突然抬起手,莊嚴地發令道: 「———兄弟、都給我吃光他們!」 又有兩個蛇頭響應珂神的召喚現身。 再次降臨的八個蛇頭發出了咆哮。 珂神配合著蛇頭的咆哮聲,嚴肅地說道: 「我正是珂神比古。」 喉嚨深處傳出笑聲。 「將要成為此地覺醒荒魂之核的身體。」 九流之民擁戴的王,並不是人類。 王不需要人類的心靈。王不需要人類的靈魂。因為九流之王就是八收大蛇荒魂本身。 可是大蛇被天津神驅趕到了黃泉之國。 九流的民眾也有自己的考慮。在黃泉之國的蛇神無法使人們恐懼,會被人們所遺忘。 這樣的話,讓大蛇化為人的姿態就可以了。 力量最強大的人成為了荒魂的容器,將那力量、那魂魄收納在那裡就可以了。 附在人身上的荒魂之力,應該會按照民眾的願望一直守護著他們。 就那樣,歷代首領繼承了珂神比古之名,擔負著作為蛇身的職責。 祭祀王就是荒魂的祭祀者。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祭祀身體內荒魂的祭祀者。 可是,九流族的力量開始變弱,甚至無法誕生出可以成為容器的孩子。 珂神是作為九流一族最後的末裔,歷經數代之後誕生的成為容器之人。 當珂神還在胎兒之時,荒魂的神諭就宣告了這個消息。 選擇珂神比古的並不是人類。而是黃泉之國的大妖怪的意識。 珂神睥睨著焦急大叫的昌浩,冷酷地說道: 「不要叫我那個名字,真叫人厭惡!我的名字是珂神比古,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名字。」 那是殘酷的宣言。 曾經和昌浩刀劍相向的比古已經不在了。曾經幫助過昌浩的那個溫柔少年,背負了整個一族的宿願,把身體交給了那可怕的大妖怪。 昌浩搖了搖頭。 「不對!比古。那是比古的身體,不是你的!」 珂神饒有興趣地看著突然起身的昌浩,注意到一個女子茫然地抬頭看著自己。 珂神閉上一隻眼睛朝別處望去。 本該和風音交手的真鐵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珂神。 珂神翹起了嘴角。 「真鐵,有什麼好驚訝的。你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吧!」 珂神比古微微笑了笑。瞳孔深處出現了紅色的螢光。 「正是因為知道,你才為了讓珂神比古醒來做出了無情的決斷。」 真鐵使勁握住手中的劍柄。紅蓮看到真鐵的動作皺起了眉頭。 蛇頭正慢慢朝他們一步步逼近。 紅蓮厭惡地! 著舌頭舉起了右臂。他的額頭上沒有金冠。此刻他放出的,是沒有任何限制的煉獄之火。 「就算八個蛇頭都現身,那個傢伙也不是完全體。」 燃燒的火焰瞬間把兩個蛇頭吞噬殆盡。 「無論如何我也要消滅你們!」 紅蓮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 站在第六個蛇頭之上的珂神,一邊俯視著反抗自己的無名鼠輩,一邊奇怪地笑了起來。 「你要消滅在神話時代就君臨此地的我的兄弟……?要是天津神的話也就算了。就憑你的力量不要在這裡說大話。」 珂神高傲地說道。這時一隻烏鴉穿過大雨落在珂神的肩膀上。 珂神瞥了一眼抖動翅膀的烏鴉,掃興地皺起眉頭。 「真赭嗎?不要干涉我……」 珂神話說到一半,表情開始僵硬。 「什麼……」 珂神輕輕地砸了砸嘴,彎下一隻膝蓋小聲命令第六個蛇 蛇頭轉身開始向著烏髮峰移動。 「兄弟們。把那些自不量力的無名鼠輩都給我吃掉!」 七個蛇頭發出了喜悅的咆哮。 白虎和太陰一邊用風擊退蛇頭,一邊尋找著大蛇的弱點。漫無目的的亂打只是徒耗自己的力量而已。既然對方是個極難對付的敵人,那麼硬碰硬是沒有意義的。 接下來只能依靠騰蛇的火焰了。 火柱升起。被火焰吞噬的蛇頭滿地打滾,可是持續不斷的降雨很快就壓制住了火勢。 「該死……雨真是礙事……!」 紅蓮大動肝火,衝著兩個風將喊了起來: 「把雨給我停下來!」 太陰和白虎互望了一眼,一起仰望天空。 在這之前,螢火蟲在黑色的雲中時隱時現。可是大蛇的八個蛇頭再次現身之後,雲中的螢火蟲就不見了。 「太陰、干吧!」 一個能比自己產生出更強風暴的少女。 從外表是幼小少女的十二神將太陰全身迸發出風暴般的神氣。 「啊啊啊啊啊啊!」 注入了太陰全部神氣的巨大龍捲風衝向瀰漫著整個天空的黑雲。 覆蓋著整個天空的厚厚雲層出現了裂痕。 雲層裂痕處,雨停止了。紅蓮瞄準在裂縫處的失明蛇頭放出了出白炎之龍。 正要轉身離去的珂神看到這一幕,有些生氣地聽念道: 「沒用的傢伙……」 比古和第六個蛇頭消失在樹叢之中。昌浩發瘋似地追趕著比古。 「站住……!」 真鐵想要阻擋昌浩,可是風音揮動著利劍站到真鐵面前。 「我不會讓你去的!」 真鐵瞅準時機向斷言的風音衝了過去。這時,在驚訝的風音眼前出現了一片黑色。 六合用銀槍擋住了真鐵的劍。他側身插進風音和真鐵之間,擋住了真鐵接連使出的所有劍擊。 神將是不可以傷害人類的。但是,擊退真鐵的攻擊,保護風音的話是可以的。 白虎發現追趕比古的昌浩,指著昌浩大叫道: 「太陰、快去!」 只有這幾個字就夠了。 太陰立刻追了上去。 太陰一邊喊著昌浩的名字,一邊從空中降落到昌浩的身邊。 「昌浩、別追了!」 「別管我!」 聽到昌浩乾脆的回絕,太陰氣得直跺腳。 「……真是的——!」 「嘎吱嘎吱」,傳來樹木被強行折斷的聲音。 多由良突然動了動耳朵,停下腳步巡視著四周。 「多由良、出什麼事了……?」 灰黑之狼回頭看了看吃驚的彰子,小心謹慎地說道: 「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雨聲中混雜著樹木斷裂的聲音。很近了。 多由良屏息凝視著周圍,尋找著迅速靠近的聲音的源頭。 馬上就要穿過烏髮峰了。 彰子緊緊抓住稍微加快了速度的多由良的後背,咬緊了嘴唇。 ——彰子、害怕嗎? 多由良關切地詢問道。彰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 雖然在異界被怪僧追趕也很可怕,可是那時還有猿鬼和獨角鬼在身旁,所以沒有那麼擔驚受怕。 可是現在沒有人在身邊。 想到那個,彰子開始不停地眨著眼睛。 在極速奔跑的多由良身上,她看到了那條灰白之狼的身影。 茂由良轉過身,詢問似地歪了一下頭。 彰子搖了搖頭。 跟那個時候一樣,現在的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這麼想的話,彰子的恐懼感不可思議地減輕了不少。 不要緊。彰子給自己打氣。還能覺得不要緊的話,說明真的還不要緊。 絕對不能氣餒。自己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還有。 彰子偷偷地笑了。 雖然彰子也覺得這麼想很愚蠢。 在真正恐怖、真正痛苦、真正絕望的時候,昌浩一定會趕到自己身邊的。 因為之前都是這樣,所以彰子對此深信不疑。 「……」 眼淚流了下來。雖然之前都是這樣,可是誰也不能保證以後也會這樣。 因為昌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這裡。本應呆在都城的彰子竟然出現在出雲,昌浩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 連自己現在都無法相信。 多由良突然停了下來。 彰子由於慣性差點從多由良身上摔了下來。這時茂由良拉住了她。 「謝謝你……」 彰子抬起頭,發現多由良在微微顫抖。 彰子順著灰黑之狼的視線方向望去,不由得肩膀一震。 珂神站在那裡。 微笑的珂神身後跟隨著大蛇的蛇頭。 多由良後退了一步,珂神的眼睛瞇了起來。 「怎麼了,狼。」 溫柔的聲音使多由良更加不安。 ——不行、彰子、快逃。 彰子被茂由良催促著跳下多由良的背。 珂神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他來回看了看多由良和彰子。險惡地開口說道: 「——那可是作為楔子的祭品。」 多由良緊張地屏住呼吸。彰子也感到背後滲出了冷汗。明明早已全身濕透,可是卻好像有什麼其它冰冷的東西覆蓋在皮膚上。 彰子拚命拉拽著僵硬的雙腳。可是身體猶如變成石頭一樣。 ——彰子、快。 茂由良大叫著。同時多由良用長長的尾巴推著彰子的腰。 「快跑!」 彰子聽到了多由良的催促聲,拚命地跑了起來。 珂神目送著在叢林中消失的彰子,把視線移回多由良身上厲聲說道: 「……我要懲罰背叛者。」 在珂神身後待命的蛇頭慢慢地張開了血盆大口。 「兄弟剛剛才得到實體。像你這樣的傢伙多少也能填飽肚子。」 珂神取出腰間的筆架叉,轉過身來。 「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試著逃跑吧。對吧,兄弟。」 多由良看到珂神身後的第六個蛇頭眼冒紅光,嘶嘶地伸出舌芯。 慢慢後退的多由良瞅準機會開始奔跑。 第六個蛇頭高興地追逐著多由良。 第十一章 在因為下雨而視線一片模糊的山中,彰子拚命奔跑著。 不遠處傳來樹木磨擦的「沙沙」聲。漸漸逼近的那聲音,是珂神為了在心理上逼迫彰子而故意發出的。 他在正好看不見的距離故意弄出響聲。聽到這個的話,被追趕的獵物就會更加拚命地逃跑。 但是,被追的一方完全沒有考慮那些。 只是一心想著逃得更遠一點。 到底走了多遠啊。彰子發現已經聽不到之前傳來的聲音,開始期待珂神是不是已經放棄了。 不過,那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在彰子前進的方向突然冒出了人影。 「……!」 珂神出現在發出尖叫後退的彰子面前,看著她充滿恐懼的面孔,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他把手裡的筆架叉丟到彰子腳邊,對狼狽的她說: 「撿起來吧。撿起來,然後試著來刺我吧。那樣的話也許可以逃掉的。」 珂神一邊用教育幼兒的緩慢語調說著,一邊悠然地逼近彰子。 掉在地上的筆架叉。 彰子不加思索地撿了起來。那比想像的要重得多。現在她才深切地感到--勾陣果然不愧是十二神將。 彰子想起輕鬆揮舞這筆架叉的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很和藹的勾陣,好像在十二神將中戰鬥力是排名第二。 她對告訴自己這事的昌浩,不經意地問起了那麼誰才是第一的問題。 昌浩稍微猶豫地嘀咕了一會,然後告訴她。 --騰蛇。十二神將騰蛇。非常的厲害。 「對吧,小怪。」昌浩搖著在旁邊縮成一團的小怪說。 彰子又對昌浩說道。 --那他也一定是像勾陣一樣溫柔的人呢。 那時,昌浩不知為何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然後非常溫柔地笑著回答「沒錯」。 彰子雖然住在安倍宅邸,但是並不認識全部的十二神將。她認為沒有必要知道。重要的事情昌浩會告訴她,晴明是這樣對她說的。 彰子覺得那樣就好。她知道兩人都非常重視自己。 神將們也用各自的方式在關心著彰子。雖然也有不認識的神將,不過那是因為覺得彰子沒有必要知道,所以才沒有人告訴她。 而且。 「……、……已經……跑不動……!」 儘管喘著粗氣,但彰子並沒有停下腳步。 被抓住就完了。 聽到附近傳來響聲,彰子一下屏住了呼吸。 頭部傳來刺痛感。 「……」 她發出不成聲的尖叫,朝背後看去。 珂神正若無其事地揪著她滿是泥土的頭髮。 他使勁將彰子的上半身向後拉起,用蠻力拖著她的頭髮,使她無法呼吸。 「……、……!」 「已經玩完了嗎?不能再讓我多玩一會啊,這樣連打發時間都算不上呢。」 彰子用淚眼瞥了珂神一眼。 她握緊手中的筆架叉使勁揮舞起來。 「……!」 只聽見一聲鈍響,珂神抓在手裡的頭髮被切斷了。 彰子因為反作用力跪在了地上。不過她很快站起來,搖搖晃晃開始奔跑。 珂神完全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舉動,一屁股坐到地上瞪圓了眼睛。 這女人居然會犧牲頭髮。 他從喉嚨裡發出吃吃的笑聲。 「真可憐,有那麼可怕嗎……」 起伏的笑聲融入雨中。 珂神一把扔掉被切斷的頭髮,開始再次追逐彰子。 尋找珂神和蛇頭的昌浩與太陰被樹叢裡跳出的狼嚇了一跳。 「哇啊!」 「呀啊!」 在暗如黑夜的森林裡突然跳出一團黑色東西的話,任誰都會吃驚的吧。 翻滾著跳出來的狼被淤泥絆倒。狼喘著粗氣,那灰黑的皮毛上滿是血跡。 太陰和昌浩認識那隻狼。 「這傢伙……是被真鐵叫做多由良的傢伙……」 「還有一隻呢,白色的狼。珂神稱呼為茂由良。」 聽到兩人說話的多由良微微睜開了眼睛。然後,認出昌浩的漆黑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 昌浩和太陰反射性地朝後退去。這傢伙是敵人。 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多由良朝昌浩走去。 「你、你……」 太陰走到了昌浩前面。 「不准靠近!過來的話我就攻擊了。」 纏繞在太陰手臂上的風變成了銳利的風刃。低鳴著蓄勢待發的風刃,瞄準的是多由良的眉心和喉管。 可是灰黑之狼毫不理會太陰,只是凝視著昌浩。 「你……你……昌浩……」 「哎……?」 突然被喊到名字,昌浩驚訝地皺起了眉頭。因為比古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們知道也不奇怪。可是,被它這麼叫總讓人有種不協調感。 多由良前足搖晃著,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雨水不斷落在灰黑的皮毛上,被染成紅色後滴落到地面。 雖然因為灰黑的皮毛看不清楚,不過它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為什麼……」 在昌浩開口的瞬間,第六顆蛇頭推倒樹木衝了過來。 「大蛇!」 太陰的尖叫被大蛇的吼聲所淹沒。 大蛇彈飛回頭的狼,露出獠牙睥睨著昌浩他們。 巨大的蛇頭衝過來想要吞下昌浩和太陰。 太陰怒吼道: 「不要過來——!」 瞬間產生的龍捲風飛入了大蛇的口腔。直達喉嚨深處的龍捲風突破了大蛇的後腦勺,迸發出紅色飛沫。 但是大蛇仍未停止攻擊。「這種程度就想阻止我嗎?」血紅的眼睛好像在這樣嘲笑著兩人。 昌浩開始結印。 「諾諾辜……」 胸口突然湧起衝動。 道反的丸玉傳來了震動。隱藏在昌浩內心最深處的天狐之炎,呼應著感情的起伏開始擴散。 「諾諾辜辜 左帶三星 右帶三牢 天翻地覆 九道皆塞--!」 超過昌浩靈力的巨大神氣帶著火焰般的陽炎爆發了。 逼近眼前的第六顆蛇頭慘叫著被彈飛。 同時,昌浩的胸口傳來龜裂聲。 太陰大驚失色趕到跪在地上的昌浩身邊。 「昌浩,振作一點!」 昌浩激烈喘息著,一邊抑住急速跳動的心臟一邊抬起頭來說。 「不要緊……只是丸玉裂開了而已。」 昌浩擦拭著額頭上的雨水和冷汗站了起來,朝被大蛇擊中的狼走去。 橫倒的狼似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不過,它看到走近的昌浩之後,眼睛裡重新出現了光芒。 「……昌浩,你是昌浩的話……」 灰黑之狼多由良用無法動彈的前足拚命指著一個方向。 「那邊……」 「什麼?」 狼咳嗽起來。狼吐出帶血的呼吸,從喉嚨裡擠出聲音說。 「那邊……彰子……」 昌浩的眼睛顯現出動搖。旁邊的太陰無法理解那話的意思,疑惑地眨著眼睛。 昌浩使勁搖著咳嗽的狼問道: 「剛才……你說了什麼……」 從心裡傳出來脈動。 已有了預感。 離開的珂神。以及和珂神在一起的另一個人。 他心中沉重的預感。 騙人的。腦海裡有人在這樣喊著。 因為,這裡是遠離都城的出雲。自己離開家時,她確實在那裡目送自己出門。 她不可能在這裡的。狼只是在胡說八道。 雖然心裡這樣叫喊著,但是還有另一個聲音在昌浩心裡說道-- 去吧。快去。不然就太晚了。 在內心深處、在更深位置。隱藏在火焰中的某個東西催促著昌浩。 「快……不然的話……」 多由良斷斷續續地說著。 「珂神會……把彰子給……」 太陰愕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昌浩沒等它說完便衝了出去。 被丟下的太陰半啞然地看著他。 「啊……昌浩,等等!」 昌浩沒有回答,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太陰雖然打算追上去,不過因為很在意狼的傷勢又停了下來。 「怎麼辦。這傢伙雖然是敵人……」 這時,本應被擊退的第六顆蛇頭血肉模糊地衝了過來。 「——」 彰子在拚命跑著。雖然本人是打算奔跑的。 但是,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就好像拖著沒有感覺的重物踉踉蹌蹌地前進。 長度本應接近腳跟的頭發現在還不到腰部。看到那凌亂的頭髮因為雨水貼在背上,珂神感到很是奇妙。 每當踉踉蹌蹌的彰子跌倒時,珂神就故意停下腳步等她站起來。 她已經消耗得無法察覺珂神的行動了。 彰子一邊抓著樹枝一邊拚命地逃跑,最後終於被泥土絆倒在地上。 她用手臂支撐起上身,做著最後的掙扎。 她打算抓住附近的樹枝,以此為支撐站起來。可是手卻因為雨水濕滑而無法用力。 彰子全力抱緊手中的筆架叉,轉向珂神。 意識變得朦朧。全身疼痛,已經寸步難行了。 雖然想稍微向後退,但是卻被樹幹擋住了去路。 彰子咬緊牙關靠著樹幹,將所有力氣集中在握住筆架叉的手指上。 使用這個的人非常強。在十二神將中是第二強的。 雖然最強的人彰子只知道名字,不過這樣也完全沒有關係。 因為比起不露面的神將,彰子更重視在自己身邊的人們。 溫柔對待自己的吉昌和露樹。像親生父親一樣守護自己的晴明,還有跟隨他的個性豐富的十二神將們。自己最想要接近的昌浩。還有一直在他身邊的白色小怪。 看到茂由良時,就覺得它和小怪的皮毛很像。不過狼的眼睛是漆黑的,這點和小怪完全不一樣。 比起漆黑的眼眸,彰子覺得小怪那被昌浩稱為晚霞色的紅色眼眸要更漂亮。 昌浩、小怪。啊啊,對了,彰子也很重視雜妖們的,還有昌浩的哥哥們也是。 所以,彰子要回去。回到那些人們等待著她的地方。 絕對要回去-- 「我差不多也厭倦了。就此結束吧。」 珂神隨意地聳聳肩,從彰子的手中拿走了筆架叉。 然後,將筆架叉的劍刃指向無法動彈的彰子。 珂神微笑的眼睛似乎一瞬變回了黑色。可是馬上又恢復了紅色。 「……真是、無聊。」 珂神嘲笑著閉上了一隻眼睛。 「知道是誰殺了那隻狼又能怎麼樣。你想報仇嗎?那麼我代替你去好了。」 珂神像是在說毫無關係的事情,閉上了眼睛。 慢慢睜開的眼皮低下,雙眸完全變成了紅色。 彰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紅色的雙眼。自己知道那顏色,那是…… 珂神非常溫柔地對咬著嘴唇的彰子說道: 「反正很快就結束了。所以不用害怕的。」 雨在下著。天空劃過閃電,珂神舉起的筆架叉尖刃上閃著鈍色的光芒。 ************** 有無論如何也不想做的事情。 現在還殘留在耳邊的聲音。在兒時被教導的、應該是最重要的守則。 就算違反了其它任何規定,只有這個決不能違反。 無論發生什麼,絕對不能。 不能用術傷害他人—— ************** 慘叫和雷聲一起迴盪著。 迸發出微白的閃光。 接著,強烈的衝擊襲向珂神。 「--……!」 從側面襲來的靈力漩渦瞬間粉碎了他身上大蛇的妖氣,爆發了。 珂神飛濺著鮮血、翻著跟斗摔在地上,發出呻吟。 彰子茫然地看著那光景。 雨聲中,有誰的腳步聲接近了。 彰子緩緩轉動頭部,看到了膚色慘白、肩部大幅震動的少年。 她緊盯著少年。 彰子在他注視自己的眼眸裡看得到微白的火焰。不自然的混亂呼吸和剛才放出的異常力量。彰子知道那是什麼。 她想用顫抖的嘴唇呼喚那名字,可是僵硬的喉嚨卻無法出聲。 彰子扭曲著面孔,拚命地伸出冰冷的手指。 「……!」 昌浩一邊喘著氣,一邊確認似的移動著腳步。 一步、又一步。 「她會不會在這期間消失呢。」這樣的想法焦躁地灼燒著他的內心。 ——不能用法術傷害他人…… 只有這個決不能違反。 所以,他在和比古對峙時沒有用法術而是用劍。 可是,小怪的聲音和晴明一樣強烈的在迴響著。 「如果要讓你和晴明去做的話,我覺得由我來動手要更好。就算那想法觸犯了禁忌也是一樣。」 就算要拋棄更重要的東西也是一樣。 因為有就算以此作為代價也想要守護的東西…… 「……啊……」 終於到了伸手可及的距離,昌浩一邊喘氣一邊全力抱住了遍體鱗傷的彰子。 「彰子……!」 彰子緊貼著渾身濕透的昌浩,扭曲著面孔深吸了一口氣。 「……昌……浩……」 全身濕透、遍體鱗傷。就算這樣,彼此冰冷的體溫和手臂的力量都是真的。 「彰子……彰子、為什麼!?」 彰子只是哭著搖頭。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背後的頭髮被殘忍地剪斷了。昌浩愕然地瞠目結舌。 在倒地不動、渾身是血的珂神身旁,有丟下的武器。 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勾陣在瀑布邊丟失的那把筆架叉嗎。 彰子看著昌浩的視線,顫抖地說道: 「那武器殺死了茂由良……!」 心底傳來「咚咚」的鼓動聲。 第十二章 看得到徐徐擴散的波紋。 睜開眼睛的十二神將勾陣,冷靜地分析著從湖水中慢慢上浮的自己的現狀。 她回想起中斷之前的記憶,得出了「看來自己被報復了」的結論。 浮出水面的勾陣吐出喝進嘴裡的水,撥了撥頭髮。 腳能踩到湖底。水似乎沒有那麼深。 胸部以下泡在水中的勾陣心情不好乎環視著四周。 要是那傢伙在這裡的話,自己絕對要三倍奉還。可是很遺憾,沒有發現他。 她厭惡地咂了一下舌,決定先從湖裡出來。 在她上岸的同時,背後掀起了浪花。 她回頭望去,只見沉入水中的大百足探出頭來四下張望著。 「……恢復得不錯嘛,大百足。」 百足發現岸邊的十二神將,不可思議地歪著腦袋問道: 「十二神將,為什麼你也濕漉漉的?」 面對百足樸素的疑問,勾陣回以一個凶狠的眼神。 自己覺得自己的性格還是很寬容的。 自己討厭蠻不講理,而且也不喜歡強迫對方做不喜歡的事情。 但是,那也有例外的時候。 比方說,對於滿身創傷還硬要亂動的傢伙,總之先用鐵拳讓其閉嘴,然後暫時沉到湖裡之類的。 這種程度的事情過去也不是沒做過,不過都是在允許範圍之內。 「可就這樣被人以牙還牙的話,還真是叫人生氣呢。」 勾陣嘀咕著,氣勢洶洶地瞇起了眼睛。受傷的肩膀和胳膊已經確認痊癒了。 如果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就之後再解決吧。 「治好了傷雖然不錯,但是敢徹底否定人家的意見,膽子還真是不小啊。」 如果紅蓮在這裡的話,大概會對她那超不講理的說法表示異議吧。 可是,男人自古以來就說不過女人。因為這樣他們才用腕力來說話。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力量就是勝利。 但是,沒有考慮到之後降臨的報復算是細微的失敗。他大概也在反省吧。 勾陣打開本宮大門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站在窗沿上的烏鴉扇著翅膀說道: 「哦哦,十二神將。你已經康復了嗎。」 剛才被百足問到同樣問題的勾陣默默地點點頭。 「安倍晴明在裡面照看其它神將。」 「什麼?」 勾陣驚訝地歪了歪腦袋,扔下烏鴉朝裡面跑去。 她在進去之前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悠閒的回答。 「門沒鎖。」 「喂,晴明。」 勾陣打開打正要開口,看到躺在床鋪和長椅上的同胞說不出話來。 兩人應該用波動之柵封住了大蛇的第一個頭。 「晴明,這是……」 晴明點點頭,拍著肩膀說。 「已經到極限了。所以讓昌浩和紅蓮他們去做……」 晴明歎了一口氣,露出嚴肅的表情說。 「還沒有回來……果然是出了什麼事吧。」 勾陣皺起眉頭。 「晴明,知道的話付諸行動如何。」 晴明聽到勾陣異常嚴肅的口氣眨了眨眼。 真是非常罕見,她居然會不閉門關窗就這麼站著。 晴明催促她坐下,抱著胳膊說道: 「不能丟下天一和玄武不管啊。我就待在這裡好了。」 他用手撓撓頭,瞇起眼睛露出微笑。 「我確,比起讓現在的你行動,昌浩他們行動要讓人安心得多。但是在經驗方面無人能勝過你啊」 「嗯,所以我考慮過了。」 剛剛在比古面前誇下了一定打倒大蛇的海口,要是做不到可就糗大了。 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說做不到的打算,所以沒有考慮借口的必要。不過,結果是必須展示出來的。 勾陣懷疑地看面露難色的晴明。 「好好想個理性的對策啦。你好歹也是我們十二神將所跟隨的大陰陽師,我可是希望你能拿出能夠讓人接受的對策喲。」 「你要求還真多啊。」 展開眉頭的晴明指了指隨意放在桌上的幾粒石頭。 是出雲石。不只是昌浩和晴明拿著的丸玉,還有紅色的管玉、白色的丸玉和碧綠的勾玉擺在白色的料紙上。 勾陣拿起其中一個,仔細端詳著說道: 「雖然丸玉和勾玉經常看到,不過說起來在都城很少看到管玉呢。」 晴明對著光舉起管玉,點點頭說。 「神社和神職者那裡應該有的,不過對一般平民來說是比較少見的東西。」 而且話說回來,出雲石的裝飾品不不是一般平民能夠輕易得到的。 晴明一邊在手掌擺著丸玉,一邊忽然露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說。 「……蛇神是水屬性的。」 語調隨之一變。勾陣也挺直了背,不過姿勢仍然沒變。晴明從未因為這種態度責備過十二神將們。在必須認真的時候,他們不用說也會自己改變姿勢的。 八歧大蛇雖然是遠古的大妖怪怪,不過其屬性還是可以劃分到五行裡的。 水克火,土克水。 因為這個法則,就算是十二神將最強的的騰蛇之炎也無法徹底克制大蛇。水和火的相性很差。而且,水能克火。 因為勾陣是土將,所以如果力量強大的話,在本質上應該能夠克制大蛇。但是對方畢竟是神話時代的大妖怪怪,老實說,區區是十二神將完全不是對手。 儘管也有鬥將全員合力的方法,可是現在召喚起來不但很費時間,而且本人會不會老實地聽從召喚這點也很難說。 畢竟現在有人鬧彆扭鬧得非常厲害。這種情況下這邊說什麼大概都沒用。 晴明將手中的石頭放回桌上,開始談起核心問題。 「土克水。除了借助出雲石的力量,要是大神能造出武器的話,我覺得應該能多場佔點上風。你覺得如何呢?」 「……等等。」 勾陣立刻舉起了一隻手。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盡可能做好充分準備的,所以之後就靠你加油了。』」 晴明對簡明概括出主旨的勾陣答道。 「唔,簡單地說就是那樣。」 「喂……」 她差點就向後仰面跌倒。 勾陣恢復原來的姿勢,將手肘支撐在膝蓋上仰望著晴明說: 「就算理論上是土克水,最後也是體內的力量差距來決定勝負的。再說就這樣一來,不就會出現我們之中最強的騰蛇,會敗給天後和玄武這種完全不可能的場面了嗎。」 聽到勾陣滿是非難的話語,老人失望地垂下了肩。 「不行嗎。果然啊。」 什麼呀,你從一開始就預料好了啊。 勾陣算是鬆了口氣。要是他是當真的話,她大概已經冷冷地叫稀世的大陰陽師重新去學習五行大儀了。 晴明對心裡一塊石頭落地的勾陣豎起食指,歪著頭碎碎念道。 「還是試一下吧?」 「……」 勾陣回以無言的沉默。 怎麼辦,要是在這五十年裡,自己其實看錯了主人的素質該如何是好啊。 無論如何,現在得避免考慮因為當時被欺詐而簽定了契約然後抱頭苦惱的情況。 勾陣雖然面無表情,可是心裡卻十分憂鬱。晴明看著她平靜地說道。 「好了,玩笑就先放到一邊。」 「……你到底想怎麼樣?」 勾陣盡力抑制內心的憤怒。 勾陣一邊深呼吸一邊努力使情緒平靜下來。 勾陣總算漸漸意識到自己被晴明愚弄的事實。儘管弄清楚自己生氣的原因,卻反而叫人沒了脾氣。 雖然自己和昌浩的立場不同,不過這種時候也真讓人覺得晴明像狐狸。 晴明看出勾陣已經恢復平靜,再次指著桌上的石頭說。 「你和天一是不行的。雖然是火將,不過紅蓮果然是最合適的。」 「你要騰蛇做什麼?」 「剛才已經就過了,如果加上土屬性的話,多少還是應該有些效果的。」 這裡的石頭全部是從道反大神處借來的。 因為在實際戰鬥中被粉碎的危險性異常高,所以實際上應該不是借用而是轉讓。 「十二神將雖然位列神的末席,不過畢竟還是神。如果要和遠古的大妖怪怪對峙,沒有匹敵神的力量是不行的。」 勾陣深深地歎了口氣。 「的確是那樣。我雖然也能幫忙,但是要徹底封印大蛇則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 儘管相性很糟,但是只要解除騰蛇的封印,就能斷言他起碼能打倒四顆蛇頭。儘管他討厭那力量,但他的神力在神將中是遠遠凌駕於其它人的。 「但是……」勾陣的眼睛顫抖起來。 如果擁有那力量的人是一副耀武揚威、桀驁不馴的性格的話,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呢。 她感到了可怕的威脅。 勾陣瞥了一眼一邊深思一邊擺弄著出雲石的晴明,微笑起來。 決定神將屬性的是人類的思念。那麼比起神將,也許人類要更加聰明、堅強。 昌浩伸手拉起彰子,對該怎麼處理倒地的珂神感到遲疑。 「昌浩……」 昌浩向膽怯地蜷縮身子的彰子示意沒關係,陷入了煩惱之中。 這時,太陰乘著風趕來了。 「昌浩……!」 太陰認出了回頭的彰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她朝彰子含糊地點點頭,咬緊了嘴唇。 被雨打濕的頭髮纏在了手臂上。那是為了逃跑自己斬斷的頭髮。 太陰看到地上的筆架叉,發出「啊」的聲音撿了起來。那是同胞的東西。 「太陰,那隻狼呢?」 彰子聽到昌浩的話瞪大了眼睛。 「多由良、多由良沒事嗎!?」 太陰朝激動的彰子頷首說道: 「但是它傷勢很重,那樣下去也許會很糟。」 彰子露出一臉悲痛的表情。昌浩握住她的手,閉上了眼睛。 他像是要擺脫什麼似的搖搖頭,對太陰說道: 「總之先回聖域。能在途中帶上那隻狼嗎?」 太陰雖然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不過還是輸給彰子小鹿般的眼神。 「那,走了哦!」 吹起的神風一下子使三人飛了起來。 他們走後,紅毛巨狼出現在那裡。 真赭走近珂神,冷冷地說道: 「--快起來,珂神比古。」 一直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向真赭望去。 因為全身淋遍雨水,從傷口流出的血已經止住了。 紅毛巨狼無言地朝珂神比古投去冷冷的嗤笑。 *********************** 到了上朝的時間,安倍成親輕快地朝大內裡走去。 雖然是早上,不過正好是空閒時間,幾乎沒有人來往通行。 有三個影子正「吧躂吧躂」地跟在成親的背後。 猿鬼使勁地抓住成親的後背爬上肩膀,仰望著他的臉。 獨角鬼和龍鬼也跟著跳了上去,分別抓住他的左右手。 成親望著遠方。 一大早就被雜鬼戲弄的歷博士。認真想想,我應該就這樣掉頭回家去淨身齋戒比較好吧。 不過自己只是想想,完全沒有那個打算。陰陽師成親注視著雜妖們問。 「怎麼了,一大早的。」 猿鬼舉起了手。 「嗯,那個。你昨天不是去了公主那裡嗎?」 「啊啊。」 右手的獨角鬼說。 「那個,我們想問問公主的情況如何了。」 「如果情況不太好的話,我們是不是也該控制一下去看她的次數呢?」 左手的龍鬼歪著頭說。 成親歎了口氣。 昌浩也好,籐原之花也好,是因為忠厚仁德才被它們異常的喜歡嗎? 可是,為了收集情報而每天被纏住真的好嗎。 乾脆裝作不知道吧。 雖然成親一瞬間這樣想道,不過看到三隻妖怪露出一副非常擔心的表情,他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 「哎哎?怎麼回事啊?」 他看著驚訝的猿鬼,歎著氣補充道: 「因為她一直臥床不起,所以沒有見成。過一陣子我會再去看看——」 第十九卷_重返天空之翼 重返天空之翼 全部章節 3 第一章 ----那個身體和靈力,都將成為我的食物…… 救我。 救我。 好可怕。 好可怕。 救我。 哥哥,我已經不行了。 救救我,哥哥…………救……我……—————— ※ ※ ※ ※ 無數個黑影刷地落下。 幾對眼睛虎視耽耽地查看著寬廣的都城。 「……給我搜……」 低低的吼聲在迴響。 黑影全部伏下身去。 比夜色還要黑的影子像漣漪一樣波動起來。 「主人請放心交給我們去辦吧。」 化為人形的黑影牽動嘴角。在無數黑影中,那個異形放出特別強烈的妖氣。 「殺害那位大人的仇敵我一定為您把他找出來。」 聽到這句話,被稱為主人的那個恐怖的妖怪,好像很滿足似的瞇起眼睛。 ※※※※ ——……哎…… 響起一個聲音。 ——……………… 曾經聽過的那個恐怖的聲音。 ——……回答……! 「…………」 籐原彰子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全身都被冷汗浸濕了。 慢慢起身,一邊聽著心臟不自然的劇烈跳動,一邊驚恐地掃視周圍的情況。 已經熄燈的屋裡一片漆黑。門關得緊緊的,所以月光也沒有照進來。 可是,過了一會兒漸漸習慣了周圍的黑暗,可以模模糊糊地看清室內的情形。 雖然還沒有完全適應,不過已經熟悉了周圍的情況。 「…………這是……夢……」 彰自用有些嘶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直到把肺部的空氣完全排空。 把貼在汗淋淋的額頭和脖子上的頭髮拂開,深呼吸了幾次。 「…………」 可是,即使這樣做心臟的跳動還是沒有減緩。 手腳都冰涼的可怕,心亂糟糟的一點也靜不下來。 「…………這樣啊。」 彰子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站起身來,把外套披在肩上,輕輕地走出屋子。 走廊裡一片沉寂,躡手躡腳地往前走。 冬天已經過了一半,地板冰冷徹骨,寒氣通過赤腳一點一點地蔓延到身上。 看到想要去的板門時,無意識地輕輕歎了口氣。 慢慢伸出手,輕輕地打開門以免發出聲音。 可是,和預想中相反,屋子裡什麼人也沒有。 平安都,是百鬼夜行,群魔亂舞的魔窟。 白天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可是夜晚卻展現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嘎吱嘎吱車輪滾動的聲音傳來。一輛牛車在朱雀大路上疾行。 通常牛車前面都會有一隻牛牽引,可是這輛車卻看不到牛。好像為了代替牛似的,清白色的鬼火在車輪周圍閃動著,一個輪子上浮現出鬼的面容。 大概在過了五條大路的時候,妖車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從車中跳出兩個影子。 「終於到了。」 「哎呀哎呀。」 從車轅下鑽出來,出現在鬼臉一側的人影展顏一笑,伸出手去。 「謝謝你啊,車之輔。托你的福這麼快就到了。」 「確實如此。如果走著去的話,往返於貴船一晚上的時間絕對不夠。」 「嗯,是啊.」 昌浩點了點頭,好像為了慰勞車之輔似的拍了拍他的車輪。車之輔也好像很高興似的搖動車轅,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車之輔不會說人的語言。昌浩也不明白妖怪的語言,所以必須要一個翻譯。 「小怪,車之輔在說什麼呢?」 被問到的是白色的妖怪。 「它在說『能幫上您的忙真是太好了。如果需要的話請隨時召喚我。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立刻趕來。因為不管怎麼說,我可是主人您的第一個式啊。』……大概就是這麼多啦。車之輔好像很自豪似的。」 昌浩一邊點頭一邊聽,突然笑了一下。 「這樣啊。能夠這樣說我真高興。你連妖怪的語言都能運用自如,真不愧是小怪啊。」 「不要叫我小怪!」 突然用後腳站立,被稱為小怪的白色妖怪瞪起圓圓的眼睛。 「我已經說過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了吧。不管多少次我都會說的。我和妖怪不一樣!你還是給我老老實實地改了這個稱呼吧,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吼了一聲,逼近小怪。 「我也說過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無數次了吧!我說過你不要叫我孫子你就是不要叫我孫子!身為小怪竟然搞不清自己所處的地位!」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嘛,我和妖怪不一樣————嗚!」 露出獠牙的妖怪。身體和大貓或小狗差不多大,全身被雪白色的毛覆蓋。長長的尾巴搖動著,同樣也很長的耳朵伸到了後面。脖子周圍有一圈像勾玉一樣的紅色突起,額頭上有蓮花般的鮮紅印記。 比那個印記還要鮮紅的眸子圓圓的,簡直像是截取了一片晚霞。 按照昌浩的說法,它是妖怪之小妖。因為是小妖怪所以叫小怪。無論誰聽到他這種命名理由都會啞然失笑。真實太隨便啦。 昌浩和小怪在深夜的朱雀大路上展開了激烈的舌戰,車之輔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它突然感到一陣妖怪的氣息,於是改變了車子的方向。 浮現在車輪中央巨大的鬼臉上眼睛在不停地眨動。 小怪最先注意到這個情況,屏住了呼吸,全身緊張起來。 「?小怪?」 昌浩有些驚訝地低語道。幾乎與此同時小怪跳離了那個地方。 「咦?」 一瞬間。 「哇————!」 無數只影子從天而降。 「哎呀!」 呻吟聲被埋在了山下。小怪落在地上,回頭看了一眼無數只蠢蠢欲動,形成的一個小山。輕輕用前足擦了擦眼角。 「嗚嗚,總是這麼可憐吶……」 很有精神的嘈雜和叫聲把小怪的哀歎淹沒了。 「好久不見啊。」 「你還好嗎!」 「幫我們擺平那個恐怖的傢伙了吧。」 「不愧是晴明的孫子!」 只有這句話那些小雜妖們一定會很認真的異口同聲喊出來。那個小山,輕輕動了一下。 從那些小雜妖們的縫隙中可以看到昌浩那只試圖從裡面爬出來、正在狠命掙扎的手。 「啊,出來啦。」 在很悠閒地坐在那兒的小怪旁邊,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十二神將之一的木將六合。肩披黑色披風的青年,無言地往前走去,把手伸進雜妖們形成的小山裡,抓住在那拚命掙扎的昌浩的衣領很輕易地把他提了出來。 被六合提在空中的昌浩好像被抓住脖子的貓一樣,一邊不停地蹬腳一邊低低地吼叫。 「……你們這些小雜妖……」 六合把他放下來。昌浩半瞇著眼朝六合施禮道謝。然後狠狠地瞪視小雜妖們。 「每次都是這樣話也不說就把人家壓扁,你們給我適可而止吧。」 昌浩看起來好像是怒火沖天的樣子,可是那些小雜妖們根本不為所動。 「啊,對啦。有消息要通知你。」 「與其說是消息,還不如說是請求。」 「真是的,因為我們只信賴你啊。」 「不管怎麼說,你可是晴明的孫子啊!」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一聲怒吼。代表其他小雜妖的三隻小鬼來到昌浩面前。猿鬼,獨角鬼,還有龍鬼。 和猿猴長得很像的猿鬼豎起手指搖了搖。 「哎呀,這可不行喲。這樣的話你就要在敵人面前露出破綻了哦。」 「是啊是啊。對於陰陽師來說必須保持冷靜和準確的判斷力喲。」 頭上有一隻角身體圓圓的獨角鬼挺起胸膛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在它旁邊,是蜥蜴之形的龍鬼,它拾起一隻前腳。 「不管怎麼說在都城裡我們可是擁有數一數二的情報網。你就好好聽著吧,孫子。」 「聽一聽對你不會有什麼損失的,孫子。」 「即使你不想聽,我們也會說給你聽的,孫子。」 被這樣連聲叫著孫子,昌浩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氣得肩膀直顫。 小怪和六合看著他的樣子,都以很無奈的表情輕輕歎息了一翻。 安培昌浩是安培晴明的孫子。 安培晴明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雖然已經年近八十卻還沒有退居二線,並以此為豪。簡直像妖怪一樣的老人。 被棲息於都城的小雜妖們稱讚為「有一直腳已經踏入異形的範圍了,和我們可以稱之為同類。」,實際上也有謠傳說他是妖狐和人所生的孩子。 在昌浩看來,謠傳是真的。不過,並不是狐。而是狸貓。 祖父是狸貓的化身,所以和小雜妖們有交情也無可厚非。 關鍵在於自己也繼承了那只狸貓的血。 「啊,真討厭。我絕對不要變成像那只狸貓一樣,絕對不要……」 因為小雜妖們老是叫他孫子,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爺爺。昌浩痛苦得抱頭。猿鬼啪啪地拍著他的膝蓋。 「你要是有什麼煩惱的話就說出來吧。我們會聽一下的。」 「是啊是啊,不管怎麼說你可是那個晴明的孫子啊。」 「我們也受了你很多照顧,應該報恩的。」 這些小雜妖們在這個方面到是挺懂禮貌的。昌浩半睜著眼俯視著它們,深深地歎了口氣。 小怪饒有興致地眺望著這邊,搖了搖白色的尾巴。 「說吧,你們所說的請求,指的是什麼事?」 「啊,對啦對啦。」 小雜妖們腦子都脫線了,聽到昌浩這麼一說才回到正題上來。 昌浩覺得這三隻,以及它們身後偎在一起的小雜妖們的表情好像都變得有僵硬起來。 昌浩眨了眨眼掃視了一下小雜妖們。 「我說啊。是那個恐怖的傢伙。」 「恐怖的傢伙?」 猿鬼聽到昌浩的話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獨角鬼和龍鬼。 「對吧,是很恐怖吧。」 「嗯。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恐怖的傢伙。」 龍鬼搖了搖一隻前腳。 「與其說是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還不如說我們從來沒有看清過…………可是。」 龍鬼說到半截不說了,昌浩很驚訝地俯視著他。 「怎麼啦?」 「…………這個,只是我個人的猜測而已,不過……」 龍鬼說話有些吞吞吐吐,昌浩和小怪交換了一下眼色,回頭看了看其他的小雜妖們。它們在頻頻地點頭。 「一片漆黑,看不太清楚。不過……好像和以前出現過的那個異邦的妖怪很像。」 龍鬼終於把那個詞說了出來鬆了口氣,把身子往獨角鬼和猿鬼身邊靠了靠。 「嗯,嗯。你不是經常說什麼靈言嗎?我們雖然覺得和那個恐怖的傢伙有些像,可是,還是有點不敢說出來。」 「對了,要是萬一說出口的話說不準會把它引過來。」 「所以,我們盡量不說。」 可是,因為那個恐怖的傢伙太過頻繁地出現,所以小雜妖們都是屏住呼吸等它消失。 「你快幫幫我們吧。」 「拜託啦。」 「就是這個情況啦。」 「好嗎,晴明的孫子!」 「我不是說過,不要再叫我孫子!」 昌浩條件反射般地怒吼了一聲。小怪正在饒有興致地看著昌浩怒吼吵鬧的樣子,突然搖了搖耳朵轉過身去。 與此同時六合也做出了反應。 昌浩受他們倆人的影響也回頭看了看背後,小雜妖們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怎麼回事……?」 風吹過來。 小怪晚霞色的眼睛蘊含一絲危險的神色,低下身去,發出低低的吼聲。 「昌浩……退下。」 小怪和六合背對著昌浩往前踏了一步。六合手裡的銀槍閃亮,小怪白色的身體被灼熱的鬥氣包圍。 在一眨眼的工夫小小的妖怪就化身為紅蓮。他凝視著遙遠的夜空。 夜已過半,一彎弦月照著地面。可是,因為月光太過微弱看不到太遠的地方。 神將們的眼睛即使在黑夜也和白天一樣能夠看到很遠。另外昌浩也使用了暗視術。 昌浩一直凝視著紅蓮和六合的對面。 這是在風頭上,這股風帶來的是不祥的氣息。 昌浩非常清楚與之相似的東西。 可是,腦袋裡拚命想否定這個念頭,怎麼可能呢。這是不可能的。這個恐怖妖氣的主人已經死了。 昌浩在慢慢地數著自己呼吸的次數,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而且不斷縮短距離。 「……雜妖們。」 一直沉默的紅蓮吼了一聲。僵硬成一團的雜妖們無聲地跳了起來。 紅蓮越過肩頭回頭看了一眼,低聲詢問道: 「你們所說的就是這個嗎?」 金色的眸子示意了一下那個影子。小雜妖們被他的視線所震懾住,無聲地點了點頭。 六合怒目而視越來越接進的影子,用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說道: 「騰蛇,那到底是什麼……」 紅蓮朝前走了一步,揚起右手。從他的手掌中冒出一道燃燒著的緋紅炎蛇。 與此同時,慢慢逼近的黑影像被彈射過來一樣展開突襲。 在屏住呼吸的昌浩面前,六合橫著槍由警戒狀態轉為戰鬥狀態。 「這樣啊,你沒有見過那個東西啊。」 紅蓮朝一瞬間逼進的黑影放出炎蛇。 「從外表看來好像是異邦的妖怪。可是它明明已經死啦!」 剎那間,轟鳴的咆哮聲淹沒了紅蓮的話。爆發出的令人恐怖的妖氣粉碎了炎蛇。 「……!」昌浩認出那個簡直要刺穿耳膜的咆哮。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以前曾經讀過的山海經的一節掠過腦海。 ——其狀為鼠身龜首。其聲如犬吠。 這個鳴叫和記載於那本書上的描寫一模一樣,簡直像看不到的刀刃一樣劃破疾風。 「蠻蠻……!」 如紅蓮所說的一樣是很早以前就已經死掉的那個異邦的妖怪。為什麼呢。 比黑暗還要漆黑的蠻蠻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站在紅蓮和六合身後的昌浩。 「找到啦……找到啦……!」 含著一絲嗤笑的聲音像在地面上爬行,在樹林中引起迴響。簡直像通過水傳播一樣,在不自然地震動著。 從昌浩的背上掠過一陣寒意。 異邦的妖怪。蠻蠻。放出比那時更加強大的妖氣,用好像捕捉獵物一樣的目光凝視著昌浩。 「……該死!」 昌浩好像為了給自己打氣似地搖了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歸命!普遍!誅金剛!暴惡魔障……」 「我找到啦,親手殺死窮奇大人的方士————!」 伴隨著憎惡的叫聲蠻蠻撲了過來。從那個小小的身體裡噴出的妖氣揚起沙土,形成龍捲風撲面而來。 「哇……!」 沙土瞇了眼,昌浩不由自主地用手護住眼睛。紅蓮的聲音從擊打全身的沙土間隙中透出來。 「昌浩,退下!」 條件反射般縮了一下腳,卻被什麼東西緊緊纏住。耳朵附近響起一陣哄笑。 「在這兒。方士在這兒,我們主人的仇人……!」 「才不會讓你得逞呢!」 灼熱的鬥氣爆發。炎蛇以埋藏在沙土中的黑影為目標攻擊過去,像火一般的火焰一邊伸縮扭動一邊燃燒著。 灼熱的風擊打著臉頰。可是,這個地獄的業火並不會給昌浩帶來傷害。 昌浩透過手指的縫隙凝視著外面的情況,從火焰中躍出的黑影一邊哄笑一邊看著跳動的火焰。 「等一下!」 六合用披風拂去沙土,手中的銀槍一閃。槍尖把蠻蠻的後腳削掉了,可是並沒有造成致命傷。 「該死……」 紅蓮咬緊嘴唇,為了發洩怒火又放出炎蛇。蠻蠻被六合削落的後腳一瞬間就灰飛煙滅,無聲地消失了。 妖氣的渣滓隨風蕩盡。 探查完情況的紅蓮咂了咂嘴,搖了搖頭。又變身為小怪。 六合在謹慎地巡視周圍的情況。小怪走到他腳邊,低聲說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傢伙明明已經死了。」 從它的身形來看毫無疑問是那個蠻蠻。可是,漆黑的顏色和放出的妖氣更加厲害這兩點不太一樣。 「我怎麼會知道呢。可是,那個妖氣確實是異邦的妖怪,這點毋庸置疑。」 含著一絲焦躁的晚霞色的眸子轉向皺起眉頭的六合。可是,在這個時候反駁頂撞同胞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並沒有失去理智到這個地步。 小怪搖了搖尾巴,轉過身去。 呆立不動的昌浩,在久久不能平靜的驚愕中握緊了拳頭。 在他腳邊聚集著嚇得瑟瑟發抖的小雜妖們。 「對吧,對吧。那個恐怖的傢伙就是已前要殺我們的那個傢伙吧。」 「可是,那個傢伙不是已經死了嗎?」 「你們不是已經幫我們把所有恐怖的傢伙都消滅了嗎。」 「為什麼又出現了呢……」 小雜妖們都聚在昌浩腳邊,而且都是在用哭腔說話。 被無數小雜妖們包圍的昌浩覺得有些困惑似地俯視著他們。 「……我也不知道啊……」 明明已經死了可是為什麼。 「我和紅蓮他們已經把異邦的妖怪們消滅了——就連那個窮奇也在水鏡的對面被……」 昌浩凝視著右手,無語了。 那個時候,自己明明用降魔劍擊中了那個大妖怪,全神貫注地去祈求貴船祭神的幫助。 當時已經拼了性命。抱著也許永遠再也回不來的覺悟置身於那個夜晚所發生的事。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那個女孩,只是為了這個目的。 昌浩想到這裡,突然臉色發白,瞠目結舌。 「啊…………」 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找到啦…… 蠻蠻嗤笑的聲音朝胸口刺來。 「喂,喂。趕快讓一下,快點。」 昌好好像把聚在他周圍的小雜妖們一腳踢開似的轉過身去,神情很是狼狽。 「怎,怎麼啦?」 「咦,臉色好像有點蒼白呢。」 「為,沒事吧,孫子。」 小雜妖們在很擔心地議論紛紛,可是昌浩根本沒有閒工夫看它們一眼,昌浩現在簡直是已經豁出性命了。 「我必須得回去,立刻。如果,如果那些傢伙……」 如果,那個蠻蠻抱著和以前一樣的目的的話。 「昌浩……?……是因為彰子嗎!」 小怪有些驚訝地看著昌浩,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瞪大了眼睛。聽到同胞的話,六合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把小雜妖們放在一邊不管,昌浩快步向家跑去。小怪和六合也無言地跟上。 「啊……走啦……」 伸出去的手失去了目標,猿鬼回頭看了一眼夥伴們。 「怎麼辦……那個恐怖的傢伙不會再來了吧。」 「嗚……不來的話倒還好……可是。」 「剛才它不是已經逃走了嗎?那樣的話,也許……」 說到這兒就陷入了沉默,無計可施。 過了一會身體緊緊地靠在一起的小雜妖們,戰戰兢兢地一邊掃視四周的情況,一邊在拚命地想對策。 「對啦。不如我們乾脆到晴明那兒躲藏一段時間吧,怎麼樣啊?」 安培宅邸很寬敞。現在雖然被結界所包圍,可是以前可以自由出入的,而且晴明和式神並沒有責怪。 只要不做壞事的話,他們應該不會輕易地把我們趕出來吧。就連小雜妖們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而且即使不讓咱們進家門,只要在一條橋底下呆著,也應該沒事的。」 獨角鬼舉起雙手。 小雜妖們都興奮起來,興沖沖地跑了出去。 第二章 ——在那兒。 ——在那兒。 ——找到啦。 ——那個方士。 ——這樣的話,那個女孩。 「把她帶來。」 異形的妖怪們像波浪一樣伏下身去。 「那個方士。那個女孩。帶到這兒來,把她帶到我身邊……!」 ※ ※ ※ ※ 昌浩爬上包圍安培宅邸的瓦頂板心泥牆,然後跳進庭院。跌跌撞撞的跑到自己房間的簾子前,伸出手去。 好像就連脫鞋也覺得麻煩似地打開板門進入裡面,突然停住了腳步。 追趕他的小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似地皺起眉頭。 「昌浩?」 小怪透過縫隙看了一眼室內的情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呀哎呀地歎了口氣,踢了一下呆立不動的昌浩的腳。 昌浩終於回過神來,撇了撇嘴,和剛才判若兩人似的輕手輕腳地關上板門。 點燃的燭台,微弱的光灑滿了室內。 彰子趴在書桌上,閉著眼睛。在她旁邊有兩個靜悄悄的身影在守護。 十二神將的天一和玄武。 昌浩在他們旁邊彎下腰去,悄聲詢問道: 「……從什麼時候來到這兒的……」 「我們是在大約一刻鐘前注意到的。」 「天一為了確認彰子小姐的房間有沒有異常,發現她不在房間裡。我們根據她的氣息追到這裡來,發現她已經這樣睡著了。」 「她在亥時之前就應該已經休息了,所以看到她沒在房間裡的時候,我們的心都涼了。」 很多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天一輕輕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可是當她發現彰子不在的時候肯定臉都嚇白了吧。 彰自把頭枕在右手腕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可是,要是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的話肯定會很累。 必須得趕快把她送到房間裡。 昌浩一邊這樣想,一邊忍不住想多看兩眼彰子的睡臉。 突然想到一件事。 像這樣,看到她這麼安詳的睡臉還是第一次吧。 昌浩眨了眨眼。 回想起中了異邦的大妖怪窮奇的奸計,發動詛咒時的事。 據那時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可是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一言難盡而且很難跟任何人講的麻煩事接二連三地發生。 這個孩子脫離了她原本的命運之軌,開始在安培家生活。 昌浩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握緊雙手,一直吐氣直到肺部的空氣全部排空。 看到酷似蠻蠻的漆黑的蠻蠻,昌浩感到一陣焦躁。為了治癒大妖怪窮奇的傷,那些傢伙打算把彰子當作祭祀品。 如果,那個蠻蠻發現了棲身於安培宅邸的彰子的話。 在想到這的一瞬間,昌浩頭腦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起來。心裡想的只是必須盡快去確認她的平安與否,只有這個念頭促使他在行動。 安培宅邸設有很強韌的結界。更何況這兒有大陰陽師安培晴明以及他的式神十二神將。不可能發生任何意想不到的事,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理智在告訴自己這些事實,可是感情就是不能接受。 不親眼看到她平安無事,根本都沒法活下去。 「昌浩,讓她這樣趴著睡覺的話也許會感冒喲。」 昌浩朝說話的小怪輕輕點了點頭,可是一動也沒有動。 不由得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掌。 刻在心裡的是她流著淚的悲傷面容,以及在詛咒中痛苦掙扎的面容。 「……已經,再也不想看到……」 不想再看到她出現這種表情。 按理說已經打倒的異邦妖影不知為什麼在腦海裡浮現又消失。 蠻蠻,鶚、舉父,還有。(不好意思啊,還有三個字打不出來) 不由得心驚肉跳。心口處警鐘在不停地敲香,心異樣得有些發緊。 「……一定,要保護她。」 握緊拳頭,再一次低聲說了一遍重複了幾次的話,好像立誓似地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昌浩歎了口氣,揚起臉。 「……彰子……」 朝彰字伸過手去,突然露出困惑的表情。 「昌浩大人,您怎麼啦?」 最先注意到的天一歪頭詢問道。昌浩朝神將他們轉過頭去。 「正睡著把她叫醒太可憐啦。」 小怪搖了搖耳朵。 「哦,嗯……而且她是在等你的時候睡著的呢……」 今天晚上昌浩亥時離開了府邸。並不清楚彰子到這兒來的時間,不過肯定的是等的得太久又很累結果就睡著了。可見她已經在這待了很久。 「可是。」 小怪搖了搖尾巴,笑了一下。 確實如此。 昌浩不由得張開雙手,抬頭看著六合。 「拜託你了。」 沉默寡言的神將默默地點了一下頭,輕輕地抱起彰子。那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天一和玄武也站起身來,朝昌浩點頭輕施一禮,好像為了給六合當嚮導似的先行離開房間。 只要把事情交給天一就沒有任何問題。 小怪目送三人遠去,用腳把房門關上。昌浩嘴裡不知在嘟噥什麼東西,以一副嚴峻的表情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小怪看了他一眼,哎呀哎呀地聳了聳肩。 「算了,來日方長嘛。以後再努力吧。」 聲音很低,所以好像並沒有傳進正在認真思考的昌浩耳朵裡。 小怪用尾巴敲了敲昌浩的膝蓋。 「喂,你也趕快休息吧。今天不還要去工作嗎。」 「……啊?啊,嗯。」 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昌浩脫了狩衣鑽進褥子裡。不一會就開始打盹。 昌浩脫下的狩衣就隨隨便便地仍在一邊,為了不讓衣服起皺,小怪幫他小心翼翼地疊平放好。小怪好像也有些累,打了個哈欠就躺在褥子上,蜷成一團。 昌浩半睡半醒地看著小怪的動作,忽然朦朦朧朧地想到。 「……為什麼……」 本來應該在自己房間裡睡覺的彰子為什麼會跑到我的房間裡來呢———— 「…………」 幾乎要完全陷入沉睡深淵的昌浩好像聽到了誰的聲音。 由於那個聲音太過悲慘和微弱,所以根本聽不出來到底是誰的聲音。 ※  ※  ※※ 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 接近滿月的皎潔月光,照射著大地。星光幾乎被完全掩蓋。蔚藍色的天空深邃而又靜寂。 在那個夜晚,有兩個身影。 舒展開雙翼在天空中翱翔的影子,停在半空中俯視平安京。 「……就在附近。」 一個影子說道。另一個影子回答道: 「啊,毫無疑問就是這裡。」 兩個影子拍打了幾下和大鷲相似的翅膀,身體在不停地顫抖。 「終於找到啦……」 「聽好了,翻羽,離完全放下心來還早著呢。」 聽到這個勸戒,被稱為翻羽的這個影子的聲音變得有一點粗暴。 「我知道!……可是,越影,你肯定也跟我是同樣的想法吧。」 「那當然啦。」 他們兩是異形。為了在月光中不太醒目,所以巧妙地利用了黑暗來隱形。 翻羽一邊俯瞰都城,一邊低聲說道: 「就是這兒。在這一片的某個地方,有逾輝的存在。」 能夠感受到她的氣息。毫無疑問。 「逾輝的……靈魂,肯定……!」 翻羽好像有些難以控制自己情緒的波動,劇烈地拍打了幾下翅膀。好像在盡量抑制感情的爆發。 用黑暗做掩護的越影聽到翻羽拍打翅膀的聲音,嚴肅地低聲說道: 「逾輝……我這次一定,我……」 胸中突然浮現出那個蒼白的面容,然後又消失了。 最後聽到的聲音一直在耳邊迴響。 「————走吧,越影。」 翻羽催促著越影,朝遠處飛去。 ※ ※ ※ ※ 昌浩去陰陽寮工作了。好像有些難以抑制睡意似的連打了幾個哈欠。 小怪看著他板起面孔。 「昌浩,你今天給我好好休息喲。」 晚霞色的眼睛帶有一絲危險的神色。昌浩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駁道: 「沒事的。我只不過有一點想睡的錯覺而已。」 今天去得比平常晚,所以出門之前還休息了一會。可是,昌浩基本上屬於打雜的,干的大多數是單調的工作,所以更容易發困。 「哦,是錯覺啊。」 「是啊是啊,是錯覺。」 昌浩臉上浮現出不太自然的微笑,小怪狠狠地瞪視著他。突然搖了搖耳朵,轉過頭去。 看到一個貌似非常焦急地跑過來的陰陽生的身影。 隨著小怪的視線望去的昌浩輕輕地瞪大了眼睛。 「好難得啊,敏次大人竟然也會這樣臉色大變……」籐原敏次比昌浩大三歲,在陰陽生中間首屈一指。年紀如此之青就躍居陰陽生首位,可見他必然有與之相應的才能,並且付出了相應的努力。他只欠缺了一樣東西。 昌浩所在的是隱陽寮的一角。有幾個 人正趴在書桌上分別做自己的工作。 作為雜役的昌浩在角落裡磨墨。 在離昌浩最遠的地方正在展開卷軸的一個陰陽師的旁邊,一個表情嚴峻的陰陽生正在和他耳語。陰陽師看似很驚訝地站起身,和陰陽生一起朝外走。 「什麼都放在那兒不管就走了。」 「好像挺慌張的。出了什麼事嗎?」 陰陽生他們去的是曆法署。陰陽寮裡分佈著陰陽署,天文署,曆法署,還有水漏計時署。 昌浩對此不知為什麼很在意,停住手中的工作朝裡面看了看。裡面亂糟糟的。緊張的空氣就連在這兒也能感覺得到。 「……喂,小怪。你能幫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嗎?」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 小怪慢慢站起身,慢騰騰地走出去。白色的身影到轉角就看不見了。 此時,面色蒼白的敏次回來了。 「昌浩大人。」 「啊,對不起,我立刻……」 昌浩以為他又要訓斥自己,不由自主的先道歉。敏次攔住他下面的話說道: 「先不要說這個啦,趕快去天文博士那兒吧。」 昌浩眨了眨眼。 「咦……?」 天文博士是昌浩的父親,安培吉昌。 「啊,那麼,我把這個辦完就去……」 如果就這樣走的話,墨就會幹了。昌浩的工作還有很多呢。 可是,敏次好像很焦急似地搖了搖頭。 「沒事,我幫你做。」 「啊,可是……」 突然小怪以極快的速度跑回來。 「昌浩!」 小怪的聲音只有昌浩才能聽到,敏次和小怪的聲音重合了。 「快點!歷博士,被異形……!」 「成親好像被妖怪襲擊啦!」 兩個人的聲音傳入耳膜。 昌浩目瞪口呆,茫然自語道: 「……啊……?」 安培晴明的次子吉昌。是昌浩的父親。 吉昌有三個兒子。只有老三還住在安培宅邸,長子和次子早就已經完婚,離開了家。每天都很忙,所以很少有空回家裡看看。 但是,吉昌、昌浩和他們最多的時候一天能碰見好幾次面。 因為安培吉昌的兒子們都在陰陽寮裡工作。 昌浩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一下子僵硬了,敏次半是靠武力硬把他推到天文博士吉昌所在的地方。昌浩剛開始走得慢騰騰的,等到稍微適應剛開始的衝擊之後,立刻跌跌撞撞地快步跑出去。 如果是平常的話,這樣笨拙的走路方式肯定會被斥責的。不過寮裡的工作人員大多數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所以什麼也沒有說,目送昌浩遠去。 在中途和快步跑過的陰陽師及陰陽生擦肩而過。小怪驚訝地瞥了他們一眼。可是昌浩並沒有這個閒工夫。 「父親大人!」 抬頭看了一眼氣喘吁吁蒼白著臉的兒子,吉昌表情僵硬,示意他趕快進來。 那兒,站立著昌浩的二哥昌親。他是天文生。 「父親大人,昌親兄長大人。兄長大人,成親兄長大人他被異形襲擊了,這是真的嗎……」 昌浩一副連說完這句話都覺得焦急的樣子。吉昌點了點頭。 「在朝皇宮大內去的路上,好像被突然出現的妖怪襲擊了。」 據說正好是在和一個朋友一起走路的時候發生的事。 漆黑的異形有無數個。其中一隻發出像牛一樣的叫聲朝成親撲過來,據說成親雖然負傷仍然把它擊退了。 「那和他一起的那位大人呢……」 「那位大人沒出什麼事。因為是他叫了人,幫忙把成親送到參議宅邸的,為了驅除不祥,現在處於齋戒期間。」 當時和成親在一起的是他的朋友橫笛師芳彬,據說成親的岳父聽到消息立刻從皇宮裡退了出來。是出於怕家人所沾上的污穢傳到皇宮以及陛下身上的考慮。 昌浩緊緊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拳頭。 「父親大人……兄長大人他……」 昌親好像是為了讓臉色蒼白的昌浩安心似的輕拍他的後背。 「昌浩,沒事的。成親兄長大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反而會因為找到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來休息而感到高興呢。」 可是,昌親雖然這樣說,他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一直聽他們說話的小怪搖了搖尾巴,插到他們三人中間。 「關於詳細情況要等待報告嗎。」 小怪臉色很嚴峻,抬頭看著吉昌。吉昌苦著一張臉回看小怪,說道: 「是啊。現在又沒發把工作放置不管。」 可是,說句心理話他現在肯定是恨不得立刻跑出去確認兒子的安危與否。昌親也是一樣。這兩人都是工作認真到實在有些死板的地步,絕對不會因私廢公的。 因為認識很久了,所以小怪很清楚他們的性格。輕輕歎了口氣,把目光轉向昌親。 「你沒有吉昌那麼重的責任,你去成親那兒看看情況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確實如此。昌浩回頭看了看二哥的側臉。 昌親好像很困惑似地皺緊眉頭。吉昌告訴他道: 「事實上,被襲擊的不單單是成親。除了他,在去皇宮的途中還有兩位殿上人也被襲擊了。」 現在皇上下達除妖令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這個任務肯定會落到以檢非違使為首的武官們以及掌握陰陽術的陰陽寮裡的工作人員頭上。 「為了便於皇上一下命令我們就能立即展開行動,現在大家都處於待命狀態。」 「怎麼能這樣呢……!」 甚至到了就連去確認家人的安危都不可以的地步。 「所以,才把你叫來啦。」 聽到吉昌的話,昌浩眨了眨眼。 「我們在這兒都不能動。所以你替我們去看看成親的情況吧。」 吉昌說完之後昌親繼續說道: 「我們已經跟上司說過了,所以你盡可以放心地去。拜託你了,昌浩。」 小怪搖了搖尾巴。 「確實,最低層的直丁即使不在也沒有什麼關係。」 可是,這個認識是大錯特錯的。小怪,吉昌,還有昌親都明白。 在他們面前的這個十三歲少年是大陰陽師安培晴明唯一承認的繼承人。 昌浩聽明白了父親和哥哥的話,一邊站起身一邊點頭。 「是!」 昌浩出了皇宮大內,朝成親所住的參議宅邸拚命跑去。 成親取了籐原一族的小姐,現在住在她家裡。參議宅邸在左京四條。 馬上就到午時了。 第三章 彰子關上門,披上外衣探出頭望向天空。 萬里無雲一片蔚藍。 「天氣真好……」 彰子轉身走去,同時感覺到身後幾個隱藏起來的氣息。 感覺到隱身的神將,彰子輕聲開口道: 「在為我擔心吧,謝謝。」 「……不愧是彰子啊。」 神將玄武感歎著增強了神氣雖然普通人看不見,但只要擁有一定的靈視力的人便能感覺到。 「能夠在我們隱身之後感覺到我們的存在,這力量相當之強啊。」 「確實。」 有著金色披肩長髮,容姿優雅的天一對同胞點了點頭。 在昌浩與窮奇的血戰之時,來到彰子身邊並提出想要借用神具的便是這兩人。所以從那之後,跟在彰子身邊的基本上都是他們。 外出並不是第一次。雖然知道自己必須躲藏起來,但是真的做到足不出戶還是很困難的。 而且,昌浩的母親露樹並不清楚彰子的真實身份。她只知道彰子是與晴明有往來的某個貴族的女兒,所以對於她的行動也就沒有干涉過。 「她真的一點也沒有覺察到嗎?」 神將們正確理解了彰子問題中所指的是誰。 「應該吧。畢竟是被稱為人間魔境的安培家的兒媳,沒什麼意外的話她是不會這樣的。」 現身在天一身邊的朱雀毫不掩飾地笑了,彰子也不禁微笑起來。 「不知道的話就不要讓她知道了,秘密這東西還是很沉重的……」 背負秘密的人還是越少越好。而當真的沒有人知道實情的時候,彰子虛假的身份也會變為真實的。 「大內裡在……」 彰子轉過視線,玄武指著某處對她說道: 「在那裡。昌浩現在應該在陰陽寮裡忙吧。」 因為今天去得比平時要晚一些,所以今天可能也會晚點回來。 「今天他回來之後,還會不會去巡視都城?」 玄武和天一對視了一眼。 今天早上昌浩睡到很晚,所以沒能和他好好說上話。昌浩急匆匆地吃著早飯的時候,彰子只能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小姐,您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啊?啊,不,沒有啊,只是……」 彰子目光閃爍著,像是在想該怎麼回答。 「沒出什麼事,可昌浩每天晚上還是要去巡夜,我就是擔心他會不會把身體弄壞了……怕他沒睡好。」 「這麼說來,也是啊。」 玄武嚴肅的點了點頭,天一和朱雀也對視了一眼。 因為主人安培晴明年輕的時候,也和現在的昌浩一樣每晚都出去巡夜,所以神將們感歎歷史又重演了。 但因為現在的京都比那時要太平很多,所以沒必要沒晚都出去。 「之後讓我們來對昌浩大人傳達吧。」 看著身邊的天一露出平靜的微笑,彰子瞇起了眼睛。 「謝謝。」 彰子的雙眸微微顫動著,天一見狀眨了眨眼詢問道: 「小姐,還有什麼事……」 對天一搖了搖頭,彰子用盡可能顯得愉快的語氣回答道: 「我想給昌浩買些又好吃又有營養的東西,買什麼好呢,大家幫我想想吧。」 通往市集的道路雖然平坦……但還是挺遠的。 彰子直直注視著前方,略微加快了腳步。 突然來方的信使將信箋放下後就立刻離開了,像是要避開人們注意一般,他始終低著頭。 書桌前的晴明嗯嗯地低語著。 「晴明,出什麼事了。」 立刻現身在他身邊的神將青龍急迫地問道,而做在他身邊的天後也偷偷將視線轉到了晴明身上。 晴明思索了片刻,無奈地歎了口氣後向神將們扭過頭。 「天後。」 「是。」 天後端正地坐著,青龍的目光中帶著一絲陰沉。 「你和宵藍一起,去看看送來這封信的參議府的情況。」 兩人臉上都浮現出困惑的神情。 青龍對天後投去一瞥。 「如果只是去看看情況,天後一個人就夠了。」 「難道我一個人辦不到嗎?」 兩人同時發問道,只見晴明擺著手回答道: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有些放不下心,為了以防萬一而已。」 但天後似乎還是不服氣,有些不滿地直直注視著老人。 「有什麼不放心的,能告訴我嗎?」 不滿的情緒在綠色的雙眸中閃爍著。 晴明抱起胳膊歪著腦袋說道: 「早上從紅蓮那兒聽說,那裡糟襲了,而且那妖怪和昨晚死而復生的妖怪非常相像。」 在聽到紅蓮的名字同時,青龍便皺起了眉頭。一邊的晴明見狀,心裡感到了無奈。 「這是怎麼回事。」 「真冷酷,不過是說出紅蓮的名字,你也不必做出這副表情吧。你看你的眉頭,如果定型了該怎麼辦……」 「晴明大人,請說下去。」 對紅蓮同樣不抱有好感的天後淡淡催促道。 「你們啊,唉……」 兩人的目光冰冷。晴明忍住歎息,回到正題上。 「寫這封信的是參議十六歲的千金,說天明時有可怕的黑影出現在她身旁。」 青龍和天後的表情頓時緊張起來。 「不知道和之前的有沒有關係,這妖怪也可能是其他的妖怪。但為防萬一,考慮到可能是異邦的妖異,所以覺得天後一個人去可能不太合適。」 天後吸了一口氣望向青龍。 「不知青龍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去。」 青龍不悅地開了口。 「沒辦法。」 「對不起。」 「我又沒怪你,不用道歉。」 「……對不起。」 望著天後垂下的細瘦雙肩,晴明想到。 青龍的語氣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是在責備對方,如果他能夠稍微注意一點說話的方式,那場面也不會這麼緊張了。 雖然晴明是這麼想的,但在青龍成為他式神的著五十多年間,他從未注意過這些,所以晴明覺得,或許這願望是無法實現了。 對於老人的思考絲毫沒有覺察的青龍催促著天後站起身。 天後顯得很緊張。是讓她就這麼去呢,還是另外再找人去好呢。 「你們兩個等等。」 剛要出發的二人轉過了頭。 「還是找別的……」 這時,一股新的神氣出現了。 「晴明,那麼還是我去吧。」 神將勾陣站在敞開的窗戶前,對天後輕鬆地笑了笑。 「好久沒來人界了。」 天後眨了眨眼望想青龍,像是想要說些什麼。青龍陰沉著臉瞇起了眼睛。 「我無所謂。」 「啊……但是……」 勾陣緩步走到欲言由止的天後跟前,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看了看晴明。 「走吧天後。晴明,沒意見吧。」 「啊,拜託了。」 晴明溫和地笑著擺了擺手,於是勾陣和天後便消失了。 留下的青龍沉默地望了一會二人消失的地方,隨後回到室內坐下,抱著胳膊靠在牆上。 見他動作很誇張,晴明張大了眼睛問道: 「怎麼了,你很想去嗎,宵藍。」 「沒有。」 但他現在的表情極其不爽。 將視線轉回書桌後,晴名苦笑著。真是的,一點都不誠實。 看著展開的信紙,老人將手放在嘴邊。 天明前,女孩感覺到異樣的氣息後醒來了,隨後發現帳外有兩個黑影。她因為恐懼而連聲音都發不出,直到天亮前一直怕得連動都不敢動。 直到看見第一縷陽光她才喊了人,隨後一直不停地哭,剛才好不容易才睡下了。參議想到女兒的未來,才偷偷地派人給晴明送信。 晴明覺得,如果那妖異沒什麼舉動,那就先設下結界,然後用祈禱為她除去污穢就行了。 問題是,當觸摸到這封信的時候,直覺告訴晴明這事很棘手。 雖然沒有什麼根據,但他至今已被直覺救過數次。 而紅蓮告訴他的黑色蠻蠻的事也讓他掛心。 「還是把兩件事串聯起來比較好吧……」 晴明低語著,青龍將目光轉向他。 低頭沉思片刻後,晴明忽然抬起頭。 「……有客人啊。」 隨即,從門口傳來了人聲。 「請轉告晴明大人……」 晴明眨了眨眼睛,耳邊忽然傳來一個驚恐的呼喊聲。 「請救救我家小姐……」 從乾果店買了一些乾果後,彰子便無所事事地在集市上閒逛起來。 但她的表情卻顯得很陰鬱,有時還發出一兩聲歎息。察覺到神將們的視線後,她便連忙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彰子來到市集邊的一條小河旁,彎下腰注視著水面。 玄武站在她的身邊,而天一和朱雀則守在了她身後。 彰子無聲注視了片刻,玄武靜靜開口問道: 「小姐,你在煩惱些什麼。」 人潮湧動的市集無比喧囂,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孤身一人站在水邊的少女。 在安培邸可不能這樣。如果彰子情緒低沉的話,昌浩首先就會擔心的,晴明也肯定不能無視,而露樹也會擔憂。 「對不起……沒事的。」 「在我看來你的表情可不像沒事。」 彰子頓時語塞,從表情看來是在強忍著什麼。 「我並沒有責備你,只是希望你能夠信賴我們,畢竟小姐是我們主人的重要客人」 雖是孩子的聲音,但玄武的語氣中總是帶著成人一般的嚴肅。雖然他的言行與外表很不相符,但接觸多了也就沒覺得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 「……只是,做了個可怕的夢……只是個夢而已。」 玄武眨了眨眼。 「夢嗎。」 「嗯,是的。只是個夢,真的沒事。」 「不像是沒事啊,小姐,什麼樣的夢呢。」 身後的朱雀問道,身邊的天一也將視線轉到了她身上。感覺到著視線的彰子不禁咬緊了嘴唇。 名字中包含著言靈的力量,因為這力量,所以不能隨意說出任何名字。 所以,彰子不敢說出那應該已經死去的妖怪的名字。 「……回去之後再細說吧。」 「但是小姐……」 「朱雀……」 天一制止了朱雀,接過他的話繼續說道。 「……明白了。那麼彰子小姐風越來越冷了,回去吧。」 彰子抬起頭。 這是她才發現,太陽已經西傾。回頭望去,路上的行人也已經少了不少。半數以上的店也已經關門了。 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那麼久啊。 彰子急忙站起身。 「是啊,不快點回去的話……」 露樹會擔心的。她應該不知道神將和自己一起出門的事。 不,或許晴明會轉告她的。露樹雖是個普通人,但很熟悉晴明身邊的式神們。 一邊在心中這樣祈禱著,彰子一邊抱著紙包往回趕。 從位於三條的市集到一條的安倍邸有相當的距離,現在是冬天,晝短夜長。自己曾被告誡要快點回來,但自己卻沒能守信。 「回去之後,要向露樹夫人道歉……」 彰子的身影被漸漸拉長了。 ※ ※ ※※ 抬頭看了看西傾的太陽,男人勾起了嘴角。 那是個五官端正的高個子男人,他身穿著漆黑色的異國長袍,額上有個菱形的印記,左眼下有黑色的花紋,及肩長髮遮住了他的右眼。 「差不多到最佳時刻了。」 男人身邊的黑影難耐地騷動著。 「將方士……」 「區區方士,我定要親自……」 兩隻鳥妖發出如同從地底傳來的低語聲,男人看了看它們厲聲道: 「放心吧,二位。我已經掌握了那傢伙的所在之處。剩下的,只要等待就夠了。」 「等不下去,等不下去啊……」 「是啊,等不下去,等不下去……」 妖鳥重複著,展開雙翼拍動著翅膀。雙翼捲起了疾風,頓時漫天沙土重重打在鳥妖們身上。 「鶚、狻,請住手。需要二位發揮妖力的不是這裡,而且……」 男人回過頭,對身後蜷坐著的巨大黑影行了一禮。 「隨意行動會觸怒這位大人的。」 一股妖氣升騰起來,而在包裹著那身體的黑暗中,露出了如火眼般閃爍著的雙眼。 感覺到這充滿怒火的目光,鳥妖們立刻伏身道。 「請原諒……」 「請您原諒……」 黑暗中,響起了如同轟鳴般的話語。 「……將方士……帶到這裡……」 男人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的主人,交給我吧。」 隨後他移開了視線。 「但是,只有那年幼的方士是不夠的——」 男人的眼中燃起了殘忍的火焰。 隨後,無數黑影展開了行動。 第四章 參議籐原為則的宅邸,建在左京綾小路與節笥小路十字路口附近。成親就是這家的女婿。 昌浩急促呼吸著出現在雜色面前,雜色端坐著將他讓進屋內。 進了宅子向內屋走去,昌浩已是滿身大汗。 「請進。」 在前面領路的侍女催促著,昌浩悄聲進了屋。 成親坐在臥榻上,此刻正在更換著繃帶。 「哦,弟弟啊你來了……表情還真是嚇人。」 長兄成親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啊,兄長……」 「什麼嘛,比我想像中要好得多啊。」 昌浩肩頭的小怪大大地舒了口氣嘟囔道。 成親瞇著眼睛咧開了嘴,隨後他要求正在為他更換繃帶的妻子暫且退下。 「成親。」 成親看了她一眼抬起一隻手說道。 「沒事,對了,給他斷點水什麼的過來。」 「啊,不用費心了……」 嫂子看了一眼有些慌張的昌浩,知趣地站起了身。成親說過,讓他暫且退下。 「昌浩,別和他聊太久。」 昌浩無言地點了點頭。 嫂子的侍女們也離開了,人的氣息漸漸遠去。 成親看了看繃帶放下衣袖,隨即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 「兄長!」 示意大驚失色的昌浩不必擔心後,他看著小怪說道。 「抱歉了騰蛇,有些難受。」 小怪眨了眨眼,從昌浩肩頭跳了下來。 「小怪?」 「我在外面聽著。這樣會影響他的傷勢。」 「啊?」 小怪晃了晃尾巴,然後穿過門簾走到廊下。 成親對於神將騰蛇心懷畏懼。平時雖然能硬撐著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但傷了元氣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下去。小怪看穿了這一點,所以聽從了成親的願望。 「聽說你被妖怪襲擊了。」 「啊,是個沒見過的傢伙。雖然暫時擊退了它,但沒能打倒它。」 昌浩疑惑似地皺起了眉頭。 「沒見過的……」 成親指著自己胸口到肩頭的位置,繼續說道。 「因為天黑沒能看清楚,但是個牛一樣的傢伙。」 「啊?」 昌浩的心臟猛地一跳。 不曾見過的黑色妖怪。昨晚昌浩所遭遇的,不也是這樣的妖怪嗎。 「他突然撞過來,被它的角刺傷了……老實說,是我運氣好,這已經太值得慶幸了。」 因為它放出了相當強烈的妖氣。 負傷後施放的攻擊咒文總算有些效果,所以才好歹留下一條命。 安培家的成親對陰陽術相當擅長,他的能力在都中的陰陽師中算是一流的。直到昌浩出生,人們認定了成親就是晴明的後繼者。 「我實在是無法與它匹敵,所以想不管怎樣先通知你再說……那傢伙不停地哭,讓人無可奈何啊。」 成親的話語中混雜著歎息,昌浩頓時想起了嫂子。 以美貌著稱、婚前被譽為纖竹公主的嫂子,剛才見面時兩眼通紅。 成親的妻子一邊哭著一邊將更換被血染紅的繃帶的任務全部承擔下來。 她用與平時完全不同的弱勢語氣不停重複著,我決不允許你去死。 因為失血而失去意識朦朧的成親則不停地安慰著她。 現在傷並沒有好,繃帶只是壓住了傷口,如果活動的話還是會裂開的。 「止疼符和止血符都用完了,真不湊巧。不好意思啊昌浩,一會兒幫我去問昌親要一點來吧。」 隨後,成親就開始嘟囔著我也不想死啊,昌浩連忙制止道。 「別說了兄長,這不吉利。」 「哦,對啊,言靈言靈。」 一邊又開始嘟囔著糟了糟了,成親一邊用手摀住嘴躺了下來。 「還有,因為有血的污穢,拜託你回家前幫我除穢吧。對了,還得齋戒幾天。」 隨後,簾外傳來了一個無奈的聲音。 「現在不是討論齋戒的時候吧,別聽他胡扯。」 小怪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怒氣。 是啊,昌浩在心裡贊同道。 成親褂衣拉倒胸前歎了口氣,隨後極其認真地說道: 「先不說妖怪的正體,被襲擊的可是我啊。」 昌浩屏住呼吸。 「兄長,這是……」 「啊,我是在說靈力。芳彬是普通人,所以它的目標無疑是我。」 昌浩凝視著兄長的臉,忽然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這還真實災難啊,成親大人。」 昌浩眨了眨眼轉過目光。 簾外響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詫異。 「真少見啊,太裳。「 神將太裳在昌浩身邊現了身。 他平靜的表情中混雜著一絲緊迫,優雅地跪坐下來。 「剛才晴明大人處有人來報。就連晴明大人也生氣了啊。」 成親聞言苦笑了起來。 「啊——啊——被妖怪襲擊了嘛。」 但太裳卻搖了搖頭。 「不。因為您是最晚報告這件事的人。」 「哈?」 成親意外地瞪圓了眼睛,只見太裳靜靜地說道。 「他很為您擔心,原本想親自前來探望的,但怕你養不好傷,所以就由我代為探望了。」 太裳邊說邊將手中的包袱遞了過來。 「這是晴明大人讓我轉交的。」 成親張大了嘴盯著包裹。 「……這時候怎麼會……」 「什麼?」 「原來祖父也疼愛我啊。因為有些意外,所以不敢相信。」 昌浩聞言避開了視線。是啊,他這種心情很好理解。 從表情讀懂了二人的心思之後,太裳有些無奈地說道: 「二位……將晴明大人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成親忙將視線轉向昌浩。 「昌浩,把那個打開。」 「啊,是……這是……」 昌浩取過包裹並打開,只見裡面裝著大量剛畫好的紙符。是止痛和止血的神符。 這下成親感歎道。 「哇——爺爺真好。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吧。」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昌浩半是茫然地點頭答道,太裳歎了口氣。 「真過分份啊……既然精神這樣好,那也不用擔心了。」 「差不多吧。你就這麼告訴大家吧。」 「明白了。」 太裳行了一禮後,無聲地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走了。」 他忽地將視線轉向門簾眨了眨眼。 「騰蛇,你怎麼在那兒?」 「兩兄弟感人的再會,打擾他們可不好啊。」 小怪開玩笑地說道,隨後太裳便隱了身,不一會兒神氣也消失了。 如清風般出現如疾風般離去,太裳總是這樣的。 符被放在了房間角落的書桌上。成親的臉色比剛才更差了,快到極限了吧。雖然他若無其事地矇混過關了,但其傷勢相當嚴重。 「兄長,我該回去了。」 「啊,對不住。」 昌浩站起身,只見成親吐了口氣後閉上了眼睛。這是昌浩頭一次看到他如此虛弱的樣子。 昌浩悄聲出了門,小怪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昌浩,在這宅裡設下結界。」 「啊?」 紅色的雙眸閃爍著警惕的光芒。昌浩抱起小怪,離開了成親的房間。 「小怪,那是……」 「漆黑的像牛一樣的妖怪,不會是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吧。」 昌浩點了點頭。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 與昨夜出現的黑色蠻蠻一樣,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也復活了。 「成親說暫時擊退了它,說明它還有可能出現。」 昌浩只覺得心裡一沉。這裡還有嫂子和孩子們、參議夫婦,以及眾多家人。 「嗯,我明白……但是。」 昌浩頓了頓,咬緊了嘴唇。 就算張開了結界,如果襲擊成親的真是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還有,如果它再次出現在這宅子中,昌浩的結界一定會被立刻破壞的。異邦妖異的力量相當之強。 小怪從昌浩的手爬到肩上並移動到另一邊,隨後抖了抖耳朵。 「失算,如果沒讓太裳回去就好了。」 昌浩眨了眨眼,只見小怪瞇起一隻眼睛抬起了前足。 「那傢伙的結界比天一和玄武的都強。」 小怪有些不服氣,隨後回頭望向背後。 「六合。」 「啊」 小怪又扭頭望向昌浩。 「直到有人來換班,這裡就交給六合了。昌浩,設完結界後趕快回去。」 「嗯,明白了。」 這時,嫂子回來了。 「昌浩,成親他……」 「他躺下了。」 嫂子安心地舒了口氣,疲憊地笑了。 「他總是胡說,說什麼製作曆法更適合他,這下遭到報應了吧。明明不遜色於陰陽寮裡的任何一位陰陽師。」 「嫂子……」 「剛才說了那樣的話,真是對不起。但如果不這樣說的話,成親他……」 昌浩點了點頭,對嫂子露出安慰的笑容。 「我明白。嫂子您空下來了也好好休息休息吧,否則國成他們會擔心的。」 嫂子眨了眨眼,眼中有些濕潤。隨後,她歎了口氣。 「那我失禮了。」 昌浩行了一禮,嫂嫂回禮後走入成親的房間。 昌浩透過門簾窺視著屋內,只見嫂子坐在臥榻邊低垂著頭,而成親則伸出手安撫著她的頭。昌浩見狀忙轉過了身。 見昌浩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腳步,小怪不解地探頭問道。 「怎麼了昌浩?」 「不……只是,那個。」 小怪緊盯著昌浩,聳了聳肩苦笑道。 「真是個孩子啊,晴明的孫子。」 「吵死了,你這個小怪。」 小怪半垂下眼皮。 「不許說小怪,晴明的孫子。」 「孫……嗚……」 如果在這裡大聲喊叫的話聲音會傳到成親房間的,於是昌浩只得拉長了臉忍氣吞聲。 經過二條時,彰子放慢了腳步。 已經到了這裡,那安培邸就不遠了。 「小姐,要我背你嗎?」 見彰子輕聲歎著氣,朱雀開口道,只見彰子搖了搖頭。 「謝謝,但沒事,馬上就到了。」 走在彰子身邊的玄武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心裡還是感到擔憂。 「但小姐很少接觸市井,不會經常這樣走吧。還是不要勉強自己的好。」 玄武嚴肅地說道,彰子苦笑了起來。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如果只是依賴大家的話也不好吧……我想好好走走,就像昌浩那樣。」 自己已經不是當代第一大貴族的友人。安培家的人經常是徒步行走的。除了偶爾使用牛車,他們都是用自己的雙腳行走的。 「但昌浩經常架著車之輔到處跑啊。」 朱雀朗聲回答道。 「啊,那是因為昌浩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前往不同的地方吧。否則的話昌浩也會不行的,這我知道。」 隱了身的朱雀舉起手,他表示放棄了。 「沒想到會被小姐打敗。」 玄武為難地嘟囔著,朱雀也是一樣。天一則是微微苦笑著。 通過氣息感覺到了神將們的情緒,彰子對自己說道—— 沒事的。有大家在身邊。而且昌浩也答應了自己,一定會保護自己的。 那個可怕的聲音只是個夢。對了,去向晴明請教不做噩夢的法術吧。這樣的話,也就不會再讓大家為自己擔心了。 剛下定決心,彰子的腳步忽然不動了。 「小姐,怎麼了?」 站在原的彰子瞪圓了眼睛。 她的雙肩顫抖著,懷中的包袱也落在了地上。而彰子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一般,臉色也愈發得蒼白。 注意到他這不同尋常的神情,朱雀和天一現了身。 「小姐,彰子小姐。您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彰子小姐?小姐,振作些。」 但神將們的聲音卻沒有傳入彰子耳中。 此刻她耳邊不時迴盪的,卻是那個可怕的聲音。 「……答……」 咚的一聲,心跳加快了。同時,右手背上的傷也疼起來。 「……快……回答……」 彰子顫抖著喘著氣,視線也彷徨起來。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朱雀也猛地摒住呼吸,握住了背上的大劍。 「……什麼……」 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出現了大片的黑暗。 太陽已經西傾得厲害,周圍滿是暮色,但離夜晚還早。而彰子的影子已經向東方長長地伸展開去,清晰可見。 黑暗中,傳來那個彷彿要攝取魂魄的可怕聲音。 「……女孩……快回答……我的聲音……」 彰子原本像是生了根似的雙腳略微向後退了幾步。 這聲音。 全身的血液像是流光了一般,耳邊傳來的是咚咚的心跳聲。而從那黑暗中,傳來了那個聲音。 ——絕對不能回答…… 彰子的雙唇顫抖著,想要呼喚昌浩的名字。 但喉中的聲音彷彿凍住了一般發不出來,就連呼喚他的名字也做不到。 「天貴,小姐就交給你了!」 朱雀手持大劍命令道,天一立刻抓住了彰子的手。 「小姐,到這裡來!」 「不許逃!」 黑暗爆炸開來,從裡面出現的,不是那個有著金色和黑色花紋的妖怪,而是個渾身漆黑的大妖怪。 它張開背上的巨大雙翼拍打著翅膀。 疾風形成了龍捲風,向擋在前面的朱雀和玄武襲來。 揮舞著大劍擋開了衝擊的朱雀,額間滲出了冷汗。 朱雀曾與這大妖怪戰鬥過,這毫無疑問是同樣的妖氣。 「窮奇!為什麼……」 「不可能!昌浩已經在水鏡那邊的異界結果了它的!」 玄武頓時面無血色,漆黑色的窮奇忽然嗤笑道。 「復甦了啊……為了殺死某個方士……」 窮奇猛地展開翅膀,玄武見狀反射性地瞥了一眼四周。 這裡是京城,如果這個大妖怪在此作亂,一定會傷及無辜。 「我的目標是那女孩……沒空理你們!」 強大的妖力伴隨著怒吼爆發了。同時,玄武也迸發出通力。 「唔……」 他設下了結界,這並非是為了保護自己人,而是為了封鎖住漆黑色窮奇的妖力。 讀懂了玄武意圖的朱雀在結界完成之前跳了進去。 「朱雀?!」 「玄武,去報告晴明!」 朱雀佇立在狂暴的妖氣中,將大劍舉在眼前。 「把騰蛇或者青龍帶來!在此之前我來擋著!」 玄武瞪圓了眼睛,波動之柵也產生了振動。 窮奇是使得騰蛇和六合聯手後依然陷入苦戰的對手,而且,這漆黑的窮奇妖力也比之前要強了很多。 「朱雀!」 「快點!……拜託了,我撐不了太久。」 玄武摒住呼吸,朱雀回頭對他瞥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瞬間。他的唇邊浮現出一個笑容。 玄武握緊了拳頭轉過身。 黃昏是逢魔之時。 彰子拚命地在逐漸變暗的都城中奔跑著。 因為那可怕的大妖怪擋住了去路,於是她向與安培邸相反的方向跑去。 天一握著彰子的手咬緊了牙。如果自己有飛翔的能力的話,就能乘風將彰子送到安培邸,送到晴明的身邊了。 「至少太陰或者白虎……」 兩人一邊祈禱著晴明能夠察覺到這妖氣,一邊茫然地奔跑著。 天一忽然察覺到了異變,於是扭頭環顧著四周。 她們不知道自己的具體位置,但應該離西洞大路不遠。 雖說是逢魔之時但現在還未完全天黑,可為什麼周圍幾乎沒什麼人影呢。 天一忽然瞪大眼睛挺直了腳步,她放開彰子的手。彰子劇烈地呼吸著抬頭看向她,同時不安地眨了眨眼。 忽然間天一隻覺得身上被什麼刺了一下。風中隱藏著邪惡的氣息。 「糟了……」 二人被困在了結界裡。 一邊護著驚恐的彰子,天一一邊窺視著四周。 「天一……」 見彰子嚇得臉色煞白,天一努力提高聲音說道。 「小姐、小姐由我來保護。」 即使捨棄性命。 她在心中這樣重複著,忽然耳邊傳來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 冬天的夜晚很快就會被黑暗覆蓋。在已經變為紫色的空中,出現了兩個影子。 和之前的窮奇同樣漆黑的身影,向著彰子和天一直直落下。 彰子無聲地凝視著這一切,她瞪大了眼睛喘息著。 「那是……」 黑暗被剝落,出現在其中的,是將彰子帶去貴船的兩隻鳥妖。 「哦,小姑娘。正巧碰上了啊。」 「小姑娘,這次我可真的要把你獻給主人了。」 彰子用手掩住嘴,發出不成聲的悲鳴。 天一將彰子護在身後,築起一道鶚和鵔無法接近的屏障。 衝來的鳥妖們被擋開了。但在空氣中調整了體態重新站穩的鶚和鵔,又向著天一的結界放出了妖力。 不間斷的攻擊使得結界壁的防禦力被削弱了。 「……朱雀……」 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個名字的同時,天一也使出了全力。鳥妖們拍打著翅膀放出妖力的風暴擊打著結界。天一的表情被痛苦所扭曲,不禁單膝跪了下來。 「天一!」 彰子悲鳴般喊著,天一努力答道。 「沒事的,我還……」 但是,結界被打破也只是時間問題。 得想辦法讓彰子逃走,但該怎麼辦。 這裡是鳥妖們製造的結界,想要從中逃脫,必須擁有凌駕於它們的力量。 不間斷的攻擊使得天一的壁障出現了細小的裂紋。裂紋逐漸擴大,形成一個如同蜘蛛網般的龜裂,強烈的妖氣從那裡滲了進來。 「最後一擊了!」 鶚大聲宣佈道,鵔發出了哄笑聲。兩隻鳥妖釋放的妖力瞬間粉碎了壁障。 衝擊向彰子和天一襲來。 天一抱住彰子想為她擋住攻擊。激烈的妖氣奔流直衝向天一的背脊。 兩人頓時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被打飛了。 「鶚、鶚啊,成功了,那麼快就解決了攪局者。」 「哦哦鵔啊,把這小姑娘帶到我們主人的身邊吧。」 「為了我們的主人。「 「為了新主人。「 遍體鱗傷的天一微微睜開眼睛低語道。 「……新……主人……「 鶚和鵔應該是窮奇的手下才對啊。 難道說其他威脅降臨在這片土地上了嗎。 天一懷中的彰子動了動身體。 「……唔……」 多虧了神將捨命保護,彰子沒有受傷,只是因為衝擊而有些眩暈。 「……小姐……你沒事……太好……」 天一鬆了口氣。但立刻她的表情便充滿了痛苦。 「天一……對不起……我……」 見彰子像是快要哭出來,天一輕輕搖了搖頭。 「這不是小姐的錯……」 天一支起手肘,用力撐起身體。 落下的鳥妖越來越近了。 天一依然抬起頭面對著死盯著自己的鳥妖,她不停地深呼吸著。 必須守住彰子,如果做不到的話,自己就無顏面對晴明瞭。 「讓開,神將。」 「讓開,神將。無力,無力,無力到讓人嗤笑的神將。」 鳥妖們唱歌似的重複著,隨後大大展開了雙翼。 「給你最後一擊——」 天一不禁閉起了眼睛。 就在那瞬間。 耳邊傳來了一個彷彿玻璃被打碎的聲音,鳥妖製造的結界被破壞了。 「什麼?!」 鶚愕然道,而鵔抽搐般地尖叫了起來。 「你……」 彰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以即將落山的太陽為背景,無數黑影佇立在面前。而因為這漸暗的陽光和漸近的夜幕,她沒能看清黑影是什麼。 天一緩慢地轉過頭,頓時要哭出來了。 「……啊……」 一個黑影正從腰帶中利落地拔出兩把武器。 「……對我同胞以及小姐犯下的罪孽,就用你們的命來償還吧。」 筆架叉的劍刃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照亮了神將勾陣淒絕的笑容。 第五章 受持筆架叉的勾陣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太裳,保護天一和彰子小姐。」 「是。」 太裳點了點頭,隨後他的身邊忽地升騰起了一團如同烈火般憤怒的神氣,是天後。 「居然敢把天一……」 他伸出的手中湧起波濤,向鳥妖們放了出去。 「得意忘形!」 鶚怒號著拍打翅膀,鵔也邊鳴叫著邊從全身發出了妖氣。 勾陣彈跳起的身軀在瞬間出現在鶚的面前。 「什麼?!」 鶚驚叫道,只見筆架叉已向鶚的單翼斬去。 鶚慘叫著翻了個跟頭,好不容易站定身子重新衝了上來。 它鳴叫著放出無數羽刃,筆架叉一閃而過擋住了所有攻擊迸發出的神氣對鳥妖發出了衝擊。 而與鵔對峙的天後卻陷入了苦戰。在確認了鶚與勾陣的戰鬥後,她死死咬住了牙。 無論怎樣力量都不足,再這樣下去回扯勾陣的後腿的。而且,不止會如此,太裳無法戰鬥,而天一也已經是遍體鱗傷。 「怎麼了神將,就憑你,根本傷不了我一根寒毛!」 鳴叫聲中夾雜著嘲笑,天後高聲喝道: 「閉嘴!」 水的波動形成矛向鵔襲去。鵔輕鬆避開攻擊,趁機用爪抓住了天後的脖子和上身,順勢將她壓倒在地。 「……唔……」 「太弱,太弱了!啄出她的眼睛,噬咬她的脖子!」 「天後!」 耳邊傳來同胞的呼喊,天後將目光轉向了那裡。 「不行,勾陣……」 勾陣的分心使她產生了疏忽。異邦的妖異是強大的敵人,面對比起之前力量有傅hr哪裱鉦o|堈穄醡M笠狻? 天後使出全力揮開了鵔,隨後立刻站起身。 「混蛋……」 「小看十二神將可是要吃苦頭的。」 她抬起右手,水的波動從中噴薄而出。 而在一邊被太裳抱起的天一,則艱難地說著。 「太裳……為什麼……」 「完成了晴明大人所佈置的任務後往回走,結果就遇到了勾陣她們。」 瞥了一眼正在進行激鬥的同胞們,外表溫柔的青年平靜地答道。 「然後就在回去的途中感覺到了異樣的氣息。勾陣找出了被巧妙隱藏的妖氣,它們的結界和我的結界相互抵消了……幸好趕上了。」 隨後太裳對彰子微笑道。 「小姐,沒受傷吧。不過天一一定是拚死保護您的,或許不需要我擔心。」 感覺到彰子不安的視線,太裳眨了眨眼。 「啊,失禮了。我是十二神將之太裳,初次見面。」 對彰子微笑著,青年忽地抬起了頭。 「啊,真是堅強。」 彰子啊的一聲轉過視線,只見漸深的黑暗中,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青龍衝到步履不穩的天後和展開了雙翼的鵔面前,爆發出了激烈的神氣。 一邊從神氣的暴風中保護著天一和彰子,太裳一邊挑了挑眉。 「如果你能稍微為我這裡考慮一下,那可就幫了大忙了……」 「閉嘴!」 被這一聲吼嚇得聳了聳肩,太裳歎了口氣。 「以前不知說了他多少次,這樣別人沒法理解他的真正意圖,可他一直都不改……之後得向翁匯報。」 看著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說出這樣輕鬆的台詞,彰子有些茫然。而太裳也似乎確實感到很無奈。 天一的表情被痛苦所扭曲,她靜靜開口道。 「太裳……比起這個……」 「怎麼了,天一。」 「窮奇,那只窮奇……」 太裳的表情緊張起來,他瞥了一眼漆黑的鶚和鵔,語調緊迫地確認道。 「你確認是窮奇嗎。」 天一緩慢地點了點頭。 「朱雀現在……在阻止它……」 「明白了,之後就交給我們吧。」 見太裳點頭,天一放心地露出了微笑。之後她便由於筋疲力盡而閉上了眼睛。 「天一!」 見彰子驚慌失色,太裳淡淡地說道。 「沒關係的,她只是鬆了口氣。只要在異界靜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了。」 彰子只得點頭。他的話語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心感。 太裳閉起了眼睛。 「——翁,天空之翁,翁啊,請您回答我……」 玄武的波動之柵已經接近崩潰邊緣了。 身上已是傷痕纍纍的朱雀勉強站住了。 在他眼前的,矗立著漆黑色的大妖怪。 朱雀忽地笑了,他垂下了眼睛。 「可惡……真棘手。」 無論怎樣的攻擊都會被它如同鎧甲般的妖氣擋回來。 「難怪昌浩和騰蛇、六合三人一起上都陷入了苦戰,這樣下去……」 突然間,朱雀感覺頸邊掠過一絲寒意。 他猛地轉過視線,只見大妖怪窮奇的爪子掠了過來。 「嘗嘗這個——」 高吼聲直刺耳膜,朱雀只覺得胸口冰涼,這一擊是躲不過去了。 他反射性地退了幾步,但窮奇的爪子依舊瞄準了他的喉嚨。風聲越來越近,眼前是妖異閃爍著的兇惡目光。 這下不能全身而退了。 在本能地覺察到這點的剎那間,一個銳利的聲音響了起來。 「——禁!」 朱雀和窮奇間出現的五芒星淒絕地閃耀著。 同時迸發出的巨大靈力,將漆黑的大妖怪彈了出去。 「唔啊啊啊啊……」 還沒等窮奇從視眼中消失,朱雀就單膝跪了下來。他用大劍支撐著身體,不禁鬆了口氣。 「……晴明……」 使用離魂術以年輕姿態出現的晴明睥睨著窮奇,見到他,朱雀安心地笑了。 「玄武回去了嗎?」 「啊,現在在守著我的身體。彰子和天一那裡我已經讓青龍去了,不用擔心。」 「太好了……」 朱雀呢喃著,雙膝跪在了地面。 晴明皺起了眉頭。 「朱雀?!」 朱雀對他揮手示意不用擔心,隨後使勁站起身。 「我只是鬆了口氣,沒受重傷,對了……」 睥睨窮奇,朱雀低語道。 「這是怎麼回事?昌浩應該已經打倒窮奇了。」 「啊。」 就在晴明神情緊張的點著頭時,窮奇猛地展開了雙翼。大妖怪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方士……方士!」 狂躁的窮奇拍打著雙翼飛了起來,空中的它從全身迸發出妖氣。 「糟了……」 被妖氣吞沒了的晴明和朱雀一時亂了方寸。 「找到你了方士——」 伴隨著怒號聲,大妖怪向著他們揮動了翅膀。 忽然間,它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束縛住了。 連龍捲風的咆哮都無法蓋過的莊嚴聲音直刺入晴明和朱雀的耳膜。 「你逃不了了,大妖怪。」 晴明用手擋住臉,從指縫間他看見了窮奇。 朱雀閉起一隻眼睛,搜索著被無形的網束縛住的窮奇,以及應該已經出現在它身邊的身影。但似乎那名神將沒有現身,所以他們不知道他的位置。 「放開我!放開我!」 但無論大妖怪怎麼掙扎,束縛住它的神氣之網都紋絲不動。 「天空,就是這樣!」 朱雀使出僅存的力量舞起了大劍。 「呀!」 朱雀高高躍起,用全身的力量將大劍的利刃刺向動彈不得的窮奇。 「呀啊啊啊!」 窮途末路的窮奇慘叫著爆發出最後的妖氣。 「……唔……」 晴明接住了被衝擊彈飛的朱雀,並和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與朱雀一樣滿身塵土的晴明調整了呼吸緩緩站起了身。朱雀也大口喘息著,按住無力的息蓋硬是站了起來。 束縛著大妖怪窮奇的神氣之網已經消失了。 "晴明,使出最後一擊。" 神將天空的低沉嗓音重重地傳入了耳中。 晴明快步走到窮奇身邊。 死死盯著靠近自己的人類,大妖怪不住擅抖著,忽然它發出一聲嗤笑。 "……" 晴明摒住了呼吸,只聽見漆黑色的窮奇狠狠地放言道。 "遲了、太遲了……可憐的方士,愚蠢的方士……如果你肯乖乖把身體……獻出來的話……也就不必如此了……" 被囚禁在死之鎖中的窮奇似乎不為所動,依舊愉快的發出了低笑。 "方士,還有你們……得意忘形的十二神將……你們很快……就要完了……那傢伙……會把你們給……" 晴明陰沉地凝視著窮奇。 "什麼……" "……太可惜了……方士……我看不到……你那……被恐怖扭曲的表情了……看不到……你因為絕望而發出的擅抖……" 窮奇這話並不是對眼前的晴明說的,而是對並不在當場的昌浩吐出的,咀咒般的言靈。 朱雀的臉上,表現出明顯的厭惡。 "……太可怕了。不過是數個言靈就能顯出這樣強大的力量,實在太少見了,晴明。" 青年點了點頭閉上眼睛。 "--電灼光華。" 晴朗的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急急如律令!" 閃電落在朱雀的大劍上,隨後剌入了大妖怪的體內。 大妖怪頓時被白銀色的閃光包埵矰F,隨後便被雷擊燒成了灰燼。 直到窮奇身體的殘渣消逝在風中,晴明和朱雀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朱雀,這是怎麼回事?" 天空詢問道。朱雀只是搖了搖頭。他拾起地上的大劍,不悅地睥睨著劍身上的灰燼,他抬起手抹了抹。 "我也不知道……它突然出現……" 朱雀忽然瞪大了眼睛,隨後默默轉過身,猛地一個踉蹌。 他用劍支撐住自己傷痕纍纍的身體。 」朱雀,等等。」 揮開晴明伸向自己的手,朱雀頓時臉色大變。 」天貴……我得快點去天貴那裡……」 得盡快趕到愛人的身邊,平復她的情緒。天一現在一定很擔心與窮奇戰鬥的自己。 但因為與窮奇的戰鬥而消耗了大量神氣的朱雀,還沒走上幾步就單膝跪倒在地。 晴明抓住朱雀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笨蛋,這種時候你應該叫我過來幫你一把。」 」晴明……」 晴明對神色凝重的朱雀點了點頭。 他四下尋找起隱了身的天空的神氣。 但完全沒有找到。 搜尋了一會後,晴明小聲歎息道: 」……原來是從異界送來了神氣嗎。" 天空的結界能力在神將中是最強,就算他不在當場,也能夠抓住些許時機束縛大妖怪窮奇。 "不然的話又怎麼能束縛住紅蓮。" 他是能用神奇困住神將中神氣最凶的唯一一人,但也不是永遠能困住他。 其他神將與紅蓮通力的絕對差距,就在這裡。 "是啊。" 青年低語著,而留在異界的天空簡短地回應了他。架著比自己個子更高的神將,晴明微微歎了口氣後皺起了眉頭。 窮奇臨死前的話語如同尖剌一般紮在了心裡。 --那傢伙……會把你們給…… "那傢伙……指的是……" 以漆黑的形態復甦的異邦妖怪窮奇,它最後所指的究竟是誰呢。 一個黑影在漸暗的空中俯視著地面。 因為巧妙地躲在了黑暗中,所以晴明和朱雀都沒能發現。他完全隔斷了氣息。 」……沒出現哪……」 不甘的低語聲消逝在風中。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翅膀拍打聲。 」怎麼了,越影。」 轉過視線,只見越影目不斜視地飛遠了。 」怎麼了……難道說,逾輝她?" 翻羽也轉身飛了起來。 翱翔在漆黑的夜空,翻羽閉上了眼睛。 」逾輝……逾輝,這次一定要救你出來……」 線索只有你喜歡的香。你一定會傾心於我送你的香的。 」我明明發誓要保護你的……" 她最後的悲鳴現在仍在耳邊縈繞著。 膽小而容易寂寞的你,總是會躲在我們身後的你。而現在,你被那可怕的大妖怪帶走了。 "……我一定要……" 就像那堅定的誓言一般,這次,我一定要守護你,守護住你的心。 緊閉雙眼的男人忽然抬起頭歎了口氣。 "……果然,敗者依舊是敗者。" 男人背後的黑影蠢蠢欲動。 "--鳴蛇。" 男人轉過身,恭敬地單膝跪下。 "是。" 黑暗中的雙眼目光灼灼。 "那方士,還有那傢伙想要保護的小姑娘……" 感覺到這聲音中包含的殘忍笑容,鳴蛇嚴肅地回答道。 "請交給我吧,我的主人。" 彰子借太裳之力站起身,注視著不遠處鳥妖與神將們的戰鬥。 那是以前迷惑並唆使了遠親籐原圭子的異邦妖異們。因為它們力量強大,昌浩他們曾陷入了苦戰。 而現在,即使集合了青龍、勾陣、天後三人之力,情況也只是僵持著。 太裳橫抱起天一,瞥了一眼正在與鳥妖對峙的同胞們。 "這樣下去會殃及無辜的……沒辦法" 他靜靜地對失去意識的天一說道。 "天一,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還是等一下--彰子小姐。" 彰子眨了眨眼,只見太裳正回頭看著自己。他輕輕地放下懷中的天一對她說道。 "非常抱歉,請照看一下她。" "啊?" 彰子不解地蹲下身子撐起天一的上半身。太裳靜靜微笑道。 "啊,不用這樣擔心,我只是去幫助一下勾陣他們。" 他警惕地環顧著四周,以確認周圍是否有危險。現在除了鳥妖的氣息,沒有感覺到別的可疑氣息。 太裳單膝著地並將右手按在地上,隨後用左手按住衣擺高聲喊道: "勾陣,青龍,天後。" 三人同時望向了他,只見青年一臉認真地說道: "為了防止被人類看見,我用結界將你們和妖異都封閉起來,加油吧。" 他的話語中透著壯烈。 "您想把這一切都推給我們嗎,你這傢伙……" 青龍憤恨地低語著,只見太裳搖了搖頭。 "這樣下去的話你也使不出全力啊,而且勾陣……" 青龍不悅地擺了擺手,示意隨他去,而天後緊迫的目光中顯出贊同的神色。 "那麼……" 太裳進發出神氣,從他體內擴散出一陣清涼的風。 支撐著天一的彰子的長髮不停飄動著,她這才注意,身上披著的長袍已經不見了。大概是在逃跑時掉在了哪兒吧。那是露樹的袍子,不知該怎樣對她道歉才好。 彰子這樣想著,忽然感覺背後吹來了一陣風。 她反射性地回頭望去,只見背後出現了一個包埵b黑暗中的黑影,那是一個比夜更黑的影子。 它的形狀發生了變化,從原本的獸形漸漸化為了人形。 彰子摒住了呼吸。化為人形的妖異,此刻正拿著彰子不知落在何處的袍子。 包媯菃租妒熄翹v漸漸散去,出現在眼前的,是個看上去和神將六合青龍他們差不多年紀的青年。 他身穿異國服裝,雖說太裳的衣服也是異國款式的,但那妖異的衣服比他的更短,袖子也不同。過腰的長髮披散在身後,劉海隨意地遮在眼前,蓋住了大半個臉。他的目光深邃,閃爍著揪心的光芒。 彰子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那妖怪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近彰子。 終於,這名如同神將一般高大的青年單膝跪在彰子面前,並向她伸出了手。 」……逾輝……」 妖異的手還未碰到彰子臉頰的剎那,波濤之矛直直向他射了過去。 」小姐。」 彰子這才回過神來扭頭望去。 察覺到了異變的天後,在太裳的結界關閉前衝了出去,擋在彰子和妖異之間。 天後急促地喘息著,妖異死死盯著她。 」讓開……」 天後毅然與妖異對峙著。 "我不會讓你碰小姐和天一一根手指頭的……你是……" 天後忽然皺起眉頭,當即瞠目結舌。她的反應似乎使得妖異吃了一驚。 "這妖氣……在參議邸出現的,就是你吧?!" 妖異摒住了呼吸。天後的波濤之漩渦直衝向他的胸口。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青年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但他還是向後跳去避開了。 青年手中的袍子滑落在地。 "不要逃!" 他一邊避開了天後的攻擊一邊與她拉開距離,同時也在時不時地窺視著彰子。他雖然小心躲避著攻擊,但目光始終集中在彰子身上。 彰子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只見設完結界的太裳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 "小姐,沒受傷吧?!" "沒事……我沒受傷。" 像是不相信她說的話一般,太裳盯著她不放。 "……好像真的……沒有事啊……對不起……" 見太裳垂下了頭,彰子急忙搖頭道。 "太裳,不用這樣……" "不,我應該更注意周圍的。我不應該離開您身邊。如果不是天後,真不知道現在會怎樣……" 隨後,太裳的眼中透出與平時完全不同的憤恨光芒望向妖異。 妖異與天後對峙了片刻,察覺到情況不對後轉過身去。水之波動衝向了他的背脊,只見青年壓低身子避開攻擊後高高跳了起來。 彰子瞪圓了眼睛。 青年的身影又化為妖異。 它有著犬一般的四肢,背上長著翅膀。大小和馬差不多,全身漆黑。 "那是……" 妖異飛向夜空,隨後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裡。 天後不甘地低語道: "如果太陰或白虎也在的話……" 如果有能御風的神將那就能上前追擊了,但現在這是不可能了。 她放棄般搖了搖頭,扭頭望向彰子。 "小姐,沒受傷吧。" 彰子淡然一笑,回答她自己沒事。天後緊張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見她綠色雙眸中還透著幾絲擔憂,彰子又說道。 "真的,哪兒都不疼。" "那就太好了……" 太裳拾起妖異留下的袍子,一邊小心打探著周圍一邊開口說道。 "我們回去吧。鳥妖就交給青龍他們對付了,但還不確定會不會有新的敵人出現。" 將袍子交給天後之後,太裳抱起天一隱去了身形。彰子身邊的天後看來是打算在一路上都不隱身了。 "天一她……" 見彰子一臉擔憂,天後淡淡笑著回答道。 "能夠保護小姐,她一定會覺得是自己的驕傲。那種程度的傷不會危及生命的。" "就像天後所說的一樣,小姐。" 這是隱了身的太裳的聲音,聽著總能讓人感覺到安心。 彰子聞言終於放下心來,她披上天後撣乾淨的袍子之後轉過了身。雖說身上的衣服被塵土弄髒了,但萬幸沒有被弄破。 "……朱雀和玄武……" 還有,那可怕的大妖怪。 "沒事了,小姐。剛才翁傳來消息,說窮奇已被打倒。朱雀和玄武也沒事。" 聽了太裳的話,彰子頓時舒了一口氣。 忽然,藏在袍中的香袋發出了幾絲伽羅香氣掠過了鼻尖,這是昌浩給有的,破邪退魔之香。 隔著袍子按住香袋,彰子的心臟急促地跳動著。 --逾輝…… 彰子忽然眨了眼望向身後。 "小姐?" "……嗯,沒事……" 那變幻為人形的妖異。那被藏在劉海中的深邃雙眸。 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吧,總覺得那雙眼中隱藏著深深的哀愁。 第六章 走在壬生大路上的昌浩快步北上,向大內趕去。 除穢後也張開了結界,還把六合留在那裡守著。但還不能就此放心,還是請擅長結界的某位神將重設結界的好。 「……對了小怪,我現在去父親那裡報告。你幫我去告訴爺爺,然後把玄武或者天一帶到兄長那兒去吧。」 與昌浩並肩而行的小怪頓時瞪大了眼睛。 「我說,我不在的話,萬一+有異邦的妖異襲擊你怎麼辦。」 「總會有辦法的……大概。」 雖然沒什麼自信,但如果只是想逃走的話那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竄上昌浩肩頭,小怪按住前額說道。 「什麼叫大概……那麼危機的情況下你一個人又能幹些什麼?」 「妖怪又不一定會出來。」 昌浩反駁道,只見小怪目光灼灼地說道。 「不光是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蠻蠻那時也逃走了。既然現在情況不明,那就絕對不能分頭行動。」 昌浩咬緊了嘴唇。雖然想要說這是小怪神經緊張,但這畢竟是它最低限度的警戒,昌浩還是明白的。 但現在時間很寶貴。哪怕是現在,異邦的妖魔也有可能再次出現在成親府中。 「有六合在,就相信他吧。」 「我相信啊,既相信又依賴,但還是會擔心啊。」 家人是永遠在陪自己身邊的人,但自己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失去他們。理所當然的存在有時候並不會永遠那樣理所應當地留在自己身邊。身邊有家人相伴,是奇跡般的幸運所堆積而成的。昌浩明白這點。 「為什麼那異邦的妖異會復甦呢……難道說它們的目標是……」 昌浩沒有再說下去。而至於他想要說的是什麼,小怪很清楚。 只有那兩隻嗎,不會還有什麼大妖怪吧。小怪腦中不停地思考著。 「我在想,為什麼昨晚彰子會來我的房間。難道她其實是想說些什麼嗎……」 仔細想來,今天早上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可我沒時間,只好等回去之後再聽她說了……」 他回憶起彰子的睡臉。 如果不是命運發生了改變,少女此刻已經到了一個自己無法到達的地方了。而現在,每天她都普普通通地呆在自己身邊,和自己說話,對自己微笑。 只是一張簾子就能將二人永遠地隔開。星星的軌跡。 這原本是個癡想,原本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昌浩隔著衣服,按住了總是掛在胸前的香袋。 昌浩還有許多諾言沒能兌現。而一個同樣重要的誓言,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守護她,讓她能夠永遠幸福,讓她的心不被烏雲籠罩。 只要能夠做到,那麼她就不會再做可怕的夢,自己就能守護她的安眠了。 小怪注視著昌浩的側臉,忽地搖了搖尾巴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傢伙,雖然晚熟但志向挺遠大的啊。 完整地守護住她的生命、她的心、她的存在、她的夢想,這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做到的。 而且就算抱定這樣的決心,想要貫徹也會遇到相當的艱難險阻。 「……唉唉。」 小怪撓脖子不禁苦笑了起來。 所以自己還是得跟在他身邊幫助他才行啊。 快步走向大內裡的昌浩再次堅定了心中的決定。 就這樣,這孩子為了少女而飛速成長著,不禁讓人感覺實在是太快了。 不能總把他當孩子看待啊。 得改變對他的認識了呢,小怪頓時感覺到了做父親的心境,只見昌浩認真地開口問道。 「……小怪。」 「嗯?」 「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小怪快去爺爺那裡吧。」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 「聽了,可還是覺得不會有事的。」 收回前言。現在必須讓理性戰勝感情,這孩子還只是個半吊子。太危險了不能照做。 妖怪指著北方呲起牙。 「我和你現在都去陰陽寮找吉昌!我們有義務進行報告,快走!」 昌浩咧開了嘴,垂頭喪氣地什麼都說不出來。 從四條到大內還有相當一段路。因為又是設結界又是除穢,在成親府上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太陽已經西傾了。 冬季過半,太陽落下後氣溫也直線下降。雖然穿得很厚,但還是能感覺到寒氣直刺皮膚。 「風變冷了……」 小怪忽然間緊張起來,渾身的白毛霎時倒豎。 同時,昌浩背上也彷彿有冰塊劃過般感到一絲寒冷。他小心觀察著周圍,發現剛才還有行人的道路上已經沒了人影。 現在是逢魔之時。無人的大路有時會與妖異的世界相交。 臉頰邊忽然有什麼東西撫過,風詭異地環繞在身邊。 「……什麼東西,來了。」 這是陰陽師的直覺。 從昌浩肩頭躍下的小怪一臉警惕地望著前方。原本在那裡的建築物不見了,空氣也如同陽炎一般蠢動著,黃昏的陽光被詭異地扭曲了。 昌浩屏息窺探著四周,忽然耳邊傳來一陣狗的遠吠聲。 這吠叫如同穿透了水面一般震顫著,拖著長長的尾音在耳邊迴響。 昌浩對這聲音並不陌生。這是異邦妖異的聲音。 風開始不安地騷動起來,帶來了霧一般的黑暗。而在另一邊,漆黑的妖異現出身形。 「蠻蠻……」 忽然間,小怪轉過了身。 「小怪?!」 回過頭,只見背後站著一頭牛。它頭上長著四隻角,身上覆蓋著粗硬的毛。原本白色的身體也被黑暗染得漆黑,只有雙眸炯炯地放出了光芒。 「果然是……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啊……」 小怪低語道,它額上的印記放出了淡淡的磷光。 昌浩和小怪都沒有忘記,蠻蠻和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都擁有強大的妖力,只是一頭就足夠自己費盡心思了,更何況現在兩頭同時出現。 「……可惡,六合他……」 他沒有說完,因為現在再說這些已經無濟於事了。 蠻蠻和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逐漸逼近了過來。 小怪全身升騰起緋色的鬥氣,剎那間化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兩人背靠與妖異開始對峙,但不一會。二人便發現另有一陣妖氣出現在了遠方,他們不禁摒住了呼吸。 「什麼……」 紅蓮頓時語塞。昌浩的語氣則顯得有些顫抖。 「這妖氣……窮奇……」 蠻蠻和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嗤笑道。 「方士……現在就來算算這陳年的舊帳……」 「你的血肉,都會被獻給我們的主人……」 昌浩只覺得頸間一陣顫慄。既然窮奇復活了,那麼就說明它們的目的非常明顯。、 窮奇想要的,是昌浩和彰子。 昌浩在水鏡那邊的世界中打倒了窮奇,而且是拼盡全力才打倒的。 昌浩握緊拳頭垂下了頭。 「為什麼,它們……」 蠻蠻的雙眼怪異的閃爍著。 "想知道嗎,方士。" "很想知道吧,方士。" 敖因的低語和蠻蠻的聲音組成了奇妙的回音,如同穿過水面一般的聲響。讓人感覺無法確定,難以捉摸。 紅蓮手中放出了深紅色的炎蛇。熱風叩擊著臉頰,昌浩提了一口氣結起印,緊盯著蠻蠻。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咒瓜……" "上!" 炎蛇隨著怒吼向敖因攻去。漆黑色的牛妖巧妙地避開,咆哮著向紅蓮衝來。 紅蓮緊緊抓住了它刺來的角阻止了它的攻擊。地面被震動,昌浩不禁一個踉蹌。趁此間隙,蠻蠻飛身衝了上來。 」禁!」 靈力之壁將蠻蠻擋了開去。同時紅蓮也抓著敖因的角旋轉了圈,將它猛地扔了出去。 漆黑色的敖因落到了地上,飛揚的塵土掩蓋了敖因的身影。 漆黑色的粗毛妖怪突然穿過塵土猛地跳了出來。它咆哮著發出強大的妖氣,被妖氣奔流擊中的紅蓮四肢被割裂了。 "唔!" 他迸發出灼熱的鬥氣,金色的雙眸燃燒著憤怒的光芒,愈發激烈的神氣化為了熊熊烈焰。 深紅色的炎蛇轉瞬間化為了白炎之龍,張開大嘴盤旋在空中。 耳邊響起炎龍的咆哮聲。獒□(這個字是反犬旁,加一個「因」)放出的力量引起爆炸,直面白炎之龍的襲擊。激烈的衝擊如同風暴般漸漸擴散。 而昌浩無法掌握動作靈活的蠻蠻的動向,頓時處於劣勢。雖然能夠勉強應戰,但要不受傷卻很困難。一邊從心底詛咒著不便於活動的直衣,昌浩一邊努力迴避著蠻蠻的近身攻擊。 必須封住它的行動。 昌浩結起印,忽然臉頰被狂躁的風壓撕裂了。他用餘光捕捉到傷口飛散出的血霧。如果蠻蠻的攻擊再往下一點,怕是頸動脈已經破了。想到這裡昌浩不禁一陣顫慄。 他咬緊了牙。 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窮奇出現了,而窮奇的目標是擁有當代第一靈視力的彰子。她現在很危險,必須盡早打敗這群妖異,趕到彰子身邊去。 「可惡……」 已經決定要保護她,決定用一生去保護她,為了讓她能夠平安幸福。所以。 昌浩在天空中畫出了五芒星,高聲喊道: 「封禁!」 光芒四射的五芒星從蠻蠻頭上落下將它束縛起來。 "成功了!……什麼?!" 話音未落,束縛就被粉碎了。 剛才蠻蠻因為無法動彈而憎惡地咆哮著,是其他的妖氣破了昌浩的法術。 面對這新妖氣,昌浩和紅蓮不禁摒住了呼吸。 "這次又是什麼?!" 鶚,鵔, 還是舉父? 已經被打倒的妖異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兩人腦海中--但是。 黃昏中降落在昌浩和紅蓮面前的,卻是一個人形的妖異。 身著異國長袍的男人凝視著他們,隨後優雅地行了一禮。 」初次見面,異國的方士,以及墮落的神明。" 夾雜著侮辱的語調使得紅蓮不由憤怒起來。而面對目光如炬的紅蓮,男人卻不為所動地微笑著。 "怎麼樣,有趣嗎?我想二位已經玩得很盡興了吧。" 耳邊傳來犬吠聲,重合著敖因的咆哮,幾乎要將二人壓倒的妖力變得越來越重。 隨著男人的出現,蠻蠻它們的力量也明顯增幅了。 "讓它們甦醒的就是你嗎!" "正是,不過這不是我一人做到的。靠我主強大的力量成功的。" 男人以輕巧的語氣繼續道。 "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鳴蛇,來自遙遠的大陸。" 沒等鳴蛇說完,紅蓮的炎蛇就直襲而去。鳴蛇一個閃躲,讓敖因代替自己承受了攻擊。 漆黑的粗毛瞬時燃燒了起來。瞥了一眼因痛苦而不停翻滾的敖因,鳴蛇無奈地微笑道: "啊啊,真不愧是神的火焰,原來如此,真是激烈啊,這樣的話敖因會被燒死吧……" 見鳴蛇不住點著頭,紅蓮又放出來炎蛇,但這次同樣被他避開了。 紅蓮帶著毫不隱藏的怒氣皺起了眉頭,忽然他移開了視線。 "紅蓮?" 昌浩一邊關注著蠻蠻的行動一邊問道。只聽見紅蓮恨恨地低語著。 "可惡,被困住了……" 理解了他話中含義的昌浩摒住了呼吸。 不知什麼時候,二人就被困在了異界內。風有了異樣,連街道也完全變了模樣。而始作俑者,除了鳴蛇再沒有第二個人。 與窮奇一樣,他也擁有創造出異界的力量。難道鳴蛇的妖力已經高到能與窮奇匹敵了嗎。 "好了方士,屈服於我們吧,這樣的話你也就不會再受到痛苦了。" "閉嘴!" 一臉迷惑地望著發出怒吼的紅蓮,鳴蛇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又沒對你說什麼……妨礙我們的話可是要吃苦頭的。" 鳴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而紅蓮全身則燃起了鬥氣。他咧開嘴,露出了淒絕的笑容。 "如果你覺得行你就試試,我是不會讓你侮辱神將騰蛇之名的。" 他舉起的右手燃起了火焰,火焰猛地升騰起來。隨紅蓮意志行動的炎蛇,向著異邦妖異鳴蛇高高躍起。 鳴蛇放出了無數銳利的妖氣,飛礫般的妖氣穿過炎蛇直衝向紅蓮。 紅蓮剛向後避開,鳴蛇便伸出了雙手。妖力隨著閃光爆炸了,狂亂的妖氣風暴無情地擊打著紅蓮和昌浩。 昌浩繪出五芒星高喊道: "禁!" 昌浩的周圍被強烈的靈氣包堙C泛著暗光的壁障擋住了妖氣,而紅蓮也用神氣抵擋了襲擊。 "--" 蠻蠻高吼著向昌浩猛衝過去。昌浩猛地回過神來,但壁障已被蠻蠻打破了。 "什麼!" "昌浩!" 紅蓮的火焰吞噬了蠻蠻,熊熊燃燒起來。蠻蠻一邊發出悲鳴一邊睥睨著紅蓮。 "居然給這樣……被你……" 沒過多久,蠻蠻的全身就會被威力巨大的火焰燃盡。 "這……不是天馬嗎。曾因為成為我主食糧而獲得了無上榮譽的一族,你是那族裡卑微的倖存者吧。" "閉嘴鳴蛇!逾輝,逾輝在那裡!" 男人將目光從鳴蛇轉向昌浩,大吼道。 "這是逾輝的……" 忽然男人抽了口氣,凝視著手中的香袋。他皺起了眉頭緊緊握住香袋喃喃自語道。 "不對……" 見男人的表情扭曲,鳴蛇嘲笑道。 "天馬,記得你是叫翻羽吧。你的妹妹不在這裡,我的意思,哪怕你再愚蠢也應該明白吧。" "閉嘴!" 面對鳴蛇的嘲弄,翻羽高吼著怒視著他。翻羽全身爆發出了強大妖氣,妖氣甚至散發到了昌浩和紅蓮身邊。 "那傢伙在哪兒。襲擊族人,奪走妹妹的妖怪在哪兒。" 鳴蛇靜靜嗤笑道。 "你問也沒有用,因為你馬上就要死在這裡了。" 敖因咆哮著,鳴蛇增強了妖氣,化為飛礫向翻羽襲來。 昌浩乾嚥了口唾沫旁觀著這一切,忽然他戊感覺到身邊燃起的火焰。 灼熱的業火跳躍著。 "去吧!" 紅蓮放出炎蛇向鳴蛇、翻羽和敖因襲去。昌浩見狀不禁高呼道。 "紅蓮,等等!" 用妖氣之風擋開火焰的鳴蛇憤恨地抬起了手。 "首先是天馬,就從你開始收拾吧。" 鳴蛇的飛礫如同暴風般呼嘯著,紅蓮將昌浩拽到了自己背後,自己身上被妖氣的飛礫割開了數道傷口。 "紅蓮!" "別出來!" 以自己的身體做為盾牌護住小個子昌浩的紅蓮,揮開鮮血召喚起火焰。 紅蓮和昌浩面前,漆黑的敖因逐漸迫近。 昌浩摒住了呼吸,而紅蓮只是淡淡一笑,升騰起的炎蛇驟然化為白龍之炎。 "振作點,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就在昌浩條件反射般回嘴的時候,耳邊又響起了翅膀拍打的聲音。 灼熱的炎龍束縛住了敖因並緊緊纏繞在它身上。敖因頓時發出了幾乎能夠振動大地的慘叫聲。 昌浩凝視著紅蓮的背影,忽然發現又一個妖異從空中落下。 那是個很像狗的,長著翅膀的妖異。大小差不多像一匹馬。在化為人形前它和翻羽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有一點不同。 新來的天馬,全身是一片漆黑。 漆黑的天馬在眨眼間便化為了和翻羽同樣的人形。 鳴蛇看了看他,而無表情地說道: "啊啊……沒想到還有異端的天馬。居然有兩條漏網之魚……" 異端的天馬。 昌浩面露不解。 看著這新出現的天馬,紅蓮瞇起了眼睛。敖因被白炎燒得躺倒在地不停抽蓄著。 見到新出現的天馬青年,翻羽厲聲說道。 」越影,你到哪兒去了?!」 」對不起……只是感覺到了和逾輝很像的氣息……」 翻羽挑了挑眉。察覺到他手中發出的香氣,越影摒住了呼吸。 」翻羽,這是……」 」那孩子身上的……但這不是逾輝的東西。" 越影原本放光的雙眼立刻黯淡了下來。 "不要灰心,搭擋,逾輝一定就在附近。" 聽了翻羽的話,鳴蛇感歎般攤開了手。 "是在說那只弱小的天馬嗎,原來如此,你們想要救回那天馬啊……真可憐。" 他的語氣中滿是嘲諷,翻羽和越影明顯被激怒了。 鳴蛇優雅地行了一禮,隨後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敖因和蠻蠻的身軀。 "果然,曾被打敗的東西是不會有什麼作為的,不管是鶚還是鵔,難得給了它們一個挽回的機會。窮奇看來也不過是個敗者而已吧。」 鳴蛇將視線停留在昌浩身上,隨後瞇起眼睛,那目光像是鎖定了獵物一般。 昌浩只覺得整個後背都在擅抖。 "年幼的方士,總有一天我會來迎接你的。不要忘記。我的主人正在等待著你。" 男人說完便轉過身,同時迸發出了妖氣。他以散彈般四散的妖氣防身,使得天馬和昌浩等人都沒能追上前去。 回過神來,才發現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昌浩奔跑起來,但沒跑幾步他便停下腳步握緊了拳頭。 "鳴蛇……去了哪裡……" 耳邊忽地傳來了拍打翅膀的聲音。 紅蓮的炎蛇逼近了化為妖異的兩隻天馬,但炎蛇沒能抓住如風般翱翔天際的妖異們。昌浩眼見他們消失在暮色中,不悅地回頭望向紅蓮。 "紅蓮……" "抱歉,讓他們逃了。" 昌浩搖了搖頭。這不是紅蓮的錯,自己光顧著注意鳴蛇而忘了對天馬施放縛魔咒,是自己不對。 妖異創造的結界不見了,昌浩凝神探尋著。 蠻蠻它們出現前感覺到的窮奇的妖氣也消失了。 "……窮奇它……" 忽然間狂風大作。 "騰蛇!"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兩人抬頭望去,只見身材魁梧的神將白虎正緩緩下降。 "白虎,怎麼了?" 紅蓮問,只見白虎沉下臉開口道。 "這是我的問題才對。晴明發現這裡出現了強烈的妖氣,所以派我過來看看。" "爺爺他……" 昌浩瞪圓了眼睛,神將重重點了點頭。 "幾乎是同時,原本應該已經死了的窮奇等妖異也出現了。十二神將幾乎全體出動。" "等等,白虎。那麼,除了窮奇還有別的妖異出現嗎?" "啊,鶚和鵔,死在了貴船的鳥妖。要說起來……" 他邊說邊眺望著遠方。 "好在晴明和青龍上前迎擊,總算是平安無事了。" 昌浩終於鬆了口氣。窮奇的目標是彰子,只要打倒了窮奇,那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白虎,打倒窮奇的是誰。" 白虎聞言平靜地答道。 "朱雀和晴明,天空也從異界傳來了神氣。我不在當場,其他的你就得問晴明瞭。" 昌浩摒住了呼吸。 "爺爺他……" "是嗎。" 紅蓮呼了口氣,瞬時化為了白色的小怪,紅色的眼眸閃爍著激憤的光輝。 "鳴蛇,還有天馬翻羽和越影……他們究竟是……" 小怪低語的同時,昌浩按住了自己被扯裂的衣服。最重要的香袋,就這樣被翻羽奪走了。 他回憶起兩隻天馬提到的名字。 "……逾輝……" 小怪歪過腦袋眨了眨眼。 妖異們的話語在腦中閃現著。 來自大陸。倖存者。天馬。異端。 昌浩望向天馬消失的天空,不安的吧喃著。 "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國家的呢……」 第七章 他們住在仙境。 擁有純白皮毛的天馬群落。他們雖然擁有強大的妖力,但是並不喜歡爭鬥,是和平、安靜生活的妖怪。 在天馬之中偶爾會誕生出擁有漆黑皮毛的仔馬,也許這是族群滅亡的前兆。 異形大多壽命很長,天馬也不例外。因為沒有天敵存在的緣故,他們過著不溫不火和平的生活。 在那時突然出現的異端幼仔,讓天馬們回憶起了恐怖的滋味。 那幼仔的母親在生下他的同時就停止呼吸,去世了。 那被取名為越影的幼仔會不會給馬群帶來災難呢?會不會招來滅頂之災呢? 雖然那只是單純的傳聞,卻佈置何時變成了現實。 漆黑的幼仔一直被排斥、疏遠、當作禍害。它能夠活下來,是因為無論怎樣疏遠他,天馬們也沒有殺死幼仔的緣故。 就算是異端也不該奪走他的生命。對他心存憐憫的天馬這樣表示道。 那是翻羽和逾輝的父親。 可怕的怪物某天出現在天馬之鄉,襲向年幼的翻羽和越影。在翻羽的父親拚死掩護下他們逃走了,但翻羽的父親慘遭殺害。 天馬間流傳出他是因為維護那異端幼仔才被殺死的傳聞,這使越影變得越來越被孤立了。 年幼時的越影經常一人呆在無人的岩石背後,呆呆地看著時間的流逝。 只有在夜晚睡眠時,在夢中和已故的母親一起時,才是他感到些微幸福的時間。在夢裡,未曾謀面的母親一直緊抱著他。 但是,只有那面容他怎麼都無法看清。 因為自己沒有見過母親,那也是當然的。 他感到非常的悲哀和傷感。在他低聲抽泣的時候,還在蹣跚學步的年幼天馬出現在越影面前。 踉蹌接近他的天馬歪著頭盯著越影。 「……你是誰?」 她用模糊的聲音問道。越影轉向一邊不去理她。 年幼的天馬追著越影的視線,再一次歪著腦袋問道: 「你是誰?」 「吵死了。誰理你啊。」 「我不叫你啦,我叫逾輝、逾輝。」 那時,陽光從雲層中射出,照亮了岩石背後。 逾輝發現低頭的天馬皮毛是和自己不同的黑色,睜大了眼睛不住地打量著他。 越影對那好奇的眼光感到不快,站起來打算趕開年幼的天馬。 逾輝看著自己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好漂亮呢。」 抬起的前腳停住了。越影屏氣凝神地注視著年幼的天馬。 「要怎麼樣才能變成那種顏色?好漂亮,好漂亮啊。」 越影無言地看著開心笑著的年幼的天馬,慢慢放下了腳。 那時,和越影同樣體格的白色天馬輕輕降落下來。 「逾輝,你在這裡啊!」 「啊,哥哥。」 來到逾輝身旁的翻羽發覺了瞪圓眼睛的越影。 「翻羽……」 當他父親還在世時,翻羽是和自己最親近的同族。但是,自從他父親為了保護他們犧牲之後,自己和他連一次話都沒說過。害死他父親的自責感折磨著越影。 好久不見的翻羽依舊一副開朗的表情。 「什麼啊,越影。你在照看她啊」 「啊……不……」 越影無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和我在一起會遇到災難的。」 急匆匆準備離開的越影耳朵裡傳來逾輝的聲音。 「哥哥,災難是什麼?」 天真的聲音讓人感到心痛。閉上眼睛想要逃走的越影被翻羽的話阻止了。 「明明哪裡都沒有,大人們卻隨便捏造出的東西。那種事情逾輝也應該知道的吧?」 翻羽笑著對戰戰兢兢回過頭的越影說。 「父親大人一直都是這樣說的。這丫頭是最近才出生的、我的妹妹。逾輝,他叫越影。」 白色天馬兄妹很好地靠在一起。 逾輝比較了一下翻羽和越影,可愛地點了點頭說。 「沒有呢。因為越影的皮毛就像對面山上的黑水晶一樣漂亮。」 「對吧。」 翻羽看著可愛的妹妹,非常高興地瞇起了眼睛。 翻羽一邊用鼻尖撫摸著逾輝的腦袋,一邊看著越影說: 「母親大人生下她後就去世了。不過,可不是什麼災難喲。這傢伙是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留給我的寶物。」 所以你一定也是一樣的。純白的天馬如此斷言道。身為他妹妹的年幼的天馬也莫名其妙得跟著點頭。 漆黑的天馬低下了頭。他高興得喜極而泣。 天馬們達到一定年齡就會增加妖力,能夠變為人類的樣子。 變身的姿態都各不相同。會變成什麼樣子是由自己的性決定的。 在第一次變身的日子,他和翻羽在水鏡前照著鏡子。年幼的逾輝似乎很不滿意地看著激動的兩人。 「只有哥哥和越影好狡猾。我也想要能夠早點變身。」 「對不起。」 翻羽拍了拍越影的後背,豪快地笑著說。 「笨蛋,不要把她的傻話全都當真啊。比起那個,怎麼樣啊,逾輝?哪邊才是好男人?」 逾輝一下轉過身去說。 「人家才搞不清楚人類的樣子呢。」 那倒也是。 她鬧彆扭的說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是嗎?不過這鋼色的頭髮非常罕見,似乎很引人注目。」 翻羽斜望著水鏡,他的頭髮和本來的皮毛的顏色完全不一樣。 俯看水面,越影也注視著自己的頭髮。和漆黑色的皮毛不同,是灰白色的長髮。這並不是自己的意志所決定的,在變身時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越影摸著臉頰上的頭髮陷入了沉思。要是本體的皮毛也和這頭髮一樣亮白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越影背後響起逾輝開朗的聲音。 「越影的頭髮好白呢。」 越影回過頭,露出複雜的笑容點點頭。逾輝歪著頭瞇起眼睛說。 「但是,那黑水晶似的皮毛要漂亮的多。」 之後又過了幾年,在逾輝能夠變身的晚上。 「作為你能夠變身的祝賀,我去取伽羅來。」 這麼說完就離開的翻羽還沒有回來。 「哥哥,好遲啊……」 逾輝望著高高的月亮,有些擔心地嘀咕著。 變身後的逾輝有一頭微微捲起的栗色的長法。修長的衣服顯露出纖細的頸部到肩膀的曲線。腰帶的兩端繫在前面。一直到腳跟的衣服在行走時看來會很礙事。 逾輝坐在岩石上。她的身旁站著變身後的越影。他被翻羽拜託暫時照顧她。 「沒有找到伽羅嗎……那麼直接回來不就好了。」 「他要是定下了約定的話,就算是賭氣也一定要履行的吧?」 逾輝對越影的話歎了口氣。 「是啊。要是找不到還會發脾氣呢。也許會遷怒於周圍的事物。」 「……的確。」 很容易想像的。天馬的力量很強大。如果隨便發洩怒氣的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雖然翻羽也應該明白那一點,可是他的性格是頭腦一熱就不管不顧,還是讓人有一絲不安。 逾輝仰望著夜空,突然笑了起來。 「不過,偶爾像這樣等人也不錯呢。越影也在,所以一點也不寂寞。」 「是嗎。」 羞花閉月的笑容讓越影感到一陣眩暈。少女思考著什麼對越影說道: 「對了。越影什麼都不送我嗎?」 越影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一下變得無話可說。想想看的話,既然翻羽去找禮物了,那麼自己不是也應該送些什麼嗎。 「啊……那個……抱歉……」 青年責備著粗心的自己,悄然地低下頭。逾輝慌忙安慰他。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的。只是……越影從來沒有送過東西給我……」 如果把變身的禮物作為借口,去求他也就不會不自然了。雖然是這樣打算才說的,可結果反而為難他了。 越影看著失望地垂下肩的逾輝,不知如何是好地游移著視線。突然,他想到了什麼。 越影的腳步離開了逾輝低著頭的視野。逾輝以為他可能討厭自己了,表情變得陰暗。 越影又極匆匆地回來了。然後,頭上被什麼碰到了。 逾輝反射性地抬起了頭,發現越影的手指正摸著自己的頭髮而屏住了呼吸。 「都是現成的,真是抱歉……」 越影的手離開了。逾輝慢慢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發現在右耳上插著一朵花。是在附近樹木上開放的花。遠望密集綻放著小白花的那棵樹,似乎看得到樹下有許多的小圓球。 他記得自己喜歡白花啊。 「好高興……謝謝,越影。」 「不……」 只能送出這種東西的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不過就算這樣,自己還是很高興能讓逾輝露出笑容。 「那個呢,再聽我一個請求好嗎?」 逾輝朝著驚訝的越影很幸福地笑著說。 「這邊也想要一朵花……可以嗎?」 那真的是微小的請求。越影是不可能會拒絕的—— 那些日子已經變得很遙遠了。 翻羽一邊飛翔一邊激動地喊著。 "可惡…!要是鳴蛇在的話,那傢伙應該也在的……!" 撕裂天馬們、抓走逾輝的那怪物。 越影摒住了呼吸。 "……在哪裡……" 逾輝、逾輝,你在哪裡?她可能已經死了,但是天馬的魂魄一定會回到親人身邊的。可是,逾輝的魂魄卻沒有回來。 也許迷失在什麼地方了,也許進入了人的身體裡,也許被什麼人囚禁了。 如果不解放她的話,逾輝的心會一直哭泣吧。 一睡覺就會做夢。膽怯的白色天馬。彷彿與其重合的柔弱少女。捂著臉,一直在哭泣。 救救我。 救救我。 哥哥。越影,救救我。 "逾輝,在哪裡……" 因為身為陰陽博士的吉平去購物了,所以昌浩只好在陰陽署的一角等著他回來。 "……怎麼辦啊P」幀:孟褚蜤椇嘟M□納Ib亍?quot; "從未有過的威脅啊。也是,大家都不知道呢……" 威脅的話早就降臨了,而且本應已經不為人知地被昌浩拚命擊退了。 是的,應該擊退了。 但是他沒法仔細考慮這問題。一波又一波的的官員來詢問他詳細情況。昌浩為了不擴大污染只能呆在原地,所以大家就過來找他了。這使得昌浩反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另外,好想回家去。想要問晴明和神將們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樣,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必須親眼確認彰子的安危。 因為家人被排到了後面,當他終於向吉昌和昌親報告完成親的情況離開時,已經是戌時了。 迎接昌浩回家的彰子一看到他,就臉色鐵青地發出了尖叫。 "昌浩,那傷是……" 現身的白虎支撐住步履蹣跚的彰子。 "沒事吧,公主?" "啊……對不起,我沒事。" 就算這麼說,她還是鐵青著臉。昌浩為了讓她放心露出了笑容。 "就算看起來這樣,我也沒有受傷哦……比起那個,我必須要向彰子道歉。" 彰子感到(大耳)拉著肩的昌浩樣子非同尋常,露出不安的表情看著他。 "怎麼了……有什麼……" "其實,彰子給我的香袋被妖怪奪走了……" 昌浩低著頭悄悄看了看彰子。彰子睜大眼睛盯著昌浩看了一會,然後長噓了一口氣。 只是那樣?沒有別的了?" "嗯……明明和你約好要珍惜的,對不起。" 彰子向低下頭的昌浩微笑著搖搖頭說: "只要昌浩沒事就行了。" 看著兩人舉動的小怪將頭偏向一邊,開始撓起癢來。 昌浩一本正經地問道: "彰子,你沒有話要和我說嗎?" "哎……?" 彰子顯得很驚訝。昌浩直視著她說 "我出門時你一副想說些什麼的表情……而且,傍晚出現了本應消滅了的窮奇的氣息。" 昌浩其實擔心得坐立不安。就算聽說晴明打倒了窮奇,可在見到彰子平安無事前他也無法安心。 "對不起……我應該已消滅了窮奇,為什麼……" 握緊的拳頭在顫抖著。彰子的手指觸摸到那拳頭。 "不要緊的……那個呢,我做夢了。" "夢?" "是的,夢……那可怕的聲音重覆著……"回答"……" 彰子用雙手包住了昌浩的手。她低著頭,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努力說著。 "好害怕……可要是說出來的話,也許就會變成言靈,所以無法說出口……" 無論神將們怎樣關心,恐怖來臨時她都無法說出口。 "彰子……" "但是呢,已經不要緊了。因為大家在保護我。" "大家?" 點點頭,彰子笑了起來。 "朱雀他們喲……朱雀和天一為此受了傷,現在回到異界去了。" 笑容中隱藏著陰霾。她是在覺得很抱歉吧,自己很清楚她會想些什麼。 "對不起……我在重要的時候不在你身邊……真的、對不起。" 明明說過要保護她。明明發過誓自己要保護她。 看到昌浩垂頭喪氣的樣子,彰子連忙搖搖頭說: "昌浩沒有錯。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 "可是……" 那時,看著兩人的白虎開口了。 "昌浩,晴明好像在叫你。" "爺爺嗎?" 小怪對仰望白虎的昌浩說道: "也不能老是站在這說話吧。" 它搖著白色的尾巴笑了起來。 昌浩用欲言又止的表情踩了小怪的尾巴一腳。 昌浩將支離破碎的外衣換成便服,然後去見晴明。 只見晴明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式盤。 昌浩進屋坐下來,在不打擾他的情況下注視著祖父。 他的表情未曾有過的認真。到底在占卜什麼啊? 昌浩一邊看著祖父滿是皺紋的臉,一邊在膝蓋上握緊了拳頭。 聽白虎說,晴明、朱雀和天空一起打倒了漆黑的窮奇。天空在異界,只傳來了力。 昌浩沒有見過天空。連聲音也沒有聽過。雖然自己無法推測他的樣子,不過從其他神將的話來推測,似乎非常威嚴,連祖父都甘拜下風的人。雖然其實神將他們並不是人,不過因為外表和人類很像,所以乾脆這麼叫了。 在彰子面前出現的黑色窮奇被朱雀和玄武阻止,使用離魂術趕來的晴明給了其最後一擊。 以漆黑的姿態甦醒的異邦妖怪們妖力似乎都增加了,窮奇也是。不過,晴明還是毫髮無傷地在短時間內降伏了它。 安倍晴明是稀世的大陰陽師。就算老了,那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自己還差得遠呢。 昌浩低著頭回憶起過去。在水鏡那邊的異界裡,自己拼上性命、奮不顧身地把握住了勝機。但是,如果沒有神將們的幫助,自己就沒法回到這邊的世界了。 老人的背影很纖細。昌浩到底何時才能超越那纖細的背影呢。什麼時候超越的日子才會真正到來呢。 他瞄了一眼躺在旁邊的小怪。一定會超過的。在心裡這樣發誓。知道那件事的只有這白色的異形。那是因為昌浩明白,自己還沒有這樣告訴祖父的自信和實力。儘管很不甘心,但那就是現實。 發誓要超越的人和自己之間的鴻溝實在是太巨大了。 昌浩再次深刻體會到這一點。自己只是嘴上會說罷了。和彰子中的詛咒發作時一樣,自責的念頭從心中奔湧上來。 小怪注意到了一臉沉重的昌浩。但是,現在無論小怪說什麼,那也只是單純的安慰而已。而且要是被安慰的話,他的情緒一定會變得更加悲觀。 在他歎著氣不知如何是好時,得知占卜結果的晴明抬起了頭。 見到昌浩,老人瞇起一隻眼睛。身經百戰的老人早就看穿了孫子進入死胡同的思考。 不過晴明沒有提及那事,而是問了另一件他在意的事情。 「成親的情況怎麼樣了?」 昌浩抬起頭說。 「傷口很深,出血好像也很多。雖然無法動彈,不過沒有性命之憂。」 他想起了聽到這消息安下心來的吉昌和昌親。他們對被異形襲擊的的昌浩能平安無事也感到很高興。 「襲擊成親哥哥的是異邦的妖怪敖因。」 「唔。那個嘛。除了成親以外也有人被襲擊了……他們有個共通的地方。」 「哎?」 晴明向目瞪口呆的昌浩和小怪指了指式盤。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見鬼的才能。成親的話你也很清楚的,那力量是相當優秀的。」 「可是,如果是擁有見鬼之才的話,其他還……」 話沒說完,昌浩便臉色大變。其他的、擁有見鬼之才的人。 「爺爺,昌親哥哥他們……」 「神將們已經去了昌親和吉平那裡。你們過去曾經戰鬥過的異邦妖異應該全都被打倒了,不過也不能就此安心。」 跟隨窮奇來到這個國家的異邦妖異不計其數。 天後和青龍去了吉平那裡。太裳和勾陣去了昌親那裡。雖然都城裡應該還有擁有見鬼之才的人,不過如果沒有大貴族的委託,還是以家人優先。 「之後讓玄武去成親那裡。六合就留在這裡比較好。」 小怪點點頭。 「是啊。蠻蠻和敖因被收拾了,不過鳴蛇和天馬還在。」 晴明望著昌浩他們,抱著胳膊露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 他從白虎那裡知道了一些情況。在昌浩他們面前出現的敖因和蠻蠻,似乎受新妖怪鳴蛇控制的樣子。還有,那時降臨的兩匹天馬好像和鳴蛇是敵對的。 「天馬他們說了」逾輝」這個名字。看來是鳴蛇搶走了逾輝。」 小怪回憶著說道。晴明聽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什麼?那天馬裡的一隻,難道……」 正在那時,有神氣降臨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小怪驚訝地回答。 現身的十二神將勾陣一臉意外地回答。 「天空說這裡自己會看著的,讓我回晴明那裡去。」 「天空?為什麼……」 瞥了驚訝的晴明一眼,勾陣聳了聳肩說: 「他似乎很擔心只有騰蛇一個神將在的話,晴明會親自出馬。隨隨便便使用離魂術,這樣會讓壽命縮短,而讓人擔心個沒完。」 昌浩看著晴明。 啞口無言。看來是說中了。 晴明在嘴裡嘀嘀咕咕了一會,發出了一個特大號的歎息。 「真是的,把人家當做老人家看待……」 「你不就是老人家嗎。」 「有點自覺好不好。」 晴明乾脆裝作沒聽見小怪和勾陣的話。昌浩一邊看著那情景,一邊想著」雖然爺爺是神將們的主人,不過有時反而是神將更有發言權。」 昌浩不知道晴明是怎樣收服十二神將的。雖然想過要問問,不過總是沒有機會。本來問神將們也可以的,但自己還是想去問祖父。畢竟,他是第一個讓十二神將聽從自己的人。 那真是了不起。說真的。 「……不過實際上是只狸貓就是了。」 昌浩在嘴裡悄悄說道,端正了一下坐姿。那是因為晴明擺出了一本正經的面孔。 「雖說有天空和太裳在,不過他們不會攻擊的法術吧。要是有個萬一該怎麼辦啊。」 「那時再召喚我就是了,沒有問題的。」 「是這樣嗎?」 面對說得很輕鬆的勾陣,小怪懷疑地問道。小怪仰望著勾陣瞇起了眼睛。 「喂,勾。難道說,你不會是看太裳他人好,所以把事情全部推給他了吧?我看他是不可能反抗你的。」 勾陣對抬起一隻前腳的小怪皺起了眉頭。 「騰蛇,剛才的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呢。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啊。覺得可疑的話,去問天空好了。」 「絕對不要。我可不想隨便接觸天空。」 勾陣朝皺著眉的小怪深深地含頷道: 「關於這個我的意見也是一樣。」 昌浩不停眨著眼睛,悄悄問晴明。 「爺爺,天空……好像是很厲害的人呢。」 「那真是很厲害的。總有一天你也會見到的吧。在各種意義上要做好覺悟喲。」 作為十二神將最強的騰蛇、第二把交椅的勾陣、還有祖父都這樣說了。 「……是的。」 昌浩精神可嘉地點點頭。小怪和勾陣仍舊在爭論著什麼,於是晴明對昌浩說道: 「那個呢,這是傳到我這的極秘消息……」 參議和大納言的公主那裡也出現了異形。天後和勾陣前去察看之後,斷定那妖氣的殘渣是天後遭遇的天馬留下的。 「天馬在彰子公主處也現身了。」 「哎?!」 晴明制止住臉色大變的昌浩,瞥了一眼彰子的房間說。 「大概是你們遭遇的天馬其中一隻吧。把彰子公主喊作」逾輝」。參議和大納言的公主也被同樣叫過,似乎被嚇得在帳台裡打了一夜哆嗦呢。」 晴明抱著胳膊,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 「看起來鳴蛇和天馬的目地不一樣呢。天馬他們應該是在找」逾輝」吧,可鳴蛇到底是……」 突然,異邦妖異鳴蛇的話浮現在昌浩的腦海裡。 ——就算做夢也不要忘記我的主人正期待著的事情。 就像敖因和蠻蠻跟隨窮奇一樣,鳴蛇也有聽命的主人。 「我覺得鳴蛇的主人正悄悄躲在什麼地方。不過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但是就算不知道,那妖怪也會降臨這都城,再次帶來災難。只有這一點是清楚的。 晴明點點頭。 「大內裡也是大騷動。好像也在討論讓陰陽寮的人們分頭探索、降伏妖怪呢。但是,寮內陰陽師們大概沒有辦法吧。」 異邦的妖異是很強大的。就算鳴蛇沒有窮奇那樣厲害,也是個棘手的對手。 「昌浩,和紅蓮一起盡快找出鳴蛇、打倒它。」 「哎……」 晴明看見驚訝得說不出話的昌浩問: 「昌浩?怎麼了。」 「啊……不,沒什麼。」 昌浩使勁搖搖頭,說道: 「我要盡快找到鳴蛇,並打敗它。」 第八章 在子時過半的時候,昌浩等待家人熟睡之後離開了家。 小怪,還有勾陣不知為何也在一起。她似乎是因為六合不在,所以代替他的。 「那麼,你準備去哪啊,昌浩。」 小怪問道。昌浩點點頭說。 「總之先再去一次鳴蛇它們消失的地方。到處亂跑是找不到線索的。」 「的確如此。」 三人朝朱雀大道走去。 在無人的黑夜中出現了一個隱藏氣息的影子。 「……哼,這個是。布下了不錯的結界呢。看來外國的方士也不可小瞧啊。」 包含嘲諷的聲音隨風而逝。 「好了……該怎麼辦呢。我的主人在等著方士……不過有些棘手的是神將跟著他。就算把他騙出來也……」 在黑暗中,異邦妖異鳴蛇看著被結界包圍的土地,他不禁笑了起來。 「啊啊,似乎留下了不錯的禮物呢。就算是悲慘的失敗者,這樣也值得稱讚了。窮奇。」 風好像膽怯似的開始震動。 「雖然和我的主人目的不同……不過窮奇選擇的活祭品,應該也是非常不錯的。」 在子時之前上床的彰子做著夢。 傳來一個聲音。 ——……哎…… 可怕的聲音。那可怕的聲音一直迴響在耳邊。 ——……回答…… 應該被打倒了的。那可怕的大妖怪應該被昌浩,神將們打倒了的。 那聲音只不過是自己的軟弱製造出的幻影罷了。這只是個夢而已。 ——……回答…… 那聲音鮮明得不像是在做夢。彰子在黑暗中俯下了身子。 窮奇已經不在了。所以那不是窮奇。 「……回答……窮奇想要的……活祭品……」 刻在手背上、一生無法消失的傷痕痛了起來。 「咚咚」,體內的什麼東西開始跳動。蠢蠢欲動,從皮膚下慢慢擴散出來。 不自然的熱浪奔湧著,束縛住彰子的身體,堵住了她的喉嚨。 「……回答……然後,到這來……到我這來……!」 躺著的彰子開始劇烈顫動。過了一會,毫無血色的眼瞼緩緩睜開,沒有焦點的眼眸四處張望。 彰子慢慢起身。她無聲地打開門,只穿著單衣離開房間來到庭院,用傀儡般不自然的步代朝大門走去。 出了門的話,就離開了結界。 彰子打開大門,光著腳來到了土御門大道。 「歡迎你,活祭品之女。」 鳴蛇滿足地笑著張開了雙臂。彰子的面容就像完全沒有表情的玩偶一樣,朝著黑暗中的異形走去。然後就那樣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昏倒了。 鳴蛇扶住快要摔倒的彰子,將她抱了起來。 「不愧是窮奇。就是死了還留下如此厲害的詛咒,她的身體裡有這樣的詛咒還能正常生活,也真是不可思議呢……」 鳴蛇一邊疑惑的嘀咕著,一邊看著結界。 「……原來如此,是這結界和方士的力量在抑制著那妖氣……」 想通了的鳴蛇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四周重歸靜寂。打破那平靜的,是一直躲藏著的無數小影子。 「怎、怎麼辦,公主她……」 不能住在安倍家的雜妖們棲身在車之輔那裡。 臉色發青的猿鬼身邊,獨角鬼慌慌張張地語無倫次。 「大事不好了,得趕快報告。」 「孫子應該朝那邊走了。」 龍鬼朝著朱雀大道跑去。 「我也去。」 「我也去。你們去報告晴明。」 猿鬼向同伴們這麼說完,也去追趕獨角鬼和龍鬼。 那是突然發生的慘劇。 本應和平的天馬之鄉。遠離人界的仙境。 無數可怕的異形攻進了這裡。 它們抓住逃跑的天馬們,將他們吃掉。瞬間風裡就充滿了血腥味。 最後剩下的純白和漆黑的天馬,保護著嬌小的白色天馬拚死戰鬥著。沒有預料到會有反擊的妖怪們,被天馬的攻擊一個接一個地打倒。 「快逃……!」 漆黑的天馬一邊打倒敵人一邊叫道。 「快點,趁著現在!」 嬌小的天馬哭著搖搖頭。 「笨蛋,就算只剩你也要逃走!」 負了傷,純白的皮毛染滿鮮血的天馬訓斥道。 「快走。」 「不要!」 漆黑的天馬朝哭泣的天馬笑道說。 「快走……我們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嬌小的天馬瞪大了眼睛,一邊不斷地湧出淚珠一邊說。 「絕對……?」 「啊啊。」 那大概是無法實現的約定吧。雖然被漆黑的皮毛遮住,但是天馬身上已有好幾處很深的傷痕。應該連站著都很困難了。 嬌小的天馬哭著朝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去。 看到那一幕的天馬們鬆了一口氣。 但是,他們卻不知道更加絕望的事情即將發生。 正要飛起的嬌小天馬被攔住了。 「……這就是……最後的天馬嗎……」 包含殘忍微笑的語調。擁有大鷲之翼的那妖怪露出獠牙說道。 「成為我的糧身吧。」 天馬就像被凍住一樣無法動彈。可怕的妖怪慢慢朝她逼近過去。 妖怪張開了血盆大口——在那瞬間。 「等等,窮奇。」 窮奇雙眼閃著光,緩緩轉過身去。 大妖怪的背後有另一隻妖怪。 天馬哆多嗦嗦地望著妖怪。她害怕得連閉上眼睛都無法做到。 「最後的天馬……那是我的糧食。」 窮奇因為妖怪的話大吼道。 「胡說,這是我的糧食,誰要交給你啊……」 就算被大吼的窮奇瞪視,妖怪也毫不畏懼地瞇起眼睛說。 「胡說的……你說的那些才是胡說吧,窮奇。」 大鷲之翼發出聲音展開了。 兩人的咆哮產生轟鳴。 踉蹌前進的兩頭天馬看到了恐怖的光景。 擁有四隻翅膀的巨蛇捉住嬌小的天馬。放出可怕妖氣的兩隻妖怪在它面前廝殺著。 「那是……!」 嬌小的天馬看到說不出話的白色天馬,哭喊道。 「哥哥,越影,救救我——……!」 四翼之蛇訕笑了一下。蛇抓住天馬,靜靜地飛走了。 「逾輝……!」 想要追擊的天馬們被巨大的妖力震退。 恐怖的聲音傳到被打飛的天馬們耳朵裡。 「窮奇啊,那些天馬留給你。我就收下那小個子天馬了。走了,鳴蛇。」 打倒窮奇的妖怪展開翅膀飛向空中。起身的窮奇氣得直發抖,然後朝天馬們望去。 它憤怒地扇動著大鷲之翼。 漆黑的天馬拚命站起身來。 「翻羽、翻羽,起來……!」 現在只能先從這裡逃走了。 「可惡……!」 翻羽一邊懊悔地顫抖著一邊飛翔。越影絞盡剩下的力氣打倒了正要起飛的窮奇。但是,他已無力繼續攻擊了。 兩頭天馬搖晃著在天空中飛翔。白色天馬突然降低了高度。 「翻羽。」 「……不要緊……!比起我,逾輝……!」 重要的、比一切都重要的妹妹。 越影朝呻吟的翻羽點點頭說。 「啊啊……逾輝,你等著,一定……!」 會去的。 我們兩個會去救你的。 無論發生什麼,都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眼淚湧了出來。 臉頰上傳來的冰冷感覺喚醒了彰子的意識。 聽得到聲音。 ——救救我。 悲痛的聲音。恐懼、膽怯、畏懼,可仍然在呼喚著。 ——救救我。哥哥,啊啊,已經不行了…… 一直重覆著。 ——救救我……哥哥,越影,救救……我…… 那最後是細細的尖叫。 抓住自己的蛇鱗,無法逃走的寒冷。還有逼近眼前的銳利牙齒。 那可怕的怪物。 「……!」 彰子倒吸一口冷氣,睜開了眼睛。 她感到了妖氣。那妖怪異常強大的妖氣。 不。彰子的本能告訴她不一樣。雖然和異邦的大妖怪窮奇很像,但抓住自己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妖氣。 昏暗的視野中出現的不是安倍邸自己的房間。 這裡是被樹木包圍的場所。是在某座山中嗎。 彰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這時,包含笑意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 「醒了嗎?」 「……!」 她沒有發現青年就站在身邊。 「我叫鳴蛇。請你好好記住。」 自己對那名字有印象。在夢中抓住天馬的四翼之蛇被那樣呼喚過。 鳴蛇在屏氣凝神的彰子面前蹲下身子,露出一副關切的表情。 「啊啊,好過份的面孔呢。不過不用擔心——很快你就會感覺不到恐怖了。」 彰子感到後背一陣戰慄,全身開始發抖。她看著鳴蛇,發現其背後還有一股黑暗。 將巨大的妖力隱藏在暗之檻中的可怕怪物。 不知為何,彰子能夠看到那姿態。也許,是彰子體內某個大妖怪的詛咒讓她看到的吧。 怪物朝僵硬的彰子開口道: 「……成為我的糧身吧,女孩……」 聲音迴響在四周。彰子突然感到一陣目眩。就那樣倒下的彰子,微微嗅到了非常熟悉的香氣。 身體因為恐怖無法動彈。些微的香氣。這是怎麼回事啊? 「……救……」 她感到細微的、真的很細微的抽泣在耳內響起。 昌浩來到朱雀大道,突然停下腳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心跳開始加速,心臟發出」咚咚」聲猛跳著。 昌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胸口。 「怎麼了?」 並排行走的小怪疑惑地問道。昌浩一邊含糊地回答,一邊環視著四周。 一臉驚訝的勾陣猛地朝後轉過身去。只見三個小小的影子正在接近他們。 「那是……」 小怪和昌浩驚訝地看著接近的雜妖們。 「孫子——!」 猿鬼的叫聲讓昌浩皺起了眉頭。 「不要叫我孫子!」 獨角鬼和龍鬼向怒吼的昌浩說道。 「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孫子!」 「不得了了,公主她!」 正準備趕開雜妖們的昌浩愣住了。 「哎……?」 另一方面,熟睡的晴明被巨大的聲音吵醒了。 「晴——明——!」 好多聲音合在一起喊著,再沒有比這更煩人的了。 在晴明房間現身的太陰發出了不亞於它們的怒吼。 「吵死了,雜妖們!你們難道不知道在深夜裡這樣會打擾別人嗎?!」 被怒吼嚇到的雜妖們尖叫著四散逃開,最後聚在一起縮成了一團。就算是小個子,要是十二神將真生氣的話,自己眨眼間就灰飛煙滅了。 「但,但是……」 疊成五重塔在牆上探出腦袋的雜妖戰戰兢兢地開口說。 「什麼啊!要是再妨礙晴明睡覺我可不饒你們!」 在她身邊現身的白虎呆呆地看著她。在他看來,怎麼說都是太陰的怒吼更加妨礙睡眠。 玄武在場的話絕對會這麼說吧,不過聰明的白虎把這些話留在了心裡。 「太陰,你在吵什麼。」 晴明聽到騷動,在單衣上披著衣服出來了。因為是冬天,北風實在是非常寒冷。 「晴明!你看吧,不是被你們吵醒了嗎!」 其實,去了吉平那裡的青龍和天後囑咐過太陰,好好看著晴明不讓他一個人出門。責任重大啊。 再加上雜妖們總會招來麻煩,所以她被嚴令不准聽它們說話。 堅持不讓聚集在外的雜妖們進入宅邸的也是青龍和天後。只要被那兩個人一瞪,雜妖們就不再糾纏,失望地返回了車之輔所在的橋邊。 疊成五重塔的雜妖拚命地說著。 「不得了啦,公主、籐原的公主!」 「什麼?」 晴明驚訝地皺起了眉頭,朝太陰使了個眼色。就算是老人,他也不能擅自窺探彰子的房間。 心領神會的太陰馬上去了彰子房間。然後很快面無血色地回來了。 「晴明,彰子公主不見了!」 「什麼?!」 「門開著,進去一看沒有人。被褥都已經涼了。」 也就是說,人已經不見有一段時間了。 雜妖們七嘴八舌地向臉色鐵青的晴明說道。 「有個危險的傢伙,不知用什麼方法把公主叫出去了。」 「那個,他的確還說了窮奇呀、留下的禮物之類的話。」 「還有,他的目標好像不是公主的樣子。」 「啊,對了對了。他的主人在等著方士什麼的。」 晴明瞠目結舌。到現在為止七零八落的情報瞬間連接在了一起。他忍不住砸舌道。 「太大意了……!」 「晴明,那是……」 掩飾不住懊悔之色的晴明向驚訝的白虎回答道。 「他們的最終目的不是彰子,而是昌浩。」 異邦的妖異要找的是擁有見鬼之才的人。擁有見鬼之才、被擊襲的貴族們。對方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異邦妖異。 雖然都是幾乎沒有反擊之力的人,但為什麼沒有人被殺呢。 那難道不是為了等待瞭解事態的昌浩現身嗎? 「什麼?」 「彰子公主是為了引誘昌浩出來的陷阱。」 太陰驚訝地屏住了呼吸。她為了和晴明的視線平行而飄浮在空中,越說越激動了。 "怎麼把公主帶出去的啊。不只是晴明。我們也在呀。而且這個宅子被結界所覆蓋,不將其打破是無法出手的。" 白虎按住了激動的太陰。 "太陰,冷靜點。" "但是!" 晴明一邊安慰似的摸著太陰的頭,一邊開口說道。 "異邦的妖異大概利用了彰子公主體內的某個詛咒,使你我都沒有察覺。傍晚和窮奇遭遇,彰子公主自己也相當的動搖。"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晴明瞥了困惑的太陰一眼,轉身說。 "應該是為了讓昌浩自己去它們那裡吧。" 晴明的腦海裡浮現出漆黑的窮奇。 --他們……把你們…… 抓走彰子的妖怪背後還有別的威脅。 "有妖怪盯上了昌浩。具體是什麼人還不清楚……" 現在必須盡快弄清彰子的行蹤。就算是陷阱,彰子擁有成為妖異活祭品的靈力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那個瞬間。 晴朗的夜空劃過一道閃電。 晴明朝天空望去。北方的夜空再次劃過閃電,映出了修長的龍身。 太陰和白虎茫然地眨著眼睛。 "……這種時候……什麼……?" 晴明用理性抑制住差點出口的髒話。 既然貴船祭神召喚了自己,就無法拒絕。 "……沒有辦法。" 就算這樣也沒法消氣,老人輕輕砸了下舌。 收到雜妖們報告的昌浩準備拔腿就跑,但是被小怪阻止了。 "等等,昌浩。" "為什麼?!" 勾陣攔住了昌浩的去路。 "妖異和公主的去向都不知道,你準備去哪裡?" "……那個……" 他接不上話了。昌浩低下頭握緊拳頭。 彰子正面臨危險。可是自己卻在幹什麼啊。 毫無辦法。一點線索也沒有。抓走她的妖異去了哪裡,為什麼要抓走她。 只有這點很清楚。為了把彰子當成活祭品。她擁有連窮奇也垂涎的靈力。 "……爺爺、的話……" 低頭顫抖的昌浩的呻吟嚇了小怪和勾陣一跳。 昌浩的眼睛裡交雜著後悔和憤怒,湧動著激情。 "是爺爺的話,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讓彰子遇到危險的……不像這樣什麼都做不到……" "昌浩……" "我……什麼也做不到……!" 光是嘴上會說,關鍵時候卻無能為力。 小怪用眼神制止正要開口的勾陣,向前邁出了一步。 它用晚霞色的眼睛筆直地看著低頭的昌浩。 "--真的是那樣嗎?" "哎……" 盯著自己的眼睛毫無陰霾。那晚霞的顏色變得更深了。 晚霞似的眼睛。總是注視著昌浩。在昌浩身邊一直注視著一切的唯一眼眸。 "真的,你什麼都做不到嗎?你要在這裡否定你做過一切嗎?" "小……怪……" 小怪打斷了昌浩的話。 "在東三條殿,從蠻蠻手中保護彰子的是誰?在貴船,從鶚和鵔手中救出彰子、鎮住我的火焰的又是誰?自己去承受施在彰子身上的詛咒、痛苦的又是誰?" 小怪的聲音漸漸帶著感情激動起來。 "帶著再也無法回來的覺悟奔赴戰鬥的是誰?以犧牲自己、用生命交換的法術打倒那窮奇的又是誰?" 小怪瞇起了眼睛。那額頭上蓮花般紋樣開始淡淡發光。 "我全部看到了。完成那些的是你啊!不是稀世的大陰陽師,是半吊子的你。是勇往直前的你改變了彰子的天命吧,昌浩!" 一直總是注視著前方。 將無法實現的思念藏在心底,為了完成和她的約定。 在那僅剩的日子裡,為了完成應該是最後的約定。 不允許有人否定那不惜犧牲生命的意志。 "不要說這種話呀。你要超越晴明的吧?發誓要超越那背影的吧?" 小怪眼睛深處記錄著和昌浩共同度過的日子,還有許多經歷過的事情。 昌浩的耳邊響起了聲音。 --我要成為大陰陽師,你要好好看著! 那是昌浩曾經說過的話。 那是即使被逼到盡頭也沒有選擇屈服的自己,向自己所發的誓。 "如果覺得什麼也做不到的話,今後去做就好了。還沒有結束。因為你現在不是站著沒動嗎。" 昌浩直起了背。他仰向天空深吸一口氣。 約定了。保護她。 要實現那個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唔。嗯。對不起,小怪。我忘掉了非常重要的事。" 小怪使勁得搖著尾巴,晚霞色的眼睛朝一旁看去。 "真是的……振作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勾陣看著兩人的舉動,微笑著聳了聳肩。 安倍晴明也曾無數次歎息自己的無力,因此受到打擊、仰天長歎。 十二神將們知道,正因為有那樣的日子,所以才有現在的晴明。總有一天會超過那背影吧。十二神將騰蛇斷言是他唯一繼承人的孩子。看著他實現目標也不壞呢。 風突然變了。 昌浩猛地移動視線。 剛才還無人的柳樹下站著一個青年。 "鳴蛇……!" 鳴蛇無視擺好架勢的小怪和勾陣,朝昌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我帶來了我主人的口信。" "口信?" 鳴蛇露出做作的笑容說道: "是的。女孩在我手裡。想要回她的話,就來那座山……" 鳴蛇指著都城東方聳立的群山之一。 "大文字山嗎……" 鳴蛇瞥了表情嚴肅的小怪一眼,冷冷地說道: "方士一個人來……就算這麼說,你們大概也不會聽吧。" 小怪和勾陣同時衝了上去。鳴蛇的身影突然消失。 勾陣的筆架叉擊中了鳴蛇的殘像。但是卻沒有擊中的感覺。 "只是影子嗎……" 小怪吐了下舌頭,轉身對昌浩說: "怎麼辦,昌浩?" 昌浩毅然地抬起頭說: "當然要去了……!" 第九章 使用離魂術以年輕時代出現的晴明,此刻正站在貴船山的本宮船形巖的面前。在他旁邊跟隨的是太陰和白虎。 他們剛剛借助白虎的風抵達貴船。 漸漸的,本宮上方出現了清冽的神氣,降臨在船形巖上。光芒四射的龍身一瞬間化為人形。 豎立著半條腿坐下的貴船祭神高龍神,美麗的臉龐上顯出微微的笑容。 "好久不見,安倍晴明。" 晴明默默地點頭致意。 "想必你也已經察覺到了,異邦的妖異們再一次來到我們的國度。而這一次它們的目標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恐怕是衝著我的孫子而來……" 高龍神饒有興味地瞇起眼睛。 "哦,你這麼想?嗯,確實沒錯。這次的妖異,是沿著異邦大妖怪窮奇的足跡而來的,可能與窮奇有什麼關聯。" 看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晴明,貴船的祭神鄭重地告訴他: "這是根據在這妖異完全隱藏之前的短暫時間內傳遞到我這裡的妖氣分析出來的……不過,目前能知道的僅此而已。" 晴明眨了眨眼睛,開口說道: "恕我冒昧,神啊……" 高龍神琉璃一般的雙眼示意晴明說下去。 "莫非是為了告知我這件事,所以把我叫來此地?" "只說對了一半。我不是有話要告訴你,而是告知你的孫子。" "那麼您要傳達的話是……" 女神優雅地起身。 "告訴我,如果他希望,我可以再次助他一臂之力。" 瞇著眼睛的高龍神,身影漸漸被磷光包圍。 "想要對付異邦的妖異,很有可能會需要我的力量……" 高龍神的身影在莊嚴的風聲中漸漸隱去。晴明目送著她,耳邊傳來太陰輕聲的歎息: "能讓那個性格多變的神主動說出這樣的話,真是……" 晴明苦笑了一下。 "是啊,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哪。" 露出微微笑容的晴明,眼睛裡滿是一個老人為孫子的成長而欣喜的神情。那是在昌浩面前決不會流露出來的深情,此刻印現在太陰和白虎的眼裡。 晴明微微搖了搖頭,轉身對白虎說道: "白虎,與窮奇的妖氣相似的妖異,能不能用讀風術找到它的行跡?" 循著風中殘留的妖氣,找到妖怪的藏身之處解決它。如果是能與窮奇相匹敵的妖異,它的妖氣一定不會那麼輕易就散得去。 白虎的臉色有些為難。 "時間過得太久了……試試看吧。" 晴明回過頭看看太陰。 "太陰,你去昌浩他們身邊。" "唉?……" 少女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最怕小怪的本相騰蛇。這一點晴明當然也清楚,可是現在沒有餘地考慮這些。 "拜託了,不管妖怪藏身在何處,昌浩他們總會需要用風移動的法術。" 太陰苦著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求助似地看著白虎。白虎也特別理解她的心情,可是這次卻實在幫不了她。 "太陰。" "唉,好,明白了……" 本來也可以與白虎交換任務的,可是偏偏太陰最不拿手的便是讀風術,要想找到已經開始消散的妖氣,對她來說實在有點困難。 "抱歉了。" 看著一臉關切的晴明,太陰勉強笑笑。 "晴明總是不用命令語氣而總是拜託人,讓人怎麼好拒絕?" 說完,身材嬌小的神將便御風騰空而去。 跟隨昌浩一起從朱雀大道拐到二條大路筆直地向著東方飛奔的勾陣,察覺到風裡夾雜著同胞的神氣,視線轉向四周查看。 只見十二神將太陰正跟隨著勾陣他們在空中滑翔。 "太陰!" 勾陣的呼喊讓昌浩和小怪都抬起頭。和小怪四目相對的太陰,極力抑制住自己要升上高空逃走的念頭,在離小怪盡量遠的地方徐徐降下。 明白她的心情,勾陣抓住小怪以使它和小陰保持距離。 "幹嘛,勾!" "沒辦法呀!" 小怪一臉不樂意的表情,卻沒有再多說什麼。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瑣碎事情的時候。 "太陰怎麼了?" 太陰浮在剛好與昌浩視線相對的位置,看了眼北邊的貴船神社說道: "是晴明拜託我來你們身邊的。" "爺爺?……" 昌浩忍不住遙望北方,心裡感歎著:爺爺還真是千里眼啊。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範疇了,這又一次證明了自己之前關於爺爺是狸貓變的猜測。 停止胡思亂想,昌浩指向東方的山巒。 "太陰,請送我們去大文字山!" "唉?" 看著一臉驚訝的太陰,昌浩接著說了下去。 "鳴蛇和彰子在那座山裡!" 太陰一驚。 "明白了!" 太陰點頭的同時,強風便包圍了他們。 "用最快的速度趕去哦!做好思想準備!" 怕他們不適應而發出的警告被颶風吞沒,甚至都沒有進入到昌浩的耳朵。 正在進行讀風的白虎的耳朵裡,以風為介質傳來了同伴的聲音: "--白虎!" 壯年的神將眨了眨眼睛。 "怎麼了?" "知道彰子的下落了!據說在大文字山!" "什麼?怎麼回事?" "好像是異邦的妖異鳴蛇給昌浩他們發來的通報!" "那……" 白虎遲疑了。太陰明白他的意思,接過他的話說下去: "那明顯是圈套。可是……" 如果不去的話,彰子也許會有生命危險。昌浩別無選擇。 "把這事轉告晴明吧。" "嗯。你們多加小心。" "知道了。" 風聲消失了,對話就此而止。 白虎調整了一下呼吸,向守候在身邊的青年轉過身去。 "晴明,太陰用風信傳來的消息--" 隱約感覺到有模糊的聲音: ——救救我! 翻羽大吃一驚。 「逾輝?……」 純白色天馬低低的驚歎讓旁邊漆黑色的天馬也站起了身。 他的耳朵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逾輝!是逾輝的聲音……」 那日被那可怕的妖異擄掠而去的那匹天馬嬌小的身影浮現在他們眼前。 此刻她該有多恐懼啊。柔弱的她,在天馬族中顯得身材特別纖細,她甚至還從來沒有單獨離開過天馬族的居住地。每次需要遠行的時候,都有翻羽和越影陪伴著。 而此刻,她卻被帶到這遠隔重洋的異國,和可怕的妖異呆在一起。 她一定在哭泣著吧?帶著恐懼,不停地哭泣著吧? 「走了,越影!」 越影對張開雙翼的翻羽點點頭: 「嗯!」 大文字山的山頂附近。在樹影相連的山峰一角,鳴蛇獨自佇立著。 濃雲掩蓋了天幕,沒有月亮和星辰的夜晚,正好隱藏他們的身影。 「接下來……」 鳴蛇回過頭,冷笑著。 「方士一定會想盡辦法來到這裡吧。到那時侯,你就沒什麼用處了。」 背靠在一棵樹上縮成一團的彰子,肩膀微微顫抖著。 「啊……」 拚命壓抑喉嚨深處的悲鳴,彰子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 「救我!救我!昌浩,救救我!」 昌浩一定會來的,一定會的。因為約好的,他說過要保護自己的。彰子相信他。 克制住內心的恐懼,彰子拚命擠出聲音。 「……為什麼……要……這麼做?」 眼角發熱。為什麼要流淚?應該是有很多理由的,可是現在她已經分不清了。 鳴蛇輕輕聳聳肩,攤開手說: 「哦?好奇心挺強的嘛!你都沒多久可活了,居然還想要知道這個?」 猛地湊近彰子的臉,鳴蛇冷冷地笑著說: 「理由?那因為我家主人想要得到那個方士的力量啊!那個打倒了窮奇的方士。要是以他為祭品的話,一定可以得到更為強大的妖力!」 冰冷的手指點著彰子的臉。 「而你,你也曾是窮奇想要作為祭品的對象。我為主人盡力到這個份上,主人賞我一片你的肉、幾滴血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從鳴蛇咧開的嘴唇隱約可見分叉的細長舌頭游動著。 彰子的眼神凝住了。 「會是什麼味道呢?你的肉和血!我已經期待得不行了!」 鳴蛇吐出的氣息裡帶著惡臭,彰子忍不住扭過頭去。 剎那間—— 風聲大作,兩個影子從天而降。 鳴蛇一驚,抬頭看著天空,恨恨地砸著舌頭。 「天馬!……」 彰子睜大眼睛望去。 夜幕中,原本什麼都看不見。可是彰子的眼中卻映出兩匹天馬的影子。 漆黑色的天馬一落地便將身一轉撲向鳴蛇。 「不許傷害逾輝!……」 妖力四射,鳴蛇像是被撞出去了一樣,但是卻在空中一個轉身,就那麼懸在空中俯視著天馬們。 純白色的天馬轉過身,用憎惡的目光看著鳴蛇。 「鳴蛇!那傢伙在哪裡!和你一起擄走逾輝的那傢伙……」 逾輝。天馬們每一次說出這個名字,彰子的心跳便變得好快,她摀住胸口,努力想使急促的呼吸平緩下來。越影單膝跪下,向著彰子伸出手去。 「逾輝……逾輝,你在那裡嗎?」 彰子拚命抬起臉,搖搖腦袋。 「不,我……不是……逾輝!」 逾輝是天馬。被可怕的妖異襲擊,搶走,然後,然後被…… 越影驚訝地瞇起眼睛,凝視彰子。然後突然瞪大了眼睛。 「……魂魄的顏色,好像……」 和那個變身為柔弱少女的小個子天馬,跟她,那麼的相像。 而在彰子腦海中盤旋的畫面卻是—— 被扯裂的翅膀。飛濺的血沫。扎入喉管的利齒。模糊的視線裡看見充滿恐懼的雙眼。 「……逾輝她,已經……」 淚水從彰子的眼中湧出。 好可怕,好可怕。救救我,哥哥,越影!救我,救……我…… 有什麼無聲地落在彰子的膝頭。 含淚的雙眼望去,原來是香袋。 繫著香袋的皮繩已經被扯壞變短了。據說是被奪走了,那個。 伽羅的香味飄散在風裡,撲鼻而來。 夢裡也是這麼一股伽羅香。 「逾輝……在哪裡……」 越影哽咽著。彰子望著他身後大片的夜幕。 為什麼自己在這樣的黑暗中能夠看清楚一切呢? 伽羅的香料四處瀰漫。胸口的鼓動難以抑制。像是在訴說著什麼一樣,激烈地,有力得跳動著。 彰子突然睜大眼睛。不對,這鼓動不是來自自己的心跳。 讓自己的心潮澎湃難以抑制的,那是—— 被殺死的天馬,那魂魄的悲鳴。 「……天馬,真是礙眼!」 黑暗突然劇烈膨脹。 越影轉身縱聲叫道: 「在那裡!嶺奇——!」 混沌一片的黑暗剎那間消去。 虎身雙翼的異邦大妖怪,噴射著巨大的妖氣出現在那裡。 彰子體內,窮奇留下的詛咒開始騷動。 ——混蛋…… 耳內響起可怕的吼聲。是和剛才完全不同的聲音,叩動著心臟向全身四散。 因恐懼而動彈不得的彰子臉色變得蒼白。看著她,大妖怪用震響大地的聲音說道: 「小姑娘……害怕了吧!」 大妖怪冷笑著。 「……窮奇……你怎麼……」 越影朝驚訝地喘不過氣來的彰子解釋道: 「那不是窮奇。那是和窮奇有血緣關係的妖怪嶺奇!」 彰子體內的詛咒帶著強烈的憎惡和怨念騷動著。 和窮奇像是一個模字印出來的妖異,從喉嚨深處發出聲音: 「窮奇。居然被無能的人類打倒,沒用的傢伙。知道勝不了我就把我封印在岩石中的蠢貨!」 嶺奇的腦海裡浮現出那讓人憤恨的一幕: ——嶺奇啊,除非我死了,否則你不要想從這岩石中解放出來! ——可惡,可惡!…… ——再怎麼掙扎,你都不可能解除我的封印的,哈哈哈! 嶺奇冷冷一笑。 它放出的妖氣震動空氣,四處瀰漫著,給人刺骨的感覺。 「可是,窮奇啊,因為你的無能,居然被人類打敗,所以托你的福,我得到自由啦!哈哈窮奇啊,看我代你吃掉打敗你的人類吧!」 嶺奇的低吼轟鳴著,之前一直被隱藏在夜幕中的妖力爆發了。 「天馬,還有女孩,好得很,都成為我的美食吧!」 咆哮著的嶺奇帶著妖力撲向彰子。猛然間越影挺身護住了彰子。 「為什麼……」 越影沒有回答。嶺奇的雙翼大幅度地拍動著,吼叫聲在山林迴盪,妖力之風吹得更加逼人。 「越影!」 翻羽要趕向越影身邊,卻被鳴蛇攔住。 「不要妨礙嶺奇大人!死去吧,天馬!」 鳴蛇的妖氣化作飛彈攻向翻羽。身上所穿的衣服被撕裂,血沫飛濺。 「可惡,殺戮我族的仇人!」 是窮奇和嶺奇毀滅了原本生活得和平安穩的天馬一族。同伴們因為受到鳴蛇這一招術的襲擊渾身被打得像馬蜂窩一樣的情景在翻羽眼前浮現。 「脆弱的天馬!妖力又強,味道又好。不但是嶺奇大人,我也好好品味了一番哦!」 翻羽和拚死抵禦著嶺奇妖力的越影大吃一驚。 受到偷襲以來,他們還不曾回到過故鄉。但總是想著哪天回去一次,把同胞們的屍骸好好埋葬。 翻羽的眼睛震動著。 「什麼!難道……」 鳴蛇吐出分成兩股的細細的舌頭,舔著蒼白的嘴唇。 「剩下的只有你們倆了哦!」 嶺奇的咆哮震響了天地。翻羽一下子被狂風捲起。 「翻羽!」 越影一時分神,被嶺奇逮住空隙。 彰子的臉龐被拍打翅膀形成的氣流激盪著。身體動彈不得,連閉上眼睛和轉過頭去都做不到。 「首先是你,小姑娘——」 與逼近自己的嶺奇的身影相重合,彰子分明看到一匹小小身材的純白色天馬的身影,然後,是一個捂著臉哭泣著的纖瘦少女。 那是…… 「逾輝……」 低低的驚呼聲被風吹散,利刃一樣的獠牙和排列著利齒的下顎大大地張開。 鮮血四射。 有什麼溫暖的東西灑在彰子的臉龐上,飄散的長髮擋住了她的視線。 「越影!——」 和鳴蛇對峙著的翻羽放聲嘶叫著。 越影,擋在因恐懼而動彈不得得彰子面前,用身體替她承受了嶺奇的撕咬,單膝跪倒下來。 「……啊……越……」 翻羽從喉嚨深處呼喚著越影,聲音卻已哽咽。嶺奇惱火地打了個響鼻,狠狠地撕咬下越影肩頭的一大塊肉。 按著勉強靠筋骨和身體相連的右肩,面色慘白的越影倒了下去。肩頭的鮮血不斷噴湧,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倒地的青年。 ——逾…… 彷彿聽到溫柔的呼喚,越影使出渾身的力氣睜開眼睛。 現出人身的逾輝,正哭泣著擁著自己。 「為什麼……」 越影向逾輝伸出手去,卻又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滿是血污,正要縮回去,卻被逾輝緊緊握住。 「越影,為什麼……」 「……逾……輝……」 越影瞇著眼睛,已經沒有力氣再發出聲音。 因為我早已下了決心。那時侯,沒能救你,如果再有機會,一定要保護你,即使以生命為代價。 纖瘦的天馬。柔弱的少女。在遙遠的日子裡,筆直地望著自己。這一身漆黑鬃毛,在族內是異端的存在,而你卻溫柔給我以讚美,說這顏色漂亮: ——越影的鬃毛,就像對面山上的黑水晶那樣漂亮啊! 因為你,作為異類的我,第一次得到大家的接受…… 「越影!越影……」 遠遠地,翻羽在大聲呼喊著自己。看,逾輝害怕了吧。這傢伙就是容易害怕,你不是知道的嗎? 「……逾……」 ——越影。我是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越影瞇起眼睛,逾輝的聲音在耳畔迴響。和這聲音重疊,還有別的哭泣聲傳來。 是那個和逾輝的身影相重疊的人類少女的哭聲。雙手握住自己已滿是血污的手,不顧自己的白色單衣被血染紅。 「為……什……麼……」 越影微微笑了。 因為太像了。雖然知道你不是逾輝。可是魂魄的顏色太像了。 喜歡伽羅香味的逾輝。渾身散發著伽羅香味的少女。 ——可是……我一直相信……越影,你一定會和哥哥一起來救我…… 帶著淚水,逾輝微微地笑著。越影的眼中也落下淚來。 你,也在這裡的啊 逾輝,回去吧,回家了,我們三個人一起,回去…… 「……越影……」 天馬的手無力地垂下。滿是鮮血的手上,大顆大顆的淚水淌落。 在黑暗中,沒有任何法術卻能看清一切,那是因為逾輝的心離得這麼近的緣故吧。逾輝拚命地告訴與她魂魄顏色相近的自己,我在這裡呢…… 「愚蠢的天馬,做我的美食……什麼?!」 嶺奇大吃一驚。只見天馬的身體被微微的白光包圍,無聲地消失了。 「這,究竟是……」 鳴蛇看著這想也沒想過的一幕,瞠目結舌。 翻羽沖它怒喝道: 「這是為了遭遇不測時下的法術!決不讓你們得到我們的一滴血,一片肉!」 如果自己遭遇毒手,為了不成為嶺奇等妖異的盤中之物,他們預先向自己施下法術,一旦死去,屍骸會自動消融, 嶺奇低低地吼叫著,回頭怒視著翻羽。 「那麼,就讓我生吞活剝了你!鳴蛇,給我抓住他!」 說完,嶺奇轉向彰子。 脆弱的人類的小姑娘。不過,如果是窮奇想要得到的祭品,那一定是極上等的! 「讓我替窮奇吃了你!」 雙翼掀起巨風,妖氣劇烈膨脹。 「啊……」 用手腕擋在面前,彰子大聲呼喊著: 「昌浩!————」 第十章 一定能夠聽到那個聲音吧。 即便,風聲多麼猛烈也好。 即便,相隔得多麼遙遠也好。 那是深深地刻在心底的,不會消失的聲音。 那是一生也不會改變的,永遠堅定的誓言。 在到處都充滿陰暗的地方,昌浩努力尋找著。 「在那裡,太陰!」 昌浩激動地指著前面一個地方。 他的氣勢堅決得不容置疑。 太陰只好順著昌浩指的方向望去。 好似狂風一樣的妖氣噴湧而出,小怪他們在看到這的一瞬間便知道昌浩的話完全正確。 其中有一股氣息忽然間消失了。 「這……難道是,天馬?」 蹲在低聲驚道的勾陣肩膀上的小怪,一下跳了出去。撥開太陰的風力,向那邊衝去。 昌浩也跟在小怪的後面,從太陰的氣流中飛出。 「昌浩!?」 不顧背後太陰的驚叫,昌浩一邊雙手結印一邊怒吼道: 「降臨諸神諸真人,驅邪除惡,賜我成就!」 濃重的暗幕,隨著咒文的響起被迸發出來的靈氣擊碎。 而一直都隱藏在黑暗之中的怪物們全都現出了原形,被襲擊的少女的姿態隨之出現。 「彰子————!」 彰子猛地抬起頭來。 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之中,響起一陣轟鳴。 「昌浩……!」 強大的氣流把衣服吹得嘩嘩啦啦直響,昌浩飛速地向下落去。 先一步落地的小怪,被咆哮著衝過來的嶺奇一下子撞飛。 「哇……」 就在嶺奇又要向昌浩衝過去的時候,太陰急忙放出一道旋風,將昌浩包圍起來。 看到昌浩平安落地之後,彰子才終於安心地歎了口氣。 「彰子,沒有受傷吧……」 回頭望去的昌浩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彰子身上白色的單衣到處都染滿了紅色的血跡。看到臉色蒼白的昌浩,彰子慢慢搖了搖頭道: 「不是的……這是……天馬,越影……」 彰子的聲音哽咽起來,眼眶裡一陣發熱。 「越影……」 剛才消失的氣息果然是天馬的。彰子所說的一定就是這樣。為了保護她,越影受到妖怪的攻擊而失去了生命。 雖然心裡很難過,但確認彰子沒有受傷之後,昌浩還是安心地呼了口氣。 「……方士……」 一股帶著喜悅的低吟聲傳來。望著眼前這個和窮奇長得一模一樣的妖異,昌浩不由得驚訝得說不出一句話。這時小怪走到他的腳邊說道。 「和窮奇很像的妖氣。高龍神所說的,就是這個傢伙嗎?」 「這就是鳴蛇的主人?它和窮奇究竟是……」 嶺奇站起身,不以為然地說道: 「窮奇是我的哥哥,不過是個沒用的廢物。你們把他幹掉正好。」 嶺奇用鮮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繼續說道: 「把你們都吃掉的話,我的力量會更加強大!和那個天馬一樣,都成為我的食物吧!」 昌浩環顧了一下四周,和鳴蛇對峙著的翻羽已經是遍體鱗傷。 雖然身上都是血,翻羽仍然拚命地發出妖氣向鳴蛇攻去。 「唔……還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嗎?……」 將蹣跚著的鳴蛇甩到一邊,翻羽向嶺奇突擊過去。 「嶺奇————!」 大妖怪的翅膀忽然一下子張開。隨著它翅膀的張開,妖立也隨之激增,將翻羽和昌浩等人包圍了起來。 「什麼!?」 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空氣也發生了異常的變化。小怪忽然驚叫道: 「糟糕了,這是……!」 嶺奇的聲音發出奇妙的回音。 「絕對,沒有辦法逃走。」 黑暗將昌浩和小怪完全吞噬了進去。 「昌浩!」 彰子的悲鳴聲響起。瞬間那股黑暗便被吸收入大地之中,昌浩與小怪也忽然不見了。 慌張地四下望去,連翻羽都不見了。嶺奇的力量,究竟把他們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昌浩,小怪!」 彰子的雙眸驚訝地瞪了起來。 此時剩下的,只有異邦的妖異鳴蛇一個。青年的瞳孔好似蛇一樣縮小起來。 「可不能大意喲。」 一邊嗤笑一下,鳴蛇故意放緩腳步慢慢地走了過來。彰子嚇得一動都不敢動。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讓你一點痛苦都沒有,直接把你吞下去怎麼樣呢?」 妖異的口中絲絲地吐著信子,一股噁心的感覺頓時傳遍彰子的全身。 似乎對無法行動的彰子那恐怖的表情感到興奮,鳴蛇又繼續慢慢地說道: 「還是把你地腦袋砍下來喝乾你的最後一滴血,然後再把你的皮剝下來呢?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感覺到疼痛的。」 就在鳴蛇那不停伸縮出來的舌頭就要碰到彰子的一瞬間,他們之間忽然吹起一陣旋風,兩個人影隨風而至。 一直洋洋得意的鳴蛇頓時臉色變了。 從腰間拔出武器的勾陣和雙手祭起龍捲風的太陰都表情嚴肅地注視著鳴蛇。 「你們兩個……」 太陰手中的氣流越發激烈,快速流動的空氣將彰子的頭髮吹得飛舞起來。 左手用筆架叉指向鳴蛇的勾陣,嚴厲地說道: 「異邦的妖異喲,你的對手是我們。」 回過神來的時候,昌浩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片從來沒有到過的荒野。 昌浩四下望了望。 「這裡是……」 「奇所製造出來的異界。」 身邊很近的地方傳來一陣聲音,但卻不是小怪的。昌浩緊張地轉過身去,發現天馬翻羽正向自己走來。 「不要再靠近。」 紅蓮剛一顯形,便開口對翻羽說道。 「我,有話對那位方士說。」 「什麼?」 不顧紅蓮的驚訝,昌浩向前走去。 「昌浩!」 紅蓮焦急地叫道,昌浩回過頭去望著紅蓮道: 「沒問題的。」 紅蓮雖然一臉非常不放心的表情,但是嘴上卻什麼也沒有說。見紅蓮並沒有阻止自己,昌浩繼續向翻羽走去。 「嶺奇,是我的仇敵。我的一族,妹妹還有親友都……」 「親友……」 另一匹天馬的樣子在昌浩的眼前浮現出來。那匹天馬為了保護彰子而被嶺奇殺害。 翻羽表情悲痛地繼續說道: 「方士,我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對翻羽這突然的請求,昌浩和紅蓮都一時無語。翻羽繼續說道: 「雖然很不甘心,但我不是嶺奇的對手。可是,如果是你們的話……如果借用連窮奇都能夠打倒的你們的力量的話,或許……」 昌浩的拳頭緊緊地攥了起來。 與窮奇血戰的情景再次浮現在昌浩的腦海裡。可是現在的昌浩身上連符咒都沒有帶,而且手裡也沒有勝敗的降魔劍。 那個時侯決定戰鬥這樣的話,自己還能夠戰勝那個妖力甚至凌駕於窮奇之上的傢伙嗎? 昌浩默然的向紅蓮望去,發現紅蓮也正默默地望著自己。眼神的意思就是你自己決定吧。 昌浩思考起來。 自己所愛的人都被殺掉的天馬的心情,昌浩非常明白。 翻羽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聲音嘶啞著說道: 「我……沒能夠保護好逾輝……」 昌浩的心頭一緊。沒有察覺到昌浩表情變化的翻羽,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 「明明我只有那麼一個妹妹……為了讓他能夠幸福地生活下去,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明明都已經和越影約定好了的,一定會保護好逾輝……可是,我卻……」 無法實現的誓言,在內心深處糾纏著。永不停息的苛責的聲音,一刻不停的折磨著自己。 逾輝的靈魂,一直到現在還都被嶺奇囚禁著。 「一定要把逾輝的從嶺奇的詛咒中解放出來。為了這個目的,我需要你們的力量,拜託了……」 昌浩再次望向紅蓮,但紅蓮的目光和剛才一樣。 在心中所做的約定。昌浩要保護好某個人的約定,和天馬們的約定幾乎是一樣的。 昌浩下定決心之後開口道: 「……打倒嶺奇,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聽到昌浩的回答,翻羽的眼睛中放出了安心的光芒。 就在這時,原本寂靜的世界忽然劇烈地震顫起來。 從地面之下傳來的轟鳴,不停地迴盪著。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一幫小蟲就想要打倒我嶺奇?」 「嶺奇!」 「在哪裡?」 站在昌浩與翻羽身邊的紅蓮,抬起右手。 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異邦的妖獸嶺奇!不敢出來是因為害怕了嗎?窮奇可能比你威猛多了。」 面對紅蓮的挑釁,嶺奇憤怒了起來。 「不要把我和窮奇那樣的廢物相提並論!」 隨著一聲雄壯的吼叫,一隻老虎的身影從黑暗之中躍了出來。一直等待著這個機會的紅蓮立刻放出炎蛇。 "接招!" 灼熱的炎蛇邊盤旋著邊向嶺奇襲去。緋紅色的鬥氣迸發出來,將周圍的黑暗映照得一片通明。 嶺奇一聲咆哮,爆裂出來的妖氣將炎蛇擊碎,大地都被震得碎裂開來。 天馬翻羽變回主體。 "方士,坐上來。" 一邊說著,翻羽已經咬著昌浩的衣襟將他放到自己的背上。 "哇……!" 慌忙摟住天馬脖子的昌浩,緊接著就聽到了天馬拍打翅膀的聲音。 嶺奇的身影漸漸變得越來越小。由嶺奇的妖力所製造出來的異界,天空似乎沒有盡頭。這一點和窮奇所製造出來的異界倒是一樣。這些傢伙到底擁有多強大的力量呢? 臉色蒼白的昌浩拚命地搖了搖頭。 如果連氣勢上都輸了的話,那就真的輸了。而且自己已經約定過了。 一定要把嶺奇打倒。 或許,如果是晴明來的話,一定很快就能將嶺奇打倒吧。 但是,翻羽所拜託的是自己。 彰子也是,在陷入危機的時候所呼喚的名字也不是晴明而是自己。 而且,還有紅蓮。 灼熱的鬥氣一直噴湧而出。即便已經飛到這樣的高度,仍然能夠感覺到那鬥氣的炎熱。 大家都說,要我成為像祖父一樣的人。但是,大家都沒說過的就是…… 大家都沒說過,要我超越祖父。 可是,紅蓮,十二神將之中最強的人。只有他,這樣說過。 --你,要成為陰陽師。而且要成為最強的,超越晴明的陰陽師! 昌浩曾經做過很多約定。而這些約定之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夠被打破。 昌浩雙手結印,閉上眼睛。和抱著必死的決心挑戰窮奇那時一樣,昌浩的內心漸漸地變得澄淨起來。 "懲凶除惡,驅散不祥,急急如律令--!" 被咒文增幅之後的靈力狠狠地向嶺奇擊去。妖獸高聲地吼叫著。連周圍的空氣都被劇烈地震動起來,猛烈的妖氣刺激著昌浩的皮膚。嶺奇的妖氣越來越強了。 "可惡……!" 瞥了一眼飛在天空中的天馬,嶺奇一躍而起。它那龐大的身軀以意想不到的速度飛快地出現在天馬身前,揮起帶有銳利尖爪的前腳,憤怒地向天馬拍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避開爪擊的天馬,馬上又被爆裂的強大的妖氣擊中。 "……!" 天馬的身體一歪,將昌浩甩了出去。 站在地面上的紅蓮失聲驚叫道: "昌浩--!" 受到衝擊而一時失去意識的昌浩,被紅蓮的聲音驚醒。努力在空中維持住身形的昌浩,卻被追過來的嶺奇一下擊中腹部。 "……!" 見情況不妙的天馬迅速地飛到急速下墜的昌浩身下。在猛烈的衝擊之下,二人一起重重地摔到地上,昌浩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趴在地上呻吟著。 接著,嶺奇高聲笑著降落下來。 "太弱了,太弱了!即使僥倖打敗窮奇,也不過只是一個小孩子罷了……" "閉嘴!" 灼熱的鬥氣化為白炎的火龍。隨著紅蓮的一聲怒吼盤旋而上的白龍之炎將嶺奇的一片翅膀燒成灰燼。 "嗚哇啊啊啊啊!" 用妖氣將還在盤旋著的炎龍擊碎之後,嶺奇用充滿憤怒的眼神望著紅蓮吼道: "不可饒恕!你這個服從於人類差遣的墮落的末席神族……我要把你也一起吃掉!" 嶺奇的妖力再次爆發出來。雖然紅蓮抬起雙手抵擋住衝擊。但是身體的行動卻完全被封住了。 "可惡……!" 紅蓮砸了砸嘴。與窮奇血戰的時候,身邊還有同為鬥將的六合。雖然當時兩個人都陷入苦戰,但至少比現在的情況要好得多。 如果把額頭上的金冠去掉的話,就可以發揮出不受封印抑制的十二神將之中最強的神力。 但是,這卻是不行的。這個封印,是紅蓮自己用來克制自己的東西。 紅蓮抬起頭尋找著昌浩的身影。在好似暴風一樣的妖氣之中,昌浩用拚命地用胳膊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在他的身邊,是用堅毅的目光盯視著嶺奇的翻羽。 嶺奇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現在的妖獸正在集中精神全力打破紅蓮為了防衛而構築起來的火炎結界。剛才已經被自己打倒的天馬和小孩子,現在沒有在意的必要。 "可惡!可惡!" 劇烈的妖氣不停地衝擊著火炎的結界。如果紅蓮不努力維持住的話,一定會被一擊便破了。 紅蓮控制住自己的神力,把結界維持在只差一點就會被打破的狀態下,將嶺奇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這邊來。 這是賭上自己性命的危險舉動。 但是,紅蓮知道。那個孩子,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唯一的繼承人。 和他約定過的事情,他一定會遵守的。 接到太陰的風信,掌握了大文字山所發生戰鬥全部情況的晴明,瞇起眼睛思考起來。 "晴明,要去大文字山嗎?" 白虎試探性地詢問著主人的意思。 異邦的妖異鳴蛇,正在和自己的同伴們戰鬥。太陰正通過風信將戰況逐一匯報過來,雖然有十二神將之中的兩個人聯手,但戰況仍然不容樂觀。 彰子也在那裡,這或許是勾陣無法使出全力的原因吧。雖然她讓太陰帶著彰子先走,但是卻被鳴蛇阻止了。 鳴蛇同它的名字一樣,是和蛇一樣狡猾的傢伙。在戰鬥中一點一點地削弱著勾陣的力量。 "雖然我並不認為勾陣會輸給那樣的傢伙,不過目前看來也確實是陷入了苦戰呢……" 晴明抬起一隻手打斷白虎的話。 "……昌浩他們,被嶺奇的妖力吸走消失了吧?" 白虎點了點頭。太陰的風信確實是這樣說的。 異邦的妖獸嶺奇。和窮奇是同一血族,但卻擁有完全凌駕於窮奇之上的妖力。 白虎望著自己的手掌,然後慢慢地握了起來。 在和窮奇戰鬥的那個時候,晴明給了昌浩一把武器。但是那把武器隨著窮奇被打倒,它在窮奇所創造異界崩壞時而一起消失了。神將們從那異界返回人界就已經竭盡全力,完全沒有餘力再把那武器找回來。 可是現在又需要那把武器,但是沒有辦法改變過去所發生的事情。那麼,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晴明抬起頭來。 "--十二神將天空,聽從主人的召喚。" 莊嚴的言靈響起。 接著,很快便傳來了回應。 "什麼事,晴明?" 在驚訝的白虎面前,晴明毅然說道: "在我心中映出的降魔之劍,將它製造出來送到我這裡。" "……遵命。" 天空回答道,白虎在他的語調裡似乎聽到一絲苦笑。 晴明回頭望向白虎。 "白虎,帶我到大文字山去。" 在劇烈地湧動著的妖氣的暴風之中,昌浩拚命地站起身體。 嶺奇正操縱著妖氣反覆地衝擊著紅蓮的結界。 忍耐著身上的劇痛,昌浩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只覺喉嚨裡一陣發甜,昌浩再次澄淨自己的靈力。 紅蓮一定是知道自己的意圖,所以才故意吸引嶺奇去攻擊自己。但是,在嶺奇這樣猛烈地攻擊下,紅蓮一定也堅持不了多久吧。嶺奇的妖氣畢竟還凌駕於窮奇之上。 那個時候帶在手腕上的符咒,現在也沒有了。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掉到了那裡。 "……方士……" 就在昌浩正要開始詠唱咒文的時候,天馬忽然將他制止了。昌浩無言地回頭向翻羽望去。 純白色的毛髮沾滿了灰塵,似乎受了內傷。天馬不停地吐著鮮血,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 "你有能夠將那傢伙幹掉的法術嗎?" 昌浩沒有辦法回答。雖然自己知道很多的法術,但是,現在的自己卻沒有多餘的靈力保證能將嶺奇一擊打倒。 從昌浩的表情上讀懂了他心思的翻羽,瞇起眼睛道: "……我會拼盡性命將它制住,接下來的致命一擊,就拜託你了。" "哎……?" 望著瞪大了眼睛的昌浩,翻羽笑道: "……很抱歉呢,方士,拿了你的伽羅香。" 昌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把那東西交給越影了……逾輝,非常喜歡伽羅香。" 逾輝最想見到的,應該不是自己而是越影。這一點翻羽是很清楚的。畢竟是從出生以來便一直看著她長大的妹妹,所以她心裡的想法,自己是最清楚的。 "拜託你 了,方士。" "翻羽……" 昌浩剎那間伸出手去。但是卻無法抓住翻羽已經飛出去的翅膀。 拼盡最後一絲力量的翻羽,張開雙翼飛速地向嶺奇衝去。 "嶺奇--!" 一直都沒在意的天馬的怒號,傳入嶺奇的耳裡。嶺奇回頭望去,滿身傷痕的翻羽正向自己衝來,從天馬的全身,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妖氣。 "你這傢伙……竟然還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嶺奇一躍而起,咬住翻羽的喉嚨。 "哇……!" 天馬將全身的妖力爆發出來,織成一張光網,把嶺奇牢牢地網在地上。 "彫蟲小技!" 嶺奇憤怒地嚎叫著。張開大嘴,將天馬一口一口地吃掉。 翻羽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但是,他卻仍然沒有放手。邊用自己的鮮血禁錮著嶺奇,翻羽一邊催促著昌浩道: "就趁現在……方士……!" 昌浩站起身雙手結印。 翻羽的力量一定堅持不了多久。嶺奇一旦再次獲得自由,一定會比剛才更加狂暴。如果不能趁現在給它最後一擊的話,那一切就都完了。 但是,昌浩卻也清楚自己的力量完全不夠將嶺奇消滅。難道翻羽的犧牲就要這樣白費了嗎?昌浩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 這種悔恨的心情,恨不得能大喊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微風吹拂在昌浩的臉上。 那是一股充滿神氣的、凜冽而清淨的微風。出現在著嶺奇所創造的異界內,怎麼會? "--昌浩,接著。" 一陣聲音在昌浩的耳邊響起。昌浩驚訝地回過頭望去,發現被神氣的旋風包圍住的晴明正向自己走來。 而在他手中拿著的,正是本應已經丟失的降魔劍。 "晴明?!" 瞥了一眼驚訝的紅蓮,晴明微微一笑。然後把劍遞到昌浩面前。 昌浩茫然的張大了嘴。 "降魔之劍……怎麼……" "這個,只是投影而已。" 晴明的話使昌浩更加驚訝了。 "這是集合了我的靈力,由天空實體化的投影,持續不了多長時間。" 青年拍了拍握住劍柄的昌浩的後背。 "我所能幫你的就只有這些了--昌浩,加油。" 昌浩現在手中拿著的這把劍,和之前那把比起來,顯得更加冰冷,也更加輕巧一些。而相對的,祖父那熟悉的靈力從這把劍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手持降魔劍向前衝去的昌浩腦海裡,掠過龍神那意味深長的微笑。 看到不自量力的小鬼方士一本正經的向自己衝來,嶺奇嘲笑道: "蠢貨!……像你這樣的小鬼怎麼可能把我打敗……!" 紅蓮全身都釋放出強烈的鬥氣。但是,他卻在出手前猶豫了起來,如果現在動手的話,那麼不只是嶺奇,連翻羽都會被燒成灰燼。 "……翻羽……" 但是,翻羽的目光中卻充滿了堅定,示意紅蓮趕快出手。 白炎之龍將妖獸貫穿,從傷口中噴出緋紅的炎火。嶺奇金色的長毛都被火炎吞噬,痛苦地翻滾起來。 "你終於……完了……嶺奇……!" 失去力氣的翻羽倒在地上。 就在那一瞬間,翻羽朦朧的視野之中好像看到了逾輝的身影。白色而嬌小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哭泣。 "……逾……輝……" 啊啊,原來你在這裡啊。 已經沒有事了。不只是我,你的越影也在這裡喲。好了。回去吧。 越影,逾輝,一起回去吧-- 翻羽所織成的妖氣之網,漸漸地消失了。 嶺奇的雙眸因為憤怒而釋放出更加狂野的光芒。 "你們這些傢伙!可惡……" 嶺奇的目光忽然凝固住了。 直衝過來的昌浩,將手中的劍順著翻羽剛才打開的傷口直插而入。 嶺奇和昌浩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妖獸那甚至能夠將人的靈魂射穿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昌浩。 和那個時候的窮奇一樣,充滿憎惡的目光。 昌浩在心中呼喚著高龍神的名字--高龍神喲,請無論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緊接著,神咒環繞昌浩的全身迴響起來。 "雷電神敕,急急如律令--!" 似乎在回應著這神咒的呼喚一樣,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將嶺奇的身體貫穿。 強大的衝擊使昌浩和翻羽都被吹到遠處。 異邦的妖獸嶺奇,全身被白色的火炎包圍起來。 坐在船型巖上,微閉著眼睛的高龍神,微微地笑了一下。 --高龍神喲,請一定助我一臂之力。 張開雙眼,琉璃色的雙眸閃爍著敏銳的光芒。 "……還是說出來了喲,人類的孩子。" --如果你再求我的話,我還會再幫助你的…… 第十一章 坐在安倍成親府屋頂上無聊地打發著時間的玄武,忽然瞪大了眼睛。 抬起頭望向身邊的同伴,聲音僵硬地說道: 「……剛才那個,是晴明嗎?」 和玄武一樣眺望著東方的六合,淡淡地說道: 「恐怕是的。」 接著,在六合那黃褐色的瞳孔裡,少見地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因為接到命令要守護這裡,所以他們不能擅自行動。恐怕和六合他們一樣接到相同命令的同伴們,也是一樣焦急的心情吧。 就算現在擁有比自己強很多神力的六合扔下自己趕去晴明那裡,玄武也應一點意見都沒有吧。 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神力都是同伴之中最弱的之一。一旦在危急關頭,自己也沒有把握獨擋一面。畢竟對手是異邦的妖獸。 而且現在連晴明都出馬了,更說明對方不好對付。 眉頭緊緊皺起來的玄武低聲說道: 「……如果這邊一切順利的話,我想去晴明那裡。」 六合點了點頭。 「嗯,我也是。」 眺望著東方的天空,玄武瞇起了眼睛。 「那麼?要不要一起抗議一下?六合?」 端坐在竹簾旁邊的太裳忽然抬起頭,昌親見狀問道: 「怎麼了?太裳。」 回頭望向昌親的太裳,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微微一笑。看到他的表情,昌親頓時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都是相處了很長時間的同伴。太裳平時是非常沉穩,而且臉上總是掛著微笑的人。只是偶爾做事心不在焉,所以經常被青龍呵斥。昌親總是能夠看到他自我反省的樣子。 在昌親小的時候,每當問起面色凝重的太裳在做什麼的時候,太裳總是會一邊歎息著一邊苦笑著說,自己在反省要改掉自己的缺點實在是好難。 但是,在昌親看來,實際上青龍和太裳是很搭配的。雖然自己也說不上有什麼確切的理由去證明,但是只要一看到他們便會有這種直觀的感覺。 「難道你又做了什麼讓青龍生氣的事情嗎?」 聽到昌親的問題,太裳張大眼睛苦笑起來。 「沒有,幸虧最近沒有做過那樣的事。」 「那就好,青龍發起火來很恐怖呢。」 「倒也不能說是恐怖。不過確實是很有迫力,語調也很激動,而且身體動作也不小。」 「這種情況一般來說不是叫恐怖嘛……」 不過,和留在人界時間很長的青龍比起來,大部份時間都停留在異界的太裳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面。 「話說回來,到底發生什麼事呢?你能來我們家還真是很少見呢。」 望著走到自己身邊坐下的昌親,太裳帶著一臉思索的表情說道: 「忽然想來看看夫人和孩子們的情況呢。如果打擾到你們的話我把氣息摒消並隱去身形……」 昌親搖了搖頭。 「不用,這樣就好。不過,爺爺和昌浩是那種即便發生再大的事,為了不讓我們為他們擔心,他們都不會對我們說的性格,我懷疑是不是發生了類似這樣的事。」 太裳沒有回答。他之所以沉默,是因為他是那種不會撒謊的性格。 昌親歎了一口氣。 雖然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如何,但是這種時候卻只能無奈地等待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究竟能做些什麼。」 望著底聲嘟嚷著的昌親,太裳微微一笑。 「你如此地掛念他們,這就是對晴明和昌浩最大的幫助。你的思念會給他們極大的力量,昌親殿下,只要充分發揮自己的作用就可以了……」 坐在屋頂上雙手交叉在一起的青龍,帶著一臉凝重的表情望著天空。站在他身後的天後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之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在東方的那座山上,勾陣正在同什麼人交著手。雖然也相信她並不會失敗,但是心裡卻總是害怕出現萬一。 自己總是想,如果有更加強大的力量,能夠幫助她就好了。可是,實際上自己卻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總是像這樣只能等待著她的歸來。 「……可惡。」 青龍身上散發出的神氣,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發得強烈。 天後望著他說道: 「我說,青龍……」 「嗯?」 青龍的語氣簡短而強硬,天後怯怯地繼續說道: 「這裡有我守護就好了,你要不要去……」 話說到一半,天後就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但是現在自己也已經無法再改口了。 天後低下頭,輕聲地道歉道: 「對不起……」 「不用特意道歉。」 不過,如果這換了是太裳的話,青龍肯定連道歉都不給他機會。知道這一點的天後,反而覺得更加抱歉了。 周圍陷入一片沉重的沉默之中。 沉默著的天後,忽然感覺到一陣熟悉的神氣傳來,驚訝地摒住呼吸。 抬起頭來望著東方的天空,天後終於放心的呼了口氣。 「勾陣……太好了。」 天後正用手撫摩著胸部,忽然聽到青龍冷冷地說道: 「天後。」 「是。」 「我在這裡看著,你去看看晴明究竟在幹什麼。」 「哎……好的。」 被青龍蒼藍色的雙眸盯住,天後急忙慌張地起身。 一邊向大文字山的方向前進,天後一邊回頭望著吉平府的方向。 「青龍……」 青龍一定比任何人都想要親自去確認晴明的安全吧。但是,還是體諒到天後的心情,把這個機會讓給了她。 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天後又順著原路返回去了。 自己奉晴明之命要負責守護這裡的安全。這個命令是不能違反的。 回去的話,果然還是要道歉啊,想到這裡,天後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斜斜地劈下去的筆架叉的前端,將鳴蛇從肩膀處一分兩半。 被砍成兩段的鳴蛇,好似鞠躬一樣倒了下去。 鳴蛇的上半身翻滾著落到彰子的身邊。 妖異那無神的雙眼盯著彰子。 "……少女……那你的……血……" 在用手拚命向前爬行的鳴蛇面前,滿臉憤怒的太陰擋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靠近公主……!" 隨著怒吼吹過的龍捲風,將鳴蛇的上半身擊飛出去。 鳴蛇的身體發出好似青蛙一樣的悲鳴,然後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一點點的好似沙土一樣粉碎。 勾陣對著鳴蛇仍然扭動著的下半身又砍了四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嘀咕道: "真難搞定……" 皺起眉頭的勾陣,捲起神氣的渦流,向鳴蛇擊去。 蛇尾在神氣的渦流中變成粉末消失掉。 確認這次真的完全將其消滅了之後,勾陣終於安心地呼了一口氣。 "公主,沒有受傷吧……" 望著回頭詢問自己的勾陣,彰子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先返回府邸吧。" "等,等等。太陰,請等一下。" 對拉著自己的手的太陰慌忙地搖了搖頭,彰子說道。 "昌浩他,昌浩他還沒有回來呢。我不能一個人回去……" 鬆開太陰的手,彰子蹣跚著走到昌浩剛才消失的地方,跪在那裡雙手合十祈禱道: "昌浩……" 勾陣和太陰互相對視了一眼。彰子的心情她們完全理解。但是,在這寒冷的山中呆得太久的話,不論對精神還是肉體都是很大的損害。 一邊無奈地撓了撓頭髮,勾陣自言自語道: "要是六合在就好了,可以借他的披風來用用……" 邊說著,勾陣邊望了太陰一眼。太陰撇了撇嘴,無奈地說道: "……好,好吧,我知道了。" "不是六合身上那個也行,只要從府邸裡拿來一個就好了。" "那樣就最好。" 要是去問六合借披風的話,一定會就此被他抓住,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清楚他是不會放人走的。 目送乘風飛上天空的太陰遠去之後,勾陣走到彰子的身邊摟住她的肩膀。 "公主,不用擔心。" "勾陣……" 望著彰子充滿不安的雙眸,勾陣表情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可是安倍晴明的繼承人,一定會平安無事地返回來的。" 彰子緊緊地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究竟會不會沒事呢? 本已經消失的氣息忽然從黑暗中傳了出來。 勾陣和彰子瞪大眼睛,渾身傷痕的昌浩與灰頭土臉的小怪以及滿身鮮血的翻羽出現在她們面前。 就在這個時候,勾陣感覺到一陣其他的靈氣。覆蓋在那靈氣下的神氣漸漸遠去了。 "晴明……" 勾陣的低聲細語被風聲遮住,沒有傳到彰子的耳朵裡。 "昌浩……!" 確認蹣跚著跑來的彰子平安無事後,昌浩安心地笑了一下。 "啊啊,彰子……" 呼吸微弱的翻羽,慢慢張開眼睛。好像在找尋彰子一樣,緩緩地把目光四處張望著。 "……" 蹲在翻羽面前的彰子,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翻羽的脖子。在已經凝固了的越影的血跡之上,翻羽的鮮血又再次將彰子的衣服染紅。 天馬慢慢地瞇起眼睛。 "……逾……輝。" 彰子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點頭。和把自己錯認為逾輝的越影一樣,翻羽也在尋找著逾輝的影子。 "……放心……吧,……越……影……也在……這裡……" "……嗯……" 湧出的淚水使翻羽的樣子變得模糊起來。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悲痛,連彰子自己都不明白。 在彰子身邊,有一位美麗的少女正注視著翻羽。 --哥哥…… 滿是淚水的雙眼,終於轉變為笑容。然後,站在她身邊的越影說道。 --回去吧,翻羽。 啊啊,回去。回到那令人懷念的故鄉去,一起。 "……翻羽……" 昌浩的低語被風聲帶走了。 緊閉著雙目的天馬,全身都被一團光芒籠罩,然後漸漸地消失了。 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的小怪,晚霞般的瞳孔裡也閃過一絲悲傷的神色。單膝跪在它身旁的勾陣,用手輕輕地摸了摸它白色的腦袋。 小怪用充滿抗議的目光抬頭望著勾陣,不過勾陣也知道它並不是真的生氣,所以並不在意。小怪只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彰子……」 昌浩輕輕地呼喚著低著頭抽泣的彰子。彰子慢慢地抬起頭來。閃爍著淚光的雙眸非常美麗。彰子那悲傷的表情深深剌痛了昌浩的心。 不想讓彰子哭泣。 如果可能的話,自己希望能夠讓她永遠幸福地活下去,臉上一直帶著微笑。 拉過彰子的手,昌浩再一次鄭重地說道: 「……我,會保護你的。」 望著眼前的彰子,昌浩重複道: 「我會保護彰子。一直……都會保護……」 不是別人,我希望一直稱呼我名字的人,只有你一個。 為了能夠聽到你的聲音,我昌浩會一直保護你。 稍微眨一眨眼睛,淚水便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好似寶石一樣的淚珠,落在膝蓋上飛濺出晶瑩的光芒。 「……嗯……我相信你……」 彰子點了點頭,微微地笑了起來。 站起身來的昌浩,伸出手去將彰子扶起來。從此以後,自己絕對要盡全力保護好彰子。 小怪和勾陣控制住表情不讓自己苦笑出來。至少暫時要尊重一下他本人的意願。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昌浩也堅持不了多久,滿身傷痕的他自己站著都已經是很艱難了,更何況還要攙扶著同樣虛弱的彰子。 望向天空的小怪,忽然瞪大了眼睛說道: 「喂,昌浩。看那是……」 「哎……」 昌浩與彰子順著小怪所指的方向望去,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在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光的漆黑夜空之中。一道光芒徑直向京都的上空飛去了。 「……回去了……」 昌浩輕輕地低吟道。 純白的天馬和漆黑的天馬,一邊保護著中間的一匹身材嬌小的天馬一邊飛走了。 昌浩握著彰子的手更加用力地將彰子緊緊握住。感覺到彰子也同樣用力地握住自己手掌的昌浩,和彰子對望了一眼。然後,便抬頭向西方的天空望去。 真溫暖啊。現在,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東方的天空微微泛起了魚肚白。 但是,西方的天空還是一片黑暗,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在那依然黑暗的天空中,天馬的影子漸漸消失不見了。 向著那遙遠的異國的天空,天馬們的靈魂,正在向那裡飛翔—— 翻羽回到家的時候,夜已過半了,正是風吹得最猛烈的時候。 "我回來了!怎麼……已經睡覺了嗎?" 高高興興落下來的翻羽,望著躺在岩石上面睡著的逾輝失望地嘀咕著。 為了不吵醒逾輝而盡量壓低聲音的越影,皺著眉頭對吵鬧的翻羽問道: "翻羽。你怎麼弄得滿身都是泥?" 翻羽的全身都粘滿了污泥。 看了看自己的翻羽,的臉輕鬆地回答道: "為了尋找上等的伽羅香,我跑到水底下去了。哎呀,雖然找到了,不過也費了不少周折呢。水妖們都跑來搗亂,真是受不了。 聽到翻羽這麼說的越影,對他的白癡舉動無奈地說道: "……翻羽,畢竟這是對水妖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前去搶奪,是你的不對嘛……" 翻羽手中所拿的伽羅香木,不但個頭巨大,而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上等伽羅香。 "啊啊,也許是這麼回事吧。不過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翻羽爽朗地笑了起來,越影急忙向他擺了擺手,然後望向沉睡著的逾輝。 "……讓你們久等了,真是抱歉。" 翻羽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髮,忽然手因為碰到什麼而停了下來。 他的手碰到了別在耳朵上的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花枝。 回頭向不遠處的樹上望去,那被折下花朵的樹枝還在寂寞地搖擺著。 「嗯……」 翻羽意味深長地望了越影一眼,越影慌張地四下張望起來。 一邊感慨著越影真是一個單純的孩子,翻羽瞇起眼睛說道: 「……我說,越影。」 「啊,啊啊,怎麼了。」 雖然越影拚命地裝做平靜的樣子,但還是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激動。 「如果是你的話,很不錯哦。」 「啊?」 「交給你了,不過你要保證能夠給她幸福。」 看到翻羽用手指了指逾輝,越影終於明白翻羽所說的是什麼意思。於是急忙慌張地說道: 「不,不行的。這個……我,這樣的……」 漆黑的,異端的天馬。 越影好似自嘲一樣地搖了搖頭。 「……這樣就很好了,我……」 逾輝一直在深深地沉睡著,沒有醒來的跡象。 也許是因為感到越影和翻羽兩個人的氣息都在附近,所以很安心地睡著了吧。 「……我並不奢望,比現在更高的幸福……」 你在說什麼傻話,翻羽瞪了越影一眼。但是越影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麼。 現在這樣就好了,自己是一個異端,而有能夠坦誠地包容我的你們在就足夠了。 ——像黑水晶一樣的毛髮,真的是很漂亮呢。 只是,如果可能的話,我只希望能夠實現一個願望。 望著逾輝安詳的睡臉,越影瞇起了眼睛。 我所希望的,只有一個———— 能夠一直保護著你,讓你能夠像現在這樣幸福地睡著。 無論如何,請讓這個願望實現吧。 以及,這一夜。這幸福的時刻能夠永遠的…… 在內心的深處所刻印著的,只有這一點。 唯一的,願望———— ※※※※ 在最初我年幼的時候,那看不見的手心的溫暖。 銘刻於心的面容,和憧憬相重疊。 內心描繪的理想,與無法實現的現實。 但胸中永遠沒有放棄,那小小的榮耀。 不管走到那裡,都相信羈絆,永不停止的步伐,向著未來,前進。 那眼前遙不可及的高度,總有一天能夠抵達。 被綻放在灰暗天空中的螢火的光芒誘惑。 只有你懷中的味道,是永遠的羈絆。 可悲的愛情,微弱的聲音。 被預感困饒,心跳個不停。 我希望你幸福地睡眠著的這個夜晚能夠永遠地存在下去。 我知道我們的愛戀是無法實現的,所以無論如何,請在現在微笑吧。 無法實現的夢想,凋零飄散的鮮花,沒有任何事物會是永恆不變的。 即便知道會是這樣,但我仍然祈禱,請賜我永恆…… 要與你相會的願望。 在心中變得越來越強烈。請不要消失。 請,一定要微笑。 第二十卷_銘刻無盡之約誓 銘刻無盡之約誓 全部章節 8 第一章 所有的一切, 都是為了小小的誓約。 比平常要大幾倍的灰白色的狼,毫無警戒心的樣子,發出很有規則的鼾聲。 而在那狼旁邊躺著的是一名少年,也和狼一樣微睡著。 才剛剛進入夏天,吹來的風比較涼快。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擋, 直直的照射下來。 只能微微聽到鳥的叫聲,是一個平靜沉寂的下午。這個時候容易貪睡也是不無道理的。 一陣踹著小草的聲音傳來,但兩者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慢慢走過來的那只灰黑狼,半瞇著眼睛看著兩者。 「……到底哪裡去了呢……」 往四周看了看》實現飄過了鳥發峰的頂端,一直望到了遠方出雲國之地的另一端。 那充滿了荒魂氣息的山峰,是出雲國裡最高的山峰。 站在兩人的旁邊朝著這景色眺望了一會的灰黑狼擺了擺頭,三角形的耳朵也隨之晃動著。 一青年踏著靈巧的腳步,毫無聲息的朝這邊靠近了。 在多由羅的旁邊停下了腳步,真鐵半帶驚訝地苦笑著道: 「一派平和的跡象啊。」 「是啊。」 多由羅聳了聳肩,真鐵將手放在多由羅的頭上,輕輕歎息道: 「王到底要到何時才能產生自己作為王的自覺性呢……」 多由羅搖了搖尾巴。 「沒有自覺性還真讓人困擾啊。說起來十五歲也算是一個大人了。而且珂神已經負起了管理九流的責任啊。」 「……多由羅,失言了啊。」 多由羅慌忙用一隻前足掩住了嘴角。 抬起頭看著真鐵,青年露出了沉穩的笑容。 「……要對母親保密喲。」 真鐵禁不住笑出了聲。 「你好像一直都不會嚴厲的斥責魔由羅啊,多有羅。」 看了一眼灰白狼,多由羅露出陰沉的表情。 對於身為弟弟的魔由羅直到現在還一直稱呼王為「珂神」這件事,多由羅可沒少給他忠告,有時候甚至是嚴厲的責備。 多由羅半瞇著眼,聳了聳耳朵。 「……有時候這種事情也會發生的。而且只有真鐵知道這件事情,真鐵不對別人說的話別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我成了共犯了嗎?」 真鐵搖了搖灰黑色的尾巴。 「是啊,真鐵是共犯。」 真鐵一時無言,摸了摸多由羅的頭,坐了下來。 斜眼看了下旁邊的青年,他慢慢轉過了頭。 「那麼,暫時還是只能當作沒有發現嗎?」 在尋找裡面沉澱著作為荒魂核心的鱗片的湧泉為名目而外出了的王和魔由羅,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紅毛狼真赭擔心起來了。 馬上就到襲擊道反聖域的時刻了。在那之前,必須尋找到那沒有被任何污濁侵犯的清水湧泉。因為荒魂喜歡清澈的水。 順著簸川的源流,就能找到大概的目標,應該不用多少時間——他們兩人丟下了這樣一句話,一大早就出發了。 他們過了中午還沒有回來,真赭不禁擔心起來了。受了真赭的托付,真鐵和多由羅到處尋找,來到了這裡。 「峰頂上也沒有,再沿著這山峰找一圈吧。」 「就這麼辦。」 真鐵摸了摸表示同意的多由羅的頭。 真鐵突然向天空望去,多由羅也跟著望向了天空。 啊,那高高的天空是多麼的藍,多麼安靜啊。 「……就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啊!」 對著漫不經心地感歎著的多由羅,真鐵靜靜地回答道: 「……啊啊,我也這麼想啊。」 魔由羅和珂神正睡著,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能夠顯出如此安心的神情,一定是確信沒有外敵入侵到這裡和感知到彼此的體溫的緣故吧。 看著兩人的睡相,多由羅一本正經地歎息道: 「這樣沒有防備,可不是什麼好事吧?」 到了他們的身旁,卻沒有看到他們一丁點的反應。 「珂神就不用說了,魔由羅居然都沒有注意到,作為妖狼族那就有問題了……」 真鐵看了一眼那皺者眉頭的灰黑狼,一隻手放在盤腿坐著的膝蓋上,露出一本正經的神情說道: 「多由羅,失言了。」 「啊。」 敲了敲那突然變得僵硬了的狼的頭,真鐵微微聳了聳肩。 「……都十四年了啦,沒那麼容易習慣的。」 「哦哦」 看著陰沉著臉的多由羅,真鐵微笑著說道: 「還好啊,沒有被魔由羅和珂神聽見。」 「真鐵,失言了啊。」 對著好像報復似的回了那麼一句的多由羅,真鐵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珂神的睡相,跟還是嬰兒的時候沒有兩樣。 「——真鐵……珂兒……就……拜託……你……了……」 那一度稱之為義母的人的臨終遺言,現在還在心中迴盪。 「……偶爾這樣也沒關係啦,對真赭要保密喲。」 「當然。」 協議成立。 在真鐵連連點頭的時候,一隻蝴蝶飛到了沉睡著的魔由羅的鼻尖上。 蕭蕭的翅膀擺動著,在狼的鼻子上咯嘰著。 「…………」 真鐵和多由羅輕輕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 「…………」 隨著優雅的噴嚏身子一動一動的珂神突然跳了起來。 「哦?什麼?」 手搓著還帶著半分睡意的雙眼的珂神朝四周看了看,猛然發現身後站著的兩人不禁失聲叫了出來。 看到屏住呼吸的珂神的樣子,扭著頭的魔由羅身子也一陣發緊。 對著驚呆了的兩人,真鐵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道: 「王,魔由羅,一直等不到你們回去,真赭很擔心。」 珂神和魔由羅一時無語,互相對望著。 「……對,對不起。」 「對不起了。」 「好啦,回去吧。」 多由羅催促道。魔由羅和珂神慌忙站了起來,向趕回府邸的路奔馳而去。 看者兩人的背影,多由羅和真鐵對望了一眼,輕輕笑了起來。 生來就是為了與那孩子相遇的,就是為了守護那孩子的,是為了幫助按孩子,成為那孩子力量的源泉的。然後—— 決不能讓那孩子一個人孤單在這世上。 ****************** 有聲音傳來。 那應該是充滿希望的雨滴聲。 聲音越來越清楚。 「——羅……由羅……」 啊,是在叫自己嗎? 連喘息聲都能聽到了,似痛苦的呻吟。 慢慢睜開眼的多由羅,意識到這是自己發出的呼吸。 意識還處於朦朧狀態的多由羅的耳邊,傳來了尖利的叫聲。 「——羅……!振作些,多由羅,不能死啊……!」 多由羅眨了眨眼睛。 那是魔由羅的聲音,但是魔由羅明明已經不在了啊。 魔由羅被殺死了,被道反的那個女人殺死了,此仇非報不可。 啊,原來如此,在了卻弟弟的遺憾之前,自己決不能死。 「——多由羅……多由羅,不行啊,……決不能死啊……」 這只灰黑狼在沉思著,緩緩移動著視線。那聲音聽起來如此之近,那灰白的身影也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弟弟和自己是如此相似,除了那毛的顏色以外,其他都幾乎一樣。 但是,無論怎樣,眼珠子都盯得要冒了出來,還是看不到。這是讓人何等的苦悶,悲傷和難受啊。 聲音能聽到,而且如此近,但人卻見不到。 多由羅突然醒悟了,啊,對了,是因為在自己的身體裡啊。 於是灰黑狼在喘息中微笑了起來。 想到了好事,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 「……由……羅……」 那時使盡了全力發出的聲音。那時在猛烈的雨聲中還清晰洪亮的聲音,可見該用了多大的力氣啊。 「——多由羅!太好了,振作些……」 終於看到了反應,魔由羅這才安心了。 好不容易擊退了八歧大蛇的第六個蛇頭,十二神將太陰出去尋找昌浩和彰子之後,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 雨一直下個不停,將渾身覆蓋著灰黑毛皮的狼的體溫慢慢奪走,使得傷口的血又流了起來。多由羅想盡量避開這雨,拖著沉重的身體移到了樹陰下,就再也不能動了。 到底失去了多少氣力,多由羅自己也不知道。 跟大蛇戰鬥時負的傷應該是很嚴重的,但奇怪的是自己感覺不到痛苦。全身像冰一樣,完全沒有了感覺。 「魔……由羅……那個……啊……」 想要為他報仇,但或許再也做不到了。 但自己作為哥哥,能做的事情肯定是要做的。 「我……死了……的……話……」 悲痛得泣不成聲的魔由羅大聲道: 「——不要說傻話,不會死的,我們不是都已經跟珂神和真鐵說好了的嗎/」 多由羅緩慢地點了點頭。 還是在很早以前,當時它們還是小狼的時候,對著真鐵一起發過誓。 絕對不分開,那是從小小的心靈裡,非常認真地發出的誓言。 「……我……已經……不……行……了……」 「——不會死的,不能死喲!對了,珂神,珂神會給你治好的,多由羅你也應該知道的,所以……」 多由羅再一次點了點頭。 當然是知道的,他們引以為豪的王,一個心地善良的少年,看到自己痛苦的樣子,肯定會全力為自己治療的。 但是,那個珂神已經不在了。魔由羅應該知道的,因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體裡面觀察著這一切啊。 難道這樣弟弟還相信嗎? 相信珂神會回來嗎?不是珂神比古,是我們一起養大的那個珂神,一定會回來嗎? 或許,因為九流的哀願,這個可以實現吧。但是自己已經沒有那個時間了。 多由羅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冷卻了下來。 「……我……死了……的話……這個……身體……你……來……用……」 「——呃……」 聽到多由羅如此意外的話,魔由羅一時無言了。 多由羅微微笑了起來。不用看也知道,那黑色的眸子肯定是睜得圓圓的,露出相當驚奇的神色。 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了。 於是發現自己真是個傻瓜。還以為已經不能看見的弟弟的身影,現在不是非常清晰的在自己面前嗎? 因為看得見,所以不用悲傷了。就在這裡,所以沒有問題了。 自己是哥哥,自己這樣子讓弟弟看見了該有多難為情啊。 「……行……吧……魔由……羅……」 努力地說完了這些的多由羅,終於舒了一口氣。 「——不行……啊……!這樣……可不行啊……多由羅……!」 弟弟一副痛苦的表情,悲慘的叫聲直穿到心底。 「太煩了啊,魔由羅,這個時候應該聽年長者的話啊。」 弟弟好像說著「不要不要「的樣子搖著頭,只要你相信的話,珂神一定會回來的。 「咻咻「地,喉嚨深處好像笛子吹的聲音響了起來。 雨聲漸漸遠去了,到這聲音完全聽不見的時候,這個身體也就可以交給魔由羅來支配了吧。 「——多由羅!不要睡啊,傻瓜!多由羅!」 灰黑狼的耳朵擺動了一下。 同時,在多由羅裡面的魔由羅屏住了呼吸。 可怕的妖氣正在逼近。 ——是荒魂嗎? 魔由羅驚慌失措,多由羅不能動,這樣下去的話,遲早會被發現的。 悄悄地往四周看了看,魔由羅努力思考著,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救救多由羅。 不只是自己,如果連多由羅都不在了的話,珂神回來的時候該有何等的悲傷喲,還有真鐵也會啊。 魔由羅想到這裡,突然胸口一陣發緊。 最後向自己下毒手的人是誰,在自己睡著之前,都還是沒能看清楚。 難道是……?為什麼呢?各種思緒湧了上來,甚至還想大聲哭出來, 魔由羅搖了搖頭,一定要見到真鐵,找他好好確認一下。 是不是這樣連自己也都不知道,魔由羅對彰子說道。 但是,知道了的話就會感到恐懼了。還是不知道的好,頭腦中不知道誰在對自己這樣說著。 還有疑問的時候很難去相信,因為想相信所以想去確認。 地下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有蛇穿過地下,正往這邊靠近。和雨中感覺到的妖氣一樣,但有比那更強大的力量。 屏住了呼吸的魔由羅的耳邊,風的呼嘯聲傳了過來。 魔由羅睜大了眼睛,順著風聲望了過去。 黑雲中,有三個小小的身影。 「——彰子!」 就在魔由羅禁不住叫出聲的同時,響起了大蛇的咆哮聲。 猛烈落下來的暴雨中,昌浩和彰子乘著太陰的風,正尋找著多由羅的身影。 「太陰,多由羅在哪裡呢?」 面對滿臉蒼白的彰子的提問,太陰露出不勝困擾的神情。 「因為尋找昌浩和彰子小姐費了不少工夫……」 本來應該正是太陽高高昇起的時候,可是光線卻被烏雲遮擋了,視線前面一片黑暗。樹叢中哪裡看起來似乎都一樣,只能確定方向和距離。 「大概,就在這附近吧……」 突然,好像要蓋過她似的,咆哮聲響了起來。於是在這鬱鬱蒼蒼的森林中,鑽出了一個扁形的蛇頭。 以極快的速度爬了過來的大蛇,含著憎恨色彩的深紅色雙眼盯著昌浩燃燒了起來。 昌浩探出身子,將驚叫著說不出話來的彰子護到自己身後,與大蛇形成了對峙的態勢。太陰的風將雨驅散,迸發出的神氣變成了鐮刀向蛇頭襲了過去。 滿身妖氣的大蛇,擺動身體,毫不費力地將襲來的神氣化解了。 「……喏……吱……」 不甘心地咬起了嘴唇的太陰臉色變得很難看。神將的神通力也有極限。一邊釋放出風將昌浩他們保護起來的同時螟害要跟這可怕的大妖決鬥,太陰已經使盡了全力。 「太陰。」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太陰握緊了兩隻拳頭,交叉著放在胸前。 「我既為十二神將,一定要保護你們。」 趁蛇頭未注意的時機,太陰將昌浩他們放到了地上。 「昌浩,快將公主帶走!」 就在太陰將兩人留下準備飛上去的時候,昌浩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由你來將彰子帶走。」 「呃?」 昌浩邊將瞠目結舌的太陰推向了彰子的邊說道: 「我來阻止那條大蛇,趁這空隙,將彰子帶到聖域去。」 昌浩望向天空,瞪視著正朝他飛來的蛇頭,一隻手打出刀印,迅速在空中畫出五芒星,念道: 「————禁!「 正往下飛過來的蛇頭被不可視的牆壁阻擋住,又被彈了回去。好像要逃離身子向後仰的大蛇的視線,也跟著昌浩他們移動著。蛇身打倒樹木的聲音轟轟作響。 「昌浩……!」 握住臉都扭曲了的彰子的手,昌浩笑著安慰道: 「會沒事的。到了聖域,有爺爺和勾陣在,儘管放心。」 「但是……昌浩……」 「彰子只要在那裡等著我就行了,我不久就會到了。」 彰子屏住了呼吸,忍住沒有哭出來。但卻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握住了昌浩的手。 雨聲越來越大,毫不留情地打在身體上的雨,奪走了熱量和氣力。 彰子液化司想回去的,非常非常地想,想逃離這裡。但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靠肘支撐只身體。 昌浩將不能站起來的彰子抱在臂彎中的時候,彰子感覺到自己到現在為止集聚在全身的緊張感突然消失了。 比起在一年前相見的時候,昌浩高了一些。不過,因為自己也長高了,差距還是沒有怎麼拉開。 彰子突然眨了眨眼,瞇細了眼睛。 十二神將朱雀在不久前笑的樣子在腦中湧現了出來。 面對詢問怎麼回事的彰子,朱雀和在旁邊的天一對望了以下,眼色變得柔和了。 「——昌浩露出嚴肅的表情念著咒語。」 「——公主也長大了……」 昌浩好不容易長高了,但因為彰子也長了,總是不能拉開差距。對此,彰子抱著複雜心情。 還記得勾陣聽到這個以後,苦笑著說那是因為女孩子發育得快的緣故。 這些微笑的事情都能在這個時候想起來,那是因為有昌浩還有太陰在自己旁邊。 雖然大蛇離自己這麼近,但有他們在身旁保護自己這一份安全感給了自己莫大的力量。 「……彰子?」 看著一臉擔心的昌浩,彰子搖了下頭。 「那麼……一起,回去嗎……?」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彰子自己也不知道。昌浩和太陰也一樣。 知道彰子想說什麼,昌浩點了點頭。 「嗯,一起回去。——太陰,走。」 放開了彰子的手,與此同時太陰的風將彰子圍了起來。 目送著隱藏在樹叢中,沿著地表飛走的太陰他們的昌浩,吸了一口氣,翻過了身。 看著手心,咬住嘴唇。 「……爺爺……」 現在全身感到一陣顫抖。 「……對不起……!」 說好永遠不會違背的誓言,現在卻給打破了。 「……但是……!」 心情是這樣沉重,這樣悲傷,卻毫無辦法。 但即使這樣,也毫不後悔。 但深深地折磨著昌浩的內心。 誰也不要犧牲,誰也不要受傷害,成為最高的陰陽師。對這一誓言,自己卻—— 那個時候,心中的這個誓言,決不是輕易發下的。那種願意犧牲一切的激情原來在自己心中,連自己都不知道。 昌浩搖了搖頭,然後抬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滿身是血的比古的身姿。自己那麼輕易的殺了一個人。 這個事實像冰冷的刀刃刺到了自己胸一樣。 擁有強大的力量,也就意味著有與之相應的危險。 從衣領到胸口,找到了那香囊和道反的丸玉。在抵消了天狐的力量的時候。丸玉一半以上的效力已經失去了。如果承受更大的負荷的話,應該會粉碎吧。那樣的話,沒有什麼能阻止自己了。 大蛇的妖力甚是強大,雖然丸玉的效力已減半,但其本身是完好無損。不過這也辦不到的話,那法術就沒用了。 昌浩感覺第六個蛇頭正追蹤自己的靈力掀倒樹叢朝著自己逼近。 打出了迎擊的手印,心中唸唸有詞: 「嗡……!」 剎那間,昌浩的脖子上升起一陣寒意。 「咚咚」地有什麼東西在跳動著。 伴隨著一陣咆哮,蛇頭跳了出來,紅色的眼睛盯著昌浩。 同時,在太陰他們前進的方向,傳來的因強大的靈力漩渦而產生的雷擊的轟鳴聲。 第二章 那落下來的雷擊,向太陰和彰子襲來。 太陰將發出驚叫的彰子護在身後,自己一個人承受了全部的衝擊,被打得翻了個跟斗就再也不能動彈了。 「太陰,太陰!振作些!」 彰子搖了搖太陰的身體,太陰才有了點反應。半睜著眼睛看著彰子那一副愁容的面容。 「公主……快逃……!」 太陰努力想要站起身,但因為全身麻痺了根本站不起來。抬起頭的瞬間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時由紅毛狼陪伴的珂神比古,正微笑著。 「……吱!」 看著泣不成聲的彰子,珂神露出了蛇一樣的目光。 「說你逃不了的吧,你只不過是一個楔子而已啊。」 說著抽出了腰上佩帶的劍。 「怎麼樣?真赭。你不覺得是時候了嗎?」 在珂神旁邊的真赭露出冰冷的目光,點頭表示同意。 「八歧大蛇的八頭八尾,和所需要的胴體都已經再生了,之後就只需要釘楔子了,珂神比古。」 真赭的雙眸裡發出奇怪的的光芒。 「為了消滅著地球上生存的所有生物。」 珂神發出淒厲的嗤笑聲,彰子戰慄得全身僵硬,不能動彈。 太陰搖晃著站了起來,瞪著珂神和真赭。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絕對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珂神他們饒有興趣地看著滿身創傷卻堅決說著的太陰。真赭突然眨了眨眼,目光從太陰身上離開,向右後方移去。 「……啊,原來這個叛徒在這裡啊。」 那輕蔑不屑的語氣使得彰子和太陰不寒而慄,彰子跟著它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在樹陰裡橫倒著的是多由羅,一時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多由羅……!」 「——彰子……!危險,快逃……!」 魔由羅的聲音在彰子的耳邊響起。 灰白狼其實也感到害怕,不僅是有作為荒魂的第九個蛇頭——珂神比古,還有那真赭發出的異樣氣息也讓人不寒而慄。 為什麼不只是對沒用的自己,對多由羅也表現出冷淡的言行舉止呢,真讓人難以理解。 「——母親大人……為什麼?」 聽到困惑的魔由羅如此詢問,太陰大吃一驚。 「是母子嗎?」 「是啊。那為什麼這樣……」 真赭那冰冷的目光看著灰黑狼,之後視線又回到了彰子她們身上。 「叛徒就應該有相應的報應,是這樣吧?珂神比古。」 「正是,真赭,你真實知道得很清楚啊。」 少年那舉起的右手上,迸射出漆黑的火花,開始只是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音,但逐漸威力大增,轉化成了雷擊。 「這副血肉之軀就連成為我兄弟的價值也沒有,讓其從這世上消失吧。」 意識還處於朦朧狀態的多由羅,模模糊糊聽到了這殘酷的話語。原本超喜歡的那聲音,現在卻要殺了自己。 死也行,反正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但是,讓那雷擊將這身體燃燒,將其粉碎的灰飛煙滅了的話,魔由羅就沒有可依附的身軀了。 想到這,多由羅心中火焰燃燒了起來。 「……那樣……的……事情……都……!」 能接受嗎?這可是留給魔由羅的,是決定了給魔由羅來支配的。 伸出的前腳擦著泥土,多由羅以沙啞的聲音念道: 「……魑……魑,魅……!」 那狼的前腳伸到的地方,泥土突然升騰了起來,好幾頭黑色的妖獸從泥土中鑽了出來,朝太陰和彰子的方向衝了過去。 那些妖獸兩個一橫排,產生的強烈的衝擊將魑魅們一瞬間就驅散了。 靈力的餘波好像漣漪一樣擴散開來,察知這一切的大蛇第六個蛇頭,回應似的咆哮起來。 接著,又有兩種咆哮聲跟著響起。另有兩個蛇頭在往這邊靠近。 多由羅努力想站起身,搖晃著邁出步子,大聲喘息著。 「想……抓……彰子……沒……門……!」 珂神紅色的雙眸放出光芒。 「住口。」 漆黑的雷擊落了下來。多由羅以一毫之差躲過了這一擊,但由於用力而腳步變得踉蹌,用盡了全身力氣拖著鉛一樣重的身軀走到了彰子面前。 「多由羅,魔由羅……!」 臉色蒼白的彰子,用那已經冰冷得沒有了感覺的手腕抱著狼的頭。 多由羅和魔由羅感動得真相大聲哭出來。 這姑娘貴為公主,為什麼會讓我們感受到如此的溫暖呢。就像那超喜歡的母親的溫暖,沒想到竟然能從人類的姑娘那裡的到。 本已消失的氣力,卻因為這溫暖而再次湧現了出來。 「夠了吧,多由羅,這種生存的恥辱實在讓人羞愧啊。」 面對一副輕蔑神色的真赭,太陰咬牙切齒。神通力的漩渦在她周圍產生了。 「這傢伙是你的兒子吧?」 「在大義面前,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從傲然回答著的真赭全身,妖氣升騰起來。它的前腳敲了敲地。 「——魑魅。」 一群黑色的妖獸,發出「崩崩」的聲音的同時就從地底下蹦了出來,一瞬間就將太陰他們包圍了起來。 「這些東西!」 太陰的神通力變成暴風雨般想魑魅們襲取,魑魅們被粉碎了,但又有新的魑魅們蹦出來。相對於這些無止境產生的魑魅,太陰的神通力是卻是有限的。 突然意識變得模糊,太陰的膝蓋被擊中了。看到沉下去的太陰,彰子反射性地伸出了手努力地支撐著她。 彰子用盡力量去支撐著嬌小的神將,但還是難以承受,就要倒下的樣子。 多由羅慌忙跑到彰子的背後,以灰黑的脊背支撐著她。 看到似乎要倒下的太陰和彰子,珂神顯得很不耐煩的說道: 「『垂死掙扎』這個詞知道吧?而且,也沒有地方可以逃了啊。」 故意拖長語調的珂神,舉起手交換來往自己身邊接近的二個蛇頭,從黑雲放出的閃電有落了下來。 接著發出了「轟轟」的雷聲。 巨粗的樹木從中間斷為兩截,一個小小的身影飛了出來。 太陰呼叫道: 「昌浩!」 在暴雨中飛跑的昌浩,邊喘著氣邊滑到了彰子她們的面前。 天空中泥土飛揚,昌浩打出了手印,大聲念道: 「嗡比那可仰,下那苦堂!」 胸中鼓動起來,昌浩全身的血像流到了某個地方似的。 心中最深處白色的火焰燃燒起來,那擺動的火焰,隨著鼓動的加快而愈法的猛烈。 「嗡比那可仰,下那苦堂!」 昌浩毫不猶豫地念出了至盡為止從未對人類用過的咒文,在念誦的同時,內心的深處也逐漸變冷。 冰冷內心的最深處燃燒起來的火焰,感覺像是在說自己有罪似的。 岩石一樣的雷擊打向了珂神和真赭,猛烈的爆裂中泥土飛濺。 「彰子,太陰!受傷了嗎?」 聽到昌浩發問,太陰大聲提醒道: 「昌浩,前面!」 珂神抽出鋼劍刺了過來,昌浩幾乎是無意識地避開了,接著飛了起來,翻了個身又落到了地上,抬起了頭,蹲伏在地上的珂神映入了昌浩的視線。這一次昌浩的胸口刺來。 那可怕的雙眸直穿透昌浩的心。 「——嗡……滋!」 昌浩雙手拍地,瞬間,珂神所在之處,地表龜裂。 「鳴——」 失去平衡的珂神搖晃起來,昌浩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承伏吧,祈願吧……!」 昌浩取出佩在腰帶上的勾陣的筆架叉,舉起來叫道。其中的靈氣使得一道灰白的光直升到天空。 「電灼光華……」 厚厚的黑雲被驅散了,白色的閃電出現了。 「急急,如律令——!」 珂神和真赭朝天空望去,雷神的劍朝著兩人擊落下來。 轟隆聲的同時,周圍都呈現出白銀似的顏色。震動貫徹雲霄,同時,夾雜著雨聲和大蛇的怒號聲。 但是,那些聲音全部傳不到昌浩的耳朵裡。刺痛鼓膜的,是由體內產生的巨大的響聲。急促的心跳和燃燒的火焰使得心也跟著灼熱起來。 昌浩吸了口氣,突然感到胸空發出「咚」的聲音,丸玉完全破碎了。 微小的聲音,應該誰也沒有聽到。 但是,不用五感而是憑直覺,彰子感覺到了。 筆架叉從昌浩的手中滑落到地上,濺得泥土飛揚。 忘記了呼吸的彰子的眸子,被稱為當代第一的陰陽眼能力的她的眼力,映入一副景象。 昌浩全身被灰白色的火焰包圍了。 那是什麼,她很清楚。是在異界見到的光景,是升騰起的天狐的力量。 彰子完全到了忘我的境地,放開了太陰,無言地伸出了手,頃刻間猛烈的雨落下。 「……等……」 突然,感覺到昌浩的面前出現了某種耀眼的光芒。 彰子驚得睜圓的眼睛。 自己從哪裡得到了這麼大的力量呢?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伴隨著雨聲,有大蛇的咆哮聲,時而驅開黑雲的雷鳴般的轟聲。 抓著昌浩的手腕倒在地上的彰子的眼前,滿臉得意神色的珂神出現了。 那嘴角露出了邪惡的笑易。 「……!」 失去平衡而跪在地上的昌浩,聽到自己胸口強烈的心跳聲,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他看見了。 珂神手中的劍尖漫漫地刺金了彰子的胸口。 胸中火焰仍在燃燒的昌浩的雙眼睜開得似要裂開了一般。 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啊……」 彰子緩緩地倒在了昌浩那無意識伸出的手腕上。 這倒下的少女被雨淋濕的頭髮,本來長可達腳裸,但現在半數不及腰部。 「…………「 在目瞪口呆的昌浩的手腕中,紙一樣白的面容歪曲了。 「咚咚」的鼓動又跳起來。 「……啊…………」 雷鳴的同時出現閃光。 刺到她身體的那鋼劍的刃正閃閃發光。 「……彰……子……」 一切都發生在那一瞬間。 那灰黑狼,像要吃人一樣地盯著那刺中了少女的少年。 「珂神……!」 珂神比古嗤笑著,再沒有比這讓他更開心的事了。 在其身後的紅毛狼也向昌浩他們投去殘忍而冷淡的目光。 「……難……道……」 茫然地看著不斷呻吟的彰子,昌浩乾澀的喉嚨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 「……啊……!」 手上承受著彰子的身體,昌浩無法相信著一切都是事實。 「彰……子……!」 胸中,火焰在燃燒. 心臟發出似敲打晨鐘一樣的巨響. 其他的什麼都聽不見了. ******************** 伸出手準備拿起桌上擺放的出雲石的時候,安倍晴明突然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伸出的手指停了下來。 坐在他正面的勾陣,奇怪地歪起了頭。 「晴明,怎麼啦?」 白色的丸玉,紅色的管玉,碧色的勾玉。這些玉包含了道反大神的力量,可以說是神的化身了。據說把他們連起來就成了三種一連的玉。 看者這塊拜託巫女準備的白色的玉,晴明露出深邃的目光。 伸出去的手指放在嘴角,老人一副沉思的狀態。 觀察了一會主人神態的勾陣,考慮著是等老人開口,還是自己先問呢,最終選擇了後者。 「有什麼值得在意的事嗎?晴明。」 終於移動目光了的晴明,現在有一直盯著勾陣看。那目光,相當強烈。如果是心懷不軌的人恐怕無法正視他吧。那時什麼事都可以看穿的銳利目光。 勾陣並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事,腳和手腕交叉著默然地承受著投過來的目光。晴明露出這種神情的時候,一定是有什麼事的。 當勾陣數的心跳數到六十的時候,老人終於開口了。 「……我說,勾陣啊。」 「什麼?」 「你為什麼把頭髮弄得這麼短呢?」 「————啊?」 勾陣毫無準備地反問了一句,沒有想到被問到這樣的事。 晴命好像很遺憾的樣子露出嚴肅的表情。 「你啊,如果把頭髮留到腰際,或者乾脆給紮起來……哦,不行咯,紮起來的話法力回降低哦。」 「晴明。」 勾陣舉起一隻手,想要阻止老人說下去。 「雖然我也猜到大概了,但為了慎重起見,還請詳細說明。」 「已經想到了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吧,就是那樣吧。」 「我的預想和你的想法是相同的證據在哪裡呢?」 對咬住不放的勾陣,晴明這樣還擊道。 「證據是沒有,我想大概是這樣吧,所以應該沒錯。」 對著慢條斯裡地回答的晴明,勾陣顯得生氣地嘀咕道。 「……這隻老狐狸……!」 勾陣提高聲音繼續道: 「準備怎麼辦?去求巫女嗎?」 老人搖了搖頭。 「不做到這個地步啦,會讓大神不悅的。」 「那麼……」 還沒說完,勾陣突然睜圓了眼睛,看到他這樣表情的晴明斜視掃視四周。 「……恩,雖然朱雀可能會生氣,但也只能這麼做。」 看到了橫臥在床上的天一,晴明靜靜地呼喚道: 「———天一……」 那聲音裡,有言靈滲透其中。 失去了血色的十二神將的天一的眼瞼微微跳動了一下,緩慢地正楷的眼睛茫然地朝上望了下,然後落到了晴明和勾陣身上,緩緩地搖著頭。 比天空的顏色還要淡的眸子裡,發出安心的光芒。 「……是,晴明大人。」 比平常還要柔弱幾分的聲音喊著主人的名字。老人靜靜地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對你有個請求。」 「我……能辦的一定辦。」 晴明沉穩地瞇細了眼睛。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朱雀可能有一點生氣。到時候你就安慰一下他吧。」 天一露出了微笑,好像覺得很疲倦似的點了點頭,吸了一口氣。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的樣子。橫躺在長椅上的玄武也一樣,沒有聽到主人的呼喚是絕不會醒過來的。 「該……做點……什麼嗎……?」 「嗯。」 晴明站了起來,伸出手,滿是皺紋的手指,拾起可閃閃發光的金色的頭髮。 「能把你的頭髮分一點給我嗎?」 「這個……有什麼必要嗎?」 語氣中有些許不安,那時因為停留在都城的朱雀非常喜愛她那完美的黃金色的頭髮的緣故。 察覺到這低那的晴明以讓人安心的口吻說道: 「嗯,只要七,八根……有十來根的話,我就會很滿足了。」 「是。」 不過,正當老人用手將頭髮披散開來的時候,卻被旁邊伸出來的手阻止了。 「使蠻力的晴明的,女人的頭髮是要小心對待的啊。」 歎息著的勾陣,取出了配在腰帶上的筆架叉,為了不讓人察覺到頭髮被剪短,盡量一根一根利落地從內側切落了下來。 看到對於女性的這種細心似乎很感佩的晴明,勾陣將切落的天一的金髮捲起來遞給了他。 「抱歉,勾陣。多謝了,天一。已經可以了,請休息吧/」 「對不起……」 視野再次沒入了黑暗,她就那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回到桌邊的晴明細心地梳理著天一的頭髮並紮成了一束。 「女人的頭髮,比同樣粗細的絲線要堅韌得多啊。」 對著再次做到了椅子上手腳交叉著的勾陣,點著頭的晴明繼續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天一,和勾陣你一樣,是土將。 勾陣意外地瞪圓了雙目。 晴明邊梳理著頭髮邊微笑著。 「塵歸塵,土歸土,同一個御統,總比知識細線連接起來的關係好。」 上代將玉連接在環狀裡的裝飾稱為御統,把土將天一的頭髮連起來的線,和蘊含著道反大神的力量的玉連接起來的話,就是御統了。 土的力量說起來應該是可以和具有水性的大蛇對抗的。 「之後,就看紅蓮能夠做到哪一步了。」 這一點連晴明也沒有預測到,紅蓮是十二神將中號稱最強的煉獄之將,但是八歧大蛇是從神代開始為世人所懼怕的大妖。 對著細心地將一件件玉跟線連接起來的晴明,叉著雙手的勾陣以不遜的語調說道: 「怎麼,晴明,難道你不知道嗎?」 「哦,你知道嗎?勾陣。」 「當然。」 勾陣點著頭浮現出無畏的笑容。 「只要你叫他做,他就能做給你看。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啊。」 有了晴明的命令,即使自己最討厭的強大力量他也會解放出來了吧。那可是連天空築起來的最強的結界也阻擋不了的力量——。 充滿自信的黑色的眸子,看起來顯得誇張。 看著好像自己的事情一樣肯定的勾陣,晴明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啊。」 得到了僅次於最強神通力的鬥將一點的肯定,那就一定沒有錯了。 將最後的玉和線也連接起來,永遠的力量產生了。這些單個單個的玉,由於連接起來,那力量講變得超乎想像的強大。 就連完成者晴明,看到這逐漸膨大的御統的波動,也一臉困惑,眉宇間現出道道皺紋。 「……拿走這個可能會有點困難哦。」 不管怎麼說,晴明曾經是個人類。這個本來具有神將的神通力又加上了天津神的神氣的神具,對他來說到底還是太強大了。 勾陣從晴明手中拿過了御統。 手心傳來的波動,既強烈又沉重,知識拿著手腕都會震動。連她都會這樣,其他的神將們還是不碰為妙了。 為了阻止震動而將手心握緊,勾陣是土將,和這御統的屬性相同,順著神氣的波長做就行了。 「把這個交給騰蛇,之後怎麼辦呢?」 勾陣邊站起來邊問道,就準備這樣出發了。由於在瑞碧之海休息過,傷已經完全好了。雖然神通力還沒有恢復,但因為能動了就應該趕赴戰場,對於作為鬥將的她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跟著勾陣追出房間的晴明皺起了眉頭。 「要說怎麼辦,肯定是只有戰鬥了啊。」 「難道沒有任何戰略嗎?」 「對於那樣的強敵,耍一些小把戲沒有任何意義。」 勾陣沉默了。確實,正如晴明所說的。 兩人就這樣走出了本宮,走向與人界連接的千引磐。 風音和六合出去以後已經過了一刻,人界應該迎來了早晨,但被黑雲覆蓋的天空讓人感覺像是在夜間。 在磐的前面擺出陣形的大蜘蛛注意到了晴明他們,站了起來。 「安倍晴明,還有十二神將,康復了嗎?」 「……恩。」 勾陣以嚴肅的表情思索著為何會問到這個,將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向了蜘蛛。 在蜘蛛旁邊的,是剛剛醒來的大百足和烏鴉。 「安倍晴明!安倍晴明啊!」 -飛到晴明前面的嵬,保持跟視線持平的高度大聲叫道。 「我們的公主都去作戰了,這是真的嗎?為什麼不去阻止呢?」 「回答啊,安倍晴明!根據你的回答,來決定讓不讓你返回都城。 被百足攔住的晴明瞥了蜘蛛一眼,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微閉著眼睛。 大蜘蛛想要阻止風音,但還是敵不過她堅決的意志。恐怕聽到了這些的百足和嵬一個勁的說教了吧。 剛醒來的百足還不能說完全康復,蜥蜴現在還在海底睡著,想立即追趕風音而去,但不能丟下巫女一個人,守護妖們顯得很焦急。 被守護妖們的氣魄給鎮得猶豫不決的晴明旁邊的勾陣突然站了出來。 「不必擔心。」 「什麼?」 異口同聲的百足和烏鴉互相看了一眼,勾陣說道: 「有六合在啊,他就算拼了命也會保護的,道反大神也說過了。」 到這裡的一路上,在睡覺的其間發生的事情,勾陣已經從晴明那裡聽說了。 百足和烏鴉交換了一下眼神。 「……不要有差錯啊。」 「對天地神明發誓。」 聽到百足的話,勾陣舉起手發誓道,嵬拍著翅膀靠了過來。 「萬一公主受了傷的話,你知道後果的吧,神將!」 勾陣一陣沉默。 「神將?為何不回答,在欺騙我們嗎?」 「……並不是欺騙,知識不能這樣確定。」 瞥了一眼殺氣騰騰的守護妖們,勾陣低聲繼續道: 「不管怎麼說,這是戰鬥,勝利並不能保證不受傷。」 她那威嚴的預期再加上發出那種凜然的神氣,就連守護妖們也沉默了。 「剛才已經說過了吧,因為有六合在,所以沒有生命危險,而且……」 她盯著三個守護妖的雙眸放出了光芒。 「你們剛才的話語,有侮辱道反公主的嫌疑啊,風音有足夠壓倒我們的力量,作為守護妖的你們,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對於條理清晰的勾陣的言辭,守護妖們找不出反駁的話語。 晴明和勾陣他們就這樣通過了磐,進入了隧道。為了慎重起見,百足他們決定同行直到隧道的出口。 眼看就要馬上穿過那隧道的時刻,晴明突然停下了腳步。 「———……!」 看到晴明屏住了呼吸,勾陣感到蹊蹺,問道: 「怎麼啦?晴明。」 按住胸口的晴明,臉色蒼白的回答道: 「……天狐之血,正在躁動著……!」 連勾陣也突然臉色一變,這意味著什麼,她是不會忘記的。 「天狐之血,在暴走嗎?那昌浩……!」 閉著眼睛凝神思索了一會後,晴明看著靠近的勾陣念道: 「……還未到灼燒昌浩靈魂的地步,但是,可以感覺到制御的法力已經失去效果。恐怕丸玉的力量正在逐漸消失吧。」 這不用說,肯定是昌浩的身邊有危險在逼近。能夠鎮住血液暴走的丸玉的神氣都被打散的事情,正在發生。 兩人加緊向出口趕去。從人界吹來的風中,有異樣的妖氣夾雜在其中。 那是八歧大蛇的妖氣,在雨中潛伏的大蛇的力量,增強到了這種程度。既然離這麼遠的道反也是這種狀況,大蛇即將再次降臨的鳥發峰,一定是被可怕的蛇神的力量覆蓋著。 出現在正下著暴雨的人界的勾陣,朝遙遠的南放望去。那裡有六合和風音,太陰和白虎,還有騰蛇。 「…………」 已經不允許有一刻的猶豫了。 勾陣正準備衝出去,但是卻被晴明制止了。 「等等,勾陣。」 對著一副焦慮的表情回過頭的勾陣,老人一陰沉的語調說道: 「就這樣出去,被雨水不斷擊打的話,你的神氣也會被削去的。」 「那麼,怎麼辦呢?」 對著努力冷靜地詢問的勾陣,瞬間已濕透了身的晴明仰望著天空回答道: 「現在這片土地被大蛇的妖氣覆蓋著,玷污著,這雨就是大蛇的污血。」 從風音的口裡聽到比古神們的歎息,又在晴明的耳邊迴響起來。 老人的雙眸帶著陰沉。 「就這樣在黑雲中決鬥,勝算很小,必須盡全力迎擊。」 神發出了「將其驅散」的命令。 那麼,街道命令的人類,為了完成這個命令不應該向神來企求嗎? 「晴明?」 看者斜著眼睛的勾陣,晴明莊嚴宣地告道: 「召喚比古神的力量,將那雨除去。」 不能將變化成大雨降落到地上的大蛇毒血阻止的話,那大妖是打不倒的。 那黑雲,是九流族的王呼喚來的東西。九流族的王珂神比古花了很長的時間積蓄起來的念力呼喚來的,大蛇的力量源泉。 「雨停的話,大蛇的力量也就能削弱一些,只能這樣。」 「這個……這樣嗎?」 看著雨雲,又看了看晴明,勾陣一時無語了。 是啊,這個男人是安倍晴明啊。 祭祀王珂神比古呼喚來的雨,不是一般的神或者術士除得掉的念力凝聚物。 但是,是這個男人的話,這個可能還是有的。 繼承了能通神的天狐之血的人類,是人與異性的結合體晴明的話。 她注意到了。 對,或者天狐的話,是能與遠古的大妖八歧大蛇對抗的。 晴明邊接受著雨的擊打邊閉著眼睛。 他在擔心昌浩的安危,還有一件,一直存在他心中的某個預感。 那個預感的真相到現在還未解開。 閉著的眼裡,閃爍著微微的光芒。 落下來的雨,卻把光芒打消了。大蛇的力量使得晴明本來持有的直覺都變地遲鈍了。 睜開眼睛,安倍晴明朝著被暴雨籠罩的天空望去。 那傳來的閃電的遙遠天空。 那天空下,有可怕的大妖 第三章 夢見了紅色的螢火。 那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情了。 「那之後就沒有夢見過了,果然還是沒有什麼特殊意思的吧。」 坐在陰陽寮歷部署的安倍成親小聲說道。 他在來陰陽寮之前已經去過一堂安倍府了,但還是沒有看見影子。雖然聽說因為患病而臥病在床,但是具體病症是什麼這一點成親並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昌浩不在,爺爺也不在,至於母親和父親的話應該不可能知道什麼詳細情況吧。」 雜妖們在擔心這一點的話也就算了,可是弟弟的昌親也在擔心。 「要不回家途中再去看一次吧?但要是老去露面的話,總覺得青龍他們會不高興啊……」 成親口中那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的時候,發現有個人影正從陰陽部署那邊走過來 看見了成親的籐原敏次頓時雙眼發光,匆匆走進了歷部署徑直走向於最裡面的成親的文案,突然跪在地上,Q□.sh□.ω□ng.低下了頭。 「之前的事真是萬分感謝。」 「啊,敏次,隔了這麼久,第一天來上班吧?」 「是的,剛剛我也情趣行成大人那邊了。」 「是嗎,他看見你這麼精神的話,一定會鬆一口氣吧。」 敏次點點頭,十分高興地瞇起了眼睛。 「我來這邊的時候也在路上遇到了昌親大人……聽說他也很為我擔心,還說對於之前發生的事趕到很吃驚,覺得抱歉什麼的…………」 陰陽生和直丁們在都城之中遇到了大批異性之物的這個消息已經廣為流傳了。 這種時候最值得依賴的絕代大陰陽師最近卻一直臥床不起,不管是誰心中都不禁懷有一股無形的不安。 「昌浩也還是不能來上班是吧。我聽說他還要過好幾天才能出來活動。」 敏次說到這裡,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怎麼了,敏次?」 發覺他表情變化的成親問道: 「不……我並沒有說昌浩不好的意思,不過要是因為過長的齋戒期耽誤了學習的話,到時本人一定會覺得很辛苦吧……」 「啊……」 成親點點頭,然後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不過這種事情他也應該清楚,到了能夠上班的時候一定會拚命學習努力補回來的吧。而且即使在齋戒期間也能自習。比起這個,在現在這種雜務繁多的時期,他不來上班的話應該會對你們陰陽部署的各位造成很多不便吧。」 再過幾天就是乞巧祭了,各種各樣不得不做的雜務都會大量增加。 敏次搖搖頭。 「不,關於這個的話我們分著做就行,請不必擔心。而且齋戒這種事情的話也實在沒有辦法。」 污穢之物是不能帶近來這個大內宮中的。與其變成這樣的話,還不如乖乖的呆在宅邸之中靜心齋戒還比較好。 「啊,我得回去工作了。」 敏次說著準備站起身來。成親突然注意到什麼,開口道: 「學習方面應該耽誤了很多吧,來這裡沒關係嗎?」 既然耽誤了那麼久,現在為了補回來的話,應該有多少時間也不夠才對。而且雖然身份上還是陰陽生,但是既然已經是職員的話,他們必須要完成的工作也是不少的。 敏次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其實,是博士安排時間讓我過來這裡謝昨日的禮的。」 今天開始,敏次必須每天加班來完成工作以及學習的任務。博士他應該是考慮到應該讓他盡快處理完這些事情,然後好專心下來攻關吧。 「原來如此,還真像伯父的性格啊。」 陰陽博士的安倍吉平,是成親的伯父。 「是的,對於他的周到安排,真的是萬分感謝。那麼成親大人,我先回去工作了。」 敏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站起身來,突然眉間掠過一道陰影。 「……那個,成親大人,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成親驚訝地問道。敏次環視了一周,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說道: 「由於我本身沒有見鬼之才,所以只不過是憑直覺而已。請您聽的時候考慮到這一點。那個,大內裡的……那邊的空氣似乎有點不妙……成親大人覺不覺得……」 敏次的視線投落在天皇和皇后們所居住的內宮。 聽見敏次這出乎意料的話,成親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個……我沒注意到……你跟伯父提到過著個麼?」 「我有想過說的,可是我剛才也說過了,我自己本身沒有見鬼的才能,也難以排除知識單純的多心。而且我想問過成親大人的意見再說也不遲……」 「是嗎……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敏次慌忙搖頭: 「不,應該只是我的多心而已。實在對不起,就當我說笑的吧,當沒有聽到就好,那麼,我先回去了。」 成親目送和來的時候一樣腳步匆匆的敏次的背影離開,反覆在腦中迴響他所說過的話。 內裡宮的的空氣有點奇怪。 成親站起身來走出走廊,把視線投向內裡的方向。 內裡位於陰陽寮的北面。由於外面圍著好幾重建築物,門以及圍牆,所以內裡宮的建築物從這裡是看不真切的。 成親定定地凝視著內裡的上空。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寒意爬上了他的脖子不禁讓他皺起了眉頭。 開始追尋數日前的記憶,陷如沉思。然後向著收納了記錄著平日的氣象,占卜以及式盤結果書籍的塗籠走去,瀏覽了最近幾天的記錄文件。把寫在草稿上的各種信息抄寫在一起,也是最近昌浩的工作之一。 到水無月(舊歷6月)下旬為止並沒有什麼變異。但是似乎從那時開始,空氣的感覺就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了。但是那都是十分微妙的變化,不仔細注意看的話根本不會注意到。 都來上班的成親已經一點點的習慣了這種變化,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敏次之所以能夠察覺這一點,是因為他從開始產生變化的時候進入了齋戒期,一直進行齋戒靜心修養,所以感覺變得比較敏銳而已吧。 「真是失態啊,沒嚮導自己身任博士之職,卻竟然沒有發現這一點…………」 看來自己的修行還有所提升。 但是恐怕一陰陽頭為首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吧。因為空氣的變化是如此的不明顯,完全不會引起人注意。 「而且因為乞巧祭的準備,整個陰陽寮都處於遺篇忙碌之中啊……不過……唔……還是不太清楚。」 成親側著頭閉上了一邊眼睛。 這種氣息究竟代表著什麼呢? 他瞪著書籍看了好一陣子,選擇其中的幾樣記在頭腦中之後,走出了塗籠。 看來還是有必要在下班之後再去一次安倍府啊。 如果祖父能夠在那之前回來就好了。 「啊,博士!」 成親從塗籠走出去的時候,剛好碰到了迎面走過來的歷部生們。 「我們在找您呢!」 「您究竟去哪裡了啊?」 「您該不會是打算一大早就偷懶吧?」 成親掃視了以下紛紛抱怨的歷部生們,然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這些傢伙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啊? 但是平時的所作所為他自己也不是沒有自覺,所以這句話他就沒有說出口了。 接下來歷部生們小心翼翼不讓成親逃走,一直把他護送回歷部署。 ******************* 十二神將的天後拉起窗簾,讓室內的通風能夠好一點,接著歎了一口氣。 「……晴明大人他,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呢……?」 聽見她說話的青龍猛地挑了一下眉毛。他眉間雕刻著的皺紋數目明確地表示他現在的憤怒程度。 晴明以魂魄的狀態從道反那邊回來之後,沒想到取回實體之後便馬上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的徵兆。 青龍盯著老人睡覺用的的被褥,憤憤地嘀咕道: 「……等他回來了就有他好看!」 聽見盤腿做在房間中央的青龍的宣言之後,靠在柱子上豎起一邊膝蓋的朱雀歎了一口氣。 「唔,你這種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啦。」 朱雀也有著同樣的心情。但是,比起這個,他更擔心天一。 據貴船的祭神高龍神所說的話,遠在西方的出雲之地上,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然後這位神明就命令朱雀他們十二神將的主人請去一探究竟。 朱雀看著右手的手掌。 現在不論是聲音,內心,思念以及伸出去的手,都無法到達。 朱雀握緊拳頭,然後放到膝蓋上,再把額頭擱了上去,閉上了眼睛。 那個時候自己伸出去的手並沒有觸碰到。不,也許已經觸碰到了,只是本來抓住的手卻在瞬間消失,他的指尖只抓住了一片虛空。 想起了不在這裡的天一按白皙纖長的手指。然後還有和披著金法的面容完全不同的,另一張臉在腦內掠過。 已經很久沒有象棋這個。看來是神明的質問勾起了自己藏在記憶深處的往事。 即使對於並非一般人類的十二神將來說,出雲之過,道反聖域也是很遙遠的地方。以前曾經試過借用白虎的風去過築紫之國,那個時候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而現在能夠操縱風的兩名風將都在道反聖域之中,不在這裡。 「…………」 不知是誰歎了一口氣,本來就顯得沉重的沉默更顯得沉重了。 這個時候,一般都留在異界的神氣降臨到了室內。 「……各位,大家似乎都是一臉焦躁的表情呢。」 現身的十二神將太裳雙手插到袖筒中,以一如既往的姿勢站在那裡,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回頭看了看站在窗子前面的天後,太裳的表情不禁變得更加憂愁了。 「天後,你的臉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呢。是不是先回異界一下比較好?」 天後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晴明大人下達了命令。在他回來之前,我是不能離開這裡的。」 「可是……」 太裳說著從袖筒中伸出手來,放在天後的額頭上。 「通力已經變得很弱了啊。應該是太過疲勞的關係吧。」 聽見太裳那打從心底裡擔心自己的話,天後不禁垂下了眼簾。他說得沒錯。 青龍看了一眼這兩個人,十分不爽快(吃醋嗎?嘻嘻~)的開口道: 「太裳,你是來幹什麼的?」 被他用這種語氣一問,太裳回過頭去優點困惑地說道: 「你說『是來幹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呢……?」(太裳的無視青龍本領開始發揮~太像晴明瞭) 青龍的表情變得更為陰沉了。 「沒事就來逛逛麼?」 「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天空老翁他說要是晴明大人不在的話,為了以防萬一,也許讓我待在這邊會比較好,所以我就過來了。」 「太裳——」 「是?」太裳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比他年長幾歲的青龍用冷冷的語調回答道: 「你現在所說的這件事,難道就不算是『事』麼?」 太裳又眨了一下眼睛,回頭看著天後,一臉「是這樣嗎?」的神情。 看見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之後,太裳又望向朱雀。朱雀也無言地給予了肯定。 青年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的樣子,開口道: 「那麼,就當是這樣吧。青龍有時候會露出很可怕的表情呢。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經常在眉間擠出皺紋的好。」 青龍聽到他說這句話之後額頭上的青筋暴跳地動一起來。(青龍開始脾氣暴走了……..OTL) 朱雀看見後連忙移開了目光。要是這個時候跟青龍視線相接的話,說不定自己會成為他的出氣筒。 太裳似乎完全沒有發覺青龍的沉默代表的意義,繼續說道: 「晴明大人也經常說,這樣子經常皺著為頭的話,說不定有一天那些皺紋就會消不掉了。所以我覺得應該迴避一下這個比較好…………」 「————太裳。」 一陣幾乎連天地都要為之振動的聲音傳來,太裳不禁眨了眨眼睛。 「是。」 「要是你來的目的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話,你給我滾回去異界好了!」 太裳一困惑的表情反駁道: 「這是老翁的命令,所以我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啊,對了,青龍。除了皺紋以外,你那硬邦邦的說話方式,最好也盡量委婉一點比較好哦。」 聽見太裳那以憂心仲仲的語氣淡淡說出的話,青龍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了。 「還有就是…………」 太裳回頭看看天後,皺起眉頭。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同胞心痛而置諸不理。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行。」 一瞬之後,青龍低聲吼道: 「……為了防止誤會,我還是問一句,你所說的心痛的同胞到底是指誰?」 「那當然是弱質纖纖的女性,天後了。」 「只有她嗎?真的只有她嗎?」 青龍言外之意是問——難道你就不覺得你現在自己的發言在擾亂同胞的心靈麼?」 太裳一副沉思的樣子雙手環胸。 「……天一又在道反那邊啊…………」 朱雀瞄了青龍一眼。恐怕他已經猜到接下來的發展會是什麼了。把手貼在額頭上,朱雀探頭看著旁邊的房間。 雖然神將的聲音一般人聽不到,但是不一般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站在窗子前面的天後拉了一下太裳的衣袖。 「太裳,那個……」 「是?怎麼了,天後?啊呀,你臉色比剛才更糟了呢,還是快點休息一下的好——」 「是的……啊,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天後一邊打量著青龍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選擇著字句。 「等晴明大人回來了的話我會休息的。所以你還是回到異界的老翁去吧……」 再這樣下去,青龍累積下來的怒發肯定會把太裳炸個粉身碎骨。這個不管怎樣都得避免才行。 「我沒事的,真的——」 「天後,你不能這樣子勉強自己的啊。就算是神將也有極限的。就連我門之中通力的強度排名第二的勾陣,也不得不到道反聖域那裡靜養呢。」 太裳說到這裡,突然猛地排了一下手。 「對了,這麼說來,你和勾陣感情最好了呢。肯定是是在擔心勾陣的情況是不是?我實在太欠缺考慮了。沒想到這一點。真是太對不起。」 「啊……」 面隊突然低頭道歉的的太裳,天後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 這個時候,一聲尖銳的怒吼轟鳴起來。 「太裳!你是來說廢話的嗎!!」 太裳轉過頭去,眨了眨眼睛。 「怎麼可能呢。青龍,你是不是在生氣啊?」(……..終於發覺了……..) 太裳定定地看者青龍。天後拚命拽著他的袖子。但是似乎她的想法完全沒有傳達給太裳,只件他側著頭不解地說道: 「晴明大人前往聖域這件事我也從老翁那裡聽說過了,似乎發生了一些十分緊急的事情了呢……要是他能夠平安回來的話,讓他稍微反省以下就行了吧。他本人不在,你卻一個人在這裡生悶氣的話,只會累倒自己而已啊。」(太裳…你在火上加油啊…) 青龍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以現在進行時影響我心情的人可是你————!」 怒吼再次轟鳴。 太裳睜大了眼睛,一時啞口無言。 臉色青白的天後從他身後走了出來,跪在地上. 「那個,對不起,青龍……」 「我什麼時候罵你了?」 「那,那個…………」 被他這樣一瞪,天後也找不到話了。青龍追加了一句: 「責任不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要老師道歉。」 「……是。」(可憐的天後…成了炮灰…) 可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太裳插口道: 「青龍,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要是你覺得她沒有錯的話,那怎麼能用那麼凶的語氣,好像在苛責她似的?」 「你有資格說嗎!」 面對火上澆油的太裳,青龍咧嘴吼道。 太裳那紫苑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青龍。過了一會兒,他彎下腰來正做在青龍的面前。 「青龍,對不起。看來我又在無意中惹你發火了呢。」 「有自覺的話就改一下啊!光是那個混帳就已經夠讓我頭疼的了。」 聽見青龍那氣勢洶洶的話語,太裳的眉頭微微一皺。 「青龍,不管怎樣,我覺得把自己的主人稱作混帳都是十分不妥的行為啊。」(…...難道成親也是被這樣帶大的嗎……OTZ) 「你……!」 夾在兩人似乎沒完沒了的戰爭之間誠惶誠恐的天後,看到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了的朱雀正在向自己招手。 雖然猶豫了一會兒,但是知道自己就算插嘴也幫不上什麼忙的,天後只好站了起來。 「怎麼了,朱雀?」 走出了走廊之後,朱雀伸手指了指隔壁房間。 「我們吵得這麼厲害,裡面應該也聽得到吧。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情況?」 天後眨了眨眼睛,點點頭。 「我知道了。」 然後她忽然露出了苦笑。 「要是天一在的話,你就能拜託她了呢。現在只有我,真對不起,朱雀。」 朱雀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聳聳肩膀道: 「這種事你就不要說出來了嘛。」 交代了一句「我上屋頂去」之後,朱雀的身影就消失了。在青龍冷靜下來之前,保持距離是最明智的選擇。 在晴明的房間之中,青龍正對正座在自己面前的太裳進行著漫長的說教。 天後越過肩膀回頭看,然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她伸手小聲地敲了一下隔壁房間的門,看看室內有沒有反應。可是室內卻未見傳出回答。 「失禮了,公主?」 天後喊了一聲,然後推來了了門,由於四周的門窗都緊閉的關係,所以室內十分陰暗。天後環視了一下室內,歎了口氣。 慢慢地走向牆邊,靜靜地打開窗子。清朗的陽光立刻傾瀉進來。 天後因為過於耀眼的光芒瞇起了眼睛,轉過身去。 光線勉強照射到的地方鋪者被褥。陽光照耀在收納了黑髮的發箱上。 橫躺在那裡的彰子還是依舊雙眼緊閉,沒有醒來的跡象。 天後小心翼翼,盡量輕手輕腳地在枕頭邊上跪下膝蓋,把手指貼在彰子那被陰影籠罩著的臉上。 體溫石斛比平時要低許多。肌膚之上也幾乎沒有什麼血色。 因為她一直在昏睡,都沒有進食過任何東西。 「……要是晴明大人回來了的話,要讓他盡快看看公主的情況才行……」 究竟是因為患病呢,還是因為有起他原因所以昏睡不醒?天後他們這些神將是看不出來的 人類太過脆弱,所以他們總害怕要是自己魯莽行動的話,會不會一不小心他們就弄壞了。 天後輕輕的歎氣過後,拿起了彰子那一直放在蓋到胸前的被子上的左手。然後把從單衣的袖口可以窺見瑪瑙手鏈的纖細的手臂放進了被子中,把被子一直拉到肩膀上不讓她冷著。 這條手鏈,聽說好像是昌浩送給她的。 即使生病也沒有解下來,可見真的是非常重視的東西吧。想到這個天後不禁微微露出一笑。 由於這幾天一直發燒而臥病在床,所以她連擦拭身體這種事情也無法做到。等她醒來以後要是沒有發燒的話,沐浴身體,並且清洗一下很久沒洗的頭髮也許不錯。 「要是太陰或者白虎在這裡的話馬上就可以用風吹乾了啊……」 女性的長髮一旦清洗的話沒有一天時間是幹不了的。不過如果使用太陰他們的風的話,就不用這麼長時間了。 隔壁房間仍然傳來青龍的聲音。 天後歎了一口氣,去到了彰子房間的走廊上來。 陽光很耀眼。出雲之地不知是否也和這裡一樣,晴空萬里? 天後抬頭看了一會兒天空之後,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正在看著自己,於是眨了眨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下周圍。碧綠色的雙眸慢慢地掠過,然後停在了一點上。 圍牆的另一邊,一隻烏鴉正停在種植在路邊的一棵柳樹的樹枝上。 烏鴉無聲地凝視著這邊。 「…………那只……烏鴉是……」 頭腦之中敲響了警鐘。 天後定定地盯著烏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跑進了隔壁房間。 「青龍!」 「什麼事?」 青龍回過頭來,正做在他面前的太裳正無精打采地垂著頭,看來正在反省的他聽見了天後的語氣之中充滿了不尋常的感覺,也跟著抬起頭來。 「怎麼了,天後?」 天後甩著一頭銀色的長髮跑到門邊,從開著的門打量庭院,確認了剛才的烏鴉還在那裡。 「那只烏鴉,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令人在意呢。」 青龍和太裳站了起來,來到天後的左右確認那只有問題的烏鴉。 然後好一會兒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青龍凝視著站在柳樹上的烏鴉,開口低聲呼喚道: 「——朱雀。」 不消一秒,朱雀便回應道: 〈怎麼了,青龍?〉 於是青龍跟在屋頂上的朱雀交代了烏鴉的事情。朱雀聽完之後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用緊張的語調說道: 〈……那只烏鴉飄蕩著一股和一般生物不同的氣息。跟那野獸很相似啊。〉 青龍的雙眼頓時放光。 天後倒吸了一口涼氣,剛想要出去,卻給青龍抓著手臂阻止了。 「等等。」 「青龍?」 青龍把回過頭來的天後啦了回來,然後對太裳說道: 「我和朱雀過去,你和天後留在宅邸裡看好公主。 「我知道了。」 青龍用一個眼神制止了正打算發出抗議的天後,然後就消失了身影。本來就在近處的朱雀的神氣也跟著消失了。 烏鴉的叫聲響起。一邊呀——呀——地大叫著一邊拍打著那漆黑的翅膀,展翅飛走了。 天後看見了這個情景之後,沉著臉歎了一口氣。 總覺得自己總是被留下來的一個。 「怎麼了,天後?」 被叫到名字,於是抬起頭來,只件太裳那沉穩的視線正向著自己。 「……由於我的能裡不足,所以這種時候總是被人仍在後面呢。剛才也是,青龍不是叫朱雀一起去嗎?明明我就在身邊的說……」 聽見天後那帶著自嘲之意的話,太裳瞇著眼睛說道: 「青龍之所以帶著朱雀去,不就是因為有你在宅邸裡守著的話比較安心的緣故麼?」 天後聽到這句自己想也沒有想過的話,不禁瞪大了眼睛。太裳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沒有戰鬥能力。而至於留在異界的老翁也是也樣。現在我們就只有依靠你了呀,天後。」 青龍說讓自己留在這裡保護宅邸和公主。那是在信賴他們兩個人的基礎上才會說的話。 太裳伸手撫摩著天後的頭安慰她,目光投向隔壁房間。 「彰子公主醒來了沒有?因為剛才我被青龍罵的時候,應該聲音還是滿大的吧……」 太裳有點擔心地道。天後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這個不用擔心,只是…………」 說到這裡,她的眉間掠過一絲陰影。 剛才看見的彰子的面容開始在她的腦內浮現。 「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等晴明大人回來了以後,得讓他看看才行。」 太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有這麼嚴重嗎?這個可真是……」 彰子的症狀和一般的疾病不一樣。那是因為生氣不斷被棲宿在她體內的大妖窮奇的詛咒侵蝕的緣故。 窮奇扔下的麻煩禮物。必須有陰陽師一直在身邊抑制詛咒的力量才行。 「窮奇……想不到死了還要留下這樣害人的種子啊……」 太裳沉重地低聲道。天後悄然點頭表示同意。 第四章 夢見了紅色螢火。 砰、砰、心臟在不斷跳動。 昌浩胸口中,只聽見這個聲音不絕地迴響。 臂彎中的彰子身體裡刺著一吧鋼劍。 「不要妨礙我,丫頭!」 聽見這狠狠的聲音,昌浩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連忙驚慌地移動視線打量四周。 一雙赤紅的雙眸,泛著冷酷的光,正俯視著昌浩和彰子。 砰、砰、心臟仍在不斷跳動。 夢中看見的紅色螢火。和那同一顏色的,珂神比古的雙眸。 感覺到昌浩的視線,珂神冷冷地笑了。 「不錯嘛,總算撿回一條命不是嗎?——雖然也只有那麼一點時間了。」 珂神舉起右手,手中赤紅的火花四濺。 昌浩屏住了呼吸。砰砰的心跳聲直擊耳內。從身體中產生的衝擊擴散到全身,激起一陣痛楚。 「…………!禁……!」 在空中劃出五芒星,壓低聲音大叫道。 五芒星的護身壁勉強擋住了珂神放出的紅色雷擊。昌浩想要繼續維持下去,身體的內部卻感覺到一陣難以忍耐的痛楚,讓護身壁也跟著不穩定地晃動起來。 「............彰子…………公主……」 呆然地站著地太陰茫然地低聲呼喚道。 剛才他還在自己身邊地。然後離開自己身邊,走向昌浩,向她伸出手 ,接著就—— 「……啊……」 躺在昌浩地臂彎中臉上表情扭曲了地彰子,手正放在自己的胸部稍下的地方。 一直處於硬直狀態的太陰發出了不成調的悲鳴,向著昌浩和彰子跑了過去。 「公主、彰子公主——-!」 她無意識地向著劍伸出手去,卻忽然回過神來,縮回了手,現在自己亂來的話說不定會要了她的命。 火花不斷爆發四濺的聲音震撼著太陰的鼓膜。她慢慢抬起了視線,只見傲然地笑著地珂神手中閃動著赤紅火花,正大大地膨脹起來。 太陰的雙眼中燃起了憤怒之火。 「這個混蛋…………!竟然……!」 神將不能傷人,不能殺人,那是他們必須遵守的規則。 但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真的使人麼? 打妖八歧大蛇復活的容器。已經失去了心和意志,成為了一具空殼的容器。 太陰的全身隨著怒火的爆發不斷迸發出神氣。明明已經到了極限的她,究竟從哪裡爆發出這種力量的呢。 「竟然把彰子公主…………!」 太陰的全身充滿了殺氣。昌浩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太陰……!太陰、不行……!」 身體內的火焰正在不斷衝撞,產生出幾乎讓自己失去意識的苦痛。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失去了鎮壓作用丸玉的昌浩了。 天狐之力正在灼燒昌浩的生命。 蒼白的火焰從昌浩的身體竄出。 慢慢地睜開眼睛的彰子,輕輕把手放在了昌浩的臉頰上。 「……昌……浩……」 她把另一隻手伸到了自己身上插著劍的部位,努力發出聲音來。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昌浩無言地搖了搖頭。他那瞪得大大的眼睛中,只見淚水正大顆大顆地滾下。 「昌…………浩………………真……的……」 沒事的。 為什麼呢。彰子用已經混亂的頭腦拚命想到。 她抓著昌浩的手臂,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臉困惑地皺者眉頭。 「……一點……都……不……痛……」 劍明明插在自己身上,可是,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楚。 「究竟,怎麼回事…..?」 太陰驚訝地問道。彰子再一次重複道: 「真的…………不痛……也不覺得……難過……什麼也沒有……只是……」 覺得、好冷。 皮膚的感覺一點點變得微弱。寒冷以及其他一切感覺,都開始漸漸消失。 彰子開始顫抖起來。自己的身體好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好像變成了別人的東西似的。 抓著昌浩手臂的手指也一點點的失去了感覺。 昌浩注意到她的異變,拚命壓抑著胸中劇烈的脈動,開口喊道: 「彰子…………彰子…………!」 而從他後方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多由羅卻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 「住手,珂神!」 昌浩和太陰反射性似回過頭去。同時,昌浩張開的五芒星護身壁被擊碎。 雷聲一陣轟鳴,昌浩和太陰整個人被彈飛。 珂神慢慢地移動腳步走向失去了支撐的彰子,把手伸向插著她胸部的劍。 「身體的感覺應該快要完全消失了吧。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吧?」 「……「 珂神一手拔出了劍,然後毫不留情地把手指插向彰子那位於胸部的劍傷。 「……!」 不成調的悲鳴和嗤笑同時響起。 昌浩忍受著衝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到眼前光景的一剎那,整個人不禁呆在當場。 珂神把整個手掌伸進了彰子的身體中正在搜尋著什麼,然後終於找到了目標的他把手伸了出來。 彰子的肢體大大地伸展著,然後慢慢地鬆弛下來,最後一動不動了。 「……啊……————————!」 隨著一聲怒吼,太陰的龍捲襲想站在雨中的珂神。珂神往後一跳避開,只件他的受上正緊緊握著一件黑色的東西。 昌浩箭一般衝了出去,跑向不斷被雨點沖打著的彰子。他的臉因為苦痛而扭曲了。 砰、砰。昌浩的心跳比剛才跳得更快了。他跪在彰子身邊想要想她伸出手去,可是身體卻無法配合一直行動。 「…………唔……啊…………!」 火焰正在胸膛之內燃燒。 多由羅走近昌浩和彰子,坐了下來,把臉靠近彰子的口角。 「彰子……你還能聽見我的聲音吧?」 彰子微微睜開眼睛,看著灰黑色的狼。 「………..多由羅…………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眼中充滿了恐懼。明明感覺不到任何痛楚,可是身體中的問題卻被漸漸奪去,意識變得越來越朦朧。 ——沒事的。這個只是虛假的身體而已。 在多由羅身體中的魔由羅安慰她道。 彰子眨了眨眼睛。 自己被帶到這片土地的時候,身上穿的是自己完全沒見過的衣裳。一直戴在左手手腕上的受鏈也不知所蹤。 ——那是因為我們利用珂神的力量,把你的魂魄帶來這裡了。彰子的身體還在都城之中,還活著呢。 為了能夠把八歧大蛇維繫在這個世上,必須獻上祭品。 要是道反大神的女兒還處於完全狀態的話,本來光她一個就足夠的。可以利用她身體讓大蛇再現,然後用她的靈魂維繫大蛇的力量。 但是她的魂魄卻離開了身體。 而荒魂選定用來取代她的靈魂的,就是遠在都城的彰子的靈魂。 ——他說你的靈魂十分上等,所以…… 魔由羅說著,沮喪地垂下了耳朵。 ——我和多由羅當時都認為,那樣做是正確的。……但是其實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對。 彰子瞇起了眼睛。四周迴盪著風聲和雨聲,以及樹木不斷被刮倒的聲音。龍捲風捲起了沙石,轟鳴的雷聲響徹天際。太陰的風正在向珂神發動著攻擊。 彰子把視線移向拚命壓抑著天狐之力的昌浩。昌浩的呼吸十分混亂。他一定很痛苦。得告訴他自己沒事才行。 「……昌……浩……」 喉嚨開始慢慢發不出聲音了。形成身體的力量開始一點點消失,指尖變成黑色,慢慢地開始粉碎。 ——因為珂神取走了自己身體中作為核心存在的鋼玉。彰子的身體,已經無法存在下去了。 剛才取出來的東西,裡面封住了彰子的靈魂。 擦黑能夠好跪倒在地面上,一邊喘著氣一邊問道: 「狼…………彰子……她……怎麼樣了……!?」 看到臉色蒼白的昌浩,彰子很努力地動著嘴唇,想要告訴他自己沒事,但是,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良……」 不知道她想要呼喚的是多由羅還是魔由羅,又或者說,是它們兩個。 狼把耳朵湊近了拚命發聲的彰子嘴邊。 「……你……不…………的……..」 多由羅瞪大了眼睛。那不可思議的言靈話語傳入了耳內,在胸中擴散開來。 他用驚訝的表情俯視著彰子,只見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點了點頭。 在多由羅之中的魔由羅不禁眨了眨眼睛。她努力發出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微弱得無法再聽見了。 ——彰子,你在說什麼…… 昌浩伸出了手,抓住了彰子的手腕。看著不斷變成沙子一般粉碎的手腕,然後注視著彰子的眼睛。 為了逃走而剪短的頭髮。那也已經變成惡靈塵埃了。 彰子注意到昌浩正在看的是什麼之後,抖動著眼瞼似乎想要告訴他什麼。 即使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剪掉頭髮這件事,自己並沒有後悔。不過真正的身體還在都城之中,頭髮也還是完好無損這件事,卻讓自己感到高興。 還有就是昌浩送給自己的手鏈,也並沒有遺失,實在太好了。 彰子的眼瞼閉上了。那雪白的臉瞬間變成了塵埃,被雨水沖走了。 那灰黑色的狼身體中的魔由羅的聲音,傳進了昌浩的耳朵中。 「………..彰子、她沒事……吧……?」 狂亂的感情正與體內不斷衝撞的天狐之火交鋒著。昌浩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拚命要把火焰壓下去。多由羅想著他點了點頭。 「她的宿體還在都城。她的魂魄……被珂神……不,是荒魂的力量召喚過來的……然後一直封印在這裡知道時機成熟。 雷聲轟鳴,狼的聲音也跟著重疊上去。 多由羅移動著視線。現在自己所剩下的力量只能勉強支撐身體站起來,不管是戰鬥或者是逃走都很困難。 「——你這個叛徒。沒想到你竟然會讓祭品的秘密告訴敵人。。。。。。」 像是冰凍的火焰一般的真赭的雙眸恨恨地凝視著灰黑色的狼它的眼中沒有絲毫骨肉相連的母親應有的溫情。 多由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開口道: 「母親……」 母親一向很溫柔。雖然有些時候會嚴厲地斥責自己,但是不管怎樣,她仍然是多由羅和魔由羅的母親。 紅毛狼不帶感情地凝視著自己的兒子,大聲道: 「多由羅,給我退下。那個孩子是妨礙我們實現宿願的人,必須殺掉他才行。」 真赭的吼聲穿過雨簾響徹四周。大地也跟著回應起來,發出了轟鳴。那是呼喚荒魂的聲音。 多由羅回頭看著昌浩,用緊張的表情的叫道: 「昌浩,彰子的靈魂就封印在珂神手上的那個鋼玉之中。要是把那個獻給了荒魂的話,彰子就…………!」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砰!衝擊重重地撞擊著心胸。 再等一下,求求你再再等一下。 不能讓天狐之力失去控制,要是現在變成那個樣子的話,自己就無法拯救彰子了。 「珂神…………比古……!」 太陰跳了出來,周圍的樹木紛紛倒在她的風之下。 「看招———!」 受到風力的直擊,大樹發出巨大的轟鳴裂開兩邊。珂神從大樹的根部跳了出來,緊握著受上的劍猛地飛身躍起,靈巧地踏著樹幹飛到了太陰的頭頂,然後舉劍直砍下來。 「…………!」 「禁!」 昌浩放出了禁咒擋住了向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的太陰頭頂直砍而下的劍。 被彈開的珂神以拋物線的軌跡落在樹叢的縫隙之中。真赭馬上追了過去。 太陰移動著視線,只見全身濕透的昌浩結起了刀印。 「昌浩!」 太陰飛落地面,突然發現不見了彰子的身影,臉色馬上變得蒼白起來。 「公主呢!?彰子公主在哪裡!?」 「太陰,那個的話…………」 昌浩連忙簡單地向她說明,太陰聽完睜大了眼睛。 「那麼也就是說彰子公主現在還是安全的了?」 太陰說著緩緩地鬆了一口氣。灰黑色的狼接著說道: 「必須要從珂神手中搶回那個鋼玉才行。越快越好。」 八歧大蛇已經降臨了。要是現在獻上彰子的靈魂的話,那麼就無法再把八歧大蛇驅逐回黃泉之國了。 一聲咆哮就在極近的地方響起。 瞬間,破碎不堪的大蛇的第六個頭出現了。 那燃燒著的怒火的眼睛緊緊盯著昌浩等人。 緊接著真赭放出的魅魎也一齊襲擊過來。 「嗚…………嗚哇……!」 昌浩伏住了差點摔倒的太陰,調整一下呼吸。注意到他那樣子的太陰臉色不禁一下子變了。 「昌浩,那塊圓形玉珮呢……?難道…………」 昌浩隔著衣服按住胸膛,默默地搖了搖頭。 那塊圓形玉珮已經碎了,但是還有另外一個能夠保護昌浩的東西。 「……要把彰子的靈魂搶回來…………!」 昌浩用手緊握香囊,在心中祈求道。再給我一的點時間,作為人類的心,人類的命,要是現在失去這些的話,自己將會無法拯救她了。 多由羅一直看著他們,然後咬緊牙關,轉身離去。 「多由羅?」 昌浩發覺到這一點,出身叫住了它。多由羅只回答了一句—— 「我會救彰子的。」 多由羅努力撐起奄奄一息的身體,向著珂神和真赭消失的方向跑了出去。 ************** 把附近生長的常盤木樹枝插在地上雙腿盤坐的安倍晴明在胸前結起了手印。 他準備召喚出比古神們的力量,驅散那片雨雲。 但是已經被雨水污染的這片土地上已經找不到一片清淨之所。 所有被雨淋到的東西都已經變得污穢,根本找不到能夠成為神的依附對象的物體。 勾陣不能放著晴明不管,只好在旁邊默默地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她的手中拿著三種一連的御統,只要把這個交給騰蛇的話,他的力量應該就會馬上大增吧,但是光靠這個的話是不足以對付擁有無限妖力的八歧大蛇的。 只要雨還在下,大蛇的妖力就不會散盡。 九流的怨念所呼喚出的這片雨雲,必須要用棲息在出雲的比古神的神力才能驅散。 晴明正坐在用常盤木畫出來的圓圈之中。雖然用樹枝畫出來的線很快就被暴雨泥水沖刷得無影無蹤,但是已經注入到泥土的晴明的力量卻已經刻上了不會消失的界線。 勾陣以及送他們來的百族屏息靜氣地凝視著他。 晴明拍了兩下手,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開始小聲地念頌神咒。 「……謹此奉請,降臨諸神諸真人!……」 聲音雖然十分微弱,但是卻沒有輸給雨聲,傳進了勾陣的耳朵之中。言靈在四周迴盪。 「諸位比古神,請速降臨此地……」 拍手聲再次響起。被雨水淋濕了的常盤木,開始以跟剛才為止完全不同的方式搖曳起來。 好幾片葉子開始沙殺地步子然地搖晃起來。 可以看出緊閉著的研究擬稿的晴明的心正異常地平靜而專注。 風向變了。勾陣的皮膚感覺到汗毛開始倒豎,周圍飄蕩著的大蛇的妖氣一瞬間變得稀薄。飛速地變薄變弱,然後消失。 「…………八方神息,神感息徹,長存大分之一,六可之靈結……」 沙沙——一陣陰冷的氣息從大地的深處升了上來。大百足十分不自在地蠢動著那無數的腳。 那種異樣的感覺也傳進了勾陣的心裡。比古神是國津神,是穿越大地集中而來的。 「……水者形體之始,神者氣之始。水者精之本,神者氣之本也。五火四達長幸之堅,五木下立遠年之台,三土升氣風感之速,白方金光幸之泉……」 以晴明為中心,一個不可見的圓圈正帶著白光開始閃耀。 莊嚴的神氣伴隨著咆哮聲開始從土中湧現。 「木火土金水之神靈,將嚴之御靈賜予幸給…………!」 老人的神咒朗朗迴盪在四周,兩聲拍手之後,空氣中響起一聲轟鳴。 一道白銀之光從地底下轟隆一聲射了出來。晴明的身體被光包圍著,變得看不見了。 勾陣連忙用手擋著眼睛,大驚失色。 「晴明……!」 一盤腿坐在中間的晴明為起點,釋放著劇烈濃厚神氣的白銀只光迸發而出,直衝天際。 被刺穿的黑雲從光芒接觸到的地方開始,洞正一點點地擴大。 不段傾瀉在隧道入口的雨水停了,天空再次恢復明朗。 但是鳥發峰的附近依舊被夜暗一般的漆黑保衛著。 勾陣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正準備離開,就在這一瞬間—— 「你該不會是把我一個扔在這裡吧,勾陣?」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勾陣吃了一驚,連忙轉身。 年輕的晴明正站在背後。 在放射著光芒的圓圈之中,老人依舊盤腿做著。 「晴明!?」 想不到他竟然能夠在進行法術之後立刻發動離魂術。 勾陣柳眉緊皺。晴明說道: 「我的身體已經成為神力依附的對象了,只要身體還在這裡,比古神的力量就應該會為我們驅散雨雲吧。」 但是晴明畢竟是人類。擔任神力衣服對像畢竟還是有限度的。 晴明回頭看著大百足,拜託他守護這個結界之後,結起了手印。 「風神、召喚!」 無形的神出現勒令,風把晴明和勾陣包圍了起來。 「晴明,你不要胡來!」 勾陣沉下臉來。青年淺淺一笑。 「現在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你要說教的話遲點的話我多少都聽就是了。」 勾陣歎了一口氣。 百足目送兩人乘風飛向鳥發峰,思緒早已經飛到了那片猶如黑夜一般陰暗的土地上。 身為道反公主的風音,現在應該正和敵人對陣。 「……公主啊……請您務必……」 請您務必要平安歸來啊。 第五章 不管怎麼攻擊,不管怎麼損傷,大蛇都能馬上再生恢復過來。 因為頭頂上這不斷傾瀉的雨水,給了大蛇無窮無盡的力量。 火柱沖天而起。那是紅蓮所放出的火之煉獄。 「受死吧!」 赤紅的火蛇分成分別衝向第一個頭和第二個頭,但是大蛇一擺身子,甩開了纏繞過來的火蛇,然後張開那血盤大口放出惡靈咆哮。 在黑雲中不斷穿梭的閃電向著紅蓮頭頂直劈而下。 「可惡!」 紅蓮釋放出神氣,把閃電反彈回去,向著正在空中飛翔的白虎怒吼道: 「白虎!看見昌浩他們沒有!?」 白虎飛快地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因為黑暗和雨水的緣故,視野很模糊。 紅蓮焦躁地吼了起來—— 「那些笨蛋……!」 和追著柯神比古以及大蛇跑出去的昌浩一起消失了的太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你們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呼氣的同時低聲說出這句話的紅蓮的肩膀劇烈地上下抖動著。 不管自己放出多少火焰,大蛇的頭都很快會再生並且襲擊過來。剛才白炎之龍所吞噬的第四個頭和第五個頭還沒有什麼動靜,但是燒得焦黑的表皮似乎已經開始一點點的再生了。 「真是的!簡直沒完沒了阿……!」 飛在上空的白虎正用風攻擊伸出來的第二個頭。眼下被神氣的團攻擊中的第二個頭因為失去平衡而傾側起來。白虎的風刀馬上緊追了上去。 風刀不斷割破覆蓋著堅硬鱗片的大蛇的身體。蛇體倒在樹木之間,發出了巨大的響聲。被壓倒的樹木紛紛倒在蛇身上。 剛才被太陰的風割破的烏雲上的大洞已經被填補好了。一般的風濕奈何不了它的。要是不想辦法把這團烏雲驅散的話,自己這邊的體力一定會過不了多久就用盡。 紅蓮擦了擦解下了金冠的額頭,不耐煩地抹去水滴。雖然做這些事情也不會有什麼幫助,但是滴入眼睛的雨水讓他覺得很煩躁。 白虎飛了下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騰蛇!後面!」 單眼的第三個頭不斷推倒樹木前進,看到紅蓮的時候立刻發狂起來。 恐怖的咆哮聲響徹天際。那大大張開的血盆大口似乎要把自己吞下去似的迅速迫近。 紅蓮咂了下嘴,舉起右手召喚火焰。赤紅的火焰在他的手中不斷改變著形狀。 熊熊燃燒的火焰變成了赤紅的劍。紅蓮兩手緊握劍柄,向著大蛇的頭猛砍過去。 兩手上遭受了一股沉重的衝擊,紅蓮用盡全身力氣擋了回去,然後舉劍把大蛇的嘴角一劍劈開。 一直被劈到脖子上的大蛇一邊咆哮著一邊扭動著身體,傷口被火焰化身的劍迅速燒焦並且炭化。 紅蓮回收起劍,然後順手把它向著大蛇的口中仍去。 劍深深地插進了大蛇張開著的大口深處,瞬間失去了原有的形態,變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劇烈燃燒的火焰不斷從喉嚨往身體深處侵入而去。大蛇一邊尖叫著一邊顫抖著蛇體,不斷冒著黑煙。此時白虎殺到,把神氣徑直向著蛇體擊出。第三個頭的脖子快要斷了,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向著森林倒去。看來短時間是不會復活了吧。 白虎向著正不斷持續著急促呼吸的紅蓮身邊跑去,環視周圍。 從剛才開始,風音和六合就把大妖交給了自己和紅蓮,跑去和真鐵打個你死我活。 看到樹叢的縫隙中不斷閃動著刀光劍影,白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這如同黑夜的漆黑之中,風音和真鐵應該已經都互相砍了好多個回合,可是雙方的力量已經動作速度卻未見絲毫減退。 身為神的女兒也就罷了,真鐵應該只是一般的人類而已。難道他那無盡的體力,也是因為受到了八岐大蛇庇護的緣故麼? 大地在轟鳴。本來應該躺在地的大蛇,受到雨水的洗禮之後再次復甦。 「……剛才我們幹掉的是哪個?」 紅蓮喘著氣問道。白虎開始在記憶中搜索。 「應該是第三個頭吧。」 第六個頭和柯神比古一起消失了。第七、八個頭應該也在那個時候追出去了。紅蓮和白虎原本也想追著昌浩他們的,但是第一到第五個頭卻阻止了他們的行動。 「……白虎……」 紅蓮向著正用視線追蹤著風音和六合的白虎。 「怎麼了,騰蛇?」 只見已經疲累到了極點的紅蓮小心翼翼地打量這週遭的情況。 「不好意思,我已經到極限了。」 白虎一聽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要說笑了,這種情況之下要是你不在的話…………」 「你看我像在說笑麼?」 紅蓮打斷了還要繼續說下去的白虎,擦了擦額上的雨水。不單是因為和大蛇對戰的關係,還有現在下著的這場雨,也正在一點一點地削弱著神氣。 「我跟這大蛇實在合不來,不管我們怎麼盡力打倒它,這樣子簡簡單單就能復活的話實在是沒有多大意義。要是我們這邊先倒下的話那就一切都完了。」 神將的力量也不是無窮無盡的,而且—— 紅蓮看了看四周,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 「那傢伙的妖氣似乎有變強了。……本體應該就在附近。」 「嗯。」 這個白虎也注意到了。 看來不只是頭,身體以及八條尾巴也應該已經得到實體。到現在為止都一直只有頭,所以才會留在鳥發峰這裡,要是已經變成完全體的話應該就得另當別論了。 對於長時間一直封印自己的道反聖域,八岐大蛇沒有不憎恨的道理,無法保證它不會為了報仇而前往那裡。 穿越烏雲的閃電伴隨著巨大的雷鳴劃過。震耳欲聾的雷聲就在頭頂響起。就像是這片土地在為八岐大蛇的復活表示祝賀一樣。 「……連雷神也是大蛇的同黨麼。」 白虎恨狠得低聲道。紅蓮搖了搖頭。 「大蛇召喚得雷不是一般的雷。」 然後紅蓮一臉嚴肅地瞇起了雙眼。 「操縱大蛇的人是柯神比古。」 他語氣中的平靜讓白虎不禁戰慄。那極不自然的平靜背後所隱藏的東西,已經可窺見一二。 「…………喂,騰蛇,你不要想些胡來的事啊!」 「我說的只不過是最後的手段而已。」 吱吱~~從地面傳來的振動沿著雙腿往上爬。 兩人同時望下背後,只見大蛇的雙眸正對著他們。 「死纏爛打的傢伙…………!」 雖然不知道是第幾個蛇頭,但是因為雨水的妖氣復活了這件事卻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白虎的風開始呼號。紅蓮的右手上,熊熊燃燒的火柱沖天而起。 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打了多少個回合了。 風音呼了一口氣再次擺開架勢。六合簡短地對她說: 「風音,不要勉強自己。」 風音擋住砍過來的真鐵的劍,然後用力撥開。趁著真鐵後退的時候滑了過去,把劍從下揮上來。刀尖擦過真鐵的胸前,鮮血飛散。 但是真鐵的臉色完全沒變,回過手來直取風音的喉嚨。 風音再次擋住他那呼嘯般的劍,然後挑開。 然後幾乎在同時往後退卻一步站穩體勢,馬上再次一蹬地踢起一陣火花。 這種近身搏擊對於風音來說是不利的。她才剛復活沒多久,基本上沒有什麼體力。現在是單憑意志力在支撐,但是這種效果不會持續多久。就算六合在旁邊協助,可是如果要對付在劍術上登峰造極的真鐵,身體方面不完全康復的話恐怕沒有什麼勝算。 肩膀隨著呼吸上下起伏,風音再次握緊了劍。瞄了一眼劍尖之後,她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為什麼……」 這把劍完全沒有失去那清淨之力。 這原來是真鐵的劍。他曾經用它來襲擊道反聖域,跟昌浩他們對戰,最後還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注入了神力的神劍。應該是在鍛造的過程中煉入了神氣的東西。 九流族的神是八岐大蛇。那麼應該是注入了他們稱之為荒魂的大蛇之力,卻完全感覺出那可怕那可怕的妖氣,傳達到手腕上的反而是一股清淨猛烈之力。 雖然知道出雲之裡有很多比古神,以及很多祭祀他們的比古之民,可是他們基本上都不會跟其他部族交流。所以風音對於他們的神是什麼樣的存在這件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但是身為國津神的比古神既然是神的話,那就應該擁有清淨之力。 不是像大蛇那種令人恐懼的妖氣,而是凜冽的力量。 這把劍中的力量,就是那種凜冽的力量。 「…………九流族的、真鐵……」 風音努力讓自己的呼吸鎮靜下來,呼喚道。真鐵毫無破綻地擺好架勢,無言地把視線移了過來。 風音的聲音中帶著很強的言靈,那澄清的響聲似乎有效地把雨中的妖氣減弱了一點。 「你們所崇拜的神,真的是八岐大蛇麼?」 真鐵想都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默默地看著眼前的這個道反公主。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用力握緊了因為雨水而變得濕滑的劍柄,銳利的眼光射向風音。 「對於我們來說,荒魂是唯一絕對的神。道反的公主阿,你問這些事情幹什麼?」 真鐵說著邁出了一步,如疾風一般快速展開了攻擊。六合連忙上前用銀槍格住了他的劍。 但是真鐵虛晃了一劍退後,然後以劍尖向著銀槍的尖端一挑,整個人向後彈去。 銀槍離開六合的手翻轉起來。真鐵的劍趁機插向六合的胸口。 「彩輝!」 風音發出了悲鳴。六合在她面前十分驚險地勉強避開了劍尖的攻擊,然後一甩靈布,遮住了真鐵的視線。 真鐵的身體往下沉去,頭的位置降得比六合的腰部還低,六合一時無法抵擋他,真鐵的劍乘機刺出,跟風音的劍相碰。 然而佔據上風的是真鐵。風音的腕力比不上他,手上的劍離手飛出。 「這次你就給我去死吧!」 風音連忙結起刀印。 「風刃!」 淒厲的靈力化作無數的刀刃,刺向真鐵的全身。 「縛縛縛,風縛!」 風拘束這真鐵,把他緊緊釘在地上。 「嗚…………!」 風音用手撐著地面。 「百鬼破刃!」 「…………!…………!」 真鐵感到冰形成的針正從腳下向著全身刺來,痛楚讓他差點沒站穩,臉上的表情也扭曲了。 風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真鐵的身體再次沉下,然後就地一滾,一邊控制自己那慌亂的呼吸一邊重整姿勢。 風音的目光追隨者他的動作,可是身體卻沒能跟著反應。因為打落在身上的雨點的關係,全身異常冰冷。 「風音!」 眼尾的餘光看見六合正向著自己跑過來,風音拚命地站起身子。自己這副孱弱的樣子實在不想讓他看見。 神將是不能攻擊人類的神將看上去似乎也不必接受任何懲罰,但是心卻會一點一點地被侵蝕。就像經歷漫長的歲月能夠滴穿石頭一樣,曾經觸犯戒律的記憶會慢慢侵蝕他們的心和靈魂,讓神將們的神氣變得不穩定。明明本來因該位列神族末席的,轉眼就會變成跟神相對的惡魔。 他們應該不會有這樣的自覺吧。人類也不懂這點。 這是因為風音身上有著神的血統,才能看出這一點。 犯了戒律的神將,只要還生存在世上,就隨時都會踏入邪魔外道的危險。 不管事紅蓮還是六合,其實都已經有這種危險了。 「…………只有這個絕對不能讓它發生……」 背負了罪孽的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應該要怎麼做才能補償呢? 自從醒來之後,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啪的一聲,輕微的響聲掠過耳邊。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其實不過是區區一瞬間,但是真鐵卻沒有錯過這個破綻。 風音猛地抬起臉,當看到真鐵舉起的兩手中產生的銀白色火花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啊——!」 突然襲擊過來的雷電,讓她避無可避。 當風音正驚愕著呆站著的時候,眼前掠過一片夜色的影子。 翻起的靈布勉強擋開了真鐵的攻擊。 「彩輝!」 風音臉色蒼白地大叫道。六合越過肩膀看了她一眼,簡短地說道: 「不用擔心。」 「可是!」 「我沒事!」 風音瞄了他的右手一眼,只見上面一片鮮紅。恐怕皮膚已經裂開了吧。 真鐵趁著這個空檔飛身躍起,和六合以及風音拉開一段距離之後單膝跪倒在地。 青年的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著。果然一對二實在有點勉強了。 「……得快點把這些傢伙……!」 真鐵必須收拾眼前這些礙眼的道反派,回到王的身邊才行。 在珂神的身邊飛舞的魑魅,那應該是真赭放出來的吧。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明明就差那麼一點,九流的宿願就要實現了的說。 八岐大蛇荒魂已經再次降臨於世。剩下的只是把成為聯結之鏈的祭品獻上而已。 這樣的話荒魂就不會回到黃泉之國,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作為九流的守護神,給予九流一族加護。 沒錯,給一族的所有人加護。 突然,真鐵的想法不禁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所謂的一族早已滅絕了。崇拜神的臣民,只剩下珂神和真鐵兩個而已。 而珂神也已經作為八岐大蛇的第九個頭覺醒了。能夠被稱為九流之民的人,實際上只剩下真鐵一個了。 真鐵所認識的珂神比古,已經不會回來了。真鐵從八歲的時候開始拚命養育的那個少年,已經不存在了。 「…………神……比古……」 真鐵呼喚著,雙手握成了拳頭。 一剎那。他的腦內掠過可怕的巨響。 ——珂神比古。 真鐵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看天。 烏雲覆蓋的天空,已經看不見那火紅色的流螢。 但是真鐵的眼中卻清晰地看見愛女了八對眼睛。 「…………荒魂……!」 真鐵瞪大了眼睛。八岐大蛇荒魂重複道: ——珂神比古阿…… 九流族是大蛇之子。從神代開始就繼承了大蛇的血統,一直延續了大蛇之血的人們。 他的身體當中流動著的九流之血,九流之血中隱藏著的大蛇之血,慢慢地開始蠢動起來。 荒魂那可怕的言靈在真鐵的耳內迴響。 ——汝乃珂神比古…… 「……不、不對!我是真鐵阿!」 真鐵不禁大叫起來。荒魂用肯定的語調繼續重複道: ——否。汝乃下一代的珂神比古。 真鐵瞪大了眼睛。 「什……麼……?」 荒魂的聲音,只有珂神比古能夠聽見。而現在,真鐵聽見了。這種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珂神比古一般來說只有一個。上一代一旦死去的話下一代就會繼承這個名字。 想到這裡,真鐵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退到了腳底。 「難道,王已經…………!?」 真鐵的胸中,有八對流螢在飛舞。 怦怦的鼓動在身體內迴響。 ——珂神比古阿,履行汝之諾言吧…… ——將汝之身體,交到吾手中來…… 荒魂的聲音不斷迴響,覆蓋了真鐵的整個心胸。 ——此事並不難。汝已繼承珂神比古之名…… 真鐵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在珂神生下來前,真鐵一直被稱為珂神比古。 先代的王由於一直沒有子嗣,最後只能指定旁系得男子作為自己的繼承人,那都是因為荒魂的托宣的緣故。 真鐵他是荒魂曾經選擇過的肉體容器。 但是當擁有比他更為濃厚血統得直系誕生時,荒魂再次顯示了托宣。 於是旁系得孩子被收回了珂神比古之名,被賜予真鐵這個名字。 決定這個名字的,是先代的王。 ——珂神比古。總有一天,你會繼承這個名字的。 ——遵守你的諾言。 ——遵守你的諾言吧。 「怎麼會……!」 真鐵大大的搖了搖頭,轉身跑了出去。 「真鐵?」 看見真鐵突然脫離了戰線,風音和六合不禁一臉驚愕。 閃電不斷劃破天空,雷鳴不斷刺激耳膜。妖氣已經達到飽和狀態,連呼吸也十分困難。 風音抬頭看著偶爾升起的赤色火柱,皺起了眉頭。 「騰蛇究竟能夠撐到什麼時候呢……」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 風音並不是在侮辱紅蓮,只不過是在揣度面對合不來的蛇神為對手,火將騰蛇的煉獄究竟能夠發揮到什麼的效力而已。 以前,自己曾經親生經歷過被屍鬼所控制的騰蛇的煉獄。 風音抬頭仰望天空,瞇起了眼睛。 「只要這雨繼續在下的話,大蛇就會不斷再生,究竟要怎麼樣才……」 說道這裡她突然打住,定定地看著北方的天空。 蒼白的柱子正沖天而起,仔細一看得話就會發現,以柱子為中心,烏雲正在一點點的消失。 六合追隨著風音的視線看過去,眨了眨眼睛低聲吐出了一句話。 柱子所放射出的波動,屬於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男人。 「……晴明,你又亂來了……」 風音抬頭看著眉頭緊鎖的六合,眼中充滿了緊張的神色。 「我們得快點打倒珂神和真鐵,打敗大蛇才行。快點來吧。」 毅然說完之後,她轉身準備離開。六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彩輝?」 風音越過肩膀回頭看。只見那黃褐色的眸子正注視著自己。 「……你不用弄髒自己的手。」 風音聽見這句話驚訝的屏住了呼吸,然後搖了搖頭,垂下了眼睛。 「不,你們不能觸犯戒律。能夠跟人類戰鬥的人,只有我一個阿。」 她把自己的另一隻手放到了六合抓著自己手腕的手上,說道: 「這是我自己決定要作的事情。騰蛇原諒了我。其實她的真心絕對是不想原諒。所以我想好好回報一下他的心意。」 拚命想要傳達自己的想法的她的眼眸之中,因為太過草率而顯得有點危險的感覺。已經決定好的心意,想必要讓她改變並不簡單吧。 六合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己受到神的戒律的約束,雖然說已經沾染了血腥,但是也決不是就可以棄戒律於不顧的。 雖然並不希望由她來背負一切,但是現在的自己能夠選擇的路恐怕只有一條。 兩人於是各自撿起自己的武器,向著真鐵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第六章 灰黑色的狼正在拚命往前奔跑。要是平常的多由羅的話,動作一定會更輕巧敏捷,猶如疾風一般,但是現在受了重傷的身體已經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了。 有時候是身體一個踉蹌,眼前會一陣發黑。這個時候他會停下腳步甩甩頭,然後再次開始奔跑。 「珂神……究竟在哪裡……」 大口大口喘著氣的多由羅之中,傳來了魔由羅那擔憂的聲音。 ——多由羅,沒事吧?對不起,我什麼也幫不上忙…… 多由羅彷彿已經看見他耷拉著耳朵的樣子了,不禁苦笑起來。 「不要緊的,你只要……」 即使看不見身影也好,能夠呆在我能夠聽得見你的聲音的地方就行。 多由羅曾經說過要把自己的身體給魔由羅德納句話,是發自真心的。自己死後,魔由羅能夠繼續留在這個身體中,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的話,自己一定感到高興。 就在多由羅想著這個的時候,只聽見魔由羅的語氣突然變得生氣似變得慌亂起來。 ——對了!多由羅,那種蠢話你可不要說第二次了哦! 灰黑色的狼抖動著耳朵,聽著那看不見身影的灰白浪在那裡大吼。 ——什麼死啦,把身體給我啦,那種話絕對不能再說了!多由羅要好好活著才行,不能老是想著這些事! 喘著氣說完這幾句話之後,魔由羅的聲音開始鎮靜了一點。 …………否則的話,真鐵和珂神可是會傷心的。 多由羅瞇起了眼睛。 啊啊,你還相信珂神,那個珂神會回來麼? 「魔由羅……珂神他已經……」 他用雷擊把你的遺骸都燒得粉碎了呀。如果是那個溫柔的珂神的話,絕對幹不出這種事情的。 那已經不是我們的珂神了。就算是你,也早已明白 這一點了吧。 在他們面前一邊笑著一邊把劍刺進彰子身體中的珂神,本來那個珂神根本不是能夠幹出這種殘忍之事的人。 他也希望珂神能夠回來。但是,那雙眼睛,閃動著紅色光芒的眼睛,有著象徵荒魂的顏色,擊碎了多由羅的希望。 多由羅擴耷拉著的耳朵之中傳來了弟弟的聲音。 ——多由羅,我、我很害怕荒魂呢……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彷彿看見那灰白的身影縮作一團了。還有,讓他想起了那一個初夏的日子,兩人在山峰頂上打瞌睡的身影。 突然想起這件事,讓多由羅不禁感慨萬千。 ——我覺得珂神自己也一定很害怕。因為他那有時候露出的表情,讓魔由羅實在不由得不那麼想。 在珂神感到害怕的時候,他是不是會盡量縮著身子,屏住呼吸,一直忍耐到可怕的東西消失為止呢? 那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看見自己害怕的東西了? ——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我們約好了呀。 他說會跟自己一直在一起。在年紀小的時候,多由羅和魔由羅就曾經許下諾言。 珂神和真鐵聽到之後,也點了點頭。 ——我們約好了會一直在一起的嘛。所以珂神一定會回來的。 魔由羅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一直到最後的最後一瞬間,他都會堅持相信。 多由羅眼中無法看見得灰白狼抬起了臉。 ——真鐵他肯定有原因才那麼做的。否則的話…… 多由羅皺起了眉頭。 「真鐵?真鐵他幹了什麼了嗎,魔由羅?」 魔由羅嚇了一驚,連忙低下頭來。 ——那個、不、什麼、什麼也沒有…… 多由羅看到弟弟這個慌張的樣子不禁起了疑心,追問道: 「怎麼回事,快說阿!」 魔由羅緊緊閉著嘴巴,猛地搖著頭。 ——………… 「魔由羅!究竟……」 魔由羅的語氣變得越來越焦躁的時候,頭頂上傳來淡淡的聲音,隨著雨聲一起傳進了他的耳中。 「——要不要我來告訴你呢,狼。」 多由羅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只見手中拿著鋼玉的珂神正飄然降下。本來濕透的全身應該變得比平時還重才對,可是珂神似乎越淋雨越有精神似的。 「能夠給予我們兄弟無限力量的雨水……九流之民的愚蠢而殘忍的新,將會成為我們的力量。」 多由羅不禁顫抖起來。 所謂的神是無情的存在。但是,九流之民是打從心裡敬仰荒魂的唯一一個部族。想不到他能夠如此冷淡的評價他們。 「…………珂神……珂神比古……」 多由羅鼓起勇氣,說道。 「為什麼您能夠用如此冷淡的語氣說話呢。九流是崇拜你的唯一的比古之民,您怎麼能…………」 存在於少年之中的大蛇的意志用十分冷淡的目光掃了一眼那滿身是傷、奄奄一息的狼。 「你問這個又有什麼用?反正你都要死在這裡了,問來也沒有什麼意義吧?……像你這種怪物,光是向神搭話已經是大不敬的大罪了。」 珂神舉起左手,赤紅的火花四濺,雙眼閃動著光芒。 揮下的指尖放下了雷光。多由羅連忙往旁邊一跳勉強避開,拖著渾身的泥水撐著身子。無數的雷擊在瞬間重複襲擊過來。 偶爾擦過身體的雷擊的熱度讓多由羅不由得發出了短促的悲鳴。 ——珂神、珂神、住手!你給我住手阿……! 魔由羅不斷大叫著。但是珂神比古卻沒有聽進去。對於八岐大蛇荒魂來說,妖狼的聲音根本不在傾聽之列。 珂神冷眼看著拚命迴避自己攻擊的狼,輕蔑地笑道: 「狼的舞蹈麼?真有趣。那麼,給我跳得激烈一點吧。」 雷擊沿著地面前進,一下在把多由羅彈了出去。甚至恍惚的多由羅背部撞在泥水當中,濺起無數飛沫,倒在地上,手腳啪啪地落到了地上,無聲地發出呻吟。珂神慢慢地接近這已經動彈不得的灰黑色狼。 「…………珂…………神……」 珂神一腳踢在喘著氣的多由羅身上,彎下了膝蓋。 「不過是區區一隻妖狼而已,不要隨便喊我的名字!真實骯髒。」 多由羅在泥水之中勉強睜開一隻眼睛,看著珂神。 那赤紅色的雙眸正注視著狼。 他的手放在彎下來的膝蓋上,手中握著的是封住了彰子魂魄的鋼玉。 多由羅屏住了呼吸。 「……!」 他勉強擠出聲音,然後一口咬在珂神的右臂上。 沒有預料到他會進行反擊的珂神反應慢了一拍,手指因為右手的劇痛而失去力量,手中的剛玉應聲而落。 多由羅嗖的一聲刁著掉下來的鋼玉,箭一般衝了出去。 珂神看著自己右手上留著的牙齒印,不禁吊起了眼角。 「竟然敢對我珂神比古作出如此無禮之事……!」 珂神對著天發出了怒吼: 「兄弟!給我把狼和鋼玉一起吞掉吧!」 說完之後,他輕蔑地笑了。 「把植根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吞噬殆盡。那才是九流的願望。是那些愚蠢的人們不惜讓我們復活也要實現的願望啊!」 幾聲咆哮穿過樹木的縫隙傳來。兄弟在說——在這邊。 珂神比古慢慢地邁開腳步,追著那灰黑色的狼走了出去。 沿著地面爬行的蛇頭一下子竄到了紅蓮的前面。 失去了立足之地的紅蓮失去了平衡。隨著大蛇的咆哮一起,閃電劃破長空,擊落在腳下。 紅蓮雙手撐地反轉身體避開,視線迅速打量四周之後,不禁咬緊了嘴唇。 剛才天狐的鼓動震撼著大氣的氣息也傳到了紅蓮他們這裡。昌浩的身體正在發生異變。難道他遇到了危機生命的危險了麼? 本來希望能夠盡早跟他會合的,可是五個蛇頭阻礙了紅蓮和白虎的行動。 大蛇唯一的誤算,恐怕就是這兩名神將比想像中要難纏得多這件事吧。 紅蓮和白虎面對因為雨水的關係能夠不斷補充力量的大蛇,仍然十分強悍地應戰。 大蛇掩飾不住內心的焦躁,不禁發出了巨大的咆哮聲。像大樹一般粗的閃電向著紅蓮直劈過來。 「————!」 紅蓮張開神氣的護身壁擋住,就在他抬頭看天的瞬間,一陣暈眩襲來。 視野猛地晃動起來。膝蓋使不上力,好不容易擠出全身的力氣才站穩了腳。 「…………可惡……!」 呼吸越來越急促。召喚出來的火柱發出咆哮吞噬了蛇頭。掙扎著的大蛇的慘叫搖撼著地面,撞擊著紅蓮的鼓膜。 一邊在天空中飛一邊對付蛇頭的白虎看到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 「騰蛇!」 閃著銀白光芒的無數閃電向著白虎頭上打來。雖然避開了直擊,但是風的護身壁被打破,白虎失去平衡,直往地面墜落。 就在快要撞上地面之前調整好體勢的白虎終於平穩落地。而早就埋伏在那裡等待這這一刻的第四個蛇頭張開血盆大口沿著地面滑了過來,一邊推到周圍的樹木一邊向著白虎襲來。 白虎連忙用風錘砸向蛇頭那大張的口腔。喉嚨被打穿的蛇頭一下子後退,撞上了正打算襲擊過來的第五個蛇頭。兩個蛇頭同時發出巨大聲響一起沉入地底。 紅蓮單膝跪倒在地上不斷喘著氣,慢慢抬起頭來。充滿了疲憊之色的眼角帶著一絲緊張的光芒。 「這個怪物……!」 白炎之龍再次攀升。每重複一次沉重的呼吸,鼓動的聲音就變大一點。 紅蓮狠狠地咬著嘴唇,犬齒插進了皮膚之中,鮮血湧了出來。不斷下著的雨水很快就把血沖刷乾淨,不留一絲痕跡。那蘊藏在每一滴雨水中的妖氣正在慢慢削弱者紅蓮的神通力。 跟五個蛇頭對陣這個任務對於自己和白虎來說,未免太過沉重了。 紅蓮放出火焰之龍,乘機退向後方,然後用神氣打飛了另一個蛇頭之後,不禁呻吟似的呢喃道: 「有誰來…………」 能夠成為自己戰力的人。某個面影 掠過腦海。不行,她應該還在海沉睡。而且就算覺醒了,神氣也不會立刻恢復。 就算真的醒過來了,要從道反聖域那邊過來,沒有風將的話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不過—— 「…………」 就在快要喊出名字的時候,紅蓮焦躁地搖了搖頭。 視線移向正在和兩個蛇頭戰鬥著的白虎。 蛇頭正從三個方向襲擊過來。紅蓮倒吸了一口涼氣。由於腳下站的不穩,所以膝蓋根本使不上力。 那三對眼睛似乎已經確信勝利屬於自己,紅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喜悅。 瞬間—— 「騰蛇!」 一聲呼喚遮蓋了蛇體所發出的沉重聲響和風聲。紅蓮不禁驚訝得啞口無言。 一把劍被舉起,劍身反射著閃電的光芒。 纏繞著風的兩個身影降落在背後,同時迸發出強烈的神氣。 「————禁!」 被雨水淋濕而變得柔軟的大地被刻上了閃動著銀白光輝的五芒星。 升起的靈氣變成了障壁,一下子把突進而來的大蛇彈了回去。 紅蓮回過頭來,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使用離魂之術的青年的晴明,以及他親手沉在海裡的同胞,正用緊張的表情抬頭看著紅蓮。 「晴明……勾、你們……」 紅蓮說到不知為什麼哽住了。勾陣緊張地說道: 「雖然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不過你給我記住,騰蛇。三倍償還可使我的原則。」 「等等,為什麼啊?」 紅蓮瞪大了眼睛。勾陣沒有理會他,瞪視著伸著蛇頭的大妖。一共有五個頭。白虎正一邊對付這其中的兩個,一邊向著這邊飛來。 「……不知識誰說用盡全力的話可以收拾其中的四個來著,真是信口開河。」 「這些傢伙不管怎麼打都會復活再生的阿!」 「借口就免了。」 「你給我好好聽一下別人說話不行嗎!……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勾陣瞥了紅蓮一眼,尖銳地回答道: 「這個當然了!要是想讓我原諒你的話就打敗大蛇給我看看。」 聽見這個不近人情的說法,紅蓮不禁抗議—— 「什麼阿……!」 勾陣的手突然伸到了自己面前。 御統發出清脆的聲響搖了起來。緊緊握著它的勾陣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個究竟是…………」 紅蓮一臉驚訝。回答他的問題的人是晴明。 「這是用注入了道反大神力量的出雲石所製作的御統。只要有這個的話,就算是火屬性的你應該也能對抗蛇神了。」 紅蓮瞪大了眼睛。勾陣把御統塞進了他的懷中。 「上好的道具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哦。」 她說著,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閃動著銳利的光芒。 「十二神將騰蛇,希望你那最強最凶的稱號,不只是裝飾品吧。」 紅蓮看著她那充滿了挑釁的視線,不禁瞇起了眼睛。身上的神氣一下子變得更為凜冽。 「———你以為是在跟誰說話來著?」 紅蓮一手從她手上搶過御統,然後把脖子四周圍著的黑色項環解了下來,塞給勾陣,接著把道反的御統戴了上去,躍出了晴明張開的結界。 剛才為止一直露出一副冷淡臉孔的勾陣此刻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憊神色,歎了一口氣。 一直握著御統的右手失去了感覺,正在微微顫抖。身為天津神的道反大神的神通力具現產生的出雲石所釋放的波動,強大得就連捅屬土屬性的勾陣也難以忍受。 看著紅蓮剛才塞給自己的項環,她不禁恨狠地咂舌。 她花了不少力氣才拿過來的御統,騰色和不費吹灰之力就戴在了身上。最強的人和第二位,雖然早就知道會存在差距,但是像現在這樣子被可以強調,還是叫人難以接受。 勾陣的心中充滿了想要把這個紅蓮交給自己的裝飾品一手捏碎的衝動,晴明看在眼裡,開口道: 「勾陣,其實你大可不必用這種煽風點火的態度啊……」 勾陣看著沉著臉的主人,垂著眼睛回答道: 「那傢伙在無意識之中抑制著自己的力量。大蛇是一個強敵,要是騰蛇不盡全力的話,就要陷入苦戰了阿。」 雖然如此,但是還是說得太過分了吧。要是走錯一步的話說不定還會演變成窩裡鬥的惡果不是吧。 晴明這麼一說,勾陣立刻露出了一副彷彿在說杞人憂天似的的表情。 「晴明你究竟在說什麼阿?那傢伙的肚量還不至於那麼狹窄。」 「…………唔,說得也是。」 面對同胞們不太會自我表現的紅蓮其實氣度還是滿大的。也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最強的,所以下意識地形成了一股不能跟他們斤斤計較這種自製心理吧。 裸露的劍身光是碰一下都會受傷。所以為了不讓周圍的人受傷的話,只能凡事以平常心去對待,保持一段距離。 那是從一生下來開始就被周圍的人畏懼以及討厭的騰蛇所學會的生存之道。 不過勾陣開始注意到這一點是在最近十多年。 勾陣擺了一下握在左手上的筆架叉,移動著視線。 「好了,那我也過去。晴明,我要穿過結界。」 勾陣還不至於不負責任到會把收拾所有蛇頭的任務交給紅蓮。本來就沒有打算把御統拿過來就完成任務的這種想法。 但是晴明卻喊住了正要轉身離去的她。 「不,勾陣,等等。」 勾陣回過頭來,眨了一下眼睛。晴明環視四周之後,開口說道: 「昌浩那邊我比較在意。這裡就交給紅蓮和白虎,你和我一起來吧。」 仔細一看的話,此刻使用離魂術的晴明的身影,輪廓看上去要比平時模糊一點。 「加諸於本體的上的重壓太強了,現在的我恐怕是不上什麼法術。」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過去的話,最多也就勉強能夠自保而以,幫不上昌浩什麼忙。 勾陣看了紅蓮和白虎一眼,考慮了那麼一瞬。 正和蛇頭對峙的紅蓮的手中灼熱的火焰正迸發而出。還以為那不斷攀升的火焰會變成一條深紅的火蛇,可壞死沒想到卻在她面前變成了一把劍。 勾陣和晴明不禁瞪大了眼睛。 從紅蓮的全身之中噴發出來的鬥氣,正從深紅變成透明的金色。 就像天一的頭髮的顏色一樣。 「……看來道反大神似乎真的給予了加護呢。」 晴明感歎似的說道。勾陣回頭看著他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把這裡交給騰蛇,走吧,晴明。」 脖子上戴著的御統的力量很快擴散到全身,把疲勞感一下子驅散,注入了新的活力。 作為他的性狀的火焰之力通過御統與大地融為一體,變換為土的性狀。 除了道反大神的力量之外,還感受到一股同胞的神氣,紅蓮不禁低頭看著脖子上的御統。 在石頭和石頭之間,只見一絲金色的絲線。 「———是天一的頭髮麼……!」 原來如此,還真是經過了精心製作的東西呢。把具現了道反大神力量的出雲石用神將天一的頭髮串起來,再加上讓土將勾陣帶過來以讓力量活性化。 這一切應該只有晴明能夠想得出來吧。 「那老狐狸還是一點沒變啊。」 紅蓮低聲說道,嘴角染上了一抹冷冷的笑容。 「騰蛇,來了!!」 操縱者風錘不斷砸向大蛇牙齒的白虎大叫起來。紅蓮舉起了火焰之劍,把全身的通力集結在劍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蓮打喊一聲,神通力從深紅的劍身迸發而出。 他手上所持的武器和其他神將的兵器根本不一樣。勾陣、青龍、六合、朱雀的武器都是經由擁有創生能力的天空造出來的東西,但是紅蓮的武器則是把自己的神氣實體化之後行成的。 本來最強的騰蛇是不需要武器的。只有在陷入苦戰、體力顯著消耗的時候才會召喚緋炎之槍,平時一般不會帶在身邊。正因為是神通力的具現,所以紅蓮的武器可以隨時根據意志改變形狀。 根據情況選擇最為適合的形狀。 在上空看到這一切的白虎不由得低聲感歎—— 「原來如此,從神話中借鑒而來的麼……」 在遙遠的古代,還是神代的時候,為了打倒危害這片土地的八岐大蛇,天津神的素戈鳴尊使用十握劍,剖開了蛇體。然後把打倒的大蛇的殘骸扔進了簸川。 神話中沒有的真相。 八岐大蛇八個頭的額上的鱗片。棲宿這蛇身怨念的鱗片被封印在道反聖域之中。 因為那裡面封印著的是不能置於人界的強大邪念和嗟怨。 當大蛇看到和在神代的時候打倒自己的可恨天津神一樣高舉寶劍的敵人時,大蛇的頭不禁露出了憤恨的目光。 幾聲咆哮同時響起。 紅蓮握緊了劍柄,瞪視著飛躍起來的第一個頭。 「快來受死吧!」 傾盤大雨淋下來。 所有的蛇頭都把攻擊的焦點瞄準了紅蓮。 白虎歎了一口氣,抬頭看著天空。 一定要向辦法停止這場讓大蛇得到無盡力量的雨才行。 遙遠的北方已經開始一點點地恢復明朗。那從地上升起來的光柱不斷淨化著周圍的雨雲,範圍已經越變越大。 但是恐怕那股力量要到達這裡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吧。 下面只見一手同時對付五個蛇頭的紅蓮的鬥氣,只能給顯得空前的凜冽。那並非火焰,而是像極了大地之氣的陽炎一般的金色波動,正隨著揮舞的劍不斷迸發而出。 「讓騰蛇一個人對付的話,還是有點過意不去阿。」 不斷復活再生的大蛇。它的力量源泉,就是跟前這厚厚的雨雲。 身體開始麻痺的白虎連續做了好幾下深呼吸。然後他再次抬頭看天,發出一聲怒吼,釋放出所有力量。 第七章 這是秋天中的某天。 年幼的珂神以及灰白色的狼來到了據說棲息著荒魂的潼壺之岸,看著瀑布鋪灑而下。 真鐵和多由羅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兩人突然回過頭來,於是疑惑地看著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珂神?」 珂神跑到了站起來的真鐵的旁邊,指著懸崖問道: 「真鐵,那些水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阿?」 真鐵反射性地問道。和珂神一起過來的魔由羅搖了搖尾巴。 「這麼多的水,究竟是從這座山的哪裡來的呢?真是不可思議。」 「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水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 看著面面相覷的孩子和狼,真鐵和多由羅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 你知道麼?——真鐵的眼光像是如此問道。不知道阿——多由羅以視線作出回應。 那種事情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調查過。 小孩子的好奇心事沒有盡頭。要是他們想要追問的話,那麼在找到答案之前絕對不會放棄。 珂神一直看著那嘩嘩的流水不斷從懸崖上落下,然後用十分活潑的聲音說道: 「是不是沿著這條溪流往上走的話,就能到達簸川的盡頭了呢?」 真鐵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魔由羅就十分興奮地大叫起來。 「珂神好厲害哦!這樣的話我們就知道水是從哪裡來的啦!」 「嗯,這樣就知道了呢!」 珂神和魔由羅十分高興地點點頭,然後轉身沿著懸崖上的水路尋找源頭去了。 多由羅呆呆地坐在那裡,用尾巴戳了戳同樣一臉茫然的坐在旁邊的真鐵的手臂。 「……我覺得他們在找到之前都不會回來了阿……」 跟雙胞胎的弟弟相比明顯要成熟很多的多由羅冷靜地分析道。真鐵也是同樣的想法。 真鐵一邊用視線跟蹤著正四處游來蕩去的珂神他們,疲倦地歎了一口氣。 「真拿他們沒辦法啊……」 於是多由羅跟著放棄了的真鐵一起站了起來。 正在不斷尋找著的珂神和魔由羅發現了真鐵和多由羅正在慢慢靠近。 「真鐵,懸崖上不去了呢。」 真鐵露出了苦笑,看著皺著眉頭的珂神,用手指著瀑布的右手邊說道: 「那邊有條路,要不要走走看?」 珂神和魔由羅精力充沛地點點頭,然後跑向真鐵所說的那條路。 多由羅正準備跟著兩人一起跑過去,但是站在旁邊的少年似乎發現了什麼,站著抬頭看著瀑布。 「真鐵,怎麼了?」 真鐵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搖搖頭邁步走開。 「不……沒什麼。」 小時在樹林中的珂神他們正用活潑的聲音喊著真鐵他們。 他們已經找到路了。 「等等阿,你們兩個……」 抬頭看著瀑布的真鐵眼中那十分悲痛的神情,從匆忙忙跑進了樹林中的多由羅此刻沒有發覺到。 珂神十分好奇地在第一次的道路上前進。魔由羅也一樣。多由羅小心翼翼地看著兩人,不讓他們走進岔路。 真鐵則是一步一步確認般地邁著步子。這條路他走過好多次了。 最後一次走是在七年前。珂神的母親,九流族的王妃過身了後,他和真赭一起把她的亡骸運送到那個懸崖上,讓它墜落到那個瀑潭裡去了。 九流之民的葬禮都是以這種形式舉行的。據說這樣能夠沿著簸川的水到達身在黃泉之國的荒魂身邊。 那個時候送跟自己最為知心的王妃的離開的真赭,跟真鐵說希望能夠讓她一個人在那裡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真赭走了下來,臉上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靜靜地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 令人懷念的記憶在胸中甦醒,然後又伴隨著辛酸與寂寞消失了。 在真赭下來之前的那段短短的時間,真鐵獨自一個人在哭。一邊想念著已死的人們,一邊無聲地流著淚,在心中決定讓這成為最後一次。 當只剩下自己跟珂神兩個人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過這個懸崖了。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下一次再來,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吧。而且還是珂神,還有灰白、灰黑兩頭狼為了運送自己的遺骸上來的時候。 啊啊,不過,在那之前,真赭應該會先被運上來吧。如果按照順序的話,她應該會是他們之中第一個去見荒魂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如果她能等到九流的宿願已經達成,心中再也沒有留戀跟遺憾的時候,再到荒魂的身邊去。 真鐵現在打從心裡這麼祈求。 不知不覺他停下了腳步,入神地傾聽著水聲。那是把靈魂送往黃泉之國的靈之聲。 走在前面的珂神猛地回頭看著真鐵。 「真鐵——」 「怎麼了,比古?」 珂神眨了眨眼睛,問真鐵道: 「比古?」 「嗯,你的媽媽有時候會這樣叫你呢。」 珂神瞪大了眼睛,口中重複道: 「不是叫我珂神,叫我比古嗎?那麼珂神呢呢?」 「不管是珂神還是比古,都是你的名字啊。」 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你有一個只有我才知道的名字。但是應該不會有告訴你這件事的機會了吧。 那時先代的王和王妃,明知道不會有機會用到,但還是給你起的名字。 負責祭祀荒魂的珂神比古。除了這個稱號之外,這個孩子不需要別的名字。 所以這個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 那時跟自己曾經成為義母、打從心裡覺得傾慕的王妃之前的共同秘密。 珂神率真地抬頭看著真鐵,笑了。 「那麼真鐵就叫做真鐵嗎?那麼是我贏了呢。因為我有兩個名字嘛~」 魔由羅看著洋洋得意的珂神呢,不禁高聲抗議道: 「不公平,我也想要啦~」 「不行!只有我才可以哦~好了,快點走吧,魔由羅~」 珂神說著跑了出去,魔由羅搖著尾巴跟著跑了出來。一臉呆然的多由羅也跟在他們後面。真鐵則瞇起眼睛看著他們的背影。 珂神呢比古,唯一一個統治這片土地的正統的王阿。 我會竭盡全力,讓你身上的沉重擔子稍微減輕。 「真鐵,快點啦快點!」 珂神揮著手,和灰白以及灰黑的狼一起,等著真鐵過去。 真鐵實在找不到作為荒魂覺醒的珂神現在在哪裡。 難道是上代八岐大蛇荒魂所棲息的那個瀑布麼? 還是說,已經回到宅邸之中了呢? 再次降臨的荒魂正在和道反派的神將們展開生死搏鬥。 恐怖的聲音在真鐵腦內迴盪。 ——下一代的珂神比古阿………… 真鐵搖了搖頭。 「不,珂神是…………!」 王才是珂神。他一直養育至今的少年才是珂神。真鐵自己不過是他的左右手而已。 這片出雲之地的霸權將會再次落回珂神比古的手中。借用荒魂的力量一定可以做到。掌握霸權的人應該是珂神比古。借用荒魂的力量一定可以做到。掌握霸權的人應該是珂神比古,而不是真鐵。 荒魂會指明下一代的繼承者,只會發生在上代的生命已經到盡頭的額時候。 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讓它發生的。要說珂神不在的和ua ,那麼自己到底要為了什麼活下去呢?已經沒有了生存的目的了。 真鐵是為了保護珂神才會活到今天的。 奔跑著的真鐵在本來是荒魂棲息的瀑布旁邊看到了真赭。 「真赭……!」 真鐵喘著氣,環視周圍。 珂神是跟著真赭的魑魅走而消失的,那麼真赭應該是跟他在一起行動才對啊。 「真赭,王在哪裡?放出那個魑魅的,應該是你吧?」 真鐵這麼一問,紅毛狼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個嘛……他和大蛇的頭一起,張開了一個阻擋我們前進的障壁了。」 淡淡地說著的真赭的聲音異常冷淡。感覺到不對勁的真鐵停下了腳步。 「真赭…………你…………」 紅毛的狼笑了。 「真鐵,其實你也明白了吧?荒魂已經把你指明為下一代的珂神比古了。那個王果然是先天不足阿。至於他為什麼不能成為完全的珂神比古,製造出那個原因的你應該最為清楚了。」 真赭的雙眸閃動著黯淡的光芒。 「你呼喚了他的名字。所以那個孩子就變得有點欠缺。雖然好不容易覺醒了,但是現在的她還殘留著人類的意志。」 珂神比古是不需要心得。人類的心智會成為障礙。 荒魂的意志將會降臨在肉體之中扎根,要是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別的東西殘留著的話,就無法很好地完成作為容器的作用。 聽見真赭這種冷酷的言語,真鐵的心中湧起了無法表達的感情。 這究竟是什麼?真鐵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冷漠的樣子。 這只紅毛狼是上代王妃的知心朋友。當王妃懷有身孕的時候,她比誰都要高興,甚至還說自己腹中的生命,就是荒魂為了這個孩子而送給她的。她一直這麼說。 那兩頭狼孩子,是為了珂神比古而出生的。 對於她來說,珂神比古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才對。可是為什麼—— 紅毛狼站在染紅了的水邊,用毫無感情的眸子凝視著真鐵。 「既然他是因為你才變得先天不足的話,那麼你是不是應該要負起責任呢,真鐵?」 真鐵的背上像是有冰塊劃過一樣冰冷。真赭那看著自己的眼睛,使至今為止從來沒有見過的。 雙腿像是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無法形容的戰慄擴散到他的全身。找不到詞語形容的感情哽在他的喉嚨之中,不自然地加快的鼓動在耳內不斷鳴響。 紅毛的狼踏出了前腳。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這裡等。現在八岐大蛇終於再次降臨了,終於完全復活了。」 狼又邁出了一步。真鐵的心臟像是被看不見的拳頭狠狠錘了一拳似的。 「可是,真鐵,靠那孩子的話是不行的。荒魂那麼說了。不過是區區一個容器而已,竟然還心存抵抗。」 「不過是個普通的人類,竟然敢妨礙我們…………」 那一霎那,似乎覺得真赭的背後,有著另外一個影子。 真鐵倒吸了一口涼氣,狼瞄了他一眼,讓人不舒服地笑道: 「真鐵,看來你倒是能有點用嘛。所以我才會讓你活下來。人類的孩子,連碰一下我也嫌髒。那些狼也是,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我還一直忍著才沒有把他們踩扁呢。」 狼的語調漸漸起了變化。那是跟紅毛的狼不一樣的低沉咆哮。 真鐵喘著氣,努力擠出嘶啞的聲音。 「…………你……究竟是誰……?」 狼停下了腳步,瞇起了眼睛。 「這個嘛,是誰呢。你沒有必要知道吧。」 「真赭呢……真赭怎麼了……!?」 狼十分疑惑地皺起眉頭,然後恍然大悟地眨了一下眼睛。 「啊,你說的是這頭狼嗎。早就死了。」 真鐵像是痙攣一般呻吟起來—— 「什麼時候……!你、你究竟是什麼時候搶到她的身體的?!」真赭她究竟在哪裡……!」 「什麼時候?就在你們一族全部死掉的時候啊。你不是和她一起到這裡丟亡骸來了麼?」 青年不禁瞪大了眼睛。 十四年前——— 世界猛地搖晃起來。不,搖晃的是真鐵的心。 真鐵整個人跪倒在地上,無意識地用手撐著即將要倒下的身體。 雨還在下。無窮無盡的傾盤大雨。那是為了實現九流的宿願,珂神比古所召喚的詛咒之雨。 狼抬頭看著天上的烏雲,淡淡地繼續說道: 「只要八岐大蛇一旦復活的時候,這片土地應該就會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吧。有生命的東西全部死掉就好了。那時我們主人的願望。啊,不過就算如此——」 狼狠狠地瞪了一眼,用充滿了緊張感的聲音說道: 「雖然只是短短十四年,但是和人類還有妖怪在一起對於我來說還真是難以忍受的苦痛阿。尤其是嬰兒。光是壓抑著自己的噁心感已經筋疲力盡了。有時候真的想乾脆把你們一把捏死算了。」 狼的身影一下子扭曲了。 「讓你活下來真是太好了。敬仰大蛇的愚蠢之民。你們真的以為那個大妖會實現人類的願望麼?」 真鐵茫然地抬起頭,狼露出了侮辱性的笑容。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呢,真是愚蠢。」 砰、砰、真鐵的心臟再狂跳。 荒魂。八岐大蛇的荒魂。那是他們九流的神。可怕的蛇神,他們的神,其他的比古之民是絕對不會去崇拜的。 那時因為他們懼怕它所擁有的巨大力量。 「難道你說我們的想法是錯的麼!?」 有著真赭的形態的敵人搖了搖長長的尾巴,瞇起了眼睛。 「八岐大蛇同時也是神。但是,你和珂神這十四年來一直祭祀的,和九流族祭祀的是不同的靈魂。」 真鐵的眼睛幾乎要碎裂了。它慢慢地豎起膝蓋,用顫抖的聲音呢喃道: 「究竟……怎麼回事…………」 狼看了瀑布一眼。不斷傾瀉而下的紅色的水。 「先代的祭祀王祭祀的是八岐大蛇。再之前的祭祀王也是一樣。再再之前也是。」 沒錯,八岐大蛇是九流的守護神。關於這個的話應該沒有誤會才對。 從他被稱為珂神比古的時候,為了有朝一日繼承王位,一直在學習各種各樣的東西,這個事實應該是千真萬確的才對。 狼像是亨著小調一般說道: 「但是,自從一族滅絕之後,祭祀的流程以及供品,都全部反了。你一直以來做的事情,全部都是顛倒了順序的。你們一直以來不知不覺之間所祭祀的,其實是怪物的大蛇。」 像是晴天霹靂一般的衝擊貫穿了真鐵的心。 「…………什麼……」 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真鐵愕然地看著狼。 他們一直祭祀的不是作為神的,而是作為妖怪的八岐大蛇。 由於祭祀大妖得關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所祭祀的神也已經變質,變成了可怕的妖怪。 神是有好多張臉的。所謂的荒魂,不過僅僅是其中的一面。跟幸魂、奇魂,以及和魂是四位一體的共存體,根據實際需要改變其姿態。 但是,在他們面前再次降臨的八岐大蛇,卻是只有可怕而又強大力量、絕對不是人類能夠駕馭的大妖。 和九流一族一直以來崇拜的神,完全是兩碼事。 真鐵看著自己那顫抖的雙手。 「…………我…………我們…………」 引導他們的真赭的話語,就像奔流一般不斷在腦海中掠過。 她所教授的東西,她所說的話。她的眼神,她的舉止。 那一切一切都是為了把真鐵他們引向毀滅的東西。 喉嚨顯得異常幹涸。腳下的土地不斷崩塌似的絕望感覺正籠罩著他的整個心。 「…………那麼……為什麼,你會……」 為什麼會知道珂神、珂神比古的另一個名字? 承受著真鐵視線的狼一副很無趣的樣子回答道: 「在王妃告訴你的時候,我聽到了。所以才會知道 。就是這樣。」 「聽……到了……?」 真鐵低聲重複道。 狼低下頭抬眼看著他。 「你一定沒發現吧。我們可是經常看著你們哦。因為你們九流之民看上去最容易利用嘛。」 能夠用上的東西就一個不剩的利用。情報當然是越多越好。 真鐵的腦力開始浮現起那一天的溫馨情景。同時,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激情開始在胸中湧起。 「————————!」 真鐵發出了一聲怒吼,飛快地奔跑起來,拔出了腰間的劍。 早就看穿了他的行動的狼諷刺地一笑,然後飛身躍起。 有著真赭的外形的對方身上,紅色的毛皮正在掉落。 那是一隻奇妙的生物。只有眼睛很大,眼神凶暴。體型看上去似乎有點像人類,但是由於渾身漆黑的關係,所以在傾盤大雨中很難看得真切。 但是真鐵認為這應該是從神代開始就存在的怪物。 真鐵緊握著劍,舉起了左手。 「喝———!」 解放出來的他的全部力量,變成靈壓襲向對方全身。 「嗚哇!」 怪物發出了悲鳴,然後似乎一下子就被壓扁了。但是它馬上就抬起頭來,用那大大的眼睛回看著真鐵,嘻嘻的笑了起來。 真鐵揮起劍撲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怪物。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真鐵那握著劍的手停住了。 怪物發出了得意的笑聲向著用心傾聽它說話的青年說道: 「那頭狼,那頭灰白的蠢狼,殺死他的人,是你哦。」 真鐵的眼睛中充滿了愕然和動搖。 「我用魑魅做成了你的樣子哦。是不是很有趣?是一隻變成了你的樣子的魑魅殺了那頭狼哦。」 「什麼……!」 真鐵呆在當場。 怪物繼續說道: 「那頭狼倒是看得很清楚呢。也就是說……你做了一個殘酷的選擇。所以你就做好心理準備,被人憎恨、疏遠、討厭、迴避都好,都不能怪人哦。」 因為太過憤怒,腦中像是痙攣一般重複著呼吸,除了呻吟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為了讓珂神覺醒,魔由羅死了。 很想喜愛能夠真赭追究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真鐵一直都以為,那時因為她下定決心,寧願犧牲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要顧全大局。所以真鐵一直把這個想法深藏在心中沒有說出來。 但是,難道這所有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麼? 「你竟然…………!」 真鐵的靈擊突然炸開。舉起的手指之中產生的火花好幾次穿過了怪物的身體。真鐵讓那些貫穿了怪物身體的火花在內側爆炸,把它的身體弄得血肉模糊。 飛散的肉片散落在水面上,一旦接觸到紅色的水便發出嘶嘶的聲音冒起一陣白煙。 但是外形類似人類的怪物卻仍然沒有倒下,靜靜地瞪視著真鐵。 「…………!」 真鐵拚命地放出了雷擊,而正面接受他攻擊的怪物開始用搖搖晃晃的腳步向前走來,一點一點地接近真鐵。 不成調的悲鳴從真鐵的口中迸發而出。 他用盡全力使出靈壓,把怪物壓向地面。但是,對方卻很快便若無其事地撐起身子,抓住了真鐵的腳裸。 真鐵的劍貫穿了它的背。可是插著劍的怪物卻站了起來,用那扭曲的手臂靈巧地拔出了劍。 真鐵的身體掠過一陣戰慄。皮膚因為恐懼而起了雞皮疙瘩,血氣一下子退到了腳底。 來歷不明的東西把手伸到了真鐵的脖子上。 「你的氣消了沒有?給我剖開心胸坦白一點如何!」 它那大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大,本來就歪著的嘴角扭曲得更厲害了。 「那麼,下一代的珂神比古,我跟你說的你要成為珂神比古的那件事是真的。所以只要你和現在的珂神都死掉的話,大蛇酒不用再回到那陰暗的地下了。」 那漸漸瞇起的眼睛開始放射出喜悅的光芒。 「只要大蛇能夠毀滅所有一切的話,我們的主人就會高興。對於被驅趕到黃泉的我們來說,你和大蛇都只不過是用來進攻這片土地的棋子而已。」 怦、怦、真鐵的心臟再狂跳。 黃泉之國。地底之國。 神代被打倒的八岐大蛇被封印的地點,就是掌管死亡的黑暗深淵。 那裡住著被驅趕出地面的各種存在。 封印住大蛇鱗片的那片聖域。在那更深遠的最裡面,有一片連接死亡深淵的山坡—— 「難道,你是……!」 怪物只是笑了一笑。 現在發現也太遲了。花了十四年來完成的計劃,已經很快就要成功了。 「你的任務也已經結束了。」 怪物的手發出了吱吱的聲音,開始伸入真鐵的腹部,一把抓住他的內臟,然後毫不留情地捏碎,攪拌。 「…………!……」 隨著一聲不成調的悲鳴,從喉嚨中湧上來的血泡衝口而出。 怪物接著把手中的劍漫不經心地往外一扔。劍在地上滾了幾下之後碰到了水,接觸到水面的一剎那,只見一陣白煙騰起。 真鐵在漸漸遠去的意識之中看著這個情景。 從劍尖接觸到的地方,水的顏色開始改變。從紅色變成澄清的透明水色。但是那也很快便被周圍紅色的水混合了。 青年的身體慢慢地傾倒,怪物閃開身體讓他倒了下去。於是青年連防護的動作也沒來得及做就倒在地上了,只有指尖在微微顫抖。 真鐵努力伸出手去,握住了劍柄。然後轉動眼睛尋找怪物的所在。跟人類極為相似的怪物饒有興味地看著眼前這個青年的最後掙扎。 「……荒……魂……」 荒魂。 不是大妖,而是一直守護著九流一族的真正的神阿。 請把力量,賜給崇拜汝之臣民吧。 從遙遠的遠古時代傳下來的鋼之劍。據說是八岐大蛇荒魂賜給九流族長,用以世代流傳的寶物。 據說他們手中的這把劍是用荒魂的尾部化成的劍一分為二鍛造出來的。 其中一把貫穿了道反公主的身體,掉落到這個瀑潭之中來了。現在自己手中的是另一把。 為什麼風音會使用那把劍呢。荒魂的劍。守護九流之血的鐵劍。 真鐵用力藉著劍撐起身子,然後狠狠地瞪視著怪物。 「已經大半踏進了棺材的你還能幹什麼?」 怪物嘲笑道。可是下一瞬間從青年的身體之中湧出來的巨大靈力的漩渦卻讓它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麼…………!」 「——————荒魂,請把力量賜給我……!」 凌厲的雷擊應聲而起生。 筆直地劈下來的光之劍正擊中了怪物的天門,貫穿了身體,然後落在四方。 激烈的火花在泥地上四竄,甚至穿越水面發出了轟鳴。 已經化成了焦炭的怪物的身體開始崩潰。 意識朦朧地看著這一切的真鐵輕輕舒了一口氣,低聲呢喃 「…………荒……魂…………」 人為製造的身體。被某種力量賦予了虛假生命的,一個空殼。 十四年來,他一直相信那就是真赭。 「…………真…………赭…………」 紅毛狼那穩中的視線在胸中深處淡淡地掠過。凝視著孩子們的真赭。溫柔地迎接自己的身影。 把王妃的亡骸運往這裡時那一雙寂寞的眼睛。比真鐵遲了一點再從懸崖上下來時那淡然的表情。 難道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命運就已經開始錯亂了麼? 「……………..」 在遠離這裡的某個地方發出的大妖得咆哮,在四周激起回音。 真鐵咬緊嘴唇,用手摀住北挖開的腹部,拚命撐起身體。 他們現在召喚出來的,不是神,而是妖。但是即使如此,加護於九流的神明,還是把自己的力量賜給了犯下大罪的子民。 痛楚開始慢慢緩和下來。但是,這個致命的損傷。 得快點才行。 真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珂……神……比……古……」 腦中浮現出的是剛生下來沒多久的嬰兒。 王妃的微笑,以及真赭溫柔的目光。 ——終於見到你了啊,珂神…… 稍微觸碰到就能感覺到的體溫。小小的身體。真的真的很小,很纖弱。 真鐵發誓要是所有人都不在了的話,自己一定要好好保護眼前的這個孩子。 真鐵是為了根這個孩子相遇才生下來的。 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才生下來的。 他立下了誓言。 幫助這個孩子,成為這個孩子的力量。 已經向彌留之際說要把這個孩子交給自己的王妃發過誓了。 只有這個誓言,一直抖深深埋藏在自己的心中。 絕對不會讓這個孩子孤單一人。 比起一族的宿願,以及荒魂的存在,這個自己從小時候開始便一直養育至今,一起活過來的少年要重要的多。 真赭不斷說著要把這個國家的所有人推向摧毀。為了讓所有人知道九流的怨恨,為了讓九流的怨恨得以昭雪。 但是真鐵卻一直在心底深處,考慮著別的路。 等一族的宿願達成,取回霸權的時候,就會有願意跟隨他們的人出現了吧。沒有必要把那些人也殺了阿。只要把他們當作是新的一族迎入就可以了。沒有必要產生紛爭,那樣對珂神來說更好一點。 這樣就能夠讓九流再次振興,讓珂神成為不只兩個人跟隨的、眾多臣民的王。和先代一樣,成為被無數臣民傾慕的王。 為了這個目的,為了這一天,真鐵一直嚴格要求珂神一個有王者風範的人。不管他眼中的眼神又多麼寂寞,真鐵也沒有產生過動搖。 不讓他獨自一個人,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天立下的一個,小小的誓言。 然而—— 真鐵抬頭看著天。 不斷降下的雨水打在他身上。充滿了妖氣的雨水。變成大蛇毒血的雨水。 「………………!」 這些全部都是沒有完成心願就已經不想毀滅的九流之民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怨念形成的。 無情地打在真鐵身上的雨滴,是九流的怨念產生出來的。 所以大蛇不會死亡。只要九流的心、懷著憎恨的思念覆蓋著這座鳥發峰的話,雨就不會有停止之日。 王所召喚得著一片雨雲,使沉睡的九流邪念所形成的東西。 只要—— 「…………比……古……」 真鐵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爬向了通往懸崖的小路。 應該還來得及的。 如果真鐵真的是下一代的珂神比古的話,那麼就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 必須完成自己作為珂神比古的最後任務。 第八章 昌浩和太陰兩人追蹤著跑入深林深處的多由羅。 太陰的神氣已經接近衰竭了,所以兩人不能借助她的風來追趕,只能拚命地用雙腳泡著。 被雨淋濕的土地變得泥濘不堪,阻礙著兩人的腳步。其間,兩人曾好幾次差點被絆倒,但他們卻毫不氣餒地拚命控制身體的平衡,重新站起來,繼續拚命地追蹤著狼的氣息。 「多由羅……多由羅——」 無論叫得多麼大聲,都被雨聲給蓋過了。這個鳥發峰的森林彷彿會吞噬聲音似的。 昌浩已是腳步蹣跚。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胸口突然猛地一跳。怦,怦,彷彿有什麼東西試圖從他的胸口蹦出來似的,伴隨著一陣陣抽痛。昌浩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氣息有一瞬間的停止。本來還在他後面的太陰一下子趕到了他的身前。 「昌浩,你振作一點!」 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太陰連忙撐起昌浩,叫道。昌浩慢慢地睜開眼睛,動了動嘴唇。他試圖向安慰太陰說他沒事,但卻發不出聲音。 趁著那一陣陣的抽痛稍稍減輕的瞬間,昌浩吃力地用膝蓋支撐著全身的重量站了起來。 如果不快點追過去的話,彰子,彰子的靈魂就要被…… 這個認知驅使著頻臨崩潰的昌浩。 沒有了彰子,就沒有了回去的意義。 撲通,身體深處傳來強烈的脈動。 其實這個預感一直都存在的,但他一直沒有讀懂它的意思。當知道彰子就在這裡所受時所受的那種衝擊感,他可能終其一生都忘不了吧。 拋開晴明的教誨,丟開和那些妖怪,和紅蓮所做過的契約誓言,如果是為了救彰子的話,無論要做什麼他都會去做的。 比起失去他的生命,違背發過的誓言,他更害怕失去彰子。 那是昌浩的心聲,是在哪平穩安定的日常生活裡,被他埋藏在心底作深處的心聲。 只有看到她平安無事地活著,他才能夠安心,才能夠放心出門,能夠無後顧之憂地戰鬥,能夠把自己變得更強。 要是沒有了她,那昌浩所有的一切也就崩潰了。 「彰子……」 太陰攙扶著昌浩向前走。這時,她感覺到了潛伏在風中的大蛇氣息,也聽到了狼的呻吟。 「昌浩,在那裡!」 昌浩拚命地朝太陰所指方向跑了過去。 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著的多由羅,被自背後打過來的雷電擊中了後腿的根部,在地上翻了一個觔斗。 面對摔了一跤的灰黑狼,珂神繼續逼近,並發動了第二次的攻擊。 只見那雷電擊中了多由羅的背,發出一聲巨響,頓時那狼背上一片血肉橫飛。 但就算被逼成那樣,多由羅還是沒有鬆口。 它咬牙忍受著身上傳來的劇痛,嘴裡緊緊咬著那塊鋼玉。 「該死的,乖乖地把那個東西給我!」 看了一眼正伸手朝它抓來的珂神,多由羅表示拒絕。而珂神從狼的眼睛裡看到了拒絕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可惡的野獸,你竟然想反抗我珂神比古馬!」 他一腳踢上多由羅的嘴,再狠狠地踢了上去: 「張開嘴!把玉交給我!」 儘管嘴巴已經被對方狠狠地踩在腳底,多由羅還是死死不肯張開嘴巴。 代替一句話都不肯說的多由羅,魔由羅流著淚喊道: ——住手!住手!放開多由羅! 珂神一臉狂亂。他的周圍不斷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雜音,刺著他的耳膜。 「……狼啊,沒想到你竟然還在這裡苟且偷生……」 仍然狠狠踩著多由羅的嘴巴的珂神緩緩拔出了腰間的劍。 「既然你不肯給我的話,那我就只能搶了。……只要砍掉你的下顎,就能拿到你嘴裡的玉了吧。」 多由羅的耳邊傳來了魔由羅的喊叫聲。 ——住手!珂神!珂神——! 珂神比古眼神冷酷地俯視著地上的狼,冷靜地牽了牽嘴角: 「好了,應該先從哪裡下手呢。這邊嗎?還是乾脆,從你的眼睛下面開始切呢?」 珂神一邊用劍尖抵在多由羅的臉上,一邊悠哉悠哉地考慮著。多由羅忍受著從臉上傳來的陣陣撕裂的痛楚,死死地咬緊了牙關,不開口呻吟。 ——住手!你給我住手,珂神!不要傷害多由羅……! 魔由羅的悲鳴重重地打擊著多由羅的胸口,啊,很快,連這個聲音都會聽不見了吧。 魔由羅,我明明和你說好要把這個身體給你的啊。 珂神像是騎馬一樣騎在了多由羅的身上,把它的狼頭按在他的膝蓋上,然後慢慢舉起了劍。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那草叢中傳來輕微的聲響,昌浩和太陰從草叢中衝了出來。 「珂神比古!」 珂神看了用盡全身力氣大叫的昌浩的一眼,突然爆發出一陣妖氣。 昌浩和太陰都被那股妖氣給震飛了。昌浩滿身泥水的在地上翻滾著,喊叫道: 「住手!!!!」 昌浩的胸中燃燒著火焰,從他的眼眸深處發出一種灰白色的光芒。 從昌浩的全身開始噴出灰白色的火焰。 昌浩甩開驀然變色的天陰得手,開始結印。 「嘎巴扎拉多,艾伊克索瓦卡!」 從昌浩口中吐出的咒語變成了一支全身燃燒著天狐火焰的白色野獸。猛烈的白色火焰包圍了珂神他們。 「消失吧!」 但是,珂神卻把那攻擊給輕易擋掉了。昌浩的法術被珂神的咒語給打得粉碎,原封不動地反擊到了昌浩身上。 昌浩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候,太陰擋在了他的面前。 太陰那嬌小的身體硬生生地擋下了攻擊,被打飛了,連一聲悲鳴都來不及發出就這麼倒在了地上。本想衝到天陰身邊去的昌浩突然像被凍住了似的停了下來。 在他體內的天狐力量,異形的血液,一下子衝破桎梏,解放了。 「————啊!」 昌浩再次睜開的眼睛燃燒著火焰。同色的火焰也正從他的身上噴出,像要衝到天上似的強勁。 而珂神祇是輕蔑地看了昌浩一眼,又把視線轉回到地上的多由羅身上。 「你應該是九流的妖狼族的最後一隻了。」 多由羅吃驚地睜開了眼睛。珂神的意思是…… 附近突然響起一陣咆哮。大蛇的頭正在逐漸逼近。 在多由羅的體內的魔由羅瞪視著珂神,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珂神……把珂神還回來!把我們的珂神還回來! 經受過雷電攻擊的劍尖閃耀著光芒。被那反射的光刺到,感到一陣眩暈的魔由羅突然響起彰子說過的一句話: 「你們所說的那個珂神,真正的名字並不叫珂神比古……」 魔由羅的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是彰子最後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幾乎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記憶。 它聽得到。那一天,叫他們的聲音。 它聽得到。那一天,和魔由羅所知的完全不同的名字被叫出了口。 ——……衹……比古…… 揮下的劍尖。冰冷的珂神比古的眼神。 魔由羅叫喊道: ——住手,瑩衹比古——! 瞬間。 「———」 珂神的手響突然停在了空中。 撲通,撲通,珂神的身體深處傳來一陣強烈的脈動。 控制著這個身體,使作為大蛇的第九個蛇頭的恐怖意志。裡面還存在著被那邪惡的意志所壓抑的另一靈魂。 還有那魔由羅喊出的那動搖著禁錮的言靈。在很久以前,在他還未懂事的時候,一直被人叫著的那個名字。 然後,只有那麼一次,那個聲音叫出了這個被銘刻在他靈魂上的名字。 多由羅茫然地向上看去。 它看著珂神僵硬的臉色,以及他手中拿停滯在空中的劍。 ——瑩衹比古……,回來吧,瑩衹比古…….! 聽到了真鐵呼喚的彰子在最後把那句話告訴了魔由羅。那句話,喚起了魔由羅的記憶。 然後,讓被封印的珂神……不,是瑩衹比古的心給喚醒了。 淚水開始不斷從凝視著多由羅的珂神眼角滑落。然後,從那顫抖的嘴唇中小聲地傳來一句話: 「……由……羅……!」 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睜大了眼睛。剛才,它們確實是聽見了。那叫著它們名字的,珂神的聲音。 那時它們所熟悉的、令人懷戀的少年聲音。 ——珂神……! 忍不住叫出聲的魔由羅從珂神的眼中再次看到了紅色的嗜血光芒。 少年因為身體的痛苦而扭曲了臉。可以看得出來,他正咬著嘴唇,拚命地抵抗者另一個意識。 他全身顫抖,想要回收手中的劍,但盤踞他體內的大蛇的意識卻不准他這麼做。 從雙眸緊閉的少年的嘴裡,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礙事……給我消失……」 但是少年再次搖了搖頭。他正拚命地抵抗著體內的意識,試圖回收劍。 ……瑩……比古……瑩衹……比古,瑩衹比古! 魔由羅的叫聲刺著珂神的耳膜。 珂神睜開眼睛,叫喊道: 「——啊!」 聽到那彷彿要穿透胸膛的叫喊,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昌浩緩緩地把視線轉向狼那一方向。 頓時,他瞠目結舌。 騎在多由羅身上的珂神,用他自己手中的劍貫穿了他自己的身體。 從腹部刺進的劍,穿透了背部 ,劍尖染著紅色。 珂神就這麼倒了下去。 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濺起了一地泥水。 昌浩的胸中傳來脈動。 「……比……古……」 但是,一陣強有力的衝擊貫穿了他的全身。燃燒著他靈魂的天狐之火又旺了一些。 昌浩頓時連聲音都發不出,痛苦地在地上。就在這時候,有人趕到了。 「昌浩!」 灰白色的火焰揮開了朝昌浩伸過來到的手。很快,又有另外一隻細細的手抓住了昌浩的手。 昌浩感到他的臉被粗暴的向上仰,他緩緩地睜開了眸子。有誰的手正放在他胸口。 「振作一點!」 叫聲喚回了昌浩那漸漸遠離的意識。 他感到那燃燒著他的靈魂的火焰被突然撲滅了。放在他胸口的手掌發出她熟悉的神氣,保圍了他的身體。 昌浩持續著他那粗喘得呼吸,茫然地小聲說道: 「風……音……」 把手放在昌浩胸口的風音定著一張蒼白的臉,放心地吁了一口氣。 「太好了,趕上了……」 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六合抱住了倒下的太陰。 昌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為……什麼……你們會來……」 風音拔了一根她自己的頭髮,回答道: 「我們是追著真鐵過來的。然後,我們就看到了你們。」 風音在昌浩的右手腕上鬆鬆地綁上了她剛剛從頭上拔下來的髮絲。她對著看著這一切的昌浩解釋道: 「我從六合那裡聽說了你的血脈的事情。這頭髮姑且算是父親大人的丸玉的代替品吧。雖然是應急處理,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昌浩吸了一口氣。 對了,風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她和大神有著同樣的能力,所以能夠鎮得住昌浩身體內的天狐之血。 「那……那個……」 面對這不解得風音,昌浩用僵硬的聲音答道: 「那個,謝謝你。」 風音被昌浩出乎意料的話嚇到了。隨後,她立刻輕輕地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接著,風音從腰間拔出了劍,眼神也變得可怕起來。昌浩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風音瞪著的是倒在地上不動的珂神。 「等,等一下。」 昌浩用他那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的腳拚命地站穩,擋在了風音面前。 「昌浩?」 風音驚訝地皺起了眉頭。昌浩站在她面前搖了搖頭。 「那個已經不是珂神了,已經不一樣了。」 「你在說什麼呀?讓開。」 被風雨那嚴厲的語氣壓倒,昌浩差點就讓開了。但是他還是沒有移步,說道: 「那個已經是比古了。所以……」 就在昌浩試圖再解釋什麼的時候,一陣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羅……」 昌浩和風音同時把眼睛轉向少年。 只見少年把貫穿他身體的劍拔出來後,試圖用雙肘支撐著爬起來。但是沒有成功,少年變得沮喪。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努力把手伸向多由羅,染血的嘴唇嚅動著: 「……多由……羅,你等……著我……」 多由羅的腳緩緩地朝著少年伸出的手的方向移動過去。 多由羅張開一直抖緊緊閉著的嘴巴。藏在其中的鋼玉滾了出來。 「……珂神……」 聽到多由羅顫抖的呼喚,少年輕輕地頷首,又哭又笑。 「……我馬上……給你……治療,多由羅……」 少年伸出的手指終於觸到了灰黑狼的腳。他抓住沾滿了雨水和污泥的狼叫,瞇細了眼。 「……魔由羅……」 少年捕捉到了存在於多由羅身體內的魔由羅的意識。 聽到魔由羅的叫喊,少年緩緩地搖著頭,眼淚流了下來。 「不是,我是……瑩衹…….比古。」 魔由羅彎了彎耳朵表示同意: ——嗯,也是。那是真鐵說過的惡名字。不是珂神,那才是真正的名字。 比古雖然受了傷,但他仍是拚命地想要爬起身。 就在那時候,昌浩走了過去向幫他的忙。 「比古,振作點!」 意識快要消失的比古拚命地挽留這他的意識。就算是那樣虛弱的比古,對於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的昌浩,還是吃了一驚。 「啊……是昌浩嗎……」 昌浩把手覆蓋在比古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上,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生命伴隨火與水開啟血脈之道,循環之物也將甦醒……」 嚴重的出血被神咒停住了。昌浩正要念更多的咒文,被比古制止了。比古把手放在多由羅的身上,開口道: 「……念……荒魂……加護……」 由於昌浩的援手,比古身上的痛楚已經消失了,但他仍然處於大量失血狀態。昌浩的神咒是用來止血的,並沒有治癒傷口的作用。 比古的靈力把多由羅包圍住,治癒它的傷口。 「……瑩……」 把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抱在懷裡的比古深吸了一口氣,阻止他自己的眼淚再掉下來。 「……多由羅……拜託了……」 瞭解比古的意思的多由羅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挺直了背。 接著,比古就騎在了多由羅的背上。 「比古?」 看著一臉驚訝之色的昌浩,臉色蒼白的比古無力地對他說道: 「……我要……把荒魂…….送回去……」 比古朝著吃了一驚的昌浩微微一笑: 「我……和你約好了的……」 「比古……!」 昌浩一陣熱血上湧。比古果然還是記得要實現他惡化昌浩的約定的。打破那個約定的,不是比古,而是珂神比古的意志。 比古用手拍了拍多由羅的頭。 「比古!」 昌浩伸出手來想要追上比古,但沒有夠著。 比古回頭看著瞬間變小的昌浩的身影,嘴唇微微地動了動,而讀出了比古心意的昌浩,猛地震了一下。 我會讓荒魂回去的,就算是,搭上我的生命。 「比古!等一下,比古———!」 昌浩的喊聲迴盪在深林裡,填補了那細細雨絲間的空隙,但,卻沒有能夠止住比古的腳步。 昌浩正要追上去的時候,他的膝蓋突然失去了力氣。 「昌浩!」 風音和六合同時叫道。昌浩身體一軟,跪倒在了泥濘的地面上。 衝過去扶起昌浩的風音回頭向六合投去了疑問的眼神。 六合搜尋著周圍的氣息。 從剛才開始,他們的周圍就一直存在著大蛇的氣息。而阻止了那大蛇行動的,是一股非常厲害的神氣。 那樣強烈的神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應該是說他曾經見過相同力量級別的,但它們的性質卻很不一樣。六合知道的,是和這個不同的炎的鬥氣。 「這到底是……」 昌浩抬頭看著自言自語的六合,轉過自己的身體。 他放開風音的手,把那滾落在地上的鋼玉撿了起來。 然後,他把鋼玉包在手心裡,像是要尋找什麼似的集中起精神來。 和他的心跳韻律相近的脈動,從昌浩的手心傳了過來。這段有規律的波動是彰子的靈魂釋放出來的。 「……彰子……」 昌浩歎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六合懷中的太陰的眼瞼動了動。 「……嗯……」 太陰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充滿擔心的黃褐色的眼眸,太陰有點混亂地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六合會在這裡的啊。 「……昌浩和……彰子小姐呢……」 聽見彰子的名字,六合一臉的不確定。他看向昌浩試圖求得一個確定的答案,但昌浩也是一臉複雜,一臉怎樣解釋才好的表情。 「昌浩,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六合的問題,風音眨了眨眼睛。 看著手中的玉,昌浩開口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彰子的靈魂,在這裡面。」 即使是六合,也不禁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他那吃驚地有點突出來的眼睛,映照在鋼玉的表面上。 彰子到底是誰呢?風音沉默地向著。應該是和昌浩他們有緣的人吧。 待會兒再和你解釋。看穿了風音表情的六合說道。接著,它又催促昌浩: 「不管怎樣,我們先和騰蛇他們碰頭。太陰,你還能動嗎?」 「可以的。」 太陰立刻回答道,只見她從六合的手中下地,然後軟軟的站了起來。 「……沒,沒事的。只是由一點使不上力氣…….」 六合用他那強壯的手臂抬起了試圖靠著他的靈布獨自站起來的太陰。 「……對不起……」 對著垂頭喪氣的太陰,六合回了句「不用放在心上」。 大妖怪的咆哮聲在深林裡迴盪。洶湧強大的神氣波濤甚至波及到了他們所在地方。 「這是誰啊?」 就在這時,正在自言自語的昌浩耳中傳來一陣腳步聲。 在他們裡面,太陰和六合早一步察覺到了對方的身份。 「是勾陣。」 「也就是說……是晴明?」 在樹叢中間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 「昌浩,沒事吧?」 面對上氣不接下氣的趕過來的晴明,昌浩有一瞬間的詞窮。 看到以青年姿態出現的祖父,昌浩突然感到一陣罪惡感。 「…….爺,……爺爺……..我…….」 彷彿是現在才想起害怕似的,昌浩的全身開始顫抖。 看到昌浩那突然就亂了呼吸的樣子,晴明感到事情有點不尋常。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天狐的力量……」 「那個的話,有這個…….」 昌浩給晴明看了看纏在他的手腕間的黑色髮絲,把視線投在了風音身上。 「她說是作為丸玉的代替品……剛才給我戴上的。」 面對著由於吃驚而回頭的晴明,風音沉默地點了點頭。隨後她的眼神轉為思考。 「但是,那只是一個暫時的代替而已。如果怕血脈再次暴走的話,還是要準備新的玉比較好。」 「是嗎……。謝謝」 「不用。」 風音搖了搖頭,轉開視線。 這裡是鳥發峰的頂部和北邊的斜面處。 已經看不見真鐵了。珂神比古也和那兩隻狼一起消失了。為了找到他們,風音也出動了。但在那之後,他們應該怎樣行動,就完全沒有注意了。 風音看了看六合,發現他拿黃褐色的眼眸裡儘是「我等著你的判斷」的意思。 「…….那我們就先把珂神比古……」 「等一下!」 昌浩打斷了風音的話,他鐵青著臉靠近風音,抬頭看著站在高處的風音。 「比古說過,他要把大蛇送回去。現在,他也是為了那個而……」 風音把視線投向晴明。她想聽一下沒有失去冷靜的晴明的意見,而不是感情用事的昌浩。 從她的表情中明白她的意思的晴明,沉默地思考著。 就在晴明思考的同一時間,又一種轟隆隆的咆哮聲離他們越來越近。 地面在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蠢蠢欲動,讓大地也在顫抖。 在鳥發峰峰頂。在那大於的另一面,有黑雲在不斷地打著圈。 在那黑雲下,出現了一隻有著八頭八尾的大妖怪。 「八岐大蛇……」 可以聽見那條蛇從腹部傳來的沉重的聲音。蛇腹蠕動著,壓平了身邊的樹木。 從峰的反方向看去,可以看見那條蛇不斷挪動著的尾巴。 站在鳥發峰的全員都感到很驚訝。一完整的身姿再次降臨的大蛇,正一邊摧毀這山峰,一邊降落。 昌浩的臉色變蒼白了。 那裡是比古和多由羅消失的方向。 昌浩拳頭一捏,把手中的鋼玉遞給晴明,說道: 「爺爺,這個就擺脫你保管了。」 「這個是……?」 昌浩向吃驚的晴明解釋這個鋼玉裡面有彰子的靈魂。聽到解釋,大名鼎鼎的晴明也不禁愣了一下。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詳細的事情請你去問太陰,我現在要去追比古。」 突然,昌浩像是忍受什麼似的,用一種悲痛的眼神看著晴明說道: 「……爺爺……」 在昌浩的心中,有一個冰凍了很久的事情。而那漸漸擴大的冰層,撕裂著昌浩的內心,給予他無數的痛苦。 看著自己孫子拿不尋常的樣子,晴明皺起了眉頭。昌浩那樣的臉色是不多見的。 昌浩幾次要開口,卻又在那一瞬間停住。最後,他用顫抖的雙手抓住晴明的衣角 ,說道: 「爺爺……我……我……」 語不成句。看來勢怎樣都說不出口了。 明明約好了的。 看著那平時說話咄咄逼人的昌浩的眼眸,晴明垂下了眼簾。 就算昌浩不說,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靈氣,也已經晴明傳遞了他的意思。 那時違背了禁忌的靈氣都有的,彷彿刀刃般的銳利和危險的氣息。 「……你,違背了你的誓言?」 聽到晴明平靜無波的問話,昌浩的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雖然晴明的聲音平靜得幾乎可以融入雨中,但對於昌浩來說,卻是比什麼都要嚴重的斥責。 看著低著頭,抓著自己衣角不放的昌浩,晴明伸出手,在他的額頭上漫不經心地彈了一下。 「……啊……」 感到額頭上尖銳的刺痛,昌浩笑聲地痛喊。接著,他困惑地抬頭看著他的祖父。 晴明用那不見一絲波動的眼眸看著昌浩嚴厲地說道: 「以後再詳細說吧。你現在只要回答我一件事。」 會被問什麼呢,昌浩屏住了氣息。他的心在怦怦地跳著。 看著全身緊張無比的昌浩,晴明高聲問道: 「你後悔嗎?」 雨聲和大蛇的咆哮聲響徹四周。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在遠處正在進行的激烈的生死決鬥。 在三位神將和道反公主的注視下,晴明再一次重複了同樣的問話: 「你對於你做的事情,你的意志,後悔嗎?」 撲通,昌浩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他感覺到了一種自責的痛楚。有一種沉重得像是沉澱的水塊似的東西,在他的心底深處不斷膨脹著。 昌浩的腦中,再現了那時的情景。 舉起了劍的珂神比古。靠著樹,雙眼看著那劍尖的彰子的側臉。 看到那一瞬間,他的腦子就一片空白了。 抓住了晴明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放鬆。從他手中的鋼玉中傳來和連呼吸都相似的,生命的波動。 「……我不後悔。」 昌浩搖了搖頭,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角和熱。儘管只是小小的一句話,卻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昌浩那濕濕的臉頰上掉下了和雨不同的水滴。晴明裝作了沒有看見。 「那樣就好。別忘了。」 晴明把話說得很清楚,所以那份量也很重。 昌浩咬住嘴唇。 「……是……」 把手放在了因沮喪而閉上了眼睛的孫子的肩膀上,晴明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陰陽師有的時候會被咒術反噬。正因為他們是使用咒術的人,所以知道怎樣把咒術反彈回去。 被反彈回來的咒術會在施術者身上發揮同樣的效力。 另一方面,他們也會施加詛咒。通常,被施加的對象會死亡。 無論是用咒術傷人,還是殺人,晴明也曾經做過。陰陽師的力量越強,在這方面的黑暗事件也就會越多。 但他決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只要後悔的念頭一旦進入腦海,就會產生迷惘 ,隨後,那放出的咒術就會被反彈回來。但是,陰陽師同時也會把咒術清除的招數,所以,在他們的身上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那麼,那個咒術會被清除到哪裡去呢。 那個咒術就會被轉移到沒有防禦能力的親人身上。 如果他們心中有所迷惘的話,那麼那個咒術就會連累到無辜的親人。如果要向人施加咒術的話,就必須要有背負一切的準備。 就必須要冷心冷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要一併包容,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絕對不能夠後悔。 只有能夠做到這些的,才有資格對人類施加咒術。 晴明知道昌浩的決定,也知道他的信念。 他想成為一個不傷害任何人,不犧牲任何人的最強陰陽師。 那是一個非常高尚的理想,晴明曾經也希望昌浩能夠成為那樣的人。 但是,晴明也明白,總有一天昌浩一定要改掉他這個理想的。 但晴明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儘管如此,晴明還是希望,昌浩以後能夠繼續堅持這樣的理想。 希望他不管錯幾次,都會把「不會傷害任何人,不犧牲任何人」這樣的意志堅持下去。 如果失去這個信念的話,昌浩的尊嚴驕傲就會消失。 只知道光明的人類是不會注意黑暗的。但是,陰陽師就是那承擔黑暗的一群。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陰陽師只有知道了「陰陽」以後,才能夠正確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從沮喪的昌浩手中取走鋼玉,晴明歎了一口氣。 「……昌浩。」 慢慢抬起頭的昌浩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狗。晴明露出淡淡的苦笑。 再次輕輕地一彈他的額頭,對著身體稍稍後仰的昌浩說道: 「爺爺會和太陰一起回到道反的聖域區。 晴明深深地看著睜開眼睛的昌浩。 「你不是要去追比古嗎?你剛剛不是說得?」 勾陣和六合一起回頭。承受著主人的視線,兩人一起默默地點了點頭。 從六合懷中被放下的太陰,正打算開口反對———但是,被勾陣一個眼神所制止了,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晴明平穩地對有著小孩般外表的神將說道: 「我把我的身體留在道反那裡了,這樣不太好,所以我要趕快回去。」 晴明吟唱出讓太陰恢復神通力的咒語,然後向眾人說道: 「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們了。」 視線環視了一下流下來的人,最後把視線定在了昌浩身上。 雖然昌浩的表情還是很僵硬,但剛才那種鑽牛角尖的表情已經不見了。那就好。如果一直對那件事耿耿於懷的話,那他的法術會生疏的。 不能夠忘記。但是,也不能夠一直放在心上。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放在同一個點上,沒有必要就不要去動搖它。既不偏好,也不偏壞,無論什麼時候都保持著內心的平衡,這才是陰陽師該有的性情。 面對噘著嘴的昌浩,晴明盡可能平靜地說道: 「我說,昌浩啊,這件事解決之後,我會比你先一步回去京城。」 「啊……」 「和太陰一起。如果不這樣的話,會不大妙啊。所以,當你回到聖域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一直默默地聽著的太陰一臉複雜的表情。她已經可以想像被留在京城的同伴們那憤怒的表情了。 晴明默默愁眉苦臉的太陰的頭,瞇著眼睛對昌浩說道: 「彰子小姐的事情就拜託你了。可以吧?」 昌浩默默地點頭。晴明滿意似的垂下了眼瞼,說道: 「勾陣,六合。」 兩員鬥將齊齊把視線轉向主人。 「拜託了……風音小姐,祝你武運亨通。」 晴明和太陰被神氣組成的風包圍,在瓢潑大雨中,漸漸遠去。 昌浩做了一個深呼吸,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風音的頭髮制約著血液的力量。他會盡力堅持下去的。 「昌浩,接下來怎麼做?」 聽到勾陣靜靜的問話,昌浩轉過身: 「去追比古。把大蛇送回黃泉,阻止這場大雨。」 第九章 珂神好不容易才攀上岩石上,可是落腳處的地面卻突然崩塌了。 「哇……」 正當他幾乎要掉下去的瞬間,一隻手伸出來抓住了他纖細的臂膀。 「珂神,沒事吧?」 抓住他手臂的真鐵也不禁臉色大變。珂神回望著真鐵,點了點頭。 「嗯,沒事。」 真鐵就這樣把他拉了上來,總算站到了岩石上面,然後就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啊,在那裡!」 眼睛閃爍著光芒的小孩子所指的地方,使一個小小的湧泉。跟會白狼一起奔了過去的珂神,被在泉水凹陷下去的地面絆倒了腳,馬上栽倒在地。 「啊!」 在一旁看著的多由羅低聲嘀咕了一句,真鐵則無言地摀住了額頭。 在整個人躺到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珂神身旁,魔由羅不停地轉來轉去。 「珂神,快起來,珂神!」 過了好一段時間都沒動的珂神,終於歪扭這臉爬了起來。 真鐵和多由羅大量了一下邊捂著撞痛的鼻子邊發出呻吟的珂神。 「哎呀呀,有擦破了嗎?」 在滿臉無奈德多由羅旁邊,真鐵一邊歎氣一邊說道: 「這下一定又會被真赭狠狠訓斥一頓了。」 ——竟然讓珂神受傷,到底是怎麼搞的! 腦海中已經出現了那只眉直豎的紅毛狼了。 真鐵和多由羅交換了一下視線。在他們面前,重新站起來的珂神跑到泉水旁邊,跪了下來。 「這裡就是簸川的源頭了嗎?」 在珂神的身邊坐了下來的魔由羅,一邊發出「唔唔」的沉吟聲,一邊歪起了腦袋。 「應該是源頭吧? 而且裡面也已經沒有河流了,我想一定時源頭啦。」 「但是,中途好像也有另外一條支流啊……」 看來,河流的源頭並不止一個。 真鐵拍了拍陷入苦惱,眉頭緊鎖的珂神,在他旁邊蹲了下來。 「唔,不過這毫無疑問就是其中一個源頭,也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嗎……如果連真鐵也這麼說的話,就應該沒問題了。」 看見一臉苦惱地仰望天空的珂神,真鐵彷彿覺得很有趣似的笑了起來。 從樹林的縫隙間確認了一下太陽位置的多由羅,甩了甩 尾巴轉過身來,說道: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回到府邸的時候恐怕已經過了日落時分。」 珂神把手浸在泉水之中。用清澈而冰涼的泉水洗淨了肌膚的污垢,感覺非常舒服。 真鐵用濕透了水的袖子擦去了珂神臉上的污垢,珂神馬上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那麼,我們回去吧。」 站起身來的真鐵向他伸出了手。年幼的珂神抓住了他的手,跟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沿著來路的斜坡走了下去。 ******************** 真鐵以使不上勁的手抓住樹枝,用力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拉。 一陣劇痛傳遍了全身,幾乎要因為窒息而失去意識。 即使如此,真鐵還是拚命地往前走。拖著異常沉重的身體,時而靠在樹幹上,彷彿隨時會倒下似的漫漫向前邁步。 已經不知道 吐了多少次血,但是他依然強忍著胸口的灼熱感,找到了那個湧泉。 這是很久以前,自己跟年幼的珂神,以及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找到的、簸川的其中一個源頭。 如果沒有受傷的話,來到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但是,對受了重傷的這個身體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因為挪動身體而裂開的傷口血流不止,血痕彷彿在顯示著他的足跡一般滴落在地面上。 真鐵邁著蹣跚的腳步來到了泉水的旁邊,蹲下了身子,然後把染滿血的手臂伸進了泉水裡面。 水並沒有多深。當手指碰到底部的時候,水也只不過是浸到肩膀的位置。 從不斷湧出誰來的湧泉底部,真鐵把之前丟進了那裡的東西撿了起來,然後緊緊地握在手裡。 這就是從道反的聖域裡奪來的、八岐大蛇額頭上的蛇鱗。 從這裡湧出來的水,就是河水裡的污穢之物的源泉。被蛇鱗污染了的水,正逐漸改變了顏色。但是,如果拿開蛇鱗的話,這裡又會重新湧出清澈的水,慢慢注入簸川了。 真鐵從劍鞘中拔出了劍,把劍刃搭在左手手腕上,然後用力把劍刃往下壓。 手腕上傳來一陣銳利的痛感,從傷口中流出了鮮紅的血滴。他把那隻手浸在泉水中,然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把手浸在泉水裡的真鐵,慢慢連整個身體都癱倒了下來。泉水旁邊有一塊正好可以把身體靠在上面的岩石,真鐵背靠著它,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意識逐漸離自己遠去。 在閉上眼睛的真鐵耳邊,迴響起真赭的話語。 ——所謂的珂神比古,就是…… 他茫然地睜開了眼睛。因為不停地下著大雨,視野總是一片朦朧。 抬頭仰望著暗淡無光的天空,真鐵突然感覺到一個氣息在接近自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個輕盈的腳步聲登上了這個地方。 在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的真鐵面前,出現了一隻灰黑色的狼,以及一名緊摟著狼背的少年。 臉色蒼白的比古,看到靠在岩石上的真鐵腹部擴展開來的烏黑色血跡,頓時大驚失色。 瞪大眼睛的真鐵,明白到眼前的不是珂神比古,而是瑩衹比古。 比古沒有從多由羅的背上跳下來。不,他並不是不下來,而是無法下來。 光是緊抓著狼背就已經是極限了,但他還是勉強忍耐著幾乎要被拋下來的痛苦,讓多由羅把自己帶到了這裡來。 多由羅也幾乎接近體力極限了。但是,他還是聽從了希望見到真鐵的比古的願望,勉強把它那沉重的身體送到了這裡來。 比古探出了身子,想真鐵說道: 「真鐵……! 如果你知道把荒魂送回到黃泉之國的方法,就告訴我吧……!」 周圍穿來了地鳴聲,震動也逐漸變得強烈起來。大地在顫動,碎石咯啦咯啦地從斜坡上滾落下來。 峰頂上出現了打蛇的胴體,它看穿了要把自己送回黃泉之國的真鐵的打算,正發出憤怒的咆哮。 真鐵以嚴肅的口吻向比古回答道: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把它送回去!」 比古間不容髮地大叫起來,然後喘著氣繼續說道: 「我要把荒魂送回去……!」我們都錯了,本來不應該讓荒魂甦醒過來。」 他單手抱著多由羅的脖子,把臉埋在它的毛皮上。 「如果沒讓荒魂甦醒過來到話……無論是多由羅還是魔由羅,都應該不會受傷……」 注視著多由羅的真鐵,從它的眼眸中看到了一隻灰白狼的身影。 魔由羅的雙眸正直直地注視著真鐵。 真鐵瞇起了眼睛——魔由羅,你知道嗎?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被真鐵的冷淡聲音刺痛心窩,比古反射性地抬起了頭。 背靠著岩石的青年,正以冷冷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少年和狼。 比古慌張地眨了眨眼。 「…….真鐵…….?」 面對茫然不知所措的比古,真鐵露出了蔑視的笑容。 「珂神比古……不,你已經沒有為王的資格了。你打消了荒魂的意志,喪失了我們血族的驕傲。 面對一臉傲然地說出這句話的真鐵,比古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不住地搖著頭。 「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們都錯了。所以……」 「因為受不了就把事情扔掉一邊自己掏掉嗎……看來前代的王還真是看錯人了。難道染上但小病了?」 面對絲毫不改冷酷態度的真鐵,比古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說道: 「不是!不是那樣的,真鐵……!」 並不是因為害怕。只是知道了這種行為時錯誤的而已,可是他為什麼就是不理解呢? 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一起,說起比古的事,應該是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才對啊。 即使是現在,比古的真心也應該傳達到真鐵的心中了。他已經確信了這一點。 真鐵不可能理解不了自己的心。可是到底問什麼—— 「真鐵……為什麼要這樣……!」 真鐵瞥了一眼之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的比古,然後又把視線投向多由羅。 灰黑色的狼正注視著充滿了刺骨寒氣的真鐵的眼睛。 三角形的耳朵顫抖了幾下,看來正在估量著真鐵的真心。 真鐵眨了眨眼睛。就算能騙得了比古,也不可能騙得過多由羅吧。它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就像珂神和魔由羅在一起那樣,真鐵根多由羅也一直在一起。 多由羅裡面的魔由羅眨了眨眼睛,向真鐵投以懇求的視線。 但是,真鐵卻沒有打算對魔由羅作出回應。他的眼睛提出的疑問,就是對自己下手的人到底是誰這個真相。 真鐵在捂著傷口的右手上加大了力量。因為失血的關係,視野已經逐漸變得朦朧起來。但是,還不行,現在還不能失去意識。 他捂著腹部的傷口,借助痛楚勉強維持著意識,為了不突出呻吟聲而拚命緊咬著牙關。 多由羅向前邁出了一步。嗅到了新的血味的灰黑狼,眼睛不禁大大張開了。 「真鐵……」 多由羅才說到一半,真鐵就厲聲大喝道: 「快退下,多由羅!」 灰黑狼頓時被他的氣勢所壓倒,抽搐了一下身體倒退了幾步。 面對無言以對的多由羅和比古,真鐵傲然宣告道: 「馬上離開這裡,我沒有興趣根膽小鬼談話,你們不要再出現在這裡。」 「真鐵?」 「失去了尊嚴的你,已經不是珂神比古了。既然如此,接受了荒神神托的我,就是下一代的王。」 比古馬上變了臉色。 「真鐵,不行,那個是……」 聽了真鐵意料之外的發言,比古不禁焦急萬分。 真鐵瞇細了眼睛,露出了無畏的微笑。 「珂神比古,在你出生之前,這本來是我的東西。既然如此,我就要代替失去資格的你,現在開始,我就是珂神比古了。」 「真鐵!」 悲痛的叫聲刺進了真鐵的耳膜。 真鐵笑了笑,露出了冷淡的眼神。 別說了,瑩衹比古。我 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焦急。 正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把你的名字奪走了。 「不行的,珂神就是大蛇,所以……」 真鐵沒有理會拚命勸說自己的比古,向多由羅命令道: 「多由羅,快走吧!荒魂馬上就要來到這裡。如果你們在這裡的話,荒魂就會不高興的。你們馬上離開。」 狼的雙眸瞬時動搖了起來。 真鐵向著剛要開口的多由羅厲聲說道: 「這是王的命令。」 灰黑狼全身都僵住了。王命是絕對不能違抗的。那是母親真赭不斷在耳邊重複的一句話。 「母親……她……」 嘩啦嘩啦地往下掉落的小石塊打中了真鐵的臉頰。已經沒時間了。 真鐵傲氣凜然地回答道: 「因為它反對我剝奪珂神的王位,所以已經被我處置了。」 比古和多由羅都倒吸了一口氣。 「那是當然的吧?為了實現九流族的宿願,就不能放著搗亂的傢伙不管。而且,真赭的使命早就完成了,也沒必要留著活命。」 真鐵的腦海中,浮現出溫柔的紅毛狼的身影,然後馬上就消失了。 把慢慢地走近自己、懷有身孕的狼。給了猶豫不決的真鐵前進動力的平靜視線。 震動越來越大了,大氣充滿了蛇神的憤怒。 沒時間了,快點走,快點! 「——多由羅,快走!」 多由羅並沒有放過一瞬間出現在真鐵眼中的焦躁感。然後,它明白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一直以來,他的心有什麼樣的想法,多由羅都非常清楚。 灰黑狼立刻轉過了身去。抓住它脖子上的比古不由得變了臉色。 「多由羅!?等一下,多由羅!」 從地底傳來了低沉的呻吟聲。真鐵和比古的脊背都湧起一股寒氣。 面對回過頭來的比古,真鐵瞇細了眼睛,平靜地說道: 「——快走吧,瑩衹比古。」 那淺淡的笑容深深印在了腦海中,比古感覺到內心深處的劇烈跳動。 瞬間,傳來了一個淒厲的轟鳴聲。大地在顫抖,並形成了波動。顯現在山頂的蛇神動了起來,一舉衝破了鳥發峰。 可以看見躺在真鐵身旁的劍,以及那被雨水拍打著的劍身。 反射性地伸出去的手,卻無法觸碰到真鐵。 真鐵那曾經緊緊握住比古手臂的手指,如今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觸碰到了。 「真鐵——!」 巨大的咆哮聲籠罩了四周。好幾條蛇尾在地面上挪動起來,摞倒了樹木,也擊碎了岩石。 大量的土沙蔥崩塌的山頂上滾落。 多由羅一邊拚命避開那些沙礫一邊往前飛奔。 緊緊抓著它脊背的比古一邊哭一邊大叫道: 「多由羅,多由羅!快停下來,多由羅,快轉頭回去啊!」 多由羅一邊在雨水淋得濕漉漉的斜坡上奔馳,一邊以不遜色於周圍的震耳轟鳴聲的音量大聲喊道: 「不行!這是我們的王——珂神比古的命令!」 「多由羅!」 雙手摟著狼的脖子,比古發出了悲鳴般的聲音。 「快停下來……!求求你,停下來吧……停下來……回到真鐵那裡……!」 但是,狼並沒有停步。 正因為知道了真鐵的心意,所以多由羅並沒有停下腳步。 多由羅的這番心思,也被雙胞胎兄弟的魔由羅領會到了。 同時,它更能清楚地感覺到比古的心。像孩子一樣蜷縮在脊背上,顫抖著身體不斷哭泣的少年的悲傷,它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 ——珂神……別哭啊,求求你…… 面對伏著臉不停地搖頭的比古,魔由羅拚命地勸說道。 ——還有我們在阿,你看,我們以前不是約定過嗎?我們永遠要在一起…… 說了一半,魔由羅突然睜大了眼睛。 跳過了擋在面前的河面,多由羅一時間失去了平衡而摔倒了。比古也因此被甩了出去,身體被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不由得咳嗽了起來。 「抱歉,珂神……不,瑩衹比古……」 抬頭望著訂正了自己的話的多由羅,比古瞇起了淚眼朦朧的眼睛。 正想要坐起身來的比古,發現了正佇立在河流對岸的灰白浪的身影。 「魔由羅……」 聽了瞪大了眼睛的比古發出的沉吟,灰黑狼也大吃一驚地向那邊望去。 站在對岸的灰白狼,正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眼神注視著比古和多由羅。 對上了它的視線的比古,忽然忍不住叫道: 「魔由羅……魔由羅,快過來這邊!」 魔由羅緩緩地搖了搖頭。那雙忘記了眨眼的眼睛,那雙透明的眼眸,平靜地晃動了一下。 ——……不能過去。 向著河面探出身來的多由羅大叫道: 「你在說什麼,快點過來!不然荒魂就會……!」 不停地轟鳴著的地鳴聲逐漸變大。峰頂的形狀已經變了樣,暴怒的蛇神正不斷地將其破壞。 比古用手支撐在多由羅脊背站了起來,然後向魔由羅伸出手說道: 「魔由羅…..對了。我用魑魅來幫你做一個身體吧。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一定要把那灰白色的身體完全再現出來,所以—— 比古含著淚說道。然而,魔由羅那平靜的眼神,卻不為什麼根剛才的真鐵極其相似。 「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魔由羅…….!」 永遠在一定—— 為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永遠都在一起。 聽了比古的話,灰白狼用力點了點頭。它一邊點頭,一邊向著雙胞胎的哥哥笑了起來。 ——因為有多由羅在……珂神……不對。瑩衹比古,應該沒有問題吧。 面對抽搐似的倒吸了一口氣的比古,魔由羅側著腦袋說道。 ——因為這是約定,所以,我要去了。 魔由羅轉過身,向著劇烈顫抖著的鳥發峰直奔而去。 「魔由羅——!」 多由羅強行八哭喊著的比古載在背上,又繼續跑了起來。 十四年來共同度過的日子,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裡掠過。 春天的花,夏天的風,秋天的雲,冬天的雪。 在晴朗的日子裡抬頭仰望蔚藍的天空,在滿天星光的擁抱下徹夜長談。逐漸變化著顏色的黎明晨光,聽著淅瀝的雨聲度過的傍晚。 不知什麼時候,那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有著不同毛色的狼,已經在身旁睡著了。 一直都在那裡,一直都在身邊。自己一直都相信著,從今以後也會永遠在一起。 背著法出悲鳴般的痛哭聲的比古,灰黑狼咬緊了牙關,拚命往前飛奔。 多由羅沒有停步。 蘊藏在真鐵眼眸深處的,是「拜託你保護瑩衹比古」的悲切之念。 所以,多由羅絕不停步。 崩塌下來的土沙越來越多了。 真鐵呼地舒了一口氣。 「……八岐大蛇啊……你就把我殺掉吧。」 真鐵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真赭——偽裝成真赭姿態的那個怪物說過,只有珂神比古的職責這一點是真的。 所謂的珂神比古,就是在最後獻出性命,把荒魂送回到黃泉之下的存在。 大蛇的身體將會不斷復活。只要蛇神的靈魂存在於現世上,這種再生就永遠不會停止。 要讓八岐大蛇歸於黃泉,就必須以珂神比古的姓名為代價,打穿一條能讓停留在現世的大蛇靈魂回到黃泉去的道路。 珂神比古,就是為了同族的族人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和身體的存在。讓神的力量寄宿於身上,偶爾則要顯示出那種力量作為警告。 沒錯,八岐大蛇。隨著我姓名的終結,你的靈魂也同樣要回到黃泉之下。雖然你似乎很想阻止我這樣做,但你已經把我選定為比古,現在後悔也遲了。 無聲地笑了起來的真鐵,忽然感覺到一個輕巧的腳步聲,不禁睜開了眼睛。 輪廓模糊的灰白狼,正徑直注視著真鐵。 真鐵彷彿忘記了呼吸似的睜大了眼睛。 「……魔由羅……為什麼…..」 面對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真鐵,魔由羅瞇起了眼睛笑道: ——因為瑩衹比古已經有多由羅了啊。 魔由羅沒慢慢地走到真鐵面前坐了下來,側起了腦袋。 ——我們不是約定了嘛。 在很久之前—— 「……約定……」 魔由羅茫然地呻吟著的真鐵點點頭,眨了眨眼睛。 它的身姿,讓真鐵回想起過去的情景。 ——我們永遠也要在一起啊。 灰黑的小狼和灰白的小狼肩並肩地走在一起,抬頭望向真鐵說道: ——我們約好了。為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要永遠在一起…… 那時候的真鐵眨了眨眼睛,一邊苦笑一邊撫摸了一下多由羅和魔由羅的腦袋。珂神也同樣在撫摸著兩隻狼的腦袋—— 真鐵的嘴唇微微牽動了一下。 「…………」 永遠在一起。為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永遠—— 土沙喀啦喀啦地滾落下來,大妖怪的咆哮也同是響起。 「……魔由羅……向你下手的人是……」 灰白狼眨了眨眼。 ——不是……真鐵做得吧? 魔由羅好不容易才問出了這句話。真鐵瞇起眼睛回答道: 「最初襲擊你的,雖然是我放出的魑魅。但是……」 最終下毒手的人,並不是真鐵。 魔由羅彷彿鬆了口氣似的說道: ——那就無所謂了。如果不是真鐵的話,那就太好了。 真鐵向著終於消除了一切顧慮似的灰白狼伸出手來,把臉埋在它那灰白的毛皮上。 在被雨水濕透的臉上,留下了溫暖的液體。 魔由羅抬起頭,同時閉上了眼睛。 轟隆聲越來越近了。 ——永遠,永遠在一起…… 這句話還沒能說道最後,就已經被打斷了。 崩落下來的大量土沙,在一瞬間內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 瑩衹比古。 當你有一天能以這個名字自稱的時候。 你就會獲得自由。 那是寄托了我們心願的言靈。 不必被王的責任所束縛,從王的使命中解放出來。 以性命為代價,把身為大妖得八岐大蛇送回黃泉,就是珂神比古最後的任務。 身為祭祀王的珂神比古。無論是大蛇的力量,還是生命,都掌握在你手中。 在接受神托的時候,你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但是——瑩衹比古。 並非作為珂神,也並非作為蛇身。 在心中寄托一絲希望,絕對不是一種罪過。 瑩衹比古。 我先把這個不受束縛的名字,刻印在你的靈魂上吧。 為了將來很可能會到來的那一天——— 第十章 染紅了簸川的大妖得詛咒。 覆蓋著蒼天的黑雲。 就讓我們把這一切全部吹散吧。 ************* 多由羅正拚命地向著每時每刻都在改變形狀的鳥發峰峰底飛奔。 它不經意地環顧了四周,發現在山頂上蠢蠢欲動的影子正慢慢地朝著自己這邊接近而來。 多由羅不禁打了一個顫。八岐大蛇正在追趕自己。 「……現在,已經沒有維繫著大蛇靈魂的和現世的東西了。」 聽了耳邊響起的低沉聲音,多由羅瞪大了眼睛。 「珂神……不,瑩衹、比古……」 他拍了拍多由羅的腦袋,平靜地說道: 「比古就可以了。真鐵偶爾也會這麼叫我。」 內心深處傳來了一陣劇痛。但是,現在並沒有時間沉浸在感傷之中。 比古以血紅的雙眼盯視著峰頂。 現在,比古已經清楚明白到珂神比古的使命了。同時,他也知道真鐵已經代替他背負起了這一切。 「……我一定要阻止荒魂……阻止這場雨……」 呻吟著的比古喘起了粗氣。光是坐起身來就覺得頭暈,沒有怎麼處理過的傷口也開始發痛了。 看到比古捂著腹部喘氣的樣子,放慢了速度的多由羅擔心地回過頭來。 「比古……必須找個地方休息才行……」 可是滿臉蒼白的比古卻搖了搖頭。 「八岐大蛇……正在追趕我們……」 比古擁有阻止這場雨的力量。知道了這一點的荒魂,正打算要把他抹殺掉。 他拚命抬起頭,伸手指向遙遠的前方。 「那條……光柱……只要向那邊區……」 那裡是道反的聖域。大蛇的蛇頭都集中在山峰的另一側,十二神將和昌浩也應該就在那裡。 強忍著痛楚,比古咬緊了牙關。 「……多由羅,向那邊區……」 灰黑狼從東側繞過山峰的斜面,以迂迴的路線朝著北方進發。本來最快應該是從山頂衝過去的,但是大妖就在那裡。那樣做兼職就跟去送死沒什麼分別。 多由羅拚命地沿著東側陡峭的斜面奔跑。由於這邊有許多嶙峋的岩石十分難走,所以平時都不怎麼到這邊來。 每前進一步,身體就變得更沉重,但是多由羅也只能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走。 乘在背上的比古,看來已經是無法動彈了。大概是震動影響到傷口了吧,他無力地躺了下來,只是不斷地反覆著急促的呼吸。 「比古,比古,振作些!」 即使是用力搖晃了幾下他的身體,也只是得到了氣弱柔絲的回答。 多由羅不禁焦急萬分。要不盡快塞住傷口的話,就會有性命危險。 「比古……!雖說是為了奪回身體,但是那樣做也太亂來了……!」 聽了多由羅包含著擔心與責備的斥責,少年緩緩地抬起頭,露出了淺笑。 「……我是不是很有決心呢……」 「比古!」 比古抱著語氣變得急促的灰黑狼的脖子,沉鬱地呻吟道: 「不光是對魔由羅、還要向你下毒手……那種事,我是死也不會幹的……」 在被珂神比古所支配的內心深處,比古也親眼目睹了一切。以雷擊碎了灰白色亡骸的大蛇,連一根毛也沒有剩下的魔由羅。 比古緊摟著狼的脖子,眼眶中開始滲出了淚水。 「…………!」 直到最後也露出笑容的真鐵,笑著轉過身去的魔由羅。 沒有現身的真赭,如果相信真鐵說的那番話,應該是已經死了。 重要的東西全都被沙土所掩埋,現在比古所剩下的,就只有現在擁抱在臂彎中的這份溫暖了。 比古繞在多由羅脖子上的手,一下子就滑落了下來。 「比古!?」 在大驚失色的灰黑狼耳邊,傳來了細如蚊蚋的一聲「我沒事」。 「可惡……」 多由羅繼續往前飛奔。然而地上傳來了激烈的震動,它頓時失去了平衡,無法動彈。 在近處出現了一股可怕的氣息,帶起嘩沙嘩沙的風雨聲,正追趕著多由羅和比古。 迅速往回望去的狼,看見蛇尾擊碎了岩石想自己追來的樣子。 「……!」 雖然想繼續向前跑,可是地震越來越劇烈,封住了它的腳步。 多由羅拚命地跳了起來。可是因為無法用盡全力,跳不到岩石之上。只有前腳勉強扣住了岩石表面。比古的身體就這樣從掛在空中的多由羅背上滑落。 「啊……」 多由羅瞪大了眼睛。野獸的四肢無法支撐起少年。劇烈的震動正在搖撼著整個岩石地層。 多由羅和比古的身體被拋上了半空,正毫無抵抗力地向下落去。在他們的正下方是嶙峋的岩石突起,掉下去的話就什麼都完了。 「真鐵……」 多由羅彷彿聽到了比古的呻吟聲,不禁從喉嚨中發出了淒厲的喊叫。 快來人————! 瞬間,一陣強烈的疾風從下方吹來,把他們緊緊裹住了。同時,從岩石陰影中跳出來的身影,以無比激動的聲音大叫道: 「比古……!」 一直相同大小的手,緊緊握住了比古伸出來的手臂。 衝擊通過手臂傳遍了整個身體,比古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同時,多由羅也被一條強壯的手臂接住,隨著風升到了空中。 包裹著多由羅的疾風擋開雨點,最後降落在一塊稍大的岩石上。 那時剛才從上空發現了昌浩、並跟他會合的白虎使出的風。 「昌浩,你那邊怎麼樣?」 白虎一邊觀察者無力地懸垂的身體的多由羅一邊問道。昌浩用手按著仰躺在地上的比古腹部,以緊張的神情回答道: 「恐怕非常危險……勾陣,大蛇呢?」 佇立在他們面前的十二神將勾陣,以嚴肅的表情環視了下四周。 「——非常接近。」 一瞬間,出現了短暫的寂靜。接著,隨著一陣打破寂靜的轟隆巨響,大蛇的尾巴從地底站了出來。 作為落腳點的岩石頓時被擊成粉碎,眾人一下子都被拋上了半空。 白虎的風把全員都包裹了起來,在下著雨的天空中飛翔。 追趕而來的八條蛇尾迅速繞到前面集中起來,準備向他們狠狠擊落。 這時候,勾陣爆發出強大的神通力,把蛇尾擊退。眾人就趁此機會飛到了鳥發峰的北側。 從巨大的胴體中延伸出來的八個蛇頭正在峰頂的一角蠢蠢欲動。本來應該是森林的那個地方,已經被大蛇和神將們的激烈戰鬥弄得面目全非了。 被風包裹著飛翔的空中的多由羅,茫然地抬頭注視著只剩下一半高度的鳥發峰。大蛇的身體正躺在那完全變了的山峰上。 「白虎,比古和多由羅就拜託你了。」 說完,昌浩和勾陣就從繭子形狀的風中跳了下去。 一股神氣之風在落地前的瞬間將兩人包住,平穩地落在地面上的昌浩,立刻向著一邊咆哮一邊亂竄的大蛇跑去。 在那裡,紅蓮正一個人跟大蛇進行這激戰。周圍看不見六合和風音的身影。 灼熱的鬥氣噴湧而出。紅蓮把力量全部注入了手中的劍,然後慢慢舉起了手臂。 那長達五尺多的劍身陡然向下揮落,位於其延長線上的大蛇蛇頭不知為什麼就這樣被砍成了兩邊。 「咦……」 昌浩一時間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紅蓮發出了震耳的怒號聲。 在驚訝得啞口無言的昌浩面前,釋放出凌厲神氣的紅蓮正舞動著利劍。他以劍鋒向著從一旁竄過來的單眼蛇頭橫劈過去,還在遠處的那個蛇頭就已經沿著眼睛下面的一條直線被切開了。 洶湧的神通力迸射而出,紅蓮的火焰化作了金色的氣焰,同時沿著劍刃的延長線伸長。正是那種無形的光芒,使紅蓮如同 揮舞著一把巨大的劍一樣切裂了大妖得蛇體。 「……好厲害……」 昌浩頓時驚訝得目瞪口呆。勾陣有點不耐煩地撥了撥被雨淋濕的前發,說道: 「強大到這個地步的話,還真是有點荒唐呢。」 紅蓮怒吼聲在四周迴響。他正在八渾身的神通力都運用在揮劍只上了。仔細一看,他的雙臂都現出了血管,同時還不斷顫抖著。 如果考慮到他是揮舞則和一把重量超乎想像的巨大武器的話,應該就能夠理解了吧。 一時間看得入了神的昌浩眨了眨眼,沉吟道: 「紅蓮他、難道是……非常非常厲害的嗎…..」 「不用說什麼難道了,正因為他本來就很厲害,所以才叫做最強啊。」 站在身旁的勾陣拍了拍插在腰帶上的兩柄筆架叉。由於找回了原來以為弄丟了的一柄,那種熟悉的重量感又重新回來了。 「比起那個,六合和風音在哪裡?就算是騰蛇,面對著在雨之下無限再生的大蛇,也不能堅持太久啊。」 昌浩緊抿著嘴唇,抬頭看了看天空。在遙遠的北方升起了晴明生成的驅邪光柱,正一點點打消這雨雲。 但是,那種效果並沒有影響到這裡。 賦予了大蛇力量的那塊雨雲,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在他們身邊落地的白虎,放下了抱在手裡的比古和多由羅,露出一臉複雜的神色。 「已經變得相當衰弱了,要不快點療傷的話,就會有危險了。」 昌浩在臉色蒼白的比古身旁蹲了下來,呼喚道: 「比古、比古!」 過了一會兒,比古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彷彿很耀眼似的,他瞇起了眼睛,然後察覺到身旁的昌浩。 「……啊啊,昌浩……」 昌浩聽了他的沙啞聲音,馬上點了點頭,然後向周圍看了一下。 看到昌浩仰望著天空,比古冶順著他的視線向頭頂望去。 白虎的現在正驅散著不斷落下的雨點。如果直接碰到的話,就會被削減神氣,雖然用風來擋開要消耗神通力,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昌浩向著面無血色的比古問道: 「比古……那塊雨雲,為什麼一直都不消散?雨水為什麼一直都不停啊?」 聽了他的疑問,比古在迷糊的意識中斷斷續續地回答道: 「……那是……九流的……歎息……」 昌浩他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比古一邊難受地喘著氣,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珂神比古為自己說出了一個真相。 把大蛇的毒血灑落大地的那些雨點,使九流一族向身在黃泉的大蛇送去的靈魂凝聚物。 在內心的某處村在這對中央政權的怨恨之念的靈魂,在死去之後就化作了不斷賦予大蛇力量的邪念凝聚體。 大蛇的性質是水性,從神代開始就一直不斷膨脹至今的九流族的邪念,就為了把力量貢獻給水性的大蛇而化作了覆蓋天空的雨雲。 「……被瀑布沖走的……身軀……就會失去形體……溶入水中……沉澱在這個鳥發峰的……底部……」 從閉上眼睛的比古眼角,留下了一縷淚絲。 「……一定要把他們解放出來……因為……我是王啊……」 即使只剩下一個人,他的心也沒有失去九流族之王的尊嚴。 必須要把人民的生命、人民的心都挽救出來,解放出來。必須要制止這場雨,把沉澱在這片大地上的邪念加以淨化。 「必須阻止……這場雨……」 昌浩握住了比古伸出來的手。 「——由我來幹吧。」 昌浩以堅決的口吻說完,然後抬起了臉。 必須淨化覆蓋著整座山峰的邪念,把長年累月凝聚在那裡的所有怨念都徹底解放出來。 紅蓮一邊奮力拚砍著大蛇的蛇頭,一邊喘著氣。 「可惡……」 說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即使把神通力變換成了土屬性,也還是無法趕上大蛇的再生能力。要是再不想個辦法的話,自己的力氣就會被耗光了。 忽然,風平靜了下來。 直到剛才為止都緊緊纏繞在身上的粘性妖風,突然靜止了下來。 「……怎麼啦?」 正當他發出呢喃聲的瞬間,包裹著整個鳥發峰的白銀障蔽突然噴湧而出。 一股凌厲的神氣貫穿了天上的黑雲。 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紅蓮,看到繞了大彎出現在眼前的人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風音……!?」 位於反方向的六合正向著這邊急奔而來。在發現了昌浩等人之後,兩人就站到了紅蓮和昌浩等人的中間。 「包裹著山峰的障壁堅持不了多久,必須趁現在下手。」 聽了風音的話,紅臉咂了一下嘴,說道: 「你說的真簡單啊……!」 位於障壁外側的黑雲,正漸漸變得稀薄,慢慢消散而去。只要把從山峰產生的邪念的源頭切斷的話,黑雲就會被出雲大地所釋放的靈氣衝散,直至徹底消失。 「風音,你到底作了什麼?」 聽了勾陣的話,她一邊用手梳起頭髮一邊回答道: 「我把頭髮邁入了包圍山峰的十二個方向,再以靈力將它們聯繫在一起。但是,邪念比預料中要強大得多,而且還是從地底下擴展開來,所以不消滅源頭就沒有意義了。」 因為要把邪念沉澱的整個龐大區域都包圍起來,所以覆蓋面積要比意料中大得多。即使跟六合兩人一起動手,也花了近一小時才完成這個結界。 昌浩抬頭仰望著整理著呼吸的風音。 「剩下的,就由我來幹吧。」 聽了昌浩的這句話,領悟了他的真正用意的風音不由得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你的力量很危險。你是明知道這一點,也要去做嗎?」 天狐的力量,現在還能依靠風音的頭發來勉強壓制下去。但是,那只不過是暫時性的措施。 一旦再次燃燒起來,天狐的火焰就會失去控制,最後把昌浩的靈魂也燒成灰燼。 面對這個要是沒有丸玉的輔助就連妖怪也無法看見的少年,身為原因製造者的女性只是無言地注視著他。 跟道反巫女相似的面容。但是,她的雙眸卻顯得比巫女更有活力。 昌浩直到他擁有著極其強大的力量。 但是,他還是必須自己親手完成這個使命。 必須代替無法動彈的比古去做。接受了在瀕死關頭挽救過自己的那位少年的哀願的人-,並不是風音,而是自己。 大蛇的咆哮聲在四周迴響。 拔出了筆架叉的勾陣環顧了一下眾人。 「大妖由我們來應付。拜託你了,昌浩。」 她那含笑的話語,已經決定了這個人物的承擔者。 在走過皺著眉頭的風音身旁的時候,勾陣低聲說道: 「無法再堅持下去這一點,我看你也一樣吧。」 輕輕瞥了一眼驚訝得張大雙眼的風音,鬥將的紅蓮就以利索的動作蹬地而起了。 風音緊咬著嘴唇,閉上了眼睛——被她看穿了。 忽然感覺到某人的視線,風音抬起臉來。只見一雙黃褐色的眼瞳正注視著自己。 風音搖了搖頭,然後轉向昌浩。 「明白了。但是。僅僅是那樣式不能抑制住天狐力量的。」 面對捂著手腕的昌浩,風音說出了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正因為你想要抑制它,所以才會產生反作用力。所以,你只要直接解放出來就行了。」 「那……」 在大驚失色的昌浩身後,白虎露出了苦澀的神情。 「等一下,那樣的話昌浩的性命就……」 「我知道,不過——」 風音打斷了風將的發言,回頭向鳥發峰看去。 「騰蛇和勾陣能阻擋大蛇的時間不會很長。結界也是一樣。如果要一口氣完成的話,就只有徹底解放昌浩的力量了。」 「但是……」 昌浩不禁提出了疑問,走近了風音。 「現在連丸玉都沒有,要是做那種事的話……」 「我來。」 風音按著自己的胸口宣言道: 「我來代替丸玉來替你承受一切。」 出雲石丸玉就是父親道反大神的力量實體化的結晶。它之所以能鎮住昌浩的力量,就是因為它釋放出的力量跟道反大神的有著相同性質的緣故。 「蛇神是水性。那麼九流的邪念應該也一樣吧。土克水,能克制水的就是土。昌浩,你的力量是土屬性的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來了。 至今為止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那的確是事實。 「天狐的屬性是土……!」 風音向著茫然嘀咕出這句話的昌浩點了點頭,伸出手來。她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在昌浩的額頭上,讓自己的靈魂波動跟他的波動同步起來。 咚咚 ……在昌浩的胸腔深處,出現了一股新的脈動。 體內深處的火焰搖曳了一下,但是,伴隨著這種現象的痛苦卻沒有出現。 按著胸口的昌浩注視著風音。她用手指了指鳥發峰,催促道: 「生成雨雲的邪念,就在那裡。」 昌浩露出了決心,向鳥發峰跑去——目標是峰頂。 白虎以逢包裹著奔了出去的昌浩。 「白虎!」 「要去了!」 猛然湧起來的一股疾風,吹動了僅存的幾棵樹木。 躺著大蛇胴體的鳥發峰。飛到了上空的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打出了手印。 「白虎,我發出信號的時候,你就把我送到那下面去吧。」 昌浩所指的、正是大蛇胴體的正中央。面對大吃一驚的白虎,昌浩卻以堅強的眼神點了點頭。 身體感到很輕鬆。一直居於最深處的淡白色火焰,並沒有給身體造成任何痛苦。 大蛇的蛇腹劇烈地扭動了起來。八條尾巴和八個蛇頭都在蠢蠢欲動,現出了大蛇的全身。 「就是現在!」 從風的保護膜中跳了出來的昌浩,逕直向著大蛇背上落去。 風和雨都同時襲向昌浩,大蛇的濃烈妖氣亞猛烈地噴湧了出來。進入了肺部的妖氣讓胸口感到一陣灼熱。 昌浩完全沒有在意,大聲喊叫道: 「如今就在此地……!」 他把身上的所有力量都釋放出來,集中到一點之上。 目標就是位於大蛇胴體中的心臟、以及存在於遙遠下方的沉澱在大地深處的邪念。通過大蛇噴湧出來的瘴氣,正轉化為雨雲污染著這片大地。 「營騷之樂非為吾等悅樂而在……!」 落在大蛇的背上後,昌浩就以彎膝緩衝落下的衝擊。但是也差點失去了平衡,身體搖晃了一下。 大蛇的背上覆蓋著比意料之中堅硬得多的鱗片,簡直就像巨大的巖山一樣。 從觸碰到蛇鱗的位置上,湧起一股劇烈的惡寒。大妖得瘴氣讓人產生一種彷彿要刺破肌膚侵入體內的錯覺。 像水一般濃密的瘴氣阻止了他的呼吸。昌浩拍了拍掌,用力踏穩了雙腳。 要是自己在這裡就跪下來的話,就一定會被正在跟大蛇進行著生死激戰的紅蓮和勾陣斥責。 「……融和神之御心、招迎至此聖潔之神座!」 神咒是言靈,拍手是音靈。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腳步虛浮的昌浩,只能以氣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一陣強烈的眩暈和頭痛向他襲來,過於強烈地邪念令昌浩的意識變得渾濁。 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膝蓋差點就要跪下去了。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掛在裡面的香囊跟衣服之間的摩擦聲。 昌浩張大了眼睛。 閃著凶光的利刃——腦海裡浮現出代替自己承受了那一刀的少女身影。 然後,耳朵的深處也會想起了她呼喚自己的聲音。 「…………!」 昌浩咬緊了牙關。 一定要回去,彰子正在等著自己。絕對不能倒在這樣的地方。 「伊吹戶主神、將罪孽污垢置於黃泉根國之下。仿若天之八重雲、吹散禍害之風。」 昌浩半蹲著身子,用右手按在大蛇的背上。纏捲在手腕上的黑髮眨眼間就碎裂消散了。 如果沒有風音的話,現在昌浩恐怕會因為難以忍受的劇烈的痛楚在地上翻滾吧。 「伊吹啊,伊吹啊,化作神的伊吹吧——!」 隨著神咒的完成,昌浩的體內頓時釋放出了非人類的力量。 擁有神通力的天狐的力量,進一步強化了神咒的言靈,穿過了大蛇的脊背,一直擴展到了地底深處。 沉澱於峰底的邪念映照在昌浩的「眼」中。彷彿在反抗似的不斷膨脹起來的邪念,正企圖向地上滲透出來。 昌浩拍了拍掌,閉上了眼睛。 「——尊畏之素戈鳴男神、足名槌神、奇稻田姬神。」 這裡沒有常磐樹、鳥居和小錢幣等等祭神用的東西,但是,這裡卻是神降臨過的場所。 這裡天津神成功討伐了大妖的地方。只要以伊吹讓周圍充滿清靜的氣息,這座山峰本身就能充當神籬(即祭壇)的作用。 正因為這裡是充滿了神的氣息的出雲國,才能運用這樣的辦法。 「在此神籬奉請尊天神降臨——!」 沉澱在地底的邪念噴湧了上來。同時,大蛇的蛇身也大大扭動了起來,發出了巨大的咆哮聲。那時跟至今為止完全不一樣的,帶有明顯痛苦音色的叫聲。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禮、地之比禮、空津彥、空津姬、奇異之光。」 從田地雙方聚集過來的神靈波動,貫穿了大蛇的全身,更衝破了黑雲,天照的光芒灑落在出雲的大地上。 一股清靜的神氣穿過了昌浩的身體。昌浩屏著氣息,打出了刀印。 他比劃出一個八字,最後在中央部分斜劃出一指。 「喝啊啊啊啊!」 隨著一個清脆的聲音,描繪在空中的八字閃出了光芒,靜寂頓時支配了周圍。 瞬間,隨著一陣大的轟隆聲,大蛇的胴體馬上陷進了地裡。 一下子實去了平衡的昌浩,被滑空而來的白虎救了起來,飛上了天空。 看見昌浩已經被白虎救起的紅蓮,立刻注入了渾身的力量向著大蛇的胴體揮劍砍去。 「喝!」 胴體頓時被切成兩邊。奔上了蛇頭的勾陣集中全力橫揮出一刀。 八個蛇頭都盡數被切落,這次它已經無法再生,而是嘶嘶地冒著白煙慢慢崩落。 胴體和百條蛇尾的鱗片也同樣紛紛落下來,身上的肉慢慢被削減,骨骼也逐漸崩潰。 噴湧而來的瘴氣衝散了雨雲,雨水也逐漸消散了。 紅蓮解除了三種一連的御統,擠出了最後的力量召喚出白炎火龍。 「這樣就結束了!」 隨著猛烈的火柱噴湧起來的白炎,把大蛇的鱗片和骨頭都全部吞沒,放射出沖天的火光。 看著這一幕的六合,把蜷縮著身子的風音報了起來。 把昌浩的身體所產生的痛苦都接受了過來的風音,在吐血的同時還不斷發出呻吟聲。 六合用靈布包裹住痛苦得劇烈扭動身體的她,一直把她抱在臂彎裡。 風音一邊不發出聲音的痛苦叫聲一邊抽搐著身體,六合則把自己的手臂抵在風音的嘴邊,為了她不至於咬到舌頭,而讓她咬住自己的肉。 在連暈過去也做不到的痛苦之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吐著血。淺色衣衫的胸口上,已經被染滿了黑乎乎的血污了。 這段時間本來應該也算不上長,但是,感覺上就像永遠樣漫長。 邪念被解放出來之後,大蛇已經被騰蛇和勾陣徹底打垮了。黑雲被推開,污穢的大雨總算停了,面目全非的鳥發峰終於迎來闊別數日的陽光。 風音緩緩地張開眼睛,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彩……輝……已經完了……嗎……?」 壓抑著感情的禮盒簡短地回答了一句,風音就露出了微笑。在抱緊了她的六合耳邊,傳來了一個纖細的聲音: 「……這件事……你不要……對昌浩他們……說……」 她的體內依然殘留著激痛的餘波。 面對緊咬著嘴唇的六合,風音輕輕搖頭,說道: 「……沒事……的……我……」 跟自己曾經讓他們受的苦相比,這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痛楚而已。 第十一章 安倍成親完成工作後退朝的時刻,是在比規定時間稍遲一點的酉時。 如果是平時的話,他一定會直接回去自己的府邸。但是今天他卻決定要繞一繞路。 看見早上才露過臉的成親又回到家裡,母親露樹葉甚為驚訝。 面對向自己詢問晴明回來了沒有的兒子,露樹笑著點了點頭。 「終於回來了嗎.。」 成親舒了一口氣,向著祖父的房間走去。 「爺爺,我是成親。」 他這麼喊了一聲,裡面馬上就傳來了回應。但是,那並不是祖父的聲音。 「嗯?剛才的是……」 莫名其妙的成親拉開了門,卻目睹了一個奇妙的情景——擺出端正坐姿的天後和盤腿而坐的青龍的聲音。 「哎呀,成親大人。」 聽到這個少見的聲音,成親馬上轉頭望去。只見抱著雙臂的太裳正一邊笑一邊看著自己。 「怎麼啦怎麼啦,你在這裡還真是少見。」 「就是啊,其實我也差不多想回去了。」 太裳向晴明他們瞥了一眼,苦笑著說道: 「我們剛剛才回來……不過青龍的雷聲好像有點過於強烈了。 「哦,是『有點』嗎……」 光是看著他的背影就能感覺到那種憤怒的程度了。太陰沒有抬起頭,雖然也是因為正在反省中,但是其中恐怕還有一個原因是不敢直視青龍那可怕的表情吧。 「因為這樣似乎有點侷促,所以我就此告辭。請向其他各位轉達一下。」 太裳行了一禮就隱去了身影。神氣也同時消失了。 一陣沉重苦悶的靜寂籠罩在眾人周圍。 成親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然後大步走到了青龍和晴明身旁坐了下來。 青龍沒有看成親一眼,只是一直在盯著晴明看。 另一方面,天後則以冷冷的視線瞪著面前的太陰。 這也太可怕了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被解放之後,太陰恐怕會有一段時間躲在異界裡不敢出來了。 由於等了好久都沒有動靜,成親於是吸了一口氣,舉起一隻手說道: 「那個,我可以說幾句話嗎,青龍?」 這時候,青龍才第一次把視線轉向成親。 面對無言地催促著自己說話的青龍,成親一邊在心底大喊「好可怕」,一邊開口說道: 「爺爺,因為在皇宮發生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所以我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把視線轉向祖父的成親,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怎麼回事呢?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應該還是很有精神的啊?」 「……因為稍微做了一些勉強的事啦。」 「——你還說『稍微』……」 一個低沉到極點的呻吟聲傳了出來。 青龍以充滿了殺氣般的眼神瞪著晴明,從全身升騰起憤怒的波動。 嗯——這還真是夠可怕的。 面對不由得滲出了冷汗的成親,老人以輕鬆的口吻說道: 「抱歉拉,成親。現在稍微有點不方便,你能不能明天再來?」 成親分別觀察了一下老人和神將們,然後老實地遵從了晴明的話,行了一禮就站了起來。 *************** 躲在河堤下面的雜妖們,目送著走出了安倍府逐漸走遠的成親。 「嗯——?好像是吹來了一陣神將的風吧?」 「晴明應該也一起回來了啊。」 「我們去問問能不能見一見公主吧!」 跟隨著骨碌碌地滾了過去的獨角鬼,龍鬼和猿鬼也站到了門前。 「一——二——三——!公——主——!」 三隻小妖同時齊聲呼喚道。 過了一會兒,十二神將朱雀出現了。 「怎麼拉,是你們嗎?」 「啊,式神。公主她還是臥床不醒嗎?」 聽了猿鬼的問題,朱雀轉頭向府邸裡望去,說道: 「不,剛才已經醒過來了。不過,因為是剛剛醒來,所以今天不能讓你們見了。」 朱雀轉過頭來,只見三隻小妖都很失望似的垂下了腦袋。 「公主沒有精神,我們也覺得很寂寞啊。」 「你就幫我們轉告一聲,讓她快點恢復精神吧。」 朱雀向懇求自己的獨角鬼和龍鬼點了點頭,然後關上了門。 三隻小妖沒有回到自己的巢穴,而是跑到了橋底下的車之輔那裡,在車輪旁邊坐了下來。 \奇\「在這裡的話,我們就可以馬上見到她了嘛。」 \書\「就算有可怕的東西出現,式神也就在附近,也可以不用擔心拉。」 「然後,如果孫子也回來的話,就再也沒什麼可以抱怨的了。」 聽了他們的話,妖車,車之輔也嘎達嘎達地晃動著車轅,點頭說「的確是這樣」。 ************** 睜開眼睛的昌浩,由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環視了一下四周。 「醒來了嗎?」 循聲望去,只見勾陣正抱著手臂坐在地上。 「……那個,這裡是……」 「是道反隧道的入口。因為守護妖們反對讓他們進去裡面啦。」 勾陣所指的那邊,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比古和多由羅。 「我們並沒有療傷的辦法,所以就一直在等你醒過來。」 「啊,是這樣嗎。」 明白過來之後,昌浩就做起了身子。正當他用手撐起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卻看見白色的小怪正整個身子直趴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 「……小怪?」 面對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的昌浩,小怪稍微抬起了右前足作為回應。 「……噢……昌浩,身體沒事嗎……」 小怪的聲音中沒有一絲力氣。昌浩只有愣愣地點了點頭。 「啊,嗯,好像沒事啦……」 「是嗎……那就好……」 小怪的話說到後面竟然聽不見,這種事還真使從沒有過。 「勾陣,小怪到底怎麼了啊?」 勾陣一臉平靜地站了起來,一把抓起小怪的脖子。 「勾……!」 被抓起來的小怪雖然沒有人戶抵抗的動作,但是晚霞色的眼眸中卻露出了嚴峻的神色。 「昌浩已經好好醒過來了,那就沒問題啦。你就到湖裡泡一回吧。」 「我根本沒有受傷……」 「你明明被御統奪取了全身的神氣,連動也動不了嘛。」 「問題不在於那裡……不對啊……!」 「白虎,昌浩就拜託你了。」 勾陣沒有理會小怪的抗議,把視線投向坐在另一側的同胞。白虎舉手答應後,看到昌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於是以疲憊的神情苦笑道: 「這次還真是夠累的呢。」 無言以對的昌浩,發現比古開始慢慢地轉過頭來。 「比古。」 昌浩在他身邊屈膝蹲下,比古就用手支在多由羅的脊背坐了起來。 把脊背靠在狼的身上,比古正對著昌浩說道: 「我們……都錯了……」 「……嗯。」 在一旁觀察他們對話的小怪和勾陣,認為已經沒有危險,於是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那麼,我們走吧。」 「去哪裡啊?」 「那還用問嗎。嗯,你別擔心,你泡在湖裡的這段時間,我會守在昌浩身邊的。」 「我說,你給我等一下!」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勾陣抓著小怪的脖子,逕直向這隧道深處走去。雖然之後也傳來了聽不清楚的對話,但很快就連那些聲音也聽不見了。 昌浩和比古無言地互相注視著對方。 打破沉默的是比古。 「……昌浩,你幾歲了。」 「咦……十四。」 比古瞇起了眼睛。 「那麼就是說比我小一歲了,但是個子也太小了吧。」 昌浩鼓起兩腮,反駁道: 「我馬上會長高的,肯定會超過比古你!」 比古低下了臉,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絲笑聲。昌浩一臉認真地注視著笑得肩膀發顫的比古,察覺到啪噠啪噠地往下掉的液體,不由得吃了一驚。 「……真鐵他……比我大八歲啊……」 「嗯……」 昌浩輕聲應了一句。 讓比古靠在自己身上的多由羅,把下巴靠在合起來的前足上,然後用尾巴一次又一次地撫摸著兄弟的脊背。 「……魔由羅……是跟我同年出生的……跟多由羅、是雙胞胎……」 「嗯……」 昌浩依舊只是簡潔地回應著。 比古向互握著的雙手注入了力量。指甲陷進了了肌膚中,滲出了血液。 昌浩一直低著頭,注視著他的手。 自己偏偏在這種時候找不到合適的話語,這一點另昌浩感到一種莫名的焦躁感。 沉浸於深深的睡眠之中的風音,表情稍微扭曲了起來。身旁的六合和小烏鴉都默默地注視著她的樣子。 「…….嗚……」 猛然醒了過來的風音,突然就像被戳了一下似的,整個身體蹦了起來。 可是,一陣眩暈卻令她的身體站立不穩。烏鴉雖然滿臉不滿地看著扶著風音身體的六合,可是憑自己的翅膀根本就無能為力,也就只有乾瞪眼的份了。 六合目送著啪噠啪噠地飛離了房間的烏鴉,對握住了自己手掌的風音感到一絲驚訝,問道: 「怎麼了?」 她的視線游移了好一會兒,然後以嚴肅的眼神說道: 「…..剛才……」 聽到了一個聲音。 ——救我……! 那時一個彷彿被逼進了絕路似的、悲痛的聲音。 目送著慢慢遠去的少年和狼,白虎則以沉思的表情俯視著昌浩。 昌浩感覺到他的視線,於是抬頭問道: 「怎麼了……?」 只是覺得,昌浩的表情似乎有了一點大人的味道。 雖然有這種感覺的人,就只有自己一個了。 白虎拍了拍昌浩的肩膀,然後轉過身去。 「我們回去聖域吧,還有很多必須要做的事情呢。」 據說,大蛇的鱗片被埋在鳥發峰的土沙之中了。既然如此,那就應該也被最後的法術淨化了才對。 可是,這片土地的污穢之物也並沒有完全消失。僅僅是晴明,施展的淨化秘術,還是無法徹底消除籠罩著出雲過的大蛇妖氣。 不管怎麼說,那規模也太大了。 所也,昌浩覺得必須要做好一切能做的事。 「……不過,小怪也沉到湖底去了……」 至少,在小怪醒來之前,也能回都城區。 昌浩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掌,垂下了視線。自己違背了約定。 但是,昌浩還跟晴明有另外一個約定。 絕對不忘記。 不能忘記它的沉重。 不能忘記它的可怕。 一旦忘記的話,那自己就真的會走上歪路。 昌浩抬頭仰望著夕陽逐漸西斜的天空,在內心深處下定了決心。 把那種刺痛心窩的痛楚,銘刻於內心的深淵中。 遙望遠方,視野中已經看不清逐漸走遠的少年身影了。 「……比古……」 雖然沒有約定過什麼。 但是總有一天,一定會…… 「我們,還能再見吧……」 ****************** 那座山峰的頂端,應該比現在要高很多。 一直都很喜歡從這裡俯視下面的景色。在微風中淺睡片刻,也可以說是自己的僅有的一點幸福時光了。 緩緩地登上山峰的比古和多由羅,眺望著完全變了形狀的峰頂,不由得露出了哀傷的神色。 比古坐下身來,像是累了似的大大舒了一口氣。 「比古,沒事吧?」 滿懷關切地望著自己的多由羅,那身灰黑色的毛皮不知為何變得淺淡起來。 也許是因為一直以魔由羅存在於體內的關係吧。又或者,是好不容易闖過生死線的心痛回憶,讓它的毛色發生了變化。 多由羅的毛色,變成了顏色稍濃的灰色。 比古瞇細了眼睛,注視著陽光照耀下的多由羅的身影。 「……啊啊……」 「比古?」 面對側起了腦袋的多由羅,比古微笑著說道: 「……陽光照下來的話,毛色就變淺了……」 原來是夕陽讓多由羅的灰色變得更淺了。 比古的眼神中充滿著哀愁。 「不知為什麼,就好像魔由羅在這裡一樣……」 狼顫抖著眼瞼,輕輕點了點頭。 「啊啊,在這裡。一定在這裡。」 多由羅和魔由羅是雙胞胎。以前真鐵曾經說過,那本來就是一個生命,只不過是神的心血來潮,才變成了兩個。 「所以,它一定就在這裡啊。」 「嗯……」 比古只能做出這樣的回應,然後咬緊了嘴唇。 喪失的痛楚會不會有消失的一天呢? 久違的晚霞,不知為何令他產生了一絲感動。 太陽的顏色原來是這麼溫柔的嗎…… 站起身來的比古把手搭在了多由羅的頭上。 一次又一次,他以生硬的動作撫摸著它的頭,輕拍著它的脖子。 佈滿了全身上下的傷口總有一天會痊癒,而這個變得光禿禿的峰頂,也應該會迎來長滿花草樹木的一天吧。 覆蓋著一切, 忽然,一陣風吹過了兩人的臉頰。 彷彿感覺到了被誰呼喚著一般,比古和多由羅馬上轉身看去。 在夕陽之中,站著一隻灰白色的狼,還有一位露出柔和眼神的青年。 「真……」 但是,那兩個身影卻馬上消失了。 不由自主地伸出去的手,已經無法再次得到渴求的東西了。 張開的手指,已經無法再次抓住那隻手了。 少年把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垂下了腦袋。 那是從道反的公主交還給自己的、九流族代代相傳的劍。 是真神所賦予的——鐵之劍。 比古和多由羅遙望著遠方的天空。 染上了日落之色的天空,跟大蛇眼睛的顏色不一樣,實在是充滿了溫柔。 那是在遙遠的過去立下的約定。 ——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我們約定了,為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要永遠在一起…… 那是絕對不會褪色的誓約。 那一天,他們確實把這個誓約銘刻在了幼小的心靈中。 第二十一卷_綿綿愁緒無處訴 綿綿愁緒無處訴 全部章節 3 第一章 百鬼夜行蠢動的場所 京城的夜晚很寧靜。 「喂喂,玩捉迷藏吧,好久沒玩了。」 「好是好,但玩抓鬼不也可以嗎?」 「那就全都玩吧。」 「哦,這主意不錯。」 小路的一角滿是小妖們的喧囂聲。 但,京城的夜晚依然寧靜。 常人看不見它們的身影,同樣也聽不見它們的聲音。 雖然也有人擁有能夠看見它們的特殊才能,但這樣的人類畢竟只是少數。 所以,在京城人們的眼中,夜晚是寂靜的。 「… …?」 與同伴們嬉戲的猿鬼,發現有個身影正從小路那邊緩慢走來。 似乎是只黃鼬,。它低低地垂著頭,隨時都會跌到似的,踉踉蹌蹌一步步向前走著。 猿鬼眨了眨眼。 「嗯~?」 「怎麼了?」 獨角鬼咕嚕咕嚕地滾到它腳邊,龍鬼和盲蛇也跟了過來。 用細長的爪子騷了騷腦袋的猿鬼皺起了眉頭,它圓溜溜的眼睛忽地顫了顫。 「嗯,總覺得……」 正說著,那只黃鼬跳上了某座宅子的圍牆,隨後就這樣消失在那宅子裡。 猿鬼眨了眨眼。龍鬼窺視著它的表情。 「怎麼了啊?」 「嗯……剛才那只黃鼬……」 它的脖子上,好像圍著什麼東西。 ********************** 參議的女婿自然是很忙碌的。 原本只是末流貴族的他如果太過惹眼會遭人非議,但工作畢竟不能不做,而且待人接物也馬虎不得。 面對那些古板的上流貴族,他必須事事都不能出任何紕漏。 而他憑借天生的豁達和機敏把一切都處理得相當得體,沒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來。 「……」不過阿,這樣還真是很容易累呢。」 歷博士安倍成親微微地歎了口氣,右大弁籐原行成聞言笑道: 「原來如此,就算是成親閣下,也對大內裡深處蠢蠢欲動的百鬼夜行沒辦法嗎?」 神態從容,身穿狩衣的行成這樣說完,成親便苦笑起來。 原來如此,百鬼夜行,這種說法真妙。 行成與成親雖然身份懸殊但因為年齡相近,所以在交往時雙方都是以普通朋友身份來看待對方的。 成親在娶參議家千金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情。是的,發生了很多。 承擔這個國家中樞職責的特權階級中有少數貴族,而其中的大半都姓籐原。雖然成親現在的姓氏仍是安倍,但自從入贅之後他也成了籐原家的一分子。 之所以成親現在依然姓安倍,只是因為不願意被籐原這個名字埋沒。況且她對於繼承了安倍血脈一事充滿了驕傲和矜持。 「……因為政治裡總帶有一些陰暗的東西,時刻都不能放鬆,所以有些累了。」 成親驚訝地哦了一聲。帶著苦笑表情的行成罕見地示了弱。 「怎麼了,行成閣下。」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最近好像總是睡不好。」 看來是因為過度疲勞反而休息不好,讓人頭疼。 就在行成緊接著深吸了口氣的時候,一名侍女走了過來。 「大人,敏次大人到了。」 行成開心地笑道。 「啊啊,讓他進來。」 目送侍女退下後,成親歪著頭問道。 「敏次……是那個陰陽生?」 「對」 行成頷首。成親笑著說道。 「他為人還不錯,努力又勤奮,這可是難得的美德啊。」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不過……」 行成忽的皺起了眉頭。 籐原敏次是他非常熟悉的人,自己是看著他長大的,彼此好像是年齡相差很多的兄弟。 「行成閣下?」 「和你家昌浩還是不一樣的……」 所謂不一樣不過是個比喻,而聰明如成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敏次又侍女引了進來,看來他已經得知了成親也來拜訪一事,只見他毫不驚訝一本正經地坐了下來,中規中矩地行了一禮。 「抱歉驚擾二位了。」 他似乎由衷感到歉意。 成親笑著揮了揮手。 「沒事,不打擾。我和成親閣下只是在閒聊罷了。」 敏次猛地抬起頭,一臉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成親在他充滿詫異的目光中後之後覺地啊了一聲,眨了眨眼。 「我知道,從身份來看的話我應該說敬語的,但這樣的話這位大人可是會生氣的。」 成親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只見行成板起了臉。 「就算對我言辭尊敬,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心口如一呢。」 「居然會這樣說。那麼請允許我說一句,我剛開始的時候可是打心底對你敬重得不得了。 只是「剛開始」的時候。 在一邊聽著二人對話的敏次眼睛越瞪越大了。 「哈、哈……」 對於敏次而言,行成是自己所尊敬的人,感情上也比其他籐原族人來得親近。而對年過三十,身為歷博士的成親,他也同樣抱著敬仰之情。 只是他不知道,這兩人原來已經熟悉到能夠如此隨意交談的程度了。 以成親身為參議女婿的身份來說每什麼不可思議的,但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麼。」 成親這時機敏地站起身。 「我就此告辭了。」 被從思緒中拉回來的敏次急忙開口道。 「成親大人,如果因為我的話請不要在意,我還是改日再來擺放吧……」 伸手制止想要站起身的敏次,成親開朗地笑到。 「不,沒這回事,只是現在到了該回家的時間了。」 成親行了一禮後轉身離開。敏次目送著她的背影,回想起了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雜役。 成親的弟弟,安倍晴明的孫子。 並非天生擁有「見鬼」才能的敏次在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後,終於學會了使用法術來捕捉妖異得蹤跡。但因為大多數妖獸都是常人看不見的,所以他所能看見的妖獸只能說是冰山一角。 成親及其弟弟昌親由於繼承了名門安倍家的血統,擁有相當強力的「見鬼」之力。但身為他們弟弟的昌浩,卻似乎並沒有他們那樣的能力。 但「見鬼」的能力和靈力是兩個概念。就算看不見,只要靈力足夠強大,同樣能夠降伏惡鬼和妖異。 從這點來說,昌浩依然算是天賦異秉。 「……最近他工作尚且算是認真,但時不時會自言自語,表情茫然,還會做出想要揮趕什麼東西的動作,真不知道他是不願工作還是心不在焉,這是對待工作的態度吧……」 注視著緊鎖雙眉心中唸唸有詞的敏次,行成一邊露出一臉的無奈,一邊微微地歎了口氣。 最先察覺到敏次與ど弟關係不怎麼樣的,是昌親。 從他口中得知此事之後,陳欽在仔細觀察下發現敏次對昌浩確實有些過於嚴厲。一段時間後再去打聽,說是有些緩和了,這真是耐人尋味。 「畢竟那傢伙是在隱秘行動阿。」 成親不太喜歡坐牛車,他最喜歡腳踏實地的步行。 看見家的大門了。成親所住的參議鄰雖然遠比不上東三條殿,但面積也算相當大了。包圍宅邸的圍牆比成親身高還高,就算伸腰桿也沒法看到內部。 當然,如果站在圍牆上那就另當別論了。 「對,就比如那樣。」 圍牆上,橫七豎八地躺倒許多小妖。棲息在黑暗中的小妖們,居然出人意料的在太陽底下嬉戲。 在安倍邸生活時,由於宅邸被強力的結界包圍,小妖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爬上過圍牆,基本它們是無害的,所以平時它們幹什麼也無所謂,但有時也讓人不得不思量,這樣放任它們究竟對不對。 「算了,反正也沒什麼害處。」 成親沿著躺滿小妖的圍牆,向大門方向走去。 僕人見到他,對他醒了一禮,打開門迎接主任的歸來。 「您回來了。」 「啊辛苦了。」 他揮了揮手走進大門。雜役和僕人們都很喜歡平易近人的成親。 忽然耳邊響起一陣咯嗒咯嗒的聲音,依家牛車正從車棚向這裡移動。看來之前有客人來訪。 站在路邊讓牛車通過的成親忽然皺起了眉頭。 頸間湧起了一陣寒意,成親不由得伸手摀住後頸。他瞥了一眼經過的牛車,從車窗搖動的掛簾間,能模糊地看見乘坐者的側臉。 「……那是……」 雖說不擅長的東西怎樣都不擅長,但一直這樣的話就不會有進步,所以只能去努力克服。 「就算不會有結果,但努力的過程是最重要的……」 在緊握拳頭努力進行強調的昌浩腳邊,小怪露出一臉似笑非笑得表情。 「啊……這個麼 ……」 一個人,如果不努力就完蛋了。必須隨時都保持積極向上的想法和自我克制的能力。 只不過,並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帶來結果。 「也是。只是花時間努力過就可以了,昌浩。反正已經努力過了,比起不努力,這樣得到結果的可能性更大。」 「……兄長,我覺得這根本不像是安慰。」 抬起頭望著次兄的昌浩哭喪著臉說道。 昌浩不擅長占星,式占也是同樣,作歷就更別提了。如果要問他到底擅長什麼的話,現在還真不好下結論。作為陰陽師,這樣究竟對不對呢。不,自然是不對的啦。 「我的腦子難道不適合用來占星或式占嗎?」 「大概吧。」 小怪毫不留情地打擊抱著頭的昌浩,它輕鬆地晃動著白色的長尾巴,故作深沉地歪下了頭。 「因為你的性格屬於不假思索就採取行動的那種。不過正因為這樣,你才老是會被晴明戲弄阿。」 「祖父還會戲弄他啊?」 見昌親眨了眨眼,小怪注視著他點點頭。 「是啊。那可是其樂無窮的遊戲,因為這傢伙的反應很有意思。那時他向來的惡趣味阿。」「原來如此。」 聽了小怪的話,昌親想起了不少往事,於是坦誠地表示認同,畢竟關於安倍晴明的奇聞軼事實在太多了。 這是,敏次走了過來。 「啊,敏次大人,早上好。」 昌浩見到他急忙低下頭,敏次停下了腳步。 「阿,早安,昌親大人,早上好。」 敏次今天來得很晚,已經過了中午他才姍姍來遲。 昌浩不經意間發現他手中拿著一個包裹,疑惑地問道。 「……敏次大人,那是什麼?」 古舊的麻布包有些骯髒,手指稍一動彈裡面就嚓嚓作響。看來裡面包著紙。 麻布阻隔了從內部傳出的不祥氣息。 敏次吃驚得睜大了眼睛。昌親的話倒也算了,沒想到昌浩都察覺到了。 「則後市昨天被送到行成大人處的東西——是咒物。」 他的聲音低沉。 詛咒。 「因為大人說他最近總睡不好,所以昨天去探望了一下……發現這東西夾雜在其他的物件中。」 成親離開後沒多久,一個被絹包裹的小匣子杯以行成下屬的名義送來了。 在行成思考為什麼會有人送他東西的時候,感覺到不祥氣息的敏次發現了被壓在最下面的、用織物包裹的咒物。 「這是什麼呢?」 敏次面色凝重地對昌浩說道。 「……染血的繩子。」 「……」 昌浩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這種充滿惡意和怨念的東西,光是聽說酒足以讓人覺得不舒服了。 昌浩腳邊的小怪瞇起了眼睛。 「哇,臉色好差。行成是那種容易結仇的男人嗎?」 昌浩和昌親撇了一眼用前爪饒腦袋的小怪。雖然敏次的場他們不好做答,但他們心中也抱著同樣的疑問。 不過,所謂政治和人性完全沒有關係,很有可能他本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結了仇,這也沒什麼說不通的。 「行成大人年紀輕輕就有了那樣的地位和身份,如果有什麼不得志的鼠輩暗算他,也不是不可能。」 緊握著麻布包裹,敏次強壓著內心的憤怒。 不知是人血還是其他動物的血。包裹著染血繩子的織物,或許是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縫製的。織物用的是上好的絹,整體看上去格調相當高雅。實行詛咒的人對於行成的愛好似乎非常瞭解。 「所幸有我在,事情還沒鬧大,請替我轉告行成大人一定要警惕些。」 由於宅邸被血污染,行成今天沒有出仕。 麻布與數重咒符搓成得繩子,能夠釋放出不祥的氣息來呼喚邪惡的東西。必須盡快對其進行淨化並處理掉。 原本此事應該由陰陽頭上報請求指示,但行成認為還是不要聲張的好,於是在他的要求下,敏次打算偷偷處理掉。 「不過,我還真麼想到你會注意到……」 如果是昌親的話倒也在意料之內,每想到首先發話的是昌浩。 昌浩張開嘴剛想說什麼,但由於不知說什麼好只得自言自語似的嘟囔了幾聲。 開口說話的,是昌浩腳邊的小怪。 「就算沒想到有怎麼樣,這是理所當然的阿,這傢伙畢竟是將來一定可能會成為偉大陰陽師的候補阿。」 雖然它說得得意洋洋,但語氣中卻沒有半點威嚴。 「……小怪,你這是在表揚我?」 低頭瞟了小怪一眼,昌浩用敏次聽不見得聲音說道。 在一邊注視著二人的昌親,只得偷偷地苦笑起來。 昌浩注視樂包裹片刻,嗯了一聲咧開嘴。 雖然明白行成不想聲張的心情,但既然現在有人在實行詛咒,那麼陰陽家的人就有義務對上面進行報告。 讀懂了昌浩想法的敏次,陰鬱的臉色更加沉重了。 「……你果然也是這樣想的阿。」 「是。我覺得,還是應該慎重上報……」 小怪看著敏次與昌浩的一唱一和,不悅地垂下眼皮。 小怪與敏次的不和。或者說,它單純地討厭敏次。 敏次對昌浩的貶低,以及他愛說大話這兩點實在讓小怪嚥不下這口氣。 「反正我就是搞不懂他有什麼好得意的。只不過因為年長所以被選為陰陽生的代表,沒有「見鬼」能力只能靠努力修行來彌補不足的傢伙,為什麼昌浩耀對他畢恭畢敬的,真想不通!」 注視著忿忿然的小怪,昌親思考著。 那當然是因為敏次是年長的領頭陰陽生,而且他日夜刻苦學習的緣故阿。 就昌親所知,敏次是個表裡如一、有些刻板萬股卻潔身自好的人。昌浩是通過一個人的內在來評價別人的,與那個人的好惡無關。 在小怪滔滔不絕抱怨的時候,陰陽生和雜役依然在一臉凝重地交談著。行成曾為昌浩加冠,昌浩也曾受他不少照顧,會擔心也是當然的。 「知道是誰寄來的嗎?」 「名字是假的,查不出。就算是宅邸裡的管家也不可能把來訪者的臉一個個都記住吧。」 昌浩再次低聲自言自語起來。 如果是祖父或父親,又或者是身邊這位兄長的話,當時應該立刻就能放出式神找到實行詛咒者的所在之處了,最有效的式神是與對方密切相關的東西,所以如果是祖父的話應該會直接用染血的繩子當作式神。畢竟他是當代第一的大陰陽師,這點小伎倆簡直不值一提。 但如果換作昌浩的話,就不一定能做到了。他不擅長的東西太多。 想要得到能夠輕鬆操縱式神的力量,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昌浩抬起頭注視著站在身邊的兄長。 在一邊瞭解到整個情況的他,是安倍加出色的陰陽師。 昌親為難地微笑著微微歪下頭。 「嗯,那麼,不如問問天文博士吧。」 天文博士的地位雖然不如陰陽頭獲助那麼高,但也算是陰陽家中前五位的重要職務。順帶一提,天文博士時昌親和昌浩的父親——吉昌。他們的父親,也就是晴明的兒子,在不聲張的情況下處理緊急事態方面已經經歷了千錘百煉。 不過,如果對他本人這樣說的話,他應該會否認吧。 趁工作空閒時間前往吉昌處拜訪的昌浩和敏次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兄長。」 聽見昌浩的聲音,成親回過頭,見ど弟此刻正和敏次並肩走來,他似乎小小的吃了一驚。 「真少見。」 成親的自言自語中省去了主語,昌浩和敏次見狀一臉疑惑。 「啊沒什麼,自說自話而已,別在意阿。」 坐在昌浩肩頭的小怪對於成親臉上些許不快的神情有點在一,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忽略。 雖然表面上隻字不提,但成親和昌親對於神將騰蛇幻化而成的小怪匙敬畏有加。 成親回頭看了看父親。 「好了,就這樣吧。」 「是,明白了。我會記住的。」 成親對二人輕輕揮了揮手,轉身走向了歷署。 昌浩和敏次接著便坐了下來。他們察覺到自己好像打斷了成親和吉昌的重要的對話,看來來得不是時候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在意。你們有什麼事嗎?」 昌浩看了看敏次。敏次將一直小心藏在袖中的布包取樂出來,壓低聲音說道。 「其實……」 這是,不知是誰向吉昌飛奔過來。 「博士,不好了!有人報告說,有咒物被送到了右大弁大人處……!」 「什麼?」 昌浩和敏次凝視著包裹。 「是指這個嗎?」 「好像,不可能吧……」 二人小聲交談的時候,吉昌在聽取傳信者的報告。 在一邊旁觀的小怪嗯了一聲,忽地抬起頭。 「……你怎麼認為?」 雖然沒有明確回答,但卻發出了疑惑的氣息。 小怪晃了晃白色的長尾巴,瞇起眼睛。對方的術者簡直就像在等待昌浩他們採取行動似的,讓人不爽。 雖說最讓人不舒服的是敏次,不過還是把他放在一邊吧。 明白了讓小怪心情不悅的源頭之後,神將六合現身了片刻,對同胞投去了戲謔的目光。 用晚霞般鮮紅的眸子接下這目光後,小怪沉默地聳了聳肩,無聲地跳下了昌浩肩頭。昌浩微微動了動脖子,但由於敏次在場他也不能再多做出什麼反應。 「敏次,昌浩。」 被叫到的二人急忙端正好坐姿。 「你們也都聽到了,現在就去陰陽博士那裡請求指示。」 「……是」 除此之外沒別的可回答了。 目送二人行了一禮離開,吉昌向不知何時留在了當場的小怪詢問道。 「騰蛇,怎麼了?」 「讓人不舒服。」 說不出具體是哪裡不對,硬要說的話,那就是整個情況都讓它不舒服。 行成身受詛咒的威脅,而且是接連兩天,夏詛咒的那方很明顯察覺到最初的詛咒被識解了,所以他才會第二次送來咒物。 貴族社會中這種情況也不少見,晴明和吉昌耶曾多次接受有關反彈詛咒的委託。這次的情況應該也不會太特殊吧。 雖然只是這樣而已,但小怪海獅覺得不痛快。 沒有理由,只有直覺。 小怪用前足煞有介事地饒著頭。 「貴族間互相勾心鬥角這種事司空見慣,晴明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為這種事傷透了腦筋。 不過和我沒什麼關係,小怪歎了口氣這樣說道,卻見吉昌像是欲言又止似的注視著它。 察覺到這點的小怪轉了轉紅色的眼珠。 「……不會是真有什麼關係吧。」 「……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樣說著,安倍晴明的次子有些為難地笑了。 被特別免去了當天工作的敏次,在黃昏時向行成邸趕去。 受到了陰陽頭的指示,他與昌浩共同前去進行詛咒的反彈。 途中,敏次抱著裝有必需法具的布包,表情非常緊張。跟在他身後保持著約半步距離的昌浩瞇起一隻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右肩。 渾身雪白的小怪正怒氣沖沖地抗議著。 「為什麼你要幫助這傢伙!聽好了昌浩,你雖然是個半吊子,但將來好歹也可能或許一定能成為一各出色的陰陽師阿。你居然聽這個一根筋、腦子死板,只知道努力學習的白癡敏次使喚,難道不覺得不甘心嗎?」 「是啊是啊。」 對於小怪的故意找茬,昌浩只能含糊地回答幾句。雖說它的話並不好聽,但仔細想想,其實這是在讚揚自己呢,昌浩這樣覺得。 晚霞般的眸子因為憤怒而閃閃發光,昌浩一邊想著——它的眼睛真像經過悉心打磨得玉石啊,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敏次大人是陰陽生而我是雜役,這是當然的啦,小怪也知道的啊。」 敏次的實力昌浩很清楚,在以前行成中了詛咒的時候,敏次也充分發揮了他努力的修行成果。 而敏次則對昌浩也抱有不滿。 為什麼要派雜役昌浩隨行呢,不時還有其他的陰陽生嘛。 敏次回頭看了昌浩 一眼,皺起眉頭。隨後,他忽然明白了。 原來如此。昌浩在向陰陽生的方向努力,身為名門安倍氏的男子,在鍛煉這自身的精神,所以為了能夠鍛煉他,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有時也會派身為雜役的他前去。原來是這樣,這樣的話就能想通了。 敏次點了點頭,回頭望向昌浩。 「昌浩。」 「是」 敏次比昌浩要高,因為年長三歲身高自然有差距。敏次抬起頭,板著臉說道。 「這次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所以上面才會把這任務交給我們。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認真學習啊。」 所以,不要放鬆,將所看到所聽到的一切都吸收為自己的東西,仔仔細細地學習。這是敏次的想法。 對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絕不得過且過的敏次這樣斷言道。 「是,我會努力的。」 「很好,走吧。」 行成邸就在前面。 敏次挺直了腰桿走在前面,他身後的昌浩覺得有種莫名的高興。 敏次曾那麼激烈地針對昌浩,以至於昌浩非常低沉,沒想到今天,二人卻能相處得這樣融洽。 看來昌浩為挽回名譽做出的努力又了效果。他的腳步也不禁變得輕快起來。 和神采奕奕的昌浩形成鮮明對比,他肩頭的小怪卻用後腿坐了起來,不停地晃動著身子。 「這……這……這……」 猛地吐出肺中的空氣,小怪惡狠狠地呲著牙。 「你——在——說——什——麼——呢!」 昌浩不由得閉起了眼睛。敏次則根本聽不見它得怒吼。 小怪一副怒火沖天的樣子。 「雖說他只是個無能的陰陽師,但他可是安倍晴明的孫子!聽好,那可是安倍晴明,面對當代第一大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最小的孫子兼唯一的繼承人昌浩,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說出這種話來!你這張嘴,我要用盡全力把它堵上,覺悟吧!」 伸出右爪直指敏次背脊,小怪後腿用力一蹬叢昌浩肩上跳了起來。 「嘗嘗我割髓龍卷落地必殺一擊!」 但昌浩卻輕鬆地抓住了搞搞躍起的小怪的一隻腳。 「哇!」 倒吊在空中的小怪揮舞著四肢。 「放開我昌浩,這是武士的尊嚴,至少、至少讓我打他一下!讓我端他的下巴再放一記必殺的雷之舞!不行的話就對準他的腦門直接劈下去!」 「行了行了。」 誰是武士啊,而且如果真的那麼干了敏次必死無疑。昌浩邊歎氣邊這樣低語著,同時無奈地聳聳肩。 小怪的神情依然憤怒,倒吊在半空依然不停地揮舞著四肢。 「——」 而在一邊隱身隨行的六合始終不言一發,任他們去胡鬧。 設在歷署最深處的博士居所,被等待確認和裁決的資料堆得滿滿的。不光是几案上,就連地板和硯箱裡都堆滿了文書和資料。 乖乖奮筆疾書的成親,此刻終於停下了筆歎了口氣。 「……行了,怎麼回事。」 「……好像很麻煩。」 忽然又聲音響起,那聲音直接傳入耳朵深處。 成親先是瞪圓了眼睛,但立刻便醒悟過來,小聲笑道。 「老樣子,祖父的千里眼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處理貴族社會的糾紛已經有四五十年的時間了,晴明在感知到異變的同時應該就已經放出式神打探情況了吧。這一點不得不讓人敬佩。 重新展開工作的成親壓低了聲音。 「祖父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吧……這種蠢事是岳父的遠親干的。」 用低沉的語調吐出這句話後,成親皺起了眉頭。 「我希望盡可能低調的解決,畢竟沒法公開這種事情。如果因為遷怒於行成而倒霉的話只能算是對方自作自受,不過,只怕還會牽連到我們。而且……」 成親向遠處瞥了一眼。 向右大弁籐原行成宅邸所在的位置。 「我很喜歡行成閣下,明明是個大人物卻一點架子也沒有,而且又有實力……重要的朋友遇到這種事,我也有些火大了呢。」 雖然他的語氣和平時一樣,依然是輕飄飄的,但聲音中卻帶著薄薄的寒氣。 隱身的神將微笑起來。 雖然有些差別,但這男人畢竟也是安倍晴明的孫子。 這次被送到行成邸的咒物,是一個裝有一條被刺死德小蛇的罐子。蛇和一張用血清楚寫著「怨」字的紙刺在一起,盤在罐子底部。 當侍女解開罐子封皮時被嚇壞了,於是身為雜役的浩大只得戰戰兢兢地將罐子搬到南庭裡。半途中他差點失手打碎罐子,引得在遠處窺視的家人們一起尖叫起來。 「還不如等我們來呢。」 敏次說完,侍女相模便無力地點了點頭。 「沒事吧,浩大。」 昌浩關切地問道,只見浩大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從剛才開始,就覺得有陣寒氣……」 「啊,請等等。」 昌浩將手放在浩大的背上,小聲詠唱其咒語,隨後拍了他的背兩下。 頓感輕鬆的浩大如釋重負地對昌浩行了一禮之後,回去幹活了。 敏次見狀,感歎似的瞪大了眼睛。 「……是晴明大人教你的嗎。」 眺望著罐子的昌浩抬起頭。 「啊?啊,對,是這樣的,有時候爺爺他……」 ——這點事都做不好怎麼行,昌浩。爺爺我的努力都到那裡去了,啊啊都到哪裡去了,你還是修行不足啊。晴明書。 「……會盡心的,教我很多,嗯怎麼說好呢。」 見昌浩聲音越來越低語氣也漸漸粗魯起來,敏次不解地歪下了頭。但隨後,他便恍然大悟似的自言自語起來。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為了幫助「見鬼」能力並不出眾的你,他花了很長時間一點點開導你啊。」 昌浩不禁疑惑地注視著敏次。 「……『見鬼』……?」 「你這方面能力不太行吧。就算能看到一些妖獸神仙之類,也沒有成親大人和晴明大人那樣厲害吧。」 「啊……是,這樣的。」 先這樣回答吧。 沒有察覺昌浩有些鬱悶的表情,敏次抱起胳膊。 「不過,『見鬼』的能力和靈力並非一定成正比。博士和陰陽頭都說昌浩天資不錯,所以我想,如果能腳踏實地的努力,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夠格的陰陽師呢。」 這裡的博士是指陰陽博士。 昌浩誇張地點了點頭。 「我會努力的。」 「嗯,有這份決心最重要。好了。」 敏次將身體轉向罐子方向。 注視著他的背影,昌浩想。 年輕時就擁有強大力量和技能的晴明之所以會用那麼多年才出人頭地,其中的理由,昌浩多少又些體會到了。 敏次之所以 努力,使因為有人對他寄予厚望。家人,以及他所尊敬的行成,察中的陰陽頭和助,還有博士們。所以,為了回應他們的期待,他才能那麼拚命。 有這樣正直的人,政界應該不會太過黑暗吧。 昌浩想,自己不用變得那麼偉大,如果能成為這種人的助手,其實也不壞。 不過, 昌浩抬起頭,望向用檜樹皮搭成的房頂。 屋頂上,現身的六合正單手拎著小怪。 「放——開——我——!我說,放開我放開我!」 「昌浩說過,叫我不要放手。」 見六合歎口氣,小怪目光凶狠地瞪著他。 「你到底和誰站在一邊。」 沉默的六合思考著,在這種場合下同伴之類都不是現在需要討論的問題。但如果說出來的話,無異於給小怪的憤怒火上澆油,於是他選擇閉口不言。 其實說起來小怪根本沒理由這麼生氣。這不過事在挑刺,故意找茬而已。 再次歎了口氣,六合低下頭靜靜地注視著小怪。 「騰蛇,適可而止吧……」 還沒說完,六合便眨了眨眼。 小怪忽然停止了掙扎,開始小心地觀察其周圍的情況來。 「——讓我下來。」 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嚴肅語氣下,六合沉默地放開了小怪。小怪無聲地落到屋頂上,用晚霞般鮮紅的雙眼犀利地打量了一番宅邸後,它盯住了自己的前爪附近。 六合和小怪幾乎同時注意到了。 二人降落到昌浩身邊。 感覺到二人氣息的昌浩將目光移過去。他們面前的敏次,正在忙著為反彈詛咒作準備。 如果是像晴明那樣老練而出色的陰陽師,這種程度的詛咒隨隨便便 就能反彈回去了。有怨念是不假,但術者的靈力似乎沒那麼強。 混雜在染血繩子上的東西和念的顏色相同,可以肯定地使,進行連日詛咒的是同一個人。 將罐子放在結界中的敏次把數珠繞在手上,這時,他終於鬆了口氣。 「這種程度的話,應該不會對行成大人帶來什麼危害吧。」 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人偶,敏次將手伸向了罐子。忽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比起敏次,昌浩的反應更快。還沒等小怪開口,他就忽地轉過身向主屋的樓梯跑去。 建築物的根基中,建有連接地下的四角形通風口。 從根子的那邊,地下,飄出了怨念。 似乎就在敏次想要反彈詛咒的同時,一直沉默的怨念爆發了。 「怎麼回事……?」 陽光無法照射進地下,所以再怎麼樣也看不清裡面。昌浩想要鑽進宅子下面,但烏帽子卻很礙事。 雖然很想乾脆把帽子脫了,但因為敏次在場昌浩還是克制住了這樣的動作,因為敏次很可能職責自己說,衣服亂了心也會亂。 昌浩能看見在陽光無法照射的地下,有白色的東西正蠢蠢欲動。怨念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昌浩,發現什麼了嗎?」 「是的。但,那是什麼呢……」 敏次跪在昌浩身邊張望了一下,不甘心地咬牙道。 「可惡……!沒想到有人把咒物埋在這裡面。」 這樣想的話,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會有突然出現的怨念。 對方的術者比起質來更重視量。 敏次看了看欞子,又看了看被封載結界內的罐子。 罐子暫時沒事,現在重要的是抑制住怨念的散發,解決源頭。但怎麼辦呢,身穿直衣行動不便,成年男子必須佩戴的烏帽子也很礙事。 對於古板的他來說,這實在令人苦惱。 「是為了,行成大人……!但是……!」 見敏次一臉面對世界末日的表情,昌浩忽然開口了道。 「那個,敏次大人,我去吧。」 「昌浩?不,但是……」 「沒事的,而且你看,我的個子小,行動起來應該比較容易。」 敏次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皺起眉頭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昌浩捲起袖子,毫不猶豫地取下烏帽子,順手把髮簪也散開。他用手梳了梳頭髮將它們隨意紮在頸邊,開始將固定的欞子整個拆了下來。 啪嗒一聲,通風口被打開了,洞口比想像中要大一些。 「那麼,我去了。」 昌浩匍匐鑽了進去,小怪跟在他身後。回頭看去,只見一臉擔心的敏次身邊站著六合。 這幾天天氣不錯,所以地面比較乾燥。從通風口射入的陽光沒能照亮要查看的地方。 這幾天天氣不錯,所以地面比較乾燥。從通風口射入的陽光沒能照亮要查看的地方。 畢竟不可能帶火把進來。昌浩偷偷開口問道。 「小怪,那是什麼東西?」 小怪則不同,它知道敏次看不見自己,所以用和平時一樣的語氣回答。 「咒物……不,不對。那是……」 忽然皺起眉頭的小怪猛吸了一口氣,一口咬住昌浩的肩,硬是把他拉了下來。 「哇!」 「趴下!」 昌浩聽話地低下頭,只聽見頭和地板之間,有什麼東西以極快的速度飛了過去。 同時,一陣激烈的咆哮刺痛了耳膜。 昌浩急忙喊起來。 「敏次大人,躲開!」 通風口前的敏次反射性的向後退去,但他的反應太慢,沒能來得及。 那東西露出銳利的尖牙向敏次衝去。 回頭向後望的昌浩忘了自己還在地下,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站起來,只聽見頭與地板猛地撞倒了一起,眼前頓時冒出一片金星。 「好痛……」 昌浩抱著腦袋縮成一團,小怪在一邊呆呆地看著他。 「……白癡。」 雖然眼前依舊金星四射,昌浩還是努力睜開了眼睛。 「敏、敏次大人……啊。」 通風口的外面,不知為什麼敏次正仰面倒在地上。原本在他身邊的六合,正揮動披風驅趕著類似野獸的妖獸。 看來六合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敏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跌倒的敏次此刻正一臉詫異地環顧著四周。 昌浩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 小怪用白尾巴敲了敲昌浩的手臂。 「喂,昌浩,看。」 「啊?」 昌浩扭頭,只見旁邊散落著一具動物的骨骸。看上去像是四條腿,體型和小怪差不多大的動物留下的。已經化為白骨的頸項處纏著億個細繩似的東西。 他用手摸了摸,卻沒有任何感覺。 「小心點。」 「嗯,沒事。」 他解下那根細繩,仔細看來,發現是用紙搓成的。 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個……」 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敏次,沒事吧。」 昌浩倒抽了口涼氣。 通風口外的敏次頓時臉色煞白。 「行成大人,您不能出來!」 妖獸咆哮起來。單膝跪地的六合將目光投向了昌浩。 昌浩握著紙繩轉身朝向洞口,注意力被外界吸引了。 敏次像是要保護走出屋子的行成一般,矗立在他身前。而他所注視著的,正是現在正準備衝過來的長著利齒的妖獸。 「小怪!」 昌浩厲聲喊道,小怪不悅地嘖了一聲,卻也無可奈何。 小怪一躍跳到敏次身前,渾身爆發出威嚇的鬥氣。 「——!」 在銳利的咆哮聲中。妖獸露出了怯意。趁此機會,敏次結印詠唱其咒文。 「邪者禍者,速速歸去,回來時之地!」 敏次的靈力伴隨物理的力量向妖獸擊去。他從懷中取出紙人,放在眼前喊道。 「皆封於此,邪念俱返!」 咻的一身投出去的紙人漸漸吸走了妖獸。 痛苦不堪的妖獸終於轉身飛向天空,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在確認妖獸的氣息完全消失之後,敏次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後,他回過頭瞪著眼睛恨恨地說道。 「行成大人,您為什麼要出來!反彈詛咒的時候行動必須得謹慎而迅速,但您卻……」 身穿狩衣的行成拍了拍握緊雙拳說不出話的敏次,抱歉地注視著他。 「啊,對不起,我只是怕你們發生什麼意外,想到這裡,就身不由主地跑了過來……」 見昌浩從通風口爬了出來,他笑道。 「如果你們為我而受傷,我心裡可過意不去啊。」 「您在說些什麼!行成大人是重要人物,出了意外會對政事有影響的!您認為我們是為了什麼才會跑到這裡,是為了保護行成大人的安全啊……!所幸我的法術成功了,但也有失敗的可能。如果那樣的話……」 小怪注視著敏次感慨萬千的背影,自言自語起來。 「啊,這裡還有我和六合幫忙,還有昌浩。」 它隨意地晃動著尾巴,一臉無法認同的表情。 昌浩若無其事地移動到小怪身邊,用鞋子碰了碰它的尾巴。 沒有理會小怪抬起的雙眼中流露出不滿,昌浩微微點點頭。 對手中的紙繩投去一瞥,這是咒符,那麼,纏著咒符的那句白骨則是…… 結束了工作的成親,走向與家相反的方向。 那裡,是昨天回家時與他擦身而過得熟人的宅邸。 成親平時出仕都是用步行,所以此刻他也是孤身一人,悠悠走在路上。 黃昏將盡。 「昌浩他們怎麼樣了?」 「你不放心?」 「沒有。敏次畢竟有些手段,昌浩更是一流。而且還有騰蛇和六合跟著,沒必要擔心吧。」 不過作為兄長,擔心還是難免,這也沒辦法。他非常疼愛那個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弟弟,而且也不放心行成和敏次。 「他們在不順利的時候也會起紛爭,鬧內訌呢。」 成親抬起雙眼。 視野中的圍牆連接著大門。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天空中飛來,被宅子吸了進去。 他的目光變冷了。 「——果然。」 不顧雜役的制止強行闖入宅邸後,那名身為岳父遠親的青年便顫抖著縮成了一團。 「喂,術者在哪?」 在他粗魯的詢問下,青年像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只是用顫抖的手指了指裡面。 這是,只聽見野獸的咆哮伴隨著淒慘的尖叫聲從那裡穿了出來。 成親陰沉地瞥了那裡一眼,便衝了過去。 「出什麼萬一的話,拜託了。」 「遵命。」 剛一踏入位置最為偏僻的西對屋,只見白色的妖獸正要襲擊一名身穿破破爛爛的水干衣、長髮披肩的男人。 站在門邊的成親一臉厭煩地歎了口氣。 「因為放出了無法完全控制的式神,才會落得如此地步。」 耳邊響起咆哮聲。被反彈的詛咒會殺死術者。 成親從懷中掏出咒符。 如果讓他就這麼死了,自己以後也睡不安穩,況且委託術者發出詛咒的青年也會受到牽連。 「自己無法出人頭地命名與行成閣下毫無關係,推卸責任是無能的紈褲子弟最擅長干的了。」 成親冷冷一笑,那只將目標對準了自己的妖獸正呲著尖牙飛過來。 風壓叩擊著臉頰,但成親完全不為所動。 在妖獸的爪子迫近鼻尖的剎那,一面透明的牆壁突然出現,將妖獸擋了回去。 被啪的一聲彈開的妖獸察覺形式對自己不利,於是立刻衝破窗戶逃了出去。 目送它消失後,成親低下頭注視著表情呆滯的術者歎息道。 「真是的,收市殘局真累。」 隨後,他扭頭對著無人的空間微笑道。 「太裳,多虧了你。」 「不足掛齒。」 隱身的神將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察覺到可能出現這一情況的晴明為防萬一,特意派他前來。 成親時安倍氏的陰陽師,他的實力有目共睹。由於他剛一入寮便進了歷署,陰陽署當時悔恨不已。 失神的男人應該是民間的陰陽師吧。因為那愚蠢的貴族認為自己的實力沒有得到恰當的評價,而行成則太過耀眼,只要行成消失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所以才引發了這件事情。 昨天他離開時,渾身纏繞著不祥之氣。成親放心不下,特意向岳父和父親打聽了有關他的情況,還放出了式神。 「沒想到會這樣輕鬆,本以為是個挺能幹得術者。」 不過,如果真的是個能幹的術者插手此事,事態很可能會變得嚴重得多。 「不過。」 「嗯?」 成親回到頭,太裳小心翼翼地說道。 「剛才的那個式,去了哪裡呢?剛被擊退,此刻它應該還很興奮,它離開的方向會不會是……」 明白了太裳還沒說完的話的瞬間,成親頓時啊了一聲。 在破除了罐中詛咒的邪氣之後,敏次回陰陽寮向陰陽頭報告整個事件的經過去了。 昌浩本想與他同行,卻被敏次制止了。 「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想進大內裡嗎?」 被點醒的昌浩不禁摸了摸頭。髮髻鬆了,以現在的打扮出仕實在很不像樣子。 「我去報告,不用擔心。而且你今天出仕很準時吧,那麼現在已經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 被他這樣一說,倒也沒錯。於是昌浩便乖乖照做了。 「那麼,我先走了。」 低垂著頭踏上歸途,剛才一直很鬱悶的小怪,現在依然是一臉鬱悶沉默不語。 「小怪,怎麼了?」 昌浩停下腳步問道,卻見小怪只是瞥了昌浩一眼,接著用爪子不停饒起了脖子,明顯在告訴他,我心情很差。 「……剛才的咒符呢?」 「在呢,你看……啊。」 昌浩下意識從懷中抽出咒符,緊接著便瞠目結舌地呆住了。 「忘了向敏次大人報告……」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小怪開口,從遠處便響起了妖獸的咆哮聲。 昌浩和小怪同時扭過頭。 開始變得深藍的天空中,有一頭狂暴的妖獸在滑翔著。 昌浩一臉緊張地注視著它。 「好像和之前不一樣啊。」 「感覺是暴走了。術者已經死了吧。」 忽然,他們感覺身邊出現了一陣氣息。 「沒死,只是他的力量還不足以讓妖獸作為式神。」 小怪動了動耳朵。 「是太裳啊……喂,等等,為什麼你會知道。」 「成親大人讓我向昌浩大人傳話——他說,抱歉。」 「這算什麼!」 「如果有必要,他之後回來解釋的。那麼,我先告辭了。」 神將的氣息如同他來時一般突然消失了。 小怪憤憤不平地抬起前足。 「麻煩事都推給我們!」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意思吧……總之,不能放任它不管。」 昌浩握緊了手中的咒符。那妖獸的目標應該就是這符咒了。 妖獸應該是施行詛咒的術者的式神。為了擁有這一式神,術者用血畫了符咒,鎖住魂魄使其幻化為妖獸。沾染了邪念的妖獸一旦失去控制,就會無差別地攻擊人類。憑它的尖牙毫無疑問能輕而易舉地撕裂人類的喉管。 妖獸之所以會以符咒為目標,是因為它明白,這是束縛自己最後枷鎖。 「早點採取行動比較好。」 必須在夜幕完全降臨前解決掉。 「小怪,把這燒了吧。」 「不向敏次報告了。」 「情況有變,我打算就當沒見過這東西。」 「……你還真是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你這個魔怪!」 「不許說魔怪!」 拌嘴告一段落之後,六合像是把握好時機似的現了身。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無奈,應該不是錯覺吧。 笑聲抱怨著的小怪災眨眼間變回了真身,神將紅蓮。 他從昌浩手中接過咒符,召喚火焰在瞬間便將它燒成了灰燼。 「妖獸的最後下場,別到處亂飛了。」 紅蓮揮動手臂,高高飛起的炎蛇舞動著向妖獸襲去,並捲住了它。那是個只有魂魄,沒有實體的妖獸,僅僅束縛住時無法燃盡它的。 「六合,沒事,退下吧。」 「縛縛縛!不動戒縛!神敕光臨!」 不住掙扎的妖獸,在真言的咒力下僵直不動了。 「此術斷卻兇惡!消除災難!」 第二段咒語,令妖獸全身出現了無數裂紋。 昌浩結起刀印,用力從上而下一氣斬落。 「降伏!」 妖獸的身體與炎蛇一同粉碎了。 在確認妖獸的氣息完全消失後,昌浩鬆了口氣,只聽見上空傳來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他抬起頭,紅蓮和六合也學著他的樣子抬起了頭。 「……晴明嗎?」 紅蓮自言自語,眼前翩翩落下的白鳥,就這樣化為了紙片。 昌浩伸手將紙片抓在掌中,閱讀起那剛勁有力的字跡來。 「昌浩?」 見昌浩一如既往拉長了臉將紙片死死攢在手中,紅蓮詫異地開口問道。 「紅蓮,把這東西燒了!用地獄的業火燒個痛快!」 紅蓮眨了眨眼,困惑地回答道。 「這個……燒文式不太好吧。」 而他身邊的六合則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惡,混蛋——!」 接著紙片的昌浩大聲怒吼起來。 「你給我等著瞧,臭老頭——!!」 數日後,成親前往行成邸拜訪。 為了避穢行成進行了齋戒,結束之後成親便立刻登門拜訪。 成親抱著胳膊,坐在廂房內的坐墊上。而他面前,斜靠在椅子上的行成笑著頷首道。 「多虧他們,又被敏次救了一次。這次可被他罵慘了。」 「他膽子還不小啊。」 成親感歎道。只見行成引以為傲似的笑得更厲害了。 「他從以前就一直是個不懂通融的直腸子。」 在逐漸接近那個充滿爾虞我詐和討價還價的政界過程中,有時還是需要這種廉潔正直的人啊。 成親也苦笑著說道。 「啊,我家ど弟也是一樣,沒想到彼此都不省心阿。」 「一點沒錯。」 行成回答。這時,成親若無其事地告知道。 「實行咒術的人,我們已經進行了處置。」 行成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成親對此則沒有任何反應。 「說是絕不會再犯了,所以希望你不要再追究此事。」 「……這樣啊,也就是說,那詛咒得發起人果然……啊,還是算了。違背陰陽師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也算是箇中高手了。」 他半是歎息著這樣說道。成親默默地笑了起來。 隨後他放下手臂,輕鬆地說道。 「畢竟,我是安倍晴明的孫子。」 二人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下。 最後,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行成忽然想起了什麼。 「啊,對了對了,敏次和昌浩……」 「什麼?」 行成以監護人而非政治家的口吻說道,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雖然二人之間矛盾不少,但最近好像緩和了一些。前幾天敏次來看我的時候這樣說的。」 ——昌浩最近工作很認真,看來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了。如果他一開始就這樣的話,我也不會那麼嚴厲地對他了。 「呵呵。」 笑了不只一聲。 他並不希望自己疼愛的弟弟在一個無法安心的地方工作。 雖然會多少有些不滿,但如果通過努力能改善的話,還是盡量付出努力的好。 雖然這樣說,但鴻溝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填平的。其中,還需要昌浩從今往後更加努力才行。 「昌浩他們必須還得和在大內裡蠢蠢欲動的百鬼夜行交手。那可是很辛苦的,不努力不行阿。」 成親事不關己似的說著,行成有些無奈地注視著他。 「你是想說,這些都和你沒關係對吧。」 「不,我光是應付家裡的事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其他的百鬼們還是交由年輕人來解決吧。」 況且。 「昌浩市安倍晴明的繼承人。一個人背負一切是很辛苦的,但如果身邊有敏次那樣的人的話,他應該會輕鬆些吧。」 雖然成親現在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但事實上還有一個重大的任務等著他去完成。 回到自己家也就是安倍邸,對昌浩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下糟了,真鬱悶。 「……騰蛇那傢伙,會生氣的吧。」 沒料到,最後會把一切都推給了昌浩。 一邊思考怎樣解釋才最穩妥,成親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章 綿綿愁緒無處訴(附插圖) 第二章 綿綿愁緒無處訴 *************** 請幫幫我。 誰來幫幫我。 拜託—— **************** 玄武的栗色的頭髮被風吹起,劇烈地舞動著。 「我說,確實是這裡吧?」 對於同伴的提問,玄武重重地點了點頭。 「啊啊,應該是這邊沒錯……太陰,也許是那個。」 玄武指著一幢用絲柏樹皮葺頂的房子說道。 看上去像是一間中流貴族的宅邸。以主屋為中心,兩邊各有一間對屋,周圍並列著倉庫和其他一些建築。 風將太陰所操縱的風總是暴戾而衝動,搞得玄武常常心有餘悸。但是今天太陰的風卻和預想中相反,顯得異常輕柔。不過這也只是和太陰平時的情況相比。同為風將的白虎所操縱的風,要比現在太陰的風更加平靜柔和。 「真難得呢。要是你平時一直能夠保持這樣柔和的風力的話,那就誰都不會有怨言了吧。」 望著滿臉感慨地玄武,太陰噘起嘴來說道。 「我昨天晚上被白虎訓斥了一頓。因為上次差點把家裡的房頂吹飛掉……」 看起來太陰好像是沒少被說教的樣子。 也許是勾起了她不願意想起的回憶,太陰的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在她的臉上浮現出與她年幼的面貌不相符的凝重表情。太陰搖了搖腦袋說道。 「人家明明已經在反省了嘛。」 「那麼,你就盡量保持目前這個狀態好了。要是真的把家裡的房子破壞掉的話,晴明一定會感覺到很困擾的。」 對於神將們來說,只要回到異界就完全沒有問題了,但是對於人類來說,有一個居住的地方還是十分必要的。 「不要再說教啦,玄武你給我閉嘴!」 「每當被別人說道痛楚,你就會條件反射一樣進行回擊,這是太陰你最大的缺點呢。」 玄武歎息著說出的這句話,原本是聽白虎說的。 每次白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太陰都會沉默不語,於是玄武也學著白虎的樣子如是說道,和預想的一樣,效果異常顯著。 太陰一下子默不作聲起來,臉上做出一副憤憤地表情。 要是不時常讓她在心底裡好好反省一下的話,太陰很快就會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 平時能夠時常叫她反省的人,只有同為風將的白虎。太陰無論如何都說不過白虎,每次的反駁都會被白虎泰然自若地使她啞口無言。這一點就連騰蛇和天空都沒辦法做到。 對於玄武來說,太陰的行為多少使他也感到一絲氣惱。雖然對十二神將來說外表年齡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但是因為從外表看來是小孩子模樣的只有玄武和太陰兩個人,所以他們一起行動的時候非常多。自然而然,他受太陰牽連的時候也非常多。 玄武開始集中精神巡視著周圍,確認有沒有異常的情況。 周圍又沒有妖氣和值得注意的異常。或者是有沒有什麼隱藏在空氣之中的殘渣。 如果有發現這些的話,那麼便說明晴明的夢占預測是準確的。 「到底會有什麼呢?」 已經重新打起精神的太陰,一邊注視著四週一邊抬起腦袋問道。在這周圍完全沒有任何能夠引起她戒備心和危險直覺的東西存在。 「誰知道呢?」 玄武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道。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占卜準確的話,這間屋子裡面……」 忽然玄武停了下來,回頭向屋子望去。 似乎那邊有什麼東西在向這邊窺視著。 但是周圍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妖氣,也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存在。 玄武快速向無人的對屋飛去。 使自己悄無聲息地著陸後,玄武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搜索起周圍的氣息。 「也不像是有什麼化身的樣子……」 忽然玄武停了下來,忽然站在一旁的太陰驚叫起來。 玄武急忙順著太陰的目光望去,在屋門的簾子背後,出現了一個微微晃動的人影。 「……有人在嗎?」 玄武不由得緊張起來。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只是像人的影子而已,沒想到真的有人在。」 太陰飛到簾子前面,圍繞在她身邊的風將簾子捲起,現出在屋子裡面的人影。 一個穿著一身素色長衫的小孩子,梳著整齊的齊肩長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烏黑的瞳孔,但是眼珠卻一動不動。 玄武和太陰都是在隱身狀態之下,所以普通人是無法看到他們的。 眼前的這名少女看起來比玄武要稍微年幼,大概同太陰年紀相仿。也就是說大概五六歲的樣子。 忽然,那名小女孩歪了歪腦袋。 接著她抬起腳向前走去, 伸出手來推開御簾走到外面來。 女孩走路的樣子非常奇怪,玄武在一旁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太陰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口說道。 「喂,玄武。難道這個孩子是……」 玄武不經意地抬頭向太陰望去。 忽然,他的臉頰被女孩伸過來的手摸到。 玄武連忙把視線轉了過來。 「什……!?」 玄武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女孩似乎在確認著什麼一樣,歪著腦袋仔細地撫摩著玄武的臉龐。事情完全朝著自己預想之外的方向展開,玄武的心臟不由得劇烈地跳動起來。 確認過玄武相貌的女孩,把手從他的頭部向肩膀移去。 驚訝地望著這一切的太陰,終於回過神來說道。 「玄、玄武,怎麼了?」 「怎麼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就在玄武驚訝的時候,少女眨了眨清澈的瞳孔說道。 「……玄武……?」 好似銀鈴一樣悅耳的聲音,但是女孩的眼睛依然沒有任何移動。 明明近在眼前的少女的瞳孔,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到玄武一樣,只是茫然地望向前方。 女孩是盲人,所以才能夠觸摸到隱形的神將並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吧。但即便如此,如果沒有相當的見鬼之力也是無法做到的。 女孩稍微顯露出一絲驚訝的樣子,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開心地笑道。 「難道,你們就是水神大人的使者嗎?」 玄武與太陰濕再大約午時剛過的時候被晴明叫去的。 昌浩還像往常一樣在出仕中,小怪與六合都跟他一起去了。 從生死攸關的劫難之中脫險過來的晴明,身體正以異常驚人的速度恢復著。 「但是,還不能太勉強啊晴明!就算恢復得再怎麼好,你現在是高齡老人這一情況都是不變的事實。」 玄武語重心長地說道。晴明也同樣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道。 「嗯,請您放心吧。」 站在旁邊的天一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抬起袖子擋住嘴唇強忍笑意。 看到晴明能夠恢復得如此之快,天一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那麼,你叫我們來有什麼事情呢?晴明。」 太陰歪起腦袋,用和玄武一樣的視線注視著晴明說道。 晴明把手中絲柏骨的扇子收起,邊敲打著膝蓋邊點了點頭道。 「我做了一個很令人在意的夢。」 「夢?」 晴明向太陰點了點頭,然後向擺放在書桌之上的六壬式盤望去。 似乎那上面顯示的是有關什麼事情的占卜結果,不過太陰和玄武完全看不懂其中所表達的意思。就算是一致跟在晴明身邊的天一,看著他完成整個占卜的過程,也看不懂其結果的含義。 比冬季天空顏色還有稍淡一些的瞳孔帶著詢問的目光向老人望去。 望了天一一眼之後,晴朗向玄武與太陰說道。 「即便是占卜,也無法完全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確實有一些需要處理的事情。 晴明將扇子向天空一指說道。 「我希望你們去調查一下。」 接到晴明的命令之後,二人大概在一刻鐘之前從安倍府邸出發了。 在占卜之中出現過的宅院和小孩子。 據晴明所說,在他的夢中有一陣微弱的聲音尋求幫助。 一般來說,在他的夢都是具有一定意義的。即便只是回溯以前記憶的夢境,對於陰陽師來說也必定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不過,這也只是那些非常強大的陰陽師才具有的能力。 「…………」 雖然在玄武的腦海裡浮現出這些回憶,但實際上他現在已經完全失去平常的冷靜了。 而那名少女還在來回撫摸著好似石化了一般僵硬的玄武的臉。 看到玄武已經完全喪失放應的太陰,只好開口向那女孩問道。 「請問……你……能夠聽到我們說話嗎?」 少女停下在玄武臉上摩挲的手。 瞳孔之中閃過一絲彷徨,然後白皙的臉上微微一笑道。 「在那邊的那位也是水神大人的使者吧?」 少女把手從玄武的臉上那開,然後似乎在尋找太陰一樣四處摸索著。太陰急忙從外面飛了進來,拉住女孩的手。 「你所說的水神大人……」 忽然玄武打斷太陰的話,大聲叫道。 「等等!」 玄武的眼中顯出緊張的神色。與此同時,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無聲的湧了出來。 感覺到周圍危險的女孩,身體也不由得顫抖著現出害怕的表情。 在屋子前面,忽然顯出一陣暗影,其中似乎隱藏著隨時都要衝出來的妖異。 「太陰!」 玄武將女孩擋在身後向太陰喊道,太陰點了點頭便飛了起來。 一股凜冽的神氣將太陰的身體包圍,神力化為龍卷的形態纏繞在四周。 暗影之中出現一隻幾乎無法用文字形容的妖異,咆哮著衝了上來。就在這時,太陰的龍捲風迅速地將其擋了回去。 「別想靠近過來。」 太陰的怒吼與妖異的咆哮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 妖異放出的妖氣被玄武瞬間張開的防禦屏障遮斷。感覺到空氣中瀰漫開來的妖氣,玄武驚訝地皺起眉頭。 「……水氣……?這只妖異是……」 忽然,玄武感覺到後面被什麼人抓住,回過頭去發現是身後的少女抓住了自己的衣帶。 少女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望著少女那無助地顫抖著的雙肩,玄武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雖然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點安慰對方的話語,但一時卻又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話。 「那,那個……」 「給我消失吧——!」 伴隨著太陰的一聲怒吼,暴怒的龍卷將妖異打了個粉碎。 直到話化為粉塵的妖異和妖氣完全消失殆盡之後,少女終於抬起了頭。 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仍然能夠從她的瞳孔之中感覺到她的恐懼。 「已經不用再擔心了,妖異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女孩歪著腦袋向玄武問道。 「真的嗎?」 「我是不會說謊的。」 聽到玄武肯定的回答,女孩終於安心地笑了起來。 確認女孩安心之後,玄武也終於放鬆了下來。但是就在他先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衣帶被少女緊緊地握住。 感覺到玄武要離開的少女,忽然驚訝得眨了眨眼睛。 「……請問,可以鬆開我嗎?」 如果強行甩開對方那樣顯得有些太過分了,玄武只能帶著無奈的表情說到。 女孩很聽話地放開了玄武的衣袋,然後再次向前伸出手去。再次被女孩手指觸及臉頰的玄武,身體又一次僵硬住了。 「……怎,怎麼了……?」 既不能強行將前面這位柔弱的少女趕走,自己又不能逃掉,玄武不由得左右為難起來。 但是面前的少女卻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卻好像能夠看到玄武注視著他的表情。 「果然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啊,那麼你們一定會守護汐吧?」 「啊……?」 害羞的玄武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太陰則站在一旁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情景。(害羞的玄武!嘿嘿!) 十二神將玄武,雖然看上去是小孩的模樣,但是卻對誰都用一種嚴肅的語氣和長者的態度。現在卻被一個人類的女孩搞得手足無措。 「……看天色,明天大概會下冰雹吧……」 玄武使勁給望著天空感慨地太陰使眼色,但是太陰卻專心地確認著明天的天氣,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目光。 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不高興的玄武,臉上寫滿了不爽的表情端坐在屋子裡面。 在他身後盤腿坐著的朱雀和白虎遠遠地望著他的樣子。 關於事情的大概情況,剛才在玄武向晴明報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旁聽得很明白了。 雖然玄武所說的非常簡練,卻也沒有遺漏之處。但從他報告的內容之中卻找不到任何令他如此憤怒的理由。 「喂,太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向與玄武一同前去的太陰詢問這件事情的原因,太陰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 「沒有發生什麼呀,就和剛才玄武說的一樣,我們去了晴明所說的那個府邸,遇到了一位公主。然後我們消滅了來襲的妖異,那孩子也沒有任何危險了……」 掰著手指確認這確實沒有遺漏下什麼的太陰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睜大眼睛說道。 「啊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孩子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是卻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我和玄武的存在。」 「有這種事?」 朱雀不由得張大了眼睛。這是在剛才的報告之中所沒有提及的情況。 「這是相當重要的事項吧。」 「阿,是呀,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 太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她就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之後才從屋子裡面出來的。而且還能夠摸到玄武……」 「太陰,已經夠了。該去向晴明報告了!」 玄武似乎想掩飾什麼一樣打斷了太陰的話,然後站起身。 「去哪裡?」 對於朱雀的問題,玄武回過頭瞥了他一眼說道。 「晴明不是說有奇怪的預感麼。所以我們要到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玄武便隱去了身形。應該是前往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朱雀與白虎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對玄武來說可真是少見的舉動。」 「太陰,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作在白虎身邊雙手抱膝的太陰說道。 「那個孩子問玄武是不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 另一方面,玄武一邊飛速在京城之中穿行,一邊緊緊皺起了眉頭。 自己是擁有無上榮耀的十二神將,絕不是什麼水神的使者。 ——雖然這樣說了,但是汐卻一點都沒聽進去。 只是用她那天真無邪的雙眸注視著玄武,然後聲音清脆地說道。 「可是,玄武大人你身邊充滿了水氣,和水神大人是一樣的。一定是水神大人派你來到汐的身邊吧。」 「我不知道什麼水神。」 「可是,你身邊的水氣……」 玄武稍微抬高了聲音向有些驚訝的汐說道。 「我是水將。身邊有水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你果然還是和水神一樣的。」 玄武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但是看不到玄武表情的汐卻雙手合在胸前,雙眸之中現出興奮的光芒。 「距離水神大人來接我還有一段時間,所以為了防止有危險發生而特意派您來保護我的吧?」 聽到這意義不明的話語,玄武望了太陰一眼。 水神大人的迎接,究竟是指什麼呢? 就在玄武正要開口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從主屋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走動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影出線在門前。 一名大概三十多歲的男人,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 「汐!我聽到有騷動的聲音和野獸的吼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汐很開心地回過頭去叫道。 「爸爸!」 玄武與太陰靠在柱子旁邊向屋子裡面望去,只見汐的父親快步走到女兒的身邊蹲下身去,兩隻手捧著女兒的臉說道。 感覺到玄武要離開的少女,忽然驚訝得眨了眨眼睛。 「……請問,可以鬆開我嗎?」 如果強行甩開對方那樣顯得有些太過分了,玄武只能帶著無奈的表情說到。 女孩很聽話地放開了玄武的衣袋,然後再次向前伸出手去。再次被女孩手指觸及臉頰的玄武,身體又一次僵硬住了。 「……怎,怎麼了……?」 既不能強行將前面這位柔弱的少女趕走,自己又不能逃掉,玄武不由得左右為難起來。 但是面前的少女卻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卻好像能夠看到玄武注視著他的表情。 「果然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啊,那麼你們一定會守護汐吧?」 「啊……?」 害羞的玄武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太陰則站在一旁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情景。(害羞的玄武!嘿嘿!) 十二神將玄武,雖然看上去是小孩的模樣,但是卻對誰都用一種嚴肅的語氣和長者的態度。現在卻被一個人類的女孩搞得手足無措。 「……看天色,明天大概會下冰雹吧……」 玄武使勁給望著天空感慨地太陰使眼色,但是太陰卻專心地確認著明天的天氣,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目光。 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不高興的玄武,臉上寫滿了不爽的表情端坐在屋子裡面。 在他身後盤腿坐著的朱雀和白虎遠遠地望著他的樣子。 關於事情的大概情況,剛才在玄武向晴明報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旁聽得很明白了。 雖然玄武所說的非常簡練,卻也沒有遺漏之處。但從他報告的內容之中卻找不到任何令他如此憤怒的理由。 「喂,太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向與玄武一同前去的太陰詢問這件事情的原因,太陰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 「沒有發生什麼呀,就和剛才玄武說的一樣,我們去了晴明所說的那個府邸,遇到了一位公主。然後我們消滅了來襲的妖異,那孩子也沒有任何危險了……」 掰著手指確認這確實沒有遺漏下什麼的太陰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睜大眼睛說道。 「啊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孩子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是卻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我和玄武的存在。」 「有這種事?」 朱雀不由得張大了眼睛。這是在剛才的報告之中所沒有提及的情況。 「這是相當重要的事項吧。」 「阿,是呀,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 太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她就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之後才從屋子裡面出來的。而且還能夠摸到玄武……」 「太陰,已經夠了。該去向晴明報告了!」 玄武似乎想掩飾什麼一樣打斷了太陰的話,然後站起身。 「去哪裡?」 對於朱雀的問題,玄武回過頭瞥了他一眼說道。 「晴明不是說有奇怪的預感麼。所以我們要到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玄武便隱去了身形。應該是前往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朱雀與白虎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對玄武來說可真是少見的舉動。」 「太陰,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作在白虎身邊雙手抱膝的太陰說道。 「那個孩子問玄武是不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 另一方面,玄武一邊飛速在京城之中穿行,一邊緊緊皺起了眉頭。 自己是擁有無上榮耀的十二神將,絕不是什麼水神的使者。 ——雖然這樣說了,但是汐卻一點都沒聽進去。 只是用她那天真無邪的雙眸注視著玄武,然後聲音清脆地說道。 「可是,玄武大人你身邊充滿了水氣,和水神大人是一樣的。一定是水神大人派你來到汐的身邊吧。」 「我不知道什麼水神。」 「可是,你身邊的水氣……」 玄武稍微抬高了聲音向有些驚訝的汐說道。 「我是水將。身邊有水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你果然還是和水神一樣的。」 玄武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但是看不到玄武表情的汐卻雙手合在胸前,雙眸之中現出興奮的光芒。 「距離水神大人來接我還有一段時間,所以為了防止有危險發生而特意派您來保護我的吧?」 聽到這意義不明的話語,玄武望了太陰一眼。 水神大人的迎接,究竟是指什麼呢? 就在玄武正要開口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從主屋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走動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影出線在門前。 一名大概三十多歲的男人,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 「汐!我聽到有騷動的聲音和野獸的吼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汐很開心地回過頭去叫道。 「爸爸!」 玄武與太陰靠在柱子旁邊向屋子裡面望去,只見汐的父親快步走到女兒的身邊蹲下身去,兩隻手捧著女兒的臉說道。 「啊啊,沒有受傷了嗎,太好了。」 緊接著,男子馬上帶著緊張的神情向四周張望起來。 也許是發覺到了父親的擔心,汐拉住父親的手微微笑了起來。 「沒關係的。什麼都沒有,剛才水神的使者已經保護了汐。」 玄武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不過那位男子似乎是沒有任何見鬼能力的普通人,完全沒有聽到玄武的聲音。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道。 「是嗎,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只要靜靜地等待就可以啦。」 「是的。」 女孩清脆地答道。 對於兩人的對話完全搞不清楚意思的太陰與玄武互相對視了一眼—— 「真是……」 玄武在府邸前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緊接著,男子馬上帶著緊張的神情向四周張望起來。 也許是發覺到了父親的擔心,汐拉住父親的手微微笑了起來。 「沒關係的。什麼都沒有,剛才水神的使者已經保護了汐。」 玄武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不過那位男子似乎是沒有任何見鬼能力的普通人,完全沒有聽到玄武的聲音。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道。 「是嗎,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只要靜靜地等待就可以啦。」 「是的。」 女孩清脆地答道。 對於兩人的對話完全搞不清楚意思的太陰與玄武互相對視了一眼—— 「真是……」 玄武在府邸前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對晴明的報告就到此為止了。 在父親的催促下,汐帶著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向玄武二人瞥了一眼,然後默默地回到對屋中去了。 原本二人打算等她父親從對屋重出來之後再次進去看看汐的情況。但是因為在周圍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安的氣息,於是二人決定先回去報告一下這邊的情況。 夜已經很深了,不過座位神將的玄武擁有比人類更加敏銳的視覺,所以黑暗並不能對他產生影響。即便是黑夜他也能夠像白天一樣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再過一會,人類就應該全都就寢了。 「......在她的家人全都睡熟以前,我還是在屋頂上面等等吧。」 那個女孩擁有能夠感覺到神將氣息的能力,如果自己靠得太近的話也許她會發現自己而出來。 也許她是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才會伸出手去摸別人吧,但是每當自己被她的手觸摸到時,全身便毫無理由地僵硬起來一動也不能動。心跳也變得急促起來,整個人只想飛快地逃開,這對於自己來說真是非常少見的現象。常聽別人所說的「頭腦發脹」,應該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在人類的小公主面前自己竟然如此失態,玄武一想到這裡便苦惱起來。 「像那樣緊張起來,完全失去了冷靜。」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她不要碰我。 「嗯,就這麼辦。只要告訴她不要碰我就萬事大吉了。」 對於自己的決定感覺很滿意的玄武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躍過圍牆進入到府邸之內。 悄無聲息地降落到院子之中的玄武,小心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一陣奇妙的涼意傳來。院子裡的氣溫比外面明顯低了很多。 感覺到這裡有比別處更加強烈的水氣,玄武不由得驚訝道。 「……水氣……?」 忽然,玄武想到汐所說的話。 ——和水神大人一樣呢。 「她所說的水神大人,究竟是什麼呢?」 玄武一邊站起身一邊盡量掩蓋住自己的氣息向汐所居住的屋子走去。 從晴明那裡聽說的情況是,在這間府邸之中所居住的只是中流貴族父女二人和寥寥無幾的傭人。看上去不像是十分富裕的人家。女孩的母親應該已經去世了。 因為晴明很受貴族們重用的緣故,所以晴明的知名度必然也很高。對於晴明來說,想要瞭解一下占卜之中的人家的具體情況自然是易如反掌。 圍繞在對屋之外的水氣已經越來越濃了。甚至對於身為水將的玄武來說,這樣強烈的水氣都使得他感到一些不尋常的感覺。 「……不像是同伴的感覺,這究竟是……」 如果和自己同為水將的天後也能來確認一下就好了。雖然玄武對自己的直覺很有信心,但那畢竟不是萬無一失的。 他們的主人在夢中所見的情況。陰陽師的夢往往都有其特定的意義,其中所預示的事情從沒有錯誤的時候,所以這次也一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玄武面色凝重地回憶起晴明所說的話。 只是不停地重複著:請幫助我。 在晴明的夢中,只有尋求幫助的聲音在重複著。而且不論晴明如何呼喚,那聲音的主人都沒有出現,只是用微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尋求幫助的話語。 只有這些,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信息了。 玄武不由得歎了口氣。 就在不久之前,晴明才剛剛從鬼門關之中逃了回來。雖然這次只是虛驚一場,但縈繞在他們心中的不安卻仍然揮之不去。只有晴明,自知距離天明之年還有時日而依然穩重地微笑著。 「真是,已經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卻還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宿命。」 每個人都期待著能夠得到晴明的救助,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晴明身上。如果他們的願望實現的話,會覺得是理所當然的。而一旦他們的期待落空,便會把非難一般一股腦推到晴明這裡。 身為陰陽師所從事的就是這樣一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身為式神跟隨了晴明幾十年的他們對於這一點是深有感觸。 對於十二神將來說,與那些貴族相比,身為自己主人的安倍晴明以及他所熱愛這的安倍一族要更加重要的多。 但是這些話如果說出來的話一定會使晴明很困擾吧,所以玄武只能將這些話語壓在心裡。不過晴明似乎也看穿了玄武的心思,用手摸了摸看上去與自己孫子一樣年紀的神將的腦袋。 雖然玄武也曾經說過很多次叫晴明不要把自己當小孩子看,但毫無效果。不過玄武也只是嘴上那麼說說,其實在心裡對於晴明的這種舉動是沒有任何反感的。 漸漸靠近對屋的玄武,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充滿了水氣的這片場所,氣溫越來越低。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應該會感覺到寒冷了。 「說要尋求幫助的話,究竟是要尋求什麼幫助呢,又該如何幫她呢......」 是指像白天那樣的妖異襲擊嗎?但如果經常有妖異來襲擊汐的話,她還一直平安無事那未免太奇怪了。 對屋之中沒有任何不安的氣息。 玄武歎了口氣,一邊抬頭望著屋簷一邊帶著一臉認真地表情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到屋頂上去。 忽然在他的背後,響起一陣清澈的聲音。 「玄武大人?」 玄武條件反射般的張大眼睛回過頭去。 從微微打開的窗戶縫隙之中,汐正彎著腰向外面張望著。 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汐靠近過來,以及打開窗戶的這一系列動作。 只穿了一件單衣的汐帶著滿臉開心的表情向愕然的玄武身邊走來。 玄武慌忙拉住響前伸手摸索著前進的汐的手。在如此黑暗的地方很容易將女孩絆倒。 就在他完全拉住汐的手之後才意識到對於眼睛看不見的人來說,自己的顧慮完全是多餘的。 雖然周圍沒有任何人看見,但玄武依然緊張起來,視線也開始不安地游移著。 汐似乎察覺到了玄武的異常,停下腳步,歪起腦袋問道。 「玄武大人,有什麼事情使你生氣了嗎?」 「沒什麼,我並沒有生氣。」 「但是,你的聲音變得很僵硬,而且你的氣息也變得尖銳起來。」 本來打算自己並沒有那樣,但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女孩那副發自內心擔心自己的表情,使玄武一下子沉默起來。 二人陷入一陣沉默。汐似乎在等待著玄武開口一樣,只是用她那漆黑的瞳孔默默地注視著玄武。 玄武無奈地歎了口氣道。 「……夜晚的風很涼會把人吹病的,快回到屋子裡面好好睡覺吧。而且也許還會有像白天那樣的妖異來襲擊。 聽到玄武的話,汐微微一笑。 「沒關係的。水神一定會保護我得,而且,」 女孩忽然握著拉著自己手的玄武的手指繼續說道。 「還有玄武大人在我身邊,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玄武一臉無奈而石化的表情呆呆地望著汐。對於玄武來說,現在的這種表情實在是太少見了。如果有其他神將在場的話,一定會把這件事情當作話柄的。 既不能甩開汐的手,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玄武無奈地撓了撓頭說道。 「我說……」 「嗯?」 望著靜靜傾聽著的汐,玄武無奈地說道。 「可以,鬆開我的手嗎?......我想坐一會。」 玄武總算找到了一個好借口,汐很痛快地答應了。 汐放開手之後,玄武卻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捨感,就連他自己對於這種感覺都非常困惑。為了使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玄武一屁股坐了下去。 「…………!」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坐在我旁邊呢。 玄武的內心不由得緊張起來,而汐卻好似完全沒有發覺到玄武的異樣,依舊帶著微笑的表情望著玄武。 「差不多也該睡覺了吧。很晚了。」 「嗯。」 「那麼,你怎麼還不回屋子裡面呢?」 「因為玄武大人要走了,所以我來送一送您。」 玄武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明明才剛剛過來,如果現在就走的話那特意再來一次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還要在這裡再呆一會。」 聽到玄武的話,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開心起來。 「那您打算待多久呢?水神大人偶爾也會過來,不過我每次都沒有見過他的樣子。」 「偶爾會來......?」 玄武驚訝地反問道,汐微微一笑答道。 「每次有妖怪來襲擊我的時候,水神大人便一定會來救我。但是每次都在我還來不及道謝的時候便離開了。」 就這樣,一直到現在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次水神大人的樣子。 玄武眨了眨眼睛,然後追問道。 「您所說的水神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汐好像感覺到非常不可思議的樣子歪起腦袋。皺著的眉頭好似在說你應該知道的樣子,但是她很快便發覺到自己的失禮,於是便微微瞇起眼睛說道。 「在我出生的時候,水神大人曾經降下神諭說我是水神的巫女,在我七歲的時候就會將我從這裡接到神的世界去。」 「你說......什麼......?」 真是讓人感到十分意外的話。所謂的 水神其實是一個很廣泛的定義。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大體也可以歸類為水神的範疇。 那究竟又是什麼地方的哪個水神對她說了這樣的話呢。 但是,既然她這樣說,那麼圍繞著這間府邸如此濃厚的水氣就可以解釋了。這些都是那位水神用來彰顯自己神意的。 在日本有八百萬神靈。也有一些連名字都沒有的神存在。所以會有玄武所不知道的水神存在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知道了水神大人的神諭,經常有很多可怕的妖怪來襲擊我。但是每當那時水神大人便會來保護我。為了盡量減少這樣攻擊的次數,水神大人要我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所以,除了自己的父親和家裡的傭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存在。對外宣稱她在出生之後不久就與母親一起離開人世了。 主要也是為了在自己七歲成為巫女離開這個家之時,不至於給家族以外的其他人添麻煩。 原本父親還非常捨不得自己的女兒離開自己,但是看到水神如此多次在妖怪的襲擊中保護了自己的女兒,於是也漸漸改變了看法,對水神心存感激,只等時間到來之時將女兒送到水神那邊。 你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而降入人間的神仙的眷屬。所以,如果水神大人來接你的時候,就高高興興地回去吧。 父親如此對女兒說到,汐也很聽話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明年我就要七歲了。在那之前,就是由玄武大人代替水神來守護我了是嗎?」 被水神殘留下來的水氣所包圍著的少女,帶著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問道。 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才好的玄武,連忙換了一個話題說道。 「嗯,另外……」 「嗯?」 「我有點事情想問。」 「嗯,請問吧。」 汐好似十分信任玄武的樣子點了點頭。 「嗯,你為什麼要摸我的臉呢?」 汐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微微一笑。然後又伸出手去摸著玄武的臉。 摸著呆立在原地的玄武的臉,汐開口說道。 「因為我眼睛看不見,所以如果我不用手摸得話,便無法知道對方的樣子。」 要是對方不說話的話,甚至連站在對面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所以父親教我用手來確認對方的長相。 「只要我摸過一次便會很好地記住呢。玄武大人是非常和藹非常溫柔的樣子。」 玄武甚至連眨眼都忘記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汐。但汐是絕對看不到玄武現在的表情的。 「……說我比較溫柔,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呢。」 也許因為飽經風霜了吧,玄武的表情總是那樣凝重與嚴肅。但是因為他的同伴們也一樣,所以玄武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現在卻被汐說自己溫柔,這倒是有點讓自己始料不及。 不過,被汐這樣說,自己並沒有任何不安。相反,雖然他的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在他的心裡卻感覺到一些溫暖。 真是一個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公主阿。 也許正因為她看不見,所以才能夠不受任何外表的影響而只憑自己的感覺去認識別人。 也許她是玄武到目前為止所遇到的人之中心靈最純粹的一個。 「玄武大人一定是很溫柔的人吧?」 望著認真的汐,玄武不由得考慮其究竟應該如何回答才好。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一個溫柔的人......」 玄武望著汐清澈的雙眸繼續說道。 「不過我想溫柔一些總是好的。」 汐的眼睛眨了眨,然後似乎在確認這什麼一樣用手摸了玄武的嘴角,之後微微一笑道。 「嗯。」 「......話說會來,汐。」 「怎麼?」 玄武用明朗的聲音繼續說道。 「差不多,也該放開我了吧......」 在這麼近的距離被對方摸著自己的臉,使玄武變得緊張起來。 汐終於把手從玄武的臉上拿開,玄武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但緊張的心跳依然沒有停止。 玄武站起身來,催促汐道。 「快去睡覺吧。晚上就是該睡覺。」 「可是,玄武大人的......」 望著依舊放不下心來的汐,玄武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不用擔心。我是神將,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我會一直守在這裡保證你身邊不會有危險發生。」 汐一邊想著玄武所說的神將是什麼意思,一邊很聽話地按照他所說的去做。 就在玄武拉著汐站起身的時候,對屋周圍的水氣忽然發生了變化。 周圍寒冷的水氣忽然好似波濤一樣翻湧起來,緊接著在陰暗之中出現了很多妖異。 妖異們發出沉重的咆哮,一起向玄武與汐衝來。 玄武馬上將汐保護在身後。 「玄武大人......!」 汐充滿恐懼輕聲呼喚著玄武。 「波流壁!」 玄武將水的流動集中起來,在二人身邊形成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衝過來的妖異全部被擋住了這水流的屏障之外,完全構不成任何傷害。 被抵擋在外的妖異們憤怒地狂怒著。 聽到妖異吼叫的汐,嬌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對於眼睛看不見的汐來說,耳朵中迴響的咆哮與身體感到的妖氣使她感覺異常恐懼。 必須把這些妖異擊退。 但是。 玄武緊緊地咬住嘴唇。對於玄武來說,雖然他能夠做出異常堅固的防禦屏障,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能夠將敵人消滅的攻擊之術。 妖異們接連不斷地向屏障發起攻擊。但是不管它們攻擊多少次也好,都無法衝破玄武的防禦。那麼只要等待他們筋疲力盡的時候便可以了,要維持到那個時候對於玄武來說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但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對於這個柔弱的人類少女來說則是無法忍受的。 久攻不下的妖異們異常憤怒地發出更加強大的妖氣。感覺到這一點的玄武不由得皺起眉頭。 「……水氣……?」 他的低語被妖異們德怒吼淹沒下去。在後面拉著玄武衣帶的汐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玄武回頭望了汐一眼,然後怒目瞪視著眼前的妖異。 自己只有防守的力量。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竟然顯得如此無力。 就在玄武緊緊地握起拳頭苦惱之際,忽然感覺到一股神氣接近過來。 玄武連忙抬頭望去,只見眼前的妖異都躁動起來,以各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妖異之中。 十二神將朱雀取下背後的大劍,輕蔑地瞥了一眼周圍的妖異。 「讓我來教教你們這些沒禮貌的傢伙什麼叫做涵養。」 話音未落,朱雀揮舞著手中的大劍將迎面衝來的妖異一刀兩斷。 隨後,從朱雀身上所釋放出來的鬥氣化為火焰將妖異包住,一瞬間便燒為灰燼。 轉換目標的朱雀將剩餘的妖異逐一消滅。玄武只能呆呆地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朱雀……」 「玄武,公主那邊就交給你了。」 玄武順著朱雀的目光望去,發現汐的父親聽到騷動的聲音正向這邊趕來。 其中一匹妖異發現了汐的父親,轉身向他攻擊過去。 與此同時,玄武迅速在汐的父親面前張起一面看不見的網,將那妖異束縛起來然後困在地面之上,朱雀的大劍隨之將其斬為兩半。 就在這時,玄武忽然注意到朱雀現在是以普通人也能夠看到的姿態出現的。 將妖異消滅之後朱雀將大劍再次收回背後。接著那大劍便漸漸消失在空氣之中。男子呆呆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終於回過神來。 「汐!汐,你沒有受傷吧!?」 在急忙趕向汐身旁的男子面前,玄武傲然顯出身形。 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孩子身影嚇了一跳的男子,急忙停下腳步。 「……把、把我的女兒……」 就在這時,汐開口打斷了她父親的話。 「爸爸,這位就是水神的使者。」 忽然,從外面吹起一陣微風。 玄武抬眼望去,發現是白虎正從空中飛來。似乎就是他用風力將朱雀送到這裡來的。 「玄武,讓公主去就寢吧。」 「朱雀?」 朱雀轉向汐的父親說道: 「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在神將那銳利的目光注視下,男子的臉色不由變得蒼白起來。 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之中越來越緊張氣氛的玄武拉起汐的手。 「已經很晚了,快去睡覺吧。」 「可是……」 「不要擔心。我們是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家人的。」 汐雖然稍微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乖乖回到屋裡去了。 確認她已經躺在床上之後,玄武在對屋的周圍設置了一層結界。 即使再有新的敵人來襲,只要有這層結界在的話便不用擔心什麼了。 一邊謹慎的提防著充滿院子之中的水氣,玄武一邊走到朱雀身邊。 汐的父親雖然是官員,但看起來並不是籐原一族的樣子。而且也不像是什麼身份高貴的大貴族。 朱雀向站在走廊之上的男子問道: 「所謂的水神究竟是什麼?」 感覺到白虎之風的玄武不由得抬起頭向天空望去,停留在天空中的白虎似乎要將男子的話直接用風信送到晴明那裡去的樣子。 男子盡量做出冷靜的樣子仔細地觀察了朱雀和玄武之後答道: 「你們,難道不是水神大人的使者嗎?」 「不,我們不是什麼使者。」 本來打算報出自己是安倍晴明的式神這一稱號。但是考慮到這樣做的話也許會被問起為什麼安倍晴明會插手這裡的事情,所以只好暫時保留身份。 「那剛才的妖異……」 玄武皺起眉頭回過頭去望向現在已經空無一物的院子。 「是那種東西嗎?據說曾經多次襲擊汐。不過每到那時水神都會出現來保護她。」 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的朱雀不由得張大了眼睛。他因為預感到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於是向晴明要求到玄武這邊看看情況。而恰好在他剛剛趕到的時候便看到妖異在襲擊玄武與汐,於是朱雀便立刻動手將妖異們收拾乾淨。因為玄武雖然擅長防守,但進攻能力卻基本沒有。 「但是,剛才來襲擊的妖異所放出的妖氣和這院子裡的水氣是一樣的。」 對於玄武的話,不止朱雀感到驚訝就連那男子也是嚇了一跳。 「什麼……?」 「玄武,你確定嗎?」 對於朱雀的追問,玄武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白天的那個妖異也是。為什麼擁有同樣氣息的妖異要襲擊汐呢?我認為,這些妖異都是由那個所謂的甚麼水神所創造出來的。」 男子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了。 「怎……怎麼可能……!」 男子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抱著腦袋。好似在拚命地回憶著在這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還有一個問題。」 朱雀繼續嚴肅地開口問道: 「水神要汐公主成為自己的巫女,把這件事情的詳細情況說一下。我們認為這其中有問題。」 「怎麼?」 朱雀見玄武感到疑惑便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水神究竟是不是真的水神呢?會不會是別的什麼東西假借水神的名義呢。」 原本朱雀只是聽到玄武簡短的報告,所以對於自己的猜測也不太確定。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朵裡傳來同伴的聲音。 「不,晴明說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在安倍晴明府裡待命的太陰,將白虎送來的風信轉達給晴明,同時也將晴明的指示發送過來。 白虎的聲音傳到玄武的耳朵裡。玄武向前走出一步說道: 「所謂的水神究竟是什麼東西?」 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個小孩的樣子,但玄武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氣勢與銳利的目光使男子一時語塞起來。 收到白虎送來風信的太陰,將內容原原本本的傳達給晴明。 「原來如此,是這樣呀。」 晴明低聲說道,站在一旁的天一默默的注視著主人的側臉。 晴明將手從六壬式盤上拿開說道: 「——太陰,天一。」 晴明嚴肅的聲音使太陰不由得緊張起來。天一也是一樣。 「將綜合所有信息之後的占卜結果轉達給玄武。天一你去朱雀他們那邊。保護汐公主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瞭解。」 太陰點了點頭之後,天一也應道: 「遵命。」 太陰用風信將晴明占卜的結果傳達過去,幾乎與此同時天一也來到朱雀等人的身邊。 「這裡請交給我吧。」 「可是……」 朱雀拍了拍還有點不放心的玄武的肩膀道: 「別擔心了,我家天貴會好好守護汐公主的。」 玄武望了望朱雀與天一之後,咬緊了嘴唇。 「快到晴明指示的地方去。」 一直停留在上空的白虎催促他們道。緊接著他們二人的身體便被一陣微風包圍起來。 金色的長髮隨著一陣空氣的流動而劇烈的翻滾著,然後一股強烈的氣流四散開來將院子裡的水氣一掃而光。濃重的水氣散開之後,夜色下的庭院一下子變得清爽起來。 屋裡面的簾子輕輕的搖晃了幾下,一陣拉開窗簾的聲音傳來,接著窗戶被微微打開了一點。 「……玄武大人……?」 從剛剛的沉睡之中醒來的汐,慢慢探出頭來。 天一微微一笑說道: 「玄武稍微離開一會兒。」 「……你是誰?」 汐公主一邊躲在窗戶後面一邊膽怯的問道,天一用柔和的聲音答道: 「我是玄武的同伴……也就是他的朋友。」 一邊隨著白虎的風在天空中飛翔,玄武一邊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緊緊地咬住嘴唇。 在生下汐不久之後,她的母親便去世了。據說她的母親是一位非常美麗的人,似乎還繼承了某族巫女的血統,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痛失愛妻的男子在祭奠完自己的妻子之後,抱著自己的骨肉悲歎。 原本這名男子的親人便很少,他的雙親早早就過世了。其他的家人也都已經垂垂老矣。 這麼幼小便失去母親真是這個孩子的不幸啊。就在男子在亡妻遺留下來的鏡子前面哭訴的時候,忽然鏡子之中映出了模糊的影像。接著響起一陣聲音。 ——這個孩子,是我的眷屬。 與此同時,似乎無數的妖異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不停地撞擊著牆壁的窗戶。 感覺到周圍異常的嬰兒大聲啼哭起來,男子強忍住恐懼拚命哄慰著孩子,就在這個時候剛才的聲音再次在他耳中響起。 ——這個孩子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地守護她。 男子只是完全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而已。在那個時候他的心裡所想的只有保護好這個孩子。於是他發誓會在時間到來之前都保護孩子不受任何傷害,而就在這時外面的妖異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後來從那之後,又發生了好幾次妖異來襲的事件,據說都是水神阻止了妖異的進攻。 但是,男子這樣說道: 「每當我捨不得那孩子離開我的時候,那些妖異便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一樣來進攻。」 也許是因為水神的眷屬與人類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那麼,為了能夠使這個孩子得到水神的加護,只有在她長到七歲時的秋天把她還回水神的身邊吧。 為了使自己與孩子分別時不至於太過悲傷難過,於是男子便在汐剛懂事的時候開始告訴她這些事情。告訴她在七歲的時候就要回到水神的身邊了。這絕對不是什麼可悲傷的事情。這是你的命運。 女兒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 「我聽水神說,那孩子的眼睛看不見也是因為誤生在人間才導致的。只要她離開人界便能夠再次獲得光明了。」 但是,那個時候這孩子便也已經不在這裡了。所以自己才希望她能夠用她的手來好好記住這個做父親的樣子。 玄武的臉色更加嚴肅了。 那纖細的手指是為了記住自己的樣子。為了不讓自己忘掉對方的樣子,而通過手指把對方的樣子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裡。 生活在黑暗世界之中的汐,聲音和觸覺便是她所認識的一切。 「就是那個沼澤。」 白虎的聲音將玄武的思緒拉了回來。 降落在沼澤旁的三人剛剛站穩便緊張地警戒起周圍的情況。 周圍都是濃重的水氣。與充滿汐家裡的水氣一樣。而且也與襲擊汐的妖異所散發出來的妖氣一樣。 「不會有錯……那些妖異和所謂的什麼水神是一夥的。」 聽到玄武的判斷朱雀點了點頭,接著從背後拿出大劍。 「把這邊都燒乾淨逼它出來嗎?」 朱雀的火焰除了擁有淨化的能力之外,和騰蛇一樣也擁有燒盡一切的能力。騰蛇的火焰曾被成為地獄之業火,那是擁有極強破壞力的、能夠毀滅一切的火焰。 最近,玄武終於開始覺得關於騰蛇被稱為十二神將最凶的這個稱號有些不太合適了。也是是因為晴明與他的繼承人昌浩的關係嗎?騰蛇變了好多。在玄武看來這對於十二神將來說是一個好的現象。 但是當他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給勾陣的時候,勾陣卻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摸了摸玄武的腦袋。即便自己抗議告訴她不要總是把自己當小孩子看,但她卻一點也沒有停手的意思。為什麼最近大家越來越把自己當做小孩子看呢?在玄武看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那樣的話也許會波及其他無辜的生物。」 白虎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玄武站在水面上說道: 「讓我來試試逼它出來。」 水將玄武能夠自如地操縱水氣。 他所釋放出來的神力與水產生共鳴,將其中的妖異拉了出來。 「白虎,朱雀,那個所謂的什麼水神就交給你們了。」 因為他們確信。 那個要奪走汐的傢伙,絕對不會是什麼水神。 那只不過是一個假借水神名義,擁有和水神一樣氣息的妖異而已。同時利用自己所創造出來的妖異進行襲擊來騙取這對父女的信任。每當父親心生疑念的時候它便會放出妖異,然後再出手造成自己保護了汐的假象來打消父親的懷疑。 但是像它這樣封閉了少女整個身心,並且奪走她全部未來的舉動,絕對不會是神的行為。 玄武的神力迸發開來,沼澤的水面發生一陣劇烈的波動。原本充滿在沼澤之中的湖水,在玄武所釋放的清冽神力的推動之下流到一邊,露出隱藏在下面的黑色物體。 「在那裡!」 朱雀與白虎同時進入臨戰狀態。 與此同時,在水面之上躍出無數深色的妖異,一齊向二人襲來。 玄武條件反射一般結出屏障,這時只聽見朱雀叫道: 「擒賊先擒王!」 說時遲那時快,白虎所放出的風刃鐮鼬已經飛到近前。 朱雀揮動著大劍將衝過來的妖異逐一砍成兩半。 把雜兵交給朱雀與白虎二人之後,玄武運用神力搜索起隱藏在水下的妖力源頭。 在沼澤的中央,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爆發出來。 「是那個嗎……!」 似乎為了阻止玄武前進的腳步一樣,無數的妖異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但是這些雜兵瞬間便被白虎與朱雀的神力擊個粉碎。 趕到沼澤正中的玄武,發現在水面之下的黑色物體,原來是一具半沒在水底泥土之中套著破破爛爛的黑色衣服的人骨殘骸。 「這衣服……是修驗道的修行者嗎……?」 忽然,那具埋在泥土之中的骷髏對著驚訝的玄武詭異地一笑。 「不要阻攔我!咯咯咯……」 從骷髏之中飛出的怨念徑直向玄武襲來。那猛烈的衝擊將玄武一下子打到數丈之外。 「玄武!」 飛身趕過來的白虎從後面接住被打飛出去的玄武。在他身邊的朱雀用他那金色的銳利目光瞥了骷髏一眼。緊接著在他手中的大劍上圍繞起一層火焰的鬥氣。 三人站在波濤翻滾的水面之上與水中的骷髏對峙起來。 「你為什麼要假借水神的名義去迷惑那對父女?」 骷髏詭異地一笑,在它那漆黑的眼窩之中忽然閃出綠色的光芒。 「那是我的東西!所以要和那個女子一樣都屬於我!」 「你說什麼?」 隨著一陣骨骼顫動的咯啦咯啦的聲音,骷髏眼中的綠光越發強烈起來。 「本來是我的東西,但是卻為那個男人生下了孩子,而死了。真是可憐的女人,可憎的孩子!但是那個孩子繼承了那女人的血脈。所以……」 骷髏伸出它那早已化為白骨的手指向沼澤的底部一指。 水面上升起無數的水泡,接著從水中浮現出一張由念力所結成的網。 網中是一名透明的女子。看上去不像是活人的樣子。 玄武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那網中女子的相貌和汐的樣子竟然十分相似。 「汐……!」 一陣微弱的聲音傳進神將們的耳朵之中。 ——幫幫我,請幫幫我。無論如何請保護那孩子,從這個可怕的傢伙手中…… 忽然,女子的身體似乎因為痛苦而劇烈地抽搐起來。那骷髏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哄笑聲。 「可憐的女人,愚蠢的女人!你所請求的事情都是徒勞的,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 狂妄地高聲笑著的骷髏忽然與一名醜陋男子的身影重疊起來。 凌亂的頭髮與只剩皮包骨頭的臉頰。男子瞪著血紅的雙眼,用充滿淫慾的目光凝視著被封在念之牢籠中的女子。 「那是你所創造出來的東西,所以也就是我的東西,我要把她拿回來又有什麼不對?」 一陣恐懼感襲來,使玄武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創造出來的……?」 玄武忽然感到異常的氣憤。 女孩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要用手去摸。只要摸到就能夠記住對方的樣子了。生活在沒有光明的世界之中的少女,對於這命運的不公卻沒有任何的哀歎,只是平靜地接受並且努力而頑強地生活著。 被囚禁在牢籠之中的女子拚命搖著頭叫道: ——不是的。不是的!別聽那個人胡說。 求求你,請幫幫我的孩子。請幫助那孩子重新獲得光明。 朱雀驚訝地問道: 「難道,汐公主的眼睛看不見東西,也是你的所作所為?」 骷髏肆無忌憚地嘲笑起來,不用說也是承認了這一切。 玄武憤怒地甩開白虎的手站起身。 「可惡,你這個混蛋……」 現在玄武的心中充滿了對只為一己私怨便扭曲了汐的命運的修驗者的憤怒。玄武大聲叫道: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玄武身上爆發出的神力將渾身沾滿泥污的修驗者包圍起來。 但是也僅如此而已。玄武沒有將敵人消滅的能力。 朱雀拍了拍因為懊惱而咬緊了嘴唇的玄武的肩膀,然後瞥了骷髏一眼冷笑道: 「奉主人之命,將你這妄自尊大的傢伙消滅!」 玄武也曾多次想要獲得更強的力量。但是以前他所希望獲得的只是能夠更好地保護主人的力量,從沒有想過要去得到戰鬥的能力。 而這次則不同,在親眼目睹了朱雀用大劍將骷髏粉碎的場面之後,玄武徹底被自己的無力感打垮了。 「……啊啊,到了。」 白虎用風力將三人一同帶回汐的府邸。 陷入沉思之中的玄武被白虎將思緒拉回現實。發現自己無意識中緊緊地握住了拳頭,玄武慌忙放鬆下來把手張開,而這一切卻都已經被朱雀看在眼裡。 被囚禁在牢籠之中的汐的母親,在獲得解脫前往極樂世界之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他們。 在三人降落下來的同時,忽然注意到在天一身旁忽然多出一個人影。 「什……」 天一帶著一臉無奈的表情望著自己的同伴。 坐在她身邊的人披著長長的夜色風衣,巧妙地將自己的相貌隱藏在那披風之下。 在他二人之間,汐安靜地端坐在那裡。 似乎是感覺到了神將的氣息,汐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向前伸出手去。 「玄武大人,您沒事嗎?」 玄武連忙從外面趕了過來,單膝跪在汐的身前。 「沒事的。都跟你說過了,我是神將。像那種低劣的傢伙是無論如何也傷不到我的。」 聽到玄武這樣說,汐才好似終於放下心來一樣把手按在胸口。 「那就好。不過,即使玄武大人那樣說了,可汐還是難免有一些擔心。」 那些妖異實在是太可怕了,雖然知道會有水神大人守護自己,但那種擔心卻是揮之不去的。 玄武向隱藏在披風之下的人影望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道: 「……汐,水神它……」 「嗯?」 玄武拉住汐冰涼的小手,現在雖說是晚夏,但夜風依舊很涼,而且長期積澱於這間府邸之中的水氣更加使得這周圍的空氣顯得陰冷。 焦急著如此寒冷的氣溫恐怕會凍壞汐的玄武,拚命尋找著合適的理由來解釋關於水神的事情。 「……嗯,水神讓我轉告你。以前說你是它的眷屬的事情其實是它搞錯了,所以即便你過了七歲也要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了。那些可怕的東西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汐驚訝地張大了雙眼,伸出手去撫摩著玄武的臉頰。 「……真的嗎?」 「我是不會騙你的。」 「那麼,我能夠一直與父親在一起了?」 「是的。」 不管以前怎麼說也好,對於年幼的汐來說還是不願意離開這個熟悉的世界的。 玄武微微瞇起眼睛望著終於徹底放下心來的汐。 「……好了,該去睡覺了。等你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定會看到美好的事物的。」 隱藏在披風下的人影說道。聽到這句話後,天一帶著汐向對屋走去。 一直到汐睡著以前,大概天一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吧。 站在外面的朱雀和白虎用嚴厲的目光望著披風下的人影問道: 「……你在幹什麼,晴明。」 披風下的男子將蓋在頭上的披風拿開,對著他們微微一笑。 「怎麼了,偶爾為之嘛。」 「晴明。」 晴明向氣憤的白虎聳了下肩膀,然後輕輕歎了口氣道: 「……擁有能夠阻斷我占卜之術能力的修驗者。如果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的話一定會有所成就的。」 因為充滿了對汐母親的執念,而走上不歸路的男子,妄圖奪取少女的身體,然後假借神的名義等到汐七歲的時候將她母親的靈魂轉移到汐的身體之中去。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母親那越發強烈的思念將求助的信息傳達到了晴明那裡。 披著披風的青年站了起來。之所以用六合的披風做出這樣的偽裝是為了不被家裡的其他神將與孫子昌浩發現自己的行動。 「只要能夠解除被加在汐公主身上的詛咒,那麼她的眼睛就能夠重見光明。」 「真的?」 玄武急切地問道。晴明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但是,如果重見光明的話,那麼她也許就再也無法感覺、觸摸和聽到人界之外的事物了。」 玄武的眼睛一下子張大了。 能夠感覺到處於隱形狀態下的神將,並且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觸摸到他們臉龐的天真純潔的少女那清澈的聲音再次在玄武的耳中響起。 ——玄武大人是非常和藹非常溫柔的樣子。 在想起汐微笑的樣子時,玄武忽然明白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只要能夠使她重新獲得光明,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玄武的聲音中充滿了堅定。 十二神將玄武,向絕代大陰陽師請求,使那位少女重新獲得光明。 當黎明的第一縷光線照射在京都的大地之上時,晴明等人已經返回安倍府。 玄武,麻煩你幫我把這個還給六合。 從晴明手中接過披風的玄武,心裡一邊抱怨著真會使喚人一邊尋找六合去了。 玄武發現自己同伴的時候,六合正在昌浩屋子外面坐著。 「六合。」 六合順著聲音望去,看到玄武手裡拿著自己的披風從空中飛落下來。 「晴明讓你來歸還的吧?」 「是啊。」 六合接過披風,掛在他胸前的紅色勾玉迎著朝陽反射出璀璨的光芒。玄武在那光芒的照射下不由得瞇起眼睛道: 「……六合……」 黃褐色的瞳孔望了玄武一眼。但玄武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走到六合的身邊坐了下去。 「剛才朱雀來過,聽說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 「啊啊。」 朝陽漸漸升高,迎著陽光的玄武瞇起眼睛慢慢開口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寂寞呢。」 六合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睛。 晴明等人一直在汐睡醒前守護在府邸的外面觀察著。 與父親一起走出屋子的汐驚喜地張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初次看到的不可思議的世界。 當她的視線與玄武交織在一起的那一瞬間,汐微微地歪了一下腦袋。玄武的心臟一下子劇烈地跳動起來。但是,僅此而已。汐的視線很快便轉移到別處去了,似乎完全沒有發覺到玄武的存在。 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也是為了汐的幸福考慮,這樣是最好的。 還是讓她永遠都不要看到人界以外的東西才好。能夠這樣平安地生活下去,就是最幸福的事。 可是,為什麼還會感覺到如此的寂寞呢? 「真是,搞不明白……」 六合忽然伸出手去,撫摩著低著頭的玄武的腦袋。 「不要把我當作小孩子啊!」 「啊啊。」 六合雖然答應著,但是手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玄武不滿地抬起頭來。 「跟你說了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啊!」 「是嗎。」 六合依舊沒有停手,他那寬厚溫暖的手掌慢慢地撫摩著玄武的腦袋。 「六合,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啊啊,聽到了。」 玄武忽然回憶起那少女纖細的手指觸摸在自己臉上的感覺,一種無名的悲寂忽然襲上心頭。 雖然玄武嘴裡依然抱怨著,但是卻漸漸地不再反感同伴的這種舉動,讓他再次回憶起那忘卻的思念。 第三章 迅如疾風(附插圖) 第三章 迅如疾風 牛車的簾子「沙」地翻動起來。 「哎呀,風變得很強了呢……」 隨從發現行成打開窗戶朝外望去,出聲問道。 「大人,有什麼事情嗎?」 「啊啊,風非常的……」 在他說出強字的瞬間,猛烈的狂風襲擊了牛車。 「哇啊……!」 沉重的牛車被風吹得開始傾斜。儘管拉車的牛拚命地踏住地面,可還是被一邊車輪翹起而失去平衡的車體所拉動,慘叫著橫倒在地。 巨響像地震一般甚至震動了空氣。 「大人!」 臉色蒼白的隨從和牛童朝橫倒的車內望去,結果發現行成額頭出血昏了過去。 「大人,振作一點……哇啊。」 龍捲風般的強風擦身而過。被吹得東倒西歪的隨從確實從那風中看到了什麼。 昌浩來到陰陽寮,發現陰陽生騰原敏次露出一副非常僵硬的表情。 「早上好……敏次,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他這麼一問,敏次則臉色有些發青地回答道: 「啊啊,昌浩。早上好。你還沒有聽說昨天的事情嗎?」 「哎,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昌浩不解地眨著眼睛問道。 在他肩上的小怪則氣勢洶洶地閉上一隻眼睛注視著敏次。 小怪不喜歡敏次,老實說是討厭他。惹人不快、令人厭惡。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天敵這個詞存在的話,那麼對小怪來說敏次就正是天敵。 不過那是非常單方面的,畢竟敏次就連小怪的存在都不知道。 「其實在昨天退朝的時候,行成大人的牛車被風刮倒了。」 「哎哎!?」 昌浩上前追問道: 「那行成大人呢?」 「啊啊,受了點輕傷,要暫時在宅邸裡靜養了。我打算梢後去探望他一下。」 騰原行成兼任著右大弁和藏人頭雙重職位。他在昌浩行元服禮的時候擔任了加冠者的身份,是個很照顧他人的人。 「啊,那麼我也……」 敏次狠狠地朝話沒說完的昌浩瞪去。昌浩急忙改口說道: 「那個,請讓我也一同隨行。因為我也受到行成大人的照顧……」 「啊啊,沒關係。我們分別探望反而會多佔用行成大人的時間呢。」 點頭同意的敏次眼神陰鬱地說道: 「其實,我從隨從那裡聽說了讓人在意的事情。」 昌浩因為他更加生硬的聲音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敏次大概沒有聽到小怪疑惑的聲音,表情嚴肅地說道: 「風中似乎有什麼東西。」 敏次用手指按住嘴巴,低聲嘀咕道: 「如果那是真的,就是妖魔鬼怪的所為了。不去確定的話……」 敏次握緊拳頭,看著昌浩說。 「雖然你並沒有特別突出的見鬼才能,不過因為毫無力量的隨從都看到了,所以也許你也能看見。如果你看到異形之物的話,馬上要報告博士。」 這時,小怪露出獠牙叫道。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啊!你——這——家——伙——!」 昌浩雖然對在耳邊大呼小叫的小怪感到傷腦筋,不過還是點點頭說。 「是的,我知道了。」 這時,一陣強風吹過。 一時間紙張飛舞,窗簾被吹得「啪啪」作響。 「風還真是強呢。」 小怪睥睨著朝外望去的敏次,就那樣扭過了頭。 蔚藍的天空中散落著零星的雲彩。 「……真是奇怪的風。」 昌浩將視線移到與敏次發出不同性質聲音的小怪身上,眨了眨眼睛。 彰子好像非常耀眼般地仰望著蔚藍的天空,披上外套離開了宅邸。 她應該已經習慣了前往集市的道路。雖然偶爾會走到陌生的道路上,不過因為都城的大小道路是依照圍棋棋盤設置的,所以完全沒有迷路的擔憂。 「不過昌浩還是會擔心呢。」 在一邊緩步前行一邊歎氣的彰子耳邊,傳來了隱形相隨的天一的聲音。 (我覺得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呢,我已經走過好多次了喲,而且總有人陪同,就算不那麼擔心……」 隱形的天一看到彰子微微鼓起臉頰的樣子,似乎微微笑了起來。 (對彰子公主來說,就算昌浩大人怎樣表示不用擔心,不也還是會擔心他嗎?) 彰子臉頰泛紅地低下頭說道。 「那是……因為真的很叫人擔心呀……他會不會受傷,會不會遇到危險的事情……」 (是的。) 「就算是天一,在朱雀因為晴明大人的事情外出時,一樣也會擔心的吧?」 天一平靜地回答道。 (是的。所以說,昌浩大人的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這樣沒錯……」 彰子沒有繼續說下去,微微歎了口氣。 雖然因為和神將在一起所以不用擔心,不過由於他們基本上都處於隱形狀態,所以在旁人眼力彰子只有一個人在行走。在那些壞人們看來,她應該是個極好的目標吧。 「等等,雖然我覺得不是那樣,不過在昌浩看來,我一直都是左大臣家的公主大人嗎……」 她嘀咕的語氣顯得很寂寞。察覺此事的天一,對該如何回答稍微躊躇了片刻。 彰子其實本該進入當今天皇的後宮。事實上,左大臣家的另一位公主已經作為中宮在籐壺被賜予了房間。 「我覺得自己已經很習慣安倍家的生活了。雖然我還有好多必須要學的事情,不過也有很多事情已經能夠做到了喲。」 但是,對他來說,自己果然只是個不可靠的公主嗎? 天一深邃的是聲音傳到了歎息的彰子耳中。 (我們大家都很清楚昌浩大人非常重視彰子公主,而那決不是因為你身為左大臣家公主的緣故。) 畢竟昌浩從一開始,就基本上沒有把彰子當成左大臣家的公主來對待。所以彰子的煩惱完全是杞人憂天。 「……嗯……」 彰子點點頭,抬起頭說。 「我會為了能被當作安倍家的一員而更加努力的。」 然後有一天,自己要是能不再作為客人,而是理所當然地留在那裡就好了。 天一覺得說出「你已經非常融入其中了」的話會對她的幹勁潑冷水,於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彰子一直在為能夠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不懈努力著,那是她的美德。 外出時彰子總是批著外套。這雖然能使自己的容貌不被看到,不過這樣做的缺點是視野也會變得糟糕。儘管如此,也不能保證就沒有人知道彰子的長相。 據說人在成長之後容貌會發生改變。雖然現在後宮的中宮和自己別無二致,但再過幾年的話,應該會多少出現一些差異吧。那樣的話,那時侯憑借自己是籐原氏親戚的借口是不是就能矇混過去了呢?彰子其實在心裡淡淡地抱著如此的期待。 擁有籐原之血的命運,使她的人生出現了分歧。 「好了,不快點的話。」 慢慢吞吞的話太陽都要落山了,得在昌浩回家之前回去才行。 正當彰子加快腳步時,突然襲來一陣激烈的狂風。 「呀啊。」 披著的外套幾乎要被刮走了。雖然彰子慌忙中想要按住衣服,不過強風卻吹得她也不禁踉踉蹌蹌起來。 (公主!) 天一趕忙現身伸出手。 但是,有一雙手更快地支撐住了彰子的肩膀。 「不要緊吧,籐之花小姐?」 彰子因為似曾相識的聲音而抬頭望去,結果與溫和微笑著的昌親四目相交。 「啊,是的……籐之花?」 彰子因為不熟悉的聲音而顯得很詫異。昌親則笑得更高興地解釋道。 「啊啊,那是你的別稱。因為稱呼真名的話,絕對會暴露身份的。」 是這樣啊。 昌親一臉不可思議地向明白過來的彰子問道。 「說起來,籐之花小姐要去哪裡?」 直走下去的話,就到了三條集市。 現身的天一回答了那個問題。 「彰子公主要去集市購物喲。我是隨從。」 「只有天一嗎?」 天一對昌親的話點點頭。於是,他稍做思考之後開口說道。 「那麼,請讓我也一同隨行吧。」 「哎?但是,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 昌親前往的方向是安倍邸。雖然彰子不知道他住在何處,不過應該和安倍邸有著相當遠的距離。 「不,我只是偶然路過罷了,不用在意也沒關係。我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為家人準備點什麼東西而已。」 儘管事情絕對不止如此,不過這話也應該是真的。自己曾聽昌浩說過,昌親兄長是非常重視家人的。 「那麼……」 重新披好外套的彰子點點頭,和昌親一同朝集市走去。 集市上彙集了絕大部分的商品。昌浩之前也曾送過在集市買到的化妝盒給彰子。儘管也有這樣的日用品,不過生活必需品還是佔了壓倒性的比例。 在路兩旁並排排列的蓆子和攤台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 人們充滿活力的喧囂聲此起彼伏。 那是呆在宅邸裡絕對看不見到的光景。 「籐之花小姐到底要買什麼……」 昌親還沒說完,對面就傳來了慘叫聲。 兩人驚訝地轉身望去,只見蓆子和竹製品被狂風席捲到了半空中。 「風……?」 彰子目瞪口呆的低語聲消失在呼嘯而來的狂風中。 排列的露天攤販一個接一個地被掀翻,陳列著的大量商品也隨之四散飛舞。商販和行人們有人摔倒,有人則在空中翻著觔斗集市瞬間就變成一個狼藉的慘狀。 (公主、昌親大人,危險……) 昌親對天一急切的話語頷首示意,發現疾風再次從道路對面向這裡襲來。 昌親屏住呼吸,朝對面凝望過去。他流淌著安倍之血、任職於陰陽寮,是擁有見鬼之才的陰陽師。即使他不及晴明和昌浩,其眼中蘊育的看透無形之物的力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風中隱藏著某種異形之物。 「危險!」 昌親為彰子擋住來襲的疾風,直衣的袖子被撕裂了。 「昌親大人!」 臉色鐵青的彰子見叫道。句尾和類似鳴叫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 彰子反射性地朝天空望去。 今天是幾乎萬里無雲的晴天。她能夠看到肆虐的風之流動,在那其中有兩個影子。 「那是……」 不過在彰子確認之前,影子就已經飛速離去。 突然被狂風光臨的集市一片狼藉。 昌親檢查過一隻袖子被撕裂的直衣後,歎了口氣說道。 「只有袖子撕裂算是僥倖了呢……」 要是被那風直接擊中的話,大概會被吹走一隻胳膊吧。 「有沒有受傷,籐之花小姐?」 表情凝重的彰子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是、是的,我不要緊。但是,昌親大人……」 「我也沒事,只是袖子破了而已。」 比起那個,他催促彰子道。 「我送你回安倍家。這好像是異形所為,飛走的異形搞不好還會回來的。 彰子和昌親一起準備轉身離開,不過她又回頭望去。 到處都殘留著異形的氣息,但卻又不僅如此。 還有另外某個東西混雜在風中。 疾風勁吹。 「哇啊……沙子都吹進眼睛裡了……」 小怪趴在只眨眼睛的昌浩肩上,用兩隻前爪按住眼睛搖著耳朵。 「吹進眼睛了……!痛、好痛。」 「哎,小怪,不要緊吧?回家之後用水洗一洗比較好喲。」 小怪呻吟著想要用前足去搓揉眼睛。昌浩急忙抓住它說道。 「揉的話會弄傷眼睛的。」 「痛、痛,唔……」 小怪慢慢睜開眼睛,用濕潤的晚霞般的眼眸向四周窺探。 小怪的大小和大貓或者小狗差不多。普通人看不見它,它全身覆蓋著純白的皮毛。但是那皮毛現在卻因為風沙而顯得有些骯髒。顏色如晚霞一般的大圓眼睛裡不斷吹進沙子。儘管它從剛才起就一直瞇著眼睛,可是沙子似乎從縫隙間跑了進去。白色額頭上蓮花般的紅色紋樣也完全變成了灰色,長長的耳朵和尾巴也在搖動著驅趕沙塵。 「還是好痛。」 昌浩抱著閉上眼睛呻吟的小怪,用另一隻手抓住它的兩隻前腳,急忙朝家裡趕去。 持續不斷的大風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變得越來越強,揚起的沙塵時不時會遮住昌浩的視野。 因為張口會灌進沙土,所以昌浩一言不發地瞇著眼睛快步前進著。 由於狂風大作捲起沙塵,昌浩不禁停下腳步閉上了眼睛。沙土零星地擊中他的面部和腦袋,衣服也變得灰濛濛。就這樣進屋的話,家裡的走廊一定會變得到處是塵土的。 昌浩來到安倍邸附近之後,突然抬起了頭。 「是太陰和白虎……」 只見兩名御風飛行的神將,從宅邸的一角朝著某處飛去。 「嗯?」 小怪因為睜不開眼睛,只是轉動腦袋追趕著氣息不解地問道。 「風將湊到一起要到哪裡去啊?」 「不知道……」 昌浩接著朝身後望去,隱形的六合應該就在那裡。果然,六合稍微增強神氣顯現身影。 「六合,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 六合面對瞇著眼睛詢問的昌浩,平靜地回答道。 也許隱形之後沙塵就不再是問題,所以小怪現在也隱形起來比較好。 昌浩一邊仔細想著那些事情,一邊開門走進安倍府。 昌浩為了不使沙塵吹入而趕緊關上大門之後,總算可以正常地吐一口氣。 「歡迎回來,昌浩和小怪。」 聽到大門響動的彰子出來迎接他們了。 她一看到兩人,就瞪大眼睛說道。 「哎呀,全都是灰。」 「嗯,對不起,彰子,你能去拿桶水來嗎?」 昌浩看著腋下的小怪說道。彰子急忙照他所說取來了清水。 小怪用桶裡的水「吧唧吧唧」地洗著臉,它一邊不停眨著因為眼淚濕潤的眼睛一邊皺起眉頭說道。 「被區區大風搞成這樣,真是失敗。」 「不過眼睛進了沙子很痛的。小怪的眼睛本來就很大,魔怪就是在這點上不方便呢。」 「不要叫我魔怪,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一邊回嘴一邊拍落衣服上的塵土,脫下了直衣。無論如何,就這樣踏進走廊會弄得到處是沙土的。 「昌浩也擦拭一下身體比較好吧?臉好像被弄髒了。」 「哎,是這樣嗎?」 彰子用自己的衣袖碰了碰昌浩的臉頰。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昌浩閉上一邊眼睛的臉頰,然後指給昌浩看。 「你瞧。」 「啊,真的。」 「昌浩大人,請用這個。」 他定睛一看,只見提著水桶的朱雀和拿著毛巾的天一正站在一旁。 「那麼……小怪乾脆洗個澡如何?」 小怪狠狠瞥了朱雀一眼,回答不需要後踏上了走廊。 「對了,太陰和白虎好像出去了,到底怎麼了?」 朱雀和天一彼此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彰子回答道。 「那個,我今天去了三條的集市……」 「集市!?」 昌浩大驚失色地喊道,剛剛擰乾的毛巾也從手中掉在了地上。小怪撿起毛巾對他說。 「接著。」 「謝、謝謝……不對,難道說你一個人到集市去了?」 彰子對瞪大眼睛的昌浩搖頭說道。 「不是的,我和天一在一起。另外,我在路上遇見了昌親大人,和他一起去的集市。然後……」 昌浩聽說可能是異形製造的狂風把集市搞得一片狼藉之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妖怪……?」 彰子面對像是在確認般低語的昌浩,稍微思考了一下說。 「大概……可是,好像還有另外某種東西。」 「某種東西?你不知道是什麼嗎?」 彰子沉默地點點頭,撿起放在走廊上的直衣。衣服上滿是沙土,看來不清潔的話是沒法再穿了。 「我剛才已經和晴明大人說過了。太陰他們大概就是為此而出去的。」 昌浩望著天一問道。 「天一沒有發現什麼嗎?」 「我雖然感覺到了彰子公主所說的氣息,但是因為其高速飛行的緣故……」 無法確認那姿態。 「是嗎……」 昌浩抱著手臂思考起來。 昌浩在離開陰陽寮之後,和敏次一起拜訪了行成的宅邸。 行成比想像的還要精神,一邊苦笑著表示「真是沒面子」一邊按著額頭上的繃帶。敏次看到行成的樣子總算放下心來,他似乎要吐盡體內的空氣般長噓一口氣的樣子讓人印象深刻。雖然昌浩確認行成平安無事後也放了心,不過應該還比不上敏次。 籐原敏次這個男人,其實是個非常重情義的人。 在襲擊行成的牛車的狂風中,似乎也看得到異形的影子。 昌浩俯視著小怪說。 「小怪,我想稍微出去看一看。」 小怪表示諒解似的搖動著尾巴。 太陰翱翔在黃昏的天空中,轉身朝眉頭緊皺的同胞望去。 「吶,白虎,你對這奇怪的風怎麼想?」 白虎也和她一樣察覺到了,他小心翼翼地環顧著四周說道。 「……屬於妖怪之類……但另一個……?」 兩種氣息混雜在風中。 太陰一邊用神氣產生的氣流玩弄著栗色長髮,一邊露出嚴肅的表情說道。 「雖然像是妖怪,不過感覺卻很奇怪呢。非要說的話……」 風在低吟。 話還沒說完的太陰突然朝身後望去。 「在那裡,太陰!」 在白虎所指的地方,居民的屋頂被穿過的疾風吹上半空。慘叫和喊聲相互重疊,傳來小孩子好像被火燒到般的哭聲。 太陰茫然地低聲說道。 「怎麼……回事,那個……」 那一瞬間顯現出的身影是太陰至今從未遇見過的妖怪。 對白虎來說也是一樣。那是不在他知識範圍之內的生物。 他們活了很長的時間。儘管他們認識大多數的異形,不過眼前的這個卻和任何一種都不相同。 「雖然是妖怪不會錯的……」 太陰朝疑惑的白虎點點頭,轉過身去。 「總之先抓住再說!」 牛車發出「嘎拉嘎拉」的聲音疾馳著。 昌浩打開車簾探出頭,揮動手臂擋開四散飛舞的沙土。 「啊,發現太陰和白虎了。」 小怪站在昌浩抬手指向天空的肩膀上,將視線移到神將們的目標上。 「……彰子他們看到的就是那個嗎?」 「好像是這樣。」 昌浩探出身子對輪子上浮現出的鬼臉說道。 「車之輔,朝那邊前進!」 輪子「嘎拉嘎拉」的聲音變得更響了。雖然昌浩不明白,不過那應該就是車之輔的回答。 「好的,就給我吧。它好像是這麼說的。」 小怪翻譯完車之輔的話之後,跳上了車體的頂棚。 「小怪?不要被甩下來了喲。」 「我才不會呢。」 小怪回完嘴,朝天空望去。 風很強。它總覺得那異常強烈的風和小怪的所為有些不同。 彰子他們所說的另一個影子也叫人在意。 因為飛舞的沙土差點吹進眼睛,小怪慌忙閉上了眼皮。瞇起眼睛也很麻煩,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這實在是……」 它用和外表不符的語氣嘀咕道。 要是說因為小怪形態眼睛太大,風沙和塵土吹進去疼痛難耐,所以他只好暫時恢復本性的話,絕對會被晴明和勾陣笑話的。那實在是太丟人了。再怎麼說,他也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 小怪不禁變得意志消沉起來。這時,它察覺到了和妖怪不同的氣息。 「小怪,那個!」 車中的昌浩喊道。 在他們視線的前方是神將們和妖怪,此外還有另一個影子顯現出來。 那身影明顯是和這個國家的妖怪們不同的存在。 太陰和白虎認識與其非常相似的妖怪。 「和異邦的妖異們很像。」 白虎朝表情嚴肅皺起眉頭的太陰點點頭,將妖怪定為了目標。 即使是在暮色降臨的天空中,對神將們來說也沒什麼問題。他們的眼睛就算在黑暗中,也能如白晝般看清所有的一切。 妖怪身上纏繞著狂風在空中滑翔,樣子就像鳥一樣。不過世上並不存在這種樣子的鳥。 它的大小大概和鶴相同,但是代替羽毛覆蓋身體的卻是蛇一樣的鱗片。它使用四隻翅膀扇起大風,依靠三雙眼睛警惕地監視著四面八方。其彎曲的三隻腳,長長的尾巴似乎起著舵的作用。 太陰和白虎嚴肅地交換了一下視線。異邦妖異的威脅至今仍然鮮明地刻在他們心裡。 「難道說,沒能徹底消滅掉……!」 白虎「砰」地敲了一下太陰咬著嘴唇的腦袋,注視著妖異斷言道。 「那樣的話,就在這裡消滅掉好了。」 「對啊。既然這樣決定的話。」 太陰全身迸發出強烈的神氣。 「接招——」 風將太陰瞄準妖異放出了最強之技。 妖異察覺到接近的龍卷,轉動長長的脖子確認了太陰和白虎的身影。三雙眼睛在閃閃發光。 好似人語的鳴叫聲迴響著撕裂了風聲。它扇動四隻翅膀避開了龍卷。 「這傢伙……不要逃跑啊,異邦的妖異!」 太陰接連放出第二、第三個龍卷。白虎瞅準她攻擊的空隙放出鐮鼬,卻察覺到突然產生的另一個氣息。 「什麼?」 影子出現在夜色開始降臨的空中,其直線滑落接住並粉碎了太陰放出的龍卷。 衝擊波向四周擴散開來。太陰完完全全挨了自己神氣的反作用力,發出小小的尖叫聲被彈飛出去。要不是白虎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還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 「剛才是怎麼回事?」 太陰凝視著衝擊波殘留痕跡的方向,耳邊突然響起了憤怒的聲音。 「不要搗亂!」 太陰和白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影子好像仁王像一般漂浮在妖異和風將們之間,很明顯非常氣憤。 「那是我的獵物,不需要你們出手!」 那是一名少年,看起來比昌浩還要年幼,大概十歲左右的樣子。因為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所以十歲左右的預測應該也不準確。雖然預測得不對,但是他的身形和聲音卻又很像小孩子。 儘管十二神將風將太陰也是六歲左右小孩子的模樣,可她的實際年齡已經是百歲以上了。就算晴明、昌浩和白虎再怎麼把她當作小孩子對待,她也毫無疑問是位居神明末席的存在。 而眼前的少年也明顯散發出與神將們相同性質的氣息。 「你是什麼人?」 太陰氣憤地向少年反問道。 「都怪你們,讓那傢伙給逃掉了不是嗎!」 少年怒吼道。他咂了咂舌轉過身去,打算朝妖異消失的天空飛去。 不過突然被人怒吼的太陰,腦袋裡傳出了什麼東西「崩」地斷掉的聲音。 「……不要開玩笑了!突然跑出來搗亂的,怎麼看都是你才對吧!快點向我們道歉!」 正要離開的少年一下停住了腳步。他慢慢轉過身,冷淡地說道。 「明明只能放出那種程度的風,口氣卻相當囂張呢。」 太陰瞪大了眼睛,豎起眉毛靜靜地說道。 「……白虎,不要阻止我喲。」 太陰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完,迸發出神氣低聲說道。 「你說那種程度……?」 桔梗色的雙眸殺氣騰騰地閃爍著。 風暴般的狂風旋轉著朝少年襲去。 「你說說看,這到底哪裡是『那種程度』呀!」 就算是少年,也對太陰滿腔憤怒所放出的神力大吃一驚。儘管他想要迴避,卻被風的漩渦捲入並彈飛出去。 「哇啊……」 「看到了吧!」 倒栽蔥墜落的少年耳朵裡,傳來了太陰誇耀勝利般的聲音。 儘管白虎急忙朝因為衝擊動彈不得的少年追去,不過還是對方的墜落速度更勝一籌。 「切!」 白虎咂著舌正準備放出風,突然發現朝少年的墜落地點直線飛馳而去的妖車。那車頂上載著白色的小怪。 「騰蛇!」 小怪對那句話心神領會,一眨眼恢復了本性。 「車之輔,就這樣衝過去!」 紅蓮向飛速疾弛的車之輔命令之後,為了不被甩落而蹲下身來。 「哎,紅蓮?」 昌浩因為突然產生的神氣大吃一驚,抓住扶手朝上望去。 「不好好抓緊的話可是會掉下去的哦,昌浩!」 被訓斥的昌浩縮了縮肩膀縮回了腦袋。然後,他也發現了正在墜落的少年。 全力疾弛的車之輔在墜落地點來了個急剎車。差點真被甩出去的昌浩抓住車柱,總算是穩住了身體。 與此同時,車體上傳來了重物落下的衝擊感。 車之輔發出「光當」聲顫抖起來。昌浩關切地敲了敲車壁,一口氣爬上了車頂。 被紅蓮側抱著的少年精疲力竭地躺著。 他身穿奇怪的服飾。昌浩曾見過和其非常相似的打扮。 「看起來和朱雀的打扮有點相似……?」 正當他仔細端詳眼冒金星的少年時,太陰和白虎降落了下來。 「騰蛇……」 紅蓮瞥了一眼很困擾地躲到白虎背後的太陰,歎了口氣問道。 「喂,這傢伙是什麼人?」 白虎一邊在心裡對被金色眼眸盯住,完全躲到自己背後的太陰感到無可奈何,一邊回答道。 「雖然沒有向他確認……」 白虎朝少年看去,其他三雙眼睛也受其影響朝相同的地方望去。 「看起來似乎是大陸的神仙。」 「原來如此。」 和僅此說明便明白過來的紅蓮形成鮮明對比,昌浩驚訝地歪著腦袋說道。 「哎?等等、等一下。」 大陸的神仙。怎麼回事? 「他似乎在追趕好像是異邦妖異的妖怪。」 太陰補充道。昌浩聽後眨了眨眼睛。 異邦的妖異。是指它與窮奇及其率領的妖怪們屬於同類嗎? 「那個,也就是說。」 仔細一看,比玄武稍微年長的少年正低聲呻吟著。 「他是與紅蓮和太陰相同的存在嗎?」 「不,應該說是與這個國家的高龍神或者天照大御神相近的存在吧。」 正當眾人對紅蓮的訂正點頭表示同意的時候,少年甦醒了過來。 「醒過來了呢。」 白虎稍微端詳了他一下。少年無法把握現在的狀況,四處游移著視線。不過他一看到白虎身後的太陰,就立刻豎起了眉毛。 「你這傢伙……!」 雖然少年打算飛身而起,不過卻突然喪失了支撐而摔倒在車頂上。 「痛……幹什麼……!」 紅蓮冷冷地看著按住被打到的後腦勺、眼含淚水抗議的少年說道。 「首先給我道謝。墜落的你能夠平安無事,全都是靠車之輔和我。」 「那很重要嗎?」 太陰悄悄對驚訝的昌浩耳語道。 「不可以說這種話的,昌浩。」 少年雖然激動地想要說些什麼,不過卻被從高處俯視自己的金色雙眸所壓倒,很不情願地乖乖說道。 「那個,非常感謝。」 「很好。」 紅蓮似乎接受了少年的道謝,一眨眼又變成了小怪的模樣。 「你是妖怪嗎……?」 小怪斜著眼睛看著無法掩飾住驚愕的少年說道。 「我和妖怪可不一樣。」 「是小怪呢。」 「沒錯,是小怪……那也不對!」 雖然小怪一不留神同意了昌浩的意見,不過它馬上就醒悟過來立刻對此予以否定。 但是。 「原來是這樣啊,它叫小怪。」 「嗯,對。」 昌浩對自言自語的少年點頭道。 「胡說什麼呢!」 且不管小怪的怒號,昌浩覺得自己和少年有些相似。 他坐下,與少年並肩。 「你是來自大陸的神仙啊。」 少年點點頭。 「……是風伯。」 昌浩的腦中思考這兩個漢字的寫法。 風伯,記得是指風神。 昌浩不禁將目光移向白虎和太陰。 這兩人是御風的神將。能夠操縱風,也能駕風。 「風伯是總稱吧,你叫什麼名字?」 小怪話音剛落,少年便簡短地回答道。 「巽,二郎。」 巽二郎低垂著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接著說道。 「……如果等任命儀式全都結束了的話,但是……名字,很抱歉不能告訴你們。」 小怪與白虎對視一眼。 從他這樣的口氣看來,巽二郎並不是這個少年的真名,而是類似地位或者職務的名稱。 少年看上去比昌浩年幼,但神仙的年齡是不能靠外表判斷的,有可能他已經相當高齡了。 「那麼巽二郎,你為什麼要到這個國家來呢?」 瞥了一眼向自己投來這個極其嚴肅問題的昌浩,巽二郎開始小聲說起來。 「在被任命為巽二郎的繼承儀式中,最後的課題就是解決那只酸與。」 那儀式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繼承人通過消滅作惡多端的妖怪,來展示自己的力量。 而巽二郎,卻在這最關鍵的一戰中失敗了。 「一旦定下目標,就不能改追別的獵物了。於是我就沿著酸與的逃亡路線,追到了這個國家。」 昌浩輕輕抬起一隻手。 「你說的酸與,就是那只妖怪吧,是跨海過來的?」 「是……那是我的獵物,請別出手。」 巽二郎重複道,但他的話語中卻沒有一絲霸氣。 昌浩不禁注視著巽二郎,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與昌浩同樣注視著巽二郎的小怪忽地晃了晃尾巴歪下腦袋,隨後它將目光轉向昌浩,對他眨了沾眼。 小怪很熟悉巽二郎的這種表情,他曾見過類似的情形。 「……打斷一下。」 一直沉默的太陰在空中抱著胳膊煞有其事地站著。她低下頭,用不太友好的目光看著巽二郎,年幼的外表被一層類似於憤怒的感情所籠罩。 「那是你的私事,我們沒有義務陪你玩。如果放任那只妖怪不管,肯定會出大亂子的。況且。」 太陰放下胳膊叉著腰,環顧了一圈周圍。 「晴明是派我們來解決那只妖怪的。京都裡的百姓遭了殃,就連彰子小姐也差點被害呢。幸好那時有昌親在,萬一不在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太陰毫不留情的一波波攻勢,令巽二郎慚愧地咬緊下唇,攥起了拳頭。 但,他卻沒有反駁。 小怪彷彿在哪裡看到過這一場景似的,緩緩開了口。 「你一直被周圍人評論實力不足吧。」 昌浩「啊」的一聲瞪圓了眼睛。 巽二郎反射性地抬起頭,瞪視著小怪。 「你……」 巽二郎的反應似乎完全和小怪預料的一樣。 「是這樣的,所以我想到的是,巽二郎這個名字是風伯中的地位之一,你總是被人評價說力量弱小不足以繼承這個名字啦,被拿來和前代巽二郎比較啦,於是你很不安,所以才會那麼積極地除妖,被它逃了之後你拚命追到這裡。難道除你以外的那些風伯一個個都很出色,所以你覺得自卑嗎?」 小怪一口氣說完,頓了頓,斜著瞥了巽二郎一眼。 「其實,你根本沒自信打敗那隻怪物吧。」 巽二郎的臉立刻繃了起來,看來是被說中了。 昌浩眨了眨眼,明白了他之前的反應為什麼有些怪異。 明白自己力量不足,卻又不得不做。為了被人認同拼上性命,但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理想的效果。整個人陷入了這樣一個怪圈。 他簡直就像是被封印了「眼」時的自己。 「……只要解決了酸與就可以了吧。」 昌浩這樣確認道。只見巽二郎生硬地點點頭,於是昌浩笑著說了聲,好。 「那麼,我們也幫忙。」 小怪也點點頭。 巽二郎迷惑地交替看了看二人。 而這時,響起了一個抗議的聲音。 「等等,我反對!」 風中的太陰正怒目圓瞪。 「現在還有空討論這種事,酸與要是再作亂怎麼辦?三條街市已經一團亂了,連行成的牛車都被掀翻了啊。」 確實。 昌浩嗯了一聲。 「話是這樣說……但如果不被承認能獨當一面的話,是很讓人難受的事情啊。」 「你現在也只是個半吊子而已還說這種話。」 「囉嗦。」 聽了小怪的話,昌浩皺起了眉頭。 「合力的話,那傢伙很容易就能解決了。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國家已經夠辛苦了,而且能在這裡相識大概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太陰狠狠地盯著巽二郎,而巽二郎則毫不掩飾心中的詫異,目不轉睛地看著昌浩。 「……啊,不是,但,我不能借助你們的力……」 太陰指著回過神來說話結結巴巴的巽二郎,瞇起眼睛道。 「看吧,他本人也這麼說,我們根本沒必要幫他。」 這時,一直不曾發言的白虎抬起手制止了太陰。 「太陰,為什麼這麼強烈地反對,有什麼理由嗎?」 白虎低聲詢問,只見太陰憤然地回答道。 「我就是討厭他!」 白虎眨了眨眼睛,輕聲歎了口氣。 「那是你個人的感情,不能作為反對幫助巽二郎的理由,別用就是討厭他這種話了來搪塞。」 雖然白虎這樣說,太陰依然不肯改變決定。 「我絕對不要,酸與那種妖怪,無論有幾隻我和白虎隨隨便便就能解決了,為什麼還要幫助這種無能的傢伙啊。」 「也沒必要說成這樣吧。真是的,那麼不願意的話,你什麼都不用做,昌浩、騰蛇和我出手就行了。」 白虎歎息著說道,太陰聞言卻臉色一變。 「不行!白虎也不能出手!」 「為什麼,我不明白你有什麼理由反對。」 「我說不行就是絕對不行!我不管巽二郎是什麼人,總之他要是不道歉就絕對不許幫助他!」 昌浩和小怪對視了一眼,向白虎詢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巽二郎,你幹什麼了?」 被問的少年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太陰指著巽二郎,對一臉疑惑的白虎憤怒地說道。 「這傢伙居然那樣評價我們的風!明明自己都被吹飛了!」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恍然大悟的小怪無奈地聳聳肩。原來他傷害了風將的自尊心啊。 這時,小怪眨眨眼。 「……抱歉,打斷一下。」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小怪的身上。 「如果再不下車的話,車之輔要承受不住了。」 「啊。」 這時才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的昌浩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們現在正在車之輔的車頂上。 急忙跳下來的昌浩,對車輪中浮現的鬼臉道歉。 「抱歉車之輔,很重吧。」 車之輔嘎吱嘎吱地搖了搖身體,目光柔和。 「不不,沒有的事,只是俺的車頂太小,不夠大家站的。俺只是在意這事而已。它這麼說。」 聽了小怪的翻譯,昌浩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口。 而太陰和白虎依然在對峙。 「那麼,也就是說如果巽二郎真心道歉的話,你也願意幫助他了?」 「不甘心……雖然不甘心,但現在都中百姓有難,晴明也下了命令,如果白虎要求的話我就幫忙。」 太陰板著臉勉強地回答。白虎點點頭,轉身看著巽二郎。 「就是這樣。」 外表像個孩子的巽二郎雖不情願,卻還是低下了頭。 「……剛才無心說了錯話,請見諒。」 抱著胳膊的太陰瞇起眼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不管對方是誰,初次見面不要說失禮的話。」 「我記下了。」 巽二郎慎重地點點頭,卻見太陰忽然笑了起來。 「那麼,走了。」 巽二郎茫然地目送就這樣駕風離去的太陰。 「……」 昌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他還在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天空。 「巽二郎?不快點的話會跟丟的。」 巽二郎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駕風飛了起來。 而白虎和小怪則注意到了,他滿臉通紅。 「那麼我也去了,抱歉騰蛇,能去向晴明做一下說明嗎?」 「如果我們比你們早回去的話。」 對揮舞著前足的小怪笑笑,白虎也駕風飛去了。 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昌浩在車之輔旁邊注視著天空,只聽見小怪靜靜說道。 「……你把自己和巽二郎重疊在一起了吧?」 昌浩眨眨眼,低頭看了看小怪,伸手將白色的身體抱了起來。 「嗯。畢竟我為難的時候,還有爺爺和小怪幫助我呢。」 不管多麼努力,但最後總有力量不足的時候,那時小怪的幫助起了多大的作用啊。 「風神一定更加辛苦,一個人得把一切都背負下來,很艱難的。」 昌浩撫摸著小怪的頭,微笑起來。 「能有小怪和六合,還有大家陪著我,真好。」 一直隱身伴隨在昌浩身邊的六合,此時似乎也笑了。 風很大。 玄武很是擔心,害怕呼嘯的狂風會不會就這樣掀翻屋頂。 為了探察情況,他登上屋頂。天一與朱雀已經先到了一步,二人都佇立著,眺望著南方的天空。 遠方飄來的神氣,毫無疑問是同胞的。 「操縱這風的是太陰吧。」 玄武不解地自言自語,一直在一邊觀察的天一靜靜點頭。 「是啊,看來是追著妖異的氣息去的。」 太陰與白虎的神氣附近,能感覺到另一陣氣息,那和天一白天在集市上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啊,妖異被擊落了。」 他們能感覺到,太陰繞到了急著逃命的妖異前面,使出全力放出了龍卷。 這一擊的餘波沒多久就會傳到安倍邸周邊。感覺到這一點後,玄武臉色頓時煞白。 「糟、糟了,天一,快張結界……」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一陣強烈的狂風便猛衝了過來。 「嗚、哇……!」 朱雀懷中的天一嚇得渾身僵直,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停翻動著。 池中的水捲起波浪,樹木被刮得東倒西歪,庭中的大石頭也被吹得掉進了池塘,水花四濺。 緊閉的窗戶不住啪啪做響。 「朱雀,我去彰子小姐那裡看看,說不定她被嚇到了。」 「天貴,一個人太危險,我陪你去。」 一邊將心愛的戀人護在懷中,朱雀一邊環顧四周。 「對了,玄武人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不見了。 「啊?啊,朱雀,他在那兒。」 將手放在額前四處打量的天一有些詫異地指著某處說道。 天一所指的,是離建築物稍遠的池塘,面色鐵青的玄武正在裡面上下浮動。 一邊隨著池中的波濤浮動,玄武一邊恨恨地低聲說道。 「可惡……」 第二天,天氣晴朗。 因為之前的強風而沒能出去購物的彰子,連著兩天都出了門。 今天同樣是天一和朱雀隱身跟著她。因為昨天的事,朱雀自告奮勇要跟著彰子保護她。 步行來到三條的市集,今天和往常一樣,這裡充滿了活力。原本遭受強風侵襲的露天店舖依然被擺了出來。 都城中的人們樂觀而頑強。 「對了,今天一早我見玄武好像心情很差,他怎麼了?」 彰子用周圍聽不到的聲音詢問道。聞言,天一和朱雀對視了一眼。 「這個……」 如果說出實話,會傷害玄武的面子。 正當她想要開口詢問二人為什麼欲言又止時,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哦,籐之花小姐。」 只有極少數人會這樣稱呼彰子。昨天見到的昌親,以及另一個人,就這兩人而已。 彰子回過頭,見是滿臉笑容的安倍家長子,她這才舒了口氣。 「成親大人,好久不見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呢……看來不是一個人出來的,那就沒什麼可擔心了。」 感覺到隱身的天一和朱雀的神氣,成親點頭道。 「不過最近市集上不太平,還是多加小心的好。昌浩反正也回來了,還是讓他陪你出來吧。」 彰子聞言急忙搖頭。 「這怎麼可以!昌浩很忙的,怎麼能讓他為我浪費時間呢。」 說完,彰子想到身為陰陽寮歷博士的成親不可能不知道昌浩工作有多忙,於是連忙低下了頭。 「啊……對不起,我……」 「嗯,不用道歉啊,反倒是我,不經考慮就說出這種話。別介意。」 成親語氣爽朗目光溫柔,彰子鬆了口氣。她不想給昌浩的兄長留下壞印象。雖說已經入贅到籐原家,但他依然是安倍家的人。 就算離開家,成親和昌親的心中依然以家人為傲,彰子對此覺得甚至有些羨慕了。 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再也不能回去的東三條殿。就算自己還掛念著這些家人,但家人卻以為彰子現在入內成了中宮。只有父親一人知道,真正的她其實正寄住在安倍邸。 雖然從沒對人提起過,但彰子心裡還是覺得很寂寞。除了安倍邸以外自己已經無處可去了。不知是否會有一天,自己能真心的、毫不猶豫的告訴自己,自己完全可以留在這裡。 她之所以沒有吐露過這些想法,是因為他知道如果昌浩和晴明聽到這些話,一定會難過的。 二人不言不語,極其自然地邁開步子向前走去。隨後二人隨意打量著路邊的商品,有時閒聊幾句。 「……籐之花小姐,安倍邸太小了吧。」 成親忽然這樣說道,彰子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會,沒有的事。」 「現在我和昌親都不住在那裡了,確實稍微寬敞了點,但是和大貴族的宅邸相比較的話,明顯小了許多啊。」 由於不明白成親究竟想說什麼,彰子面露不解。 不過呢,成親淡淡地瞇起眼睛,話鋒一轉。 「因為大家都住在那裡,我能隨時看到想見的人,所以我很喜歡那宅子。不過,還是看不見的傢伙更多一些。」 說著,他瞥了一眼旁邊,那裡有隱身的神將們。 詫異地注視著成親的彰子,身上披著露樹的外衣。現在彰子穿的,多數都是露樹未嫁時最為珍視的衣物,成親知道。 因為是我最喜歡的衣服,所以等你們娶妻的時候給你們的妻子吧。成親回憶起母親一邊小心整理衣服一邊說出這些話時的側臉。 「如果你能覺得住得舒服的話就好了。」 彰子認真地回答。 「我非常喜歡那裡,晴明大人待人親切,吉昌大人和露樹夫人對我也很好,天一玄武他們一直都很關心我,而且,有時還有小妖們來陪我玩。真的很開心,比起在東三條的家裡,每天都開心好多。」 成親一邊「嗯」地回應一邊點頭,心裡則「嘿嘿」地笑了起來。 「那、哪個,還有……」 成親什麼話都沒有回答,於是彰子就顯得有些窘迫了。就在這時。 「那是,成親大人。」 成親和彰子同時扭頭往去。那是一名彰子並不認識的少年,他像是吃了一驚似的加快步伐向這裡走來。 「哦,這不是陰陽生敏次嘛。」 這時成親的表情立刻帶上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幹練。 陰陽生敏次,名字聽說過。 他的官位並不高,所以應該不知道中宮的樣子,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毫不介意地讓他注意到彰子。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啊。」 敏次對成親行了一禮,一邊打量四週一邊開口道。 「因為昨日這裡有強風來襲,我想,這會不會和行成大人的牛車遇襲有什麼關聯,於是獨自開始了調查……不過,看來這都是白費工夫了。成親大人呢……?」 對面露苦笑的敏次點點頭後,成親從容地笑道。 「正好我打算過會前去探望行成大人,想先買些下酒菜當做禮品。」 敏次頓時雙目放光。 「如果不打擾的話,能允許我一同前往嗎?我占卜過,結果顯示風中的妖魔現在已經離開了京都,我想將這一消息報告給行成大人。」 「是啊,聽到這個消息,行成大人應該也能安心了吧。」 成親誇張地點頭道。忽然,敏次的目光停在了躲在成親背後的彰子身上。 凝視的目光令彰子彷彿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個,請允許我問一下,這位女性是……」 彰子被外衣掩蓋的身體頓時僵硬了。隱身的天一悄悄地靠近了她,同時,也傳來了朱雀將手按在大劍劍柄上的氣息。 「啊啊,這位嘛。」 他回頭看了一眼彰子,再次將頭轉向敏次,隨後爽朗地笑道。 「是我家ど弟未來的妻子。千萬別說想要看她的長相,我可是會被那小子罵死的。」 敏次瞪圓了眼睛。 「啊啊……!這位是去年年末時迎來的小姐啊!我真是太失禮了,請您原諒我的無知和無禮。」 見敏次慌忙不迭地道歉,彰子沉默著點了點頭。 「不過還沒正式結婚,現在應該只能算是未婚妻吧……正因為如此,拜託你對外面還是別亂說為好。」 成親的語氣讓人不容拒絕,敏次急忙點頭。 「是!請放心,絕對不會出現什麼謠傳的。」 成親滿意地點點頭,回頭看向彰子道。 「那麼我先告辭了,你一個人沒事吧?」 彰子默默點了點頭。成親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某處,那裡傳來了朱雀回應的氣息。 「那麼,這位小姐,請路上小心。」 敏次向彰子告辭後,與成親一同離開了。 在喧囂的市集中,彰子終於鬆了口氣。 「啊,嚇我一跳。」 沒想到還會遇到陰陽生。 「得趕快買好東西,早點回去。」 她邁開腳步,腦中迴響著成親和敏次的話語。 未來的妻子。未婚妻。 唇邊透出一絲笑意。 這句話自然是為了打圓場才說的,但一想到自己如果真的能成為他的家人,能夠名正言順地留在安倍家,彰子只覺得胸口有種暖暖的感覺。 神將太陰激動得不得了。 「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就趕快回去呀!」 在安倍家的房頂上。 包圍著宅子的結界原本是用來阻止外人進入的,但出於對別國神明的尊敬,得到了晴明的允許,巽二郎便站在了太陰面前。 他的手中,還倒提著直到清早才終於抓到的酸與。 巽二郎的外貌像個孩子,所以還無法完全提起和一隻鶴差不多大小的酸與。所以酸與身體的上半部分全都拖在房頂上。 「不,那個。」 巽二郎欲言又止,太陰卻毫不含糊地打斷了他。 「什麼啊!你還有話要說嗎!?除了幫你解決這東西以外還有什麼要求!?」 「那個,沒有了。」 「那你還想幹嘛!?」 其實太陰原本並沒有那麼火大的。巽二郎提著酸與出現在自己面前,嘴裡嘟嘟囔囔的像是要說什麼,但因為是嘟嘟囔囔所以她完全一句話都沒有聽懂。因為他太不乾脆,所以太陰的語氣越來越粗暴,以至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雙手叉腰氣勢逼人的太陰身後稍遠處,白虎和勾陣正饒有興致地觀看著這一幕。 觀眾的目光使得巽二郎越來越緊張了,那二人雖然明白這點,卻依然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看他那樣子,就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還是會吞吞吐吐,照樣會把太陰激怒。 「想說就快點說出來啊!」 「那、那個,其實、這、這個……」 巽二郎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猛地將手中提著的酸與遞到太陰面前。 眼前鳥妖的腳直指著自己,太陰有些愣了。 「……哈?」 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見太陰不解地皺起眉,巽二郎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儀式中狩獵到的妖魔,要保存一輩子。這是能夠獨當一面的證據,那個,不知說是驕傲好,還是榮譽好,總之,是一生只能得到一次的東西。」 「那你就快點回去,找個倉庫啊儲藏間啊箱子啊把它藏好不就行了。」 這話沒錯。 「……是……是的,但是……」 巽二郎依然是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樣子,這下太陰只覺得腦子裡有什麼地方「砰」的一聲,炸了。 「——夠了。」 迸發出的神氣如同狂風般飛舞。 「啊?」 太陰用風包裹住巽二郎,將他猛地推到了空中。 「給我回去——!」 「——……」 龍捲風中的巽二郎似乎在喊著什麼,但被風聲吞沒了。 考慮到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異邦風伯的心情,白虎和勾陣同情地歎了口氣。 「有什麼呀,也不至於要這樣吧……」 勾陣憐憫地眺望遠方,白虎無奈地開口說道。 「不過,想讓她明白是不可能的。」 「沒錯。」 同胞們省略了主語的對話中,太陰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你們說什麼?」 「……我只是在說,巽二郎要吃不少苦了。」 勾陣的語氣出奇的沉重,太陰答應了一聲,望向西邊的天空。 「說得沒錯,他的職務那樣重要,還不快點回去負起責任來。那個國家的神仙,都住在大陸的深處吧?光是路途遙遠就夠受的了。」 所以才特意用風送他呢。太陰的風雖然粗暴,但速度是首屈一指的。 「感謝我吧,巽二郎。」 一陣疾風忽然刮過。 「哇……」 見書薄差點被吹走,昌浩急忙伸手按住。 「剛才,是太陰的,風……」 「應該說,是狂風吧。」 被疾風刮得東倒西歪的小怪甩甩尾巴,板起臉說道。 這陣出人意料的疾風似乎給所到之處帶來了一點小麻煩。想起有一堆紙和書薄會被吹得四散飛舞,昌浩不禁鬱悶起來。是啊,還不是得自己整理。 「帶著酸與回去的話,他應該能被認同了吧。」 「是啊。」 無數的神仙,風伯。而其中能有巽二郎這個名字存在,就已經很沉重了。 為了配得上這個名字的份量而不肯認輸的心情,對此,昌浩很熟悉。 「希望他以後還能來玩。」 「是啊。」 可以乘風而來,回去的時候讓太陰的暴風送他。 就算是神仙,偶爾也得喘口氣。 「昌浩,過來幫幫忙。」 敏次從屋內走出來喊道,昌浩立刻站起了身。 「怎麼了?」 「聽說剛才的狂風把書架子上堆的書都吹倒了,雪崩似的。」 受不了。如果平時好好擺放的話現在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倒。 昌浩對滿臉憤怒的敏次點點頭,他肩頭上的小怪卻目光陰沉。看來它雖然同意這句話,但因為是敏次說的,所以由衷地不願認同。 昌浩無奈地聳聳肩,卻見一個人從遠處走了過來。 「……行成大人。」 昌浩的低語令敏次停下了腳步。 行成走到瞪圓雙眼的敏次和昌浩面前,他的額頭上還包著繃帶。 「行成大人,您怎麼傷還沒好就外出……」 敏次擔憂的詢問聲中,這位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的能幹官員苦笑起來。 「是啊,可以的話我也想休息呢,不過上面緊急召見。陛下的召見我又怎麼能夠拒絕呢。」 敏次與昌浩將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陛下的命令,那就沒辦法了。現在國家裡還沒人能和陛下唱反調。 捂著額頭歪下腦袋的行成忽然察覺到什麼似的盯住了昌浩。 「對了昌浩,昨天我從成親和敏次那裡聽說……」 「什麼?」 昌浩和行成互相眨眨眼,敏次卻立刻上前插嘴道。 敏次的樣子簡直慌張到了極點,行成見狀,饒有興致地瞇起了眼睛。 「有什麼不好的,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成親應該不會追究的。」 「但是,我答應了成親大人絕不對別人說的,如果食言的話……」 拍了拍急於辯解的敏次的肩膀,行成閉起一隻眼睛。 「敏次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破壞約定。我是從成親那裡聽說的。」 「但是,但是,這還是……」 在一旁觀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昌浩和小怪大惑不解。 「成親說了什麼?」 小怪歪頭問道,昌浩看了它一眼。因為眼前還有兩人在場,所以不能與它說話。 成親是昌浩的長兄,年紀相差很大,結婚後離開安倍邸。最近兄弟二人並沒有見面,發生什麼事了? 成親工作的地點是陰陽寮的歷署。 放心不下,工作結束之後去找他吧。 昌浩陷入了沉思,這時,有誰拍了拍他空著的一側肩膀。 回過神來,發現是長兄成親站在面前。 「啊,兄長。」 「哦哦弟弟,很精神啊,哥哥很高興。」 成親將目光對準了小怪,算作問候。小怪動了動耳朵作為回應。 「不說這個,你對這兩個傢伙說了什麼?」 小怪的聲音傳不到行成和敏次耳中。成親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昌浩見狀,只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是怎麼回事呢。 「啊,成親大人。」 聽到了他們兄弟對話的敏次回過頭來。 「呀成親,多謝你昨天來探望我。」 行成爽朗地笑著,成親也用笑容作為回應。 「哪裡哪裡,連一點體面的禮品都沒帶去,我還怕你不高興呢。」 這段交談,令昌浩明白了成親昨天去拜訪行成邸一事。 昌浩有些疑惑,只見行成壓低了聲音對他開口道。 「其實,昨天敏次說碰到了你的未婚妻。」 「行成大人。」 敏次大驚失色,但已經晚了。 昌浩張大了最盯著行成。 未婚妻。誰是未婚妻。 昌浩愣住的樣子像是引起了敏次的某種誤解,於是他急忙解釋道。 「不不,不是這樣的昌浩,我偶然在三條街的市集遇到了成親大人,那時你的未婚妻也在場。真的是偶然,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昌浩和小怪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行成和敏次。還是小怪首先反應過來。 它瞪大了鮮紅的雙眼,啪地將頭扭向成親。 「成親,他們說的是……!」 成親露出一臉壞笑,一言不發。他沒有否定,也就等於肯定了。 凍結的思路終於開始轉動的昌浩臉色逐漸變得慘白,但不一會就滿臉通紅了。 「……其實、這個、啊。」 想說的話有無數,昌浩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昌浩?昌浩,沒事的。我沒看見她的臉。天地神明作證!不管怎麼說,我都不可能對後輩未來的妻子做出這樣失禮的事情的!」 致命的一擊。 昌浩的全身啪地僵住了。小怪從昌浩肩頭跳到了成親肩頭,深深歎息道。 「……你是故意的吧,惡人。」 成親瞇起眼睛笑道。 「真是失禮,不過是在為將來鋪路而已。」 成親的大言不慚令小怪無言以對。 「昌浩?昌浩,你怎麼了?」 「糟了,好像有點發燒。昌浩,振作啊!」 看著敏次和行成手忙腳亂的樣子,小怪垂下眼皮晃動尾巴。 真不愧是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孫子。 深謀遠慮。 換了別人肯定不會這樣輕鬆地矇混過關。 「……好吧,加油,晴明的孫子。」 這樣喃喃自語著,小怪用一隻前足煞有介事地按住了額頭。 第四章 絕不放手 十二神將勾陣翹著二郎腿坐在長椅上,臉上帶著半分驚訝的神色和半分笑意。 在她面前有一個青色朦朧的水鏡,白色小怪的身影映在水鏡的對面,表現出不悅的神色。 勾陣抱著手,發出歎息,並捋了捋劉海。 「你很吵啊,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緊的。」 「你所說的不要緊根本靠不住,天一怎麼樣?」 「在巫女那裡。因為巫女比我更心緒不寧。」 小怪聽了她的話,顯露出「啊,原來如此」的神情,點了點頭。 小怪就這樣半閉著眼。 「就算這樣,也不要毫無頭緒地亂跑啊。還沒到正式的時候呢。」 勾陣發出比剛才更沉重的歎息。 「你這句話說過多少次了,你自己知道嗎?」 小怪露出一副得意揚揚的表情。 「總共十次吧。」 勾陣無可奈何地摀住額頭。 「你還知道啊……」 看著一副受夠了的表情的勾陣,小怪笑著搖搖尾巴。 「說起來……」 聽到這話,本來滿臉懶得理睬的表情的勾陣有可回應。 「什麼?」 小怪立刻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 「在那之後,情況如何?」 小怪表現出擔心的神色,勾陣也一樣。 「啊啊……」 勾陣思考著,把手放在嘴角邊,掃視了一眼。 打開的窗戶對面,展現出道反的聖域。 由於與窗戶呈直角漂浮著,從水鏡的對面亦可一覽無餘。 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的道反聖域,散發著靜謐而莊嚴的氣氛。 由於意外事態而滯留了很長時間的昌浩他們已經回京了,勾陣和天一按照當初的預定留了下來。 還有另一個沒有預定卻留了下來的人,那就是六合。 覺察到水鏡對面小怪那複雜的眼神,勾陣側目而笑。 「怎麼了?騰蛇,表情如此嚴肅。」 「……推卸掉善後事宜,我覺得過意不去,即使這樣。」 勾陣感到有些奇怪,她從喉間發出輕輕的笑聲。 沒想到那個騰蛇也會有說出這種一本正經的話的一天。 小怪盯著咯咯直笑的勾陣,搖動著耳朵,神情如同嚼下六十顆黃連一般。 「說出不當的話是我的錯,今後絕對不會再說了。」 面對著正鬧著彆扭的小怪,勾陣擺了擺手表示理解。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算了。」 正說話間,從遠處傳來了轟鳴聲。 通過水鏡對話的小怪和勾陣同時瞪圓了雙眼。 勾陣看著窗外,驚奇地眨了眨眼。 「剛才那是……?」 「是什麼啊?」 「天知道。」 勾陣偏著頭看著,一臉茫然,小怪似乎也不想追究。 小怪搖著尾巴,顯露出無奈的神情。 「啊,對了,朱雀說想見見天一。請轉告她。」 「嗯,代我向昌浩他們問好。」 小怪搖搖白色的尾巴當作回答。 水鏡中的景象開始搖晃,鏡面泛起深藍色的波紋。 多虧玄武為方便通信留下這面水鏡,才能與都城中的晴明以及同胞們自由對話,不過這面水鏡正逐漸變成小怪與勾陣的專用之物。 雖然晴明與天後因為在意她們的情況而時常露面,可昌浩與彰子卻不願露臉表示關心。 也許是不想勞煩她們吧。 不過,勾陣明白,不厭其煩地詢問自己情況的小怪並不是不擔心自己。 小怪從以前就是這樣。在昌浩還是嬰孩的時候,總是衝進堆積如山的書卷啦,把晴明的符咒弄得亂七八糟啦,惹出許多小亂子,因此小怪總是費心地盯著他。 「不盯緊點的話,指不定還會弄出什麼事來……」 勾陣突然收聲,眉頭緊鎖。 把自己同兒童時代的昌浩同等看待,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決心待會要抱怨幾句的勾陣,為了確認剛才轟鳴的源頭而站了起來。 雖然它叮囑過自己不要毫無頭緒地亂跑,但自己似乎也沒給過它肯定的回答。 在恢復了和平的道反聖域,應該不會發生什麼能夠危及生命的事情吧。 而且,雖然有些虛弱,但自己怎麼說也是僅次於十二神將最強的鬥將。 這不是自信過剩,也不是驕傲自滿,而是無可動搖的事實。 不過,凡事總有萬一。 勾陣拿起並排放置在床邊的筆架叉,別在腰帶上,走出了房間。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十二神將六合面無表情地思考著。 在手持銀槍的他面前並列站著大蜥蜴、大百足以及大蜘蛛,它們毫不掩飾全身高漲的鬥氣。 擺出了戰鬥態勢。 在聖域的一角,湖岸邊。 由於剛才發生的事而幾乎乾枯的湖,現在正漸漸蓄水。 湖岸周圍鋪滿了低矮的草,地表盡顯。聖域裡除了巫女和守護妖外再無他人,不過亦有鳥兒和小動物在次棲息。 雖然處於長時間封閉狀態,不過在巫女回來後,也許會恢復原有的風貌。 聖域由於僅有守護妖們的存在而顯得十分荒涼,小動物的身影能使人感到高興,心情也會舒緩許多吧。 這樣思考著的六合依然面無表情。雖然他那黃褐色的雙瞳流露出一絲感情,但對於不熟悉的人而言,這種細微的感情變化是根本無法察覺到的。 實際上,六合正感到困擾。 沒想到自己會被他們如此憎恨。 守護妖們不知道是否瞭解他的困擾,正幹勁十足地商量著順序。 它們說道。 我們無法正確估量十二神將的強大力量,你在此駐留實屬緣分。 希望能與我們比試比試。 如果只是單純比試的話他會毫不憂鬱地接受,不過問題在於聚在眼前的守護妖們那高漲的殺氣。 守護妖們的妖力,可與守護道反的妖異匹敵。大蜥蜴能與以前被黃泉之屍鬼附身的騰蛇一較高下,如果不認真地全力應戰的話,他就會有性命之虞。 守護妖們終於商量完畢。大蜘蛛向前邁進,大蜥蜴和大百足則不甘心地念叨著後退。 「迎戰吧,十二神將六合!」 隨著巨大的聲響,蜘蛛開始吐絲。 披在肩上的夜色披風光輝閃現,將絲彈開,銀槍將絲劃裂。反射著銀光的蛛絲佈滿空隙,蜘蛛巨大的身軀壓向六合。 「哦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身軀與吼叫同時逼向六合。他後退了一步,原來所在的位置隨著巨大的聲響飛濺起土塊與沙礫。 「切,竟然躲開了。」 大蜘蛛重重地踩在地上,它的聲音中包含著確確實實的殺意。 六合躲避著間不容髮的攻擊,認真地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雖然也考慮過三十六計走為上,但這樣的話將無法再次進入聖域。 無法再進聖域倒無所謂,但無法再與她見面就麻煩了。 雖然知道守護妖們是在胡亂宣洩怒氣,但它們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一點也很麻煩。 巨大的轟鳴聲響徹聖域各處。 所有攻擊都被迴避開的大蜘蛛露出了疲態,因此次鋒大百足出場了。 百足看也不看因大口喘氣而上下起伏著巨大身軀的大蜘蛛,一邊計算著距離一邊蠕動著數百對腳。 百足一口氣攻向刻意保持一定距離的六合。 釋放出的妖氣衝向六合。以披風化解開妖氣,向百足腳邊移動的他,直奔向即將釋放下一股妖氣的百足。 「嗚啊。」 以疾風般的速度到達百足頭部的六合,用銀槍的槍柄猛擊其眼間。 貫穿頭部的衝擊,使得百足發出呻吟,身軀失去了平衡而倒下。 六合在百足倒地的瞬間一躍而起,降落到地面上。等待著這一刻的蜥蜴立刻張開大嘴。 「接招吧!」 無情的凍氣向六合襲來。飛散的冰之結晶附在他的披風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甩了甩披風,將冰晶抖落的六合,為了彈開第二撥凍氣,爆發了鬥氣。 銀槍的利刃一劃而震動大氣。 隨著撕裂聲擴散開來的神氣漩渦,在湖中激起狂瀾。 巨浪拍打著湖岸,腳邊飛沫四濺。 他改變了銀槍之刃的朝向,使武器的功能由斬擊變為打擊。 撕裂了凍氣的六合一口氣將距離拉近,以槍柄毆擊蜥蜴的頭部。 因衝擊而引發腦震盪的蜥蜴側身倒下,身軀陷入土礫中。 接連與三個對手戰鬥實在是一件麻煩事。 六合使呼吸平靜下來,收起了銀槍。再度起身的百足和蜘蛛再次發起挑戰。 「哎……」 百足向產生了猶豫的六合吼道。 「這就是你的實力嗎!?不對吧!!你手下留情是打算愚弄我們嗎?」 六合併不是手下留情,但沒有使出全力也是事實,因此他沉默了。 因為不這樣做的話,也許會奪去守護妖的性命,雖然它們不需要這樣的關照。 撐開四肢站起來的蜥蜴甩了甩頭使自己清醒過來,再次充滿了敵意。 「你膽怯了嗎?十二神將!」 「來繼續較量吧!」 逼近的蜘蛛發出的怒吼聲震撼著大氣。 正在六合嚥下一口唾沫,準備拿出銀槍的時候,響起了一個響亮的聲音。 「住手。」 充滿怒氣的守護妖們頓時噤聲,僵住不動了。它們三個張望著,看見雙手抓著衣裳下擺趕來的風音,都說不出話來,渾身直冒冷汗。 幾乎是在六合輕舒一口氣,把銀槍收起的同時,與道反巫女裝束相似的風音站到了守護妖們面前。 尾隨而至的烏鴉——嵬停在大蜘蛛的腳上。 白足與蜘蛛悄悄對嵬說道。 「嵬!不是叫你設法擋住公主的嗎,你忘了?」 「千盯萬囑叫你幫忙矇混過去的,你這是幹什麼……!」 嵬也小聲說道。 「我可是盡了全力啊!可是,公主聰慧過人,這你們也是知道的!」 「就是因為這樣才叫你想辦法矇混過去的啊……!」 剛開始的時候,它們還極力壓低聲音爭吵,隨著情緒激昂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 「那你們自己來阻止不就好了!我也和那傢伙有積年的仇恨呢。」 「你這樣的小子說什麼積年啊?還早了一百年呢!」 「小子?你叫我小子!?可惡,有種再說一次……」 看著百足、蜘蛛與烏鴉的口角之戰,六合不禁啞然。 雖然知道它們是在宣洩怨氣,但沒想到會形成如此激烈的場面。 雖說悶在心中對健康不利,所以宣洩出來比較好,但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風音默默地看著守護妖們爭吵,之後突然以平靜的表情回頭看著蜥蜴。 「……母親大人因為沒有看到大家而感到擔心呢。這種狀況叫我怎麼向她交代啊。」 六合眨了幾次眼睛。 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但黑曜石般的瞳孔卻散發著充滿情緒的光輝。 那種情緒正是憤怒。 六合眨了幾次眼睛。 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但黑曜石般的瞳孔卻散發著充滿情緒的光輝。 那種情緒正是憤怒。 察覺到的蜥蜴被這種氣勢壓迫得汗流不止。 她是道反大神與道反巫女所生的半神半人的女兒。如果認真起來的話,天津神族的神氣可以輕鬆凌駕於守護妖之上。 風音十分不悅地歎了口起,突然閃身跳到六合身邊。 「走吧。」 不等六合回答,她就拖住了六合的手臂。 她側目看了看守護妖們,只見它們欲言又止的表情,雙眼放光地盯著她和六合。 被風音拽走的六合長歎了一口氣,他察覺到她的腳步漸緩,直至停下。 一直被她抓住的手也鬆開了。 她的頭髮像巫女一樣盤起了一部分。之前見面的時候還是垂著的,一定是自己與守護妖進行對戰時弄的吧。 六合似看非看地看著她那也許是巫女或者天一弄好的髮型,她低下頭,遮住了她容顏的頭髮輕柔地飄起,使六合輕輕眨了眨眼。 「……怎麼了?」 風音雙手緊握在胸前,以僵硬的聲調向感到奇怪的六合答道。 「那個……」 她欲言又止,隨後像下定決心一般閉上了眼睛。 「那個……嵬它們的事,實在抱歉……」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諒解。 「……嗯。」 「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嵬異常奇怪地極力阻止我出去,我就猜到一定出了什麼事,所以急忙趕來,沒想到卻是……」 她的聲音逐漸變小,連句尾都聽不到了。 「竟然會向你發起挑戰,它們究竟怎麼了……」 她遮住臉,似乎想不出該說什麼,充滿困惑的語調中,完全沒有了剛才呵斥守護妖們的那種魄力。 「……抱歉,彩輝……」 六合把手放到她低下的頭上,像撫摩幼兒一般摩挲著。 在這個時候,六合似乎有些明白了晴明或騰蛇撫摩沮喪的昌浩的頭時的心情。 那種不安就是這樣的。 「別在意。」 「可是……」 「我沒放在心上。」 風音抬起頭,用期盼的目光看著他。 「真的嗎?」 「是的,別擔心了。」 六合對她點了點頭,她終於放下心來。 從六合決定留在道反聖域那一刻起,守護妖們就表現出不悅。 開始的時候雖然相安無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表現就越發明顯。 它們表現出的敵意,或者說是排斥情緒,又或者說是戰意。 正確地說,守護妖們的四對眼睛中放出的,更接近殺意。不,也許應該說,那就是實實在在的殺意。 六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會惹它們對自己如此憎恨。 要說六合做過什麼,那就只有取回了風音的宿體,以及專注於收拾事態這兩件事而已。 「……不,等等。」 是因為從休眠中醒來的風音救了身陷絕境的六合這件事吧。 根據之後所聽到的,由於淨化未完成提前覺醒而造成了無可挽回的事態。 「與守護妖們進行的無意義的戰鬥結束了?」 六合露出了明顯的嚴肅表情。 「勾陣,這種無意義的戰鬥究竟是為什麼。」 勾陣饒有興趣地走到坐在長椅上翹著腿,望著本宮中庭的六合身邊。 被切斷的神氣還未完全恢復。 雖然她本人打算和昌浩他們一起回京,但由於天一和騰蛇的反對而留了下來。 「那些傢伙多半是找借口滋事。所以還會繼續下去吧。比的是忍耐力,六合。」 「那種程度也沒什麼。」 「哦?」 勾陣瞇起眼睛,六合難得地對她說了一大通話。 「不管是撒氣還是找借口滋事,只要能讓那些傢伙滿足的話,我隨時奉陪。總有一天會平息的吧。」 勾陣眨了眨眼。 「你是認真的?」 六合沉默了一陣,簡短地答道。 「——也不能說事態就不會朝希望的方向發展。」 「明智的判斷。」 勾陣由衷地讚賞六合的慧眼。 「那麼,風音怎麼樣了?」 這個沉默寡言的同胞移開了視線。他所看的是巫女房間的方向。 就好像要把長期分離的時間彌補回來一般,巫女和風音聊了很長時間。 據天一所說,為了照顧巫女,就必然會問道那些事。風音的成長環境會成為談話的主題。 那時對她來說是痛苦的記憶吧。巫女希望多少能為女兒分擔一些痛苦,撫平她心中的傷痛。 她們也想尋回失去的歲月。 「……不過。」 勾陣含笑說道,六合卻僅用目光看著這位同胞。 她那黑曜石的雙瞳包含笑意。 「插入到闊別已久的母女之間是很難的吧。是件難事啊,六合。」 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待在身邊。 聽出了省略的話的意思,六合不悅地皺了皺眉。 守護妖們感到十分消沉。 常年行蹤不明的公主終於忽然出現,並且回到了聖域。可是公主的心卻被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不明男子吸引住。 這怎麼能叫它們不惱火呢。 憤怒得雙肩顫抖的守護妖們由於過於憤怒,儘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矛盾,仍然故意視若不見。 所謂十二神將,是有資格稱為神的神之末席,儘管沒有道反大神那樣的神齡,卻仍算得上是正規的神明。 不明男子卻擁有正式的出身。而這讓它們更不爽。 如果真是不明男子的話,無論公主說什麼,它們也一定會將其趕出聖域,終生不得與公主相見。 即使他不從,也只要用武力說話就行了。 不過可惜的是,那傢伙比守護妖們厲害。 「還有啊。那傢伙沉默寡言,面無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公主真是善良。所以,也許她會認為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無禮的事而過意不去吧。」 「可惡的十二神將,竟敢擾亂公主的心,實在是無禮至極!」 「既然如此,就賭上我們的自尊,讓他嘗嘗厲害吧。」 守護妖們就這樣下定決心。 如果六合在場的話,一定會為事態發展得如此迅速而頭痛不已吧。 守護妖們雖然叫囂著,但它們還有任務在身。 連接人界的千引磐雖然一個月換一次守衛,不過現在值守的是大百足。 它不斷抱怨著,走向千引磐,到了人界那邊。 站在如同要堵住道路的磐石的前面的大百足,盯著隧道的出口。 道反聖域很少有人類接近,即使偶爾有試試膽量、血氣旺盛的年輕人和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小孩進入隧道,也會被守護妖們嚇得倉皇逃竄。 逃走的人類回到各自的家鄉,都會見人就說隧道裡隱藏著巨大的怪物,讓人們牢記千萬不可進入隧道這一訓示。 人類知道害怕還好,如果忘記了恐懼的話會怎樣。 大百足時常考慮這個問題。 如果人類忘記了對神明和妖魔鬼怪的敬畏的話,這些東西就會從他們心中消失吧。 即使真的存在,也許會因為不相信其存在而無法看到。 對遠去的神話時代,百足感到了一絲落寞。 百足不禁發出一聲歎息,這時,它感覺到了有人出現在隧道的出口處。 「唔……?」 它伸長脖子,全身充滿了緊張感。 雖然沒有感覺到妖氣,但絕對不可疏忽。 它察覺到一股對黑暗毫不在意而向前逼近的氣息,這種氣息絕非人類。 出現在高度戒備的百足面前的,是與道反大神相仿的壯年男子。 「來者何人……?」 聽到犀利的喝聲,男子泰然答道。 「轉告道反大神,說我來找他討還人情。」 來訪者是山之比古神。 接到百足報告的守護妖們雖然感到驚訝,但也讓這名男子進入了聖域。 百足作為護衛,留在千引磐前,負責引路的是大蜥蜴。邁著大步緩緩跟在蜥蜴後面的比古神興致勃勃地觀賞著道反的聖域。 覺察到他的神情,蜥蜴扭動長頸。 「山之比古神啊,您與天津神本無關係,為何來道反聖域?」 「和守護妖們說也沒用。還是帶我到道反大神那裡去吧。」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和你無關,聽到這,蜥蜴表現出不高興的神色。之後,它一句話也沒說,把比古神請到了位於聖域最裡面的千引磐處。 看到道反大神一臉驚訝驚訝的神情,比古神豪邁地笑了。 「很久不見了,道反大神。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啊。」 「記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退到後方的蜥蜴,聽著道反大神與比古神之間這種表面親切友好,實則殺機盡現的對話,感受到一絲寒意。 雖然在風音的宿體陷入危機之時,道反大神向比古神求過援,但身為國津神的比古神與身為天津神的道反大神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交流。兩者之間存在著隔閡,並且很少有交流的時候。 道反大神之所以越過隔閡,僅僅是為了女兒。這是道反大神愛的故事之二。 兩者抱著手,氣勢洶洶地相對而立,互不示弱。 擔任先導的蜥蜴從心底羨慕同胞們,因為它們不必身處這種冰冷的對話之中。 希望他們盡早切入正題,盡快結束對話的蜥蜴,驚訝地看著把抱著的手放下,指向遠方的比古神。 「道反大神啊,我應你的請求幫助過你,這一點你不會忘了吧?」 「我當然記得,我道反大神衷心感謝你。」 「那麼,大神。你對還人情沒有異議吧?」 「這個當然。」 「那麼。」 身為國津神的山之比古神大聲說道。 「就請把女兒許配給我吧。」 道反大神自創世神話時代就鎮守這個黃泉與人界的交界之地,是孤身阻擋恐怖的黃泉軍隊的勇敢之神。 如果有人敢站在他面前紋絲不動,並能使這位神產生動搖的話,這個人將是一名相當的勇者。 大神有兩個無可取代的重要寶貝。 其一是自神話時代就共同生活的妻子,道反巫女。而另一個,就是近年得到的,曾經由於居心不良者的圖謀而失蹤的獨生女。 而比古神偏偏提出了將這個獨生女許配給他的要求。 「——抱歉。」 大神異常冷靜地開口說道。 「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比古神。」 雖然語氣冷靜,但蜥蜴聽出了言語中的犀利之處。 蜥蜴的心中十分希望有誰來代替自己站在這裡。 比古神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察覺到這點,又得意地重複了一遍。 「請把女兒許配給我。」 比古神毫無畏懼地笑了笑,接著說道。 「擁有那樣的美貌與儀態,正是有資格做神的妻子的女孩。」 這種事不用你說,所有人都知道,蜥蜴站在比古神身後,揮手表達著這樣的意思。本來,不管對方是誰,都該馬上趕出聖域,並撒上清淨之鹽,如果按照人類的做法,應該呵斥他「不許再來了」。 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因為對方好歹也是曾經救過風音的比古神。 正是因為這位國津神對風音有恩,所以才鄭重地接待他,可他卻越發趾高氣昂。 蜥蜴的眼中充滿了憤怒。 一直沉默的道反大神終於開口了。 「……有件事我要確認一下。」 「您請說。」 被比古神盯著的道反大神的目光變得冷酷起來。 「記得您已經有妻子了,我沒記錯吧。」 沒想到道反大神會說這個,蜥蜴驚奇得張大了眼睛。 比古神點了點頭。 「正是。」 十二神將天一與勾陣無言地相對而望。 「這是……」 「完全想不到的傢伙竟然會突然來訪。」 突然來訪並提出令人震驚要求的比古神,留下「改日來聽你的回答」這樣的話,回去了。 自那以後,道反大神沉默了。不過,從千引磐周圍的神氣變得銳利這一點來看,很容易察覺到他沸騰的怒火。 送比古神到隧道出口的百足,在他的身影消失後,馬上在周圍撒了清淨之鹽。 聽說了這件事的天一想道。 會破壞土壤吧,這樣行嗎。 正說這個的時候,勾陣對她說道,雖然是這樣,但現狀也並不是那麼嚴重的問題。 道反巫女感到驚訝,面露難色,但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把自己關在聖殿裡不出來。 從蜥蜴那裡得知這件事的蜘蛛和烏鴉氣得發狂。 「可惡的比古神,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明明有妻室還想娶我們的寶貝公主,別癡心妄想了!」 「區區一個比古神竟然想娶公主,即使天津神同意了,我們也絕不同意——!」 氣憤得翅膀急扇的烏鴉,以及怒氣躥上全身的蜘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這樣。 勾陣發出了歎息。 大神、巫女以及守護妖們的反應恐怕都是如此,而重要的當事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喂,天一。」 「什麼?」 旁邊的天一歪著腦袋問道。為了不讓守護妖們聽到,勾陣壓低了聲音。 「當事人風音怎麼想?從剛才我就沒看到她……」 天一點了點頭,對守護妖們掃了一眼,把手放到嘴邊悄悄說道。 「是這樣……」 把耳朵湊過去的勾陣張大了眼睛。 「是真的嗎?」 聽到勾陣的反問,天一點了點頭。 「雖然阻止過了,但她說要自己去說……」 勾陣摀住額頭。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她真是一個擁有連神都讚賞的尊嚴的人啊。 就算她說出因為不打算接受,所以親自去拒絕,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因為這個女孩可是在被謊言蒙蔽之時,親自來取被她當做仇敵的晴明性命的人。 溫柔的表情中帶著愁色的天一,眼神變得緩和了。 「天一?」 聽到問話,她用衣袖遮住嘴角。 「雖然知道她的反應會很強烈,但實際看到的時候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是因為她擁有身為巫女的女兒這種意識吧。」 道反巫女並不會大聲說話。性格總是很平和,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一位穩重的女性。 「雖然她們的容貌真的很相像……」 「但重要的是成長環境吧。如果沒有強韌的意志力的話,說不定她早就成為路邊的一具死屍了。」 聽到勾陣的話,天一點了點頭。 這時,傳來一陣怒吼。 「這種無理的話不許再說了,十二神將!」 嵬扇著翅膀,用漆黑的雙眼凶狠地瞪著勾陣。 站在蜘蛛關節彎曲部位上的嵬,嚴厲地用一隻翅膀指著勾陣。 「我們會陪伴在公主周圍!無論發生什麼事,即使是犧牲自己,我也要保護公主的萬金之軀。」 「說得好,嵬……」 聽到烏鴉激昂的言辭,蜘蛛激動萬分。 蜘蛛把烏鴉站著的那條腿伸向千引磐方向。 「那麼,現在正是實現這種決心的時候!拼上性命去取比古神的首級吧!」 「什麼!」 烏鴉大吃一驚,而蜘蛛繼續對它說道。 「把這種決心化為行動吧!為公主而犧牲自己的性命,你沒有意見吧!?」 烏鴉產生了猶豫。 「當、當然沒有意見!可是,為什麼要貿然去拚命呢?」 完全正確,勾陣內心肯定著它的話。 比古神和身為守護妖的烏鴉戰鬥的話,無論怎麼想烏鴉都必敗無疑,完全就是去白白送死。 「就算發動奇襲,能報一箭之仇就算謝天謝地了……」 勾陣把手指放到嘴邊冷靜地分析,天一也對她抱以同意的眼神。 「你怕什麼!即使為公主戰死,大慈大悲的道反大神也一定會把你的命撿回來的。不用擔心,嵬!放心地發動敢死攻擊吧!」 「等等!和我比起來,你不是更可能取得全勝嗎!?雖然不甘心,但無論體型還是妖力,我都遠不及你!」 蜘蛛憤怒了。 「我若有任何不測,仁慈的公主一定會無比傷心的。我不希望公主露出憂傷的表情。」 聽到蜘蛛的話,嵬的眼睛都驚得差點掉出來。 「在這點上我也一樣——!」 嵬和蜘蛛向對方狂吼,勾陣呆呆地看著。 憤慨地吼叫著的烏鴉,也很有意思。 比起做無謂爭執的守護妖,親自前往的風音要乾脆得多。 勾陣扭過頭去,不理會守護妖們那無休無止的舌戰。 「雖然知道風音要去哪裡,但六合會怎麼做呢?」 「六合在聽說風音小姐去了之後,立刻追隨而去。」 所以,不必擔心風音的安全,天一斷言道。 「的確,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畢竟,即使在那條大蛇的毒血中,他也沒有離開風音。 就算是突然冒出來一兩個比古神,在他的信念面前也只不過是墊腳石而已。 問題在於。 勾陣看了看守護妖,擔心地說道。 「最大的難關,果然還是這些傢伙和那傢伙吧……」 關心同胞的勾陣想到即將出現在他面前的艱難險阻,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 消失在吹拂著清新之風的出雲山中的風音,一到達簸川附近,就艱難地環視四處。 淙淙流淌的河水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波光粼粼。 曾經幾乎毀滅殆盡的草木恢復了生機,鬱鬱蔥蔥地生長著。 風音沒有穿在聖域時所穿的太古裝束,而是換上了露出肩膀和腳的裝束,神色凌厲地尋找著比古神。 「比古神,你在哪裡!?」 尖利的聲音迴響著。 回聲消失在山間,風聲拍打著耳邊。 清靜的大地之氣充盈著山林。仍記得那場死亡之雨的她,不由得讚歎大自然這種自我淨化的能力。 雖然也有比古和比古神們努力的功勞,但僅靠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在仔細觀察著周圍的風音身後,出現了一個身影。 風音剛回過頭,手已經被比古神抓住了,看著以凶狠的眼神瞪著自己的她,比古神滿足地笑了。 「道反大神的女兒,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可不會把名字告訴自己不喜歡的人!」 風音甩開比古神的手,拔出了佩在腰間的大刀。 她握著刀,對滿臉驚訝的比古神宣佈道。 「我可不是物品,就算是父親欠了你的情,那也不能成為要我嫁給你的理由,我不打算嫁給你。」 比古神抱著手,靜靜地聽著風音說的話。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但這和那是兩碼事。」 「……唔。」 比古神放下手,握住別在腰上的劍柄,神情若有所思。 「你這姑娘真會說笑。」 風音疑惑地緊鎖眉頭。 「你說什麼?」 比古神一邊把武器從鞘中抽出,一邊大聲說道。 「敢於正面違抗神的意志,你的膽量還真不小。即使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兒,身體裡也流著一半人類的血。我可不能容忍你的冒犯。」 比古神半閉著眼,把劍刃指向風音,語氣中滲出一絲怒意。 「你有必要表現得如此不情願嗎?成為我的妻子的話,只要你希望得到的東西我都會給你。」 「我什麼也不需要!」 面對怒吼的風音,神不屑地笑了。 「不要逞強。就算你裝腔作勢也改變不了失敗的命運,女人還是誠實一點比較可愛。」 風音感到氣憤無比。 自己被愚弄了。即便如此,這個比古神無論對方想什麼,都絲毫沒有尊重起意願的打算。他從一開始就只希望對方服從自己的意志。 山之比古所崇奉的神傲慢而自大,對違抗自己的人是不是存在這種事,是根本不願考慮的吧。 「與其被你看上,倒不如做個不知敬畏的不可愛之人!」 「那麼,我就讓你嘗點苦頭吧!」 比古神神色嚴肅地說話的同時,比古神劍劍光突閃。 劍鋒眨眼見就逼到了她的面前。雖然沒有殺意,但劍鋒中反映出了明顯的怒氣。 反射性躲開突刺的風音,揮動鋒利的刀刃。 僅僅後退一步就逼開了攻擊的比古神,游刃有餘地享受著戰鬥。 他是真的樂在其中。 風音怒狠交加,動作逐漸遲鈍下來。 「滿足了吧。」 「你說什麼!?」 「打鬧該結束了。」 比古神以輕蔑的語氣說著,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招式挑飛了風音的大刀。 「糟……!」 一瞬間慌神的風音被擊中腿部,跌倒在地。 雖然她立刻跳了起來,但對方的劍鋒已經逼到了脖子上。 比古神握著劍,神情自若,氣息絲毫不亂。 風音察覺到了這一點,以悔恨交加的複雜眼神盯著這個戲弄自己的男子。 比古神平靜地笑著,對她的目光不以為然。 「即使失去了武器,雙膝跪地,也不願屈服嗎。怎樣才能讓你眼中的光輝熄滅,我很感興趣啊。」 風音僅僅咬住嘴唇,想把手伸向她的下巴的比古神突然睜大了眼睛。 銀光一閃,比古神的劍被擊飛了。 利刃掃向後退的比古神,土面被割裂,被切斷的草在風中飛舞著。 舞動著,刷刷作響的夜色披風瞬間遮住風音的視線。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放下心來,她急忙打起精神。 六合頭也不回地對站起身的她說道。 「你退下。」 「可是……」 六合再次對猶豫的風音說道。 「退下……小心受到波及。」 風音眨眨眼睛,乖乖地照做。 看著緩步後退的她,比古神驚奇地睜大可眼睛。 「哦,真沒想到,剛才的她還那麼強硬。」 手握銀槍的六合,雙眼的緋紅色更濃重了。 風音雖然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卻能感受到他那越發銳利的神氣。 比古神看著風音狼狽的表情,以挑釁的口吻說道。 「你是十二神將吧。枉我救過你的性命,你這算什麼態度。」 聽到這樣傲慢的話語,六合嚴肅地回答道。 「感謝你的搭救。不過,這和那是兩碼事。」 比古神從喉間發出了笑聲。 他們倆的回答竟然完全一樣,還真是默契啊。 雖然對此早猜到了七八分,但比古神可沒有要尊重他們意願的意思。 「我能給這個女孩她想要的一切,你能做到嗎?」 六合那張無表情的臉色顯出為難的神色。 「……」 不待六合開口,他的身後傳來銳利的聲音。 「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別的什麼也不需要。」 即使說要把全世界的財富、名譽、世界的霸權都給她,這些東西對她而言也毫無價值。 縱然是具有難以抵抗的魅力之物,風音也根本不需要。 「油嘴滑舌的小丫頭。」 六合低聲向氣急敗壞的比古神問道。 「神啊,你為何要娶這個姑娘為妻?」 「這和你無關。」 「回答我。否則,我很樂意以劍作答。」 面對十二神將的質問,神極不情願地答道。 「是因為她勇於挑戰神的眼神。我對乖巧謹慎的女子感到膩味了。」 六合週身的空氣突然變得如寒冬般冰冷。 「……僅此而已?」 「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那麼。」 十二神將六合把武器一揮,高聲說道。 「希望你就此罷手。我是不會把她交給你這樣的傢伙的。」 週身迸發而出的神氣掀動著披風。 比古神瞥了他一眼,挑釁般地抖了抖半邊眉毛。 「哦……我倒要看看你要怎麼讓我罷手?」 「自然是用武力。」 銀槍的尖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來到位於人界與聖域夾縫的千引磐處的勾陣,看到蜥蜴與百足之間一觸即發的態勢,立刻向後退開。 現在的它們,光用眼神也能消滅妖魔鬼怪了。 勾陣正在思考脫身之策,在她面前的守護妖們語氣凶狠地低聲咒罵著。 「可惡……!區區一個比古神,竟然……竟然想娶我們的公主……」 「而且已經有妻室了,還叫囂著還他人情!」 「胡鬧也要有個限度!有種再露臉試試!我絕饒不了他!」 如果比古神推翻自己所說的改日再來的話語,現在就來要答案的話,一定會見到血光的。 守護妖們一定會對比古神發動瘋狂進攻,即使贏不了也會衝上去發動敢死攻擊。 這讓人笑不出來。 考慮到這並不是隨便想想就算了的事,更加讓人笑不出來。 可是。 「守護道反聖域的守護妖們的威嚴到哪裡去了?」 勾陣保持著與兩名守護妖之間的絕妙距離,思考著。 對方再怎麼說也是自神話時代起就住在這片土地上的國津神。用如此的粗言惡語辱罵他,究竟合不合適啊。 如果昌浩在這裡的話,又會怎麼說呢。 「……算了,畢竟是那個傢伙……」 ——就算對方再怎麼無理,神明也會降罪的,所以,儘管心裡理解,但不謹慎的言語和行為我還是別說別做的好。而且,所謂的神明,總是不講理、反覆無常、莫名其妙,還是別那麼吹毛求疵為好…… 即使在思考過後,知道錯在對方,他一定會豁達地尋求妥協之道。 在這點上,昌浩採取的是獨善其身主義。 與其胡鬧般地戰鬥,不如把和平牢記心間。 所以無論雜鬼他們怎樣不講理地壓自己,他也不會以憤怒的靈氣進行咒殺。 不過,他並不是對任何事都採取這樣的態度。 如果除了自己以外,雜鬼們還要對完全沒有見鬼能力的路人實行同樣的壓迫,或者使用妖力虐待的話,昌浩一定會當場驅邪的吧。 昌浩是陰陽師,陰陽師以從妖魔鬼怪手中保護人們的平安為己任。由於在昌浩幼年時期,晴明就把這種信念灌輸到他的骨子裡,所以昌浩沒有出現過一次錯誤的判斷。 「不過,要真犯錯的話,不單是晴明,那個傢伙也會對他大聲呵斥吧。對這種無差別的教育方式怎麼可能記不住呢。」 晴明和騰蛇的教育方式。 勾陣因為很少照顧他,所以把自己排除在外。 「說起來,什麼欠人情啦,還人情啦,聽到這種小氣的想法我就生氣!我可是知道的,那個比古神,性格蠻橫而傲慢,什麼事都想憑武力解決。」 「經你這麼一說,他還真是這麼一副嘴臉。」 雙方的怒氣交迭,將會鬧出不得了的大亂子。 勾陣在想自己是不是該阻止它們。 若爆發神力的話,將它們兩個炸飛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能不能保證它們沒有性命之虞就是個問題。 如果晴明在的話,一定會用適當的法術使它們安靜下來。 這種情況下陰陽師不在場,實在是遺憾。不但能消滅妖魔鬼怪,還能使用具有各種各樣用途的術,這就是他們陰陽師受到重用的原因。 「與那傢伙比起來,十二神將六合為人正直,為了公主可以不惜捨棄生命,單是這種決心就勉強夠格了。」 「……」 勾陣不語,她思考著。 以這個為基準的話,大概只有十分高尚的人才能符合條件了。 「的確是這樣!不過,萬一天地倒轉旭日西升夏去春來,那傢伙有了二心的話……」 百足眼睛放光,蜥蜴雙目噴火。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立即將他斬首,大卸八塊扔進簸川讓水沖走……!」 「給我記好了,十二神將六合……!」 不知為何,他們又燃起了對六合的仇恨。 勾陣看著隧道口,自言自語道。 「真好啊,六合。從『不明男子』升級成『勉強夠格』了哦。」 若是他本人聽到的話,那張缺乏表情的臉上也許會浮現苦笑之色,但總算是有了進展。這是不是該感謝比古神呢。 守護妖們仍然在喋喋不休地爭論著假如發生的事,勾陣一面聽著,一面想道。 根本的問題是,十二神將死亡的話,身體就會消失,轉生為擁有新的性情和靈魂的人。 是根本沒法大卸八塊或者剁成肉末的,不過守護妖們究竟知不知道呢。 「由於一旦死亡的話就會徹底消失,所以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這些傢伙為了風音什麼都幹得出來,這一點還真是恐怖……」 思考著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勾陣無可奈何般地輕輕聳了聳肩。 隨著清脆的金屬聲,比古神手中的劍被擊飛了。 旋轉著飛行的劍,被清澈的簸川之水吞沒。 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嘗到失敗滋味的比古神,呆呆地盯著自己什麼也沒握著的右手。 而他的脖子,也被銀槍的槍尖抵住。 比古神對憤怒地盯著自己的十二神將掃了一眼,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你要對身為國津神的本神槍刃相向?」 「如果你撤回之前提出的要求,我就收起槍刃。」 毫不猶豫地把槍尖向前推進的十二神將,他的眼神是認真的。 比古神憤恨地大叫著,視線越過六合的肩,搜尋著風音。 雙手抱於胸前的風音不安地觀察著勝敗的趨勢。 她雖然並不認為六合會輸,但根本沒想到他居然在比古神的劍下毫髮無傷。 他討厭流血,即使是擦傷也一樣。 為了保護自己而縱身跳進簸川的他那筋疲力盡的蒼白面容她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那時貫穿心中的衝擊和恐懼,即使想忘也忘不掉。 比古神對銀槍的槍尖並不在意,他說道。 「道反大神的女兒。」 風音無言地看著他。 她的雙眸與河畔初次相見時一樣,閃著黑曜石般強烈光輝的瞳孔攝人心魄,沒有一絲虛偽。 「我說過,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可你卻說什麼也不要。此話當真?」 對於神的問題惟有如實作答。謊言必然會被揭穿,暴露於陽光之下。 風音吸了口氣。 「剛才我應該說過了,我什麼也不想要。」 聽到她堅定的回答,比古神抬頭仰望天空。 「……真是掃興。」 六合用更加凶狠的眼神看著雙眼半閉的比古神。 「……你說掃興?」 聽到他的話語,比古神狡黠一笑,邁步上前。 「姑娘,去轉告你的父親。」 面對神色慌張的風音,比古神大模大樣地繼續說道。 「欠下的人情就是欠下的人情,總有一天是要還的。忘記的話將有損他的神威,叫他好好記住。」 「的確。」 比古神第三次向做出簡短回答的道反大神的女兒問道。 「道反大神的女兒,你的名字是什麼?」 風音柳眉倒豎。 「對你無可奉告!」 看到她如此激動,比古神高聲笑著消失了。 「你這……」 風音不禁將刀柄緊緊握住,六合收起槍,走到她身邊。 他的目光彷彿在安撫依然怒氣全消的她,而他的心中也如釋重負。 雖然道反大神不會接受比古神的要求,但也存在強行綁架的危險。男神都有傲慢蠻橫的一面。為了使對方服從自己的意志,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力。 在聽說風音憤怒地走出聖域的時候,六合的心一下變得冰涼。 雖然知道她的性格如火一般剛烈,但六合真心希望她能學會如何冷靜地為大局設想。 六合又回想起她以前被晴明的話激怒的景象,他不禁歎了口氣。 風音偏著腦袋,對他的神情感到好奇。 「怎麼了?」 「沒什麼……」 現在說出來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等她再平靜一些的時候,換種方式含蓄地和她說會比較有效果。 這種時候並不是自己寡言,而是希望有人能站在第三者立場提出冷靜的意見和忠告。 現在的道反聖域裡,有一個人正合適。 與比古神之間的事以後再說,讓勾陣委婉地給她一些建議吧。 做出決定的六合開口說道。 「回去吧,守護妖們一定在擔心你呢。」 風音撅起嘴唇。 「大家就愛瞎操心。仔細想想看,最近我不是沒出過聖域嗎?」 「那是因為沒有出去的必要吧?」 「話是這麼說……」 這種情景如果被其他十二神將看到的話,一定會感歎寡言少語的六合居然變得能言善辯。 突然,她笑了起來。 「我喜歡人界的陽光。因為在道反沒有太陽的光芒……」 幼年的時候,那個聖域就是她的一切,在與聖域的關係被切斷之後,她一直處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從真正意義上說,她走到陽光下,是最近的事。 自暴自棄的時候,陽光也變得讓人討厭,連因寂寞而冰封的情緒都無法溶化。 負面情緒曾是她生活的動力。回頭想想,那段日子是多麼悲傷和寂寞啊。 風音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她輕輕抱住充斥著自己幼小心靈的孤獨。 有的東西想要卻無法得到。 心中充滿羨慕和憧憬。可每次伸出手,得到的卻總是絕望。 風音歎了口氣,微笑起來。 都已經是遙遠的回憶了。 「大家都在擔心呢。回去吧。」 六合突然抓住跳起來的風音的手。 「啊……?」 風音覺得很奇怪,她回過頭來,六合那黃褐色的雙瞳顯得很平靜,他以不變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聽到突然的問話,她張大了眼睛。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隨著客氣的話語,被抓住的手也被鬆開了。 她笑著,又把另一隻手搭在那隻手上。 「……那個時候,你已經給我了。」 聽到這模稜兩可的答案,六合疑惑地瞇起眼睛。 「彩輝的雙瞳,是朝霞的顏色。」 這是別人都不知道的,唯一的至寶。 他的名字,是射向身處後悔與絕望的中央,即將沉入死亡深淵的她心中的一縷陽光。 那個瞬間,只說給她聽的名字,以及蘊藏其中的思緒,拯救了她那顆冰凍的心。 她微笑著說出的話,是那樣抽像,那樣讓人琢磨不透。 可是,她的眼神卻如此平靜,六合意識到自己沒必要追問下去了。 在千引磐前思考著的勾陣,為本該身處本宮的天一出現在眼前而感到有些驚訝。 「怎麼連你也來了?」 天一手捧臉頰,面露難色。 「因為守護妖們那樣,完全靜不下來,巫女又把自己關在聖域裡不出來……」 勾陣垂下肩膀。 看來聖域正承受著比想像中更加強烈的震撼。 勾陣撥開垂在額頭的劉海,神情嚴肅地說道。 「六合和風音也不像要回來的樣子……是不是該出去找找看?」 勾陣準備出發,天一急忙攔住她。 「不行!晴明大人和騰蛇囑咐過很多次,叫你在聖域靜養。難道你忘了嗎?」 天一繞到勾陣前方,她那天仙般的美麗容顏添了幾分不悅之色。 「不單是晴明大人和騰蛇,翁和太裳也是這樣吩咐的。」 「什麼?這究竟是……」 天一豎起右手的食指,對呆住的她說道。 「給我好好盯著那個野丫頭。雖然這是翁說的,即使說話方式不同,但大家的意思是一樣的。」 勾陣抬起頭,閉上眼睛,神情如同吃了黃連一般痛苦。 「可恨……」 難得會屈服的十二神將勾陣,走過情緒依然激動的守護妖們的身邊,不得不返回道反聖域。 把玄武所製作的水鏡放到面前的安倍晴明,直直地盯著身處鏡面另一側的道反巫女。 就這樣盯了一陣之後,他自覺失禮,慌忙謝罪。 「萬分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 巫女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關係,請別在意,晴明閣下。關於剛才提到的事……」 晴明認真思考著。 「是啊……我是不介意……您認為可以嗎?」 巫女的果斷與她那慈祥的容貌極不相符,她用力點了點頭。 「當然了,另外……」 巫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愁色。 「我有些擔心,還有那個,這樣的事……」 「就是這些嗎?那麼,請放心地交給我吧。」 晴明平靜地點點頭,巫女終於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呵呵。」 小怪瞇著眼睛,拍了拍掌。 「而且,所謂的神明,總是不講理、反覆無常、莫名其妙,還是別那麼吹毛求疵為好……小怪,你的臉色有些奇怪哦,怎麼了?」 小怪眨了幾下眼睛,搖了搖白色的尾巴。 「……啊,沒什麼……」 小怪望著遠方,昌浩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事在身,因此站了起來。 ——如果是昌浩的話,恐怕會這麼想吧…… 在敘述了一連串事件的前因後果之後,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的勾陣,推測了昌浩將會說出的話。 聽到並不知情的昌浩一字不差地重複了這些話,小怪不禁對她敏銳的洞察力表現出無比欽佩之情。 第二十二卷_拋開一切恐懼 拋開一切恐懼 全部章節 4 序章 她知道。她的這條命本身就是罪。 那麼,再增加一兩條罪過,也不會改變什麼。 第一章 1 陰曆八月過半,太陽升起的時刻便開始逐漸推遲。 仰望著黎明將至的天空,十二神將之一天一眨了眨眼。 東邊的山脈漸漸變為紫色。 秋意漸濃。樹葉的顏色慢慢染上了紅和黃,微風吹過,令人感到舒心的微微涼意。 十二神將能夠感覺到冷暖,卻不會像人類那樣會受到影響,最多只是能體會到季節變換罷了。 但是,繼承了人類巫女血脈的她,擁有的是半人半神的身體。對風和水的溫度,還是相當敏感的。 垂下雙眼,天一皺起眉頭。 這裡,是遠離道反聖域,意宇郡郊外的某座山中。 她趁天還沒被黑暗支配的時候離開了聖域。 天一面前有一個小小的瀑布,飛濺的水花打在她的腳邊。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這應該是今年第一個清冷的秋晨吧。 此刻,有一個人影,正專心致志地接受從大約三丈的高處落下的流水的沖洗。 她就是道反大神之女風音。風音雙手合十,已在瀑布下站了約半個時辰。她的口中一直唸唸有詞,只是被水聲掩蓋住了聽不清楚。或許是用來統一精神的神咒,也有可能是用來除災辟邪的祝詞。 黎明時分的風比夜晚時的更涼。剛才天一將手伸進水裡試探溫度的時候,被水的冰冷嚇了一跳。 這裡完全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四周充盈著的,是在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才有的清冽大氣。 這裡就是所謂渾然天成的聖域。的確,天一能感覺到那些無形的自然精靈們的氣息。 瀑布下的風音僅僅身穿一件單衣,哪怕站在遠處也能看見,她的皮膚已經蒼白了。 她應該已經凍得不行了吧。雖說是半人半神,但這樣的行為還是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不小的負擔。 天一張開嘴打算阻止,但耳邊嘈雜的水聲讓她猶豫了。 「……沒想到還得這樣淨身……」 端莊秀麗的臉上微微透出一絲猶豫,天一輕輕歎了口氣。 離道反聖域遭受九流族襲擊,過了大約一個月。 被瘴氣之雲傾注而下的雨水沾污的大地,只用了半個月就恢復了原有的樣子。 僅僅用這麼短的時間大地便復了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些從不現出真身的比古神們的努力。 自從人界復原以來,風音每天都會到這個瀑布來淨身。 道反的聖域與人界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風音每次都是算準了時間,趁人界天黑下來的時候離開聖域,直到天空完全亮起來為止,才淋得渾身濕透地回去。 六合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但風音卻沒讓他說出去。 直到天一和勾陣察覺到風音和六合有時會離開,前去詢問時,他們才說出了真相。 然後,風音拜託她們,不要告訴道反巫女和守護妖們。 從那之後,天一便替六合前往風音淨身的場所。雖然六合會一直陪她們走到半路,但一聽到水聲他就會止步,然後一直留在原地等待風音等人回來。 在天一和勾陣察覺到之前,也一直是如此。 他或許是怕自己在場會打擾風音,也可能是想為她當守衛,防止其他人貿然接近。當然,也可能有其他理由,不過天一並不打算追究。 因為持續的降雨,瀑布的水量比以往增加了不少,從岩石被沖刷成的形狀就能看出來。水勢應該也更大了吧,光是硬撐著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站在瀑布下,對普通人而言,似乎就已經很困難了。 人類淨身的目的,是將不需要的東西全都消除,從而為身體注入靈氣和神氣。淨身一詞的詞源據說是「削身」和「注靈」。 感覺到背後氣息的天一靜靜回過頭。 背後出現的,是同為神將的勾陣的身影。 「勾陣,怎麼了……」 天一疑惑地瞇起雙眼。勾陣淺笑著回答道。 「守護妖們也注意到風音不見了,剛才在到處找她,我就把風音淨身的事告訴它們了。我覺得我們這邊還是先告訴它們的好。」 「這……」 眨了眨眼,天一回頭望向瀑布。風音似乎還不打算出來。 站在天一身邊的勾陣抱起胳膊。 瀑布潭很深。風音正站在一塊從瀑布潭內部突出的岩石上。 濕潤的岩石很滑,而且—— 勾陣單膝跪下將手伸入水中,接著輕聲歎息道。 「很冷啊,她每天都會去嗎?」 「是啊,不過她說,這樣還不夠……」 低頭注視著伸入水中的右手手掌,勾陣瞇起眼睛。 風音的覺醒按理來說不應該那麼快。要不是與九流族的那場戰鬥,風音原本應該在往後數年,甚至數十年裡一直沉睡在那藍色屋頂的宮殿中。但既然已經醒來,她也只能順其自然,無法再重新回到昏睡中了。 風音的力量很強,為了使用這力量,她的身體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但是,這個曾經兩次身負瀕死之傷的身體,是無法承受她這般強大的力量的。 而現在的淨身,就是她為調整身體狀態而進行的。並非「削身」而是「注靈」,為此,她將自己逼到了極限。 她想通過逼迫自己到極限的行為來喚醒宿體中的生命力和再生力,以此來代替自己沒能獲得的「時間的治癒」。 望向水中那時隱時現的白色面龐,勾陣開口道。 「……你知道嗎,天一。」 「什麼?」 天一眨了眨眼,只見勾陣微笑道。 「最近我用水鏡和玄武通了話,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天一回憶起來道反之前,玄武那死氣沉沉的表情。她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見過他了,在偶爾通過水鏡與朱雀的交談中,天一聽說玄武的狀態似乎正在逐漸好轉。 由於天一基本上都守在道反巫女和風音身邊,所以她很少通過玄武的水鏡與都中的晴明和朱雀對話。而相對的,正在道反靜養的勾陣因為沒有別的任務,所以只要一有空就會通過鏡子與小怪聊聊天。 他們之間對話的內容也不過是什麼「今天都中的情況如何、道反的情況如何、昌浩今天怎麼樣、晴明今天怎麼樣」之類的報告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這當中自然也包含了關於天一和六合,以及風音還有道反的守護妖們的事情。 「春天的時候,我和騰蛇他們先回了都裡,玄武和六合則以使者身份趕赴道反,大家是分頭行動的。」 天一頷首。這些情況她也記得。 從那時到現在才過了半年,但因為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天一甚至覺得彷彿已經過了許多年一般。但即便如此,在身為神將的天一眼中,這點時間其實也不算什麼。 「記得晴明大人是為昌浩大人求出雲石才前往道反大神處的吧。」 「是的。而玄武趁那次機會,看到了風音沉睡的宮殿。」 ——那是小姐長大的宮殿……現在,她在那裡靜靜地沉睡著。 據說在聽了大百足的話之後,玄武瞠目結舌。 他說,那不就意味著,那是殯宮嗎。 百足沒有回答。而玄武則將這理解為對方表示了肯定。不過—— 就在幾天前,玄武端坐在水鏡前,平時一向溫和淡定的他極為罕見地帶著滿臉憤怒說道。 「大百足沒有否定我的話,可事實上,風音並沒有死,只是在沉睡著而已。就算我和六合是外人,對我們撒這種謊也太過分了吧。」 聽了這話,勾陣覺得,玄武的說法也有一定道理。 不過,昨天將這話轉達給正巧在聖域碰上的大百足時,這位守護妖卻斬釘截鐵地表示了否定。 「百足閣下究竟是怎麼回答的呢……?」 天一仰頭問道。勾陣答曰。 「它說,『我不記得自己回答過那是殯宮』。」 「……啊,如果是這麼說的話,確實沒錯。」 百足說的是,靜靜地沉睡著。而玄武擅自將這句話錯誤理解了,雖然百足沒有表示否定,但也沒有肯定,僅是這樣而已。 「我推測,與其說是百足沒有告訴玄武,不如說是它不想讓六合知道吧。」 天一對站起身的勾陣報以一個苦笑。 「恐怕正是如此,我的意見也和勾陣相同。」 「對吧?」 趣味盎然地笑著,勾陣將目光移向了瀑布。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 天一淺笑著望向別處。 今天的淨身比往常花費了更多時間。樹木的縫隙中,出現了從來不曾在這裡現身的六合。她或許是顧忌到了這一點才遲遲不出來吧。 堪比京都初冬季節寒風的冰冷空氣拂動了樹叢。 天已經亮了不少,很快太陽就會升起了。 與天一一樣,注意到六合氣息的勾陣將頭轉向六合。 「怎麼了?六合,你會到這裡來還真是少見。」 六合目光有些閃爍。天一和勾陣見狀顯得有些意外,為什麼他會顯得如此疲憊呢。 「發生什麼事了?」 天一注視著高個子同伴,只見這個少言寡語的神將簡短地回答道。 「……嵬找來了。」 「……原來如此。」 光是這幾個字勾陣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天一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那是只小小的黑色烏鴉。它過來的目的不外乎那一個,大聲質問他為什麼在小姐淨身時沒有守在她身邊,以及,提醒他有什麼萬一的話一定得挺身而出保護小姐。 從六合疲憊的表情中,很容易就能聯想到。 忽然,水聲亂了。 三雙眼睛同時看向了瀑布,緊接著,只見黑色的披風一閃。 六合不顧被水淋濕跳下了瀑布,將倒在岩石上的風音擋在身下後把她抱了起來。從緊貼著皮膚的單衣上滴下的水,冰冷得彷彿就快要結冰。奇-書-網失去了血色的臉頰和脖子上幾乎沒有了溫度,要不是她的胸口還在起伏,或許沒有人會認為她還活著。 回到勾陣她們身邊的六合正要放下風音的時候,風音緩緩睜開了雙眼。 「……啊……對不起……」 雖然一開始有些吃驚,但她還是立刻明白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急忙想要站起身以示自己沒事。只是她纖細的雙腿還是有些踉蹌,六合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我們回去吧,守護妖閣下們在為您擔心呢。」 明白天一話中有話的風音有些為難地笑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一直沒說……但已經沒事了,今天是最後一次。」 本來不想驚動大家的,風音有些抱歉地說道。 與一臉疑惑的天一相同,勾陣和六合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於是勾陣問道。 「什麼意思?」 撥開貼在額前的髮絲,風音小心翼翼地回答。 「有一個是我但又不能完全算是我的人在這裡,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一個存在,或許稱呼這個存在為自己的神才是最為恰當的吧。她比我更瞭解我,而今天,她告訴我可以結束了。」 風音邊說邊自然而然地抱起了胳膊。她麻痺的感覺正在逐漸恢復,已經開始感覺到寒冷了。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天一。」 「不用……」 天一靜靜地行了個禮。 被浸透了的單衣又冷又重。風音用通力吹散了單衣和頭髮上的水。 這樣的季節光穿一件單衣是不夠的,但她卻顯然並不在意。 「不冷嗎?」 六合問道。風音搖頭,隨後,彷彿是為了安慰他似地笑道。 「沒關係,我不怕冷。大概是因為繼承了父親血脈的緣故吧。」 身為人類女孩,同時也是神之子的她,最近經常會綻放出這種無憂無慮的笑容。 時間正在一點一點治癒著她的心。並且,自己的這位沉默寡言的同胞也給了她很大的幫助。 在一邊靜觀著風音的變化的勾陣這樣想。 原本勾陣的目的就只是單純的靜養,她的神氣也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是時候該回京都去了。 雖然能通過水鏡對話,但畢竟比不上親眼見到對方。天一一定很想早點見到朱雀吧。 回憶起此刻在京都的那幾張面孔,勾陣微笑起來。 ※ ※ ※ ※ ※ ※ 手中捧著剛縫好的衣服走在廊下的彰子,漫不經心向北邊的窗戶瞥了一眼。 雨下個不停。差不多還沒到八月時雨就開始下了,直到現在。 就算不下雨時天也是陰的。想到這兒,彰子才記起這幾天一直都沒能看到太陽。 彰子望著天空,暗忖不知什麼時候天才能放晴,這時,她察覺到了房頂上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彰子停下腳步眨了眨眼。 「朱雀……?」 十二神將之一朱雀絲毫不顧忌自己會被雨淋濕,他站在屋頂上,眺望向天空的另一邊。 向著西邊。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彰子明白了。 他視線的盡頭,是遙遠的西方國度,出雲國。 天一和勾陣以及六合,已經在出雲滯留了一個多月了。 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彰子有些心疼。這一個多月裡朱雀只是偶爾通過水鏡和天一說過話,難怪他會感到寂寞啊。 那個人不在身邊,所以很寂寞。 這種心情彰子很理解。今年春天到夏天為止,昌浩曾離開自己身邊足足三個月。 而在夏天結束的時候,自己也離開了這座宅子。 雖然只在這裡住了還不到一年時間,但這裡已經成了彰子的家。 彰子只覺得一種熟悉的氣氛包圍了自己,不禁舒了口氣。 「咦,彰子,你在這裡幹什麼。」 彰子回過頭,背後站著的是雙眼瞪得滾圓,剛從大內裡回來的昌浩。他的腳邊還跟著白色的小怪。 「你們回來啦,昌浩,小怪。」 昌浩伸出手,打算從面帶微笑的彰子手中接過衣服。但彰子卻將手縮了回去。 「不用,我拿去就行。」 「可這是我的吧。」 「是啊,不過我會仔細收好的,放心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怪在一邊注視著二人隨意的談話,忽然它站起身,捅了捅昌浩的側腹。 「嗯?幹什麼,小怪。」 昌浩一臉詫異地看著小怪瞇起的眼睛。 「昌浩,你忘了說一句話。」 「啊?呃,啊——啊啊!」 正視著彰子,昌浩開口道。 「我回來了,彰子。」 剛才昌浩沒有回答彰子的問候。小怪聞言,滿意地點點頭,抬頭看向彰子道。 「對了對了。『我回來了』這句話怎麼能少呢?」 彰子開心地笑了。 ※ ※ ※ ※ ※ ※ 雨還在下。 不知已經連著下了多少天的雨了。 或許是因為下雨,今天太陽落山格外的早。因為很快天就黑了,所以她早早地鑽進了被窩裡。 如果不這樣做,就彷彿呼吸隨時會停止一般。 夜晚好可怕。秋色漸深,今後的夜晚也會越來越長。 雖然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度過黑夜,但怕黑這一點卻從來都不曾變過。 用褂衣蓋住頭,緊緊閉上雙眼,數著呼吸的次數。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著,等睜眼醒來,天就亮了。所以,越早睡越好。昏睡著,不用睜著眼睛直到天亮,那樣就可以了。 雖然每晚都那麼想,但每次都很難睡去。就算睡著了,到半夜還是會醒來。 祈禱這次能一覺睡到天亮。 帶著這樣的心願閉上雙眼,但最終還是不行。 窗戶開著一條不大不小的縫,外面燈籠的燈光射入屋內。光線淡淡的,驅散了黑暗,卻也不至於讓人睡不著。 緩緩坐起身將臉探出帳子,四下打量室內。帳子與錦簾的外側看來並沒有人。 走出紗帳,打開門來到廊下,頓時,雨的氣息撲面而來。 現在的夜晚光是一件單衣根本不夠,但她卻沒有添衣服,就這樣踏上了走廊。 地面被雨水打濕,走起路來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雨水隨著風斜斜落下,淋濕了走廊的外端和圍欄。 伸手扶著濕潤的欄杆,望向陰暗的天空。 呆呆地傾聽雨聲的她,沒能注意到背後有個人影正在接近。 人影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背後停住,跪了下來。 她將手伸向天空。 「……什麼時候雨才會停呢……」 雨要是停了,心情也應該能好一點吧。 如果雲開霧散,星星和月亮都探出頭來的話,她就能靠觀測天空來消磨時間了。 這時,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忽然搭上了她的雙肩。 「……!」 她倒抽一口涼氣一動也不敢動,只聽見耳邊響起一陣低語。 「您在做什麼,公主殿下?」 這聲音雖然好聽,卻不帶一點感情。 脩子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 燈籠暗淡的燈光映照出了侍女白得有些駭人的面容。 黑白分明的雙眼閃爍著冰冷的光芒,黑暗中的紅唇勾勒出一個生硬的笑容。 脩子的雙肩開始劇烈顫抖。侍女見狀,微微瞇起眼睛道。 「您是不是覺得冷了。只穿這麼點衣服會感冒的,公主殿下。」 說著,她伸手按住脩子的肩強迫她對準自己。脩子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侍女便拉住她的手腕站起了身。 「好了,請安歇吧。我會陪在您身邊到天亮。」 「呃……」 撫摸著脩子慘白臉頰的手,冰冷到令人不敢相信這是活人身體的溫度。 侍女邊抓著渾身僵直的脩子的雙肩強迫她走回房中,邊平靜地說道。 「您一個人覺得害怕是嗎。不過,請放心,從今以後,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揪住了脩子的心。 脩子機械性地挪動著腳步,同時在心中大喊起來。 救我。來人啊,救救我。 注視著不知所措的脩子,侍女嚴肅地說道。 「我阿雲,會永遠陪在公主殿下的身邊……」 阿雲的手指掐進了脩子單薄的肩膀中。脩子一直閉著眼睛,內心恐懼得甚至沒空去感覺這份痛楚。 耳邊是雨聲,以及,摻雜在雨聲中的,自己的心跳聲。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公主殿下,請您注意腳下,有台階。」 邁上一級台階,走到臥室的帳邊,脩子被推進帳子裡。 她無力地坐在被褥上深深歎了口氣,彷彿要把肺裡所有的空氣都排出一般。 終於獨自一人了。此刻,身上忽然冒出了一陣冷汗。脩子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紗帳環顧室內,只見廊下的燈籠的燈光落在了房中。 而在被燈光照亮的某處,阿雲正端坐在那裡。 或許是感覺到了空氣的流動,她靜靜抬起頭,朝紗帳方向看了過來。 在微弱的光線裡,她的雙眸中彷彿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脩子只覺得背後一片冰涼。她急忙將頭縮了回去,用褂衣裹住全身摒住了呼吸。 「……救救我……」 脩子一邊在心中無數次這樣大喊,一邊無助地顫抖起來。 有幾次。真的只有很少的幾次。 腦海中,會突然浮現出幾個身影。 可他們的容貌卻很模糊。明明都不認識,她卻認為現在能夠救自己的,就只有這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了。 第二章 晴朗的日子裡能清楚看見的地平線,此刻在大雨中變模糊了。 少女站在峭壁邊緣眺望著大海,這時,她身邊的隨從悄聲開口道。 「齋小姐,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聲音低沉而平靜。 少女抬起雙眼。 她大概剛滿十歲,可尚且稚嫩的臉上卻是英氣十足。 垂在後背的長髮漆黑,更是襯托出了她皮膚的白皙。 從少女的角度是看不見高個子隨從的長相的,因為他正架著自己的衣服為少女擋雨。 但此刻這位隨從臉上的表情,少女卻是知道地一清二楚。 隨從大約剛過二十歲,令人感覺可靠而幹練。 或許是因為海風的關係,他有一頭略帶紅色的有些凌亂的短短黑髮。 他身穿無袖淨衣,腰繫紫色細帶。 護著整個小臂的護手甲是如夜般的黑色。 現在,他正將自己的無袖外衣架在少女頭上,以免少女被雨淋到。 少女幾乎沒有沾到雨水,而這位青年隨從卻只能任由大雨將自己淋透。 「——益荒。 」稚嫩的嗓音充滿了威嚴。 這聲音穿透了雨幕,波浪聲也沒能掩蓋住它。 「是。 」「這波浪,連接著什麼地方呢。 」注視著拍打在巖壁上的波濤,少女向前邁進一步。 被雨打濕的岩石非常滑,面前就是懸崖,海面在數丈之下。 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高,但可以明白的是,一旦落下便定無生還可能。 被喚作益荒的青年認真地回答道。 「我的君主說,那裡不是現世,而是另一個世界。 」少女眨了眨眼。 「……在那裡,我們的公主也就不會痛苦了吧。 」少女淡淡地說道。 益荒的表情沒有改變。 「公主不會痛苦了。 」他的雙眸有些顫動。 但這一細微的顫動立刻消失了,目光隨即恢復到了原先的平靜。 「……是啊。 」輕拉了一下青年的衣服,少女轉過身。 「回去吧,大家都等著。 」「遵命。 」剛邁出腳步,少女發現那遙不可及的大海,此刻如同隔著一層霧氣般朦朧。 「陛下的公主呢?」配合少女平緩的步伐,益荒也慢慢地前行。 「因為要到我們這裡來,所以正在做準備。 不過,我想準備得應該差不多了吧。 」「是嗎。 」少女點點頭,垂下雙眼。 「時間不多了,快走。 」「遵命。 」在雨中行進的二人,最終消失在了蒼鬱的樹叢中。 ※ ※ ※ ※ ※冒著雨終於到達了大內裡陰陽寮的昌浩,用準備好的手帕擦了擦臉之後歎了口氣。 「老是下雨,真討厭。 」昌浩腳邊的小怪就著順屋簷留下的瀑布般的雨水,開始仔細地洗起四肢的泥來。 「是啊,每天都下,我都煩死了。 」小怪一臉厭惡的樣子實在非常有趣,昌浩不禁微笑了起來。 天空陰沉,中午如同傍晚一樣昏暗。 昌浩從出雲國的道反聖域回到都中,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乞巧節,都中已是一片秋色。 齋戒過後昌浩一直都在忙於處理堆積下來的工作,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已經進入了八月。 工作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只是每天按時離家,去陰陽寮完成自己的工作。 回家的時間總比規定時間晚上很多。 好久不曾享受這種單調卻也平和的生活了。 自從回來以後,昌浩一直沒有去巡夜。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是打算巡夜的,但現在沒有什麼重大的事件,所以以陰陽寮的工作為最優先。 現在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卷帙浩繁啊。 」被委託在藏書庫尋找書卷的昌浩不由得自言自語。 正在書架最高處幫助昌浩一同尋找的小怪聞言探出了頭。 「嗯?」「嗯,我在想,來到這裡工作一年多了,不過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只管寮裡的工作就可以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想呢。 」動動白色的長耳朵,小怪撓撓額頭。 「啊……被你這樣一說,也是啊。 」「小怪,你那裡有嗎?」「嗯?啊,找到一卷,丟下來了啊。 」「好。 」穩穩接住小怪扔下的書卷,打開確認了一下其中的內容。 嗯,沒錯。 「謝謝。 呃,還有……」除了放在上方的書卷,其他必需的書卷都放在憑昌浩的身高可以夠到的書架上。 昌浩仔細地對照著手中的書卷以免弄錯,如果少拿或拿錯了又得費功夫來找一遍。 「好,找齊了。 」昌浩抱著書卷走出藏書庫,小怪跟著就關上了門。 「謝謝啦。 」「嗯。 」因為周圍沒有人,所以二人能這樣交流。 如果有旁人在場,無論昌浩有多忙,小怪也只能旁觀。 小怪躥到昌浩的肩頭坐下搖搖尾巴,與他一同前往陰陽部。 普通人是看不見小怪的,雖然它的體型相當於一隻大貓或一隻小狗,但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重量。 它可能是用通力調整了自己的體重,不過昌浩很好奇,原本它究竟有多重。 照理說來它應該和紅蓮一樣重。 可紅蓮又有多重呢。 神將的體重應該和人類沒什麼不同吧。 義難道說,他們身體組織的質量和人類不一樣嗎?神將和人類不同嗎?那麼,化作人類形態的高龍神的體重又有多少呢?等等等等,此類並不重要卻令人介懷的問題其實還是不少的。 昌浩向肩上瞟了一眼。 小怪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將又大又圓的紅色雙眸轉向他。 「嗯?」「我在想。 小怪真輕。 」「我也可以變重啊,只是那樣會惹不少麻煩。 」「別變重,肩膀會痛的。 」「對吧。 」一邊閒聊著一邊走向陰陽部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抬眼望向被圍牆和大門包圍的內裡方向,正確說來,應該是內裡的上空。 學著昌浩的樣子,小怪墊起腳尖屏息凝視烏雲密佈的上空。 「……果然有股可疑的氣息。 」小怪深沉地自言自語道。 昌浩默默頷首。 去年夏天遭受火災的內裡現仍在重建。 原本只剩一個半月的工程,卻因為連日陰雨被迫延遲了。 天皇與后妃們現在都移居到了一條的今內裡,但內裡也並非因此而空無一人。 除了重建內裡的工人們,在沒有遭受火災的殿舍內,還和以前一樣住著女官和僕傭。 他們之中有在溫明殿侍奉的高級女官,所以還有不少擔任她們侍衛的武官也駐守在內裡中。 內裡的氛圍有些怪異,這是昌浩重新開始人內工作之後才聽說的。 那時候是陰曆七月月末,他正忙著寫歷書,所以記得很清楚。 雖說內裡情況有異,但這種傳言畢竟不能公開談論。 把這一消息告訴昌浩的,是他的長兄成親。 成親也表示,當初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 最先察覺到異變的,是與昌浩同時接觸到妖異的污穢,在結束長期齋戒之後重新開始工作的籐原敏次。 「內裡啊。 我們又沒進去過。 」昌浩含糊地嗯了一聲,小怪見狀動了動耳朵回答。 「嗯?不是吧。 」「啊,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 雖然自己是陰陽寮的人,但地位卻非常低,屬於小嘍囉中的小嘍囉。 想穿過數到大門走進天皇居住的內裡,簡直等於做白曰夢。 「爺爺的話,倒是可以因為陛下的召見而參見……」見昌浩皺起眉頭,小怪晃了晃一邊的耳朵。 「不對不對,你應該在晚上偷偷潛入過吧。 」「晚上?……啊……」被紅色雙眸凝視著的昌浩,終於回憶了起來。 冬天的夜晚。 那時自己曾在都中四處尋找黃泉的瘴穴。 為了追尋被風音帶走的內親王脩子的行蹤,自己曾被太陰的風帶進過尚在重建中的內裡。 這樣說來的話——一邊在昌浩肩上保持著平衡,小怪一邊用後腿撓著脖子。 「當時你偷偷溜進去,然後就被拖進瘴穴了。 也難怪你不記得。 」昌浩眨了眨眼。 「……嗯。 是啊。 」那時候。 昌浩腳剛一沾地就被拖進了瘴穴,被迫與小怪分開了。 他和太陰、玄武還有六合在一起。 而小怪——「……」昌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起了正在撓脖子的小怪的背。 「嗯?」小怪有些詫異地停下了動作,回頭看著放在自己背上的手。 「怎麼了?昌浩。 」「啊……沒什麼。 」昌浩表情複雜地縮回手,眼神也變得有點茫然。 那時,與昌浩分開了的小怪,紅蓮,中了風音的縛魂之術。 他的魂魄被黃泉的瘴氣吞噬,身體被黃泉的屍鬼侵佔。 在一言不發的昌浩肩頭,小怪用後腿直立起來,將前爪舉在額前說道。 「嗯,從這裡果然看不到啊,如果到房頂上說不定還能看見……不如乾脆爬到內裡的圍牆上……」昌浩注視著小怪的側臉。 此刻,它的心中是否還隱藏著什麼解不開的糾葛呢。 還是說,對於那段經歷它早已不再介懷了。 在道反的聖域,甦醒過來的風音究竟對小怪說了什麼,昌浩並不知道。 當時自己與八歧大蛇激鬥正酣,根本沒空去在意那些,而等事態平息下來之後,自己就立刻動身回到了京都。 昌浩根本沒有和風音說上話的機會。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昌浩對於風音並不瞭解,而風音也只在有必要的時候才和他說話。 啊啊,不過在分別之際,風音曾一臉凝重地向自己道歉。 那時候,二人算是好好聊過一次吧。 不過,當時也只顧得上說些場面話而已。 如果還有機會,昌浩希望能和她好好談一談。 昌浩只顧著望天沉思,根本沒有注意有個人停在了自己的身邊。 先一步察覺到有人到來的小怪移動到昌浩另一邊的肩膀上,用尾巴拍了拍昌浩的背。 「嗯?」昌浩猛地抬起頭,在發現身邊籐原行成和敏次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不禁大吃一驚。 「哇!?」昌浩後退了幾步,敏次見狀板起了臉。 「怎麼了,昌浩,見到別人來怎麼能這樣。 」「啊!啊啊,不是的,對不起,我只是……」出人意料的人物出現在了出入意料的地方,會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真是被嚇了一跳。 手中的書卷眼看就要滑落,昌浩急忙將它們重新整好。 這些東西很重要,如果當著敏次的面把它們弄掉,自己可就慘了。 「昌浩,就算連日陰雨讓人心情鬱悶,你也不該站在這裡發呆吧。 」敏次挑眉道。 行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算了吧,敏次。 你剛才不也是注視著那邊的天若有所思麼。 」「那是——」敏次急忙反駁。 「內裡的上空好像有種非同一般的氣息……不過我沒有陰陽眼,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昌浩眨了眨眼。 雖然沒有問過敏次的想法,不過不出所料,他果然一直都很在意。 「還是應該等確認之後再向成親大人匯報的,我在反省,當時不該說得那麼快。 」「是嗎?我倒是認為這是陰陽師的直覺,對此報以信賴也沒什麼不對啊,昌浩你不這麼覺得嗎?」見話題被轉到自己身上,昌浩一時慌了神。 「啊?……呃……」該怎麼回答呢。 昌浩肩上的小怪一臉不悅地抱起了胳膊,還用後腿使勁踏著他的肩。 「等等!」在小怪的踩踏下昌浩的身體不禁歪了歪,眼看有卷書就要滑落下來,昌浩急忙調整了姿勢。 有點疼。 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昌浩在心裡這樣抱怨道。 而小怪則瞇起了眼睛,氣勢洶洶地說道。 「聽好了行成!具有所謂值得信賴的直覺的陰陽師,只能是昌浩,或者晴明!值得信賴這個詞只能放在這兩個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身上!那種冒牌無能陰陽師的直覺,不過是他自己鑽牛角尖在那裡胡扯八道說夢話而已!」小怪在耳邊怒吼真是煩人啊,昌浩邊想邊情不自禁地望向遠方。 在察覺到行成和敏次都在注視著自己之後,昌浩急忙回答道。 「敏次大人既然有這種感覺,那就應該重視。 兄長也是這樣說的。 」敏次吃驚地瞪大了雙眼,而行成則愉快地笑道。 「果然啊。 」「是、是的……不過,我的修行還完全不夠……」雖然敏次的神情有些驚慌,不過他心裡應該很高興吧。 畢竟不光是行成,就連成親都認可了他。 「等等等等等等——!」小怪繼續怒吼。 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呢,真希望有人能分擔這樣的痛苦。 要是六合或者勾陣在該多好。 昌浩打心底盼望他們快點回來。 回到京都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盼望見到他們。 小怪雖然嘰裡咕嚕抱怨個不停,但行成和敏次根本聽不見。 「……昌浩?」忽然背後響起子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這真是老天幫忙啊。 行成和敏次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那裡。 「哦,昌親閣下。 」昌親升朗地笑著對行成行了個禮,接著站到昌浩身邊靜靜開口道。 「好久不見了,行成大人,還有敏次。 」「您好。 」敏次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昌親見狀瞇起了眼,隨後,他拍了拍昌浩的背。 這個動作彷彿在安慰昌浩一般,昌浩只覺得心裡有些感動。 謝謝你,兄長,我不是孤身一人啊。 昌親能看到小怪,也能聽見它的聲音。 雖然天文部離昌浩等人還有相當的距離,但看樣子是因為小怪的怒吼,弄得昌親以為出了什麼事,所以趕了過來吧。 「行成大人會站在這裡和別人聊天,還真少見。 」聽了昌親的話,行成苦笑道。 「很少見嗎,我其實也經常會和別人站著聊天的啊。 」「這話確實沒錯,不過您如此忙碌卻還有這份閒情逸致,著實令人佩服啊。 」行成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問題就在這裡。 」二人將詫異的目光投向行成。 這位身兼右大弁與藏人頭二職的出色官吏,一臉凝重地深深歎了口氣。 「連日陰雨推遲了內裡的重建工程,這讓我很為難。 木王寮的工匠們都在說,雨不停就不能繼續作業。 而事實上,木材被淋濕後尺寸也會發生改變。 陛下對這件事也很擔心。 」行成每天都會前往天皇現居的今內裡報告工程的每日進展和商討政事,然後再從那裡趕來大內裡。 每天都非常繁忙。 而如此忙碌的行成會抽空來到陰陽寮,或許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能放鬆一下。 至少在和敏次交談的時候,他說話不用繞彎子,也不用去顧忌太多東西。 雖然只是一點,但確實能得到放鬆。 對於身為官員的行成的辛苦,昌親多少能理解一些。 身為參議女婿的兄長成親,在工作時也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而成親也只有在與弟弟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能鬆一口氣。 「……對了。 」忽然,行成開口道。 「沒記錯的話,昌親閣下是天文部的吧。 」「是的。 您有什麼事……」行成抬頭仰望陰沉的天空。 「這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不是嗎。 其實是這樣的,剛才我收到報告,鴨川的堤壩崩潰了。 」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自從昌親到來後一直沉默至今的小怪忽然靈光一閃,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對猶豫著開了口的昌親點點頭,行成有些無奈地回答。 「幸虧及時搶險,沒有釀成災難……最近陰陽頭也接到命令說是要占卜一下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可說實話,得不到任何結果,連預測都進行不了。 」昌親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觀察過風的動向和雲層厚度,但沒能發現任何預兆。 博士正在考慮,如果雨還不停的話,是否該上奏提議去貴船祈求止雨。 」昌親所說的博士,指的是天文博士。 昌親向來公私分明,在寮內從不稱呼天文博士為父親。 不過天文部裡有不少人覺得,其實他也不用那麼死板。 「是嗎……」原本顯得十分失落的行成立刻挺直了腰桿。 「祈求止雨。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向左大臣大人提議。 」看著不斷降下雨滴的天空,行成嚴肅地說道。 「最近一直都沒能看見太陽啊。 如果再不快點放晴的話,不光是內裡的重建,農作物生長也會受影響。 」就算不下雨,天上還有烏雲,陽光也無法照射到地面。 「好了,我該回去工作了。 再見啦,敏次,還有昌浩和昌親閣下。 」行成揮揮手轉身向內裡走去,昌浩等人向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 忽然響起了鐘鼓聲,意識到講義時間到了的敏次快步離開了。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死死瞪著敏次的背影。 昌親見狀苦笑道。 「騰蛇聲音真夠響的,對面都能聽見,博士被你嚇了一跳。 」「父親?」昌浩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昌親和吉昌在同一部署,昌親能聽見自然吉昌也能聽見了。 昌親點點頭,瞇起一隻眼睛說道。 「所以他才派我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啊。 」「哈。 原來如此。 」所以昌浩才會在現在的工作時間,「碰巧」遇上過路的昌親啊。 「小怪也是,為什麼總對敏次死咬著不放呢。 」「嗯,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看到他就不爽、厭煩他、氣場不合,要列舉理由的話或許能舉出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小怪不甘心,第二第三個理由還是不甘心,或者是僅僅因為討厭而討厭吧。 昌親在心裡嘀咕起來,因為騰蛇是站在昌浩這邊的啊。 接著他拍了拍弟弟的後腦勺。 要不是帶著烏帽子,昌浩現在肯定在撓頭了。 忽然,昌親眨了眨眼。 「昌浩,你好像長高了啊。 」聽了兄長的話,昌浩猛地抬起頭。 「真的嗎兄長!」昌親點頭。 「是啊,個頭比以前高了。 一定是因為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緣故吧。 」「是的!……啊?」昌浩笑著點頭,但立刻又眨了眨眼。 「嗯?怎麼了?」「怎麼了昌浩?」小怪也回過頭來,用後腿站起身抬頭看著昌浩。 昌浩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兄長。 」「嗯?」「關於身高。 」「嗯。 」「光好好吃飯不夠,還得好好睡覺才能長高嗎?」昌浩已經很努力在吃飯了,因為了作很消耗體力。 特別是在以前需要巡夜的時候,他總是很注意攝取營養,為的就是補充睡眠不足帶來的缺憾。 不過即使這樣還是會有沒空吃飯的時候,所以他總會帶上彰子為他準備的乾果當備用糧,結束巡夜之後也會吃下彰子偷偷為他做的飯團,然後再小睡一會兒。 一想到這兒,昌浩才覺得自己能夠撐下來完全是因為彰子對自己的關心。 看來必須找個時間向她好好道謝。 「光是好好吃飯,不夠嗎?」見弟弟的臉色突然變了,昌親有些意外地回答。 「雖然具體我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是這樣的。 我和兄長小時候都是,他們告訴我不光要好好吃飯,還得有充足的睡眠。 」無論哪個時代的小孩都一樣,都想盡快長大。 雖然一直隱身但經常陪在成親和昌親身邊的太裳,以及雖然古板卻很會照顧人的天後告訴他們,吃飯時不能挑食,必須進行適量運動,晚上得有充足的睡眠。 「據說呢,睡覺的時候才是人的身體成長最快的時候。 雖然自從我進陰陽寮工作之後,經常會忙到半夜,但還是會抓緊時間去睡覺,不過一旦輪到值夜的話就沒辦法了……咦,昌浩?」昌浩抱著書卷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或許說他是「癱坐了下來」更加妥當。 「昌浩?身體不舒服嗎,怎麼了?」昌親擔心地蹲下身子按著他的雙肩晃了起來。 小怪則探出頭,透過烏帽子和書卷的間隙窺視昌浩的臉,接著眨了眨眼。 「……唉,就是這麼回事吧。 」彭,小怪將前爪重重搭在昌浩肩頭。 昌浩只覺得心裡一沉。 都中尚不太平的時候,昌浩除了白天得在陰陽寮工作,晚上還必須出去巡夜。 雖然為了長高他拚命地吃拚命地運動,但卻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是這樣啊。 總是無法與彰子的身高拉開差距的原因,在於睡眠不足啊。 導致在出雲被比古說成小個子的原因,原來就是巡夜啊。 好,那麼從今天開始好好睡覺。 只要不用巡夜,自己一定得好好睡覺,好好吃飯,還有適量運動。 昌浩在心底起誓,一定要和兄長他們長得一樣高。 「昌浩。 如果不舒服的話,你還是向博士請個假早點回去的好……」見兄長為自己擔心,昌浩抬起臉,無力地搖頭答道。 「不用了。 沒有什麼不舒服,只是覺得沒有力氣。 我沒事。 」「是嗎?」「是。 謝謝你為我擔心,兄長。 」「沒事就好……」昌浩站起身。 昌親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弟弟沒什麼不對勁,便也鬆了口氣。 「如果不舒服的話得好好休息啊,懂了嗎?」關照了幾句之後,昌親轉身走回了天文部。 目送他離開之後,昌浩也邁開腳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地點。 跟在昌浩身邊的小怪搖著尾巴開口道。 「喂,昌浩。 」「什麼事?」原本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見到面對面走來的中務省官員後,蹦上了昌浩的肩頭。 「昌親雖然那麼說,但也不見得不好好睡覺就長不高。 別太擔心了。 」「真的?」見昌浩停下了腳步一臉認真的樣子,小怪忍住苦笑的衝動嚴肅地回答道。 「真的。 你想,晴明那時也和你一樣出去巡夜啊,不還是長那麼高。 不過呢,自然是睡比不睡要好啦。 」想起祖父使用了離魂術之後的年輕身影,昌浩頓時雙目放光。 「是嗎……好極了!」但是,昌浩依然發誓,今後必須盡可能地好好睡覺。 小怪煞有介事地點頭。 其實晴明是在二十多歲上收了十二神將之後才開始巡夜的,不過這一點,還是保密吧。 如果六合和勾陣也在場的話,他們又會說些什麼呢,抑或,他們是否會同意小怪的說法呢。 一想到這兒,小怪動了動耳朵。 它很容易想像出勾陣和六合的言語和表情。 守在昌浩身邊是自己一個人的任務,但沒想到自己已經如此習慣有他們在場了。 身邊有人陪伴的感覺變得越來越理所當然。 這對於自從誕生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孤身一人的騰蛇而言,是個戲劇性的變化。 這個孩子捲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不僅自己旋轉,還攪動了他身邊的一切。 但這卻不是一個令人不快的現象。 「……那個,小怪。 」任思緒馳騁的小怪回過神來,看著昌浩。 「幹什麼。 」「我想等結束工作之後,去一趟貴船。 」小怪瞪圓了眼睛。 「這也太唐突了吧,喂。 」明明剛才還在那裡信心十足地宣佈晚上要好好睡覺,沒想到立馬就推翻了。 「一結束工作就去,然後立刻回來啊。 沒問題的。 」「哦哦……去幹什麼呢?」小怪有些戲謔地問道。 昌浩點頭。 「行成大人也說了,這雨總是下個不停。 為什麼會下這麼久的雨,我想或許能在那裡得到答案吧。 」還有。 「另外,從出雲回來之後,還沒去過那裡呢。 去打個招呼應該不是件壞事。 」「確實。 」注視著不停落下雨水的天空,小怪動了動耳朵。 原本從這裡能望見北方的山脈,但因為建築物的遮擋,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但那位神明卻一直在注視著這片土地,哪怕現在這個瞬間,說不定她也還在觀察著昌浩。 被神明注意並不是什麼壞事。 聽說能夠接近神明、聽到神明的聲音並能觸摸其意志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加護。 當然,那樣的人一般都必須承受相當嚴酷的考驗。 第三章 這樣說來,晴明之所以會趕往出雲,據說是因為貴船的祭神的命令。 坐在前往貴船的車之輔裡,小怪回憶起了這件事。 昌浩果斷地處理完了下作,準時離開了陰陽寮。 接著他趕回了家,將直衣換為狩衣後,對彰子說了句今天我會早回來之後便出發了。 車之輔小心翼翼地行駛在濕滑的山路上。 如果不小心陷入泥裡的話會浪費昌浩很多時間,所以今天它格外仔細。 「車之輔,沒事吧?」從窗口望見路面泥濘難行的昌浩擔心地問道。 輪子中間浮現的鬼臉似乎在回答著什麼。 昌浩扭頭看向小怪,只見小怪歎了口氣說道。 「不用擔心,主人。 這種程度的泥地和播種時節的窪地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它說。 」「是嗎。 」昌浩安心地瞇起眼睛。 小怪見狀,垂下雙眼道。 「昌浩,我已經說過很多遍,我不是你的專職翻譯。 你就不想自己好好努力去聽懂嗎?」皺起眉頭、撓著額角,昌浩咧開嘴說道。 「……我努力了啊。 」「那你就讓我看看你努力的成果。 」小怪端坐在車裡語氣淡然,昌浩則含糊地回答道。 「我是仔細聽了,不過要是聽錯了的話,豈不是很對不起車之輔。 」要是自己完全曲解了車之輔的意思的話。 那不是很悲哀麼,而且對車之輔也很抱歉。 小怪歎了口氣。 「這總得一點點來啊。 我又不可能每次都跟在你身邊,如果你能和車之輔直接對話的話,它也會很開心的。 」小怪搖搖尾巴,又加了一句。 「現在這種狀況,打個比方來說,就像你和彰子之間,明明能夠聽見彼此的聲音,卻只能通過侍女傳話來交流。 昌浩啊,如果真的變成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很難受呢?」這個比喻非常生動。 昌浩一臉凝重地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了口,語氣非常沉重。 「……非常的,難受……車之輔,對不起。 」聽見主人語氣如此陰鬱,妖車激動地跳了起來。 由於車體晃動實在太大,小怪不禁皺起了眉頭。 沒這回事,主人您不用在意俺,根本不用介意啊主人!主、主人、主人!主——人!車之輔拚命地訴說著,但昌浩根本聽不見。 能聽見這悲痛的呼喊的只有小怪一人,它不禁無奈地歎了口氣。 「光會嘴上說說,是不可能真的有進步的啊……」昌浩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語。 他有很多不擅長的事情。 在將這些不擅長變為擅長之前,他覺得自己必須先去做能做到的事情。 而努力將那些原本不能做到的事情一件一件去做好,也是很重要的。 昌浩注視著手掌,目光中平添了一層堅毅。 瞥了一眼昌浩,小怪悄聲歎息。 它知道其中的理由。 來到久未到訪的貴船本宮,耳邊充斥的,是因為連日陰雨河水猛漲的貴船川濁流的奔騰聲和雨聲。 若是天晴,現在應是四處秋蟲鳴唱,一派秋意盎然的景色。 但現在,根本看不出半點秋天的痕跡。 船形巖也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 昌浩感覺,它的形狀似乎和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車之輔停在了本宮的圍牆邊。 不過本宮境內沒有任何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所以昌浩和小怪還是被淋了個透。 慢慢靠近船形巖的昌浩在感覺到背後升騰起的一陣神氣之後回過了頭。 「紅蓮。 」在與八歧大蛇的一戰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現出真身。 昌浩不禁感到有些懷念。 雖然小怪總是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但他平時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它是神將騰蛇變的。 眼前這個孩子的個頭確實比記憶中要高了一點。 昌親之前說弟弟長高了,現在紅蓮也確實感覺到了。 他沉默著瞇起眼睛。 這個年齡的孩子成長得很快,不過昌浩無論在什麼方面都顯得太心急了。 真希望他能停下來歇口氣,但種種事實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不光因為昌浩是晴明的繼承人,也因為他擁有太多不得不背負的重擔。 昌浩也擔負著紅蓮的期待。 但昌浩從來不認為那些是令人討厭的負擔,就算偶爾覺得累,也從不曾真心想要拒絕。 晴明的願望,紅蓮的期待,兄長們的意志。 昌浩將這些全都背負在了身上,並通過他自己的意志決定以成為最偉大的陰陽師為此生目標。 「……高淤之神今天不知道在不在。 」注視了一會兒天空,昌浩瞇起眼睛自言自語道。 雖然自己每次來貴船都能見到神,但說到底那也是神的一時興起而已。 如果她不高興,不管人類等多久她都是不會現身的。 「嗯,要不以後再來吧。 」注視著昌浩的後腦勺,紅蓮抱起胳膊。 「再等等吧。 我們在進入神域的同時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也是。 不過紅蓮,為什麼你要從小怪的樣子變回紅蓮呢。 」雖然只是個不經意的提問,但紅蓮英俊的臉卻立刻陰沉了下來。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只是因為覺得必須這樣做,所以就做了。 」空中忽然響起了神明的聲音,昌浩和紅蓮同時抬起了頭。 以比黑暗更濃郁的烏雲為背景,閃著白銀光芒的龍神現了身。 修長而優美的龍身灑脫地迴旋著落到船形巖上。 光芒更強了,昌浩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將手擋在眼前。 透過指縫,他看見徐徐減弱的光芒中站著一位化為人身的神明。 包圍著她的光芒,正是她高龍神釋放出的神氣。 這位神明掌管雨。 豆大的雨滴根本碰不到神,神明身上彷彿包裹著一層繭一般,雨水會自動避開她的身體。 如果玄武和天後這類水將,或是能用風隔開雨的風將在場的話。 應該也能像她那樣逼退雨水吧。 昌浩想起自己聽說過,以前祖父晴明也曾這樣施了避雨的法術然後去參內的傳聞。 一想到這兒昌浩有點想笑,但如果笑了就是對神的不敬。 於是他只得故意板起臉站直了身體。 高龍神坐在船形巖上,支起一邊的膝蓋俯視著少年和神將。 她弧度優美的嘴唇微笑起來。 「好久不見了。 你有什麼事嗎,幼稚的孩子。 」昌浩眨了眨眼。 這位神明從來不曾稱呼自己的名字。 大概只有當自己能獨當一面的時候,她才會承認自己吧。 高龍神依舊饒有興致地注視著陷入沉思的昌浩,忽然,她的眼瞼動了動。 琉璃色雙眸中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彷彿看透了昌浩內心一般的犀利。 察覺到她表情變化的紅蓮不禁在暗自乍舌。 不愧是這個國家名列前五的神明,一眼就看穿了。 紅蓮最為在意的是,她會作何反應。 清濁併吞是陰陽師的特點,而這位神明對昌浩的單純非常欣賞。 雖然這一特點昌浩並沒有失去,但與去道反前相比,現在的他(奇)已經有了很大的變(書)化這一點也是事實。 感覺到神目光中的惡意,昌浩的表情稍稍有些僵硬。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神,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昌浩與紅蓮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在雨中站了好久。 緊迫到彷彿呼吸會停止一般的氛圍中,昌浩感到了一種奇妙的痛苦。 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心跳也越來越快。 神的目光中蘊含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注視著被神明氣勢壓迫到不知所措的昌浩的背影,紅蓮開口道。 「——高龍神,怎麼了。 」小小的背影明顯放鬆了下來。 被雨聲和水流聲充斥了的神域,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看來已經不能說他是幼稚的孩子了呢。 」神嚴肅地說完後勾起了唇角。 「神啊,這……」高龍神抬起右手制止了紅蓮的發問。 紅蓮只得閉了嘴。 「不過,穩重了不少。 這還真有意思。 」從她的話聽來,高龍神似乎很愉快。 之前的緊迫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昌浩不知不覺舒了口氣。 雖然他自己沒有發現,但其實他似乎很懼怕神的目光。 那種目光彷彿能夠洞悉一切,銳利而又冰冷。 神擁有多面性格,也有多個靈魂。 一直以來,神多數是用柔和的一面來面對昌浩的。 而剛才那一瞬間展露的,恐怕就是她殘暴的一面了。 「好了,安倍的孩子啊,我問你,在這樣的雨夜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既然神問得直接,昌浩便也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其實我想來詢問您關於這雨的事。 」「雨?」高龍神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她放倒豎起的膝蓋,將原本靠在前面的手肘支了起來。 「因為連日降雨,鴨川堤壩崩潰。 現在想想,自從進入八月以來,天就一直沒有放晴過。 」貴船的祭神沉默著。 將她的沉默判斷為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於是昌浩接著開口道。 「高淤之神是司雨的龍神,所以我想您是否能回答我,這天氣究竟是怎麼了。 」昌浩頓了頓,逕直凝視著龍神。 在他的注視下,高淤眨了眨眼。 「——就算我是司雨的龍神,也並不意味著我的力量能控制整個世界。 」聽了她的話,昌浩頷首道。 「或許是這樣的……但您是否能停止京都一帶的降雨呢?再這樣下去的話,人們的生活就要成問題了……」堤壩決口的下場就是京都被淹。 雖然現在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但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衝破堤壩的河水毫無疑問會侵入京都。 如果河水一氣衝向被雨水洗刷到開始鬆動的泥土,定會引來巨大的災禍。 特別對於排水不暢的右京來說,更是相當嚴峻的挑戰。 從高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開口道。 「但這都只是你們人類的事情。 」「呃……是的。 」昌浩語塞,只得低下頭。 神說的沒錯,所以他也只有閉口不言了。 見昌浩沉默,高龍神淡然說道。 「下雨是天意,雨停也是天意。 雖然我司雨,卻也不能違背天意。 」一切都是至高無上的天的意志。 神有遵從天意的義務。 神不是萬能的,這句話高龍神自己曾經說過。 只能這樣了,昌浩在心裡歎息道。 「是。 真抱歉。 」昌浩鞠躬。 高淤漫不經心地搖搖頭。 「孩子,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嗎?」「啊,不是的。 從出雲回來後我還沒來問候過,所以也是想來問候一聲。 」見昌浩說得坦誠,高龍神輕笑道。 「你真的很有趣啊。 」「是……嗎?」昌浩有些疑惑地扭了扭脖子。 貴船的祭神頷首,目光柔和了許多。 「安倍晴明也是,從道反回來之後立刻就來了這裡,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紅蓮頓時皺起了眉。 喂!你給我等等。 是你命令晴明先行奔赴道反,他才會以性命為賭注使用了不合常理的招神術,導致他精疲力竭,最後還被青龍天後狠狠教訓了一通。 諸惡的根源不就是你嗎?雖然這是個自說自話並且邏輯混亂的神,但也不能因此就把一切都憋在肚子裡。 紅蓮剛一開口打算抱怨個一兩句,卻感受到了從高龍神身上散發出的嚴肅,不,是緊迫的神氣。 「……」這是種直覺,因為紅蓮是位列神明末席的神將。 見紅蓮眉頭緊鎖視線中充滿疑惑,高淤瞇起眼說道。 「替我問問晴明,你的那些神將什麼時候從道反回來。 」「……可以是可以,不過……」沒料到貴船的祭神會說出這種話來的紅蓮愣了一愣,接著點了點頭。 注視著他的琉璃色雙眸,顯得有些躁動。 「可以的話讓他們都盡早回來……人多比較好。 」「高龍神?」沒人能讀懂她的意圖。 紅蓮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看向昌浩,同時貴船的祭神站起了身。 「雨下大了,快回去吧。 」仰頭望向天空,她小聲自言自語道。 「……我會盡力讓雨停下的。 」這句話,因為雨聲沒能傳人昌浩耳中。 「謝謝您。 」瞥了一眼低頭行禮的昌浩,高龍神微笑起來。 接著她又掃了一眼表情陰鬱的紅蓮,意味深長地瞇起了眼睛。 高淤散發著白銀色光芒的身體飄向空中,接著化為修長的龍身,消失在了雲間。 「……」紅蓮的雙眸閃爍著犀利的光芒。 雖然昌浩沒有聽到,但高淤最後那句話,身為神將的紅蓮卻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那是。 什麼意思……?」紅蓮用陰沉的目光注視著高淤消失的方位。 昌浩沒有理會紅蓮,自顧自地舉起手擋在頭頂轉身邁開了腳步。 落下的雨水已在地面行成了一個淺淺的水塘。 昌浩小心冀翼地踏上稍高的地面,回過頭喊道。 「紅蓮,回家了。 」「啊,啊啊……」對一蹦一跳向前行進的昌浩含糊地作出回答後,紅蓮再次仰頭望天。 她說,會盡力讓雨停下。 那就意味著,也有可能努力了雨卻停不了。 不,應該說,是雨繼續下的概率更高一些吧。 能讓司雨的龍神說出這種話,這場雨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很在意那些留在道反的神將們。 看樣子,她非常希望他們能盡快趕回來。 雨滴落在水塘和地面。 「紅蓮,回家啦。 」就快到達門口的昌浩回過頭大喊道。 但紅蓮卻只是注視著龍神消失的地方,紋絲不動地站了好久。 雨聲中,微風晃動了燈台的火焰。 窗開了一半,空氣感覺有些涼涼的。 蘊含濕氣的寒風迫使晴明將手邊的褂衣披在了身上。 他一直在看書,看著看著就人了迷。 他翻出了壁櫥中的資料。 為的是查找近年來的氣象記錄。 有報告說鴨川決堤,所以左大臣道長來文命令,讓他解讀雨雲的走向。 明天晴明就必須將自己的見解上奏給道長了。 陰陽寮也接到了同樣的指示,但自己的這份任務和那裡無關。 燈燭不知何時被點亮了,這應該是細心的天後或玄武做的吧。 為了不打擾主人,他們悄悄地點起了燈。 聯想到他們隱著身點亮燈台的樣子,晴明淺笑了起來。 在普通人眼中那一定是副奇異的光景吧。 神將們一旦完全隱身,那就連晴明也很難找到他們的所在之處。 多少能捕捉到他們輪廓的,恐怕只有被評價為擁有當代最強陰陽眼的彰子才能做到了。 垂下的簾子被風吹動。 水汽太重,連書都變得有些潮濕。 雖然可以等天晴了把書曬乾,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即使不下雨雲也不會散吧。 一直下雨,弄得人都倦怠了。 歎了口氣合上書本,打算伸手去拿另一冊書的晴明,忽然察覺到了在燈光勉強能照亮的牆邊,靠著一個高高的身影。 那人身穿彷彿融進了黑暗般的一襲黑衣。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風吹動了燈台的火苗。 那個原本不存在的黑影,隨著火焰的跳動一同飄動了起來。 「……」面對那個抱著胳膊的身影,端坐著的老人恭敬地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 」對於這聲問候,男人只是默不作聲地勾起唇角。 猜到對方不會作出回答的晴明淡淡地繼續說道。 「沒發現來訪的客人,真是失禮。 就算再怎麼看書人了迷,也不該……」「我遮斷了氣息,你自然不可能發現。 」晴明眨眨眼,凝視著青年。 真的已經有好久沒有看到這張臉了。 畢竟他很少出沒於人界。 晴明認為,神出鬼沒這個詞正是為這男人所設的。 如果這句話被昌浩聽到的話,他一定會說使用了離魂術的爺爺不也是這樣的麼。 最後一次見到這男人的影像,是他在那個岸邊佇立的背影。 回憶起妻子哭到渾身顫抖的情景,晴明垂下雙眼。 她現在依然在等著自己。 「岸邊的……」青年伸出手,打斷了晴明的話。 「她還是老樣子。 要說祈福的話,她還是在祈福……不過作為一個沒有生命的人祈福,倒還是夠怪異的。 」「是啊。 」「牛頭馬面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都會怕得不行。 你就不能說說她嘛,也該習慣了。 」晴明笑了,因為他覺得這個青年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很有趣。 青年見狀,不快地瞇起眼睛說道。 「都因為你還悠閒地活在人世才會變成這樣的。 快點死了過河吧。 」「這可不行。 就算這是冥府官吏的邀請,但還有許多事等我去完成啊。 」「那就快點解決掉。 」這位冥府官吏與晴明還算是有過幾面之緣。 最初晴明在收服十二神將之後,就曾經遇到過他。 「直到天命吧。 」晴明開朗而隨意地回答。 那是一場最壞的遭遇。 現在晴明依然能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幅畫面,但他不願去想。 所謂怒不可遏應該就是指當時他的心情了吧。 事實上,晴明感覺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如此激烈的情緒。 或許從晴明臉上讀懂了他此刻的心思,冥官抱起胳膊睥睨著老人。 這位冥府官吏看上去像個青年,大約二十到二十五歲左右,有一頭剛剛及肩的烏黑短髮。 他長相英俊,並不輸給十二神將,並且還有與鬥將們相同的高挑身材。 他總是穿著一身黑衣,偶爾會趁夜色出現在人界。 「似乎出雲有些不太平啊。 」冥官很突然地改變了話題。 晴明眨了眨眼看向青年,毫不掩飾心中的驚愕。 「您知道的還真多……」「你以為我是誰。 」能對安倍晴明口吐這種台詞的人還真是不多。 其實,以他的身份會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雖然好歹算是解決了這件事……但你還是太天真了,安倍晴明。 」「啊……?」冥官將目光從一臉疑惑、眉頭緊鎖的晴明身上,移向放在房間一角的櫃子。 順著他的目光,晴明也回過頭去。 在一一回憶起裡面擺放的東西之後,晴明微微瞪大了雙眼。 冥官見狀,漂亮的嘴唇頓時勾勒出一個高傲的笑容。 「你終於發現了嗎?」晴明的表情有些陰沉。 他剛要站起身,卻被冥官制止了。 「只是很細微的破綻。 如果不出什麼大事的話,基本沒人會發現。 」「這不在冥府的管轄範圍內,所以,我不會出手——安倍晴明。 」雖然語氣平靜,但晴明卻異常緊張。 這個抑制了體內所有力量,如同影子般站著的男人,卻能讓晴明這個歷代罕見的大陰陽師畏懼到如此地步。 「讀懂天意。 然後,修整道路。 」「道路,是指……」他終於開口發問道,語氣因為緊張而生硬。 青年回過頭看著老人,淺笑道。 「哦,你也害怕嗎?」「人類是懂得恐懼的。 」「那麼,把你的恐懼全都拋開。 人類雖然脆弱,但在恐懼中孕育出的堅強能戰勝一切。 到那時,人就能凌駕於神明之上。 」接著,青年聳聳肩。 「看來我說得太多了。 」無聲移動到門口,青年將手放在門上。 「好像十二神將發現我了。 」打開門的一瞬間,雨的氣息便充斥了屋內。 在晴明眼前,青年就彷彿融人雨幕一般忽地消失了。 察覺到自己身體緊繃的晴明終於放鬆了下來。 他知道,其實自己根本不用那樣緊張。 「——晴明。 」伴隨著氣息,幾個高大的身影現了形。 他們是神將青龍、白虎,以及朱雀。 睥睨著被打開的門,青龍低語道。 「剛才,這裡……」「啊啊,他剛走。 」青龍皺起了眉。 他怒氣沖沖的目光在責備晴明剛才為什麼沒有呼喚自己和同伴。 晴明撓撓頭。 其實叫他們出現的話也沒什麼,但很明顯,叫了之後只會引起無謂的爭執而已。 青龍與那位仁兄氣場不合。 或許應該說,那位仁兄與所有神將都氣場不合才對。 原本晴明在自己血氣方剛的時候,也不太待見他。 人上了歲數也就越來越明白事理,所以晴明也不那麼討厭他了。 而且因為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也就沒了那份想與他鬥到底的心思。 萬一遭到報復,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了事的。 「他有什麼事情呢,還特意跑來……」朱雀不解地嘟噥道。 晴明站起身移動到門前,走到廊下,讓包含水汽的風吹拂全身。 太陽已經落山,周圍一片黑暗。 對了,昌浩和小怪還沒回來。 他們到底上哪兒閒逛去了。 晴明邊思考邊探查起包圍著宅子的結界來。 「晴明?」跟著主人走出房間的白虎一臉疑惑。 朱雀和青龍也走了上來,有些茫然地注視著主人。 緊閉雙眼的晴明在不久之後睜開了眼,他歎息道。 「……等以後我得好好感謝他。 」「感謝誰,不會是那冥官吧。 」陰鬱而低聲的詢問來自於青龍。 晴明點頭,嚴肅地回答。 「正是一一他在回去的時候,為我們修復了這裡的結界。 」神將們不禁大吃一驚。 晴明見狀,苦笑道。 「不光是你們,我也沒發現……大蛇的力量真是厲害啊。 」聽了晴明的低語,神將們立刻面無表情地沉默了。 第四章 車之輔回都之時,已經接近戌時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因為下雨,夜晚降臨得很早。 由於自身擁有暗視術的原因,昌浩即使在夜裡視力也相當好,不過即使如此,在有星月的夜裡還是比徹底的黑夜中看得更清楚一些。 因為雨水使道路泥濘難行,所以離開貴船後,花在歸途中的時間比平時長了一些。 雖然車之輔拚命趕路,但由於途中幾次陷入泥坑中,為了擺脫困境而花了不少工夫。 車之輔也奮力想以一己之力使車擺脫困境,但面對已經宛如泥沼一般的道路,他也束手無策。 就在昌浩想要下車幫忙之時,小怪歎了口氣,伸手阻止了他,隨後回復本相飛往車後幫忙推車。 車之輔頓時惶恐不已。 非、非常抱歉……!都是奴才的失誤,竟然讓車陷入泥裡,還勞動式神大人大架,實在是罪該萬死……車輪中央浮現出的鬼眼中噴出猶如瀑布般壯觀的眼淚,車之輔一邊大哭著一邊拚死高速轉動著車輪。 而在它身後推車的紅蓮不由得產生彷彿在照顧小孩一樣的頭痛之感。 「我知道了、知道了啦!好,我要推啦。 」是、是……嘎噠噠……好容易擺脫了泥坑,車之輔嗚咽著回頭看了看紅蓮。 真、真是太感謝您了!式神大人!而恢復本相的小怪則是輕輕揮了揮前蹄以示安慰。 「沒什麼啦,好了,接著趕路吧。 」這時擔憂的昌浩也撩起後簾露出臉問道:「小怪,車之輔,你們沒問題吧?」「是啊,所以你就不用出來了。 小心感染風寒。 」是啊,主人,不用勞動您大架了。 雖然昌浩只聽得見小怪的聲音,但考慮到車之輔可能也在擔心自己,所以他向兩人都表示了感謝。 「嗯,謝謝你們了。 」等到小怪上車之後,車之輔慎重再慎重地選擇著行走路線。 為了繞過化為泥沼的道路,看來得兜個大***了。 如果從西大宮大路進人大都的話,就不得不淌過大大小小的水坑。 於是車之輔歎著氣將車向東轉去。 而正眺望著窗外景色的昌浩,忽然在朦朧雨幕中隱約看到了皇宮外牆。 「……車之輔,等一下。 」車之輔嘎地一聲停下了車,昌浩隨即撩開門簾跳了下去。 「昌浩?」小怪驚訝地追了上去。 而昌浩一邊鑽過車轅一邊回頭道:「宮內好像有點奇怪。 」小怪茫然地眨著眼睛望向遠處的宮牆。 從這裡當然看不到宮中的情形,不過能夠看到它的上空。 他晚霞般血紅的眼瞳閃爍著。 被雨雲所覆蓋的天空在皇宮之上忽然形成了一個奇妙的漩渦。 它的顏色,似乎比白天所見之時更濃了。 站在車之輔附近,昌浩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他將手伸向胸口附近,目光凝重。 昌浩的見鬼之才已經失去已久。 為了彌補這一點,裝有出雲石的香囊一直掛在他脖子上。 握緊了胸前的勾玉,昌浩眨了眨眼睛。 在出雲因重傷跌落河川之時,香囊的香味就已經完全消失了。 在回京之後,彰子曾笑著搖頭對驚訝的昌浩說:這沒什麼。 看著雙手捧著香囊如此說著的女子,昌浩一瞬間竟無法正視。 現在昌浩所戴的香囊,乃是她重新所做的。 這貴重的迦羅香,似乎是道長送給晴明的。 好像是作為某件事情的報酬奉上的謝禮中的迦羅。 晴明自己也用香,主要是為了辟邪驅魔。 因為以香為術,所以在使用時常常毫不顧惜地大量焚香,因而消耗量也十分巨大。 一般常用的是白檀,偶爾也會奢侈地使用沉香。 不過只有在主顧是大貴族,且報酬可觀之時才會用到沉香。 至於迦羅這種過分昂貴的香料平常是絕對不會動用的。 雖然道長也清楚,也許一生都無法再與彰子見面了,但他仍然對她牽掛不已。 若與晴明相見的話,他一定會問起對方的近況吧。 因為最近晴明的身體狀況並不太好,但他暫時又不能歸隱,所以道長帶了大量貴重的糕點和補品前去探望。 當然,道長也和中宮一樣擔心晴明,不,或許比她們更為擔心吧。 他的心情甚至傳到了昌浩等殿外人的耳中,聞之,彰子似乎也稍微安心一些了。 道反的圓玉數量與日俱增。 最初本只有一個,但由於無法承受天狐之力而不斷碎裂,如今已經化為由六個直徑約兩公分左右的碧色圓玉和正中的紅色勾玉組成的首飾,被一根黑色絲線串起,這黑線是由道反巫女以及其女風音的髮絲搓成的。 在離開道反之時,巫女將它交給了昌浩,自那以後,昌浩就從未讓它離開過自己身邊。 不過因為期間從未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所以昌浩並沒有太大的實感。 但它的確擁有強大的靈力,甚至超越了之前的圓玉形態,不僅補足了昌浩所失去的力量,甚至有效地抑制了天狐之血。 若沒有它,昌浩將無法窺見另一個世界,所以對於他來說它至關重要。 昌浩也想過將它從頸上取下繫在手腕上,但考慮到可能會露出袖口被其他人看到,所以只好作罷。 雖然認為把它放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會更好,不過至今也沒有兩全之策。 「昌浩。 」這一聲呼喚,讓按著胸口玉所在的地方並陷入沉思的昌浩回過了神來。 小怪正站在昌浩的腳邊,前腳舉在額前,似乎正眺望著遠方的樣子。 「雖然你想進宮,不過究竟該怎麼做呢?那裡可是有侍衛和術士在的喲,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嗯,的確如此…」下意識地撓了撓後腦勺,昌浩也是一臉困擾的表情。 現在他並之古穿晉見時的正裝,所以也對是否要人宮一事躊躇不已。 「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得進宮一次……」如果現在水將玄武或兩名風將在的話就好了。 玄武能借水移動,風將則能御風而行,很容易趁著夜色潛入宮中。 「也許馬上回府拜託白虎或玄武還快點呢。 不是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對於小怪的提議昌浩抱起了雙手答道。 「雖然理淪亡是這樣啦。 不過如果我們回家的話可能就不想再出門了哦。 」因為這場雨,回府首先得擦乾頭髮換上乾爽的衣服,這樣一來絕對不會再想出門了。 對於昌浩的這種想法,小怪也很清楚,所以他一時也無法反駁。 不過對他來說,還是希望昌浩能早點回府。 正當兩人思考接下來究竟該怎麼做的時候,忽然感覺一陣風從他們身邊掠過。 與之前的風向截然不同。 其中隱含神氣。 就在小怪抬頭看向天空的同時,熟悉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騰蛇和昌浩,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白虎……還有玄武也在……」順著瞠目結舌的小怪的目光,昌浩一眼便看到了白虎與玄武。 正御風而行的兩人輕盈地降落在昌浩面前。 白虎的風瞬間包圍了昌浩與小怪兩人,飄落的雨滴紛紛被帶著神氣的風彈開。 隨後,全身濡濕的兩人身體上的水分也隨之消失,這是玄武的神氣之功。 對於被凍得夠嗆的昌浩而言,實在很感激兩人的心意。 「多謝你們了。 」「別在意。 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早點回去的話彰子公主和晴明會擔心的吧。 」玄武也點頭同意白虎的話。 「對了,公主在你的房間裡等著你。 昌浩,你今天不是對公主說會早些回去的嗎?」雖然玄武的聲音仍然是不帶什麼感情的冷淡,但卻有些低沉。 昌浩頓時有些語塞。 的確,在出門之時他的確這麼說過。 「濕漉漉的對身體不好吧。 你和我們不一樣,只是脆弱的人類而已。 如果太過自信最後吃虧的可是你哦。 」昌浩抬頭眨巴著眼睛看著滔滔不絕的白虎。 「那個,白虎。 」「嗯?」謹慎地環顧四周之後,昌浩繼續道:「很久不見太陰了,她現在怎麼樣?」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太陰了,在道反之時他和晴明一起先行離京,昌浩他們則是數日後才返回。 一般情況下,太陰與白虎都隱身於晴明身邊,停留於另一個世界,除非必要,他們不會輕易現身,所以久不見面也不足為奇。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已太久不曾露面了。 「她好像不在爺爺身邊,因為彰子也說很久沒見過她了……」白虎和玄武瞬間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別有深意。 見到此景的小怪連忙轉移了視線。 「誒?什麼?」回答驚訝的昌浩的人是白虎。 「……她現在,在天空之翁和太裳那裡。 」天空與太裳所在之處位於異界的一角。 太陰的確不在安倍邸。 繼白虎之後,玄武也嚴肅地道:「或許再過不久就要回來了……那時,我希望大家能夠迎接她的歸來。 」「誒?什麼?太陰嗎?為什麼?小怪,你知道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怪模糊地嘀咕著回答一頭霧水的昌浩。 「發生了什麼嘛……我聽到的是……怎麼說呢,原因是晴明,也就是說,高龍神是起因啦……」「啊?」昌浩的腦中仍然滿是問號。 白虎低低地接口道。 「發生了很多事,她現在封閉了自己。 」「封閉……自己……?」數日後才回京的白虎和玄武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既不會哭泣也不會說話,在異界的天際,抱膝蜷縮成一團的同胞。 他們試著問明原因,最後得到的答覆是似乎因為太陰遭受了青龍與天後的嚴厲訓斥。 期間晴明雖然想要解釋,最後卻被教訓為晴明固然有錯但推波助瀾的太陰更是大錯特錯。 「……這……」一時間昌浩不知道該做何言語,只覺得背後升起一股涼意。 究竟是怎樣的訓斥,昌浩無法想像。 那兩人本來是不會輕易斥責他人的。 但如果真是被青龍和天後兩人一起訓斥,太陰也許會無法原諒她自己吧。 想起在出雲時和自己一起奮戰的少女的身影,昌浩心中一痛。 他不能不去想那個經常跟在自己身後卻連身影也看不到的人。 在看到昌浩沉重的神色之後,眾人紛紛安慰他道:「昌浩,你也別太過在意。 畢竟也是因為太陰太過軟弱了。 」「而且,如果考慮到晴明的身體的話,青龍他們的教訓其實也沒錯。 」「對了,昌浩,你究竟還要不要進宮?」小怪忽然插話道。 他忽然轉移話題,玄武與白虎都是一臉驚訝。 小怪稍做解釋之後,兩人似乎有些為難。 「這個……很抱歉。 我們奉晴明之命,現在有必須前去的地方。 」白虎繼驚詫的玄武之後輕聲補充道:「聽說鴨川的堤壩決堤了。 我們得去確認一下。 」「誒誒……」聞言,昌浩和小怪都不由意外地叫出聲來。 言下之意是晴明正等著他們回報了?毫無疑問晴明的命令為第一優先。 也就是說不可能再借用二人之力了。 昌浩歎了口氣。 「是嗎。 那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 」「想辦法……喂,你打算怎麼做啊?」看著偏頭疑惑地盯著自己的小怪,昌浩不禁有些語塞。 雖然嘴上如此說,但實際現在毫無頭緒。 就在小怪想要開口之時,頭頂忽然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昌浩!找到你了!」昌浩一驚抬頭,只見太陰和朱雀正乘風而來。 「太陰,朱雀。 」看到目瞪口呆的小怪時,太陰的神色有些僵硬。 她不動聲色地往朱雀身後躲去,隨後降落在昌浩二人面前。 而注意到她的態度的小怪也只能無奈地默默看著她。 他搖了搖白色的尾巴,悄然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注意到小怪舉動的朱雀微微睜大了眼睛。 在與白虎視線相交之時,對方無言地輕輕點了點頭。 朱雀也點頭回禮,臉色稍微柔和了一些。 「朱雀,太陰,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回答驚訝的昌浩的人是朱雀。 「因為你這麼晚未歸,公主殿下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我和很久沒回來的太陰一起來找你。 」「是,是啊。 就是朱雀說的這樣……因為受彰子公主所托……」太陰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朱雀撫摸著她的頭,不由得苦笑起來。 「從剛才起就一直這樣,不轉換心情可不行哦。 」昌浩也伸出手去,輕撫著緊抓著朱雀的衣服不肯露臉的太陰。 那一天,昌浩最後見到的,是她竭盡全力,滿身創傷的身影。 那時的危險已不會再現。 就算她現在還畏懼見到小怪,但昌浩相信只要假以時曰必然會恢復如前。 雖然昌浩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太陰會如此害怕小怪——也就是紅蓮。 如果說是對被訓斥心有恐懼,這明明是她自己的過錯,為什麼她卻會害怕紅蓮呢?十二神將中為騰蛇最強,這在出雲對大蛇一役中已經很清楚了。 但為何被稱為最凶之神,昌浩仍然不明白。 他從未對他感到恐懼,今後也不會。 「那個,太陰。 我有事想拜託你。 」太陰怯怯地抬起頭來窺視著昌浩的臉。 「什麼?」那個曾給人宛如夏日陽光般明朗和豪爽的強烈印象的太陰,現在卻像枯萎的夏草一般,如此陰暗的表情。 她毫無生氣,昌浩也覺得有些黯然。 「我希望你能把我和小怪送到宮中去。 」聽到小怪的名字的瞬間,太陰一下子揪緊了朱雀的衣服。 「不是有玄武和白虎在嗎?」看著緊皺眉頭的太陰,玄武為難地抬手撫摸著下巴道:「我們有晴明的命令在身。 現在就要趕往鴨川了。 」「正是如此。 我們也該走了玄武。 」在白虎的催促聲中,玄武點了點頭,兩人捲起風飛向天空。 仰望著穿過雨幕滑牢而去的同胞的身影,太陰一臉僵硬地轉頭看著昌浩。 「你要進宮做什麼?」「嗯,總覺得有點在意。 我想在確認之後再回府。 」「好吧……」太陰終於放開了朱雀的衣角。 而另一邊的小怪則為了盡量避開太陰而沉默地靠在昌浩腳邊。 看著這一切的朱雀終於忍不住歎氣,道:「這樣的話就早去早回吧。 太陰,去吧。 」他催促般地輕輕敲了敲年幼的同胞的頭。 少女默默地點了點頭。 隨後,帶有神氣的風包圍了幾人。 昌浩的身體瞬間飄向了空中,這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柔順之風。 「……怎麼……」趴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只能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睛。 昌浩壓低了聲音道:「完全不像太陰的風呢。 太溫和了。 」「是啊。 」栗色的頭髮翻飛。 風所形成的薄膜將雨水彈開,包圍著眾人毫無聲息的滑破夜空。 其實這樣也不錯,昌浩想著,又搖了搖頭。 雖然以前狂暴的風也有不少問題,但如今完全不復以往之魄力的她卻讓人感覺有些寂寥。 很快,幾人便降落於宮內一角,這裡聽不到僕從的巡迴之聲,四週一片寂靜。 時機剛好。 因為即使是重建期間,宮內也不可能空無一人。 雖然有夜色的掩護,但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盡量不發出聲音,隱身於能聽到女官門談話聲的陰暗處。 穿過後宮走廊的幾名宮人應該是值夜人。 昌浩他們來回巡視了好幾個普通的後殿。 許多還未完成的宮殿甚至還沒裝拉門,能直接看到正在建設的主屋。 待到完成之時,屏風和簾子都安置好,並裝上拉門,就絕不可能直接看到廂房和主屋了。 而以前昌浩他們也不可能踏足此地。 藏身於廊下,昌浩思索著。 離火災已經過了一年有餘的時間了。 被雨淋濕的建築物顯現出新鮮木材所特有的顏色來。 那場大火幾乎燒燬了整個清涼殿和後宮。 而其他未受到太大損害的宮殿則還在使用。 在黑暗中,昌浩胸口成竹地向老宮殿走去。 「這……」對於宮中究竟有怎樣的建築,昌浩其實只知其名,從沒機會見過實物,對於其中的構造,只能在腦中按以前所見的隱約印象描繪。 「那個……」趴在眉頭深鎖的昌浩肩頭的小怪忽然低聲提醒道:「好像有人來了。 」昌浩和小怪慌忙隱身於台階的陰影處。 至於朱雀和太陰。 他們一進宮中便隱藏了身形,所以從剛才便不見二人蹤影。 (好像是巡邏的宮人。 )耳邊忽然響起朱雀的聲音。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 風好奇怪。 )一直沉默至今的太陰也語氣低沉地嘀咕著。 昌浩和小怪都是一臉驚訝。 「奇怪?什麼意思?」在小怪發出疑問後,略遲疑瞬間,太陰回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風裡,好像混進了什麼東西。 」昌浩集中精神探查著四周的感覺。 大雨。 偶爾響起風聲。 但還混雜著其他的什麼。 伴隨著盔甲摩擦聲,兩人一組的巡邏護衛走了過來。 他們手裡提著不會被雨澆滅的糊著油紙的燈籠。 ***能夠照到的範圍很有限,頂多是照亮他們腳下而已。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昌浩還是往陰影處縮了縮身體,等著巡邏侍衛走過。 對方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那,現在怎麼樣了?」其中一人問道。 另一人則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像情形不大好。 哎呀,這雨再下下去的話可太讓人鬱悶了。 」「可別生病了……對了,我聽說了哦。 」忽然壓低了聲音,其中一人神秘地環顧四周後道:「……就是去年,冬天吧,聽說出現了怨靈呢。 」另一個人猛然停下了腳步。 「啊、啊啊……」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們說的該不會是穗積諸尚那件事吧。 「不是說右大弁大人被降災了麼?那後來怎麼樣了?」「聽說請陰陽師擺平此事了。 」昌浩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小怪則嗯嗯地點了點頭。 隱形的朱雀和太陰似乎也對小怪表示贊同。 「說到陰陽師,那是指安倍晴明殿下咯。 」「……」躲在暗處的昌浩差點失聲叫出來。 他連忙摀住自己的嘴。 小怪也連忙伸出雪白的前足按在他手上。 「笨蛋,你想被人發現嗎?」看到昌浩瞇著眼睛拚命點頭後,小怪才將前足拿開了。 少年一臉複雜的表情回頭看著那兩名宮人。 (晴明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哦,不過因為沒人提起,所以就被隱瞞了。 )朱雀安慰一般地說。 太陰也接口道:(是啊。 你已經很努力了,這些我們都很清楚,昌浩。 )最後就連小怪也砰砰地敲著昌浩的頭。 而蹲在暗處的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可能讓大多數人瞭解自己,但自己的所做所為,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很清楚。 因為長時間蹲著,腳感到有些麻痺。 他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換了一個姿勢,輕歎一口氣。 「真不愧是晴明殿下啊,喂,如果晴明殿下不方便的話,讓陰陽寮的其他人出手不就行了嗎?」「只有在殿下身體不適的時候吧……不過考慮到右大弁大人的話……」兩名巡邏侍衛在四周稍微巡視了一番後便回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在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且確定對方不會再返回之後,昌浩和小怪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侍衛們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 」昌浩點頭同意小怪的話,隨後細細地巡視四周。 雨勢絲毫也沒有放緩的跡象。 雖然昌浩感覺到了奇怪的氣氛,但尚不清楚究竟何地出了什麼問題。 「嗯……太陰,你還能察覺風裡的異樣嗎?」在他目光所向之處,太陰現身了。 因為被充滿神氣的風所包圍,少女栗色的長髮在空中飄動。 桔梗色的雙眸中帶著深思之色。 神將的眼睛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或許能發現昌浩所沒有察覺的事。 「……好像,是從那邊升起的。 」少女手指的方向究竟是哪裡,因為沒有星光,所以昌浩也不清楚。 「她說的是紫宸殿的方向。 」「不愧是小怪,還是你清楚。 」對於一臉佩服的昌浩,小怪搖了搖耳朵,表示沒什麼了不起。 「就在我們最開始降下的淑景宮附近。 位於皇宮東邊。 」宮中的各殿均各自獨立,互相由走廊等連接。 「那這裡?」已經現形的朱雀和太陰都看著小怪,而他舉起一隻前足放在額前道:「這個嘛,剛才的建築不會是麗景殿和昭陽宮吧?這樣的話……」淑景宮又名桐之壺,昭陽宮又名梨之壺。 這是由於兩宮庭院中分別種有桐樹和梨樹而得名。 聞言,昌浩忽然向西方望去。 皇上現在已經移居宮中。 皇后與中宮、女官等後宮人等也是如此。 不過現在的中宮都住在去年冬天新建的飛香宮中。 昌浩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雨簾的另一邊。 從這裡絕對看不到的飛香宮由於庭院中種有籐樹,故又名籐之壺。 與她最後一次見面之時也是在這樣的雨天。 因為自己始終沒有轉身,因此不知道背後的她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雖然從對方尖利的悲痛之聲中多少可以猜測到,但,他仍然沒有回頭。 偶爾也能從其他省廳的官僚口中到一些關於籐壺的中宮的傳聞。 每當此時,昌浩的心中總會浮起細微的刺痛之感。 而這疼痛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加鮮明。 「昌浩?喂,你怎麼了?」注意到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小怪問道。 昌浩搖了搖頭。 「沒什麼,對不起。 」似乎要證明真的沒什麼一樣,昌浩微微一笑。 在看出對方的堅強之後,小怪眨了眨眼睛。 他早就注意到呂浩所眺望的正是飛香宮。 雖然那一天他不在那裡,但籐壺的中宮究竟對這孩子說了什麼很容易猜出來。 當然,他也很清楚少年會有什麼樣的回答。 昌浩正在變強。 不僅能夠抑制自己的內心,也開始擁有貫徹自意志的強韌。 但,小怪也清楚,這同樣會帶來憂傷。 「是那邊嗎。 我們走吧。 」凝視著邁開腳步的昌浩的側面,小怪沉默著,臉上浮現出一絲嚴峻之色。 吶,昌浩。 你現在所擁有的,是無比堅固而強大的東西。 但,你是否已經注意到,它同時又是如此脆弱易碎的呢? 第五章 第五章 好害怕。 好害怕。 有誰能救救我。 ※ ※ ※ ※ ※ 正走向紫宸殿的昌浩忽然聽到了誰的聲音,他停下了腳步。 「嗯……?」皺著眉頭四處張望,卻不見一個人影。 「怎麼了?」小怪窺視著他的神色問道。 昌浩搖了搖頭。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不知為何,感覺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似的。 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而就在昌浩一臉嚴肅地陷入沉思的時候,朱雀忽然現形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誒?」昌浩反射性地回頭一看,只見朱雀滿臉戒備之色。 太陰也是,趴在他肩上的小怪也沉聲道:「……綾綺殿……不,是更裡面……」三人的視線都集中於黑暗中的那個建築物一一在去年的大火中倖免於難的綾綺殿。 小怪說在它裡面。 現在昌浩他們正背對紫宸殿面對著綾綺殿。 綾綺殿與溫明殿相連。 太陰和朱雀都以保護昌浩的姿勢擋在他面前。 「……怎麼辦,昌浩。」 太陰盯著前方問道。 而昌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過去。」 那飄蕩在空氣中的東西,昌浩的肌膚已經感覺到了。 混雜在風中的究竟是什麼。 昌浩隱約覺得它似乎有某種確切,的形態。 是它在皇宮上空形成了漩渦。 在渾身戒備走向綾綺殿後,昌浩卻在緊靠綾綺殿的溫明殿前停下了腳步。 溫明殿之中。 有非人的存在。 ※ ※ ※ ※ ※ 雨仍在下著。 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少女忽然張開了緊閉的雙眼。 「——齋大人。」 她背後的益荒瞬間現出身形。 齋抬起手制止了青年。 「……這是,誰?」少女目光彷徨,低聲道。 「『這』指的是……」「有人能洞悉保護公主的我們的思維……雖然並不清楚,但是齋思索著低頭,伸指摩挲著嘴唇。 濡濕的黑髮滑落臉頰,蓋住了她半張臉,也讓益荒看不清她的表情。 青年伸出手指替少女梳理著黑髮。 在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之後,她那凝目沉思的神情便一覽無餘。 陷入自己思緒的少女終於抬起頭來。 她輕輕揮了揮手,黑暗中頓時有兩團火苗燃起。 本已熄滅的蠟燭再次被點燃,微微搖動著模糊地照亮了四周。 巨大的祭壇中也騰起了火焰。 與碧綠的楊桐枝一起形成了並排的三方。 在稍高的地方籠著輕紗。 其中端坐著一個巍然不動的身影。 火苗微微晃動著。 少女一動不動地對背後的人道。 「……明知道沒有恐懼的必要,但恐懼卻仍然如海綿一般日益膨脹是嗎?」 「在一無所知之時就已經心存畏懼。」 「但,在弄清一切之後就去掉恐懼之心吧……已經沒有讓你害怕的餘裕了。」 紗帳中端坐的人影微微動了動。 在捕捉到這一點之後,少女眨了眨眼睛。 「……益荒。」青年默然垂手而立。 少女淡淡地,宛如唱歌一般低聲道。 「即使這場雨……永遠下個不停……」握緊雙手,少女閉上了眼睛。 「……也無法洗清我的罪孽……」她看著紗帳中的人影,面上宛如人偶一般毫無表情。 益荒垂下了眼睛。 她在出生之前,就清楚自己所背負的罪孽,即使犧牲性命也無法贖清。 ※ ※ ※ ※ ※ 溫明殿中,設有祭祀神器的聖地。 不穩定的空氣就由此而生。 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小怪低聲道。 「怎麼辦。」 昌浩警惕地瞇起了眼睛。 如果自己這邊先發制人會如何呢?不知道對手會做何反應。 還是暫時這樣觀察局勢,靜待對方現身吧。 昌浩一邊數著自己的呼吸聲一邊觀察著溫明殿,而一旁緊握著手中大劍劍柄的朱雀回過頭來。 「氣氛變了……要出來了哦。」 就在少年暗自深吸一口氣的時候,溫明殿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裡面是一片黑暗。 徹底的漆黑。 而就在黑暗之中忽然飄然出現了一個白影。 昌浩屏住了呼吸。 「女人……?」夾雜在雨聲中的是太陰的低喃。 站在太陰與朱雀面前的是一個女人。 雪白的,捲曲的長髮。 比發更白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一動不動的瞳孔直盯著昌浩。 白髮倒也罷了。 更讓人震驚的是她的衣著。 她所穿的並不是宮中女子所常見的十二單或桂,而是一身緊貼身體線條的無袖衣服。 腰間配有鎧甲,且似乎為了不妨礙行動,衣裾也只到腿部而已。 藍色的碎玉裝飾在額頭,兩腕戴著銀色的鐲子。 不像人類。 昌浩有這種感覺。 與擋在自己面前的兩人和趴在肩頭的小怪一樣。 這個女人,是類似十二神將的存在。 漂浮在四周的空氣毫無疑問非人類所有。 與因為這驚人的事實而震驚失神的昌浩相對的,朱雀與太陰一邊戒備著一邊私下合計。 「這傢伙究竟是誰?」 「是很奇怪。不過……只要把她當做敵人就行了。」 就在兩人做著簡短的交流時,背後的小怪忽然開口道: 「看她的眼睛。」 一直以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昌浩的女人終於轉移了視線。 神將們鬆了口氣。 這個女人終於注意到他們了。 對方所散發的並非妖氣。 也不是靈氣。 在只聽得到雨聲的黑暗之中,空氣瞬間緊張起來。 一觸即發。 究竟誰會先出手呢?「——」一直凝視著神將與昌浩的女人忽然目光大震,她先動了。 太陰和朱雀渾身一振,太陰兩手所形成的漩渦之風能量瞬間激增。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溫明殿中。 在剎那的遲疑後,太陰追了過去,朱雀緊跟其後,小怪也跳了上去。 昌浩連忙跟在他們身後。 在躍過溫明殿的牆後,神將與昌浩進入了殿中。 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在哪兒?!」追尋著對手身影的朱雀高聲叫道。 太陰的風迅速吹入殿內,捲起各個房間的簾子。 被風激起的簾子發出巨大的啪啪聲,而在空蕩蕩的殿內還傳來了其他的聲音。 在被屏風和帷帳所隔開的大殿深處傳出微弱的悲鳴。 是當值的女官。 就在昌浩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四周的氣流變了,殿內的燈隨之被點燃。 「昌浩。」 小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 是的,雖然普通人看不見神將,但卻能看到昌浩。 「昌浩,這邊。」 太陰一把抓住昌浩的手,向仍然開著的門口衝去。 瞬間他們便被大雨包圍,太陰瞇起眼睛,帶著昌浩,一躍飛向了空中。 「太陰,朱雀和小怪呢?」眼見離地面越來越遠,昌浩焦急地問道。 太陰停留在半空中回答道。 「沒關係,人類是看不見他們的。 」她終於放開了昌浩的手,目光落向溫明殿的屋頂上。 「不必多慮。 我相信那兩人絕對能夠很快逃脫的。」 對於少女的話,昌浩感到有些驚訝。 朱雀暫且不提,但她能這樣說小怪,實在讓人意外。 注意到昌浩的視線後,太陰有些不知所措似地目光游移。 「……太陰,你現在還害怕小怪嗎?」昌浩以平靜的語氣問道,但太陰卻像被雷擊了一般猛地回過頭來。 似乎被什麼所阻擋一樣,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地低下了頭去。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默默地凝視著低頭的昌浩,太陰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道。 「……還害怕啊。」 而後,少女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讓自己有力量說出口似的,繼續道:「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也有害怕青龍的時候。 六合也是。 而勾陣,雖然很少與她交戰,但也是懼怕的。」 他們都是鬥將。與御神氣之術不同。是太陰無法比肩的。這是絕對的差異。 「但,騰蛇不一樣……騰蛇很強。 非常、非常的強……因為強,所以令人恐懼。」 「因為強,所以恐懼……?」昌浩下意識地反問道。 小怪的、紅蓮的強大。 難道不是值得依靠的嗎?怎麼會讓人感覺恐懼呢?他如此說完後,太陰搖了搖頭。 「騰蛇最強、最凶。 雖然……凶將並不止騰蛇和勾陣,但騰蛇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嗎?我很早以前就無法對他平心以待。」 在成為晴明的使役之前,她就連靠近騰蛇都不敢。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太陰一臉無奈的神情。 「我也知道這樣不行……但是我害怕騰蛇的神氣,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 劇烈的神氣近乎淒厲。 在出雲的大地上被毫無約束到解放出來的巨大力量讓身為同胞的太陰也感到無比畏懼。 「我知道昌浩想說什麼,這些白虎和晴明也都對我說過……我也在努力。」 對於昌浩而言,紅蓮是溫柔的,值得信賴的,偶爾也會嚴厲,但是昌浩明白這是為了自己,所以從沒感覺到絲毫恐懼。 自己從心底感到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那是對失去的恐懼,他也擔心無法控制自己。 凝視著手心,他咬緊了嘴唇。 所以,昌浩覺得,自己雖然與太陰截然不同,但卻同樣抱有強烈的恐懼。 而紅蓮和朱雀這些昌浩所熟悉的人是否也抱有各種不同的恐懼呢?或許從中可窺見人心究竟有怎樣的堅強吧。 俯視著煙雨濛濛的京都,昌浩雙目微閉。 宮內所望的東邊那點燈之處,乃是皇上與妃嬪所住的後宮。 更東方則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安倍府邸。 自己這麼晚了還沒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吧。 「……"眨了眨眼睛,昌浩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吃驚。 面前是沮喪的太陰,腳下則是一片騷動的皇宮。 朱雀和小怪至今還沒有出現。 在如此情況下,昌浩竟然毫無顧及地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思緒之中。 他真的開始變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處。 以前曾聽過的話忽然在他耳邊甦醒。 那是在紅蓮落入智輔宗主的陷阱中,昌浩也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後,朱雀阻止想要使用移身之術的天一時所說的話。 ——如果要我在昌浩與天貴之中選擇一個的話,我選擇天貴!在恐懼失去之時,寧肯讓其他人犧牲。 無論這個選擇會讓自己陷入怎樣的痛苦。 俯視著溫明殿,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開著的門扉,很快便被從殿內趕來四處張望的宮女小心翼冀地關上了。 不過對於神將而言,門沒有任何意義。 隱形的他們可以輕易地穿過。 果然,朱雀似乎已經隱身逃出溫明殿了。 自己能夠從並未完全斷絕的神氣中感知這一點。 而小怪呢卻是循規蹈矩地擠過門縫溜了出來。 看到為了不被女官們發現而躡手躡腳的小怪,昌浩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過總算是會合了。 太陰的風隨即包圍了四人。 「來了來了。」 伸手抱起一張臭臉的小怪,昌浩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怪,你像朱雀那樣隱身出來不就好了嗎?」朱雀眨了眨眼睛。 太陰也是。 而小怪瞪大了眼睛,臉色僵硬地以前足撓了撓腦袋。 「……是嗎。你早說不就好了。」 「是啊。」 「呵呵呵。」 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小怪鬱悶的臉,昌浩一邊把他抱上肩頭一邊問道。 「這麼慢,剛才朱雀和小怪都在做什麼?」將雨水隔絕於外的風之繭漸漸離開皇宮上空。 太陰還是不敢出現在小怪面前似地躲在朱雀身後。 朱雀也毫不在意。 而後他開口道。 「因為宮女們都嚇得躲到內殿去了,所以我和騰蛇也跟了過去。」 「內殿的聖地?」 「沒錯。」小怪點點頭,抬起前足。 「因為那裡平常都是大門緊鎖,所以我們想去看看那個白衣女人是不是躲在裡面……」「沒找到嗎?」昌浩一問,朱雀和小怪都點了點頭。 像那麼顯眼的人,無論在怎樣的黑夜中,小怪和朱雀都應該能一眼就發現她才是。 與人類不同,黑暗並不能妨礙神將的視線。 溫明殿裡能讓人躲藏的地方很多。 例如屏風和幃帳的陰影下,小房間中,還有收納神器的聖地。 「不過我們也不敢貿然潛入聖地,所以只在門口看了看。 但完全沒感覺到那個女人的氣息。」 朱雀說完後,小怪也肅然道。 「原本異類就不可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那種地方,更不可能隱藏氣息潛伏在那裡。」 正點頭聽著兩人的話的昌浩忽然一愣。 「等等,小怪。」 「嗯?」 「你剛才說『不可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那種地方』,是什麼意思?」太陰也從朱雀身後探出頭來。 而小怪反問道:「喂喂,溫明殿的聖地裡究竟有什麼?」 「這個……」 皇宮。溫明殿。聖地。 把手指放在太陽穴上,神情嚴肅地回想著。 「嗚……哇!」 猛然睜開眼睛,昌浩失聲叫了起來。 「神器!三種神器之一!」沒錯,此地應該供奉著八咫鏡。 聞言,小怪眨了眨一隻眼睛。 「答對了一半。」 「一半?」 「對。」 抖動著耳朵,小怪回望著宮中。 現在已經無法從隱沒於雨幕與夜色中的宮殿群中分辨出哪一宮是溫明殿了。 「傳聞真正的八咫鏡應該在伊勢的神宮中。 而溫明殿旦的應該是精工製作的同樣大小的鏡子。」 昌浩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嗎?」一直致力於學習陰陽術的昌浩其他方面的知識並不豐富。 他對於與自己無關的東西並不怎麼在意,且曾以為一生也不會與皇室有所瓜葛,所以這方面的知識極其淺薄。 不過與他相關的關於貴船的祭神與道反大神的資料他卻深有研究。 不僅熟讀古事記和日本書記,甚至相關的研究材料他也有瀏覽。 他甚至記下了書中高龍神與道反大神出現的地方。 看著這樣的昌浩,小怪也曾嘮叨過這傢伙只要有興趣連記憶力都會好得多,但倘若沒興趣就難以集中精力。 就算是他不拿手的作歷與星見,如果能投入熱情的話結果也會截然不同吧。 不過這些都是他個人性格和幹勁的問題,就算小怪加以提醒也改變不了什麼。 「既然是神鏡的話,也算是神器了吧。」 不過身為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咫鏡卻和這裡所供奉的神鏡是不同的東西。 「溫明殿聖地建有神殿,神鏡似乎就供奉在那裡。 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應該和八咫鏡有細微的區別。」 「是嗎?」昌浩求證般地看向朱雀和太陰,兩人均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這是祭祀天照大神之靈位的地方。 不經允許不得入內。」 「即使我們身為神將,但也不過是與神之末裔有關的存在而已,無法與天照和高龍神這樣的天津神相提並論,所以必須謹守禮儀。」 「嗯嗯,這樣啊……」看著一臉嚴肅的朱雀等人,小怪也表示同意。 「所謂的天津神常帶來災禍,之前不就有很好的例子了嗎?」他輕指京都北方,黑暗之中的靈峰。 昌浩慌忙壓低聲音道:「小怪快住口,被人聽到就麻煩了。」 「不過是幾句話而已,你不用擔心。 神還沒小氣到這種地步。」 但不以為意的小怪隨即遭到了朱雀嚴厲的反駁。 「雖然神也許不會如此氣量狹小,不過偶爾也會心血來潮。 蟲子洞可是很噁心很恐怖的哦。」 小怪頓時一臉被蟲咬的表情。 「朱雀,你別說這麼噁心的事情好不好。」 「我只是提一下可能性而已。這也不是絕對的不是嗎?」 「……這倒是。」 小怪撓了撓腦袋,低聲向北方嘀咕道:剛才是我失言了,您就當沒聽到吧。 看著兩名火將之間的對話,太陰的神色有了些微的變化。 來的巨大力量讓身為同胞的太陰也感到無比畏懼。 「我知道昌浩想說什麼,這些白虎和晴明也都對我說過……我也在努力。」 對於昌浩而言,紅蓮是溫柔的,值得信賴的,偶爾也會嚴厲,但是昌浩明白這是為了自己,所以從沒感覺到絲毫恐懼。 自己從心底感到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那是對失去的恐懼,他也擔心無法控制自己。 凝視著手心,他咬緊了嘴唇。 所以,昌浩覺得,自己雖然與太陰截然不同,但卻同樣抱有強烈的恐懼。 而紅蓮和朱雀這些昌浩所熟悉的人是否也抱有各種不同的恐懼呢?或許從中可窺見人心究竟有怎樣的堅強吧。 俯視著煙雨濛濛的京都,昌浩雙目微閉。 宮內所望的東邊那點燈之處,乃是皇上與妃嬪所住的後宮。 更東方則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安倍府邸。 自己這麼晚了還沒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吧。 「……」眨了眨眼睛,昌浩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吃驚。 面前是沮喪的太陰,腳下則是一片騷動的皇宮。 朱雀和小怪至今還沒有出現。 在如此情況下,昌浩竟然毫無顧及地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思緒之中。 他真的開始變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處。 以前曾聽過的話忽然在他耳邊甦醒。 那是在紅蓮落入智輔宗主的陷阱中,昌浩也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後,朱雀阻止想要使用移身之術的天一時所說的話。 注意到這一變化的昌浩微微吃了一驚。 他似乎瞭解了朱雀與小怪的意圖。 看到昌浩的此時神情,小怪聳了聳肩膀將視線轉向另一邊。 一旁的朱雀眼中微露笑意。 「快到家了哦。」 順著太陰手指的方向已經可見安倍家的屋頂。 那裡正站著玄武與白虎。 白虎抬起一隻手揮舞著。太陰見狀總算安下心來放鬆了僵硬的身體。 小怪對出來迎接昌浩的彰子表示希望能夠早點休息。 「我也會讓昌浩早點休息的……還有什麼事嗎……」感覺彰子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沉,小怪胡亂問道。 彰子吃了一驚,點頭道:「嗯嗯,沒什麼事了。 那晚安了,小怪。」 「啊啊,您也好好休息。」 目送著彰子回到自己房間,小怪轉過身來。 在點著油燈的房間裡,昌浩正換下了濕漉漉的衣服擦拭著頭髮。 「啊啊∼弄濕地板咯,小心一點嘛,昌浩。」 「嗯。」 在擦乾頭髮之後,昌浩拿起濕掉的外衣和支架走出了房間。 將支架放在雨淋不到的走廊一角,搭上外衣,昌浩努力將衣服上的水擰乾,再撫平皺紋。 丁字形的架子平常一般當作屏風來使用,不過下雨時倒是晾衣服的好東西。 「……如果讓白虎吹走水氣的話會幹得更快吧。」 「誒?!」大吃一驚的昌浩慌慌張張地抓住了小怪的尾巴。 「誒?很痛的啊,昌浩,放開我啦!」少年連忙將臉皺成一團的小怪抱到身前,與他那晚霞般的瞳孔對視著。 「你是在開玩笑吧,怎麼能因為這種小事而勞煩白虎呢。」 「沒關係的啦,以前晴明也經常這樣的哦。」 在與若菜結婚之前,安倍家並沒有料理生活的女人,所以家事什麼的都得自己動手。 所以晴明一般都將雜務交給式神去做。 在收服神將之後,他也毫不客氣地利用了他們的力量。 可以說多虧他們晴明才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吧。 這樣也沒關係嗎?十二神將。 昌浩不由得在內心的低喃。 但小怪卻對此滿不在乎。 使用一切能夠用的東西是晴明的信條。 如果不用的話就太浪費了,只要對自己有用,那外人怎麼看都與他無關。 實際上,這一點也曾讓他當時唯一的至交梗岦齋呆若木雞,不過遺憾的是那時小怪並不經常前往人界,所以當時詳細的情形也不大清楚。 在異界的時候,他都是通過勾陣、天空或朱雀獲知這邊的事情的。 不過僅憑這些都可以清楚地瞭解到當時晴明對神將究竟是怎樣的物盡其用了。 晴明將神將稱為朋友,雖然是給予了他們人格上的尊重,但在小事上,卻並不如此。 最初青龍也曾因此勃然大怒,到了被召喚也不出現的地步。 一度使晴明非常擔心。 不過,某天之後晴明無論青龍如何憤怒都正襟危坐不與理會。 經過數年以後,最終青龍認輸了。 此事也就此結束。 結果還是晴明的粘人大法獲得了勝利。 以上的事情小怪當然也是從同胞的嘴裡聽來的。 昌浩用毛巾擦乾被弄濕的地板,再將毛巾擰乾掛到架子上。 看著拉上門回到房間的昌浩,小怪指著窗戶道:「就這樣開著窗會很冷的吧。」 聞言,昌浩向外看了看,回頭道:「嗯,不過關上的話風就進不來了……」雖然由窗口吹進的風夾雜著雨滴感覺有些沉重,但如果關緊的話空氣就無法流通了。 沒有風,心情似乎也會隨之沉重起來。 所以還是盡量開著窗戶讓外面的空氣能夠流進來。 雖然因為陰雨,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清爽的風了。 昌浩從房間一角的書堆裡抽出幾本書回到桌前,在墊子上坐下。 在翻開書的時候,他感覺到小怪正凝視著自己。 「我只看一會兒就會休息的。」 如此辯解之後,小怪只短短地回了一句「是嗎」,就在他附近蜷做一團,前足托著下巴,閉上了眼睛。 昌浩歎了口氣,將燭台移到桌子附近。 在溫暖的橙色燈光下,書上漆黑的墨跡清晰可見。 「八咫鏡、八咫鏡……」一邊翻著書一邊回想。 神器八咫鏡出現在溫明殿,還有那白衣女人。 她大約年過二十吧。 給人感覺很類似於十二神將的裝扮,看起來和勾陣與天後同年。 溫明殿中供奉的,是與八咫鏡一模一樣的神鏡。 所謂的八咫鏡,是在遙遠的神代之時,為了制止素箋鳴尊的惡行,隱身於天巖戶的天照大神所用的神器。 漸漸增大的雨聲讓專心看書的昌浩回過神,抬起頭來。 支起的窗口,能看到滑落的雨滴。 自己已經習慣了燭檯燈光的眼睛似乎還沒有失去夜視力。 「……啊,原來燈已經熄了啊。 」竟然現在才注意到。 昌浩不由得苦笑。 「……'蜷做一團的小怪的背脊正有規律的起伏著。 最近自己這樣看著熟睡的小怪的時間好像多了起來呢。 以前自己總是先行疲憊地睡去,只有在白天的陰陽寮裡才能見到小怪休息的樣子。 雨聲清晰可聞。 好像也很少像今天這樣靜靜地聽著雨水的沙沙聲。 為什麼呢。 就像只有在下雨的時候才會想起這麼多的事一樣,實際上並非在雨天才會這樣思緒起伏,不過下雨時的印象特別鮮明罷了。 「……我,好像有點討厭雨了呢。」 無數景像在腦海總浮現和消失。 昌浩閉上了眼睛。 …………好害怕。 太陰的話在耳邊響起。 平常那麼明朗的少女,在小怪面前卻像另一個人一樣。 昌浩明白她的心情。 畏懼的東西有太多太多。 小時候,害怕貴船的黑暗。 忽然看不清周圍的一切時,對未知的恐懼。 在第一次接到驅妖之命時,全身都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此外,還有很多很多。 恐懼一直都在心中。 但是。 昌浩張開眼睛靜靜地站了起來。 他悄無聲息地推開門,來到走廊上。 回頭時,小怪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 他凝視著在黑暗中墜落的雨滴。 從未有過的恐懼正在昌浩心中滋生。 這種恐懼阻止了正按照自己的感情和意志行動的昌浩的腳步。 雨仍然在下。 腦海中甦醒的,一閃而逝的閃電。 激烈的雨,以及眼前自己緩緩彎曲的身體——寧肯放棄自己而選擇天一。 昌浩,並不想聽到朱雀的這番話。 但它卻不時地在他耳邊響起。 也許,這是因為自己與他抱有相同的恐懼吧。 心中有太多揮之不去的恐懼。 「……必須變得更強……」這句呢喃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這句呢喃很快便消失在雨中。而他身後的小怪只是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聽著。 回到自己房間的彰子,站在門邊,凝視著另一邊的昌浩的屋子。 只有站在屋頂的朱雀看到了她靜默而立的身影。 「彰子公主……」朱雀皺起了眉頭,但最終也沒有出聲。 或許,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吧。 如此憂慮的她。 最後,彰子低頭悄然關上了門。 而朱雀雖然擔憂,卻也沒有再凝視她的身影。 第六章 第六章 翌日早晨依然下著雨。 「小心不要感冒喲。」 昌浩轉身朝到門口給自己送行的彰子望去,瞇起眼睛說道。 「放心吧。對了,彰子。」 「什麼事?」昌浩豎起手指,對歪著腦袋的彰子說道。 「今天天氣不好,所以不可以去市場喲,記住了嗎?」 彰子因為他出乎意料的話而瞪大了眼睛。 昌浩很認真地說道。 「路不好走,雨水又會打濕衣服,而且因為天冷身體很容易著涼……" 彰子看著不斷列舉理由的昌浩,不禁笑出聲來。 「真是的,昌浩你就是愛操心。」 昌浩一臉不服氣地看著笑瞇瞇的彰子,卻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只是在嘴裡小聲嘟囔了幾句。 小怪聽著兩人的交談,半睜著眼使勁晃了下長尾巴說。 「差不多該走了吧?昌浩,路不好走對你也是一樣的。」 昌浩慌忙轉身說道。 「對啊,我出門了。」 小怪「咻」一下跳到了快步前進的昌浩肩上。 「昌浩、小怪,你們走好。小心點喲。」 昌浩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扭頭揮了揮手。 彰子也笑著對他揮手示意。 小怪趴在肩上看著兩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歎了口氣。 「……叫人怎麼說呢…」 「嗯?小怪,你說什麼?」 因為只穿防雨的蓑衣不夠,所以昌浩最近在烏帽子上也塗上了防水油。 地位高的貴族會由侍從撐傘上朝。 可是,傘必須由隨從從旁邊打起。 對昌浩這樣身份低微的人來說,那是僭越身份的物品。 在前往大內裡的途中,昌浩看到了好些上朝貴族的牛車和撐傘的隨從。 「……在這種時候,叫人真想出人頭地。」 「的確。努力吧。」 小怪對昌浩的肺腑之言深切地點頭同意。 雖然召喚車之輔能夠在上朝時不被雨淋濕,可妖車如果停在大內裡的話絕對會引發大騷動的。 不過,由於安倍晴明的眾多逸事流傳很廣,身為其血親的自己即使與妖魔鬼怪一起出現,應該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吧?雖然昌浩一瞬差點輸給誘惑,但他還是馬上清醒了過來。 因為他看到了和自己同樣快步走在雨中的人。 小怪看到那人,全身的毛像貓一樣倒立了起來。 昌浩若無其事地抓住無聲擺出威嚇姿態的小怪尾巴,走向對方打招呼道。 「早上好,敏次。」 「啊啊,早上好,昌浩。這雨下個不停真討厭呢。」 「就是啊。」 昌浩發自內心地贊同道。 雖然小怪好像嘀咕了些什麼,但他卻裝作沒聽見。 「要是雨勢能弱一點就好了。鴨川的堤壩大概也快撐不住了。」 敏次歎息著聳聳肩,仰望天空說道。 「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雖然他只是單純發發牢騷罷了,可昌浩聽著卻感到異常沉重。 昌浩也抬手擋雨仰望天空。 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厚厚的雨雲讓人連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 太陽為什麼會一直躲起來呢? 晴明吃過早飯,站在自己房間的水鏡之前。 那是玄武製作的水鏡。 鏡面裡所映出的,是住在遙遠西方出雲國的道反巫女。 玄武端坐在晴明的斜後方,面無表情地思考著。 通話已進行四分之一個時辰了。 大致都在報告雙方的狀況。 什麼時候才能觸及核心呢?有三名同胞在道反聖域裡。 雖然曾通過水鏡與其對話,但次數並不多。 儘管自己和沉默寡言的同胞只交談過一次,但他卻給人以異常疲憊的印象。 是道反的守護妖們太苛刻了嗎?雖說是無法逃避的宿命,但也真頭痛呢。 那名同胞雖然沉默寡言且缺乏表情,不過卻總能細心地對待他人。 他就算在別人消沉時接近,也不會刺激對方。 玄武非常喜歡他的這一點。 儘管玄武一直希望「太陰也好好學學人家」,可是卻從未告訴過本人。 他在心裡決定「必要時,就讓白虎去傳達此事。」 「……那麼,就那樣。」 玄武眨眨眼,望著晴明的後背。 鏡子中的道反巫女面帶微笑行了一禮。 隨後,她的身影就像波紋一起消失了。 完成任務的鏡子開始收縮光芒,在道反應該也出現了相同的現象。 這鏡子只會在必要的時候啟動,只憑意識即可控制。雖然原本只有被水將認可者才能使用鏡子,但這次卻粗略概括為「在道反居住的人」。 儘管小怪經常前來和勾陣互相報告狀況,不過道反巫女與晴明的用法才是鏡子的本來用途。雖說朱雀、昌浩、彰子也曾和天一交談過,可小怪和勾陣的唇槍舌劍才是最常見的光景。 有一段時間,玄武還曾暗地裡憂鬱過。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哪裡出錯了?不過因為所有人都對「奉獻」了的玄武表示了感謝,他也就沒有再多想下去。 大家說好就是好。 那就是玄武得出的結論。 光是看到樣子就能感到安心,現在的玄武稍微理解了這種心理。 「那麼,好吧。」 水鏡消失之後,晴明一下站起身來。 他彎下腰,想要去拿放在角落的六壬式盤。 玄武見狀慌忙起身說道。 「等等,晴明。我來拿。」 「嗯?是嗎,那就拜託了。」 費勁抱住式盤的老人鬆開了手。 取而代之,小個子神將毫不費力地舉起式盤,按照老人的指示將其搬到書桌旁邊。 十二神將都很大力,以貌取人的話會讓人大吃一驚。 晴明回想起六十年前的事情,饒有興趣地咯咯笑了起來。 「晴明?怎麼了?」晴明向驚訝的玄武表示沒事,在坐墊上坐了下來。 「——白虎。」 被呼喚的風將瞬間現出身形。 「什麼事,晴明。」 晴明一邊把幾本書放到書桌上,一邊靜靜地命令道。 「很抱歉,麻煩你去道反一趟。勾陣靜養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白虎眨眨眼,很乾脆地答應了。 白虎驅使著風消失在西方的空中。 朱雀目送他離開,在環繞晴明房間的竹簾前盤腿坐下。 歸來的神將們首先會降落到晴明面前。 只要呆在這裡,就可以第一個迎接他們。 朱雀本想和白虎同去,但他的理性卻告誡自己不可以離開安倍邸。 儘管有青龍和天後在應該不必擔心,但因為三名鬥將都不在,所以現在不得不更加慎重才行。 快的話大概傍晚就到了。 不過因為白虎的風比太陰的速度慢,所以大概要天黑才能回來。 玄武從門縫瞥了一眼盤腿靜坐的朱雀後背。 「……真是紋絲不動呢。」 「因為是期盼已久的人要回京啊,就隨他去吧。」 玄武歎了口氣,對邊看式盤邊奮筆疾書的晴明說道。 「我可沒想打擾他。要是這麼做的話,會被馬踢的。(日本俗語,妨礙他人戀情者會被馬踢死。 )」玄武的語氣一本正經,毫不誇張。 晴明聽了只覺得好笑,忍俊不禁。 書桌上放著昨天傍晚送來的書信。 那是左大臣籐原道長寫給晴明的信,內容是要他占卜霪雨何時停止,然後上奏。 無須道長命令,晴明早就厭煩了這霪雨。 他已經觀測雲的流動,把握了大致的情況。 不過因為是左大臣的指示,所以不能拿這種隨便的結果敷衍了事。 「這種事情應該是吉昌的本職吧?」 陰陽寮長官應該也給天文博士吉昌下了命令。現在,官僚們大概正在陰陽寮的天文部裡翻閱前幾年的記錄,比對風雲流向和最近的雨量吧。 科學方面的事情是寮內官員們的工作,晴明只是被命令用式占預測雨停的時期。 忙碌片刻後,晴明臉色變得漸漸難看,也不再多話。 端坐在房間一角靜觀的玄武發現主人眉頭緊皺,於是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得出的結果不太好嗎?」晴明沉默地點點頭,回應小個子神將的提問。 玄武驚訝地眨了眨眼。 「還不至於看不到雨停的徵兆吧?」雖然玄武只是信口開河地隨口說說,卻不幸讓他言中。 晴明面色沉重地點了下頭,指示他打開防雨板。 玄武靈巧地站起來,伸直身體打開了防雨板的上半部分。 這比想像的要麻煩。 雖然重量不是問題,但身高卻略顯不足。 「晤……」 正當他一臉苦澀地進行作業時,聞聲前來的朱雀用垂下屋簷的鉤子固定住了防雨板。朱雀對道謝的玄武揚了揚手,再次坐下朝西方的天窄望去。 玄武回到晴明身邊,發現主人的表情未曾有過的凝重,於是皺起眉頭。 他用略為險惡的銳利眼神瞪向烏雲密佈的天空。 那視線彷彿要射穿雲層一般。 不知保持那樣過了多久。 他感覺到來客的氣息。 玄武將目光移向門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露樹送來了文書。 寫信者是左大臣籐原道長。 「才過了一天,到底是什麼事……?」晴明詫異地拆開文書開始過目。 隨後,他微微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什麼……」 「晴明?」 玄武看著晴明不解地眨了眨眼。 老人放下書信仰望屋頂說道。 「沒辦法,午後要出下門了。」 「去哪裡?這麼大的雨,是誰要見你……」感到不快的玄武一臉陰沉,激動地說道。 晴明揮手制止了他。 「沒辦法,實在是無法回絕的對象。」 「道長嗎?」 「不是,你看。」 玄武瞥了一眼晴明遞出的書信,也變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寫信人是道長,但召見晴明的卻是當今天皇。 「是敕命的話,就沒法拒絕了。」 要在這種惡劣天氣中出門,真叫人心情沉重。 晴明將手肘撐在書桌上,深深地歎了口氣。 午後,當晴明飯後正在做出門的準備時,彰子正巧路過。 「哎呀,晴明大人,你要出門嗎?」彰子仔細端詳難得身穿直衣的晴明說道。 「合身嗎?」晴明擺出一副溫和老人的樣子,笑著輕輕揚起雙手。 彰子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的……這麼大的雨,到底要到哪去……」晴明露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誇張地歎息道。 「聖上突然要召見我,不管是下雨還是下槍,不去不行啊。」 召見晴明的,是這個國家地位最高、最尊貴的人。 雖然晴明的話中有說笑的成分,但其中應該有一半以上是真心話。 彰子一臉擔心地問道。 「晴明大人,可雨是這麼大,昌浩也說過路不好走。」 「啊啊,請不必擔心。迎接的牛車很快就應該到了……」突然有一陣風吹過。 那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帶著神氣的風。 晴明閉上了一隻眼睛。 「你看,來了吧。彰子小姐,裡面請。」 天皇派人來迎接了。大概是高貴的官員吧,萬一認識彰子可就危險了。 門口響起敲門聲。接著,傳來了通知的聲音。 「安倍晴明大人,我們來迎接你了。請開門……哇!?」 彰子被響起的叫聲嚇了一跳。 「哎……?」 「我讓太陰去開門了…她大概隱形了吧,一般人是看不見的。」 晴明一臉平靜地飄飄然說道。彰子苦笑著行了一禮。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晴明大人,請路上小心。」 「好的。」 彰子提著衣角「啪嗒啪嗒」地跑開,很快就看不見了。 幾乎與此同時,籬笆間出現了正裝的官員身影。 晴明看到對方大吃一驚。 「這是,行成大人…!」身著朝服的行成站在隨從撐起的傘下,爽朗地笑著說道。 「好久不見了呢,晴明大人。」 原來如此。如果是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的籐原行成,是足以擔當天皇的敕使的,雖然此次是非正式的。 晴明走進行成的傘下,一邊走向牛車一邊伸了伸脊背。 毫無停止預兆的雨,以及天皇的召請。 內心感到奇妙的躁動。 兩人坐上牛車,啟程出發。 晴明吸了口氣,開口說道。 「行成大人,此次召見到底是……」晴明判斷繞彎子毫無意義,於是直搗核心。 行成似乎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頷首道。 「其實除了止雨的占卜,另外發生了大事。」 「你說什麼……?」晴明驚訝地皺起眉頭。 行成則示意他壓低聲音。 兩人是在移動中的車內,而且外面還下著雨,如果不是非常大的聲音,應該不會被外人聽到。 儘管如此,行成還是保持著最大限度的小心謹慎。 「行成大人,那是……」「比起由我來說,你還是去問大臣大人和神祇官(負責朝廷祭祀的官員)比較好。」 「你是說神祇官嗎?」行成向重複的晴明點點頭。 「沒錯。神祇官的大中臣氏現在正在皇宮等候。」 晴明愈發感到奇怪。 陰陽道的陰陽師與神祇官的大中臣氏屬於水火不容的關係。 即使是私底下,也很難想像天皇會通過敕命同時召見他們。 行成似乎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 應該說,好像就連行成自己都不清楚事情的詳情。 晴明放棄追問,回味起早上和小怪之間的交談。 在昌浩吃早飯的時候,小怪來到晴明那裡,籠統地講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首先,貴船祭神的樣子奇怪一事就讓人在意。 那和持續不停的雨不知是否有某種關係。 此外,就是在溫明殿出現的來歷不明的白衣女人。 ——雖然他們立刻就去追趕進入殿捨的女人,不過她卻突然消失了。 在小怪和朱雀、太陰、昌浩四人的眼皮底下,女人就好像煙一般消失了。 在昌浩和太陰提前一步離開之後,小怪和朱雀藉著隱身的優勢繼續尋找女人。 他們找遍了殿捨之中、神殿以外的所有地方,結果一無所獲才放棄搜索離開。 據說她散發出的氣息與妖氣、靈氣都不一樣,而且還相當的強烈。 和小怪同行的朱雀經過仔細考慮之後,這樣說道。 就好像我們的隱形一樣消失了。 據說,其打扮也和神將很相似。 晴明歎了口氣。 真是的,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晴明大人。」 晴明聽到呼喚聲,一下回過神來。 他抬頭一看,發現行成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 「即使是晴明大人,聽說了大中臣也需要有所準備嗎?真抱歉,我要是能提前通知你就好了……」晴明看到行成的目光黯淡下來,連忙擺手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行成大人。我昨天收到了大臣大人要求占卜止雨之兆的信,正在考慮該如何回復那個結果……」 行成聽完晴明所言,瞪大眼睛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晴明沉默地垂下了肩膀。 行成心領神會,深深歎了口氣。 那麼,就不得不增加堤壩的險情警備人員了。 要是鴨川大堤真決堤的話,都城的大街小巷都會被淹。 堤壩在兩年之前也曾決堤過,行成因此才被任命為防鴨河使。 一想起當時的慘狀就讓人心情沉重。 行成真心祈禱不會出現當時的那種災害。 忽然,牛車的搖晃變得嚴重起來。 道路因為雨水變得泥濘,非常不好走。 就算在車內都能感覺得非常清楚,牧牛童和隨從們正在拚命確保車輪不陷入淤泥之中。 如果這時有昌浩的式神妖車的話,應該能更加靈巧地前進吧。 晴明在心中如此思考著,根本不知道就連妖車也完全陷人泥中,被紅蓮推著好不容易才擺脫的事情。 在雨聲和車輪聲中,牛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行成和晴明一走下停在車棚中的牛車,馬上有人為他們撐起了傘。撐傘的隨從們已經淋得像落湯雞一樣。 雖然很過意不去,不過這是他們的工作。為了不讓被雨淋透的他們著涼,晴明低聲吟唱起驅散感冒的咒文。 他跟隨行成登上台階,由等候的女官引導前進。 雨水借助風勢傾瀉而下,竹簾有一半以上已被打濕。女官的衣角吸了水,稍微有些變色。 行成和晴明都選擇了走廊的乾燥之處,慎重地前進。 馬上就要參見天皇御前,絕對不可以有失禮數。 兩人到達皇居的寢殿,被等候在門前的女官領進其中。 年輕的青年坐在放下簾帳的正房裡。在比簾帳相隔的正房略低的廂房裡,熟識的左大臣和從未見過的中年貴族正坐在坐墊上。 另外還準備了兩個空著的坐墊。一個位於廂房的正中間,另一個在靠近廂房隔板的位置。 左大臣道長坐在更靠近正房的位置,中年男性坐在靠近隔板、和空坐墊相同程度的位置上。 「噢噢,我們等好久了,晴明。行成,辛苦你了。」 「是。」 行成朝道長行了個注目禮,走向正中央。 晴明則走向隔板,不用他人多說就默默坐了下來。 老人拱手作揖行了一禮說道。 「安倍晴明,應詔前來參見。」 簾帳對面傳來年輕但穩重的一個聲音。 「好久不見呢,晴明。你終於來了。」 晴明深深低下了頭。未經許可就和天皇說話是大不敬的。 坐得離天皇最近的人是左大臣。 在這個場合,晴明的話全都必須採取由道長向天皇奏上的形式傳達。 畢竟晴明的身份是不允許登殿的。 要是他隨便開口的話,大概會被哆嗦的公卿們找這樣那樣的麻煩吧。 不過,現在是非正式的場合。 「願我主御體貴安……」老人說著形式化的開場白。 端坐簾帳後的青年則敲了一下手中的絲帕扇,略帶苦笑的說道。 「啊啊,不用打官腔了。這雨已經讓我很煩悶了。」 聲音裡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晴明一下抬起了頭。 「在早朝也就算了,這種時候還那樣只會讓人更加憋悶。」 年輕天皇的口氣讓晴明露出了笑容。 畢竟天皇的年紀和晴明的孫子差不多。 再想想自己的孫子們,就算他身居至尊之位。 這發言也應該很正常吧。 而且說實話,哪怕對象是天皇、關白和攝政,晴明即使在表面上畢恭畢敬,心裡卻總在想著「那又怎麼樣」。 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人性。 晴明對只會炫耀身份的貴族敬而遠之。 「聖上,那樣的話只在這裡說說比較好。」 天皇對回話的晴明點點頭說道。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左大臣。」 天皇對談話感到滿足,倚靠著扶手催促道長。 道長對天皇行了一禮,接著轉向晴明說道。 「晴明,這位是服侍神祇大副的大中臣氏。」 道長說完後,看來比他要年長十歲的中年男性無言地點了點頭。 晴明也向他回禮。 神祇大副是從五位下。 也就是說,服侍他的這個男人身份要更低。 可能和晴明同等,也許還要更低。 原來如此,因此他才會和晴明坐在幾乎相同的位置啊。 從他的身份來看,是不可能登殿的。 正因為是非正式的,他才能夠參見天皇的御前。 (人類真是喜歡搞些條條框框的東西呢。) 隱形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半無奈地嘀咕道。 對此,另一神將以略微欠缺霸氣的高音表示同意道。 (就是啊……說是天皇,卻比成親和昌親的年紀還要小。就算血統有多麼重要,這也……) (說的沒錯。) 這時插進了一個混雜著苦笑的聲音。 (雖然的確是那樣,不過皇家的血脈也是天照的後裔啦。被眾人尊重也是有相應的理由的。) 晴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是稀奇,自己的護衛居然有三個人。 通常都是一個人,最多也就兩個人。 沒想到等待白虎歸來的朱雀居然也跟來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晴明細微的表情變化,朱雀用似乎很遺憾的口氣說道。 (我要是放棄任務的話,會被天貴責怪的。雖然天貴對我來說最重要,但天貴比任何人都擔心你。 因此,我該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吧。) 晴明雖然被跟隨自己的式神斷言「你排在第二位」,不過因為他早就清楚此事,所以並未感到受傷,反而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理解表情。 朱雀的想法雖然出人意料,但並不會讓人不快。 (我覺得那是不是有點問題啊,朱雀。) (是啊,我也同意玄武的意見。) 即使看不見,但光是聽聲音,就可以預想到小個子神將們是什麼表情了。 晴明故意咳嗽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笑意。 除了晴明以外,誰也聽不到這對話。 「大臣大人,我聽聞有十萬火急之事,到底是……」晴明一開口,道長和大中臣氏就相互點頭示意。 開口的人是大中臣氏。 「我是神祇大副大中臣永賴大人的部下,神祇少佑大中臣春清。」 春清一直和神祇大副一同留在神宮,擔任大副永賴的輔佐。 在神祇官之中,神祇大副是某種意義上的特別存在。 他還兼任坐落於伊勢的神宮祭主。 晴明在記憶中回溯,神宮的祭主應該也是主神司。 大中臣永賴和晴明並未直接見過面,不過名字還是記得的。 其畢竟是祭祀天照大神的神宮祭主。 晴明也曾經數次去伊勢參拜過。 (神宮嗎……真叫人懷念呢,晴明。) 帶著笑意的聲音是朱雀的。 晴明雖然沒法點頭同意,不過還是微微抖動了一下眼皮。 很久以前,他曾和若菜一起去伊勢參拜過,應該是在兩人剛剛結為夫婦的時候。 當時的女性很少離開住所,離開都城的更是幾乎沒有。說到女性出遠門的機會,當時和現在都沒有改變,就是去參拜伊勢和參拜熊野。 她參拜完神宮後,曾眼睛閃閃發光地許願在式年(祭年,神社規定舉行祭奠的年份)遷宮之年再次參拜,可惜最終未能如願。 儘管如此,晴明也對能和她一起旅行感到幸福。即使一同度過的時間並不長,那些日子卻比金銀珠寶更加鮮艷閃耀,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 沒錯,那裡還有早已失去的、曾是朋友的男人。 晴明的腦海裡閃現出做夢般的光景。 那是絕對不會告訴孩子與孫子們,只屬於晴明一個人的東西。 晴明眨眨眼睛,吸了一口氣。 現在不是懷念那些事情的時候。 晴明將甦醒的記憶再次送回心底,切換了心情。 第七章 第七章 「神祇少佑大人為什麼會來這裡?」 正如方才本人所說的,既然其職責是輔佐大副,就應該呆在齋宮寮才對。 春清沉痛地低下頭說道。 「……來月,神宮將舉行遷宮的儀式。」 晴明聽到春清的話,微微皺起了眉頭。 今年的確輪到式年遷宮的年份。 那麼,現在伊勢的齋宮寮應該處於最忙碌的時期。 「抱歉……我不明白在那麼重要的時候,少佑大人為何會離開伊勢。」 晴明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 道長和行成大概也預想到了此事,用沉默的眼神催促春清繼續。 「關於此事,我懇請聖上直接賜言,希望晴明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由聖上……?」 簾帳後面的影子點了點頭。 雖然是白天,但由於持續降雨的緣故,寢殿內昏暗得必須點燈。 從剛才開始,簾帳後的天皇就只能看到影子。 春清被晴明投以疑問的視線,板著臉繼續說道。 「實際上,永賴大人身患重病,根據情況也許不得不放棄祭主的責任。」 「什麼……!」 老人頓時啞口無言。春清則緊緊按住膝蓋低下了頭。 「官員們都在祈禱大人的康復。雖然連日向天照坐皇大御神祈禱,可是卻毫無效果,大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 他突然閉上嘴,使勁咬了一下嘴唇。 「……齋宮(在伊勢神宮侍奉的皇女)也擔心大副,每天都在寮內向天照大御神供奉祈禱。」 當代的齋宮是當今天皇的表妹,名為恭子女王。 在被龜卜選定之時,恭子女王才只有三歲。 據春清所言,現在十七歲的齋宮從一個月前開始就身體不適,一直臥病在床。 「不只是大副,就連齋宮也……即使卜部向皇大御神請詢此事,沖也沒有給出答案。」 到底該如何是好?齋宮寮的官員們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 春清向老人俯首說道。 「晴明大人。在下深知拜託大人你這種事情十分冒昧,可我們已經是毫無辦法、束手無策了。」 春清深深低下頭,懇求道。 「如果是大人你的話,也許能夠占卜並且驅除掉大副之病的病根。 這件大事請你一定要幫忙……!」 晴明沒法立刻回答。 他是陰陽師。雖然神祇官也會借助神的力量、請詢神的意志、詠唱祝詞誦讀祓詞,但基本上和陰陽寮處於平行線,彼此不會相交。 陰陽道方面比較多元,必要的話不管神道、佛教、密教還是修驗道的方法都會使用。 可是,神祇官信仰作為高天原最高神的天照坐皇大御神,擁有山高海深般的絕對矜持。他們絕不可能接近陰陽道,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晴明無法在咄嗟間做出判斷。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行成總算開口了。 「晴明大人,我也想拜託你助他一臂之力。」 仔細一看,行成顯得非常認真。 「聖上也非常擔心,懷疑這霪雨會不會和神官的怪事有某種聯繫。」 因此,他才會通過道長召見晴明。 之所以沒有派出敕使,是因為擔心如果神宮的怪事被當作國家大事傳開的話,會流傳出無謂的傳聞,從而引發民眾心中的不安。 「晴明,聖上認為既然你能醫治百病、擁有能使死者脫離黃泉的秘術,也就一定能拯救神祇大副和齋宮。 」晴明聽完左大臣嚴肅的話語,皺起了眉頭。 聖上認為。也就是說,即使是非正式且秘密的,那也是真真正正的敕命。晴明根本無法表示異議。 晴明轉向正面,低頭說道。 「雖然不知不肖晴明是否能盡微薄之力,但既然是聖上所言,臣下就謹遵聖意。」 簾帳的對面傳出安心的聲音。 「說的好,晴明。這下我也能放下心中的石頭了。」 晴明側目瞥了一眼春清,露出驚訝的表情。 神祇少佑正低頭不斷顫動著嘴唇。不過他並未出聲,而是忍耐著緊緊咬住嘴唇。 晴明立刻接到占卜的命令,從天皇的御前告退。 道長和行成、春清繼續留下,大概還有些伊勢的事情要談吧。神宮的事情和晴明沒有關係。 由於有牛車送行,所以晴明一邊跟著引路的女官,一邊低聲說道。 「管他是占卜還是祈禱,集中神祇官的全力去做不就好了,為什麼要來找我呢。」 儘管晴明清楚神將們在對他偷偷摸摸地嘀咕苦笑,卻毫無閉嘴的意思。 結果,關於占卜霪雨的事情隻字未提。 雖然神宮方面可能比霪雨要更重要,可是後者同樣也是大事。 「真是的,吶……」 一隻小手拍了拍歎息的晴明的肩膀。 那多半是太陰吧。 玄武的話碰不到肩膀,朱雀的話手又太小了。 「晴明大人,請小心腳下。」 晴明微笑著,朝不時回頭提醒自己的女官點點頭。 有人在注視著這位老人的後背。 一名女官站在對屋(寢殿左右或後方的別棟建築)的竹簾下,手扶柱子凝視著晴明。 那視線彷彿黑夜般冰冷,堅定毫不動搖。 「……安倍、晴明。」 女人低吟著瞇起眼睛,轉身離去。 ※※※※※ 脩子停止擺弄手中的蛤殼抬起頭來,圓圓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 「安倍晴明來了?」被問到的女官點點頭。 「是的,好像是被聖上召見,秘密前來的樣子。 我們也是在晴明大人離開之後才知道的。」 修子放下貝殼,扭曲面孔問道。 「沒有告訴他母親大人的事情嗎?父親大人什麼都沒有對晴明說嗎?」女官望著跪著挪動過來追問的修子,面露難色地說。 「那個……」她停頓了一下,無奈地繼續說道。 「因為皇后娘娘自己說過不需要。 」修子睜大了眼睛。 「為什麼……!」她不禁朝母親所在的對屋望去。 雖然簾帳和隔板擋住了視線,但視線的前方就是皇后定子的對屋。 「母親大人的身體明明也不好……肚子裡明明有孩子,有公主在的……」定子正在懷孕中。 她自從腹部開始明顯突起就一直身體不好,經常臥床不起。 雖然修子想去探望,但去了只會讓母親擔心自己。 母親會發現自己寂寞的心情,在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勉強起身來擁抱自己。 雖然自己會非常高興、幸福地想要哭泣,但母親冰冷的手指和臉頰,卻讓人感到心裡變得冰涼。 修子的弟弟敦康親王也不在定子身邊。 現在正在其他對屋由乳母照顧。 如果發現自己的孩子哭鬧,母親就會掙扎著起身。 所以對此擔心的天皇下了這樣的命令。 當今天皇非常寵愛定子。 雖然他同樣也疼愛修子和敦康,但妻子和孩子是不同的。 在他的心裡,定子比孩子們的比重更大。 雙親和睦讓人高興。 雖然還有其他后妃,特別是身為左大臣之女的中官更將修子視為眼中釘,但只要看到彼此依靠的父母,那種忌憚心情也就淡薄了。 左大臣道長雖然在血緣上是修子的大叔父,但修子怎麼也無法忘記他就是害母親傷心的罪魁禍首。 就算修子和他見面,也總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每到那時,道長總是在歎息。 「晴明不會再來了嗎?不能叫他來嗎?」面對修子的詰問,女官搖搖頭說。 「我的話,什麼也……」她覺得因為失望而垂頭喪氣的公主很可憐,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他女官幫狼狽的女官回答道。 「公主,明天去見皇后娘娘,拜託她召見晴明大人如何?」修子肩膀猛地一顫,戰戰兢兢地扭頭一看。 不知何時,阿雲已經面帶微笑地在一旁端坐了下來。 「……哎……」阿雲笑得更開心了。 「皇后娘娘會有所顧慮,應該只是因為不想勞聖上費心。 所以如果公主去請求的話,她也許會改變心意的。」 另一名女官聽了阿雲的話,鬆了口氣使勁點頭說道。 「啊啊,不會錯的,公主。請你一定要那麼做。如果公主開口的話,皇后娘娘一定會召見晴明大人的。」 修子眨眨眼,四處游移起視線。 是那樣嗎?也許那麼做比較好。 但由於是阿雲的提案,使得她的心情跌入了黑暗中。 「……我考慮一下……」她總算擠出了一句話。 女官則露出安心的笑容直點頭。 這時,有人出聲呼喚她。 「哎呀……阿雲,拜託你了。」 「好的。」 修子靜靜地朝準備離開的女官伸出了手。 手被阿雲從一旁抓住。 修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修子被拉向阿雲一方,變得站立不穩。 阿雲湊近年幼公主的臉頰,滿臉微笑地說。 「好了,公主。 稍微休息一下如何啊?」雖然還未入夜,但外面已經如夜晚般黑暗。 「也許你在擔心皇后娘娘……不過,公主你的臉色也不太好喲。」 修子朝後退了一步,但阿雲並沒有鬆開修子的手。 「請放心。直到公主休息為止……不,即使公主休息了,我也會一直呆在你身邊的。」 修子的肩膀正明顯顫抖著。 阿雲明明應該已經察覺了,可她的表情卻完全沒變。 「一直……為了讓公主哪兒也不去,我會一直陪著你……」 「……」修子忍不住甩開阿雲的手,逃入正房深處的帳台中。 她抱著頭蹲坐下來。 救救我、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那眼睛一直在看著自己。 那眼睛一直在緊盯著自己。 牢牢地囚禁著自己。 「……救……」好可怕。 誰來、救救我—— ※※※※※ 能聽到聲音。 「沙沙」作響的雨聲。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急劇增加的雨聲。 一點點增大、變強。 雨聲。 不,那不是雨,是鳴神的轟鳴。 鳴神正在發怒。 「咚咚」地發洩怒氣,興奮而又瘋狂著。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不,那不是雨,也不是鳴神。 那麼,那是什麼?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什麼聲音?這聽起來只可能是鳴神的聲音。 ——你應該不知道吧。 ——這個、你不知道的這個是, ——……的聲音。 ——這個聲音在呼喚著你。 ——你的耳朵很快就能直接聽到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什麼的聲音。 另外。 在那裡看到的、那人是誰——? ※※※※※ 修子猛地睜開眼睛,一下跳了起來。 心臟「咚咚」地跳得飛快。 呼吸急促,就好像被什麼怪東西追趕著全速奔跑一樣。 「…………』眼淚微微滲了出來。 在自己抱頭蹲坐下來之後,似乎不知何時睡著了。 她揉了揉眼睛,注意聽著四周的動靜。 聽得到「沙沙」的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剛才做了夢。 是什麼夢呢?在夢中好像聽到了和這很像的聲音。 「……很……像……?」修子嘀咕著,使勁搖了搖頭。 不對,一點也不像雨聲。 那是巨大、強烈、激昂、可怕的聲音。 修子一邊抱住自己的身體,一邊拚命地呼吸。 「那是……什麼……是誰……」在看著。 在能聽到那聲音的地方。 在那響著如同鳴神般可怕聲音的地方,極其可怕的東西在凝視著自己。 那聲音似乎在呼喚著。 那到底是……她曾思考過,但因為過於恐懼,她放棄了思考。 她摀住耳朵緊閉雙眼,拚命地想抹消那些東西。 可是在幼小心靈裡刻下的恐怖,是不能那麼簡單抹去的。 救救我、救救我。好可怕,好可怕。有人嗎? 修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出帳台。好黑,好恐怖。 在附近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確認那恐怖的女官是否真的不在。 眼淚快要奪眶而出了。 因為好像一出聲眼淚就會決堤般湧出,所以她咬緊嘴唇拚命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感情。 好想見母親。 她在心中想像著那蒼白的面容,就那樣走出了屋子。 下著雨。 感覺雨聲變得更強、更響了。 天空也比平常顯得更黑暗、更陰沉,感覺與心情都很陰鬱。 如果出太陽的話,應該就不會如此不安了。 可為什麼哪裡都看不見太陽呢,是躲在那雲彩後面了嗎?那樣的話,為什麼那雲彩會一直覆蓋著天空呢。 太陽會就這樣消失,只剩下黑夜籠罩這個世界。 這種難以形容的恐怖念頭冒了出來,牢牢纏住修子的心。 「母親、大人……」 腿絆在一起沒法好好前進。 打濕的竹簾好冰冷,赤腳被淋濕,手扶著的欄杆也被打濕。 斜落下來的雨點打在修子的頭髮上。 額頭、臉頰、脖子、肩膀全都被雨打到。 修子彷彿被雨水束縛全身般顫抖起來。 那時,視野的角落裡有什麼人動了。 沒等她回頭,就聽到驚訝的聲音。 「公主?」 修子停下腳步,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被雨水與淚水模糊的視野裡。 「……行成……?」 籐原行成慌忙跑向茫然低語的修子。 趕來的行成毫不介意會打濕衣服,跪下和她對齊視線後問道。 「怎麼了,修子公主。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擔心的聲音和關切的表情都是真心的。 籐原行成是經常拜訪定子的少數公卿,與擔任定子女官的少納言也關係親密。 他在修子襁褓時就認識她。 雖說是認識,但也不過是透過帳子和簾子聽到聲音罷了。 在修子能夠行走、可以隨意在皇居的登華殿和竹三條宮活動之後,和他不期而遇的機會也增加,於是記住了他的長相。 行成只要看到修子,就會微笑著蹲下陪她,直到尋找修子的女官們趕來。 所以,修子才會喜歡行成。 「公主,女官們哪去了?」原本一臉恍惚看著行成的修子,被那句話拉回了現實。 修子一下回過神來,膽怯地游弋起視線。 行成發現她眼中的恐懼,很驚訝地皺起眉頭問道。 「修子公主,到底……」正當他要接著說出「怎麼了」時,背後傳來聲音。 「哎呀,真是抱歉,右大弁大人。」 行成扭頭望去,因此看漏了修子瞬間僵硬的表情。 在他面前舒緩下來的緊張之弦,又因為另一個人再次繃緊。 阿雲來到全身僵硬的修子身旁,將雙手輕輕放在了她纖細的肩膀上。 畏縮的修子根本無法動彈。 「雖然我一直陪在公主身邊,可在我離開的時候,她好像跑出了帳台……」行成看著俯首道歉的女官,用帶少許斥責的口氣說道。 「今後絕不可以讓公主離開視線。 她可是現在最重要的人,要是有個萬一的話怎麼辦?」女官接受了行成的訓斥,老實地低頭說道。 「是……我今後一定注意。」 接著,女官若無其事地問道。 「右大弁大人,現在最重要的人是指……?」行成察覺到自己的失言,一時無話可說。 女官抬起頭不解地問道。 「公主有什麼……」 「……那只是語言上的修飾。聖上和皇后都是重要的人,公主也是一樣。」 行成再三叮囑後離開了。 女官目送他離開,笑著低聲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呢,右大弁。」 那聲音和面對行成時截然不同,顯得十分冷酷。 「公主很重要……沒錯,再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了……」 修子聽著頭頂上傳來的恐怖聲音,嚇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她像雕像一樣僵硬著,在心中發出了悲鳴。 第八章 第八章 很快便到了下班的時間。 被每天繁雜的公務纏身的昌浩聽到下班的鐘鼓聲時不由得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這天要是一下雨,就看不出天色了呢。」 昌浩有氣無力地嘟囔道,坐在一邊的小怪抬起頭望瞭望天空。 「差不多吧。不過從現在這麼陰暗的程度來看,應該錯不了該是黃昏了。」 「啊,讓你這麼一說我一下想起來了。」 昌浩走到書桌邊上,書桌上面早已準備好了紙張和筆墨。一到葉月(陰曆八月)昌浩便需要記載雨量。 每次下雨都需要做好記錄,然後依次把記錄裝訂成冊。因為是需要長期保存的記錄,所以一天也不能馬虎遺漏。 這個和每個月的月曆還不一樣,月曆只要那個月過去之後就沒用了,所以和這個比起來,還是做月曆更加輕鬆一些。 「......哦,那不是行成嗎?」 小怪扭過頭去說道。昌浩聽到小怪的聲音也停下手中的筆,順著小怪的視線望去。 果然是籐原行成,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臉色顯得異常凝重。 昌浩向行色匆匆的行成叫道。 「行成大人!」 但是行成卻好似沒有聽到依舊向前走著,於是昌浩再一次提高了音量叫道。 「行成大人!」 這次似乎一直沈浸於自己的思考之中的行成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 「啊啊,是昌浩呀。」 昌浩穿過走廊向行成走去,歪著頭問道。 「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是就是。你看你這裡,兩個眉毛之間。簡直就好像完全擰在一起了嘛,行成!」 站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一邊指著自己的眉毛一邊對行成說道。 昌浩將小怪一腳踢到旁邊,然後帶著關切的表情說道。 「是不是太疲勞了?關於鴨川的堤壩的問題,修建的時間......」 昌浩的話說到一半,行成似乎一下想起了什麼一樣忽然說道。 「啊啊......不,都已經搞定了......啊不,還沒弄好。」 忽然改變了自己的回答,行成用手撓了撓頭髮一邊望著屋頂嘟囔道。 「啊,不行了不行了。有點混亂了。」 昌浩一下子驚呆了。 自從他出仕以來工作這麼長時間,與行成也打過不少交道,但是像現在這樣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行成到是第一次見到。 看到昌浩驚訝的樣子,行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不好辦了,要是一直這樣的話,工作都做不好了呢。」 行成苦笑著自嘲道。 「昌浩的工作也快要做完了吧?」 行成望著放在書桌上面的筆墨和紙張,瞇著眼睛說道,看來他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轉換的也太快了。要是他沒有這種能力的話便不能夠在政界吃的這麼開了吧。 「啊,那個做完之後今天的工作就差不多都結束了。行成大人呢?」 「我啊。估計是回不去家了。」 聽到著句話昌浩不由得笑道。 「果然是能者多勞啊。又要去今內裡又要忙這邊的事情,光是來回趕路便要花掉不少時間了呢......」不知什麼時候小怪又跑到了昌浩的腳邊,兩隻前腳交叉著抱在胸前點了點頭道。 「就是啊。即便你有牛車,也要花不少時間在路上呢。」接著小怪一下跳到昌浩的肩膀上,然後揮了揮手道。 「算了,你自己努力吧,行成。要是多一些像你這樣善良的傢伙從政的話,這個國家的未來才不會陷入暴政統治之下啊。」昌浩瞥了一眼口無遮攔在那裡滔滔不絕的小怪。 「嗯?差不多真是這樣。」雖然昌浩沒有說出來,但是小怪已經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他的意思。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靈相通?似乎有一些不一樣呢。 望著昌浩的行成忽然眨了眨眼睛,然後向東方的天空望去,似乎又陷入了沈思之中。 「行成大人?」昌浩也跟著向東方望去。 行成閉上眼睛道。 「......剛才,在今內裡,見到了姬宮殿下。」聽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昌浩的心不由得條件反射般地揪了起來。 「哎...?」似乎沒有注意到昌浩的反映,行成淡淡地繼續說道。 「看上去她的臉色非常不好......真是可憐啊。」 「喂,行成。你是什麼意思?」小怪雖然開口提問,但行成當然是聽不見的。 取而代之的昌浩繼續問道。 「那,行成大人。 這是什麼意思呢?」 「皇后殿下身體不是很好,所以一直臥病。 姬宮殿下雖然天資聰穎,但也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 還是需要大人溺愛的年齡......看到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那麼堅強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可憐......」而且,行成的話說到一半,他的眼睛裡面忽然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然後便停下去不再繼續說了。 昌浩和小怪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行成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對昌浩說道。 「昌浩,剩下的工作還要繼續加油啊。」 「嗯。我會認真完成的。謝謝您。」 向低下頭去的昌浩微微一笑,行成便轉身消失在中務省的方向了。 昌浩站在原地,半天沒有移動。 身處今內裡的攸子公主。 很少有人知道,昌浩和攸子公主還有一段不淺的因緣呢。 既有自己幫她的,也有被攸子公主幫助的時候。 攸子公主那哭泣著要母親的樣子,一直深深地印在昌浩的腦海裡揮散不去。 再聯想到現在皇后定子殿下的狀態,攸子公主一定是在獨自忍受著痛苦吧。 昌浩把自己的想法在小怪的耳邊說了一遍。 「啊,不會是獨自一個人吧。宮裡也是有很多傭人和侍女的。攸子公主的侍女的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小怪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臉色一變沉默了起來。 「嗯?你怎麼了,小怪。」 小怪把頭轉向一邊,淡淡地回答道。 「......沒事,就是想起了一點事情。」 小怪瞇著眼睛撓了撓腦袋,然後耳朵也耷拉了下來歎了口氣道。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種語氣,昌浩當然知道小怪是回憶起了什麼事情。 曾經與風音敵對的時候,風音曾經偽裝成修子公主的侍女潛入過宮中。 昌浩默默地撫摸著小怪白色的腦袋。安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畢竟自己的心裡還在隱隱作痛。 小怪一直都不願意再提起那件事情。也許因為是太過痛苦的回憶,所以才一再逃避。但是現在卻由不得不去面對。 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便再也無法消除。既然不能夠忘記這一切,那麼在有生之年便會一直銘記。 自己所能夠做的,只有期待時間能夠慢慢地撫平曾經的創傷。傷痛總會消失,最後留下淡淡的傷痕。直到有一天,當忽然再次回憶起的時候能夠有一種坦然的感覺,那時候才算是真正的救贖吧。 「幹什麼嘛。」 小怪似乎有些不耐煩地抖了抖身子,甩著尾巴示意昌浩把手拿開。但昌浩卻沒停手繼續撫摸著,最後還是小怪放棄了反抗,乖乖坐了下去。 昌浩一邊工作一邊想道。 行成剛才最後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年幼的小公主太可憐了。而且-- 從他剛才那憂鬱的眼神裡面,似乎還能夠看到一些複雜的感情。 行成應該是每天都有很多繁重的公務纏身,但卻總是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如果換了昌浩的話,恐怕早就累得一動也不能動了。 也許行成大人多少能夠抽出一些時間休息一下會更好吧。即使行成大人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也好,但是要肩負這麼多的重任,恐怕也有點強人所難了。 在這一點上,成親就做得很好。 不管做什麼工作也好都適可而止,該努力的時候努力該休息的時候休息。所以昌浩從來沒見過成親忙到行成那個樣子。 行成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許成親比行成更加了不起。 「......很在意嗎?」 在旁邊團成一團的小怪,忽然插口道。昌浩停下手中的筆向小怪望去,小怪晚霞般的瞳孔向東方的天空望去。 「啊......」 那邊也是。 小怪一下站了起來,眨了眨眼道。 「我說,我可是很在意修子公主的事。」 四下望了一圈確認周圍除了自己和小怪再沒外人之後,昌浩壓低了聲音道。 「我也很在意啊。行成大人都那樣說了。」 昌浩把毛筆在墨硯之中沾滿了墨水之後稍微坐正身體。 「--那麼,接下來拜託太陰或者白虎幫忙吧。」 小怪微微一笑。 「怎麼樣?」 「嗯。」 對方是天皇的孩子,按照常例來說是和昌浩一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但是雖然誰也不知道昌浩與攸子公主的這段因緣,這卻無法成為自己放任不管的理由。 「只是看看情況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不過她身邊一定有侍女的。到那時候就交給我來處理吧。」 「哦哦,你還有這種辦法嗎?不愧是小怪啊。」 小怪忽然呲著牙叫道。 「別小看我!多少也給我放尊敬一點,晴明的孫子!」 「不許叫我孫子!」 他們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不過昌浩卻已經完全注意不到了。 正好路過的敏次聽到昌浩的叫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向上面望著自言自語道。 「......昌浩殿下,沒問題吧......」 *** 青年聽到鐘鼓的聲音停下腳步。 「這是,報時的嗎......」 青年感慨著向四周環視了一圈。 別說大內裡了,對於青年來說進都這都是頭一次。 不過這種感慨的神情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青年便恢復神情再次恢復端正的姿勢面向前方。 在他面前的是朱雀門。穿過這道門,便是這個國家的中樞大內裡了。 安倍成親,陰陽寮中的曆法博士。同時又身為參議的女婿。 不過若在朝廷內部看來,後者的身份顯得更加高一些。成親自己也深知這一點。所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這樣的行動方式雖然並不難辦,但是卻很麻煩。但是如果不保持這樣煩瑣的禮儀又不行。這就是大內裡的可怕之處。 而且他還將大內裡哪天發生的事情大半都瞭解透徹了。為了時刻能夠保持最好的應對狀態,情報是非常重要的。 很難得的在工作時間之內便做完了全部工作的成親,站在一旁望著奮筆疾書的弟弟。 「喲!」 注意到成親來了的小怪豎起了耳朵抬起頭來。但昌浩卻依然目不斜視地快速做著記錄。 「你還滿有架勢的呢。」 成親不由得感慨道,小怪跳到成親的肩膀上瞇著眼睛說道。 「就在快要做完的時候,忽然又來了一部分工作。」 默默望著昌浩的小怪,忽然眨了眨眼睛說道。 「對了。我說,成親。」 「嗯?」 因為周圍還有其他人走動,所以成親沒有轉頭只是應了一聲。 小怪卻沒有在意依然自顧自繼續說道。 「聽說內裡有一些不尋常的氣息。你有沒有什麼新的情報啊?」 這次成親不由得把頭轉了過來,低聲說道。 「......內裡倒是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氣息,不過卻發生了很少見的事情。」 「什麼事情?」 向東南方向瞥了一眼之後,成親輕聲說道。 「齋宮寮的任宮據說從伊勢出來了。」 小怪不由得驚訝地問道。 「齋宮寮...?」 「啊啊,而且......還匆忙趕到京城來拜謁主上......」 成親一邊說著一邊撓了撓腦袋。 「可能不是昨天就是前天,從伊勢出發的神祇少佑就已經拜謁過主上了。也許是齋宮寮發生了什麼事情。」 因為不是和陰陽寮有直接關係的事情,所以具體的情報也不太清楚。 小怪也歪起了腦袋。 成親和小怪都猜不透這其中究竟是賣的什麼藥,兩個人都一臉迷惑的神情。就在這個時候。 「終於做完了...!」 筋疲力盡的昌浩把筆和紙扔到一邊,然後整個人一下趴到了書桌上面。 「喔......辛苦了,辛苦了。」 「哎......成親哥哥,什麼時候來的?」 聽到成親的聲音之後,昌浩抬起頭來,這時候才發現成親正站在自己的身邊。 前往今內裡參內的畿部守直,面色凝重地低著頭。 御簾之後,天皇明顯露出一絲心神不安的神色。 在命令隨從都退下之後的寢宮之內,現在只有天皇和守直兩個人。雖然門外不遠處就有隨從護衛和侍女在待命著,但是他們應該聽不到這裡二人的對話。 即便如此,兩個人依然還是壓低了聲音。 「--主上。請無論如何都聽我說。」 跪拜在地上的守直請求道。然後微微抬起頭來,觀察著主上的表情。 昏暗的寢宮之內點燃著幾盞燭台。御簾之後的狀況能夠藉著燭光稍微看清一點。 屏住呼吸的青年連掉落在地上的扇子都顧不得撿,只是捂著臉。 只是能夠控制住自己不叫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就算已經 讓隨從都退下了,但是如果主上大叫的話,隨時在門口待命的那些人一定會第一時間衝進來的。 天皇慢慢抬起頭來。 「......這......已經無法改變了嗎......」 天皇的聲音非常低沈。守直雖然也知道主上想要的是什麼答案,但是卻無法按照天皇希望的那樣回答。 自己做能夠回答的只有一個。 「主上,請無論如何......」 天皇無力地握了握拳頭。 周圍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最後還是天皇無奈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沉默。 「......來人啊。」 天皇撿起地上的扇子,向外面叫道。等候在外面的護衛與侍女聞聲立刻趕了進來。 「把這個給左大臣......」 聽到天皇低聲的命令,守直的頭低得更深了。 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雖然天空被烏雲覆蓋著無法確認,但直覺卻這樣告訴自己。 透過窗戶望向外面的彰子,感到一陣風吹過,不由得驚訝起來。 那是帶有神將氣的風。 彰子睜大了眼睛向天空望去。烏雲之中有一個小小的亮點閃 過。緊接著那亮點一下子變大起來,同時又增加了很多。 「啊......」 就在彰子被亮光晃得張不開眼睛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彰子順著聲音望去,看到朱雀正帶著欣喜的表情跳到屋頂上面。 空中的風向著張開雙臂的朱雀飛去。三位神將的身影在風中出現。 其中之一握住朱雀伸出的手,然後好似羽毛一樣輕輕落了下來。 「天貴。」 朱雀激動地呼喚著戀人的名字,然後將對方那纖細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 望著前來迎接自己的愛人,天一也同樣響應道。 「朱雀,我回來了。」 扔下還在屋頂上面卿卿我我的兩人,另外兩個身影慢慢落到地上。 風將白虎好像完全沒有體重一樣,輕飄飄在地上站住。 而另一位深蹲下去才緩衝掉慣性的勾陣,一邊站起身一邊扭了扭腦袋道。 「好久不見啊,彰子公主。」 彰子連眼睛都忘了眨,一動不動地望著勾陣。面前這名帶著爽朗微笑的神將,確實是十二神將的勾陣。 「那麼我先告辭了,去向晴明匯報情況。」 「等等,我也去。」 勾陣叫住轉身正要離開的白虎,但白虎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跟來。 「我一個人去說就足夠了。而且你看天一現在也走不開。」 白虎向屋頂瞥了一眼苦笑道。確實,被朱雀抱在懷裡的天一,恐怕一時半會都脫不了身了。 勾陣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目送白虎隱去身形,然後轉向彰子道。 「都這個時候了。昌浩他們還在大內裡嗎?」 「啊,是啊......」 注意到彰子的表情有些僵硬,勾陣不由驚訝地歪起頭來問道。 「公主?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彰子拉住勾陣的手,帶著憂鬱的表情哀求道。 「嗯,勾陣,我說,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啊啊,說吧。我認真聽著呢,怎麼了?彰子公主。」 看到勾陣坐到自己身邊,彰子也坐了下去。 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拳頭,彰子低聲說道。 「......昌浩他......有點奇怪......」 勾陣不由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彰子帶著痛苦的表情望著勾陣。 「一直,都很奇怪......」 第九章 「我回來了。 」門外傳來昌浩的聲音。 從剛才開始一直低著頭的彰子,慌張地抬起頭來。 「我先過去了。 」彰子站起身來,臉上的悲傷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浮現出往常那種溫柔的微笑。 。 「勾陣,謝謝你聽我抱怨。 」勾陣瞇起眼睛,簡短地回應道。 「啊、啊……彰子公主,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 」「什麼事?」勾陣望大門的方向對彰子說道。 「我和小怪,有些話要在這裡說。 」彰子的瞳孔中略過一絲不安的神色。 接著默默點了點頭,然後走了進去。 勾陣歎了口氣,然後把散落在額前的頭髮攏到一邊,眼睛裡現出一絲憂鬱。 「……回來了嗎?」勾陣順著聲音向後望去,小怪正啪嗒啪嗒悠閒地走了過來。 發現許久沒見的同伴眼神中有一些憂鬱的神色,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勾陣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剛才,和彰子公主聊了一會兒。 」小怪張大了眼睛,只聽到這一句他便已經知道勾陣指的究竟是什麼。 「……是嗎?」小怪在勾陣的旁邊坐下,尾巴耷拉下來歎了口氣。 在周圍的雨聲之中,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淅淅瀝瀝而又連綿不絕的雨聲,讓人不由得想起曾經在出雲的那些日子。 那些難忘的慘烈的激戰。 大妖的咆哮,電光的轟鳴,高高舉起的利刃的寒光,飛散的鮮血,蔽日的黃沙以及血染的水面。 這些淒慘的情景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在二人眼前。 一直沉默不語的小怪,終於低著頭先開口說道。 「……似乎,沒能遵守自己的誓言呢。 」勾陣望著小怪白色的背影。 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說。 只能夠靜靜聽著那淡淡的言語。 就好像剛才聆聽彰子的傾述一樣。 在勾陣看來,出現在她眼前的並不是柔弱的白色小怪的背影,而是紅蓮那落寞的聳拉下來的寬厚肩膀。 「最開始我就很清楚的。 那曾經堅信牢不可破的誓言,實際上是非常脆弱的……」勾陣低下眼睛。 在淡淡的聲音之中,充斥著一種直擊心靈的迴響。 「……一定早晚都會變得不一樣吧……」但是。 不想讓任何人受傷,不想讓任何人犧牲,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那個時候刻在心底的那最純真的想法,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雖然,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因為,他心中所追求的目標,是完全無法超越的。 「那傢伙要成為陰陽師。 成為超越晴明的人。 」「……啊啊」「不過現在說這句話,還太早了呢。 」「是啊……」小怪也就是紅蓮還有勾陣都知道這一點。 不只是他們,其他的所有神將也都非常清楚這是絕對無法實現的誓言。 他們是安倍晴明的式神。 所以他們比誰都清楚,晴明所走過的道路是任誰也無法複製的。 那是怎樣一條充滿了艱辛與淚水的道路,他們都是親眼所見的目擊者。 「所以,我什麼都沒有對他說……不管我說什麼。 想要安慰他也好,想要鼓勵他也好。 最後都會成為對他的刺激。 」那是小怪與昌浩兩個人之間的誓言。 答應要守護昌浩的紅蓮。 小怪向天空望去。 晚霞般的瞳孔之中閃爍起陣陣波光。 「而且,還親眼看到自己發誓要守護的人,竟然為了保護自己而倒下——這對昌浩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紅蓮與勾陣都沒有在現場看到。 這些事情都是他們後來聽太陰所講的。 但當時的場面從太陰的描述上來看並不難想像,那是多麼令人戰慄的事情。 昌浩拚命想要變得更強。 現在的他一心只追求著這一個目標。 因為曾經無法遵守誓言,所以今後一定不要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而且藏在自己體內的那深不可測的東西,也時刻令昌浩不得不警惕著。 誓言也好,願望也好。 隱藏在自己血液之內的妖異的火炎也好,那種遠遠凌駕於自己實力之上的恐懼,使昌浩感覺到處都充滿了危機。 所以,他才會那麼拚命地追求力量,能夠將這一切恐懼都消滅的力量。 即便犧牲自己的一切也要去換來這種力量。 「…………」勾陣默默地伸出手去,撫摸著小怪的白色後背。 在自己的同伴之中與勾陣感情最深的,現在化身為白色小怪的這個最凶的男人。 一邊撫摸著小怪的後背,勾陣開口說道。 「彰子公主她,現在很憂傷——」小怪白色的耳朵動了動,回過頭來望著勾陣。 「那個時候,自己什麼也沒有多想就做出了那樣的舉動,但卻因為此而深深傷害了昌浩……很後悔。 」本以為也許自己能夠保護昌浩,拯救昌浩的性命。 但是,卻使他受到了更深的傷害——彰子公主捂著臉用悲痛的聲音訴說著,雖然強忍著沒有流下眼淚,但在她的心中一定在大聲慟哭著吧。 傷害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而且是連靈魂最深處都動搖了的,最深的傷害。 「…………哦。 」小怪嘟囔著歎了口氣。 她果然是這樣想的。 昌浩也好彰子也好,因為都太過在意對方,所以互相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這在以前是沒有的。 昌浩自打從出雲回來之後,對彰子的溫柔又更進了一步。 而彰子對昌浩也更加關懷,比以前更加關心。 本來這是值得高興的進展,但是卻讓人感覺有點不對勁。 太過珍惜,甚至有些珍惜過頭了。 所以兩個人才會陷人迷茫之中。 「……真是讓人看不下去了。 」小怪說完之後便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這大概是他一直忍著沒有說出來的心聲吧。 似乎感覺到沉默的氣氛有些尷尬,勾陣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安慰道。 「那你在這種困窘的情況下表現得還是滿好的哦。 」雖然勾陣的語氣很平靜,但小怪依然不耐煩地回道。 「……囉嗦。 」勾陣輕輕眨了眨眼睛。 「你不信啊?我是真的這麼想的。 」「那又不是我的本意。 」聽到小怪的話,勾陣不由得笑道。 「你這是逃避責任,騰蛇。 」「我說過你很囉嗦了啊,勾陣,給我安靜一會兒。 」「你別這麼霸道好不好……」雖然這很讓人生氣。 但是,現在的這個狀況讓人想生氣也生氣不起來,於是只好讓著他點了。 勾陣輕輕拍了拍小怪的後背,小怪既沒有反抗也沒有生氣,只是任由勾陣的手那麼輕輕拍著。 靜靜聽了一會兒雨聲的小怪,搖了搖尾巴繼續說道。 「……這麼說來,六合現在怎麼樣了?」本來應該是和白虎的神風一起回來的,但是從剛才開始便一直都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即使他隱形起來,同伴的氣息還是應該能夠感覺得到的。 「不會是被守護妖們攔住了吧?」雖然是半開玩笑的語氣,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不是玩笑那麼簡單了。 勾陣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用手胡亂摸了摸小怪的腦袋。 「那倒是沒有。 他也已經回來了。 不過……」聽到勾陣的話,小怪的眼睛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 ※※※※※即便閉上眼睛,雨聲依然清晰地傳進耳朵裡面,落進自己的心裡。 黃昏已經過去了,天色越來越暗。 脩子公主逃到帳子裡面躲了起來。 附近應該就有侍女在的。 脩子公主披著外褂盡量屏住呼吸。 但劇烈的心跳依然無法平靜下來。 脩子公主一邊聽著自己的呼吸聲,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帳台外面的動靜。 一旦聽到什麼聲響,自己就會馬上逃出去。 自己那故做鎮靜的手腳,應該還能夠自如地活動吧。 脩子在外褂裡面慢慢張開眼睛,四週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這樣也不錯,自己的眼睛必須適應這種黑暗。 脩子一邊拚命呼吸著一邊計算著時間。 如果不這樣的話,自己也許會因為害怕而忘記了呼吸。 忽然,外面的窗戶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 風變得猛烈起來,忘記關上的窗戶被風吹動,搖晃著發出聲音。 屋子裡面因為設置了好幾道的屏風與幔帳,所以從窗戶吹進來的風並不能夠傳到這邊來。 外面的風雨似乎更加猛烈了。 脩子的身體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在陰暗之中傳來的風雨聲,使她內心感覺到一陣恐懼。 「……誰……來……」脩子的聲音很微弱,眼睛不住地顫抖。 「……誰……誰來……」獨自一人,很害怕。 忽然,這種感覺在心中湧起,瞬間便佔據了她整個內心。 獨自一人很害怕,獨自一人很孤單,獨自一人,獨自一人……「誰來……幫幫我……」就在這個時候。 大門被無聲打開,一陣風吹了進來。 幔帳被風吹得來回搖晃著,一陣回音傳來,將雨聲驅散得一乾二淨。 脩子注意到似乎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 脩子的身體不住顫抖起來。 雖然她的耳朵現在變得異常敏銳,但四肢卻相反一動也動不了了。 幔帳靜靜被掀開了,有人向帳台這邊走來。 ——我就在你身邊。 脩子公主連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睜大了眼睛向前望著。 帳台的幔帳動了動,似乎誰正拉開幔帳向裡面窺視著。 救命,救命。 誰來救救我。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好害怕好害怕——躲在大褂下面不停顫抖的脩子的腦袋,忽然被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 「……姬宮殿下。 」躲在大褂下面的脩子的眼睛不由得一顫。 這個聲音。 脩子轉了轉眼睛,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耳朵裡面只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忽然剛才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姬宮殿下……是您在叫我嗎?」脩子拚命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大褂從慢慢坐起身的脩子頭上滑落下去。 帳台之中本應也是一片黑暗的,但是在脩子的面前卻閃亮著一片溫暖的橙色***。 那是點亮在旁邊的一個小蠟燭所發出的小小光芒。 在這將冰凍的內心融化的溫暖光芒之中,一個少女端坐著,向自己微微一笑。 「…………」脩子連眼睛都忘了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子。 女子所穿的並不是侍女的服飾。 而是穿著一身不常見的服裝。 衣服的顏色很深,要不是點著蠟燭的話恐怕都無法在如此昏暗的夜色之中看清對方。 雖然也稱呼自己為姬宮殿下,但是語調卻完全不同。 女子用纖細的手指撫摸著目不轉睛凝視著自己的脩子的臉頰。 「……抱歉我來晚了,讓您忍受孤獨和寂寞。 」脩子的眼睛不由得睜大了。 在她的腦海裡忽然再次浮現出那模糊的輪廓,接著馬上又變得清晰無比。 充斥在她心中的一片陰雲終於變得晴朗了。 「……音……」脩子的眼睛裡噙著淚光叫道。 風音微笑著深深點了點頭。 「怎麼?」脩子抽泣著向前伸出手去。 「風音……!」撲到風音懷中的脩子公主,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 一邊撫摸著脩子的腦袋,風音一邊溫柔地安慰她道。 『『別怕,已經沒有事了。 我聽到你的呼喚,所以就來看你了。 」很害怕,一直都很害怕。 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只能夠自己忍耐。 一直都在尋求著幫助,一直都在無聲地呼喚。 本來以為誰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喚,但是卻傳到了她那裡。 把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都痛快哭了出來的脩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道。 「……風音一直不在?」「嗯。 」風音微微點了點頭苦笑了一下。 脩子藉著蠟燭的光芒仔細地注視著風音道。 「好像……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樣了。 」以前風音留給自己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同。 以前的風音雖然也很溫柔,但是總覺得什麼地方特別寒冷。 拉著手也好,微笑也好,在她瞳孔的最深處,總是蘊涵著一股好似利刃一樣的寒光。 但是,現在脩子眼前的風音卻一點都感覺不到那種寒冷的感覺。 「你真的是……風音?」望著稍微有些膽怯地注視著自己的脩子,風音靜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這才是真正的我,脩子。 」認真地凝視了風音一會兒,脩子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樣點了點頭。 和以前相比,現在的風音感覺更加親近。 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有變化,但是脩子的直覺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風音把擋在少女額前的頭髮向後梳好,然後溫柔地說道。 「別哭了,不要害怕。 」脩子拉住風音的手。 似乎在說,千萬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走的,放心吧。 」「真的一直都在這裡嗎?」風音點了點頭。 然後帶著詢問的目光向身後的幔帳裡面望去。 (——隨便你。 )風音耳邊傳來一陣平靜沒有感情的聲音,但是那聲音的深處卻隱含著一股溫柔。 再次轉向脩子,風音這回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會一直陪伴在姬宮殿下的身邊,直到你安心為止。 所以,不要再害怕了。 」陪伴在你身邊,那些侍女們也會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上,但是每次脩子聽到她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都像結冰的湖水一樣冰冷。 可同樣的話從風音嘴裡說出來,卻好似春日的暖陽一樣將脩子的心包圍起來。 終於從緊張之中恢復過來的脩子,安心地歎了口氣。 然後,臉上再次浮現出久違了的微笑。 「……嗯。 」那和幼小的年紀十分不相稱的堅強笑容,使人看了非常心酸。 風音再一次將脩子公主那嬌小的身體緊緊地抱在懷裡。 一直隱身起來的六合,在走廊中現出身形向夜空望去。 出雲的天空已經晴朗了,但是越往京都走天空中的烏雲卻越厚重起來,進人丹波(丹波:舊地名,大部分為現京都府,另一部分為現兵庫縣所屬)之後更是下起雨來。 聽別人說,自從文月(陰曆七月)開始,天氣就一直陰沉沉的。 周圍的空氣都異常潮濕,顯得非常沉悶。 五行的均衡一旦被打破,就使人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風音打開門走了出來。 望著六合微微一笑道。 「結果,還是成了這樣,真抱歉。 」可能是來這裡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現在的風音已經換了一身侍女的打扮。 六合搖了搖頭道。 「別在意,這一切都在預計之中。 」在六合等人決定返京的時候,風音忽然說要跟著一起去,那時候六合大概已經知道是什麼原因了吧。 雖然因為比古神的突然襲擊而打亂行程。 但神也不是一跟筋的。 所以就算一次沒成功,也不能保證以後就再也不做了。 就在神將等人不知道的時候,掛念女兒的道反巫女和晴明一定達成了什麼協議。 所以,因為他們都沒得到任何消息,於是在返京出發前看到做好準備要跟他們一起回去的風音之後不由得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想起那時候的往事,六合不由得向遠處眺望著瞇起了眼睛。 聽說好不容易才回來的公主又要前往那麼遙遠的京都,守護妖們全都非常反對。 大百足大蜘蛛大蜥蜴還有烏鴉一起提出了非常強硬的反對意見。 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沖昏了頭的守護妖們一齊阻止風音收拾行李,結果把風音逼急了對他們大叫道。 ——你們給我適合而止吧!在風音的一聲怒喝下,四隻守護妖都被嚇得四散而逃。 就連勾陣等人都被那種魄力壓倒,不由得讚歎果然是繼承了神之血統的後代。 「其他的侍女和隨從怎麼處理?忽然增加了一個陌生的侍女很難不引起懷疑吧?」對於六合的提問,風音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苦笑道。 「為了讓她們都不覺得奇怪,所以已經事先給她們下過暗示了。 別擔心,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說到這裡,風音的頭低了下去。 「……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那時候為了某種陰謀而潛入內裡,雖然地點不同,不過都一樣是脩子公主待的地方。 風音回頭向屋子裡面望去,帳台之中的少女已經安心睡下了。 那樣憔悴的容顏。 究竟在年幼的脩子心中有什麼樣的恐懼呢。 脩子是皇女。 是繼承天照大神的血液的後代。 雖然那血液在人類的體內非常微少,但統治高天原的太陽神的神力卻是絕對不會消失的。 所以,即便身處於這京都之內,她那求助的聲音依然能夠傳達到遙遠的西邊出雲的道反。 在脩子的體內確實依舊存在著天神的靈性。 風音四周環視了一圈,表情凝重地說道。 「這個屋子……嗯,不止這個屋子。 這圍繞著整個今內裡的空氣中,混雜著一股奇怪的氣息。 」風音單手撐著圍欄跳到外面的院子之中,然後抬頭望向天空中的烏雲。 「這雨就很可疑……難道是貴船的龍神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貴船的祭神高龍神,便是掌管雨水的龍神。 傳說日本居住著八百萬神靈,所以掌管雨水的也不只高龍神一位。 但是,在以京都為中心的這一帶地區,卻是高龍神的轄區,所以一旦雨水過多的話,適當的減少降雨量便是高龍神的責任了。 雖然在昏暗的夜晚之中無法清晰看見,但北方的靈峰確確實實是聳立在那裡的。 向那邊瞥了一眼,風音的目光中忽然充滿了緊張的神色瞇起眼睛。 而且,如今今內裡的西方也有異常。 那邊是大內裡的方向。 關於內裡之中的事情,風音瞭解不少。 除了她本身便擁有天津神的血脈這一原因之外,從她出生到現在所學習的知識之中也包括有這些情報。 教給她這些知識的人,是智輔的宗主。 雖然這個人給她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但同時教她的其他一些基礎知識和常識則是正確的。 因為風音擁有正統的天津神血脈,所以如果教育給她錯誤的知識的話便無法正確地將她體內的能力引導出來。 只有在擁有正確的常識知識的基礎之上,為了控制她的思想才能夠使用錯誤的信息來誤導她。 但是,長期遠離道反的風音,力量也變得越來越虛弱。 這大概也是她會曾經失去一次性命的原因吧。 所以她要從道反的聖域之中出來的時候,作為她父親的道反大神也非常強烈地反對。 至少還需要在道反修養一年的時間才能夠完全恢復。 但是,風音卻無法等待那麼長的時間。 出雲全國都是充滿神聖力量之地。 恢復原樣的水源地,不用再施加什麼特殊的法術,充滿在聖域之中的神氣自然能夠加速水源的痊癒。 另外,風音的宿體所沉眠的青之宮,就是一個能夠很好聚集神氣的地方。 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風音的六合,發現風音的臉色變得越發凝重便忍不住問道。 「怎麼了?」風音抬起手來向大內裡的方向指去。 「那邊似乎有什麼不穩定的氣息……總感覺是什麼不太好的東西。 」風音忽然心事重重地把目光轉了過去,聲音也變弱了。 「怎麼?」六合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陰暗的天空之中,忽然有一陣風劃過。 接著徑直向今內裡飛來。 風音馬上起身想要追過去,卻被六合制止了。 「彩輝?」「不用擔心,那是太陰的風。 」聽到十二神將風將的名字,風音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幾乎同時,剛剛的那陣風降落在他們面前。 將雨水擋在外面的風中,逐漸顯露出一個人影。 看清來者是何人的風音不由得不假思索地叫道。 「昌浩!」 第十章 雖然酉時三刻已經很晚了,但今內裡應該不會休息得那麼早。 於是昌浩決定選擇更晚一些的亥時才從自己家裡出發。 與其說是出發,不如說是直接拜託太陰用風力將自己送去更加妥當。 當昌浩把自己想要去今內裡看看情況,希望太陰用風力送自己過去的想法告訴太陰的時候,太陰顯得非常猶豫。 不過只猶豫了一下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即便如此,太陰依然和小怪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敢靠近過去。 對於太陰來說絕對不能夠站在小怪的旁邊。 有一點奇妙的緊張感。 對於這件事情究竟應該拜託白虎還是太陰,昌浩也著實苦惱了一陣,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太陰。 就在他們出發之後不久,便能夠看到今內裡的屋頂了。 即便使用了暗視術,因為下雨的緣故依然無法清晰看到前面的情況。 即使是神將們也好,在雨水之中也無法看得十分清楚。 「前面就是今內裡了,我們要降落在什麼地方才好呢?」聽到太陰的問題,昌浩苦惱地撓了撓腦袋。 因為他不知道脩子公主的寢宮在什麼地方。 看到昌浩也沒什麼主意,小怪提議道。 「總之還是先降落下去好了,然後在我和太陰確定地點之前,你就在那原地藏好。 」小怪與太陰的樣子是常人所看不見的。 除非他們特意現出身形,或者對方擁有極高的「見鬼」能力才行。 神將們可以視對方的視力來調整自己的神氣。 所以現在的他們,只有昌浩和晴明、吉昌和彰子這樣擁有見鬼能力的人能夠看到,而其他的普通人則是絕對看不見。 而在陰陽寮之中多少都有一些擁有見鬼能力的人,所以在那裡神將們一般都是隱身的。 不過像小怪這樣,即便在大多數人擁有極強見鬼能力的安倍家中,還是有人看不見他。 因為小怪在昌浩被封印了見鬼能力的時候答應過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只讓昌浩能夠看到我。 」不過如果小怪變回原形,即便他隱身的時候也好,所釋放出來的神氣也是非常巨大的。 「嗯?你們看,那不是六合和風音嗎?」小怪眨了眨眼睛用前腳向前指著道,太陰還沒等昌浩開口便已經搶著叫起來了。 「哎呀,真的。 那大概脩子公主就是在那邊的屋子裡了。 」六合與風音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拜訪者們嚇了一跳。 當然,話雖然這麼說,六合的表情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化。 所謂嚇了一跳也只不過是昌浩他們的推測罷了。 「昌浩……」倒是昌浩顯得更為驚訝一些,因為他完全沒有料到風音也會出現在這裡。 注意到昌浩驚訝地望著自己,風音苦笑道。 「怎麼,很奇怪嗎?」「啊。 沒有。 沒什麼……」.昌浩不好意思地搪塞道,身後的小怪和太陰則催促著問道。 「好了,我們不是來看脩子公主的麼?」「正好讓風音帶我們進去。 可以麼?」風音驚訝地歪起腦袋。 太陰落到風音的身邊解釋道。 「昌浩聽行成說,姬宮殿下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啊,行成是籐原氏的貴族。 昌浩的堅強後盾。 」只是這樣解釋還無法完全說清楚,於是昌浩簡單地把對脩子公主身體的擔憂向風音傳達了一下。 「姬宮殿下就在這間屋子裡面,不過已經睡下了。 所以還是不要進去才好。 」風音雖然站在門前,但是因為她現在身著侍女的衣服,所以看上去沒有一點不協調的感覺。 而昌浩則是一身夜行裝,如果進去的話被侍女們撞見就不好解釋了。 昌浩望著風音和六合一眼,兩個人的眼睛都堅定地望著自己,如果他們有隱瞞什麼的話一定會低下頭去避免和自己正視的吧。 「怎麼了?」「……風音,似乎,感覺有點不一樣。 」昌浩竟然說出和脩子公主一樣的話,完全沒有料到的風音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旁邊的六合瞥了昌浩一眼,昌浩皺起眉頭來道。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站在昌浩腳邊的小怪搖了搖尾巴道。 「那麼風音。 姬宮就拜託你了,沒問題吧?」風音眨了眨眼睛。 聽小怪的語氣似乎還有點不放心的意思。 但是在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之中卻讀不出半點的警戒和懷疑。 只是坦率地注視著她。 風音靜靜地點了點頭。 「嗯……只要有我在,姬官就不會有事的。 」聽到風音的回答,小怪點了一下頭。 然後用尾巴敲了敲昌浩的腳,轉身道。 「好了,我們回去吧,昌浩。 」昌浩不由得驚訝道。 「哎?可是我們才剛來而已,再說還沒見到姬宮殿下的面……,』小怪一臉茫然地抬起頭望著昌浩道。 「我說,剛才風音都說了沒問題不會有事的,你沒聽見啊?你就別瞎操心了。 」昌浩向風音望去。 對方也正站在門前注視著自己。 然後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與在道反分別的時候相比,圍繞在她身邊的氣氛變的更加柔和了,不只是表情和樣子。 而是更深入的一些東西。 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麼變化吧。 昌浩又瞥了六合一眼。 自從剛才開始便一直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站在風音的身邊。 這個沉默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昌浩完全都猜不出來,不只很少說話,就連表情都是基本不變。 所以完全無法從外觀來推測出他的想法。 「那麼,不只風音,六合也會一直都在這裡嗎?」聽到這裡,六合的表情終於稍微有了一些變化。 「不……我馬上就要回安倍府了。 」本來打算先回去向晴明匯報情況,然後再來今內裡探望脩子。 但是風音說那樣的話時間就來不及了,所以六合便先陪風音來了這裡。 他們早就抵達今內裡了,但是在脩子睡覺之前侍女們一直都陪伴在她的左右,於是他們一直等到只有脩子一個人的時候才出現。 風音的實力自然不用懷疑。 完全可以與神將們相匹敵。 如果再有六合相助的話,那便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不過,風音總是喜歡感情用事。 所以很容易做出一些冒失的事情來。 沒有六合看著她的話也確實很讓人不放心。 昌浩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把坐在地上嘟嘟囔囔的小怪一下子抓了起來。 「我進去的話確實不太方便。 還是小怪你去裡面看看情況吧。 」「我去?」小怪驚訝地問道,而昌浩卻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小怪你去的話,別人看不到你就不會引起什麼騷亂。 風音,這樣就沒問題了吧?」風音看起來稍微有點猶豫的樣子。 小怪與昌浩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向屋子裡面望去。 小怪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脩子公主只有五歲,還是一個孩子。 而且脩子曾經還因為風音的法術而穿越過黃泉的瘴穴。 所以有可能可以看到妖異和人類以外的東西。 如果她真的有這種能力的話,那麼對於小怪的氣息便可以非常敏感地察覺到。 想到這一點,小怪也不由得猶豫起來。 「不……我看,我還是不要去了……」「你說什麼呀,沒問題的。 小怪你去的話……」本來以為小怪會反駁說不要在這裡叫我小怪之類的話,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卻只是沉默著什麼都沒說。 這時,站在風音身邊的太陰舉起手來說道。 「那麼我去看看吧。 我和風音一起進去好了。 」如果一直在這裡糾纏於這個問題的話,那時間耽擱的就太久了。 為了不讓在家裡等待昌浩回去的彰子擔心,太陰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這位身材嬌小的神將身上,太陰靈巧地轉過身去。 「我去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要是我們一直在這裡糾纏到底誰去的問題,被路過的外人看見那就麻煩大了。 」太陰說的確實有道理。 「說的也是,那麼,你們在外面稍微等一下吧。 」風音和太陰一起向屋子裡面走去。 剩下門外的三個男人默默站在門邊。 「六合,好久沒見了。 」昌浩先向六合打招呼道,沉默寡言的木將只是點了點頭。 真是許久沒見了。 就連在玄武的水鏡之中也好,六合也一次都沒有出現過,自從在道反分別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出雲那邊怎麼樣?和這邊比起來能更暖和一些吧。 」「不……一直都在聖域裡面呆著,和那邊比起來還是京都更暖和一些。 」「這樣啊……那麼出雲的天氣如何了?」聽到昌浩的問題,六合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 「晴朗的天氣似乎比往常少了。 不過也沒有像這邊雨水這麼重。 」那意思就是也是天色比較陰沉了。 聽到六合的話,昌浩也不由得皺起眉頭望向陰雨的天空。 漫天的烏雲,剛才只是傍晚十分天色便陰暗得好像黑夜一般了。 在調查八咫鏡的時候,昌浩不由得聯想到。 陰雨將太陽擋住,昏暗的世界。 簡直就像神話中天巖戶將天照大神擋住了一樣。 據說當時使用了八咫鏡才將天照大神從那巖戶後面拉了出來。 「鏡子……」即便不是傳說中的神器,能夠將一切事物都如實映照出來的鏡子本身便具有靈力。 擁有破邪的力量。 映照過天照大神的身影,從而獲得了神力的八咫鏡。 供奉在溫明殿之中的神鏡,應該也吸收了神的力量吧。 那麼——昌浩忽然想到出現在溫明殿之中的白衣女子,表情不由變得嚴峻起來。 那個女子是為了奪取神鏡才進入溫明殿的嗎?如果是的話,那她奪取鏡子的目的又是什麼呢?難道是為了獲得鏡中所蘊涵的神力嗎?「……我也祈禱讓這場雨快些結束吧。 」昌浩輕聲自言自語道,歎了口氣。 比起什麼都不做,還是多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更能夠安下心來吧。 畢竟和沒有什麼力量的普通人比起來,現在昌浩所能做的事情還是很多的。 「喂,昌浩!看那個……」一陣緊迫的聲音打斷了昌浩的思緒。 「哎?」昌浩條件反射一般抬起頭來,發現屋子上面赫然出現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小怪從昌浩身上跳下來,做出進攻的架勢。 「什麼人!」六合一邊進入戒備狀態一邊驚訝地問道。 「不知道。 不過,那傢伙昨天晚上也出現在溫明殿之中。 」白衣女子身上所發出的異樣氣息和昌浩他們至今為止所遇到的所有敵人都不同。 屋頂上的女子把視線從昌浩小怪以及六合身上挨個掃過。 仔細望去,那女子的瞳孔看起來就好像正午十分的貓眼一樣,顯得又細又長。 凝視了昌浩一會兒之後,女子忽然用嚴肅的語氣開口說道。 「——這是警告!」「什麼?」小怪的表情變得更加緊張,但白衣女子卻依然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不要靠近那個公主。 這裡沒你們的事,快點離開!」昌浩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叫道。 「什麼意思?」「就是我說的意思。 鏡的力量就要消失了。 」鏡?莫非指的是溫明殿的神鏡嗎?女子注視著昌浩說道。 「時間正在一刻一刻過去,快離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溫明殿的鏡子到底……」說到一半,昌浩忽然恍然大悟道。 「難道說,這連綿不絕的陰雨就是你搞的鬼嗎?」女子沉默著沒有回答。 不過對於昌浩他們來說這種沉默就等於是一種默認。 這時,聽到外面騷動的太陰與風音也趕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二人發現屋頂上的白衣女子之後停下腳步,昌浩回過頭去對她們叫道。 「保護姬宮殿下!」接著昌浩再次轉向白衣女子,雙手結印。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的雙手結成刀印,將靈力集中在一點。 「急急如律令!」隨著昌浩的真言怒吼,一股凜冽的氣息向白衣女子衝去,但那女子只是用手輕輕一揮便將昌浩的攻擊化解掉了。 「這傢伙……還滿厲害的。 」小怪低吼著全身散發出鬥氣。 風音見狀馬上向四周看了看。 脩子公主的寢宮雖說周圍有很大一片空地,但如果引起太大的騷亂的話還是會被別人注意到。 「此音為神之聲音,此息為神之呼吸,此手為神之御手!」「風音,你在做什麼……」太陰驚訝地望著風音問道。 風音的右手結成刀印高高舉起繼續詠唱道。 「高天原之神風降世,眾神之氣息。 成為隔斷現世與幽界之屏!」就在風音詠唱完成的同時,從四周升起一層屏障將幾人包圍了起來。 「這是……?」昌浩驚訝地向四周張望著,這時耳中忽然傳來風音的聲音。 「結界。 有了這個結界,除了我們之外的其他人就不會靠近這裡了。 」.而且不管這結界之中如何騷亂吵鬧,外面都不會聽見。 「不管發生什麼,神的氣息都會守護這片土地的。 」「這是……」小怪回過頭去問道。 「就是說,不管在這裡做什麼,現實世界是不會受到影響的嗎?」「是的。 」「這正合我意。 」小怪微微一笑,瞬間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高高舉起的右手之上赫然出現數條炎蛇。 「你究竟是什麼人,快快如實招來。 」通紅的炎蛇劇烈地翻扭著。 白衣女子瞇起眼睛;也和紅蓮一樣舉起右手。 周圍水池之中的水都開始震動起來。 「沒辦法。 」女子話音剛落,從水面之中立時躍出幾道光芒。 仔細看去,好像是帶著一對水翼的獅子。 這種生物還是第一次見到。 無數的獅子向昌浩與紅蓮衝去。 「裂破!」將衝到眼前的獅子用法術擊碎的昌浩向周圍望去。 他視野所及,到處都充滿了通紅的炎蛇。 翻滾跳躍著的騰蛇將衝過來的獅子逐個咬噬,水翼的獅子隨著一陣絲絲聲全都化為蒸汽了。 六合操起銀槍向迎面而來的獅子斬去,被一斬兩半的獅子頓時化為飛沫濺落到地上。 趁著這個空當,女子迅速跨越過圍欄向外跑去。 「你究竟是什麼人!」望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風音,女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來。 」風音的雙眸冷冷一笑道。 「對於你這樣的無名之輩沒必要報上自己的名字。 」女子也微微一笑。 「真是巧了,我也這樣想。 」女子雙手將雨水集中起來,交織成一張由水形成的網。 「你打算把姬宮怎麼樣?」風音現在所穿著的侍女服應該是很厚重的。 但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靈力卻依然鼓動著她的衣服不停翻飛著。 站在她身邊的太陰也雙手都集合起一陣空氣的渦旋。 「沒有回答你的必要!」刷地一下,風音的黑髮劇烈地飛舞起來。 「——百鬼破刃!」風音所釋放出來的靈力化做無數的利刃。 女子張開雙手將水網立在自己面前,然後水網幻化成一面好似水鏡一樣的盾。 雖然風音的風刃切到了水盾之上,但卻沒有一個能夠衝過去傷到水盾之後的女子。 白衣女子悠然一笑道。 「我沒有和你們交手的意思,快讓開。 」站在風音身旁的太陰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跳起來大叫道。 「看招——!」一條巨大的龍捲向女子襲去。 不停咆哮著的龍卷將女子的身體捲著吹上了天空。 「幹掉了!」太陰開心地叫道。 這時風音在一旁提醒道。 「還沒呢,小心!」在空中翻了個身的女子,輕巧地落到地面之上。 然後抬起頭來望著太陰與風音低聲道。 「你們兩個——不是人類啊。 」風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站在一旁的太陰則跳起來生氣地叫道。 「你不也不是麼?還說別人!」太陰使出渾身力量所放出的風矛,被女子身邊的水柱擋在了外面。 水柱所發出的飛沫四散著將女子的身影隱藏在了裡面。 就在女子的身影完全隱藏在水沫之中的一瞬間。 她的氣息也跟著一起悄然消失了。 「不見了……」四下望去,到處都找不到剛才那女子的身影。 「——萬魔,降伏!」隨著昌浩的一聲怒吼,周圍的水獅子全都化為一股飛沫消失了。 火炎的鬥氣膨脹起來,將殘餘的獅子全部吞噬。 隨之升起的水蒸氣使周圍陷入一片模糊之中。 四周再次回歸寂靜。 依然下個不停的雨水,將空氣中殘留的那絲不安的氣息漸漸沖淡。 昌浩紅蓮與六合站在越下越大的雨水之中,緊張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 「……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三人向剛剛與女子交過手的太陰與風音問道。 風音沉默著搖了搖頭。 那女子的出現和消失,都是在昌浩等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完成的。 「會是妖異嗎?但是卻和目前為止所見到的全都不一樣。 」昌浩握起拳頭,懊惱地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 連續兩次都讓她逃掉了。 女子所放出的水柱將屋子裡面都弄濕了。 「啊啊,這個不弄乾不行的吧?」太陰一邊叫著一邊努力地用手扇著風,看到太陰的樣子風音苦笑道。 .「沒關係的。 只要取消結界的話,就會恢復原狀了。 」說完,風音雙手再次結成刀印,閉上眼睛。 「光之屏。 全部返還於神之呼吸……」一陣清淨的神氣吹過。 雖然昌浩等人一直都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過,但這風吹過之後卻好似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一樣。 風音的法術雖然和昌浩的有些相似,但感覺上卻又是完全不同的技法。 變回小怪模樣的紅蓮,沒有跳回昌浩的肩膀之上。 大概是怕泥水弄髒了昌浩的衣服吧。 「喂,六合。 」六合無言地轉過頭來望向小怪,小怪帶著一臉認真的表情說道。 「那個女子很有可能還會再次出現。 你還是先留在這裡吧。 晴明那邊我會和他說的。 」「啊啊,我也正有此意。 」少言寡語的木將向站在屋子裡面的風音望了一眼點了點頭。 風音和他對望了一眼,接著六合的身形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昌浩,我們回去了。 」小怪催促道,然後回頭看了太陰一眼。 太陰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小怪注意到這一點,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道。 「快些吧,回去讓晴明知道又少不了要囉嗦幾句……」為了不讓自己的衣服被雨水淋到,風音一直站在屋簷的下面,忽然她的目光向旁邊轉去。 「有人過來了,快躲起來。 」昌浩聽到這句話,馬上慌張地躲到屋子的矮台下面,小怪也跟著一起跑了進去。 不過小怪馬上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必要跟著一起躲起來,於是無奈地撓了撓耳朵。 而和小怪一樣本來沒有必要躲避起來的太陰,也條件反射一般地躲在打開了的門後。 風音則裝做好像剛剛從屋子裡出來正要去關門的樣子,發現從拐角處走過來兩名侍女。 「好像聽到有什麼動靜……」兩名侍女看到風音的時候不由得驚訝道。 「哎呀,你……」似乎在看到風音的同時想到了什麼似的。 侍女不由得使勁眨了眨眼睛,風音很客氣地答道。 「一直不在這裡,實在是抱歉。 」「哪裡哪裡……」終於想起這是春天時候進宮的那個很受脩子公主喜歡的女孩。 侍女們笑道。 「姬宮殿下也很高興呢。 怎麼樣,現在她的身體如何?」「嗯,還有一點虛弱。 不過,現在已經睡下了,應該睡醒了就沒問題了。 」微笑著和侍女們互相交談著的風音忽然注意到有一名侍女一直在注視著自己。 察覺到那注視著自己的視線之中有一股寒意,風音微笑的表情之下不由得有一些驚訝。 兩名侍女之中顯得年長的一位回頭說道。 「這位就是在你不在的時候新人宮的侍女。 現在很得姬宮殿下的喜歡。 」站在後面的侍女向風音點了點頭。 風音也打了下招呼之後靜靜地問道。 「這樣啊……今後請多多關照。 」「彼此彼此……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在內裡,互相之間都不用本名而是用通稱來互相稱呼。 「啊啊,這位是……哎呀,叫什麼來的,實在抱歉我怎麼給忘了。 」前輩剛要做介紹,忽然發現自己想不起風音的名字了而迷惑起來。 這也是當然的,在風音離開的時候曾經給她們釋放過法術,使她們忘記了所有一切關於風音的記憶。 風音稍微思考了一下開口說道。 「我叫雲居。 因為我是從出雲來的。 」「啊啊,對……雲居。 這位是……」站在後面的侍女瞥了風音一眼之後微笑道。 「我叫阿雲。 」風音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一陣警鐘。 這個女子,有些奇怪。 「姬宮殿下的事情您一定知道不少吧。 我才剛剛進宮不久,所以很多事情都還要請教您。 」風音不動聲色地對作出一付討好表情的阿雲道。 「彼此彼此。 對於最近姬宮殿下的情況,我也要請教你呢。 」——躲在門後的太陰把這一切都聽得一清二楚。 「風音,幹得漂亮……」忽然,太陰注意到帳台的幔帳似乎動了一下。 回過頭去的太陰,正好和透過幔帳伸出腦袋來的脩子四目相對。 「啊……」脩子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太陰。 也就是說,她能夠看到太陰。 雖然太陰現在並沒有隱身,但也不是平常人都能夠看到的狀態。 不愧是繼承了天照大神的血脈的皇女。 擁有能夠看到神將的能力,這是需要很強的見鬼能力的。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太陰一聲也不敢出,冷汗順著腦袋流了下來。 脩子公主則眨了眨眼睛歪起腦袋一直盯著太陰。 ※※※※※第二天一早,晴明便被天皇再次召請進朝。 「昨天去過了今天還要去?有什麼事啊?」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卻不得不做好進宮的準備。 和昨天一樣,籐原行成再次作為召請的使者前來。 「連續兩天都被召請上朝,真是很少見的呢。 」聽到晴明的抱怨,行成也無奈地苦笑道。 「是啊。 今天上朝的時候,天皇甚至沒有看其他人的奏折就先叫我來請你了,我當時也很驚訝。 」關於鴨川的堤壩還有內裡的改建以及政治方面的各種報告。 就在行成按照慣例正要逐一匯報的時候,天皇卻把他阻止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想請晴明幫忙。 行成,你能不能替我去安倍家把晴明請來。 」在御簾之後的天皇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氣無力,顯得有點疲憊。 雖然天皇使用的是詢問的語氣。 但是天皇的話就是命令。 所以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推脫的。 旁邊的其他大臣也沒有對天皇的話提出異議。 於是行成只好火速趕往晴明府。 「主上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沒有了往常的霸氣……聽起來給人感覺很柔弱。 」說到這裡,行成歎了口氣。 這一切都被晴明看在眼裡。 「怎麼了?行成殿下?」「沒什麼……」行成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在這位老人面前是沒有任何事能夠瞞過他的。 即便自己什麼都不說,也會被他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概這就是他被稱為絕代的大陰陽師的原因吧。 「其實,我昨天看到了姬宮殿下。 」公主的臉色顯得非常蒼白,沒有生氣。 行成以前曾經見過幾次脩子公主,脩子公主雖然年幼,但是臉色卻一直都很紅潤,眼睛也顯得很有神采。 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非常掛念自己的母后定子,那堅強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惹人心疼。 「沒有母后撫慰的小公主實在是太可憐了。 如果姬宮殿下一直沒有精神的話,那主上的心情大概也不會太好吧……」天皇最寵幸的定子皇后身體一直不好,如果這個時候脩子公主再有點什麼事的話,那無疑對主上是雙重打擊。 「晴明殿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去看看姬宮殿下嗎?」對於行成的請求,晴明爽快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我晴明能夠辦得到的,義不容辭。 」行成聽到晴明的允諾臉色終於稍微安心下來。 這時隨從人員來報告說出發的時候已經到了。 』天空一直下著雨。 彰子望著天空,輕輕歎了口氣。 昌浩今天走的很早。 大概是因為昨天夜裡回來得比較早,得到了比較充分休息的緣故吧。 他出門之前兩個人的對話,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什麼變化。 自從彰子搬到安倍府裡以來,送昌浩出門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便成為彰子的工作了。 不用誰說,自然而然的就成為慣例了。 打掃和做飯的工作也都已經完成了。 晴明被天皇召請進宮。 露樹去市場買菜,雖然彰子也說了要去,但是被露樹以怕她被風吹感冒為由拒絕了。 「我沒什麼啦,倒是露樹要是感冒了才不得了……」大概因為自己一直身體虛弱臥病在床的緣故吧,所以露樹才這樣擔心自己。 不過彰子的身體其實是非常好的,就算是下雨天出門也不會有什麼事。 在安倍府中,擁有昌浩,晴明和吉昌等數位陰陽師。 只要有這些陰陽師在身邊,彰子就不會受到體內詛咒的影響。 雖然無法把詛咒完全驅除,但是卻可以完全將詛咒抑制住。 想要正常地生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彰子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昌浩的側臉。 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只能夠想到昌浩的側臉。 不是正面面對著自己,而是好像有什麼話說不出口,忍耐著沉重的負擔一樣側著臉。 究竟什麼時候昌浩才能正對著自己,向自己微笑呢?最近昌浩的表情總是很凝重的樣子。 把一直壓抑在心裡中的想法向終於回來了的勾陣訴說過之後,多少心情能夠變得更加坦然一些。 但是,彰子自己也清楚這完全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就在彰子再次歎了一口氣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輕快的呼喚聲。 「公~~~~~主~~~~~!」「公~~~~~主~~~~~!」「公~~~~~主~~~~!」彰子的眼前忽然一亮。 「哎呀!」好久沒見的小鬼們在對面的院牆上一跳一跳地叫自己呢。 「公主!」「幫我們一個小忙吧…」猿鬼啪嗒啪嗒地揮著手說道,彰子歪起腦袋問道。 「哎?」幫忙?是要幫什麼忙呢?彰子披上雨衣,走出屋子向門外的小鬼那邊走去。 和彰子擦肩而過的勾陣隱身在後面默默地注視著彰子,既然勾陣沒有阻止大概就是沒問題吧。 而且有勾陣在這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走到三個小鬼身邊的彰子看到小鬼們中間的黑東西,不由得驚訝得張大了眼睛。 「啊……」獨角鬼擔心地開口問道。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骨碌骨碌骨碌地飛過來,然後掉進水坑裡就一動不動了。 」「啊,但是如果你用手戳它的話還會動。 是不是有生命的物體呀?」猿鬼輕輕地用手戳了戳,那黑色的生物微微動了動翅膀,發出輕聲的呻吟。 「看,公主。 很可憐的樣子,幫忙想想辦法吧。 」聽到獨角鬼的請求,彰子帶著困惑的表情來回看了看。 「這個,怎麼辦呢……」要把這個東西帶到安倍府裡面去嗎。 正好現在安倍府裡面除了彰子沒有其他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隱形在一旁的勾陣顯形出來說道。 「帶進去沒問題的。 」彰子抬起頭來望著勾陣道。 「真的?」「嗯。 」勾陣點了點頭,然後蹲下身去向前伸出手來。 「與其站在這裡還是進到府裡面更安全一些。 要不然的話,一會兒又要引發騷動了。 」「哎……?」彰子不知道勾陣什麼意思,臉上充滿驚訝的表情。 勾陣則將在地上渾身都濕透了的烏鴉抱了起來。 感覺到勾陣手心溫暖的烏鴉睜開眼睛認出是勾陣。 「……哦哦……十二……神將……」烏鴉說出人話,這使得彰子與小鬼們更加驚訝了。 「說話了!?」「烏鴉說話了啊!?」「難道說,他是我們的同類嗎?」小鬼們望著勾陣手中的烏鴉七嘴八舌地叫道。 勾陣無奈地望著它們苦笑道。 「別說它和你們是同類喲,這傢伙的自尊心可是很強的。 」勾陣轉過頭去對已經站起身來的彰子說道。 「總之,還是先回府中去吧。 」「那個,勾陣,這個烏鴉究竟……」「這個嗎?」勾陣瞥了一眼手中的烏鴉,簡短地答道。 「簡單地說,這是六合的天敵。 」彰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迷茫了,於是只好無奈地回過頭去對小鬼們說道。 「你們也快回去吧。 離晚上還有好久呢。 」小鬼們頓時撅起嘴巴發牢騷道。 「什麼嘛什麼嘛,是打算趕我們走嗎?」「我們沒事的。 這傢伙不就是我們運來的嗎?」「好久沒和公主見面了。 好不容易來了和我們玩一會吧。 」小鬼們在彰子的腳邊蹦跳著抱怨道。 勾陣無奈地歎了口氣。 彰早見狀無奈地苦笑著點了點頭。 「……真拿你們沒辦法,跟我進來吧。 」已經轉身走進府中的勾陣聽到背後傳來的小鬼們的歡呼聲,無奈地歎了口氣。 今內裡的寢宮之中,基本都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成員。 晴明在眾人之中端坐著。 過了不一會兒,一位侍女引領著一個人到晴明旁邊坐下。 非常陌生的面孔,應該是第一次見到。 晴明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差不多和自己的孫子成親一樣大的年紀。 即便晴明也好,也無法認識全部在大內裡任職的貴族。 所以這位大概是哪位貴族的孩子吧。 即便如此殿上的氣氛依然十分凝重。 就連帶晴明來這裡的行成似乎也不知道今天天皇召請晴明來的原因。 大中臣春清也是和行成一樣滿臉茫然。 道長的表情則更加嚴肅。 從剛才開始便一直一言不發地沉默著。 現在最讓人在意的就是這位坐在御簾對面的少年。 「——大家,都到齊了。 」左大臣道長開口說道。 在坐的各位無一不心中一凜。 「這位就是伊勢齋宮寮的任官,畿部守直。 」守直跪拜在地上。 御簾之後的天皇開口說道。 「守直。 把你昨天和我說的,向在座的各位一字不差地再說一遢。 」守直抬起頭來,環視了一下四周。 「……自從,春清殿離開伊勢不久,齋宮的狀況就開始惡化了。 」「什麼!?」臉色蒼白的春清向前欠起身道。 連續的高燒不退,藥師已經盡了一切努力但卻還是沒有一點恢復的跡象。 於是占卜師向天神求教。 齋宮,負責神宮的神事要職,那麼齋宮的病究竟又是有什麼天啟的呢?「可是不管占卜師如何占卜也好,都無法算出一個清晰的結果。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 一點辦法也沒有……」天氣連續陰雨,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女官的悲鳴。 接著就是一陣好似風暴一樣的狂風吹過。 齋宮的寢宮男人是不准進去的。 所以這些官員們誰也不能進去一探究竟。 「後來我們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是在那女官進入寢宮的時候,發現齋宮似乎被什麼附體。 」大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中臣春清開口問道。 「這是真的嗎!?」「難道我有欺騙您的必要嗎?」聽到守直的話,春清的肩膀一下子無力地耷拉了下來。 「齋宮,怎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春清前往伊勢的時候,雖然齋宮恭子確實臥病在床。 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的這種田地。 「春清殿下,請冷靜一些。 」雖然行成也是臉色蒼白,但還不忘提醒春清。 春清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失態,於是稍微冷靜了一下。 守直淡淡地繼續說道。 「據那女官所說,當時天照大御神附體在齋宮身上顯出神威。 」說道——「此雨非常不順我的心意。 是逆天之意的雨水。 為了讓陽光再次照耀這片大地,我要你們帶憑依給我。 」說完這些之後,齋宮恭子便癱倒下去,失去意識了。 「為了更清楚地知道這個天啟的含義,占卜師進行了龜卜。 結果顯示,所謂的憑依是需要一個幼童,來作為令天照坐皇大御神的神威降世的容器。 」御簾後面的天皇無奈地歎了口氣。 晴明似乎發覺了什麼,難道說——守直低著頭,說出了晴明意料之中的答案。 「必須要帶姬宮殿下前往神宮。 」周圍的氣氛陷入一片痛苦的沉默之中。 天照大御神,在呼喚脩子公主。 為了停止這場大雨,需要一個可以憑依的孩子。 一個年僅五歲的幼小女孩。 誰也沒有開口,守直依然靜靜地說道。 「但是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甚至還能不能夠回來,我們也無法預測。 但是,為了停止這場大雨,除了遵守天照大御神的神意之外別無他法了。 」晴明向御簾的後面望去。 天皇對於脩子公主是非常寵愛的。 幾乎是當做掌上明珠一樣。 敦康出生的時候,天皇大喜過望。 年幼的脩子以為自己從此就要失寵,於是才會被智輔的宗主利用。 但是無論對於天皇也好還是定子皇后也好,脩子都是無法替代的。 所以一考慮到天皇的心情,晴明的內心也不由得有一些不忍。 行成也是一樣。 他自己也有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 一想到可能會失去那麼可愛的孩子,心裡便感覺到如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齋宮的天啟,即便在寮中知道的人也不多。 我們已經盡量不讓這個消息傳開。 但是卻不知道究竟還能隱瞞多久。 畢竟天意不可違……」那個親眼見到齋宮被天神附體的女官,也被命令保守秘密。 最後和族長商議的結果,就是由守直來上京向天皇匯報這一事情。 天皇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在這個國家之中是處於所有人之上的。 但是,即便如此,在天皇之上依然還有擁有更高權利的存在。 那就是創造這個國家的神靈。 日本國之中有八百萬神靈。 而這些神靈是可以不受天皇統治的。 道長重重地歎了口氣開口道。 「……晴明,由你選擇一個適宜出發的吉日。 然後上奏給天皇。 」「是……」御簾之後的天皇帶著有些落寞的神情歎息著。 「……是啊……」雖然天皇的聲音很小,但在這寂靜的寢宮之中卻好似非常巨大的聲音迴響著。 大家的目光都向御簾之後望去,座在御簾之後的青年起身說道。 「晴明,事情就是這樣,作好準備前往伊勢一趟吧。 」晴明眨了眨眼睛。 「這……究竟要不要去不是還沒決定嗎……」他們確實也拜託過自己驅除神宮祭主大中臣永賴的病魔。 但是病魔退散的法術只要在京都之內施法就可以,不用特意大老遠的跑過去。 從這裡到伊勢的路程晴明還是很清楚的。 要是年輕時候還好,現在這個年紀要走那麼遠的路可是相當吃力了。 雖然可以使用神將的風快速來回,但是恐怕不會被允許那麼做吧。 畢竟對方都是些比較頑固的神官。 「不,請您無論如何都要走一趟。 我也希望您能夠親眼去探看一下永賴大人的狀況。 」春清也在一旁說道,晴明不由得低聲沉吟起來。 雖然自己也清楚對方的心情,不過至少也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年紀吧。 自己確實比較矍鑠,身體很結實,壽命和天命也還夠長,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能貿然命令自己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啊。 看到晴明一臉嚴肅的表情,實在看不下去了的行成出來打圓場道。 「主上,晴明殿下現在已經是高齡之身,去往伊勢的路途遙遠、旅程艱辛,還望三思。 」「那麼我安排人抬轎子送他去。 晴明可以乘坐轎子。 讓晴明和姬宮坐同一輛轎子,即便是長途旅行也不會覺得疲勞了吧。 」「是,是……」掛念女兒的天皇不肯退讓半步。 「拜託了,晴明。 請到伊勢去,到神宮那邊……拜託了!」「…………」天皇的請求是絕對無法拒絕的命令。 無法說出任何反駁理由的晴明,跪拜道。 「臣,領旨……」在御簾之後的天皇聽到這句話,才終於安心地歎了口氣。 然後用扇子輕輕地敲了敲道。 「這麼說來,晴明……」「在……」望著抬起頭來的老人,天皇稍微思考了一下說道。 「去年冬天,聽說你有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借宿在你家……大約多大的年紀啊?」道長和晴明聽到這話不由得都吃了一驚。 老人表面上做出很平靜的樣子答道。 「是我的亡妻的遠房親戚的女兒,今年十三了。 」道長臉色蒼白地開口道。 「主上,莫非是希望把那位女孩接進宮來嗎?」行成不由得想到,這女孩和中宮的年紀相仿,所以也有可能被接進宮來。 但是左大臣應該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吧。 天皇閉著眼睛將扇子放在手邊。 「怎麼可能。 那種事我完全沒有想過。 」無法猜透天皇意思的幾人,都帶著驚訝的目光的向御簾之後望去。 青年雙手拿起扇子,然後起身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在想,找一個和脩子年齡相仿的女孩。 」內裡的侍女雖然很多,但是卻沒有能夠和脩子做朋友的女孩。 脩子也一直都是在大人的身邊長大的。 「這次讓她離開一直沒離開過的都城前往遙遠的伊勢神宮,對她這樣一個孩子來說太可憐了。 所以,至少我也想給她找一個年紀相仿的玩伴陪陪她。 」聽到天皇的話,晴明與道長的心不由得一下都揪了起來。 難道說。 望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道長,晴明小心地詢問道。 「主上……請恕我直言,您的意思是要借宿在我家的那孩子天皇點了點頭簡短答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能夠陪脩子一起前往伊勢。 」而且,畢竟是借宿在陰陽師安倍晴明家的孩子,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變故的話,至少應該也比其他的孩子更加堅強一些吧。 「既然已經有神喻降世,所以再發生一些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只要有晴明在的話,那孩子也會更放心一些吧。 對於我也是一樣,如果有晴明和那孩子陪伴著的話,我就能夠安心地把脩子送出去了。 」晴明的心臟忽然出現了一陣好似被冰冷的手握住一樣的錯覺。 ※※※※※望著在雨中朦朧的大海,少女低聲道。 「開始了……」坐在她旁邊的益荒,抬起頭來。 青年默默地注視著觀察著海面波濤的齋的背影。 「……益荒,你想說什麼?」青年皺起眉頭。 「…………」「沒關係,說吧。 」在少女的催促下,益荒邊思考著措辭邊開口說道。 「……齋大人沒有必要插手這件事情,所以……」少女沒有回頭,只是慢慢搖了搖頭道。 「沒關係。 」「可是。 」齋這次轉過頭來。 靜靜注視著青年道。 「益荒。 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我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少女凜然的瞳孔之中僅僅閃過一絲的異樣神色,不過瞬間又消失了。 「所以,現在也不在乎再多上一個兩個的了……」※※※※※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雨聲不停敲打著晴明的耳鼓。 對著眼前幾乎僵硬住了的老人,天皇繼續說道。 「讓借宿在你那裡的那個孩子,和脩子一起……」晴明瞥了一眼旁邊的道長,後者的臉上充滿愕然的神情。 沒辦法了。 這種時候,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拒絕了。 「拜託了,這是我的請求。 晴明。 」天皇的請求,是絕對無法拒絕的聖旨。 第二十三卷彷徨與憂愁的波瀾 彷徨與憂愁的波瀾 全部章節 4 序言 這場雨。並非出於天意。 那麼,天意又在何處。 第一章 那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在伴隨著壓迫感的黑暗中,一個身影悄然出現。 身影披著比黑暗更加漆黑的服裝,用犀利的目光慢慢環視四周。 風輕輕吹過。 這個陽光無法照耀到的地方,空氣卻並不凝結,就是因為這裡的風從不間斷。 那風中,還帶著些許熱氣。 他向著風口走去。 輕微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迴盪。 他不緊不慢的走在這個沒有光亮的世界裡。 終於,他停下了腳步。 一陣風吹來。 從下方湧上的氣流,吹動了他還未及肩的髮絲。 風重重翻動了肩上的披風。 將啪啪作響的披風攬 到身後,他皺起眉。 「......地,動了。」 低沉的嗓音,透出一絲邪氣。 有什麼東西敲打著他的直覺,是警告。 低頭注視著噴吐著風的黑暗,他憂心忡忡地瞇起眼。 這是人界即將發生異變的預告。 那個人稱當代第一的老人,又是否察覺到了呢? 「......如果能察覺就好,察覺不到,只能說明他真的老了。」 他在黑暗中抱起胳膊,用手指抵住唇邊低聲呢喃。 「雖說介入人類的命運是違背規條的......」 但如果不僅跟個人有關,而是關係到整個國家的存亡,那便另當別論了。 再三思考後,他轉過身。 風依然在吹。 黑暗中,他的身影忽地不見了。 *=*=*=*=*=*=*=*=*=*=*=*=*=*=*=*=*=*=*=*=*=*=* 靠在案邊書寫著什麼的昌浩忽然抬起頭。 「怎麼了?昌浩。」 昌浩身邊蜷成一團的小怪支起上半身不解地問道。 它將前足放在几案上,注視著已有一半被文字填滿的紙張。 「哦,你的字越來越像樣了。果然每天練習就是有效果。」 小怪少見的稱讚道,但昌浩沒有反應。 昌浩對自己的字跡好壞非常介意。雖說心裡總想著要寫得漂亮點,但光有這樣的想法還是沒用的。不過儘管如此,和他剛來陰陽寮時相比已經像樣多了。 小怪疑惑地抬頭看向昌浩。 「喂,你沒聽見嗎?」 昌浩看向東邊的天空。手中毛筆包含的墨汁,啪的滴落紙上。剛剛寫下的文字被洇出一個大大的黑點,變得醜陋無比。 「啊啊,你是不是還得重寫啊?喂,昌浩。」 喊了幾遍之後,小怪推推他的手臂,昌浩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它。 「啊,抱歉,怎麼了?」 「發什麼呆啊,難得我表揚你。」 小怪嘰嘰咕咕的抱怨起來,這是昌浩才看向剛剛被弄髒的地方,隨即瞪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好不容易寫到這裡了......」 紙面上的幾個黑點無比刺眼,這下得重寫了。 昌浩一邊嘟囔一邊將紙揉作一團,垂下雙眼的小怪隨後問道。 「怎麼了昌浩,在想什麼呢?」 重新鋪上新紙將筆重新握在手中,昌浩歎了口氣。 「嗯......沒什麼,只是走神了。」 「嗯?」 小心翼翼地下了筆,筆尖卻不聽使喚。昌浩再次擱筆,深呼吸一下。 心亂則字亂。因為這些文稿是用來保存的,所以必須寫的盡可能工整。 書寫的時候昌浩頗為緊張,肩膀覺得有些僵硬。他將雙臂伸到背後勾在一起動了動肩,只聽見耳邊咯 登一聲輕響,緊張的肌肉些許鬆弛下來。 「我在想公主殿下不知怎麼樣了。」 昨晚沒能直接見到她,不知她是不是好些了。 「有風音在,希望真的能一切平安無事。」 「都說了不會有事,就你就放心吧,而且還有六合呢。」 「話是沒錯。」 不過,昌浩想。 有風音在,是否就真的沒問題了呢。 畢竟風音利用內親王修子穿越黃泉瘴穴的前科,現在昌浩擔心的不是風音會怎麼樣,而是修子的心情。 風音就是那個曾利用了她的人,這件事修子究竟是否知道呢? 昌浩還是將這話說了出來,小怪聞言面露難色。 看到它這副表情,昌浩不由擔心起來,但終究什麼都沒有問出口。 對於瘴穴中發生的一切,昌浩和小怪都只是聽他人轉述,並沒有親眼所見。所以,風音和修子之間進行過怎樣的交談,雙方對彼此抱有怎樣的感情,這些都不得知。 可這些話畢竟不能開口去問,因為這種行為等於揭別人的傷疤。 昌浩這樣思考著,而與此同時小怪卻乾脆地說道。 「這我不清楚。可如果你心裡放不下這些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問風音本人。」 「......你說的沒錯,不過,小怪,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 小怪抖抖尾巴。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我只是在闡述事實而已。」 小怪滿不在乎地說完,忽然露出一臉壞笑。 「居然開始注意到這種細節問題了,這傾向不錯啊,清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 昌浩頓時怒眉倒豎提出了抗儀,接著憤憤然再次展開了作業。 小怪輕輕苦笑著交疊起前足。 忽然,它的背脊挺了挺。 瞠目結舌的小怪豎起了尾巴。 「昌浩。」 在它出聲的同時,地面縱向晃動了起來。 振動的持續時間比想像中要長。 幸好震動幅度不是很大,屋內的傢俱沒有倒下,但屋簷下掛著的燈籠和用來固定窗戶的鉤子如同振子一般擺動了起來。 風音撫摸著臉色蒼白鑽進自己懷裡的少女,輕聲哄道。 「沒事了,已經停了,公主。」 雙肩還在微微顫抖的內親王修子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 「真的......?」 「是的。」 風音在點頭的同時,感覺到了一陣異常。 她是道反大神之女,擁有的力量正是五行中的土。 比起其他眾神,她能更加敏銳的感覺到大地的神氣和氣脈。 而這樣的風音,卻沒能預知地震。 知道身體感覺到屋子的晃動為止,她都不曾察覺到任何異常。 風音抬眼看向敞開的窗口。 由於連日的降雨和烏雲,白天顯得很是陰暗。 這樣的季節寒氣重,為了身體考慮,修子一直穿著厚重的衣裝。 雖然質地厚實再加上濕氣會令衣服變重,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冷嗎?」 「嗯,沒事。」 在對屋中的只有修子和風音二人,修子已經下令屏退了其他的侍從。 對於修子只讓風音就在身邊的行為,其他的侍女自然少不了埋怨幾句。不過她們都自我安慰道,既然 公主難得進宮,她又那麼喜歡風音,就有著公主耍些小性子吧。 風音也在想,等她情況在好轉些,也該開始逐漸讓其他侍女貼身服侍她了,如果再這樣下去,修子只會被孤立。 因為其中的原因之一在於自己。 自己利用了修子那顆不願意親近任何人、空虛寂寞的心。 風音有義務對此進行補償。 「......」 修子還太小。應該不太明白風音究竟做了些什麼吧。等她長大些,擁有一些知識和思想時,就能對風音作出判決。 風音決定,在那之前都要陪在修子身邊。 她在心中發誓,作為利用了她的補償,這次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她。 注視了雨幕片刻,修子站起身走到廊下。 「公主?」 回頭看向正要起身的風音,修子指向對屋。 「我去母后那裡。」 那顆稚嫩的童心,是不願讓風音繼續為自己剛才受到驚嚇而擔心吧。 風音微笑著點點頭。 知道地震停止,面色蒼白的彰子依舊愣在原地。 耳邊響起的是房屋刺耳的吱嘎聲,幾張和御簾也在不停擺動。 「小姐,你的臉色好差。」 「沒事吧.」 「時間還真不短。」 猿鬼、獨角龍和龍鬼端坐在驚魂未定的彰子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臉色依舊煞白的彰子低頭看了看三隻雜鬼,輕輕點頭。 靠在柱邊的十二神將之一的勾陣,則是一邊歎氣一邊撓了撓頭髮。 「京都竟然地震,真是少見。」 平安的都城地盤堅固。當初,桓武帝就是考慮到此處是四神相應之地,過去很少受到地震危害才決定遷都於此的。 因為必須建造像征國家權力中樞的大內裡,所以不能選擇天在發生可能性高的地點。桓武帝是在查閱過去的記錄之後,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這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 對年僅十三歲的彰子而言,兩百年實在是一段長到令人無法想像的歲月。人類無論多麼長壽,最多也只能活上百年。 彰子一邊調整呼吸,一邊看向正站著窺視窗外的勾陣的側臉。 十二神將與人類不同。位列神之末席的他們,據說都已經活了至少數百年。 「......勾陣。」 聽見彰子的聲音,勾陣扭過頭來。 「怎麼了?」 輕輕歪著頭的勾陣,有著比安倍家所有人都高的個子。 或許是體諒到彰子這樣抬頭看著自己實在吃力,勾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身為鬥將的她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服裝,衣擺很短,在兩腿測開有縫隙,與彰子的服裝類型完全不同。 「......勾陣平時不穿這樣的褂衣嗎?」 彰子指指自己的衣服,勾陣淡然苦笑。 「如果有必要自然會穿,不過現在沒有必要。而且,我這頭短髮與這樣的衣服也不相襯吧。」 還未及肩的黑直短髮輕輕晃了晃。 就算短髮也很合適啊,正當彰子這樣想的時候,膝邊忽然傳來一陣呻吟聲。 「......好......難受......」 彰子眨了眨眼,忽地抬起雙手。 「對不起,沒事吧!?」 膝上的一隻烏鴉,正軟綿綿的展開翅膀。 在因為地震而恐懼的時候,彰子一直緊緊抓著它。 烏鴉跌跌撞撞地從彰子膝上下到地面,啪地挺直的身板。 「以後注意點,小姑娘。我現在去小姐那裡。」 烏鴉搖搖晃晃的正要離開,雜鬼們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站都站不穩,飛得起來嗎?」 「別硬撐。」 「這裡很安全的,安倍晴明的宅邸嘛。」 回頭看著不知為何顯得得意洋洋的雜鬼們,烏鴉低聲吼道。 「這點事我還能不清楚嗎!我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三隻雜鬼一同瞪圓了眼睛。 烏鴉。會說人話的鴉妖。 猿鬼頓時恍然大悟。 「難道你就是那時候的烏鴉?」 三隻雜鬼頓時齊齊向後跳了一步,接著忙不迭地擋在彰子和烏鴉之間。 「你你你你你要是對小姐出手,我們可不饒恕你。」 「沒沒沒沒沒錯,如果不想吃苦頭就別輕舉妄動。」 「別別別別小看我們啊。」 雖然話說的很有氣勢,但其實卻已經怕得連腿都軟了。儘管如此還能挺身擋在彰子之前,實在勇氣可嘉。 勾陣摀住嘴,差點沒噗哧一聲笑出來。她瞥了一眼,只見彰子正呆呆的交替注視著三隻雜鬼和烏鴉。 忽然被下了戰書的烏鴉差異的看了看雜鬼們,又看向勾陣。 「十二神將,它們到底在說什麼?是不是認錯了......」 「是啊,不過我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你認為如何?」 「......你是說,讓我欠神將人情......?」 它漆黑的臉上大大的寫著「不願意」三個字。但看到雜鬼們三雙眼睛裡那視死如歸的悲壯,烏鴉深深歎了口氣。 「沒辦法。喂,你們幾個,我的品行那個神將很清楚。為了你們自身著想,還是收起那些無謂的敵意吧。」 著傲慢的口氣似乎觸到了三隻雜鬼的逆鱗。 「你說什麼!」 「居然那麼自以為是!」 「也不想想是誰把你帶到這裡來的!」 勾陣抬起手,示意三隻雜鬼消消火。 「你們冷靜點,最好別激怒這傢伙。」 烏鴉哼了一聲,輕蔑的別開了頭。 「可是式神!這傢伙太狂了!」 太狂了,這三個字讓烏鴉的背脊抽搐了一下。 勾陣不禁苦笑。 「什麼狂不狂的,它侍奉的可是出雲國鎮坐道反的道反大神。這麼說吧,說是神獸也不為過。」 三隻雜鬼瞠目結舌的看向烏鴉。而那只漆黑的烏鴉則是站的筆直,頭也揚得高高的。 「————啊啊啊啊啊啊!?」 未及片刻,便響起來雜鬼們的驚呼。 與雜鬼們相反,彰子雖說沉默不語,但圓瞪的雙眼也說明了她的驚愕。 烏鴉大模大樣的別過了身子。 「明白了嗎?妖怪們,我跟你們根本就不是同類。」 「我說式神。」 「問你個事。」 「道反大神,是誰啊?」 漆黑的烏鴉跌倒在地。 「......」 這下勾陣再也忍不住,曉得雙肩顫個不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伸出一隻手摀住了臉。 是啊。創世紀對人類而言很重要,但對於雜鬼們卻是無關痛癢的東西。它們所知道的神,最多呀只有三貴神和守護京都北方貴船的祭神了。 而彰子因為最近接受了小怪的神明講座,所以對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呃,是那位坐鎮黃泉比良阪的岩石大神吧?」 對彰子點點頭,勾陣看向烏鴉。 「太好了,嵬,有人知道。」 「閉嘴吧神將!竟敢愚弄大神,看我不宰了你們!?」 面對嵬的憤怒,三隻雜鬼不知為何饒有趣味的湊上前去。 「哦,你的名字叫嵬啊,我叫猿鬼,是小姐取的名字。」 「我是獨角鬼,我的名字呀是小姐給我的。」 「我是龍鬼,也是小姐給取的。」 之前的急迫氣氛不知消失在了哪裡。三隻雜鬼圍著漆黑的烏鴉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就連嵬也彷彿被他們的氣勢所壓倒,想說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將烏鴉交給雜鬼們應付,彰子輕輕探問勾陣道。 「你剛才說它侍奉的是道反大神......」 彰子的臉上浮現出不安的神色。 「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彰子按著胸口這樣問道,她黑色的雙眸中開始透出絲絲類似於驚恐和膽怯的色彩。 勾陣淺笑道。 「彰子小姐不必感到不安。它只是因為主人正在京都,才跟來的。」 接著,勾陣安慰的撫摸起彰子的頭來。 「是道反大神的女兒。他會在京都逗留一段時間, 你們應該有機會見面。」 就在這時,建築物又開始吱嘎作響。 是地震。 雖然振幅並不強烈,但大地的晃動遲遲沒有停止。 聽著柱子和牆壁的聲響,彰子再次臉色蒼白的僵住了。 京都很少發生地震,所以一旦發生地震,彰子便被嚇得動彈不得了。 在天災面前人類太過渺小,這是出於本能的恐懼。 「嗯,不能再等了!」 被三隻雜鬼圍在中間的烏鴉一步一晃地走到門外,大大的張開了雙翼。 「我擔心小姐的安危,後會有期,神將!」 高聲撇下這句話,漆黑的烏鴉飛進了雨幕。 嵬離開後,地震不一會兒便停止了。 為了讓鬆了口氣的彰子放下心來,勾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我沒事,只是有點害怕......」 「別勉強自己,地震很可怕吧。」 「嗯......」 輕輕點點頭,彰子深吸了一口氣。 勾陣皺起眉頭。 已經兩次了,她都沒能察覺地震。 勾陣是土將,與大地的氣脈相通。天一,天空和太裳也是如此,在地震方面他們的感覺甚是靈敏。 而這次,地震不但無法被察覺,震動中還有異常之處。 「小姐,沒事吧。」 「我們再陪你一會兒吧。」 「小姐開口的話我們一定奉陪。」 爭先恐後的雜鬼們真的在為彰子擔心。 彰子笑了,卻搖了搖頭。 「謝謝你們,不過我沒事的,這裡有勾陣在,而且清明大人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所以不用擔心。」 「是、是嗎?」 「那就好。」 「但是,如果感到害怕你可以立刻叫我們,我們會馬上趕來的。」 「嗯。」 見彰子頷首,三隻雜鬼帶著開心的笑容轉過了身。 目送雜鬼大大咧咧的離開,一邊揮了揮手。 「再見。」 在廊下揮手的彰子將雜鬼們的身影消失,臉上頓時籠罩了一層陰霾。 她用手撐著欄杆,靜靜地吐了口氣。 雨還在下,最近一直都沒見到太陽的影子。厚重的雲層掩埋了藍天,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鬱悶。 勾陣知道她在想什麼。 安慰的話語有很多,但沒有一個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背著彰子悄悄歎了口氣,勾陣抱起了胳膊。 清明雨中出行的身影浮現在腦海。 一連幾日,天皇召見。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呢? 第二章 到達大內裡的籐原行成在感覺到輕微晃動時停下了腳步。 「難道......」 直到晃動停止,他一直站在原地,努力調整著忽然變得急促的呼吸。 行成害怕地震。他所堅信的不可動搖的大地震動了。面對這種超越自身認知範圍的自然現象,人類總是很無力。 在判斷地震已經停止後,行成加快腳步向內裡走去。 不止地震可怕,火災也很可怕。 去年因大火焚燬而進行的內裡重建工作已經步上正軌。當時,只在頃刻之間,火焰就吞噬了大半個內裡。 雖然重建工程之前一直進展順利,最近卻因為這連日陰雨而耽擱了下來。一想到如果再因為地震而發生 火災,實在是讓人坐立不安。 因為下雨而中斷作業的工程現場顯得很是冷清。 木材雖已用蓆子遮蓋,卻已是包含濕氣,除非完全晾乾,否則難以繼續進行作業。 行成歎了口氣走向中務省。中務省與陰陽寮相鄰,他打算在完成中務省的事情之後再前往陰陽寮。 處理完事物的行成來到廊下,見懷抱著書卷的安倍昌親正從相反方向走來。 對方也看到了行成,輕輕頷首示意。 行成站定在走廊一邊等待,昌親加快步伐走了過來。 「啊,昌親閣下,昌親閣下是否在認真處理歷部的工作呢?」 昌親苦笑。 「剛才見到他的時候,還算一本正經地對著几案,不過......」 行成微微一笑,想像除了他的樣子。 「行成大人,您這是才出現在中務省,可見您遲到了。」 行成的任務,是將日常政務上奏天皇,並在必要時將聖諭傳達給中務省的眾官員。一般來說中務省的官 員都是直接前去拜見天皇的,但由於離今內裡有段不小的距離,哪兒又不如內裡來的寬敞,於是道長便 下令今後官員應盡量少的進出今內裡,同時加大聯絡密度以有效地促進政務。 雖然這樣效率很高,但對每天必須先參內再前往大內裡的行成而言,負擔就重了不少。 行成下意識地歎了口氣,卻被昌親注意到了。 「行成大人,您好像很累啊。」 「嗯?啊,還好,多少會有點......如果這場雨能快點停,我這心裡也能放下一塊石頭......」 行成注視著陰暗的天空,臉上透露些許悲痛之色. 「行成大人......?」 察覺到昌親的驚訝,行成搖搖頭自嘲似的笑道。 「沒什麼,這場雨下了太久,讓人心情有些沉重。雨如果不快點停,只怕鴨川堤壩有決堤的危險。」 昌親點頭。 「啊......的確。我觀測了風的流向和雲層厚度,卻沒看出雨停的預兆。這簡直就像哪位神明在下達神意。」 無心之言卻讓行成在瞬間有些愕然。 聰明如昌親自然不可能沒有發現 「行成大人,您......」 「啊,沒什麼......對了。昌親閣下——」 「在」 行成再次仰望天空,彷彿在忍耐著什麼似的瞇起了眼。 「所謂神意,究竟在何處啊?」 「......這......我也不甚瞭解。或許正因為無人能揣摩,才被叫做神意吧。」 超越人類思想以外的東西,便是神意。 注視了天空許久,行成自言自語道。 「......無人能揣摩......嗎?難道果真是這樣......」 行成百感交集的歎了口氣,接著便恢復了平時的神情。 「抱歉,說了這些無謂的話。」 「不不......」 「希望你能繼續觀測是否有雨停的徵兆。哪怕是發現一點也要立刻告訴我。還有,止雨的祈念也是。」 「是,明白了。」 對行了一禮的昌親輕輕頷首,形成便快步離開了。 很快應該便會有正式的通告下達,還是先去向天文博士和陰陽頭轉達行成的話語比較好。 關於這場雨,昌親本身也很在意,就算沒有指示他也會去調查。 「究竟什麼時候雨才能停呢......?」昌親注視著天空喃喃自語,身邊忽然一陣神氣降臨。 察覺到這一點的昌親錯愕的回過頭。 將神氣控制在普通人無法看見的範圍內現身的,是十二神將之一天後。 「好久不見,昌親。」 「是啊,天後。」 昌親愉快地笑了。他在安倍邸時,總是她和青龍守在祖父清明身邊,幼年時期還曾受了她不少照顧。 對於父親吉昌和伯父吉平而言,代替了母親一職的天一和天後就好像兩個年長了昌親和成親不少的姐姐。 「怎麼了,居然離開祖父身邊,真少見。」 天後瞇起眼。 「是清明大人命令我來看看,吉平和吉昌有沒有因為剛才的地震受傷。」 昌親瞪大了雙眼。 「祖父嗎?嗯,雖然祖父能如此掛念我們我很開心,但還是覺得很意外。」 「你這是什麼意思?」 見天後眉頭緊鎖,昌親的目光閃爍著小心翼翼地選擇語句準備回答。 「對於親身體會到祖父的關愛,讓我有些迷茫了。」 一個聲音忽然從背後插了進來,二人同時回頭。 「兄長。」 「成親。」 扭頭一瞧,只見成親笑著抬起了一隻手。 「因為祖父的關愛向來令人難以捉摸。所以當他坦然表示關愛的時候,總會讓人忍不住起疑。」 在成親的滔滔不絕之下,就連天後都沒了說辭。 天後對於侮辱清明的言辭總是非常敏感,所以,每當大內裡中偷偷流傳的某些關於清明的風言風雨一旦 傳進她的耳朵,他總是會便顯得比清明本人更加氣憤。 不,應該說清明只會事不關己似的聽過就算,生氣的只有天後, 不光是天後,因為太陰玄武在聽到謠傳的時候也會因此大為光火,所以清明的氣也就這樣消了。 「成親,好久不見。夫人和孩子們都還好吧?」 見天後溫和的瞇起了眼睛,成親撲哧一笑 「啊啊,精神好過頭了,整天挨她們的罵。」 「就像你小時候似的」 天後微笑道,成親垂下雙眼歪了歪腦袋。 「是嗎?」 說起被母親責備的記憶,其實幾乎沒有,被父親訓斥到多少有幾次。 在成親的記憶中,怒聲責罵過自己的是眼前這位神將。 在尚未懂事的幼少時期,成親曾有一次在安倍邸廣闊的領地內亂跑,進入 了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樹林,直到天黑都沒回家。 前去搜尋的神將最後在一個深深地洞穴中找到了他。 當時成親正在探頭向洞穴裡張望,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幸好一塊突出的岩石正好擋住了他,否則一旦落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洞底,大概就回天乏術了。 一想到這件事,成親恍然大悟似的不住點頭。 「啊,這樣說來的確有過,雖說我也知道我家是世外魔鏡,可沒料到會有個連接著地底的大洞啊。」 「真的有那麼深的洞嘛?」 老實的昌親當了真,瞪大雙眼問道。 「是啊,你不知道嗎?不過話說回來,可能連父親也不知道。我終於明白那個貌不驚人的樹林為什麼不讓人進去了。」 那時只是因為一時探險興起鑽進了樹林,卻不想樹木比預料中繁茂許多,行進時很是困難。 「我一直沒有聽見和我一同掉入洞裡的石子落到洞底的聲音,應該非常之深,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當時太害怕聽漏了吧。」 黑漆漆的洞底,讓他想起聽說過的另一個世界的黑暗深淵。 那時的成親還不到十歲,雖然平時並不怕黑,卻只有那次對那無盡的黑暗產生了恐懼感 「是在什麼地方呢?」 安倍邸領地東北邊的樹林,從外部看非常醒目,因為森林邊上就是種著蔬菜的農田以及倉庫,所以在給田里澆水的時候,昌親也產生了好奇心。不過他和成親不同,並沒有進入樹林。 因為在成親失蹤之後,他看到了父母和祖父大驚失色四處尋找的身影,於是克制住了自己。 昌親將這話說出口後,成親爽朗的笑了。 「聽到沒有,天後,我的淘氣也起了作用啊。」 天後捂著額頭板起了臉。 「一點也不好笑……那時大家都擔心極了,真是一團糟。」 「我明白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看來你還是不信任我啊」 「你應該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天後斬釘截鐵的說道,成親也只得用苦笑表示投降。 她並沒有在生氣,只是因為生性耿直,說起話來直來直去,所以聽起來有些刺耳。 她有多麼重視安倍晴明,又是多麼打心底重視著晴明所珍愛的家人們,無論是成親和昌親,都在懂事前就有了切身體會。 與三歲時被封印了陰陽眼,度過了十年無異於常人生活的昌浩不同,成親昌親兄弟一直都能感覺到神將就在身邊。二人與騰蛇以外的神將的關係,或許比昌浩與他們來得更親近。 「現在那個洞還在嗎?」 聽了成親的話,天後用手支著下巴思索起來。 「我想應該還在……不過我們之後再沒進過樹林,所以不記得具體是在什麼位置了。」 儘管沒有特意用結界圍起來,但由於沒有必要,也就不曾再次涉足那裡。 「是嗎?」 放在現在,或許自己能更加冷靜地探尋一下洞底,不過既然弄不清位置那也沒辦法。如果為了尋找洞穴而像小時候那樣再掉進去,恐怕就不會像上次那麼好運了。那時個子小又輕,才僥倖逃過一劫的。 「看來你還是很在意,已經過了快二十年了吧。」 「是啊,已經快二十年了,我和你也都上了歲數。」 見成親做作地又是揉肩又是歎氣,天後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試試到晴明面前再說一遍?」 「……免了吧。」 畢竟那可是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對這個時代而言已經長壽到令人髮指了。妖怪們有時會開玩笑說祖父「和自己是同類」,對此,成親覺得有五成的可信度。 在一邊聽神將和兄長鬥嘴聽得津津有味的昌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天後,祖父有沒有說過這場雨什麼時候才能停?」 天後眨眨眼。 「……雨?」 成親和昌親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天後的表情沒有改變,但如果沒有看錯,她在剛才的一瞬間確實有所反應。 「是。鴨川堤曾經因為連日降雨而決堤對吧?如果應對及時的話應該沒事,可如果繼續下的話就有再次決堤的危險,所以我想知道祖父的想法。」 一言不發地聽昌親說完後,天後輕輕垂下了雙眼。但接著,她露出一絲微笑。 「晴明大人昨日占卜過了。但我們讀不懂式盤,所以也不知道得出了怎樣的結果。」 「是嗎……」 根據陰陽頭的指示,天文博士吉昌也進行過試算,而安倍晴明的占卜術則更勝一籌。昌親總覺得,比起天文部,還是祖父做出的預測更加準確。雖然作為天文生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好現象。 得更加努力才行啊,昌親在心中嘀咕著轉過身去。 「我該回部署了。兄長也請快點回歷部,諸位歷生應該差不多找來了吧。」 「哦,對對。再見天後,今天能見到你真高興。」 「我也是。你們兩個注意身體,別生病了。」 說完這話,天後便隱去了身形。 成親與昌親並肩走在渡殿。 「對了,天後是為什麼而來的?」 「之前不是有地震嗎?爺爺托她來看一下,我們是否還平安。」 「這樣啊。」 雖然成親碰巧遇見了正在交談的二人,卻沒聽到開頭的內容。 「地震真不小呢。」 「是啊,搖得那麼厲……」 還沒說完,渡殿便又搖晃起來。 二人停下腳步屏住了呼吸。就算已經是成年人了,也還是害怕地震。 渡殿邊搖晃邊發出刺耳的聲響,雖然幅度不大,時間卻很長。 知道從耳鼓膜傳來的心跳聲滿了二十下,震動才平息了下來。 成親歎了口氣。 「......喂喂,一天震那麼多遍,看來情況的確有異啊。」 京都並非地震的多發地,雖然偶爾也會有,但從不曾這樣頻繁。 今天一天之內到底震了多少次。 「天文部的判斷如何?」 成親的表情已經變成了一個陰陽師應有的樣子。昌親思慮重重地回答。 「現在還沒有結論。無論是天文博士、陰陽博士還是助和頭,都在查詢過去的記錄,以探尋這次天災的真意。」 二人之間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但願不是什麼徵兆。」 嗯,我也希望如此。「 天災的出現是上天為了懲罰地的過失,或糾正違反條例的錯誤。 而天所制裁的,是常人無法制裁的至高存在。 眺望著東邊的天空,成親小聲說道。 「當今的天皇,應該沒有做過什麼會遭天譴的事情吧……」 烏雲密佈的天空陰沉沉一片,已經無法依靠太陽的傾斜角度來計算時間了。 「現在是什麼時刻?」 走在水勢洶湧的鴨川邊,一名差役有些為難的回答道: 「申……不,差不多該是酉時了吧。真是的,如果天會晴朗肯定能算出來。」 他們受籐原行成之命被派往此處,身披蓑衣冒雨前來視察。 前些日子剛剛決口的河堤被幾十隻沙袋填補上了。但鴨川河面因如注的大雨水量猛增,似乎就快超越沙袋的高度了。 「不妙……在這樣下去,水肯定會溢出來!」 「快點叫人!得再堆些沙袋,要想辦法堵住河水!」 如果不抓緊就會出大事。 他們轉過身。 就在這時,地面晃動了。 「哇,怎麼會……!」 大地在顫動。 沒料到今天一天會發生這麼多次地震。 連日陰雨和鴨川決堤,難道真的是凶兆嗎? 「……陛下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呢?」 其中一人暗自呢喃道,另一人聽了頓時臉色煞白。 「喂,別說蠢話。」 他急忙看了看四周。 官府已經下令禁止無關人員靠近危險的河邊,都中居民應該不會接近才對。不過就算是這樣,害怕這話被第三者聽見的不安還是令他過分提高了警惕。 「這裡除了我們以外沒別人,你說這話倒也算了……萬一被人聽見,肯定會被治個大不敬之罪。」 「看這雨那麼大,還有誰會來?」 不過,那名差役還是壓低了聲音回答,聲音小到幾乎可以被雨聲淹沒。 「……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現在又不是梅雨季節,可雨總是下個不停。就算是秋季的雨水,也太多了些吧。」 同僚的話讓另一人默不做聲了。二人心中的想法幾乎完全相同。 乞巧節過後是秋意最濃的時期。 如果是暴風雨帶來的降水倒還算合理,但實際上,秋季的暴風雨尚未到訪。 儘管如此,雨卻已經連續下了一個多月。而在此期間,太陽從未露過臉。 無論是日照還是雨水,過量就會成災。而秋季的異常氣象,又會直接影響農作物的收成。 「簡直就像古事記裡的天巖戶,你不覺得嗎?」 由於天巖戶將天照大御神藏了起來,世界上的白晝也就變得和黑夜一般。 「雨雲的背後,太陽一定還好好的,你想太多了。」 白天天色還算明亮,所以人們能明白太陽還是升了起來。不過室內卻總是很陰暗,一整天都需要點燈。 說不定秋季的暴風雨會將雨雲一掃而光。 「別說這種無聊的話了,先回大內裡向行成大人報告現狀吧……」 正要邁步前行的差役不經意間將目光投向河中,頓時停止了動作。本打算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差役見他神色不對,不解的皺起眉道: 「怎麼了?」 他學著同僚的樣子也看向河面,目光凝固在了奔騰不息的激流上。 「……好像沒什麼啊……」 那人嘀咕著,這時同僚開了口。 「……剛才……」 他戰戰兢兢地指向河面,同僚疑惑地瞇起雙眼。 「河面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游……」 「啊?」 愣愣地盯著那人的臉看了一會兒,差役問道: 「在那樣的激流裡游泳?看錯了吧。」 「我也覺得是這樣,可……」 地面再次晃動起來,又是地震。 震動是縱向的,幅度還不小。壓低了身體重心等待震動平息的二人,忽然聽見河水被撩撥的聲響。 水撞擊在沙袋上揚起一陣陣飛沫。堆得結結實實的沙袋開始有了輕微的鬆動。 「糟了,要決堤了。」 一旦堤壩被完全沖毀,京都就會被鴨川的濁流淹沒。由於降雨絲毫沒有停止跡象,京都若是被水淹,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才能完全恢復。 「我去叫人來,你快到行成大人哪裡去!」 同僚拔腿向京都方向跑開了。 差役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去,決定按他所說的去做。 大地又是一陣搖晃。 「地震……」 地面——堤壩和填補堤壩缺口的沙袋堆不住地顫動。 「水……」 濁流馬上就會越過堤壩來勢洶湧地撲來。 他本以為會這樣。但是,與預想相反,眼前出現的卻是一片耀眼的金色光輝。 「啊……?」 他驚愕地站定在原地。 瞪大了雙眼,呆呆的注視著。 注視著那條從洶湧的河水中,一躍而起閃著金光的巨龍。 第三章 建築物在呻吟。 「停了嗎….?」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等待地震平息的彰子,在感覺到晃動終於停止時自言自語道。 陪在她身邊的勾陣點點頭。 「嗯,應該已經沒事了。」 彰子舒了口氣。 「雖然不是大地震,但那麼頻繁實在很奇怪。但願這不是什麼不祥的前兆……」 很快就要到酉時了。 白天離家的晴明至今未歸。 因為烏雲的關係,四周顯得非常陰暗,若是平時,現在的天應該還很亮的。 「晴明大人回來得真遲,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陛下一定會派馬車送他,你也不用那麼擔心。有時候天皇的召見的確是花上不少時間。」 為了勸解彰子,勾陣努力用輕鬆的語氣回答道。察覺到勾陣心思的彰子帶著歉意點了點頭。 「昌浩今天是不是也會晚回來……」 彰子注視著大內裡所在的方向,臉上透著憂鬱。勾陣明白,除了為他的晚歸感到擔心,彰子更為他的內心情緒提心。 勾陣輕吐了口氣。 原本如此。的確,在這種情況下,要繼續裝得若無其事也是非常痛苦的。而總是和昌浩行影不離,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小怪,現在一定也相當痛苦吧。 作為它而言,真的做得很好了,勾陣在心中自言自語。 「……」 勾陣的眼瞼抖了抖。 人類無法感到的微震。事實上,只是彰子沒有察覺,微震一直在時不時地發生。 勾陣暗自思忖著不能讓彰子察覺到有什麼異樣,這時,她感覺到了雨中有駕車正向這裡靠近。 「啊,應該是回來了。」 「晴明大人?」 彰子回頭問道。勾陣頷首。 彰子站起身,準備前去迎接晴明的歸來。 見晴明走下了停在門口的牛車,牧牛童便向他遞去一把傘。那是把貴人使用的大傘。而那些為了主人打傘遮雨的侍從,都是身披蓑衣站在雨中。 「不用了。」 晴明和藹地笑了笑,牧牛童囁嚅了一句」可是」便再沒做聲。 左大臣命令他負責將晴明送回府。萬一這位歷代罕見的大陰陽師因為淋了雨而身體不適,那可是重罪。 晴明呵呵笑道。 「不必擔心。區區避雨的法術,我晴明還是略知一二的。」 老人話音剛落,就見他身上彷彿裹著一層無形的繭一般,雨水全都被擋在了繭外。 「看你被雨淋得不輕,回去的時候要小心啊。」 對看傻了眼,一個字都說不出的牧牛童囑咐完,晴明便走向了大門。 他剛一進去,大門便緩緩關上了。 牧牛童在原地茫然地自言自語起來。 「……門……自己就……」 聽說這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能自由地操縱式神。那麼,難道這就是那些人眼看不見的式神所做的嗎? 「哈……好厲害。」 雖然聽說過那些降妖除魔、使用各種占卜術預測未來,以及隔箱猜物之類的傳聞並不少,沒想到今天能親眼窺見一斑。 雖然冒雨送他回府是個辛苦差事,但既然能親眼看到晴明施術,也算不虧了。 牧牛童牽著牛向來時路走去,步履變得輕盈起來。 晴明一邊靈活的避開積水一邊走著,這時身邊隱形的神將開口問道。 「晴明大人,你怎麼了?」 「嗯……」 老人鎖緊雙眉。 「……我在想事情。今天我在今內裡時的交談內容,你們可別洩露給其他人。」 「是。」 回答的雖然只有天後一人,但同樣跟隨晴明的青龍也聽進去了。 「嗯,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晴明邊嘀咕邊打開房門,在看到端坐在屏風前的彰子時理科瞪大了雙眼。 「彰子小姐。」 彰子微笑著對面露驚愕的晴明行了一禮。 「您回來了,晴明大人。」 「彰子小姐居然親自相迎,我可承受不起啊。」 對展顏而笑的晴明報以甜甜一笑,彰子站起了身。 「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手巾,不過現在看來……」 明明是冒著雨回來的,但晴明身上沒有半點被淋濕。 見彰子疑惑不解,晴明揭開了謎底。 「路上我命令神將替我擋著雨,很方便啊。」 「哦……」 彰子目瞪口呆的樣子讓隱形的天後忍不住發笑。彰子察覺到了她的氣息。 「晴明大人,您左後方的是……?」 彰子的小聲詢問之下,晴明瞇起眼睛點點頭。 「正是。您的靈力果然了得。」 「啊,哪裡……對了,晴明大人。」 「什麼事?」 老人脫了鞋走進屋內,見彰子正欲言又止的看著自己。 「不,沒什麼,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重要,您的臉上就不會寫滿心事了。究竟怎麼了?」 老人的聲音非常溫和,讓人很是安心。自從來到這安倍邸,安倍家的所有人都一直溫柔地守護著彰子。 「……嗯,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向晴明大人請教這樣的問題,只是——」 「什麼?」 「地震,有些頻繁,所以我……不太放心。」 晴明眨了眨眼。 就在這時,彰子身後的勾陣現了身。 「回來得真晚啊,晴明。」 「哦,勾陣啊。嗯,陛下有不少吩咐。」 回答完追隨自己的式神,晴明的目光轉回了彰子身上。 「關於地震,晴明我也是很介意。原因我正要開始調查,所以能否等得出答案再回答您呢?」 聽了晴明的話,彰子用力搖了搖頭。 「不,請不用介意我。我只是因為有點害怕,所以……」 晴明認真地點點頭,接著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我明白您害怕的心情。因為,我那亡故的妻子,生前也是對地震怕得膽戰心驚啊。」 萬分懼怕妖怪卻因為擁有陰陽眼而遭了不少了罪的若菜,對地震和打雷同樣感到恐懼。 當然,晴明也不可能喜歡地震。但當看到嚇得渾身僵硬連聲音都發不出的妻子,他就會由衷感到自己必須振作起來。 而曾是晴明好友的木夏岦齋則與他相反,完全不害怕地震。 與其說不害怕,不如說他是因為看透了世事而表現的豁達吧。無論多麼害怕,人類也只能無計可施地等待地震停止,所以他認為,害怕只是白費力氣。 誰都不想因為地震而死。不過京都的土地堅固,所以只要留在這裡,地震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危害。 晴明忽然想起了他那洋洋得意地作出這番判斷時的身影,很是讓人懷念。 最近經常會像這樣回憶往昔。 明明已經到了這把年紀,但每當回憶起這些時心裡還是會滲出一種疼到讓人無法忍受的感情,晴明不願這樣,所以一直努力地想要忘記。 「對了,彰子小姐,我悄悄告訴您,這座宅子被動了許多手腳以應對不時之需,所以就算地震也完全不會帶來任何威脅,請您安心。」 「手腳……?」 「是的,各種方面都有。」 在物理方面和法術方面都施以了各種對策,所以只要不是那種會震斷地面的大地震,盡可高枕無憂。 「自從晴明出生前就是這樣了,所以不用害怕,沒事的。」 本能的恐懼自然無法消除,但知道了這個以後,彰子應該能多少放心一點吧。 彰子舒了口氣。 「是這樣啊,我放心了。」 彰子如釋重負地露出了笑容,只見晴明將食指豎在嘴前說道: 「這些都得保密啊,其實我連吉昌和昌浩都沒告訴過呢。」 「啊?」 「我想看來正是告訴他們的時候吧,他們就快知道了。」 滿臉壞笑的晴明,就像一個在思考著什麼惡作劇的小孩。 一直沉默的天後對晴明耳語道。 「晴明大人,您打算一直在這麼寒冷的地方聊天嗎?晴明大人和彰子小姐應該都不想著涼吧。」 晴明眨眨眼。 被她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不僅是自己,更重要的是保重彰子的身子。 「那麼先進屋吧。彰子小姐,謝謝您的關心。這塊手巾就請您替昌浩留著,他和我不一樣,回來的時候一定渾身都濕透了。」 「……好,我會的。」 晴明向彰子行了一禮之後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這時,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勾陣。」 守在彰子背後的勾陣將目光投向晴明。 兩人用目光默默地完成了交流。 回到自己房間的晴明,深深歎息著坐在了几案前。 大雨傾盆。 「嗯,這雨怎麼還不停?」 淋得像只落湯雞似的猿鬼走在朱雀大路上,它抬頭看向天空,用手擋在額前。 「是啊。」 「嗯。不過我倒覺得不錯,濕潤的感覺真好。」 與揣揣不安的獨角鬼不同,龍鬼顯得很愉快。 傍晚時分的朱雀大路上,因為大雨的緣故沒有一個行人。 再過不久,應該就能看到離開大內的貴族們或坐牛車或徒步回府的身影了吧。 「剛才那個叫嵬的傢伙,跑到哪兒去了?」 「誰知道。」 猿鬼不經意間轉移了目光,卻見一團被雨淋濕的黑色物體正向著猿鬼它們來時的方向飛去。 「啊。」 注視著猿鬼所指的方向,獨角鬼和龍鬼疑惑地問道。 「它這是去哪兒呢?」 「說是去找什麼小姐來著,應該就在那裡吧。」 「啊,對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那傢伙也真夠辛苦的。」 想起那時嵬冒雨飛來,就停在它們面前,顯得很是疲憊。恐怕它飛了不短的距離,體力已經所剩無幾了。 「在雨裡飛行,可是很辛苦的。」 雜鬼們當中也有好幾隻鳥妖,其中魎鳥的就從不在下雨時外出。它會在風雨來臨時養精蓄銳,等雨停後才在夜空中飛個痛快。 但由於連日的降雨,魎鳥最近都沒有露過面。 幾天前猿鬼它們詢問細蟹老大時,得知魎鳥正待在彰子曾逗留過的無人邸中。長時間不飛行會讓身體便遲鈍,所以他在屋中一邊留心著不撞上牆壁和柱子一邊飛行。 忽然,地面震動了。 「啊,又來?」 龍鬼驚呼道。猿鬼和獨角鬼則默不做聲地等待地震平息。 「雖說好在不是什麼劇烈的地震,但沒料到發生次數竟然這樣頻繁,這應該是建都以來第一次吧?」 雜鬼們都很長壽,甚至有些是從平成京遷都至平安京之後不多久就出生並一直活到現在的。 「是怎麼回事呢,昌浩會知道原因嗎?」 見獨角鬼神情嚴肅,猿鬼哼哼起來。 「是嗎,比起昌浩,還是晴明更可靠些吧。」 「不過我們這才剛出來,如果又回去的話,那個嚇人的式神會不會出來對我們發火呢?」 回憶起某個總是凶巴巴的神將,三隻雜鬼頓時像吞了黃連一樣樣拉長了臉。 「……如果只是問問的話,不如去找昌浩。」 龍鬼小聲建議道,這得到了令兩隻的贊同。 「差不多他也該回家了,我們去大內裡附近接他吧。」 「好久沒玩那個了。」 「要叫大夥兒來嗎?」 靈光一現,三隻雜鬼頓時摩拳擦掌。 剛一轉身向大內裡走去,它們便再次察覺到了地面的晃動。 「哇,又地震了。」 地面劇烈的顫抖起來,朱雀大路彷彿如池水泛起波浪般晃動著。 「啊……?」 地面,居然起波浪。 三隻雜鬼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不由後退。 「怎麼回事……?」 積水的表面出現了波紋,並非因為降雨而形成的波紋。 朱雀大路的正中央部分湧起一陣巨浪,一條水柱噴湧而出。 「什麼東西!?」 三隻雜鬼緊緊抱作一團。 除了雜鬼以外,朱雀大路空無一人。從大片的積水中,伴隨著地面搖晃,一條金色巨龍一躍而起。 「呀!」 被嚇破膽的雜鬼們頓時跳了起來。金色巨龍沒有在意它們,而是只顧自己在朱雀大路中游動。對,是游動。 出現在大路中的龍如同魚躍出水面一般高高躍起,又一頭扎進朱雀大路。巨龍一邊扭動著它粗壯的身體,一邊氣勢逼人地游著。 朱雀大路是貫通京都南北最寬敞的一條路,北端連接著大內裡的朱雀門。 巨龍暴怒似的不停翻滾,最終它扭過粗長的身體,回頭看向北方。 雜鬼們現在所佔的位置,是五條大路和朱雀大路的交叉點。 「那傢伙,要去哪兒......」 巨龍閃爍著金光的雙眼凝視北方。接著它再次高高躍起。紮緊那大片積水中。 地面在晃動,那晃動越來越小,水花四濺的聲音也慢慢消失。 直到現在它們才發現,原來雨聲如此吵雜。 三隻雜鬼一臉惘然,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那條龍向北方去了。若是沿著這條路,目標只能是大內裡。 雖然對雜鬼而言大內裡是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地方,但現在那裡有它們的熟人。雖然不知道那龍打算幹什麼,但先趕去報個信肯定沒錯。 它們急忙跑了起來。 「呼,終於完成了。」 豎起疊成一疊的紙張在桌上整了整,籐原敏次舒了口氣。 天氣不好不僅令人心情差,也會給其它東西帶來物理上的損害。 含有水氣的紙張會讓字跡化開。因為有不少好不容易寫得端端正正的文章墨跡化開了,敏次不得不重寫了好幾張。 思考著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敏次突然靈機一動,試著將紙張先在燈台的燭火上烘烤後再書寫。 嘗試之下,雖然不能保證字跡完全不化開,但好歹能保證字跡清晰可見。 「就算通風再良好,濕度太高還是讓人沒撤啊......」 將紙張收入盒中後,敏次拖著盒子起了身。 他走出房門,正遇上抱著書卷的昌浩。 「啊,敏次閣下。」 昌浩停下腳步行了一禮,敏次問道。 「你要把這些放到櫥裡去嗎?」 「是的。眾位陰陽師剛才在調查地震的紀錄,這些已經不需要了,所以讓我把它們放回去。」 話音剛落,地震就發生了。雖然震動並不猛烈,但地面確實在搖晃。 在屋簷下掛鉤的燈籠搖個不停,立柱也嘰戛作響。建築物的呻吟聲不管聽多少次也無法令人適應。 當晃動平息下來之後,敏次歎了口氣。 「地震太頻繁了,但願不是什麼天變地異的預告。」 聽了敏次的話,昌浩帶著佩服的表情點了點頭。 他們二人都是在平安都出生和長大的。地震雖然不是從未發生過,但比起其他地方來,這裡的地震次數要少很多。所以還不到半天就震了那麼多次,著實令人費解。 不止敏次,就連老百姓也難免會擔心這是不是什麼凶兆。但就在他面前,有人和他唱起了反調。 「再說甚麼你好歹也是個以陰陽師為目標的人,居然會這麼容易說出這種不祥的話來,真是淺薄得可以!好好學學昌浩!學學昌浩的深思熟慮,知道該把話藏在肚子裡!」 直立在昌浩腳邊的小怪豎起耳朵,狠狠說道。 對於大吼大叫的小怪,昌浩早已習以為常,雖說這並非是他的本意。 昌浩歎了口氣,抱進了懷中的書卷。 直到從道反回來為止,自己好像沒有做過什麼會令小怪看敏次不順眼的事啊,為什麼它會對敏次有如此深的敵意呢? 為什麼呢?昌浩想。就在這時小怪仰起頭道。 「昌浩!別理這種傢伙,快去做事吧!混賬!如果這裡沒其他人的話...!」 小怪咬牙切齒的低吼,讓昌浩愣了愣。 等等,如果這裡沒有別人,他打算做什麼? 昌浩腦中中浮現出小怪曾經對敏次使用過的種種打擊手段,以及雖然沒有實際使用,卻聽它提過的招數名稱。 對了,好像有個叫「雷之舞」的,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呢?昌浩對此還是頗有興趣的。但因為不能讓小怪付諸行動,所以還是作罷吧。 為了為防止小怪真的訴諸暴力,昌浩的右腳做好了踩住它那條白尾巴的準備。由於雙手正抱著書卷,如果沒睬中那可就麻煩了。 托著盒子的敏次憂心忡忡地看向內裡的上空。 內裡正在建設中。敏次當然進不去,但他無論如何都很擔心那裡,每天都要看上好幾次。 敏次沒有陰陽眼,他只是多少察覺到了那種異樣的氣氛,僅此而已。 他曾找成親談過,成親和親戚行成對他都有不低的評價,但很難保證他們沒有誇大其辭。 如果倦怠與自我鑽研,人很快就會墮落。就算擁有資質和能力,不去打磨的話只會讓這些寶物一天天腐爛。 原本就沒有多少寶物的敏次,尤其珍視自己努力得來的結果。 對於這樣的敏次,行成的評價是「能夠不停努力也是種才能」不過—— 見敏次神情凝重,昌浩小聲問道。 「很介意內裡嗎?」 敏次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但他還是很快點了點頭。 「很介意,內裡是國家的樞紐......雖說陛下居住的是今內裡。」 即便如此遭到破壞的溫明殿中,還是收藏著三神器之一八咫鏡的仿造品。 而內裡所在的大內裡是政治中樞,無論天皇在與不在,這個地方都是國家的重中之重。 「對於盤旋在內裡上空的漩渦,我實在放心不下。啊啊,如果我也有陰陽眼的話......」 看來敏次是打心底裡覺得不甘。無論多麼努力,只有陰陽眼是靠天生的,既不會忽然消失,也不能憑空獲得。 昌浩再從境界的岸邊回來時失去了它,又在出雲靠成親用護符的灰在額上寫下咒文失而復得。在那之後,雖說也吃了點苦頭,但在道反之玉的幫助下他又獲得了與之前能力不相上下的陰陽眼。 自己很幸運,自己真的,非常幸運。 昌浩不擅長的事情有很多,但能做到的事情也有很多,對於這一點,他還是非常清楚的。 但如果自己無法變得更加強大,就守護不了重要的東西。 要變強,總有個聲音在耳邊,腦子裡,心底裡不停的不停的重複著三個字。 因為自己是微小的。正是因為弱小才會渴望強大,才會逼迫自己不斷前進。 昌浩每晚都會做夢,雖然他從來不曾對別人提及。 內容都是一樣的。 在那出雲的雨幕中,伴隨著巨大的痛苦所看到的光景。 「......」 昌浩閉上雙眼,背後一陣發涼。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身體的最深處,在燃燒著一點灰白色的火焰。 脖子上掛著冰涼的道反勾玉。它所產生的波動,在不斷冷卻和控制越燃越旺的火焰。 昌浩睜開眼,努力深呼吸了一下。必須調整逐漸加快的心跳。 昌浩努力地自我調整的樣子,小怪自然察覺到了。但同時,它又對即便能察覺到卻只能在一邊乾著急的自己恨得咬牙切齒。 「......嗯?」 小怪聞聲,將陰沉的目光投向敏次。 凝視著內裡上空的敏次正緊鎖雙眉。 「幹什麼?無能的陰陽師。」 敏次當然聽不見它的聲音。雖然小怪明白,但還是克制不住憤怒的語氣。 它明白,自己真的不該這樣。它只是將對自己的無力產生的憎恨,全投向了敏次身上而已。 它知道自己只是在故意找茬,不過這也不代表它認同了敏次,但如果問自己,你是否真的能接受這個人,感情立刻會給出否定的答案。討厭的人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小怪的這份感情,與和它勢不兩立的青龍其實差不多。他和青龍就像水與油,不可能攪在一起。 青龍之所以會如此厭惡騰蛇,最大的原因是他犯了絕不該犯的錯,但剩下的理由,就是毫無根據的厭惡。 所以騰蛇也討厭青龍。 打個比方,哪怕心底再怎麼重視清明,如果他只知道對神將們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的話,神將們心裡也一定會抱有厭惡感。語言即言靈,負面的 語言會深深傷害對方的心靈。小怪無法接受一個傷害自己內心的人。在這方面,就算是神將也和人類一樣重視情感。 沒人會喜歡一個對自己惡言相向的人。 小怪瞇起眼睛,輕輕搖了搖頭想要調整一下情緒。 不能否定的是,自己差點就因為昌浩的心情而變得鬱悶了,雖說它不曾被他人的情緒影響至此。 「敏次閣下,怎麼了......」 昌浩問道,只見敏次板著臉扭過頭。 「昌浩,內裡的上空有什麼東西,你能看出來嗎?」 敏次指著天空問一臉不解的昌浩。 「看,就在那裡。雖然感覺很模糊,但總覺得飄著一個長長的東西......」 順著敏次所指的方向看去,昌浩頓時驚呆了。 那是————龍。 「貴船的......祭神?」 小怪隨後問了一句,昌浩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但—— 「呃,是的。那個看樣子是龍。」 「龍?真的?」 敏次驚愕地轉過身。 「你怎麼知道是龍?」 「呃......」 昌浩語塞,這時候小怪拍了拍他的腿。 「你就對他說,你多少能看見一點。說到底,都怪這傢伙自說自話認為你沒有陰陽眼。」 的確如此,但那時沒有當場作出訂正的昌浩身上也有錯。 「昌浩?你可不能信口胡說啊。」 見敏次的情緒明顯地落了下來,昌浩便決定作出解釋。 但這時,一個與氣氛不相符的開朗聲音插了進來。 「哦,那邊的不是我家ど弟和陰陽生閣下嗎?」 陰沉的空氣被一掃而光,二人同時回過頭。 「兄長。」 「這是......成親大人。」 態度輕佻滿臉笑容的安倍成親,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二人身邊。 小怪端坐著晃動尾巴,接著伸出前爪邊撓脖子邊說道。 「......成親啊,你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很巧嘛。」 「嗯?」 聽了小怪嘀咕,成親不解地瞇起了一隻眼睛。 第四章 離下班只剩下一點時間了,所以成親堂堂正正地走出了歷部在四處閒逛。 接著,由於聽到了小怪的怒吼他便循聲而去,結果看到了包圍在險惡氣氛中的昌浩和敏次。 因為害怕放任不管的話就會出什麼事,於是成親便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下班的鐘鼓很快就會響起,你們二人的工作都做完了?」 成親正好站在二人之間,交替著看了他們一眼。 敏次依舊帶著陰沉的表情點了點頭。 成親見他如此,便嚴肅地問道。 「敏次閣下,我家ど弟是否對閣下做出什麼失禮的舉動了?」 這是確認的語氣,其中沒有摻雜半點責備的意思。 對於成親而言,昌浩雖是弟弟。卻絕不會偏袒他。如果昌浩真的犯了錯,那麼就必須讓他道歉。 敏次急忙搖頭。 「啊,沒有,只是......」 成親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敏次猶豫了一下,指著內裡的上空說道。 「我覺著那附近好像有個長長的東西,而昌浩回答那是龍。」 成親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裡的確有條巨龍在空中盤旋。 敏次盡可能克制住自己,用冷靜的語氣繼續解釋。 「我聽說昌浩是沒有陰陽眼的,所以對於他斷言那是龍這件事,覺得有些蹊蹺,便打算問個究竟。」 成親瞥了一眼昌浩,昌浩點點頭。 「原來如此。」 弄清了事情經過,成親眨了眨眼。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昌浩默默注視著它,於是小怪動了動耳朵,示意他不要擔心。 「是這樣啊,實在對不住。」 見成親道歉,敏次頓時驚呼起來。 「成、成親大人!?為什麼!」 「是我不好,應該早點說清楚的。其實,這件事情只有我的家人知道,昌浩在幼年時期是有陰陽眼的。」 「啊.....?」 出人意料的發言令敏次語塞,成親壓低了聲音接著說到。 「而在三歲的時候因為某些原因失去了。但最近,這能力又恢復了。」 「是、是這樣啊.......?不過昌浩他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啊,那是當然。雖說能力恢復,但恢復的尚不完全。有時能看見有時又看不見,狀態不是很穩定。」 敏次看向昌浩。 昌浩情不自禁的將目光對準了成親。兄長點了點頭,於是昌浩也默默頷首認同。 「所以,其實他本人也不好受。在需要的時候卻看不見,和沒有陰陽眼其實是同一回事情。」 「這話的卻沒錯.....」 「其實他的能力原本比父親和我們更加出眾啊。現在的狀態似乎不錯,所以能看見。但因為能力不完整,所以不敢斷言說有陰陽眼。於是也就沒有說明,並不是打算欺騙你。沒想到取上這樣的情況,實在抱歉。」 見成親再次低下了頭,敏次急忙還了個禮。 「不不,既然是這樣的情況,也難怪他不說啊。」 接著,敏次突然恍然大悟一般。 「那麼....」 「對。」 望向內裡的上空,成親低聲回答。 「確實有龍。」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見了成親的話,龍向三人處投下了輕藐的目光。 隨後金色巨龍漸漸飛高,消失在了烏雲中。 「消失在雲裡了.....這究竟是....」 成親自言自語道。這時,小怪毫不吝嗇的送上了褒獎。 「真不愧是參議的女婿,明明能夠騙過去卻一句謊言也沒說,了不起。」 昌浩眨眨眼。 的確。 兄長適當闡述了事實而巧妙掠過了重要部分,但儘管如此,爭端話中卻沒有半句虛言。他沒有說謊,只是瞞下了道反之玉和天狐之血的事情。 眺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成親低語道。 「金色巨龍。這是瑞兆,還是....」 地政頻繁發生之時出現了金色的龍,實在無法讓人認為兩者沒有關係。 「得向頭匯報」 換上陰陽寨官員表情的成親轉過了身。 「這件事交給我,你們就快點完成工作盡早回去吧。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兄長也早點回家吧。」 「謝謝您,成親大人。」 成親抬起手揮了揮,快步離開了當場。 昌浩歎了口氣,轉身正對敏次。 「敏次閣下,很對不起,實在是因為……」 敏次抬手打斷了昌浩,小怪見狀頓時全身白毛倒豎。 「怎麼!?找茬嗎!?我奉陪!」 對與小怪正呲牙咧嘴威嚇自己毫不知情的敏次,忽然向昌浩低下了頭。 「抱歉,昌浩。雖說不知者無罪,但我說話實在太過分了。」 小怪吃了一驚,頓時沒了氣勢。而昌浩則驚慌失措地回答。 「啊,哪有的事。請您抬起頭來,敏次閣下。」 「你能原諒我嗎?」 「那是當然。因為最初沒說清楚的是我,我也有錯。」 握手言和。 抬起了頭的敏次沉痛地開了口。 「可是,你也很難受吧,有時看得見有時看不見的。」 昌浩眨眨眼。 就在剛才,敏次還在用一副遺憾萬分的樣子說著「要是自己也有陰陽眼就好了」之類的話。 而當他得知原本以為和自己一樣沒有陰陽眼的昌浩其實擁有這種能力的時候,為什麼他又能如此平靜呢? 「嗯?怎麼了,昌浩,表情這麼詭異。」 昌浩眨了眨眼,接著將心中的疑惑說出了口。 敏次聞言,呆呆地凝視了昌浩好一會兒,接著歪下腦袋回答道。 「啊,嗯,被你這麼一說,倒也是……」 本以為別人和自己一樣並不擁有某樣東西,而實際上,那人卻是有的。 「要說心情不複雜,那是騙人的。不過這畢竟是事實,很容易就能接受。你是安倍家的人,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孫子,而我是籐原家的人,我們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占卜、作歷和占星之類的能力,只要通過學習和刻苦磨練積累,就能獲得相應的成就。而只有陰陽眼的能力,是無法靠努力獲得的。 「與別人比較自己沒有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我也會用我的方式來磨練自己,讓自己獲得更多的實力。」 敏次握緊拳頭,忽的垂下了雙眼。 最初敏次之所以會以陰陽道為志向,是因為想幫助當時尚且在世的哥哥。那時的他並不清楚什麼陰陽眼,只是想成為陰陽師,為哥哥添一份力量,僅此而已。 雖然剛開始只因為一個簡單的原因,但現在,他已經擁有了更加堅定的意志。 那就是打破血脈和才能設下的壁壘,跨越瘋狂的嫉妒和糾葛後,他所獲得的東西。 雨還在下。嘈雜的雨聲中,下班的鐘鼓鳴響了。 「哦,糟了,得快點做完事情。」 敏次急忙轉過身,並對昌浩囑咐道。 「昌浩也快點做完工作,早些回家吧。」 雖然對那金色巨龍仍舊放心不下,但既然成親都那樣說了,就交給他吧。 注視著敏次離開的背影,昌浩呢喃道。 「……我說,小怪。」 小怪不悅地動了動耳朵。 昌浩彷彿在強忍著什麼似的瞇起了雙眼。 「敏次閣下,真厲害……」 他並不擁有超群的才能,但那種腳踏實地的努力方式和不可動搖的堅定意志,令他切實地向前邁進著。 而自己又如何呢? 有能力也有資質,卻連保護最重要的人也辦不到,連實現諾言也辦不到。 雨聲幽幽地勾起了那天的回憶。如果可以,他真想摀住耳朵,什麼都不要聽。 要變強,必須變強。但是,要怎麼做才能變強。 想得太多,答案越來越曖昧不明。 「……你也很厲害啊。」 「是嗎。」 「你在說什麼呢……振作點吧,晴明的孫子。」 但昌浩只是垂頭喪氣,一言不發地抱著書卷離開了。 他肩上的小怪無力地垂下了尾巴。 小怪,也就是紅蓮,從來只叫昌浩一人「晴明的孫子」。但此刻昌浩心中卻只被一個念頭塞得滿滿的,沒有工夫去思考別的問題了。 等過段時間應該就會好了吧?在這之前,能做到的只有不去觸碰他心裡的傷,不去加深那傷口了。 但願每天能平安無事地度過,小怪在心中悲痛地祈願。可之前出現的金色巨龍,卻彷彿在告訴它這個願望是不可能成真的。 放完書卷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落下目光。 他腳邊的小怪不解的眨了眨眼。 接著,神將六合出現在了二人面前。 「六合,怎麼了?」 昌浩關上藏書室的大門,只聽見六合用平平的語調回答。 「我找勾陣有事。」 「勾?」 小怪反問道,於是六合默默頷首。小怪晃了晃它的白尾巴。 「勾不再這裡啊。」 「不在?」 見六合詫異的皺起眉頭,昌浩便接著說道。 「嗯,她應該在安倍邸,陪著彰子。」 平時一般都是天一和玄武、太陰守在彰子身邊,不過天一剛回來,朱雀肯定離不開她,太陰也是剛剛才從異界返回人界。雖然說玄武應該留在安倍邸的,但如果有個萬一,光憑他一人或許無法應付。 出於這樣的想法,昌浩便拜託了勾陣守著彰子。 「是這樣啊。」 六合歎了口氣。 他本以為回到京都以後,勾陣會和小怪一同跟在昌浩身邊。 「你找勾有什麼事?我們這就回家,可以幫你轉達。」 搜的竄上昌浩肩頭的小怪抬起一隻前足。六合點點頭。 「那幫我帶句話。」 就在這一瞬間,建築物晃動了起來。 三人的表情頓時僵硬。這是今天第幾次地震,已經數不清了。 建築物晃動中還伴隨著木材的碾壓聲。為了以防萬一,昌浩又打開了藏書室的門,確認裡面的資料堆是否倒 塌。 「.....停了吧。」 「應該是。」 昌浩關上門長歎了一口氣。六合看著他,目光有些陰鬱。 「風音很擔心,這場地震。」 就連道反大神之女風音也沒能預知到如此頻繁的地震,她認為事情應該不那麼簡單。 「她說也有可能是自己多慮了,所以想聽聽土將勾陣的意見。」 小怪點頭回答。 「回去之後我回轉達的。是否需要當面交談?」 「嗯。風音現在內裡無法移動,最好能讓勾陣過來一下。」 「知道了。」 看著二人的對話,昌浩不知不覺感到有些懷念。 去年的冬季,是小怪和六合二人時常跟在自己身邊。 他下意識眺望向北方的天空。 乞巧節已過,貴船的螢火蟲應該已經不在了吧。 ——等到明年夏天,去貴船看螢火蟲吧..... 離那次天真無邪的拉鉤,已經過了一年。 那是的自己對世事一無所知。就算知道彰子是左大臣家的千金,也完全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忽然,昌浩覺得左胸處一陣激痛。 他用手按在那裡。貴船。 昌浩忽然瞪大了眼睛。 那裡還留著前前的刀傷疤痕。傷了自己的,是被妖異操縱的彰子。 心臟咚的重擊胸腔。 在那之後,彰子獨自一人忍受著對於窮奇的恐懼。事後昌浩責問她,為什麼當初沒有叫自己。 昌浩攥緊了衣服。 現在,他能明白彰子的心情了。親手傷害了昌浩這件事,給彰子的心留下了深深的傷口。 心裡好痛。 她的心傷是否已經消失? 希望是的。他不願意彰子受傷。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的傷,昌浩都無法忍受。 與其讓她背負傷痛,不如自己一肩承擔。 「......」 昌浩凝望著天空若有所思的表情,小怪和六合都察覺到了。 黃褐色的雙眼帶著疑問看向小怪,小怪則對他輕輕聳了聳肩。 等會告訴你,小怪用口型這樣回答他。六合用目光表示應允。 「今內裡現在怎樣,六合,修子平靜下來了嗎?」 六合簡短回答了試圖怪換話題的小怪。 「嗯。」 「是嗎。那就好。」 六合眨了眨眼。小怪居然會關心那個孩子,這很少見。 「.....幹什麼。」 小怪漫不經心的瞇了瞇眼睛。六合做出毫不介意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接著說道。 「對了,陛下今天也召了晴明入宮,我看到他進入寢殿。」 「晴明?出了什麼事?」 六合搖頭。 「我沒進寢殿,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除了陛下、道長和行成,在場的好像還有兩名伊勢來的使者。」 除了五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被屏退,就連平時守在御簾和幾賬外的宮女也全都離了席。 「公主去探望皇后時,聽聞晴明被召見,還在為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而生氣。」 「生氣?這又是為什麼。我說六合,你今天話特別多啊,真稀奇。」 「因為見你很關心公主。」 「關心公主的不是我,是他....不過現在心是飛到其他地方去了。」 小怪用耳朵指了指昌浩。六合恍然大悟似的眨了眨眼。 「然後呢?修子為什麼生氣。」 「既然晴明進了宮,為什麼沒讓他到皇后處參見?」 正懷孕的皇后定子因為身體不適而臥床不起。如果知道晴明進了宮,那就能讓他前去為定子的康復祈禱和做法。但事先沒有人告訴她,這樣的願望也就落空了。 「皇后的情況真的那麼糟糕嗎?」 小怪皺起眉頭。六合看著它搖了搖頭。 「我不太清楚,不過能確定的是,她已經臥床不起很久了。」 小怪低聲呢喃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我對那白衣女子也是很介意。」 六合的眼中透出一絲厲色。 不光是內裡的溫明殿,就連今內裡也出現了可疑的白衣女子。 她身著與十二神將類似的服裝,擁有相當強的靈力。 回憶起那與神之女風音實力相當的白衣女子,小怪沉下了臉。 很有可能對方佔據了主動。說不定自己和其他神將只是沒有察覺,那個女人其實一直在什麼地方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場雨,地震,還有那女人,三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聯繫呢。」 小怪自然希望不要有聯繫,但神將的直覺是不容輕視,雖然不如陰陽師那樣敏銳。 「雖然不願意這樣認為,但會有這種想法是很順理成章的。」 同胞平淡的回答道。小怪瞪了他一眼,皺著眉頭抱怨起來。 「....真是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 昨夜見到的貴船祭神高龍神的話語,也讓小怪放心不下。 ——我回盡力讓雨停下來的。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晚霞般鮮紅的眸子瞥了一眼昌浩。 他的側臉蒼白,眼神則是他在鑽牛角尖時特有的樣子。 小怪歎息著在心中思索。 現在的昌浩不能再背負更沉重的東西了。如果他沒能發現就別讓他知道的好。 做出這樣的判斷後,小怪用尾巴拍了拍昌浩的背。 「.....嗯?啊,怎麼了,小怪。」 「天黑前回去吧。」 「啊.....」 因為烏雲的關係,天黑的很快,已經有很久沒見到晚霞了。 「嗯,也是。」 見二人這麼說,六合轉過了身。 「那我現在回今內裡。騰蛇,給勾陣的傳話就拜託你了。」 「好,我知道了。」 小怪揮了揮前足,六合用目光示意後便隱了身。 走在廊裡,昌浩一把抓住肩頭小怪的尾巴。 「我剛才沒聽清楚,公主殿下怎麼了?」 「說是平靜多了。有風音在,不用擔心。」 而且還有隱了身的六合。無論修子面臨怎樣的危險,憑那二人應該足夠對付了吧。 「對了對了,晴明今天也被召見了。」 「爺爺?」 昌浩很是意外。小怪邊想邊回答道。 「既然是天皇的召見。不去也得去啊,就是冒雨外出實在有點為難他。晴明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天皇和那些貴族們就不能多為他考慮考慮嗎?」 這位歷代罕見的打陰陽師安倍晴明,可是活得越久越好。也別對於現在的昌浩而言,肯定會需要晴明助一臂之力的地方。 晴明是唯一可靠的陰陽師,這點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雖然他的兩個兒子都相當優秀,但還不至於繼承晴明的衣缽,孫子們也是。唯一有希望成為繼承人的孩子,現在卻遇到了難題。 難題是成長中必須的東西,但如果難題太過複雜沉重,人也有可能因為無法面對而崩潰。 「可能是關於這場雨吧說不定晴明將去貴船祈願止雨一事上奏給了天皇。」 每個人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考驗。人們常說,無論考驗有多麼艱巨,都是一定能夠克服的。 不過有時,也會遇到僅憑一己之類無法跨越的溝塹。 擺在昌浩眼前的,正是那種無法憑借他個人的力量跨越的問題。 一旦跨越,他就能得到飛躍性的成長,但如果無法成功,也很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小怪心中充滿了如履薄冰的感覺。 無論是誰都行,請為他打開一個突破口吧。 第五章 安倍晴明一臉陰沉的瞪著天球儀。 神奇將落到站立不動的沉默老人背後。 十二神將青龍現出身形。他望著主人充滿緊張氣氛的背影,屈膝盤腿坐下。 雨聲轟鳴著。 時間已是酉時,室內已有一半被黑暗所籠罩。 青龍無言的站起身來。他確認燈台還有燈油後,點燃了燈芯。晴明的房間殘留有朱雀的神氣,將其具現化便能輕鬆點火。就算朱雀不在,同胞們的神氣也能將慧眼具現化。 那是五十多年前朱雀作為式神到臨時,為火種熄滅而煩惱的晴明所完成的第一個任務。 一切都是從那些細微之事開始的。 溫暖的橙色光芒慢慢在室內擴展開來。 老人發現***映入視野,回過頭說道。 「宵藍嗎?麻煩你了。」 「不。」 青龍再次在晴明背後沉默不語的盤腿坐下。 青龍本來話就不多,沒有必要的話總是保持著沉默。 「.......」 老人越過肩膀瞥了一青龍一眼,微微笑了笑。 即使是在十二神將中。晴明也只給與神氣最為苛烈的四名鬥將名字。不過會在平時那樣稱呼他們的,只有騰蛇和青龍而已。 平時封印住六合和勾陣的名字,是因為他認為這樣做比較好。 通過反覆呼喚紅蓮和宵藍之名,能夠使那言靈浸透內心與靈魂。名字中所包涵的咒語就是晴明的心願。 而六合與勾陣的名字與兩人不同,施以的是懲戒的咒語。雖然兩人通常不會暴露出感情,但他們心底卻有著毫不遜色於紅蓮和青龍的苛烈。晴明餵了抑制其才給了他們名字。 那好似與紅蓮和青龍決定性的差異。 「...宵藍啊。」 被呼喚的青龍只動了動眼睛。 晴明面朝神將,重重的歎息道。 「老實說,我正在煩惱是否改遵從聖上的命令。」 「天皇的請求就是敕命,根本不是聽不聽打的問題吧?」 青龍淡淡地說道。晴明聽罷苦笑道。 「就是那樣沒錯。....敕命是非遵守不可得。就算要拼上這把老骨頭,我也非去伊勢不可啊。但是.....」 晴明所苦惱的並不是那件事。 老人佈滿皺紋的臉上隱含著陰霾。 「就算是敕命,也不能帶彰子公主一起去。」 晴明的眼神十分嚴肅。 對方是至高的存在。在這世上,只有神才能夠違背其意志。 但是—— 「.....」 晴明深深歎了一口氣,用一隻手按住額頭說道。 「該如何是好呢.....」 青龍聽完晴明充滿苦澀的呻吟聲,面不改色的開口說道。 「很簡單。」 晴明驚訝的抬起頭。總是一臉嚴肅的神將用藍色的雙眸注視著主人說道。 「去實現天皇的願望,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晴明眉頭緊皺。 同時,白天的情景在腦海中甦醒。 讓暫居安倍邸的安倍家遠親之女佐為內親王修子的隨從。 天皇的請求,即使天皇本人並無此意,身為臣子的晴明也沒有拒絕那委託形勢要求的權利。 但在這件事上,他也不能就此退縮。 臉色鐵青、啞口無言的晴明瞥了一眼左大臣籐原道長面無血色的側臉,靜靜的做起了深呼吸。 他按耐不住狂跳不止的心臟,必須設法解決這個狀況才行。 「....聖上,恕臣下直言....」 就連聲音似乎都顫抖起來。 當今天皇的年齡就如同晴明的孫子般。他知書達理,在自己不對時也會老實向家臣道歉,擁有肯去改變自己想法的寬容。 只能在那上面賭一賭了。 「托付於本家的公主,是事出有因離開雙親暫居於此的。如果得知她遠赴伊勢的話,公主的雙親一定會因擔心孩子而相當痛心。」 簾帳後的青年好像心有所感,沉默了下來。 「晴明非常清楚聖上的心情。但關於隨行一事,還望聖上海涵。就此收回成命。」 「......」 天皇低垂著頭握緊手中的扇子,似乎正在苦惱著。 建築突然搖晃起來。 柱子和隔板吱吱作響,掉著的燈籠和帳子也晃動起來。 是地震。這都城正發生著地震。 所有人都臉色鐵青。本應該堅固的都城得及正在震動著。 霾雨再加上天災,喚起了人們心中更多的不安。 「.....」 在脈搏差不多跳了三十次時,晃動中雨漸漸平息。搖晃的程度相當大,現在彷彿都能聽到建築吱吱作響的聲音。 房間裡流淌著苦悶的沉默。 從伊勢前來的神祐少佑大中臣春清和伊勢齋宮寮官吏穖部守直、右大臣籐原行成。 隔著簾賬端坐高位上座的當今天皇,和坐在簾帳前的左大臣籐原道長。然後,還有安倍晴明。 在場的是那六人。 所有人都在一臉緊張的等待著天皇的行動。 春清和守直希望能遵循天啟,盡快帶著內親王修子返回伊勢神宮。 天啟出現後馬上發生了地震。不止是天變,還發生了地異。而且是發生在這都城、發生在作為國家安泰之核心的天皇所在之地。 此時非同小可。他們二人一直在充滿神氣的伊勢參加神事,對此深有體會。 雖然他們非常清楚天皇的苦惱,但是沒有時間了。天照大御神降臨齋宮女王之身下達的敕命,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 籐原道長的心情大概比誰都要複雜。因為暫居晴明府邸的公主,就是他的女兒彰子。由於彰子受到異邦妖異的詛咒而無法入宮,他讓彰子的異母姐妹章子冒名頂替進了宮。當初覺得只要把她送進安倍邸便可放心,可沒想到居然會出現這種事態。 道長拚命故作鎮定,為了不讓雙手顫抖而緊緊握住膝頭。 他不是在害怕彰子的真實身份暴露。而是因為自己被迫放手的愛女將前往情況不明、潛藏危險的伊勢。他幾乎被那不安所壓垮。 與成為國家中流砥柱,背負著政治重擔進行鬥爭相比,彰子不得不前往伊勢一事更讓他害怕。 如果說他沒有政治上的策略和盤算,那是在說謊。道長必須守護作為左大臣的地位和權力。如果失足的話,就正中了目前保持沉默的政敵下懷。 可是,他做為父親關心女兒的心情也是真實的。 而在表面看來,寄主在安倍邸的公主和道長毫無關係。他此時完全沒有插嘴的餘地。 拜託了,晴明。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件事情。 儘管道長看起來不動神色,但晴明確實聽到了他的心聲。 「懇請聖上務必.....!」 行成也幫著深深磕頭、拚命勸說的晴明說道。 「恕臣下直言,聖上。」 簾帳背後的天皇似乎移動了一下視線。行成雙手伏地說道。 「現在就做出回應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也應該考慮姬宮大人的心情,是不是暫時延期......」 行成面向從伊勢前來的使者們,靜靜的問道。 「雖然姬宮大人前往伊勢一事已經決定,但這麼快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了呢?」 不過,守直卻毅然的回答道。 「恕我直言,右大臣大人。現在的事態是分秒必爭,可沒有有限討論的功夫。」 「.........」 行成咬住了嘴唇。 如果身體不好的皇后定子知道此事的話,又會怎麼想?光是這樣想就讓人非常心痛。心痛又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怎樣的影響呢? 而且—— 行成的表情隱約顯露出焦慮。 晴明見狀凝惑的皺起了眉頭行成會露出那種表情真是稀奇。 難道行成本人不願讓修子前往伊勢嗎? 「左大臣....。」 沉默至今的天皇用凝重的聲音命令道長。 「朕想和晴明單獨談談,讓其他人退下。」 天皇的聲音異常生硬。 「讓行成返回自己的崗位。他去迎接晴明辛苦了。」 道長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 「....是。」 道長行了一禮,對行成、春清和守直使了個眼色。眾人心領神會,行李後起身靜靜的離開寢殿。 其間晴明小聲呼喚神將。 「天後。」 (在。) 神氣就在他的身邊。 「我希望你去看看陰陽寮的情況,確認吉平和吉昌他們是否平安無事。」 剛才的晃動相當大。雖然今內裡還算安然無恙,但陰陽寮有大量器物,讓人擔心他們是否會因為墜落物而受傷。 至於安倍邸則不必擔心那裡是特別之地 (明白了。) 神氣就此離去。晴明身邊還有一股神氣相隨。雖然青龍並未主張自己的存在,但呼喚的話他應該會立刻現身吧。 只剩兩人的寢殿內被沉重而苦悶的靜寂所包圍。 身上能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在晴明多次有意識的緩慢深呼吸之後,雨聲再次響起。實際上,外面一直下著雨,可聲音卻被心臟的鼓動所掩蓋。 「....晴明,靠近一些。」 老人驚訝的皺起眉頭,跪著向前移動到簾賬之前。 「再近一點,到簾帳裡來。」 「......可是....」 「沒關係的。」 晴明拗不過固執己見的天皇,撥開簾帳端坐到天皇面前。 簾帳的擺動漸漸停止,屋內再次充滿只有雨聲的靜寂。 突然發生了晃動。 晴明和天皇屏住呼吸,反射性的繃緊身體,只是一心默默的忍耐著。 晃動持續了很長時間。 當晃動總算平息下來時,年輕的天皇滿臉苦澀的開口問道。 「...晴明,地震到底預示著什麼啊?」 低著頭的青年緊握著手中的扇子。由於過於用勁,手指都變得白皙。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手指正在微微顫抖。 「如果說這雨代表天意,就表示天照大御神在借雨傳達意思。那麼地震呢?作為國家本身的大地震動,會不會是朕犯下錯誤觸怒了神明呢?」 天皇面對瞠目結舌的晴明悲痛的呻吟道。 「朕其實......並不想把女兒送去遙遠的伊勢......!如果可能的話,朕願意不惜一切手段去阻止此事,將她留在身邊......!」 天皇的肩膀無法忍耐似的顫抖起來。 「神明。上天會不會為了懲戒我的那想法,所以才引發地震呢?晴明......!」 脩子只有五歲。他不願讓如此幼小的女兒送去伊勢。那是天皇作為父親毫不虛偽的真實想法。 但他在身為孩子親的同時,也是生活在這個國家所有人民的父親。 如果因為疼愛自己的孩子誤入歧途的話,災厄也許就會降臨到數萬人民身上。 作為身居高位之人、作為身居地位者,是不允許處於一己私利作出裁斷的。那麼為了讓自己的內心能更加平靜和堅強,至少要求晴明同行、希望安倍家的公主陪伴。 那是必須作為國家首腦存在的天皇所能表現的,身為個人的唯一意志。 「如果能平息神的憤怒,就算讓朕磕頭道歉也行。朕發誓一定會把脩子送去伊勢。可是心卻無法束縛,只有不想讓她去的念頭實在無法控制。晴明......」 難道這樣都不能被原諒嗎?就連隱藏在心中的想法都不行嗎? 晴明正要開口之際,地震再次襲來。 天皇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最後還是默默的咬住了嘴唇。 話說出口會成為言靈,而言靈會傳達給神。因此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天皇只是握緊扇子,顫抖著肩膀。 在那裡的只是一個被夾在公私之間的青年。 晴明伏下視線。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天皇只有二十一歲而已。 「......霪雨應該代表了天意吧。但是......?」 晴明一字一句確認般說道。那話語鮮明的迴響在青年的耳中。 「地震卻並非如此。聖上的擔心應該完全只是杞人憂天。」 天皇的肩膀一震,慢慢抬起頭問道。 「......晴明,真的嗎?」 「是的。」 「真的可以相信嗎?相信你的話中蘊含著力量。」 「誠然。晴明絕對不會害聖上誤入歧途的。」 老人的斷言充滿了威嚴。 天皇直直的注視著晴明,苦惱的眼神射穿了老人。 「那麼晴明,朕只求你一次。」 「是...」 天皇用急切的聲音說道, 「能請你占卜天照的天啟是否屬實,是否真的必須把脩子送去伊勢嗎?」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即使如此,他也無法捨棄可能會有哪裡出錯的希望。 晴明嚴肅地點點頭。 「臣謹遵聖意。」 接著,晴明朝天皇低頭說道。 「如果天啟為真,臣將願隨姬宮大人左右。但暫居本家的公主一事,望聖上能再稍作考慮。」 雨聲轟鳴著。 在相當漫長的時間裡,晴明一直擺出禮儀的姿勢紋絲不動。 天皇正要開口時,建築再次搖晃起來。 "......" 晴明瞇起眼睛。這絕不是上天對天皇表現出的憤怒。可他的直覺也告訴他,這地異也並非單純的自然現象。 天皇等到晃動平息之後,靜靜地回應道。 「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面對天皇無力的話語,晴明更加深深地低下了頭。 就這樣,晴明從天皇御前退下時申時已過了大半。和天皇的單獨會面結果花去了很長時間。 道長雖然直到申時都在等待晴明他們對話結束,不過最後還是因為公務去了大內裡。 晴明歎了口氣。 幸好道長不在。 天皇本來是不可以吐露自己真心的。因此就算是對方是左大臣,他也不能洩露那些話。 結果,他沒能履行行成希望他與天皇會面後去見見脩子的請求。 老實說,晴明現在根本無暇他顧。 他突然回想起行成得知脩子伊勢之行時露出的表情。那表情實在叫人在意。 不過,自己現在沒時間關心此事。 晴明重振精神坐到式盤前,用嚴肅的眼神瞪著式盤。 青龍看著注視式盤不動的晴明,顯得有些無奈。 「就算再怎麼占卜,也沒法推翻姬宮的伊勢之行吧。神宮的人怎麼可能假借天照大御神之名呢。」 晴明也很清楚那一點。天皇的願望不過是徒勞的掙扎罷了。 理智雖然接受了,感情卻無法認同。為了能夠做出妥協,他才會拜託晴明占卜。 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後裔。對於其赦命的真偽,不用思考就能憑本能知曉。 面對板著臉的老人,青龍毫不留情地繼續說道。 「如果天啟是真的話,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去伊勢的,我對聖上也是這樣表示的。」 「我知道你會去伊勢,問題是彰子公主。」 晴明的表情僵硬了。他移動視線朝紋絲不動的神將望去。 無論去不去伊勢,事情都不會就此收場的。」 「宵藍,不要戳人痛處啊。」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逃避現實難道會有好事發生嗎?」 「。。。。。。沒有。」 老人呻吟著歎了口氣。 「我有時不禁會產生疑問,想你是不是非常討厭我。比方說像現在。」 晴明本想報復青龍一下,可青龍完全沒有理會他。 「你怎麼想是你的感情,和我的意志沒有關係。另外…」 藍色的雙眸閃過一道亮光。 「我原本對彰子公主就沒什麼想法。只是因為你很重視她,我才跟著照做的。」 晴明不禁回頭朝青龍望去。 不管是朱雀還是青龍,神將們有時會這樣痛快地表明自己的意思。 即使對像不同,將絕對的存在作為最優先這點上卻是徹頭徹尾地貫徹到底。 這應該不算是極端吧。 就算是現在的紅蓮,在緊要關頭時也會把晴明和昌浩放在最優先位置。他對彰子表現出的溫柔就如同青龍剛才所言,是因為晴明和昌浩重視彰子的緣故。 因為昌浩決定要保護彰子,所以紅蓮也保護彰子。不過要說昌浩與彰子這間誰優先的話,紅蓮的心絕不可能偏向彰子。 那大概是與面對十二名同胞時完全不同的想法吧。 「……宵藍,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 面對晴明唐突的質問,青龍顯得有些懷疑。 「打個比方,我和吉昌被妖怪襲擊命懸一線,你會救誰?」 莫名其妙的問題使得青龍的懷疑更深了。 「這有回答的必要嗎?」 晴明一邊在心裡嘀咕著「大概沒有呢」,一邊繼續說道。 「那麼,我和紅蓮……」 青龍眼中閃過潛藏殺氣的險惡。晴明見狀慌忙改口說道。 「不對,這樣吧……就當勾陣同時陷入千鈞一髮的危機中。兩人中只能救活一個的狀況,其他人沒法行動。那樣的話你會救誰?」 「……」 青龍這次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認真煩惱著。 晴明這時回想起以前曾出現過這樣的狀況。 自己因為天狐之血的失控一隻腳踏進鬼門關;勾陣則身負瀕死的重傷,性命猶如風中殘燭。 雖然最後青龍留在了晴明身邊,紅蓮則趕往勾陣那裡,但那是天空的指示,並不是青龍的意志。那麼如果沒人下任何指示的話,青龍又會怎麼做呢? 「……」 青龍一直保持著沉默。 因為他太過陷入沉思,反而讓提問的晴明感到於心不忍。正在這時,神將終於開口說道。 「……如果不身臨其境的話,是搞不清楚的。」 晴明「嗯」地頷首稱是。 就是那樣。晴明和同胞應該是在不同次元的同等存在。就連進行優先順序排位的想法本身,大概都不存在於十二神將之中。看來晴明的想法似乎是正確的。 「抱歉,問了過分的問題。」 青龍露出不滿的神情。 他似乎想向晴明抗議,不過最後還是克制住了。 對他們十二神將來說,晴明是最初的主人。 晴明清楚他們多麼重視自己。他也清楚神將們對人類的感情,最初都是源自自己。 雖然年輕時那樣還好,但人類是有壽命的。晴明總有一天也會渡過那條河(指三途河),而且那天也並不遙遠了。 如果晴明請求的話,神將們應該會留在安倍家之人的身邊。但晴明希望那時除了自己的命令,其中也有他們自身的意志。奇Q□s□u.gom書這也許只是他的任性罷了。 「……這算是吹毛求疵嗎……」 青龍聽到老人的嘀咕,驚訝地朝他斜眼望去。 「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他展開式盤,一邊「嘎啦嘎啦」地回轉一邊開始解讀。 晴明忙碌了一會兒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就像先前知道的一樣,天啟是事實。他不過是做了確認。 但是—— 晴明抬起頭。 「朱雀、太陰。」 被呼喚的神將隨之顯出身形。 「怎麼了,晴明。」 「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察覺到晴明聲音中的緊迫,表情嚴肅地等待著主人的命令。 晴明面向神將們宣佈道。 「抱歉,我希望你們能馬上趕往伊勢探察神宮的情況。我必須知道那邊怎麼樣了。」 「伊勢?」 太陰忍不住反問道。晴明點點頭回答。 「沒錯。」 天照大御神的天啟是幾天前出現的。雖然畿部守直應該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都城,但幾天的間隔已足以使事情一波三折了。正在這時,地震又發生了。儘管神將們不會感到恐懼,卻也因為地震太過頻繁而有些在意的樣子。 「又來了嗎? ......只有今天地震一場頻發呢,清明。」 清明朝抱著胳膊的朱雀點點頭,用銳利的眼神朝外望去。 「雨也好地震也好,確實有什麼事正在發生。為了找出其原因,也需要去調查伊勢的情況。」 清明突然苦笑著說道。 「對不起啊,朱雀。天一明明才剛剛回來的。」 朱雀微微睜開眼睛,笑著說道。 「不用在意。現在天貴正在異界和天空、太裳在一起。我沒有絲毫的不安。」 如果知道天意在安全的場所接受保護的話,就沒有任何東西能讓朱雀害怕。 「走了,太陰。」 「嗯。那我們走了,清明。我會從那邊送風回來的。」 開門來走到走廊上的兩人瞬間被太陰的疾風所包圍。 清明選擇太陰而不是白虎一事,無言地表明了時間緊迫的情況。 當風聲消失只剩下靜靜的雨聲時,清明喘了口氣。 當兩人報告之前,自己只有等待了。 「......不,等一等。」 有什麼在清明的眼眸中一閃而過。發覺此時的青龍本能地產生了危機感。 「清明,你在想什麼?」 青龍正要起身追問時,大門方向傳來有人回家的聲音。昌浩回來了。 青龍感覺到了小怪的氣息,不高興地皺皺眉頭隱身了。 被獨自留下的晴明有些困惑的苦笑起來, 從這能斷斷續續地聽到彰子前去迎接昌浩的聲音。雖然因為混雜著雨聲聽不清話語不過她應該是在關心被淋濕的昌浩。 昌浩和小怪似乎正在回答她,如果只從這聽聲音的話,真是讓人微笑的交流。 可是,清明察覺到了昌浩令人不安的地方。 他將式盤放在手上,自言自語地說道。 「......該如何是好呢?」 昌浩心中深深的傷痕。 要怎麼做才能撫平它呢? 第六章 漆黑的黑暗彷彿因為雨水變得更深重了。 在子時過半時,昌浩事隔許久後再次溜出了房間。 他給自己施下避雨和暗視之術。 穿上能融入黑暗的暗色狩衣和狩銝堙A解開髮髻系到腦後,戴上手套動身啟程。 昌浩一邊翻過籬笆一邊感慨頗深地嘀咕道。 「真是隔了好久呢。」 他跳下道路等待小怪跟上。黑暗中,白色的異形輕快地縱身躍起。 小怪「啪」地一聲著地,很不高興地低頭瞅著已經滿身是泥的自己。 「唔唔唔唔唔唔。」 「沒辦法啦,小怪。」 「唔唔唔唔唔唔。」 小怪一邊無法釋懷地低吟著,一邊在昌浩身邊邁開腳步。 上次這樣來到夜幕下的都城,應該已經是一個月之前了。 從出雲回來之後,雖然曾去過一次貴船,不過那次在半夜就回了家。 因為好久沒有在半夜離開宅邸,所以讓人有種新鮮的感覺。 「出是出來了,現在要去哪裡啊,昌浩。」 昌浩一邊朝歸橋走去,一邊回答小怪道。 「去一下鴨川。我想去看看之前決堤堤壩的情況。」 雖然平安無事最好,但繼續下雨的話,也有再次決堤的危險。 他在堤岸旁停下腳步,呼喚停在橋下的妖車。 「車之輔!」 車輪中央浮現出鬼的面孔,它因為發現昌浩而高興的笑了起來。 妖車為了不從濕漉漉的堤岸上滑落,巧妙的選擇落腳點向上爬去。在還差一尺便可登頂時,地震發生了。 車體搖晃著從泥濘的堤岸上滑落下去。 (嘿呀呀呀呀呀!) 四周迴響起車之輔那昌浩無法聽到的悲鳴。 「車之輔!「 臉色鐵青的昌浩正要翻下堤岸,卻被小怪阻止了。 「住手,要是腳滑了怎麼辦?" "可是!」 小怪半無奈地示意大驚失色的昌浩朝堤岸下看。 「只是輪子打滑了,不用擔心。」 車之輔幾乎滑到崛川河邊,現在正鐵青著臉,吱吱作響地移動著車體。如果是人類的話,早就嚇得停止呼吸癱坐在地了。 重振精神的車之輔小心謹慎地爬上了堤岸。 車之輔如在喊號子般使勁爬上道路,眼含熱淚地向小怪述說道。 (式神大人,地震,地震。。。。。。) 「知道了,知道了。總之已經平息了,你先冷靜下來。」 車之輔發出「嗚嗚」的哭泣聲,它似乎很害怕地震的樣子。 「小怪,車之輔怎麼了?」 昌浩看著他非同尋常的樣子,擔心地將手放在了車輪上。 「......好像對地震沒轍的樣子." 「這樣啊。」 自己還真不知道這點。 昌浩安慰車之輔似的「砰砰」拍了拍它的車體。 「車之輔,要不要緊?掉下去時有沒有弄痛哪裡?」 (是、是的,主人。小的毫髮無損,請不用擔心。) 「……就是這樣。」 小怪現在也懶得再抗 議「不要拿我當翻譯」,在昌浩發問前就幫車之輔傳了話。 「那樣的話就好。車之輔,希望你能帶我去鴨川,我想看看之前差點決堤的地方。」 車之輔一聽昌浩拜託,便改變車體方向,掀起後部的簾子。 讓小怪先上車後,昌浩也坐進了車中。 車之輔用鬼火照亮道路,開始疾馳起來。 即使是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車之輔也能安全地行駛。 泥濘的道路上到處是大片的水窪,車之輔為了不陷入其中只能迂迴前進。要是像前幾天那樣輪子陷進泥裡而動彈不得的話,不但會更費時間,而且還會給小怪添麻煩。 車之輔正拚命努力去避免那種事態。 也許是妖車的想法傳達了出去,車中的小怪開始撓起脖子。 小怪對幫助陷進泥裡的妖車一事並不感到辛苦。因為車之輔也不是喜歡才陷進泥裡,所以也沒有責怪它的理由。 昌浩從觀覽窗朝外望去,似乎聽到了雨聲以外的水聲。 快要到鴨川了。 他稍微拉起前簾凝視外面。 能看到雨線。沉重的「咚咚」聲變得更大了。 昌浩爬上堤岸,俯視在漆黑的黑暗中發出低吼的鴨川。 混濁的泥水飛濺上來。 水上漲得比預想要快。 昌浩環視周圍,發現了堆積起來的沙袋。 「在那邊。」 他移動到沙袋附近,開始確認堤壩的情況。 雖然即使昌浩竄上跳下堤壩也紋絲不動,不過整個地基大概已經變得鬆散。 昌浩單膝跪地手觸堤壩,調整呼吸念道。 「……禁。」 他施下了簡短的咒文。雖然咒文能防止決堤,但不知能支撐到何時? 比起昌浩的咒術,絕對是波濤洶湧的水流更強大。 「只是暫時安心的程度呢。」 「嗯,不過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 昌浩仰望被雨雲覆蓋的天空。只見大粒的雨滴連續不斷地從天而降,完全看不到任何停止的徵兆。 「止雨的祈禱怎麼樣了啊?」 雖然晴明會被天皇召請大概就是為了上奏此事,不過陰陽寮卻沒有任何通知。 也可能只有昌浩這樣的下級人員被蒙在鼓裡,上級則正在拚命安排日程吧。 「可是父親也什麼都沒說……」 身為天文博士的吉昌不可能不知情的。既然如此,今天的召請就可能與那件事無關。 「真是討厭的雨呢。」 昌浩打心底厭惡般嘀咕道,再次朝河面望去。 要是掉進充滿漩渦的激流裡,大概會沒命吧。 「吶,小怪。要是天後或玄武的話,不能對河水想點辦法嗎?」 和昌浩一起眺望河水的小怪一臉陰沉地低聲說道。 「只是暫時的話,應該能有辦法……不過呢,這樣沒法根本解決吧。」 「話雖如此。可如果能暫時緩解的話,那樣也能讓大家安心。」 要讓雨停下大概很困難。因為就算是神將之力也對天候無能為力。 「我對此不發表意見,有問題回家問晴明去。」 「我會的。」 昌浩點點頭轉過身去,開始慎重地走下剛才爬上的堤岸。 他慢慢地選擇落腳點移動腳步,總算平安無事地下來了。 「車之輔,回都城去吧。」 車之輔一直在擔心昌浩會滑倒跌進河中,此時才終於放下心搖晃起車轅。 車輪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 因為道路非常泥濘,所以要迂迴很遠。 回到都城已經是接近丑時過半的時候了。 昌浩在車中抱住一側膝蓋,面帶難色地說道。 「今天的地震異常的多呢。」 「是啊。都城會那樣晃動真是少見。」 「嗯,在我的記憶裡也不多見。」 最初的晃動尤其劇烈,之後則是斷斷續續的輕微晃動頻發。 在陰陽寮看見的金色巨龍也讓人在意。 「那條龍,應該和高淤之神沒有關係吧?大概。」 「……我是這樣覺得的。」 小怪閉上一隻眼,態度有些猶豫。昌浩奇怪地朝它望去。 小怪皺起眉頭說道。 「高龍神的原形是銀色的龍。而我們白天見到的龍是金色的,所以肯定不是貴船的祭神。」 「那龍就那樣消失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現在能想到的,只有其為某種化身的可能性。 「龍嗎…」 小怪突然眨了眨眼睛說道。 「啊啊,這麼說來,這個國家也是龍呢。」 「嗯?你說什麼?」 因為不明白意思的昌浩有些懷疑,所以小怪向他說明。 「日本也呈現出龍的造型。北邊是頭,西邊是尾巴。」 南北之間細長的形狀可以看成是龍。 「這樣啊。小怪知道得真多呢。」 「別看我這樣,畢竟也是神之末席呢。」 「龍之形的國家嗎…」 昌浩一邊聽著車輪發出的嘎啦嘎啦聲,一邊喘了口氣。 白天目擊的龍睥睨著昌浩他們。其雙眸似乎熊熊燃燒著類似憤怒的感情。 那條龍是何處的神呢?會不會是昌浩不知道的神,因為對人類的憤怒而降雨呢? 因為雨的起因是神的憤怒,所以高龍神才會袖手旁觀。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貴船的祭神在日本也是位列前五的神明。如果是有著這樣高位的神格也無法阻止的神,那麼其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再怎麼想也找不出答案。昌浩揉著右側太陽穴,活動起脖子。 想得太多使得肩膀酸痛。 「今天就先回家。明天也要出勤,回去休息吧。」 小怪搖著尾巴說道。昌浩老實地點頭同意。 「車之輔,回安倍邸。」 昌浩在車中說道,結果耳朵裡傳進了好幾個聲音。 「喂喂——」 「喂喂——」 「嗯?」 在他驚訝地打開觀覽窗的瞬間,響起了合唱。 「孫——!」 「……」 昌浩默默地關上觀覽窗,裝作什麼也沒聽到般坐下。小怪則望著他扇了扇耳朵。 車之輔誠恐誠慌向小怪問道。 (那個,式神大人。你看該怎麼辦啊,大家……) 「聽好了,既然昌浩什麼都沒說,就不用去管。」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他大致推測了出車之輔在說什麼。 外面依舊傳來嘈雜的聲音。 「喂喂。」 「孫~子。」 「孫子就是孫子。」 昌浩別開了視線,不過還是什麼也沒說。 小怪歪著腦袋沒了主意。該怎麼辦呢?不過話說回來,雜鬼們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接近。 真的很近。就好像沒有距離似的—— 小怪眨眨眼朝頂棚望去。難道說…… 昌浩發現小怪晚霞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頂棚,也恍然大悟般向上望去。此時,上面傳來了精神百倍的聲 音。 「孫——子。」 觀覽窗被「卡啦」一聲打開,接著,一個球形物體飛了進來。 彈落到昌浩身邊的球體啪嚓地站了起來。 「哇啊…痛痛痛。」 昌浩狠狠瞪了一眼按著腦袋起身的獨角鬼說道。 「不要隨便進來。」 「喂,怎麼了呀,有什麼關係。車可是一直都對我們說請的喲。」 剩下的兩隻也依次從打開的窗戶鑽了進來。 「哦哦,有了有了。孫……」 猿鬼原本瞄準昌浩的腦袋準備撲過去,卻突然眨眨眼靜了下來。跟在後面的龍鬼也趴在窗框上停住了動作。 車之輔為了不甩下雜鬼們降低了速度,「啪嗒啪嗒」碾過水窪的聲音變得小了起來。 蛇行的車之輔發現車內異常安靜有些奇怪。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進入都城就和雜鬼們相遇。它們「咻」的一下跳上車篷,和車之輔簡單交談了一下。 我們在找你喲,孫子坐在裡面吧?雖然有事想要報告,不過機會難得,想來個興余節目嚇唬他一下。如果從那 邊的窗戶進去,會嚇他一跳吧,他會露出什麼表情啊,真是期待呢。 三隻雜鬼眼睛閃閃發光,越說越激動。車之輔沒辦法,只好歎著氣同意了。它們向車之輔道謝後,便一起叫了 起來。 在注意不被甩下的同時打開觀覽窗的是猿鬼。將獨角鬼像鐘擺般丟入車中的是龍鬼。雖然對它們來說很遺憾沒 有落到昌浩頭上,不過嚇了他一跳是不會錯的。 但是,車之輔並未如預想般聽到昌浩的怒號和喧鬧聲。 車之輔完全停下車,窺探起車內的樣子。 在一片漆黑的車內,皺著眉頭的昌浩正半睜著眼怒視著雜鬼們。 雜鬼們則表情僵硬地回望著昌浩。 小怪看著雙方的樣子,發現雜鬼們在困惑地悄悄交換視線。 小怪眨眨眼露出嚴肅的表情,晚霞般的眼睛閃爍出光芒。 「……直覺意外的敏銳呢。」 它用沒人能聽到的聲音在嘴裡嘀咕道。 小動物正因為脆弱,所以直覺才非常敏銳。雜鬼們似乎也不例外。 一眼看去,就能察覺到昌浩和平時不同。 它們本想事隔許久作弄昌浩一下,但今天的昌浩卻出於某種原因沒那個心情。平時的昌浩無論嘴裡怎麼說,都 會為雜鬼們露出破綻,饒恕它們的所作所為。 正因為知道會被原諒,雜鬼們才會肆無忌憚地作弄昌浩。 可是現在的昌浩卻沒有那份從容大氣,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 雜鬼們明顯感到困惑。 昌浩本人無法理解雜鬼們的困惑。他雖然怒視了雜鬼們一會兒,最終還是有些驚訝地感到不解。 雜鬼們看起來嚇得直不起腰了,為什麼呢? 「……有什麼事嗎?」 昌浩冷淡地問道。三隻雜鬼彼此看了看,猿鬼作為代表開口說道。 「那個……白天在朱雀大道,有金色的龍出現了。」 「哎?」 昌浩聞言眼神一變,小怪探出身子問道。 「真的嗎?」 「是真的。沿朱雀大道向大內裡走,龍就從水窪裡冒出來了。」 「水窪…?」 龍鬼朝自言自語的昌浩揮揮前腳說道。 「與其說是水窪,不如說像是從土裡冒出來的。龍隨後在朱雀大道游弋,就那樣消失了。」 它說是朝大內裡的方向。 昌浩追問雜鬼們。 「那是什麼時候?」 昌浩他們是在下班時在內裡上空看到金色的龍。時間應該是在申時結束時。 「差不多是你們下班的時候。本想報告所以去了大內裡,不過你們已經不在了。」 本想再去安倍邸一次,可是地震多得讓人不舒服,所以就到附近的無人邸避雨去了。 昌浩臉色凝重地說道。 「下班時間的話,就是申時結束……」 正好是昌浩他們看見龍的時候。 出現在雜鬼們面前的龍從朱雀大道北上,在內裡上空現身,然後就那樣消失在雲間。 雖然成親說過會向上頭報告,但昌浩和小怪並不知道事情隨後的發展。他本打算明天再去問成親的。 小怪的耳朵搖晃起來。 「——是地震。」 全員都大吃一驚。 車體劇烈搖晃起來。車之輔哆哆嗦嗦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雜鬼們彼此依偎,等待晃動平息。 昌浩一臉嚴肅地站起一隻腳。 在朱雀大道游弋的龍。朱雀大道是南北走向的都城中心。對面是作為要地的大內裡。 昌浩感到後頸部有些發燙,忍不住伸手去撓,無意識間改變了身體的姿勢。 剎那間,從下往上衝頂般的衝擊襲了過來。 「有什麼……」 小怪全身的毛都倒立起來。 「快出去!」 小怪和昌浩撥開後簾,把僵住的雜鬼們拉了出去。 「車之輔,快閃開!」 在他們跳車怒號的同時,車之輔正下方的水窪飛揚起巨大的水花。 (嗨呀呀呀呀呀!) 車體被挑起後側翻在地,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車之輔!」 昌浩臉色大變地叫道。與此同時,從水窪和其下方的地面躍出了閃著金色光輝的龍。 第七章 巨大的龍身從土中飛躍而出。 雜鬼們悲鳴著四散逃走。 如今只能從道路兩端的柳樹依稀辨認出這裡是朱雀大道。而橫倒在路邊的車之輔雖然仍在拚命掙扎,但卻怎樣也翻不過來了。 金龍的雙眸燃燒一般蔑視著無可奈何倒下的牛車,巨大的龍身在空中翻滾著。 似乎對企圖阻止自己的牛車非常憤怒,龍張開大嘴向它飛撲而去。 昌浩連忙布印。 「御?安蒜雲伽,沙羅九端!」 雖然不知道金龍的真身,但現在必須保護車之輔。 「御?急急如律令,雲八田!」 車之輔四周立刻形成一個半球形的障壁,隨即,迎面撲來的金龍的牙齒撞上了這層保護結界,發出刺耳的聲音。 龍身因這股衝擊力也隨之向後捲曲。但它立刻又重整旗鼓,將視線轉向了妨礙它的昌浩。 那金色的龍眼中射出了強烈的光。 「小怪!趁現在把車之輔……」 小怪輕輕咋了咋舌。隨即,紅色的鬥氣包圍了他小小的白色身體,瞬間恢復了真身的紅蓮一躍穿過了昌浩的結界落到車之輔身旁。 (式、式神大人,非、非常對不起……!) 將哭著連連道歉的車之輔扶起後,紅蓮焦躁地喊道。 「好了快走吧!要道歉的話以後有的是時間。」 車之輔搖搖晃晃的跑開了。這輛妖車上爬滿了雜鬼。 「車!」 「沒問題吧車?!」 「往那邊!」 車之輔在在與朱雀大道呈直角交叉的東西方的一條路上轉了一個彎,與昌浩他們保持了一定距離。 但它卻無法拋下他們自己逃走,於是又掉轉車頭,準備等昌浩一呼就急奔回去。 另一方面,昌浩正與龍對峙著。 在土中自由穿梭著的龍時沉時浮。雖然昌浩和紅蓮屏息靜氣的追尋著它的所在,但由於龍實在太神出鬼沒而無法預測它的行蹤。 「啐!」 紅蓮咋了咋舌,召喚出一條鮮紅的火蛇,以龍的口為目標飛游而去。 地面發出劇烈的震動。同時,龍也從土中帶著一身飛沫扶搖直上。 「哈!」 紅蓮的炎蛇分為幾條衝了過去,環繞著龍身。但在大雨之中炎蛇的勢頭卻有些削弱。 看著正奮力擺脫身上麻煩的火焰的龍,昌浩放出了術。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隨著尖銳的撕裂聲響起,靈力形成的刀割開了龍的大嘴。 從裂開的傷口處迸發出刺目的金光,宛如龍的血一般。而沐浴在這光芒中的昌浩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怎麼……?!」 他瞬間失去了力氣,單膝跪下。 昌浩看到了深遠的黑暗。 「誒……?」 似乎聽到汩汩的流水聲在耳邊響起。在黑暗的深處,充溢著熱氣。 「昌浩!」 紅蓮想要衝到動彈不得的昌浩身邊,卻被對面龍的神氣彈了回去。 震天的怒吼。 幾近瘋狂的巨龍用雙眼盯住紅蓮。 龍的吐息吹向了紅蓮,它似乎想以龍息封住紅蓮的行動。 「……什麼?」 正奮力揮散龍息的紅蓮的腦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這波動,似乎曾在哪裡感受過? 並不是神氣。也就是說,這條龍實際並非貴船的祭神的化身了? 但也並不是妖氣。並沒有任何不祥感。 是更強的,更深的,潛藏的波動。 但雖然有所察覺,卻仍然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麼。 巨龍焦躁不安的揮舞著身體。 同時,地面也開始震動起來。 躺在御寢上閉目而眠的風音忽然睜開了眼睛。 「……什麼……?」 守夜的女官已經在地板上鋪下數件外衣代替被褥休息起來,此時應該是子時過半了。 不過現在確切是什麼時刻呢?如果天空中有星星或月亮的話尚可以推測,但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她也無法得知時間。 六合現身在風音身邊。 「彩輝,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丑時已過。」 雨音伴著風聲,帶了某些細微的東西。 「這是騰蛇的鬥氣。發生了什麼事?」 騰蛇通常都是白色的小怪模樣,且抑制了神氣。不過他在化為小怪時也能使用普通的神力,所以會恢復真身就表示發生了什麼事。 風音坐起來披上外衣。屈膝在她身前的六合似乎不想驚動在御寢中睡覺的修子,壓低了聲音道: 「啊,他好像和什麼打起來了。」 騰蛇的神氣非常強烈,即使在如此距離仍然能清晰感受到,大概也是由於平常被封印的緣故。 風音站了起來。 「我還是有點在意。」 就在此時,地面忽然震動起來。雖然不是很劇烈,但持續時間很長。 就連御寢也開始搖晃起來。風音從帳間窺看了一眼帳中的情形。 蓋著外衣的修子正發出沉沉的鼻息安穩地睡著。風音也鬆了一口氣,露出了微笑。 「我去騰蛇那裡看看吧。」 六合也瞥了一眼帳中。風音立刻理解了他視線的含義,點頭道: 「沒關係的。而且如果我一直跟在她身邊的話,其他的女官就不能近身。公主殿下有呼喚我另當別論,如果只是醒過來的話應該不用擔心。」 六合仍然神色憂慮。 「那我也去吧。」 他也對頻繁的地震有些在意。 傍晚時,聽到傳言的勾陣拜訪了對屋。 和風音一樣身為土將的勾陣也對地震毫無覺察。 如果地震是由術士的咒術等人為因素造成的話,那麼他們毫無預感也並不奇怪。但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不可能沒有察覺。 當世很少有人能使用避開晴明之眼的極致法術。但,也並不是絕對沒有。 六合的神色變得嚴峻起來。 至少這裡就有一個人。 如果是能與風音旗鼓相當的人的話,就很可能引起這次的地震。 他想起了前日與風音對峙的那個白衣女人。 這時,風音似乎為了讓自己的行動方便,將平常披散的頭髮束了起來。 又一陣微震,建築物也微微震動。 窗下的吊燈也搖晃起來。 「你還是留下吧。」 風音停止了束髮,抬頭問道。 「彩輝?」 「這地震不是自然形成的,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必須留一個人在公主殿下身邊。」 明白六合所指的是那個白衣女人,風音也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我會盡快回來了。」 留下這一句話後,六合便悄然隱去身形。 神氣也隨之消失。 風音微微歎了口氣,將已經束好的頭髮又放了下來。因為雨的濕氣而顯得有些沉重的頭髮蓋滿了她的後背。 她站起來,靜靜地走向對屋。 一出房間,雨聲便充斥在耳邊。除了雨滴敲擊大地的聲音以外再也聽不到其他。 腳踩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感覺異常冰涼。儘管不怕寒冷,但並不是感受不到寒意。 雨勢毫無衰竭的跡象。 就在風音眉頭緊皺抬頭望向天空時,又一次地震開始了。 朱雀大路也在晃動。 這次與之前的震動截然不同,是彷彿地下有什麼沸騰了一般的劇烈衝擊。 昌浩撐在地面的手也清晰的感受到了地下傳來的騷動。 「這下面……有什麼……」 地震的威力劇增。幾乎讓昌浩無法保持平衡,只能雙手扶地拚命支撐著自己。 朱雀大路沿路的宅邸中也陸續傳來人們的悲鳴。 紅蓮咋著舌,抓住昌浩的衣角把他拉了起來。 「沒事吧?昌浩。」 「怎、怎麼會……」 由於龍體中迸射之物而產生的無力感已經消失了。但那究竟是什麼? 「……誒?」 忽然,昌浩似乎注意到了什麼。以前發生過類似的事嗎?想不起來。是搞錯了嗎? 龍所釋放的力強大得令人恐懼。並且似乎還在與時俱增。 「紅蓮,這龍是何處的神嗎?」 聞言,紅蓮搖了搖頭。 「不,我不這麼覺得。龍所放出的並不是神氣。」 然而,昌浩也感覺到了,那也不是妖氣。 巨大的龍身翻滾著,尾巴敲擊著地面,濺起無數飛沫。 渾身被泥水和飛沫包裹起來的巨龍散發著強烈的怒氣。 它張開了大嘴,怒吼聲震動了大地。 昌浩和紅蓮確信地震是由它引起的。 「也就是說,打倒這傢伙就可以平息地震了。」 想起地震時彰子那蒼白的容顏,昌浩定定地凝視著巨龍。 「打倒它!」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跨過紅蓮身邊向龍面前飛躍而去。 「昌浩!」 紅蓮大叫道。但昌浩已經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結印。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忿怒聖語!不動明王!」 不動明王之印向龍鎖去。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怒魔障!摧破恐怖忿怒聖語!不動明王!」 真言完成。昌浩對龍施放了封印其行動並摧毀一切的術。 龍身焦躁地晃動著。 「————!」 無法形容的怒吼從龍口中迸發。 昌浩的眼瞳深處隱藏著淒絕的光芒。 這樣一來就能夠打倒它了。並且,不留任何生路。 「……………………………………………………」 結印所燃起的火焰放射出炙熱的靈力。 解印,同時右手重啟刀印。 「萬魔——降伏——!」 落下的刀印隨即化為帶著火焰之力的灼熱利刃。 巨大的龍身被一刀兩斷。 從中間開始,龍身兩段慢慢地倒下。 本以為它的屍體會濺起巨大的飛沫,但龍在落地之前就崩裂為飛灰了。 昌浩喘息著凝視著眼前的一切。 「……成功了嗎?……」 仔細環顧周圍,龍的氣息已經消失了。 昌浩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舒了一口氣。 而目睹這一切的紅蓮神色嚴峻地瞇起了眼睛。 方纔,他看著聲稱打倒巨龍飛身而出的昌浩的背影,忽然與某個灰白色的火焰幻影重疊了。 那是天狐之炎。本應該被道反之玉抑制的異形之火焰,剛才強烈得幾近視覺化了一般。 第八章 騰蛇的氣息消失,不穩的波動也隨之散去了。 「結束了嗎......」 站在地板上探詢氣息的風音打開了窗戶凝聽著細微的聲響。 當她回過頭去時,不禁瞪大了眼睛,屈膝道: 「公主殿下,怎麼了?」 「地震還......」 「誒.......?」 瞬間,大地又開始震動。柱子和屏風都發出了劇烈的聲音。修子膽怯地抓住了風音的手。 她另一隻手緊緊的握著一個黑色的物體。 地震很快便平息下來了。吱嘎作響的房間也恢復了平靜,只有雨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 修子大大的舒了一口氣。 「......好,好辛苦啊,公主......」 嵬終於忍不住抗儀了。修子慌忙減輕了手中的力氣。 「對不起,你沒事吧?」 從修子手中逃出的嵬沿著她的衣服滴溜溜的爬上了她的肩膀。 「這樣就行了。對了,風音大人,這樣一直吹冷風可不行哦,快回裡面去吧。」 撫摸著張開了一邊翅膀的嵬的頭,風音苦笑起來。 「沒關係的,比起我的話,公主才比較冷吧。」 隨後,風音催促著修子回到了屋內。 而這一切,都被藏在柱子後某個黑影盡收眼底。 「……那個女人是個障礙……」 此人正是女官阿雲。 因為風音的存在,她無法接近修子。 阿雲低聲呢喃著: 「……這樣下去就沒有時間了。」 這時又再次發生了地震。柱子和牆壁隨之發出劇烈的聲響。 「必須趕快動手了。」 在她轉身的瞬間,地面再次搖晃起來。 斷斷續續的地震。 阿雲陰沉著臉,眺望著南方的天空。 車之輔在安倍府邸前停了下來。 掀起前簾沿著車轅走下來的昌浩回身道。 「謝謝你車之輔,你辛苦了。」 車轅立刻回以吱吱的聲音。車之輔掉轉車頭向橋下駛去。 不過因為下雨路滑,它的背影看起來似乎正在為如何駛下堤壩而發愁呢。 輪子中央浮現的鬼臉戰戰兢兢地試探著道路,但小路山峰泥水幾乎像瀑布一樣四處流淌,如果就這樣下去的話一定會滑倒的。 而且就算是平安的下去了,也有可能陷入爬不上來的窘境。 而正登上門口台階的昌浩回過頭來看到了這一幕。 「車之輔,沒事吧?你就停在門口吧,沒關係的。」 車之輔一臉困擾地回頭看著昌浩。對它而言,安倍府門口實在讓它不勝惶恐,因此橋下就已經夠了。 理解車之輔這種心情的小怪揮了揮前足。 「但就算你勉強下去了又爬不上來怎麼辦?這樣的話在昌浩在需要的時候你卻無法趕到,這種事情你也不想發生吧?」 車之輔嘎嘎地抖動著車轅。無論怎麼說自己也是昌浩唯一的式神啊,如果無法為他做事那式神還有什麼意義。 於是車之輔嘎吱嘎吱地回到了府邸前,滿含歉意似的在昌浩面前放下了車轅。 「其實根本不用道歉的啊……」 「你、你聽到了?」 小怪兩眼放光地看著一臉不快的昌浩。 「就算沒聽到也可以猜到你剛才說了什麼吧。」 聞言,小怪微微笑了起來。 「這很重要哦。知道對方心中所想就說明我們倆的波長很合啊。」 對於異形來說,對方的波長是否相合是很重要的事。如果是像貴船的祭神那樣強大的存在的話,即使這方並不吻合,他也會引導自己與其相契合。 而弱小的一方必須配合對方的意識。昌浩一直對這種太過纖細的手法很是頭痛,不過最近已經進步了不少了。 「那麼晚安了,車之輔。」 對車妖揮了揮手,昌浩進了門,向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哎呀……謝謝你,六合。」 他腳下滑了一下,後面的六合慌忙扶了他一把。 昌浩衝進了自己的院子,盡量不發出腳步聲地走向自己房間。 拿起架子上準備好的毛巾抹了抹臉和手腳,昌浩長舒了一口氣。 總覺得有點疲憊。 掛在昌浩手腕上的小怪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可別著涼了。要喝點熱水嗎?」 「嗯,不要了。我馬上就睡了。」 避雨術並不能防避泥漿。昌浩的狩衣,褲子上已經沾滿了泥巴。 「看來得好好洗一下了。」 不過就算洗的話也不能馬上干。所以昌浩對明天的衣服有些頭疼。 最後他把衣服胡亂的折疊了一下,穿著單衣躺了下來,身上蓋著外袍。 小怪在他附近蜷做一團。 不久之後。房間裡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交叉著前足托著下巴閉目而寐的小怪忽然張開了一隻眼睛。 與它睜開眼睛同一側的耳朵也輕輕抖動一下。 「......昌浩!」 他小聲叫道。但除了均勻的呼吸聲外沒有回應。 又暗數了五十次昌浩的呼吸,確定房間裡沒有動靜,才走進了庭院裡。 小怪在雨中穿梭著,毫不費力的穿行於各個建築物。 從土御門大路向西洞院大路奔去。隨後再直向北轉。 和昌浩在一起的時候小怪總是在配合他的步調,實際上小怪的奔跑速度相當驚人,雖然現在化身為其他形態,但身為神將他身體能力實際非常高。 宛如沒有體重一般疾奔著的小怪忽然聽到了追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有兩個。 似乎已經發現被人察覺似的,腳步的距離更近了。 兵分兩路,從小怪的左右追來。 「什麼嘛。你們這些傢伙。」 勾陣和六合現身了。 「你竟然會把昌浩一個人丟下,實在是太少見了」 低頭看著四腳著地的小怪。,勾陣苦笑起來。 「恢復真身的話會輕鬆得多啊,騰蛇。」 「沒什麼區別啦。對了,六合,你現在還不回宮可以嗎?」 「我還沒有問關於昌浩的事呢。」 兩人似乎已經看穿了小怪想去哪裡似的。 水聲。 貴船山與鞍馬山之間的貴船河的水位上升了一些。水聲聽起來有一些奇妙的凝重感。 深夜裡,小怪和兩名神將正直奔貴船山。 貴船的本宅被籠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小怪在門口恢復了真身。知道他這樣做的理由的勾陣不僅抖著肩膀苦笑起來。而看到他這種表現的紅蓮則是一臉不快的皺起了眉頭,不過最後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河流的水聲與雨滴聲在耳邊迴響。似乎更為充滿了清淨的神氣的本宅添加了莊嚴之感。 六合瞇起了眼睛。 靈峰貴船的神氣忽然向一點銀白的光輝聚集。 白銀龍神出現在他們面前。悠然飛舞的白銀之龍緩緩落向船型岩石,隨後化為了人形。 飄然而落的貴船祭神高龍神靜靜地凝視著幾人。 「雖然其中一位是不久之前才造訪過的,不過其他二位確實好久不見了呢。」 在岩石上席地而坐,高龍神微微一笑。 「十二神將都為清明所用了嗎?不錯的發展嘛。」 紅蓮走上前去道。 「高龍神,今天我是有事請教而來。」 「什麼事,十二神將之騰蛇。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回答你,不過姑且一聽吧。」 聽到對方如此毫不在意的語氣,紅蓮不禁有些焦躁。雖然早有預料,但現在紅蓮已經沒有時間細細道來了。 「神,我想請問前幾日您所說的話的真意。」 「我曾說過什麼?」 手肘撐在左膝上,左手托著下巴,高龍神冷淡的答道。叢她輕描淡寫的回答中,很難猜測她是打算認真回答還是想一筆帶過。 「那次在我離開時您曾說過——『會盡力讓雨停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高龍神輕輕的皺起了柳眉。 「......我有這麼說過嗎?」 「沒錯。我親耳聽到的。」 神將比人類的聽覺更加敏銳,絕不可能聽錯。 站在紅蓮背後兩步距離的勾陣和六合併不清楚紅蓮此行的目的,但騰蛇居然留昌浩一人單獨行動,必定是什麼大事。 抱著雙手的勾陣悄然向六合那邊靠去。 「怎麼回事? 」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剛才和昌浩一起回府而已。」 是嗎——勾陣點了點頭。兩人又陷入沉默。 紅蓮又道。 「高龍神,現在國中這場連貴船水神也無法停止的降雨究竟是怎麼回事?」 高龍神沉默了。她定定地看著紅蓮,琉璃色的雙眸毫不動搖。 神絕不會避開別人的視線。 於是兩人陷入了短暫的對視。 不知道誰會先開口打破這僵持的氣氛。 被窒息般的感覺所籠罩的勾陣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貴船祭神的目光雖然強大,但騰蛇與她也並不遜色。十二神將雖是末位之神,但單從意志的堅強度而言,或許其他的神也難以與之相比。 究竟會怎樣發展下去? 改變現場一觸即發的氣氛的,是一個新的闖入者。 「怎麼搞的,大家都一臉凝重。」 雨音中傳來了腳步聲。 眾人一同回過頭去。 出聲的是紅蓮。 「睛明!」 使用了離魂術而保持著年輕外貌的安倍晴明冒雨走進了本宅中。 晴明揮了揮手回應紅蓮,隨後將目光轉向高龍神。 啞口無言的高龍神抬手撫摩著劉海瞇起了眼睛。 「安倍晴明,有何貴幹?」 晴明眨了眨眼睛。貴船的祭神似乎對他有所不滿,語氣中也流露出不快。 在紅蓮身邊站定,青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好久不見了,高於之神。」 「清明,我問你有何貴幹。」 清明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 「貿然前來驚擾神實在抱歉,不過請待我稟明原由。」 高龍神揚起下顎。 「雖然你的話讓我很不快,不過......姑且聽聽也無妨。」 聞言,紅蓮瞥了貴船的祭神一眼。她明明還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呢。 雖然感覺到了紅蓮尖銳的視線,但高龍神仍然不為所動。她連看也沒看紅蓮一眼,反倒催促起清明來。 紅蓮只能暫時隱藏自己的焦躁,但忽然間,耳邊傳來了意外的聲音。 「就憑你也想與貴船的祭神一爭高下嗎?」 紅蓮挑起了眉頭。這聲音不用問也知道是出自何人的。 瞬間,不穩定的鬥氣從紅蓮體內升起。他緩緩轉過身去,雙目沉默的散發出強烈的殺氣。 紅蓮目光所向的那個抱著雙手的男人,正是跟隨清明而來的青龍。 氣氛瞬間變得一觸即發。六合與勾陣連忙插入兩人之間。 勾陣靠近紅蓮身邊,以目光警告他 「別在這裡起無謂的爭執,現在可是在神的面前,騰蛇!」 紅蓮及其不快地道。 「別小看我,勾。這點道理我當然明白。不過......」 瞥了一眼青龍,紅蓮的雙眸瞬間染成了赤紅色。 「先挑起事端的可是他!」 而對面的青龍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站在兩人間遮擋紅蓮目光的六合被夾在來自前後方的神氣之刃之間,沉默的瞇起了眼睛。 青龍當然也清楚。他是跟清明一起前來拜訪貴船的祭神的,因此不能在神面前做出無禮之舉,以免連累清明。 他輕輕瞥了清明一眼,發現他似乎並沒有察覺背後兩神將之間的暗濤洶湧,正靜靜與貴船祭神交談著。 「雖然我也很想問您有關這場雨的事,不過在此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 高於沉默的等待下文。而淡然的笑意從清明的嘴邊消失了。 「高於神應該也知道吧,天照大神在伊勢降下了神諭。」 女神柳眉輕輕一動,但卻依然保持沉默。 驚訝的是紅蓮、勾陣與六合三人。 「什麼?!」 他們失聲道。齊齊看著清明的背影。 「清明......這究竟......」 勾陣欲問明究竟。卻被清明舉手示意不要再問。神將們都陷入了沉默。 清明淡淡的選擇著合適的語言。 「我立刻派遣神將前往伊勢調查,但天啟的確是事實。伊勢的神袛大副以及齋宮均臥床不起。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神給與我一點提示。」 一直一手托下巴斜靠在石頭上的高龍神終於伸直了背,雙手交握。 琉璃色的雙眸仍然毫不動搖。 清明靜靜的等待著答案。 「將公主召喚去做天照大神的憑依,大神的用意究竟在哪裡?」 聞言,紅蓮三人受到了更大的衝擊。 天照的天啟居然是讓公主修子成為憑依? 雖然他很想馬上問清楚這究竟是不是真的,但現在卻無法打斷晴明與高淤的談話。 紅蓮與勾陣只好盡量控制自己。 晴明定定地凝視著高淤。其實直視神本來是不敬之舉,但晴明是被允許如此的少數人類。 高龍神很中意晴明與昌浩。因此在神明所能接受的範圍內給予了他們相當大的寬容。正因為如此,這次的置疑實際是一個賭注。如果忤逆神的感情,或許晴明從此以後都會被神所疏遠吧。 高龍神的目光依次從晴明與四神將身上滑過。最終凝重地開口道。 「——天照大神的天啟,究竟是什麼?」 晴明眨著眼睛回想起來。 「的確……『此雨非我心意。此乃違背天意。為將光明注入此國度,需憑依前來』……我所聽到的旨意就是如此。」 「憑依……」 貴船之祭神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起來。 她將手指伸向唇邊,露出思考的神色,琉璃色的雙眸中隱藏著難以形容的光輝。 在她再次開口之前,晴明靜靜地等待著。隨後他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神將們。 除了早已知道此事的青龍之外,紅蓮,勾陣與六合都對這個意外的發展滿臉驚愕。 他們從沒聽過高天原的最高神親自下達的天啟。 「所謂的憑依是指……」 高龍神遙望著沉浸在黑夜之中的大都。 「就是繼承了先代之血的唯一的公主。」 「也就是說卜部的預言也是指這件事了?」 紅蓮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晴明的眼瞼也微微一跳。不僅如此,事實上他還沒有告訴三人更重要的事。 將視線由大都轉回晴明臉上,貴船之祭神瞇起了眼睛。 「你剛才不是問,大神的真意究竟是什麼嗎?安倍晴明。」 「是。」 「你問這個究竟是什麼意思?你想將公主留在大都嗎?」 晴明連忙否定。 「不是的!我絕沒這樣想過。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大神會想要讓公主成為憑依。」 「你就算知道原因又能如何?將公主送到伊勢,交給高天原的統治者天照大御神是你們這些人類應盡的義務。」 高淤如此斷然說道。隨即又歎了一口氣。 「晴明,希望你轉告公主,勿留戀紅塵,需以國民之命為要。」 就在這時,地面忽然微微晃動起來。 雖然晴明沒有察覺,但神將們全都感覺到了。 「地震嗎……」 勾陣嘀咕著。就在晴明想出聲詢問時,神的聲音傳來。 「是出現在大都的龍。那也是和這場雨一體的。」 看著屏息的晴明,貴船的祭神淡淡地道。 「時間已經很緊迫了。現在龍一刻比一刻瀕臨爆發邊緣。安倍晴明。」 站起來的祭神猶如言靈一般呼喚著他的名字。晴明感到背脊一陣惡寒。 彷彿被那琉璃色的雙眸看穿了似的,晴明幾乎無法呼吸。 「你應該知道那龍的。如果你想要守住大都的話,就必須想起來。」 「誒……?」 將目光從驚訝的晴明身上移開,高龍神瞥了一眼眾神將。 「十二神將之騰蛇,對於你之前的問題,這也是答案。」 貴船之祭神閉目仰望天際,隨即飄然飛翔起來。 人形也隨之化為銀白色的龍體,轉瞬間便消失在漆黑的天空中。 神的神氣消失了,壓迫感也隨之消逝在風中。 晴明歎息著。 總算是得到了回答。高龍神本來就沒有回答他們的義務,就算是一時不快便立刻消失也是在情理之中。 此時晴明才發覺自己有多麼緊張。紅蓮看著他,走了過去。 「晴明,究竟是怎麼回事?」 「天照的天啟究竟是什麼?」 「說什麼要把公主送往伊勢……」 不僅是紅蓮與勾陣,就連六合也是一臉的大驚失色。晴明不由得苦笑起來。這樣的反應已經算正常了,他自己和青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訝得幾乎無法言語。 「大家冷靜一點。我會為你們解釋的。」 安慰般地拍了拍三人的手腕,晴明道。 「前幾天有兩個官人從伊勢來。一個從伊勢神宮,一個則是從伊勢齋宮前來。」 第一個人帶來的,是兼任主神司的神祇大副病重,恐怕要提前進行神宮選舉,他自己本人也需提前退任的消息。 另一個則傳來了天照大神借齋宮恭子之體傳達天啟,以至本就臥病的齋宮陷入昏迷的消息。 晴明不禁疲憊地耷拉著肩膀。 「由卜部之龜卦顯示,天啟所說的憑依,就是公主修子。」 說到這裡時,青龍忽然不快地插嘴道: 「擔心女兒的皇帝,竟然說讓晴明也一起去伊勢。」 聞言,紅蓮也面色一變。 「什麼?!」 「真的嗎?晴明!」 不僅紅蓮,就連一向冷靜的勾陣也難以保持冷靜。看著他們,晴明聳了聳肩,點了點頭。 「本來我也被人再三請求同去伊勢,希望我能治好伊勢神祇大副的病。」 如果事情僅僅是這樣就好了。雖然晴明已經有諸多繁重的工作,但若是帝王家臣之類的對他有所請求的話他也無法拒絕。 而且晴明本身也是真心想要為年少的帝王效力的。 「之後主上思慮再三,想找出萬全之策。」 看著眉頭深鎖的紅蓮,晴明繼續道: 「他說希望讓彰子與公主同行。」 紅蓮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晴明。 「……你說什麼?」 他的反問意外的小聲。也許是衝擊過大而沒有反應過來吧。 但隨即紅蓮便瞪大了眼睛。 「你說讓彰子和修子同行?!」 勾陣和六合屏住了呼吸。 晴明凝視著夜色中的大都。一邊是皇宮,另一邊是安倍府。彰子和修子,現在還一無所知的酣睡著。 「主上拜託我,說公主年幼,希望能讓安倍家的女兒隨行。」 毫不知內情的帝王的請求無疑會掀起一場暴風雨。 這就是所謂的天罰嗎? 一年之前受到窮奇詛咒的彰子,從此脫離了命運的軌道。本應入宮的她,人生發生了劇烈的改變。 代替她入宮的章子現在被稱為籐壺之中宮。 本以為彰子就將這樣與皇室毫無牽連的度過一生。 「我也沒料到事會發展至此。左大臣或許也為此煩惱不已吧。」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欺君之罪,就連安倍家也承擔不起。 好不容易從衝擊中回過神來的紅蓮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等一下……現在究竟該怎麼辦?」 「紅蓮?」 「如果知道彰子要發生這種事,昌浩恐怕會失控啊。」 聞言,晴明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的確有可能。」 昌浩是自己最為親近的孫子,就算他本人什麼也沒說,但晴明還是早有察覺。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晴明低下了頭。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將實情告訴昌浩和彰子啊。」 正如高龍神所言,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齋宮與神祇大副病重,得知天啟的人們都迫切期待著修子的到來。 恐怕就連這樣停住這場不吉的雨,修子也是其中的關鍵。 大地微微顫動。從神將們的反應中,晴明也察覺了這一點。 他回頭道。 「該回去了。我擔心大都的情況。」 貴船之祭神曾說,連綿不斷的地震與這場不知道何時會停的雨是一體的。 她還說,晴明應該知道出現在大都的龍。 想起這些的紅蓮抓住了晴明的肩膀。 「晴明,你知道那金色的龍嗎?」 青龍挑起了眉頭。雖然紅蓮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殺氣,但卻並沒有回應。 「你是指高龍神所說的那句話嗎?雖然我仔細回想過,但現在還沒有頭緒。」 紅蓮有些沮喪地鬆開了手。看著這樣的紅蓮,勾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冷靜一點,騰蛇。你逼晴明也沒有用啊。」 「是啊……」 紅蓮眨了眨眼睛,抓住了勾陣的手。 「怎麼了?」 勾陣疑惑的歪了歪頭,紅蓮凝視著她的手,道: 「……龍的,氣息……」 他好像注意到了。的確,他知道那龍的波動。 「是勾的神氣嗎……」 「啊?」 勾的神氣與龍的波動非常相似。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眾人都非常驚訝。只有青龍,仍然連看也沒看紅蓮一眼。 「勾陣,你想起什麼了嗎?」 「沒有……」 被晴明一問之後,勾陣迷惑地搖了搖頭。 「是不是你多慮了,紅蓮?」 「不,的確很相似。」 紅蓮站在船形岩石上,仰望著天空,如此斷言道。但對於貴船祭神的話還有諸多不明之處,所以他也無法作出判斷。 多方思考仍沒有結果,最終幾人一同走下了山去。 第九章 次日下午,在清明整理著裝的時候,迎接者從今內裡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今天的使者還是籐原行成。 外面依然下著雨,兩人乘坐的牛車準備朝今內裡出發。 牛車開始前進之後,行成面色陰沉地開口說道。 「清明閣下,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問一下,公主殿下......」 清明無言的低著頭,行成理解他的心情,沉重的吐了口氣說道。 「是這樣啊......」 行成明白天皇心中的痛苦,他自己也彷彿是當事人一般,露出痛苦的表情。 看到行成痛苦的表情,清明突然想起行成昨天的神情。 「行成大人,可以問您一句嗎?」 「什麼事?」 「昨天,我看到您非常焦慮的樣子。行成大人您似乎也在為公主殿下的什麼事操心啊......」 行成的臉色變得僵硬。他的目光游移了一陣,在發現清明一直盯著自己之後,無奈的聳了聳肩。 「......什麼都瞞不過清明閣下啊。」 行成輕聲說道。 「這話我只對你說。」 「這個自然。」 清明點了點頭。把臉湊過去,行成以輕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道 「實際上......從前年年末......我就和主上秘密進行著一件事。」 行成面色僵硬的對這位面臉疑問的老人說道。 「我向主上提出,希望將公主殿下嫁給左大臣的嫡子。」 晴明非常震驚。 「您說什麼......!」 行成慌忙制止了晴明。 「晴明閣下,請小聲點!」 晴明壓低聲音,調整了呼吸。行成繼續說道。 「公主殿下的母親皇后殿下沒有後援。她對公主殿下的前景非常擔憂。因此,我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 皇后定子對道長的印象並不好,可是,對道長而言,定子卻是侄女。 行成明白,她對彰子進宮之事非常介懷,也為修子的是心痛不已。 左大臣道長的家世和財力無可挑剔。而對道長來說,在讓女兒進宮之後,再讓嫡子成為內親王的話,自己與皇家的聯繫將更緊密,地位也會變得穩如磐石。 而天皇也樂觀的認為,公主下嫁給當代數一數二的大臣家,將能無憂無慮的度過一生。 「鶴君九歲。其家世與五歲的公主殿下門當戶對,再說,成為兒媳之後,道長大人也一定會善待公主殿下的。」 「的確......如此」 晴明終於開口了。 儘管以前從來沒考慮過,但這件事如果能實現的話,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籐原家得到皇室的血脈,而主上也不必為其女兒的前景擔憂。 公主只會成為正室,就算發生妻妾之爭,也會受到特別對待,絕不會受到虐待。 「事情進展如何,左大臣他對這件事......」 行成搖了搖頭 「一無所知。由於在準備向他提起之前,皇后殿下已經懷上龍種,所以,原本打算在皇子或公主降生之後再向道長大人提起。」 可是,現在卻必須按照神諭將公主殿下送到伊勢,那樣的話,她將很難再次回來。 弄不好,也許一生都會呆在伊勢。 行成發出沉重的歎息。 修子的下嫁,本是鞏固皇家與籐原家聯繫的橋樑。 由於心中想著這件事,行成在女官面前也不經意地說出這樣的話。 說她的千金之軀目前是最重要的。 晴明拍了拍失望的行成的肩,並露出陰鬱的顏色。 「天照大神也會做出這麼殘酷的決定啊......」 讓父母與子女骨肉分離、讓晴明與家族分離,還有—— 晴明沉默了。 命運讓昌浩與彰子分開。 天皇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為了修子,他一定非常希望安倍家的小姐同去。 回家之後,自己將不得不把事實告訴他們兩人。 這樣想著,晴明的心變得異常沉重。 這天,昌浩的歸來比昨天要早。 彰子迎接了直接回家的昌浩。 「歡迎回來,昌浩。」 「我回來了,彰子。」 昌浩脫下鞋,笑著接過彰子遞來的手帕。 由於也準備了小怪的手帕,小怪一面擦著四肢,一面向她道謝。 「清明大人他......今天也有事出去了一趟。」 「今天也出去了?」 昌浩驚奇地睜大了眼睛,彰子對他點了點頭。 「下午的時候行成大人來過。不過,他回來的比昨天早很多......」 這是,勾陣出現了。 「歡迎回來,昌浩。」 「嗯,我回來了。」 小怪那晚霞一般的瞳孔印著勾陣的身影,她掃了一眼小怪。並抖了抖眼皮。 小怪也察覺到了。 「雖然你是剛回來,但很抱歉,晴明大人叫你過去。」 「啊,爺爺叫我?為什麼?」 勾陣站在正準備獨自過去的昌浩身後繼續說道。 「彰子公主也過去。」 「我也要去。?」 昌浩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著彰子那充滿疑慮的眼睛。 儘管覺得奇怪,但昌浩和彰子還是朝晴明房間走去,而小怪也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後面。 勾陣一把將她的白色身體抱了起來。 晴明端坐在式盤前。 「爺爺,您叫我們。」 晴明回頭看著進屋的兩人,示意他們先坐下。在式盤前,放著兩個圓凳子。 兩人按吩咐坐下後,抱著小怪的勾陣也來了。她坐到柱子前。 小怪則坐在她的身邊。 「......昌浩,還有彰子大人。」 兩人直起身子。晴明的聲音非常僵硬。 「是的。」 兩人正襟而坐,互相看著對方,晴明有些猶豫的繼續說道。 「您知道嗎,最近幾天,在今內裡的主上多次召見了我。」 這句話是對彰子說的。彰子默然頷首。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我想,彰子大人您聽了以後一定會非常震驚,請先做好心理準備。」 彰子感到更加疑惑了。她不停的眨著眼睛,而在她身邊的昌浩也掩飾不住心中的疑問。 「您知道伊勢的神官嗎?」 「是的,我記得那時供奉天照大御神的神官。」 「正是。前幾天,伊勢齋宮寮的使者攜帶神諭而來。」 神諭,聽到這陌生的詞,彰子好奇的歪著腦袋。而昌浩則感到了自己不自然的心跳,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上述這陣雨並非天意,帶依憑來此。......所謂依憑,就是指內親王修子大人。」 清明以平淡的語氣說出的話語,卻包含了令人恐怖的內容。 兩人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主上命我晴明隨修子大人同去,我應承了。之後,主上又向我晴明要求了一件事。」 昌浩的心狂跳不已,臉上盡失血色。他知道,自己無法再聽下去。 可是,他剛想阻止晴明往下說,卻為時已晚。 「讓我為了修子大人,獻出寄養在本家的小姐……」 劇烈的衝擊無聲地在昌浩心中擴散。 而彰子則茫然地摀住了嘴。 「那個……對不起,晴明大人,請您再說一遍。」 晴明點了點頭,又重複了一遍。 「主上希望彰子大人您隨修子大人去伊勢。」 彰子吃驚得張大了眼睛,昌浩大聲叫了起來。 「這怎麼會……!不行,絕對不能這麼做!」 「昌浩?」 昌浩的聲音蓋過了緊鎖眉頭的晴明。 「難道不是嗎?彰子和中宮長得一模一樣,中宮代替彰子入了宮,這一切都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啊……!」 「昌浩。」 「而且,為什麼非得讓彰子去,公主殿下不是有很多女官的嗎,應該沒必要帶彰子去的,為什麼?!」 「昌浩。」 「主上究竟在想什麼啊!左大臣呢?他什麼都沒說嗎?全部暴露的話,左大臣也不可能沒事……」 「昌浩!」 晴明的一聲大喝讓昌浩渾身顫抖。看到說不出話的孫子,晴明平靜地說道。 「我會把一切都說出來,安靜地聽著吧。」 接著,晴明把昨天的事都告訴了他們。 伊勢的神喻、天皇的請求、以及自己不願讓她去的心意,這一切,晴明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們。 第一次聽聞詳細經過的小怪和勾陣也變得神情嚴肅。 因為他們知道,晴明不得不接受,而道長也只能退下。 一言不發地低著頭的彰子這時緩緩抬起了頭。 「……晴明大人,我能變得有用嗎?」 「彰子?」 昌浩變了臉色,而彰子又問了一遍。 「我真的能變得有用嗎?」 晴明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公主殿下也說,有彰子大人在,心裡放鬆了不少。」 彰子閉眼,隨後睜開眼睛。 「——我明白了。」 「彰子!?」 彰子看著語氣驚慌的昌浩,痛下決心般說道。 「昌浩,我總是在想。自己能做什麼。而且,既然主上這樣說了,我也不能不服從。」 「這可不行。」 彰子搖了搖頭。 「不。昌浩你也是明白的吧?不讓雨停止的話,大家都會很困擾的。」 「我不明白,這種事,我不要明白!」 看到不住搖頭的昌浩,彰子強忍悲傷再次說道。 「昌浩你是明白的。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我很希望去做。正如昌浩你總是守護著我一樣,如果我能守護誰的話,我願意去守護。」 昌浩睜大眼睛,搖了搖頭。他很想大叫不行,可是,話語卻纏在喉嚨中,無法說出。 彰子瞇起眼睛,她那黑色的瞳孔如受了傷一般閃爍著。 昌浩的內心劇痛。不,自己不想看到她露出這種表情。不甘心就這樣被逼得無話可說。 「我……我……!」 再也無法控制情緒的昌浩衝出晴明的房間。 「昌浩!」 彰子呼喚著他,而昌浩頭也不回地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彰子剛想站起來,卻被晴明制止了。 「彰子大人。」 晴明平靜地對轉過頭的彰子說道。 「現在您說什麼他都不會聽,請讓他冷靜一下。」 「……好的。」 彰子重新坐好,並低下頭,她的雙肩不住地抖動。她極力忍住想哭的衝動,發出輕微的抽泣聲。 小怪也想追著昌浩而去,卻又改變主意,停下了腳步。現在還是讓他獨自待一會兒比較好。 因為,在情緒失控的時候有人去找他的話,這無異於火上澆油。 「……彰子大人,我可以問一句嗎?」 聽到晴明的話,彰子緩慢地抬起了頭,在燈台的照射下,她眼角的淚痕閃爍著光輝。 「好的。是什麼事呢,晴明大人。」 儘管她那微弱的聲音讓晴明非常心痛,但晴明依然裝做沒有察覺,繼續說道。 「您為什麼這麼希望能做一些事呢?」 彰子睜大了眼睛,她的眼中是傷痛的光輝。 晴明吃了一驚。難道說。 彰子吸了口氣,緩緩開口說道。 「…………我不想……」 「什麼?」 小怪吃驚地問道。儘管聲音很輕,卻刺激著彰子的耳朵。 她那瘦弱的肩開始顫抖。 「……我不想……成為昌浩的……累贅……」 聽到這句意外的話,小怪和勾陣都吃驚得睜大了眼睛。 晴明也無法掩飾吃驚的神情。他凝視著這位少女,甚至忘記了眨眼。 她再次發出微弱的呼吸聲。 「希望昌浩不再因為我而受傷……他總是,總是守護著我,而我卻無以為報。」 「彰子,你可別這樣想。」 小怪插嘴說道。彰子回頭看著它,又搖了搖頭。 「不,我什麼都做不到。與昌浩為我做的相比,我完全……」 勾陣感到一陣恐懼從脊背躥了上來。 彰子的心中有很深的傷痕。這道傷痕一直逼迫著她。 小怪在想。昌浩心中的傷痕,是在出雲,彰子為了保護自己而被利刃刺中那件事。 自己發誓要守護的人,卻在自己眼前被刺傷,這給昌浩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傷口至今依然在流血。 彰子也是一樣的,否則,她就不會這樣煩惱。 昌浩讓她牽掛,可是,那並不應該成為她逼迫自己的原因。 小怪也有傷痕,深得無可比擬的傷痕一直在訴說著痛苦,從以前到現在,那樣的傷痕有無數個。 昌浩與彰子共同擁有的,讓彰子如此逼迫自己的回憶,那就是—— 搜尋記憶的小怪將眼睛睜得其大無比。 「……貴船……?」 彰子的瞳孔似乎出現了裂痕。她那美麗的肢體顫抖著,並逐漸變得僵硬。 小怪確信了。 給彰子造成心靈傷害的,是一年前貴船的事。 她以手掩面,無聲地哭泣著,儘管沒流下一滴眼淚,身邊的人卻都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小怪走近彰子,小聲說道。 「……那並不是你的錯,昌浩不是也說過嗎……」 彰子沒有回答,而是搖了搖頭。她無數次地搖頭,悲痛地說道。 「我……我刺傷了說過要保護我的昌浩……!」 「那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意志……」 「只是因為異邦的妖異支配了你的身體而已。」 「不,我記得很清楚……到現在也時常夢到……」 儘管次數不多,但每次在昌浩遇到危險的時候,每次昌浩保護了自己的時候,她都會做夢。 昌浩笑著原諒了她,那種笑容讓她放下了心.可是,隨著時間推移,她越來越感到心中的沉重. 來到安倍府之後,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她一直希望自己不再成為昌浩的累贅,總是想對他有所幫助. 希望他不再受到傷害. 彰子抬頭看著小怪,她正在哭泣,可是,眼角卻沒有一絲淚痕. "在出雲做過的事,我不後悔.可是,既然因此傷害到了昌浩,我...." 彰子閉起雙眼,無力地垂下雙肩. "......也許離開昌浩身邊.....會比較好...." 彰子認為,如果自己的存在讓昌浩的內心痛苦,那不如這樣做比較好. 彰子的長髮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 四周被沉默的氣息籠罩. 燈台的芯發出絲絲聲,燭光搖動著. ".....隨公主殿下去伊勢,是什麼時候呢?" 彰子平靜的聲音反而讓晴明感到更加難受. "最快大概是數日之後.由於此事非同小可,在準備完畢之後,將會秘密出發." 這是國家大事.不能大張旗鼓地向伊勢齋宮進發,必須掩人耳目,迅速前行,盡快到達. 也不能讓貴族們知道此事.因為,神喻的事傳開的話,很有可能引起人心恐慌. 為了保持穩定的局面,保密也是必要的. 彰子面向晴明,行了個禮. "決定之後,請通知我." "好的." "您好像有些累了,今天就請休息吧." 彰子勉強擠出微笑.站起身,走到隔壁的自己的房間. 晴明沉重地吐了口氣. "......晴明." 神情困擾的小怪像是求助似的叫了他的名字. 晴明招了招手,隨後溫柔地撫摸著走到近前的小怪的頭. "她竟然把自己逼到那種程度....." 勾陣自嘲般地開口說道. "實在是.....沒想到." "這也是沒辦法的,勾陣.因為,除了自己,誰也無法知道傷痕在什麼地方." 有一些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有過什麼痛苦的回憶,都不會留下任何傷痕. 反過來說,也有一些人,無論過了多長時間,心中的傷口都無法癒合. 就晴明自己而言,岦齋的事也在很長時間內給他的心裡造成傷害.之所以能夠平靜地回憶那件事,是因為傷口正在癒合,心中的傷痛正逐漸緩和. 以前,他一直不敢正視這種痛苦.儘管傷痕幸運地開始癒合,傷痛卻延續了數十年. "我也花了五十年,而昌浩和彰子大人都沒有這麼多時間." 兩人只要在一起,就會責怪自己,關心對方. 老人神色聊寞地說道. "儘管我也不願意,但現在讓昌浩和彰子大人分開也許是必要的....." 天照下達的神喻,也許是上天希望事態不向更壞的方向發展而做出的考慮. 很久沒來修子房間的天皇讓其餘的人離開。 修子的內心非常不安。 雖然嵬藏在床後,但不能叫它出來。 天皇凝視著修子的臉,過了一會兒,他的面部突然變得僵硬。 天皇在吃驚的修子面前掩面欲哭。 「父王……?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不……不是的,不是的,修子……」 天皇緊咬嘴唇,做了個深呼吸。 「聽好了,修子……這件事很重要。」 天皇語氣沉重將因神喻傳來,不得不將修子送去伊勢,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能回來的事告訴了修子。天皇內心的痛苦,連幼小的修子也能感受到。 並告訴她,安倍晴明那裡的小姐也將同去,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這句話,與其說是對修子說的,不如說是天皇在安慰自己。 修子歪著腦袋,看著自己的父親。 「……我去伊勢以後,雨就會停嗎?」 「……不知道。不過父王相信天照大神一定會回應這個願望的。」 五歲的少女露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憂慮神情。 「……那麼,我去。」 天皇感到全身如被撕裂般疼痛。修子平靜地說道。 「我會去的。我會好好地侍奉神明,成為對父王有用的人。」 所以,她猶豫地補充道。 「請為了母后召見晴明。讓他唸咒使母后的身體好起來。」 天皇心痛地抱緊了女兒。 「好的,馬上召見他。為了你的母后,明天也會召見他的。」 修子露出了笑容。 父親久違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修子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第十章 夜已過半,昌浩出府。 漫步都中,任憑雨水擊打。 追隨而來的小怪揚起眉毛問道。 「喂,昌浩,打算去哪裡啊?」 「......沒什麼,隨便走走。」 「既然沒有目的就快回府吧。什麼雨具都沒帶,被雨淋的話,會感冒的,那樣可就糟糕了!」 昌浩沒有理會生氣的小怪,而是小聲說道。 「那也沒關係。」 小怪剛想大聲斥責他,卻突然向身後回頭。 漫無目的地走的時候,地震發生了。 昌浩和小怪停下了腳步。 小怪察覺到勾陣隱身跟隨而來。 它那晚霞般的眼睛閃著嚴峻的光芒。 昨天被昌浩打到的金龍。其實放出的波動與勾陣的神氣類似。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清明也思考著這個問題,可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答案。 既然要告訴我的話,就詳細的告訴我啊,他的內心這樣咒罵著貴船的祭神。 作出地震暫時停止的判斷之後,昌浩繼續前進。 小怪與昌浩並肩行走了一會,焦急地開口說道。 「喂,適可而止......」 昌浩打斷了小怪的話,說道。 「伊勢真遠啊。」 吃了一驚的小怪沒能立刻做出回應,昌浩停下腳步說道。 「我無法離開都,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法趕過去,不過......」 不過,有爺爺在彰子身邊。 他可是才華絕代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彰子都會平安。 「只要爺爺在,即使是窮奇的詛咒也能抑制住。就算是危險降臨到公主殿下的身上,只要爺爺在,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昌浩一字一句地說著,彷彿在安慰自己。 「所以,......在這段時間,我要變強,變得比誰都強,無論發生什麼。只要我在就能解決......」 小怪在昌浩面前轉圈。 「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昌浩的心情搖曳著,困惑著,彷彿自己必須對自己施下言靈之咒一般。 各種回憶,幾多思緒,自責與憂愁,眾多思緒在昌浩心中激盪起浪花。 「可是......我還有什麼辦法!憑我的力量......」 在昌浩的腦海中復甦的,是出雲之雨的回憶。是刺向她的利刃的記憶。 「憑我現在的力量,無法守護彰子......!」 自己已經決定要守護她。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守護她,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守護她,可是—— 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成熟。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無能為力。 正是因為沒想到,才天真的許下了絕對要守護她的實驗,沒想到有一天卻明白到這種想法是錯的。 現在的昌浩瞭解了自己的渺小,他深切的瞭解了這一點,可是—— 「即使這樣......我也要守護她......!憑我的雙手,不依靠任何人,不輸給爺爺和小怪!不會再讓她遭受痛苦......」 為此,昌浩要變強。可是,不知為什麼,越焦急,他也覺得希望達到的目標離自己更遠。 他不希望彰子說出那樣的話,不願意看到她露出那樣的表情,所希望的,只有一件事。 那個冬日的清晨, 目送著朝向大內裡前進的車,他心中反覆念著這樣一句話。 要得到幸福,請一定要幸福。 昌浩希望彰子得到幸福,想以自己的雙手守護她的幸福,讓她無所畏懼。 希望她無憂無慮的平靜的生活。 可是,只要昌浩靠近彰子,就會給她招來危險。彰子越為了昌浩努力,就越與昌浩的希望背道而馳。 這是昌浩內心悲痛的呼喊。 「啊......」 小怪剛要開口,勾陣就現身了。 「騰蛇!」 那條金龍在縱身躍起的小怪和昌浩眼前破土而出。 「什麼......!」 昌浩非常震驚,自己在昨晚明明把它打到了的。 他握緊雙拳,大喝道。 「這次一定要......」 其全身躥起蒼白之光。 小怪和勾陣驚奇得睜大了眼睛,那是天狐之炎。 「昌浩,冷靜點。」 昌浩根本沒有聽小怪的制止,追著金龍發足奔跑。 「等等啊!」 瞬間變回原形的紅蓮和勾陣一起追趕昌浩。 金龍在土中游動著,朝北方而去。 所有人都認為它是朝大內裡而去,可是,龍的前進方向卻突然往東偏移了一些。 東北方向。有什麼在東北方向呢。 勾陣突然睜大雙眼。 「是安倍府!」 在大內裡的東方,是擁有與身份不相符的廣大地盤的安倍府,龍要去的地方,該不會就是那裡吧。 龍扭動著巨大的身軀,發出咆哮。勾陣明白了這混雜的雨聲中的吼叫。 「什麼……?」 聽到勾陣發出的驚愕的叫聲,紅蓮忙問道。 「勾!怎麼了?」 勾陣看了紅蓮一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 「聽那條龍的咆哮,難道說……」 地震發生了。勾陣感覺到劇烈的搖晃從都的東北方傳來,彷彿與龍的吼叫相呼應一般。 大地傳來震動。這一瞬間,勾陣察覺到了震源所在。 也理解了高龍神對他們說的那句謎語般的話。 「難道說,那是地龍!?」 察覺到異常的安倍晴明讓無法掩飾不悅神色的青龍閉嘴,並使用了離魂術。 然後與青龍、天後、白虎、以及從伊勢回來的朱雀一起趕往都。 「地震之源,就是那條龍嗎?」 看著跳躍咆哮的龍,晴明露出了嚴峻的神情。龍的每一次活動,都會產生地震,使劇烈的搖晃在都內擴散。 這時,晴明等人面前出現了一個白影。 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朱雀。 「你這傢伙,就是那時候的……」 她就是在大內裡的溫明殿遇到的,身份不明的白衣女子。 天後凝視著這名女子。她聽朱雀和太陰說過,有與他們外型相似,力量強大的異形存在。 這名擁有與道反之姬風音相匹敵的靈力的白衣女子打量著晴明。 「安倍晴明。」 晴明非常吃驚。這名女子竟然能認出現在這種形態的自己。 「你是誰……?」 女子沒有回答,而是淡然說道。 「不要插手內親王的事,那和你們無關。」 「什麼?」 青龍豎起眉毛邁步向前,鬥氣充滿全身。 不過,這名女子依然不為所動,她繼續打量著晴明,說道。 「這是忠告,愛惜生命的話就照我說的做。」 晴明制止了想立刻發動攻擊的神將,嚴肅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安倍晴明?」 女子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吾神洞悉一切。聽好了,安倍晴明,若是為這個國家著想的話,就別管內親王的事。」 女子話音剛落,就發生了劇烈的地震。 晴明等人的注意力轉向龍。這時,女子突然消失了。 「那個女人,究竟是誰……!」 青龍激憤地叫著。白虎制止了這個恨不得立刻追上去的同胞。 「冷靜點,青龍。要首先解決那邊的問題。」 金龍正逐漸接近。 神將們感受到了追逐著龍的同胞的神氣。 天後的眼中閃現光輝。 「勾陣正朝這邊趕來。」 青龍的表情變得更加嚴峻。勾陣應該是追著昌浩出去了,那麼,騰蛇也一定和她在一起。 無法抑制的鬥氣充盈著青龍的全身。 晴明發出一聲歎息。 高龍神的話語突然在他的耳邊迴響。 ——時間不多了。龍每時每刻都變得更加狂暴。從整體看,雨和地震應該都和龍有關。 ——你應該認識那條龍。既然要守護都,就要回憶起它。 高龍神說晴明認識龍。可是,在晴明認識的龍中,除了貴船的祭神以外,他只能想到諏訪的龍神。 龍放出更加強烈的金色光輝。光輝圍繞著龍身,彷彿從內部燃燒起來一般。 龍前進的方向是都的東北方,而在東北方的是—— 「——————」 晴明的腦海裡靈光乍現。 「難道說……!」 「晴明?」 驚訝的朱雀和充滿擔心的白虎一起把目光投向晴明。 內心充滿關懷的天後連忙扶住幾乎要跌倒的晴明。 「晴明,怎麼了?」 晴明以一隻手摀住額頭失神地對語氣嚴肅的青龍說道。 「我明白了……」 「什麼?」 晴明望著龍,說道。 「那是龍脈的化身……!」 追趕著龍的昌浩並沒有聽進跟在後面的神將們的對話。 那傢伙一出現,地震就會發生,它的每次活動,都會造成劇烈的搖晃。只要那條龍存在,地震就無法停止。 必須打倒它。自己已經降伏過它一次,這次也應該能做到。 疾馳的昌浩全身躥起蒼白色之炎。昌浩脖子上戴著的勾玉正發出波動抑制其火炎。 昌浩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他的眼中只有那條發狂的金龍。 紅蓮跟在昌浩身後,向同胞問道。 「勾,那真是地龍嗎?」 「恐怕沒錯。」 確實,如果是地龍就好理解了。因為,那條龍發出的波動和勾陣的相似,原因在於勾陣是土將,可以說與地龍同屬。 「如果那是地龍,那麼它的目標就是安倍府。在那地盤之下,有著龍脈的匯合地點。」 紅蓮感到非常震驚。的確是這樣,很久以前,晴明也說過。 晴明曾經笑著說過,安倍府東面的森林裡,有通向龍脈的深邃洞穴,不過,那只是安倍家的傳說,沒有人確認過。 這個國家的形狀如同一條龍,在國土的地下深處,如龍之血般流動著大地之氣。 這股氣流稱為龍脈。龍脈是大地之氣,也是生命脈搏的波動。 安倍府的地下的確流動著龍脈。兩條龍脈會合,其力量激烈的捲起漩渦。 若是讓心懷不正的強者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濫用龍脈之力。考慮到這一點,安倍加的祖先決定在此修建宅邸。 正因如此,安倍府具有與身份不相符的廣大地盤,雖然廣大,但實際使用的地盤只有一半,隱藏著通往龍脈的龍穴的森林,是絕對禁止進入的。 即使這樣,也有人出於好奇進入過,比如幼年的成親。不過,龍穴深得令人恐懼。只要跌下去,人就無法再次爬上來。 昌浩等人從西洞院大路北上。 意識到這一點,昌浩的臉色變了。 前方是安倍府,彰子就在裡面。 「啊......!」 昌浩一面發足狂奔,一面結印。 「歸命!本不生!如來!大誓願!虛空無相!一切如來!」 「昌浩,不要!」 紅蓮大叫起來,昌浩卻絲毫不理會,繼續唸咒。 「此術將斬斷兇惡、驅除不祥......」 昌浩眼中只有金龍。 紅蓮大聲叫著。 這是沒有用的。就算昌浩用術降伏了它,只要它是龍脈化身而成的地龍,就會無限次復活。因為,在龍脈中奔流的大地之氣是無限的。勾陣明白了高龍神所說的話的意義,不僅瞠目結舌。 龍的瘋狂活動就是龍脈的失控。龍脈經過都的地下。任由龍脈失控的話,遲早會引發山崩地裂。 到那時,都就徹底毀滅了。 勾陣咬緊嘴唇。 「不行,昌浩!攻擊龍是毫無意義的!」 昌浩背上的蒼白之炎燃燒的更加劇烈了。 儘管道反之玉一直在抑制著天狐之血,但昌浩的情緒已掙脫了其束縛. 昌浩合掌,低吟刀印之咒。 「八劍為花之刃,此劍為雷之刃......!」 被高高舉起的刀印尖端,閃爍著白銀般的光輝。 「斬妖除魔的草剃之劍——!」 八道雷光從揮下的刀印中射出。 雷發出轟鳴襲向龍,將其身軀切為八段。 劇烈的爆炸之後,化為煙塵的龍身碎片如雨點般落下。 沐浴著龍軀之雨的昌浩突然雙膝發軟,跪在地上。 「昌浩!」 紅蓮急忙上前扶住他.昌浩一臉茫然地眨著眼睛. "啊......這是怎麼了......?" 昌浩感到雙腳乏力.和上次被龍身上發出的金光照射時一樣. 隨後趕來的勾陣一面大聲說著,一面幫昌浩拂去落在他身上的碎片. "人類被如此強烈的大地之氣淋到,怎麼可能沒事!" 勾陣的語氣罕有如此慌張,昌浩茫然地問道. "大地之....氣.....?" "沒錯.那條龍,就是在都的地下流動的大地之氣的化身." 紅蓮的聲音顯得異常憤怒,幾乎要刺穿昌浩的耳膜. "無論將其打倒多少次,它都會再次出現.要讓它徹底消失,只有斬斷龍脈." 昌浩瞇起眼睛說道. "......那麼,我來斬斷龍脈." 紅蓮一時說不出話來,隨後怒吼道. "你是白癡啊!龍脈等同於國家的命脈!那樣做的話,這個國家將會滅亡!" 這句話讓昌浩的心臟狂跳不止. 那麼,要怎麼做才好.既然雨不會停止,再不阻止地震的話,都將陷入危險. 紅蓮和勾陣以嚴肅的表情看著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的昌浩. 昌浩的心之箍接近被解開的狀態. 勾陣看著紅蓮的側臉,心想,他也曾和現在的昌浩一樣,數次被逼到極限.每一次,他都是怎麼爬上來,並繼續保持自我的啊. 勾陣無法想像.因為,她並沒有承受過那樣的傷痛. 想像力是有限的.就算覺得自己已經理解了,但究竟是不是那樣,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要理解對方的心情,就不能以自己的經驗來推斷. 連與自己接近的同胞的心情,都只限於推測的範疇,更不用說和自己不同的人類了,人的心是無法輕易理解的. 因此,勾陣從不認為自己能完全理解對方.她之所以經常以大局為重而做出讓步,也是出於自衛的意圖,不想讓自己被對方的意志和情緒牽引. 自己都產生動搖的話,本來能夠看清的事也會變得看不清,能夠幫助之人也將無法幫助. 昌浩無法站立起來,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 他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生氣,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焦急,為什麼自己會如此不安. 昌浩的心裡產生了巨大的波浪,激烈地捲起漩渦,彷彿將吞沒一切. 他的心止不住地跳動,聲音甚至清晰地傳入耳膜. 雨聲傳來.大地再次震動,使水坑中的水產生歪斜的波紋. 要讓震動停止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勾陣覺察到地下蠢蠢欲動之物. 龍脈的化身再次蠕動起來. 它會從哪裡出現. 做好戰鬥準備的神將們感受到同胞的風. "白虎?" 幾個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紅蓮吃驚得大叫起來. "晴明......!" 聽到這個名字,昌浩緩緩抬起了頭. 使用了離魂術的晴明就站在眼前.其身姿讓昌浩產生了奇妙的懷念感覺. 看到昌浩,晴明明白了事態的緊迫性.虛弱的昌浩的瞳孔中,搖曳著蒼白色的火炎. "昌浩....." 晴明正欲上前,地震再次發生了.而且,震源很近.讓人產生地面泛起波紋的錯覺.晴明感到地脈的波動正上升逼近. 必須阻止龍脈的失控.可是,要怎麼做? "要不要召喚地鎮.....土地之神,請求其幫助." 低語間,晴明感受到了某種氣息. 神將們的神氣瞬間翻捲. 被異樣氛圍包圍的昌浩無聲地向四周巡視著. 西洞院大路不斷產生著輕微的震動. 離黎明尚早的雨夜中,漆黑之影降臨了. 第十一章 悠然走近的身影在距離一丈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即使在黯淡無光的雨夜中,對自己使用了暗視之術的晴明和昌浩也能清晰地辨認這個身影。 昌浩突然站了起來。驚訝得將雙眼睜得奇大無比,而對方只是冷淡地回望了他一眼。 「冥府的……官吏……」 茫然的聲音使對方翹起嘴唇。 身著墨染之衣的冥官朝心懷戒備、不說一句話的清明望去。 「費了我好大功夫啊,安倍晴明。」 晴明的眼神非常嚴肅。 「……冥官大人,您為何到此。」 「自然是有事。」 冥官回答之後,朝神將們望去。六名神將對冥官都沒有好感。 而不在場的另外的六名神將儘管表情可能會不同,但大家的心情是一樣的。 「伊勢的神諭,和龍脈的失控有關。」 冥官直接切入正題,晴明等人由於驚訝而說不出話來。 「你將去伊勢吧,安倍晴明。不過,你若不在的話,都內的龍脈將更加狂暴。」 晴明嚥了口唾液,貿然開口的話,也許將得不到更多的建言。 沒錯,這就是建言。 本來,冥官的官吏只對死者使用權限。不會與生者的世界人界扯上關係。 這也是冥府的大綱。只要沒有特別的理由,無論發生多麼慘烈的事情,他都不會出手。 可是,唯有這次不同。因為,國家的大事有可能擾亂冥府的秩序。 「該怎麼做才好呢,冥官大人。」 晴明言辭懇切地詢問道。冥官反問。 「想得到我的幫助嗎?」 晴明正欲開口,青龍制止了他。 「別聽他的,晴明!不要錢欠他恩情!」 冥官朝咆哮的青龍掃了一眼,隨後瞇起了眼睛。 「閉嘴,十二神將。我現在沒有和你們說話。而是在和你們那無能的主子交談。」 朱雀拿起背在身後的大劍,青龍將大鐮召喚至手中,天後的身邊捲起水之波動,白虎使圍繞身邊的風變得鋒利,勾陣捏住掛在腰間的筆架叉,紅蓮身上的炎之鬥氣熊熊燃燒。 局勢一觸即發。 昌浩啞然。總是對對方抱有敵意的紅蓮和青龍在這一時刻竟然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反應。 昌浩也認得冥官,但不明白神將們為何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敵意。 晴明上前制止了式神們。 「我是無法應付的,所以,希望借助您的力量。」 「可別後悔哦。」 冰冷的聲音讓清明感到些許寒意。不過,他無路可退。 「是的。」 看到晴明點頭,冥官大笑起來。 「記好自己說過的話。那好歹也算是個陰陽師,給我記住,違反言靈將招致自身的毀滅。」 「看我撕爛你這張嘴……!」 晴明以單手制止了青龍。 「晴明!別擋著我!」 「宵藍,退下!」 晴明的大喝並沒有讓青龍有所收斂。他將神氣集中於手中的大鐮。 儘管面臨如此眾多的敵意和戰意,冥官依然不為所動,滿臉不屑的神情。 他從懷中取出一物,在晴明眼前晃了一下。 儘管只看了一眼,晴明還是立刻認出了此物。 「這是……!」 「沒錯。是你自出雲帶回的鋼珠。」 昌浩的心臟不自然的劇烈跳動,他也認識此物。 這是曾經埋於鬼魅體內的核之鋼,彰子的靈魂曾經封印在裡面。 「你為什麼拿著這個?」 昌浩茫然地小聲問道。冥官掃了他一眼,說道。 「能派上用場之物就要盡量使用,收起來沒有任何意義。」 冥官冷冷地說完之後,逐一掃視神將們。 「正好。」 冥官那平靜的笑容直射晴明的心。 「你的式神借我用用。」 晴明感到非常吃驚,還不待開口,冥官的言靈已經響起。 「十二神將青龍、白虎、朱雀、天後、勾陣。」 被叫到名字的神將如同被無形的繩索捆綁一樣,失去了自由。 「什麼……!?」 全身被施加了咒之術束縛的他們眼前突然變得黯淡無光。 「勾!?」 聽到呼喚的剎那,勾陣感到渾身乏力,衝擊貫穿全身。 她勉強撐開如被灌了鉛般沉重的眼皮,看到單膝跪地的紅蓮支撐了幾乎倒地的自己。 在明白自己的神氣被完全奪走之時,神將們已經倒在地上,無法動彈了。 拚命想站起來的青龍撓著泥土,以凌厲的眼神瞪著冥官。 「你……你這傢伙……!」 「宵藍!白虎!朱雀!天後!」 看到式神們倒在地上,毫無反擊之力,晴明大驚失色。 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感到不解的昌浩突然明白了,冥官手上的核之鋼已經封入了五人的神氣。 「這顆注入五行之力的鋼珠能夠抑制龍脈的失控。不過,無法維持很長時間。」 冥官把鋼珠收入懷中,對晴明說道。 「安倍晴明,將雨和龍脈的聯繫查明,讓一切防範於未然。」 「一切是指……?」 「我不可能洞悉一切,只知道各種各樣的思緒與神有千絲萬縷的複雜聯繫,並產生了危機國家跟幹的事態。」 晴明身扶最輕盈的天後站起來,神情凝重地說道。 「再怎麼說,也用不著對神將們……!」 「我應該事先提醒過你別後悔的吧,記好自己說過的話。」 「可是。」 「別擔心,死不了的,過段時間神器就會恢復了。只是暫時無法動彈而已。」 怒火使青龍的瞳孔變為青紫色。可是,別說是攻擊,就連站起來也無法做到。 青龍咬牙切齒地想,要是目光有物理攻擊作用的話。 「記住,時間不多。」 冥官冷笑著,打算縱身躍起。 這時,昌浩的目光在一瞬間與冥官交匯,隨即感到身體失去平衡。與這個連爺爺晴明都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物相比,自己簡直連嬰兒都不如。 冥官凝視著昌浩。他嘴角掛著的傲慢笑容消失了。 冥官拿起佩在腰間的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其抽出。 昌浩在一時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白刃映在昌浩的眼中,他將目光下移,刀尖正抵在自己的喉嚨。 巨大的震驚使昌浩連抽身逃跑都無法做到,在冥官那銳利的眼神注視下,昌浩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 用刀指著昌浩的冥官大聲說道。 「——可別墮落了哦。」 昌浩瞠目結舌。 冥官的言靈尖利地刺入他的耳中。 「墮落進鬼之道是很容易的。要爬上來卻不可能。」 昌浩的心臟劇烈跳動。 冥官收回利刃,昌浩無力跪倒。 「獵殺小孩子會讓我的良心感到有些不安——可別墮落了哦,安倍昌浩。」 冥官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其膜染之衣溶入暗夜中,昌浩大口喘著氣,茫然自語。 「……鬼之道……?」 白衣女子從頭到尾觀望著這一切。 冷酷的雙眸閃現著慧光。 「……龍脈,抑制住了嗎?」 說著,女子翻身躍起。 感到不安的風音睜開雙眼。隱形的六合在她身邊現身。 風音坐起來,疑惑地歪著腦袋。 意識到六合那充滿疑問的目光,風音小聲說道。 「我感到神氣突然消失了。」 突然消失的,不止是一位神將的神氣。 六合默然頷首。自然,他也察覺到了。儘管他們沒有失去生命的危險,但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彩輝,我想,去晴明那裡問一問比較好。」 「沒錯。」 風音站了起來,六合立刻隱身。 風音歎了口氣,披上掛衣走下床席。 雨中有某種氣息。 突然,風音察覺到投向自己的視線,她回過頭,看到阿雲站在屋角處。 風音驚奇地鎖起眉頭。 她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阿雲一言不發的離開了。追趕在她身後的風音突然注意到。 她的長髮,已經被雨水淋濕。 波濤沙沙作響。 齋在黑暗中平靜地祈禱。 益荒在她身邊。 齋緩緩睜開眼睛。 「——時間不多了。」 益荒神色嚴峻地閉起眼睛。 少女的聲音溶於黑暗中。 「為了御柱,那位公主將……」 尾聲 沙沙,沙沙。 濤聲響起,連綿不絕。 第二十四卷_沉眠於剎那的寂靜 沉眠於剎那的寂靜 全部章節 7 第一章 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到來。 從沒想過,留在你身邊是這樣痛苦的事情。 1 雨聲嘈雜。 不曾間斷的雨聲,彷彿在煎熬著自己。 緩緩睜開雙眼。 離天亮還早,眼中映出的只有一片黑暗。 昌浩將目光漫無目的地投向這片黑暗之中。 雨聲擊打著鼓膜,而同時,另一個輕微而尖銳的聲響也不斷在腦中重複著。 ——別墮落啊。 這聲音很沉重。 那把並非人類所掌控的太刀,如同被包裹在雨幕的霧氣中一般。 而那指向自己咽喉的利刃,似乎能輕易奪走自己的性命。 「……」 昌浩輕輕閉上眼。 耳邊的雨聲妨礙了思考, 他搖了搖頭,試圖驅散那出現在緊閉的雙眼中的畫面。 雨聲總會喚起那副光景。 喚醒那副他最不願看到的光景。一遍,又一遍。 無論多麼努力迴避,但只要雨聲不斷,那畫面就永遠揮之不去。 伴隨著這畫面,一個聲音刺痛了胸膛。 ——你會再也爬不起來的。 「……」 昌浩蜷縮起身子,抱著腦袋。 煩人的雨聲追隨著企圖逃避的自己到任何一個角落,撼動著心底深處的某個東西。 心跳聲變得更加清晰。彷彿這聲音是從鼓膜深處響起的。 一遍又一遍,責備的聲音。 我保護不了她。 憑我,保護不了彰子—— 因為。 伸出的手,無法觸及她。 雨聲嘈雜。 房頂上的小怪睥睨著黑暗。 任憑雨水沖洗的身體被淋得濕透,水從它長耳的尖端滴落下來。 晚霞般鮮紅的眼中閃爍著殘酷的光芒,憤怒的火焰熊熊燃燒著。 身著黑衣的冥官出現在雨中。那個將同伴們的神氣剝奪得一乾二淨的男人居然還將手中的利刃對準了昌浩。 而在場的晴明和自己卻都只能束手無策地旁觀,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因為就在昌浩因為神劍而動彈不得的同時,冥官憑藉著他無比強大的靈力屏退了晴明和紅蓮,並封死了他們的反擊。 雖然晴明和神將們對冥官並不陌生,但對他的性情卻一無所知。畢竟,他是侍奉冥王的鬼。 而這個鬼,卻對昌浩說—— 不要墮落成鬼。 他所說的「鬼」究竟是什麼意思,晴明和紅蓮很容易就能想到。 紅蓮在昌浩身上感覺到的東西。如果真的孕育出危險的話,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呢? 「……」 小怪努力地深呼吸,想要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它感情的不穩定是被昌浩帶動的。人類的心情對其身邊的人的影響,實際比他認為的更加強烈,所以更別提原本就是人類思想具象化的十二神將了,他們的感情會不知不覺與他人同調。所以如果不有意識地進行迴避,便無法保持冷靜。 冥官的言靈制止了站在爆發臨界點的昌浩,在這點上還是得感謝他的。 不過—— 晚霞般的瞳孔中燃起火焰。 這件事與對他的憤恨是兩碼事。所有神將都與冥官有著不小的隔閡。在這一點上,連哪怕天翻地覆也不可能意見同步的紅蓮和青龍都抱有同樣的見解。 雖然無論如何都與那男人合不來,這次倒是個意外。 小怪一直眺望著遙遠的東方。 隔著雨幕和黑暗,伊勢國正與此地遙遙相對。而最高峰的神之宮,便鎮坐在那裡。 「……高天原那邊在做些什麼啊?」 小怪茫然地喃喃自語道。 無關神威的雨,遮掩了天照大神和月讀之神的身影。 高天原的眾神應該早已明瞭這一事態。這場雨違背了天照大御神的意志,就連貴船之祭神高龍神都無計可施,它的背後一定隱藏了些什麼。 吸飽了雨水的白色絨毛越來越重。 甩了甩長長的尾巴,小怪陰鬱地低語。 「究竟會怎樣啊……」 任誰都能感覺到它語氣中的焦躁。 雨聲依舊嘈雜。 鬱悶地搖搖頭,小怪忽然眨了眨眼。 「……?」 它環顧四周。 但即便再怎樣仔細打量這片被雨打濕的黑暗,也找不到除了小怪以外的第二個活物。 小怪瞇起眼睛,聳了聳耳朵。 「……誰的視線……?」 ※ ※ ※ ※ ※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濤聲迴盪。 篝火靜靜搖曳。伴隨著火焰的動作,長長的黑影也開始起舞。 兩堆篝火,以及兩個被設在它們之間木框上的結界。 篝火在玉依姬開始祈禱的同時被點燃。 青年瞥了一眼那坐在火焰與結界對面的人影,然後將目光移了回來,開始偷偷打量端坐在自己身邊的少女的側臉。 雖然火光溫暖,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那緊閉的雙唇給人一種絕不會輕易開啟的錯覺。 青年開口,沉靜地吐出了這位陷入冥想、一動不動的少女的名字。 「——齋大人。」 如同呢喃般的話語令少女的眼瞼微震了一下。 「夜已經深了,還是回房間吧……」 齋閉著雙眼,輕輕搖頭。 「不……我們必須留在這裡,直到公主休息。」 少女說著,不動聲色地睜開了雙眼。 「……益荒。」 益荒仔細傾聽起那細微的聲音,那語調平淡得彷彿沒有一絲起伏,青年勉強能聽清。 「京都的動向很危險。我們得盡快將棋子收入手中。」 接著她的眼中染上些許陰暗。 「那個白色的妖異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我們正在注意它。它……」 確實是侍奉陰陽師的式神幻化而成的。 「……如果方法得當,它或許能幫上我們。」 益荒的臉上也透出一絲厲色,但他並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言論,而是換了個話題。 「天皇的公主看來很快就要到這裡來了。在她進入伊勢前,我們必須商討出對策。」 「要盡快,不能被他們搶了先。」 就在這時,一陣風刮過。 篝火重重地躍動起來。 同時,從地底傳來一陣低吼。 二人頓時屏息靜氣,那低沉的嘶吼彷彿要穿越他們的身體一般迴盪在空氣中。 齋凝視著篝火的另一端。 人影端坐著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公主……」 見齋打算起身,益荒急忙制止了她。 「不可。在公主完成祈禱前,絕不能越過這結界。」 縮回正要伸出的手,齋咬緊了嘴唇。 「……我明白。」 她克制住了複雜的感情,死死盯著結界的另一端。 人影端坐在勉強能被篝火照亮的地方。偶爾吹來的海風時不時撫動著她的長髮。那頭披散在背後的頭髮柔順而光滑,反射著篝火的光芒。 她歎了口氣,向上移動了目光。 每當火焰晃動,影子便會起舞。削巖堆成的凹凸不平的洞頂高高地架在頭頂,扭曲了舞動的黑影。風聲和濤聲的回音形成了獨特的聲響,充滿了洞穴。 齋注視了洞頂許久,忽然開口。 「……今晚的祈禱,長得令人煩躁。」 守在她身邊的益荒,小心謹慎地發言道。 「聽說地龍曾在京都作亂,或許是為阻止它吧。」 「怎麼可能阻止得了。」 少女淡然的話語令益荒臉上又添一層陰霾。 「齋大人,您說這話是否有些……」 雖然益荒比齋個子高上許多,但單膝跪地的他此刻的視線高度正和她一樣。 少女犀利的目光徑直注視著青年。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難道說,益荒,你想讓我說謊嗎?」 少女眼中寄宿著猛烈的光芒,與她年幼的外表甚不相符。 益荒搖頭道。 「……絕無此事。」 「其實無論怎樣祈禱都毫無意義。既然這樣,公主還要祈禱到什麼時候呢?」 話語中的怒意昭然若揭。 就在益荒正要開口的時候,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 二人都閉了嘴,回頭望向背後。 他們看到了火把的亮光,以及三張被照亮的臉孔。 「……度會。」 齋低聲呢喃。但她的聲音卻被風聲和濤聲淹沒了。 幾人來到齋和益荒的身邊,但二人根本沒有理會他們,只是紋絲不動地注視著端坐在結界那邊的背影。 「今晚的祈禱太久了。難道御柱真的如此危險嗎……」 一名老年男子憂慮地低語。 「沒時間猶豫了,必須盡快將天皇之女帶來。」 接著,他身邊的壯年男子插嘴道。 「但是禎壬大人,伊勢的齋宮寮已經傳達了將內親王送往伊勢的天啟,伊勢的神官們應當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進入伊勢,只怕就沒機會出手了。」 「那麼我們就在她進入伊勢之前將她接過來。把這一命令傳達給眾人。」 接受了禎壬命令的男子中規中矩地行了一禮。 「那麼,在這數日間,就讓天皇之女在海津見宮逗留一下吧。」 「她是位重要的賓客,千萬不要傷害她。」 聽到齋的這句話,度會禎壬瞥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冰冷刺骨,沒有半點感情。 而少女的臉上也浮現出敵意。老人與少女的目光交纏,迸出火花。 老人用充滿憎惡的語氣開口道。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要阻撓我。但天皇之女,我一定會收入手中。」 益荒站起身,擋在禎壬與齋之間。 「天皇的公主何時啟程?」 在身材高大的益荒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禎壬似乎有些畏縮。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接著他便隨意地回答道。 「具體的日期還不清楚,似乎天皇本人也還在猶豫不決。雖說他是天皇,但畢竟也是人,更是一個父親。」 齋的雙肩忽然動了動,她垂下雙眼,但同時又握緊了雙拳。 「不過既然身為天皇,就有以國事為先的義務。」 青年淡然補充道,老人也表示同意。 「正是,我們也是同樣。」 將目光投向篝火的另一半,禎壬陰沉地瞇起了雙眼。 「而我們的玉依姬也是。」 端坐著的人影紋絲不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背上。 手握火把的度會青年悄悄窺視了一眼像是躲在益荒身後的少女。 陰影下的年幼面龐上,卻沒有半點稚嫩的神情。 青年心中不禁燃起一陣怒火。 這個女孩是罪惡的化身。明明任何人都知道這一點,為什麼卻沒人出手制裁她呢? 這場凶險的災難,全都因這個女孩而起,任誰都是這樣想的。 不會有人認為可以放過她。但為什麼,他們的神卻要讓她活著。 或許是察覺到了敵意,少女轉過了臉。 挑釁似的堅毅目光直射向青年。 「——你是?」 細細的聲線中包含的尖銳挑釁,讓人無法拒絕回答她的問題。 「……度會,潮彌……」 益荒目光一凜。 「……原來如此,你就是,潮彌……」 青年的雙眸中僅在一瞬間透出一絲怒火。 潮彌明白那怒火的含義。益荒眼中的,是明顯的敵意。 但這是為什麼,潮彌很驚訝。他與這個男人幾乎沒有任何瓜葛,雖然曾有幾次遠遠見過他的身影,但開口交談這還是第一次。 或許對方比較熟悉自己吧,可是潮彌也只是在最近才進了這宮殿擔負起神官的職責,而且職務並不算太大。 益荒眼中的敵意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有半點感情的冰冷目光。 坐立不安的潮彌終於開口問道。 「……您是否有話想要交代我?」 益荒瞇起雙眼。正當他要開口,一個尖銳的聲音阻斷了他。 「你會打擾公主的祈禱。如果沒別的事,就退下吧。」 被堵了回去的潮彌不悅地睥睨著益荒背後的少女。 「什麼,你這個……」 潮彌正要發作,被禎壬制止了。 「休得放肆。妨礙玉依姬的祈禱,是會惹怒神明的。」 「……是,我很抱歉。」 潮彌雖然強壓住了心頭的不滿,但同時他也感覺到了自己對齋的厭惡感在膨脹。 她本身就不應該存在於這裡,而自己又為什麼必須接受她的斥責。 禎壬抬手示意部下們準備離開,自己隨後也轉過身。 「你也是。齋戒沒有任何作用,守在公主身邊也沒有任何意義。」 即便受到如此露骨的誣蔑,齋的表情仍然不為所動。她移開目光,看向結界的另一邊。 依舊端坐著的玉依姬,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齋等人就守在自己身後。 冷冷地瞪著幾人登上石階的身影,益荒握緊了拳頭。 齋淡淡開口對他說道。 「你居然會發火,真少見。」 「……我沒有發火……」 齋打斷了益荒的辯駁,眨眨眼道。 「篝火的火焰捲起了漩渦,那是被你的憤怒所煽動的。我說錯了嗎?」 火勢漸猛,它看上去無論如何都不像是被風帶動的。 益荒單膝跪地。 「到底瞞不過齋大人。」 「事到如今,無論他們再說什麼都無法擾亂我的心了。」 少女淡然地說完,跪倒在結界前。 她凝視著玉依姬紋絲不動的背影。直到祈禱結束,她都不會動彈。 注視著齋的背影,益荒的臉上忽然透出一絲悲痛的神情,但很快便消失了。 依舊注視著前方,齋厲聲道。 「絕不能將天皇之女交到禎壬手中。」 少女在膝頭攥緊一雙小手。 「一定要將她帶到我們身邊。」 青年沉默著行了一禮。 登上石階的度會一行人終於離開了祭壇之屋。 要去地下的祭殿,就必須通過海津見宮最深處的祭壇。 祭壇正對著捆有注連繩的石門。 平時緊閉的石門現在已經敞開,連接著通往地下的石階就隱藏在石門後的黑暗之中。 石門內的世界,只有被允許之人才可以進入。 那裡面,便是原本只有玉依姬一人能夠進入的祭殿。 那裡是幾乎位於小島正中位置的海津見宮的最深處。即便是擔負神官一職的度會一族中,也只有很少人知道這地下祭殿的存在。 度會氏族中的大多數人都相信,那石門便是神明的正身。 三人通過石門之後,石門便自己移動起來,掩蓋了通往地下的石階,響起了輕微的地鳴聲。 見石門完全閉塞,禎壬再度邁開了腳步,另兩人也跟在了他身後。 在走下大祭壇穿過薄紗時,一行人停下了腳步。 火把被伸進早已準備好的水桶中滅去了火焰。滋的一聲,漫出一陣白煙。 燈台的燭火不安地搖曳著,祭壇之屋在微弱火光的照射下顯得很是陰暗。 青年臉上的陰影愈發濃重,逐漸滲出了憤慨之色。 「混賬……那小丫頭居然如此猖狂……!」 禎壬冷冷看向滿臉怒氣的潮彌。 「為了那種人生氣沒意思,潮彌。」 「可是,禎壬大人——」 開口的是個即將年滿三十的壯年男子。 「怎麼了,重則。」 在禎壬的催促下,重則回答道。 「那個女孩只是頂著齋戒的名義,而事實上她連祭司的資格都沒有。如果一直任她留在這宮中,只怕會成為災禍的種子。」 重則的面龐長得就像精悍的猛禽。而剛滿二十歲的潮彌與他相比,五官顯得柔和了不少。 這二人都是禎壬的外甥。 海津見宮中最高神官——度會禎壬——的妹妹的孩子。 「應當從度會氏子嗣中挑選出齋戒之人並將齋放逐,趁著事態還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瞥了謹慎發言的重則一眼,禎壬冷眼反問。 「放逐了又能如何?」 重則眼中散發出暗淡的光芒。 「——或許可以返還給神。」 在一邊聽著二人對話的潮彌不禁雙肩一顫。好歹那少女身居齋戒之位,沒想到重則居然會想得如此之深。 不過仔細思量之下,潮彌又覺得可能這才是最為正確的方法。 因為那個女孩的存在,一切都偏離了原本的軌道。只有糾正錯誤,令一切恢復應有的形態,這場雨才會停止。 身為度會氏長老的禎壬,對此心知肚明。 潮彌由於剛當上神官不久,幾乎沒什麼發言權。而重則的發言,即便被稱為海津島住民的全體意願也不為過。至少就潮彌所知,沒有一位住民願意親近那女孩。 禎壬會怎樣回答呢。 潮彌屏住呼吸在一邊默默等待。 重則犀利的目光聚焦在老人身上。面對這樣的目光依舊面不改色的禎壬忽然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如果能返還,早就返還了。」 禎壬的話語太過出人意料,重則和潮彌頓時瞪大了雙眼。 老人的臉上依舊帶著陰笑,冷冷放話道。 「會將她以名義上的齋戒之人留在宮中,是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這理由讓人非常不愉快,不過,你們別想從我嘴裡問出來。」 陰冷的笑容消失了,而相對的,老人的眼中透出了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激烈情感。 「如果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就去問神吧。如果憑你們的力量能接觸到神明,或許就能得到答案。不過——」 禎壬恨恨地扭曲了表情,沉吟道。 「神就連我的提問也沒有回答。」 重則和潮彌頓時啞口無言。 這意味著,就連度會的長老也無法傾聽神的聲音。 禎壬回頭看了看石門,又開口道。 「我們的聲音無法傳達,齋戒又起不了作用。既然如此,除了依靠玉依姬的力量以外我們別無它法。」 二人也學著老人的樣子回頭看向石門。石門已經被殘留的細微神力緊緊關閉了。 「雖然齋罪孽深重,但將她留在我們身邊卻是神的意願。」 接著,老人離開了祭壇之屋。重則和潮彌也在數次回望石門後,跟在老人身後離開了這裡。 第二章 在晴明屋外廊下現身的神將太陰一臉無所事事地抱膝坐在地上。 雨還是下個不停,讓人心裡煩透了。 「……整個京都就算了,至少能將宅子頂上的幾片雨雲趕走也行啊。」 太陰半是認真地嘟囔道,她的身邊出現了一位小個子同胞。 「怎麼了太陰,真少見,你居然會神色凝重地思考問題。」 「我不過是想曬曬太陽嘛,所以在考慮能不能在雲層裡開個洞。」 玄武若有所思地對指向天空厚厚雨雲的太陰說道。 「這雲降下的可是違背天意的雨,建議你先去詢問一下晴明的指示。」 太陰板著臉閉了嘴。玄武說得沒錯。 她皺了會兒眉頭,撅起嘴改變了話題。 「賀茂川的堤壩怎麼樣了?」 由於連日降雨,賀茂川在幾天前決堤了。不過好在受災面積被控制在了最低限度,決口處也被施以了應急措施。若是雨停了便能開始真正的修復作業,但現在還很困難。 因為,水勢根本沒有減弱,反而日益增強。 據說相較四天前昌浩前去查看情況時,現在的水位更高了。 帶著與他年幼面龐不相襯的沉重表情,玄武抱起胳膊。 「勉強頂住了,但情況還是相當危險。」 「晴明不是叫你前去布下結界了嗎?」 「嗯。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水勢實在太強了。」 「那麼,也就是說……」 對太陰點了點頭,玄武抬頭望向天空。 「我無法同去伊勢。」 他必須留在都中每日強化結界。 太陰深深歎了口氣。 雖然早料到了會是這結果,但心裡還是覺得沉甸甸的。 「這太過分了。彰子小姐和晴明真的不能不去嗎?」 玄武在一邊默默地注視著太陰低垂的腦袋。 「畢竟那是天皇的敕令,沒辦法的事。其實只要有晴明在,我去哪兒都行,保護晴明就是我的職責嘛。」 太陰微微抬起目光瞥了斜前方的屋子一眼。那是昌浩的房間。 「讓彰子小姐前往伊勢也是天皇的敕命,也沒法違抗啊。」 但正因為如此,各方面的平衡就都被打破了。哪怕都是無法違抗的命令,但心裡的悶悶不樂也是無藥可醫的。 今天,比平時稍早些離開陰陽寮回到家中的昌浩一直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與彰子一同迎接昌浩歸來的太陰,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二人之間的鴻溝,不禁心生焦急。 玄武瞥了一眼隔壁房間。 「彰子小姐呢?」 「她也在屋裡,一直在縫衣服。」 在三天前得知自己必須前往伊勢的彰子,從那天起一有時間便開始縫製新衣。 她在為昌浩準備自己不在的期間內要穿的衣服。 彰子的臉上帶著落寞的笑容,像是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早點著手準備。她的這副神情讓人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麼。 忽然,太陰雙肩顫了顫。 桔梗色的雙眸輕輕晃動。 在她腦中浮現的,是出雲的光景。 除了昌浩和彰子以外,碰巧還有一個人在場。 昌浩被包裹在天狐的火焰中。在那利刃瞄準昌浩刺去時,挺身而出的是彰子。 這一切,都被太陰看在了眼裡。 太陰握緊雙拳,靜靜地開了口。 「……昌浩,彰子小姐,他們都沒錯啊。」 玄武眨眨眼。太陰平靜的語氣中,包含著無法克制的糾結情感。 「昌浩一直在為了保護她而拚命。直到天狐之血暴走為止,都在全力戰鬥著。」 在那滂沱大雨中,雷聲轟鳴,閃電刺眼。 沒有暗視能力的彰子正因為閃電的光芒才看到了那寒光閃爍的白刃。 「小姐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動彈不得的昌浩……而我……」 那時的雨聲,與此刻的雨聲重合在了一起。 「我明明就在當場……可是,卻什麼都沒能做到……!」 明明。 明明就在當場。 自己是侍奉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將之一。當時在場的,不是向來守在昌浩身邊的騰蛇,也不是彰子身邊的天一或玄武,而是太陰。 當時她的確幾乎精疲力竭了。她拚命地保護了他們,為他們戰鬥了。所以,晴明和同胞們在這件事上並沒有責備太陰。 但即便如此,當時太陰沒有行動也是事實。 自打與晴明一同從道反回來之後,太陰便一直留在異界,直到最近她才重返人界。 太陰出現之後,彰子以一如既往的態度迎接了她。 見太陰用膝蓋抵著額頭雙肩顫抖,玄武面無表情,不知該說什麼才是,心中更是覺得自己狼狽至極。 他想說自己明白她的心情,但作為當時並不在場的玄武,是無法用這句話來安慰太陰的。 正當玄武思考著究竟該怎麼辦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背後的門被人打開了,於是他轉過頭。 「怎麼了,二位。」 「晴明。」 見主人正關切地打量著自己的臉色,玄武舒了口氣。 晴明有些疑惑,玄武則開始用眼神訴起苦來。當見到在他邊上抱著膝蓋垂頭喪氣的太陰時,晴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隨意地走到太陰身邊,利索地坐了下來。赤裸的雙腳踩在含著濕氣的地面上,感覺有些寒意。 「……太陰。」 太陰聞言並沒有動彈,只是甕聲甕氣地回答。 「……幹嘛,晴明。」 老人將手放在太陰的頭上撫摸起來,同時靜靜地說道。 「出發的日子已經決定了。」 太陰終於抬起頭,露出一臉意外。 「後天。今天和明天得做準備了。」 老人看了一眼位於斜前方的昌浩的房間。 他應該已經回來了,但晴明還沒見到他。出發日程已定一事,等會兒必須轉達給他。 如果拉開彼此的距離能夠些微填補一些昌浩和彰子二人之間的鴻溝或許也不錯。但他們對彼此的關切之心越是強烈,用來修補的時間就會越長。 太陰凝視著晴明。察覺到她目光的老人眨了眨眼歪下了頭。 「……能問個問題嗎?」 「問什麼?」 滿臉皺紋的老人有著平靜而溫和的眼神。但那天,這雙眼睛被後悔和自責浸透的樣子,神將們還記憶猶新。 沉默了片刻之後,太陰的目光變得有些迷茫。於是,晴明大概明白了她究竟想說些什麼。 她想得太多了,老人瞇起眼睛。在鑽牛角尖的時候,求助於已有經驗的人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注視了晴明片刻,太陰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道。 「在發生非常悲傷、難過的事情的時候,人們會怎樣跨越它重新站起來?」 晴明「嗯」地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深邃。太陰繼續說道。 「晴明花了不少時間吧,但還是努力振作了起來,所以我覺得,只要能振作,花多久都不要緊。但晴明畢竟是成年人啊……」 晴明苦笑起來。這是太陰在用自己的方式解釋心中的疑惑。 他輕輕握起雙手,歎了口氣。 「……這與是成年人還是孩子沒什麼關係。人不管到了多大歲數,被傷害了都是會痛的。」 沒能保護最重要的東西。這點,晴明和昌浩都一樣。 「人哪,是很脆弱的。人心裡的某些部分甚至纖細到會被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弄傷。但不可思議的是,人越是被傷害就會變得越強,真是種很極端的生物啊。」 老人饒有興致地笑笑,瞥了一眼孫子的房間。 「當傷痛恢復的時候,人就能變強。疼痛消失,傷口癒合,然後人就會變得比以前更強。就像身體受傷的時候一樣,對吧?」 太陰眨了眨眼。或許這句話不適用於身為神將的她們,但用在人類身上應該沒錯吧。 與玄武對視一眼後,太陰點點頭。 「傷口癒合所需的時間,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可能需要花費好久,也可能只需要一眨眼工夫,這都取決於傷口有多嚴重有多深。不過我大概屬於那種會花很多時間的人。在感到疼痛的時候,既看不見傷口,也害怕去碰觸它。」 玄武露出一臉驚訝。 居然會從晴明的口中聽見「害怕」二字。 讀懂了玄武表情的變化,老人苦笑道。 「好歹我也是人類,不光會害怕,還會感到疼痛。」 當習慣了之後,不知不覺就會忽略疼痛,但這並不意味著傷口已經痊癒了。 肉體的傷口痊癒後疼痛就會消失,但心靈的傷口如果放置不管,卻無法自己消失也不會癒合。 見太陰沒聽明白,晴明反過來問道。 「我舉個例子。太陰,你害怕紅蓮,為什麼?」 太陰的身體向後縮了縮。瞪大了雙眼的她目光茫然而焦慮,正努力地思考著。 「……我、只知道、自己就是害怕……」 孩子般的神將表情扭曲起來。 「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還是害怕。」 「一樣的,太陰。這就是你心裡的傷。」 一邊安慰似的撫摸著太陰的頭,晴明一邊重重歎了口氣。 「……如果不敢面對恐懼和痛苦,便無論如何都克服不了它們。」 太陰無言抬頭看向主人。 這時,在一邊靜靜旁觀的玄武插嘴道。 「那麼,晴明。」 「嗯?」 抱著胳膊一臉嚴肅的玄武淡淡說道。 「也就是說,昌浩現在還沒有直面自己心中的恐懼和痛苦了?」 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斜前方的建築物上。 雨聲中,晴明平靜地回答。 「我想是因為痛苦太強烈,而讓他無法面對吧。」 「呃……」 太陰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什麼……意思?」 晴明若有所思地回答。 「他現在硬撐著,一心怕被擊垮。恐怕,他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受了傷。」 如果連受傷一事都沒能察覺,那自然也就無法去治癒傷口。 不能認為只是小傷就不會讓人感到太大的痛苦。無論傷口多麼細小,即便看不見,它也會像肉刺一般讓人疼痛。 就算是細微到看不見的傷口也會使人疼痛,這疼痛會成為煎熬傷者的痛苦,而這痛苦又會讓傷者將自己逼得無處可逃。 雖說輕微的傷痛會在時間的作用下逐漸癒合,但這次似乎並非如此。 任何人都懷著傷口。而背負著、然後去克服這些傷痛,才會令一個人成長。 但有時,人也會遇到無法跨越的傷痛。他們會停在這道溝壑面前,拚死抵抗以至於陷入迷宮,就像現在的昌浩一樣。 雨聲嘈雜。而沉重的靜默則透過雨幕降臨在當場。 神將們並不清楚人心究竟有多麼脆弱。儘管他們擁有與人類極其相似的思想,但說到底所處的根本立場卻完全不同,因為他們的思考方式不同。 同樣能感到疼痛、恐懼,也深知喜悅和痛苦為何物。但儘管如此,他們畢竟不是人類。 再怎麼關心昌浩的傷,再怎樣擔憂彰子的痛,神將們也無法真正明白那些傷痛究竟意味著怎樣的東西。 「……憑我們,幫不上任何忙嗎?」 太陰無力的聲音令晴明緩緩搖了搖頭。 「沒這回事。」 「但我不懂。」 「可儘管這樣,你還是在努力地去思考,想要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心,不是嗎?」 太陰和玄武瞪大了雙眼。老人淺笑道。 「我認為當一個人痛苦的時候,希望有人陪在自己身邊,希望有人聽自己說說話。有了個傾訴的地方,心裡就能輕鬆一些的。」 玄武開了口。 「……晴明你——」 「嗯?」 「以前,都是若菜和……岦齋陪你說話的嗎?」 晴明有些吃驚似的眨了眨眼,接著表情變為了苦笑。 「陪我說話……那倒沒有。若菜的話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已經足夠了,岦齋……」 過了五十多年了。 在老邁的晴明腦海中清晰浮現的,是那張年輕的、總是充滿了自信、如同太陽一般朝氣蓬勃的面孔。 晴明在白雪皚皚的出雲山寺廟中醒來時,天空向他轉達了友人的死訊。 心在剎那間被凍住了。晴明有種似乎在做夢的感覺,他費了好大的勁才能接受事實。而事實就是,自己醒來時一切就都結束了,這讓晴明只覺得心裡被開了一個大洞。 今年春天,晴明在道反的聖域親眼見到了六合與智輔的宗主對峙並結果他性命的那一幕。直到那一刻,晴明才終於徹底放下了這件事。 「都是因人而異的。儘管每當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岦齋總會跑來找我傾訴,不過就我而言,還是不太喜歡談及自己的事情。」 這件事玄武等人也記得很清楚。他總會帶著酒菜,滔滔不絕地說上一堆,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家。 眺望向昌浩的房間,太陰擔憂地說道。 「如果昌浩也能這樣做,說不定能輕鬆點呢。」 晴明面露難色。 「看來他還不想說……如果在他覺得還無法說出口的時候故意觸及這些話題,反而會逼得他去逃避……所以,還需要點時間。」 太陰和玄武注視著老人。 「那麼,我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嗎?」 「我說了,沒那回事。」 「可……」 摸了摸不知該說些什麼的太陰的腦袋,晴明瞇起眼睛。 「你只要陪在他身邊,直到他願意說的那天。當他願意說了,你就聽他說。這樣就足夠了。」 就像這樣,不去觸碰他的傷口,不去向他的傷口撒鹽,靜靜等候時間的治癒,就是他們現在能為昌浩所作的事情。 玄武眨眨眼。 他回頭看了看昌浩的房間。 昌浩將自己關在房間裡,而他的身邊,總是有化為妖異形態的騰蛇守著。 自從昌浩打道反回來之後,它一直佯裝平靜、實則擔心卻一言不發地守護著昌浩。 「……騰蛇,是否明白呢……」 聽到騰蛇的名字,太陰不禁嚇得抖了抖。 晴明默然頷首。 「紅蓮早就已經跨越了它背負著那些傷痛了。」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所有的傷都已經痊癒。每當有傷痊癒,又會有新的傷口產生。但即便如此,他的心也還是在逐漸變強。 受過傷的人總是比沒有受過傷的人更加堅強,原因就在這裡。 而這就是昌浩夢寐以求的「強大」,不知什麼時候他才能意識到這點。 現在還不行。昌浩的心還無法領悟這些,只能靠他自己去思考。如果現在對他說了什麼,很可能會讓他誤入歧途。 他的心是否會崩潰。此刻的昌浩正站在分岔路口。 晴明重重歎了口氣,這時玄武輕聲說道。 「晴明,關於賀茂川,那裡還是很危險,我無法與你同去伊勢了。」 晴明點點頭,目光陰沉了幾分。 通往伊勢的行程據說和齋王群行相同。一般來說群行要花費六天五夜,但這次的人數比齋王群行要少得多,並且使用的交通工具是馬匹和轎子,必須盡可能快地趕路。這樣一來,或許就能縮短一天的行程。 內親王的衣裝和日用雜物,應該會等到了儀式之後再行調度,攜帶的行李只要控制在最低限度即可。 這一點上,晴明和彰子也是同樣。 「異界中宵藍他們的情況如何?」 晴明的疑問下,玄武和太陰不禁對視了一眼。 三天前的夜晚,同胞們被冥府的官吏徹頭徹尾地奪走了神氣。且不說站起身了,現在他們就連坐起來也辦不到。 於是太陰先連通了道路回到了異界的一角,然後用風將他們送到了平時天空等人待的地方。 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回到異界那簡直易如反掌,但為五名同胞進行跨次元移動這還是頭一次,所以她費了不小的力氣。 「剛才我去看過了,天一陪在尚且在昏睡的朱雀身邊,白虎天後也還沒有睜眼。」 在異界沒有任何可以用來休息的建築物。那裡沒有任何人工物體。 那裡是一片荒野般的場所,零星分佈著幾片岩石地。 天空和太裳經常呆在異界與人界重合處安倍邸附近的岩石地。 現在五名同胞正在那裡休息,天空、太裳和天一則陪在他們身邊。 「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啊……」 玄武面露難色。 「神氣被吸了個一乾二淨……」 「說實話,能活著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冥官那傢伙說他們死不了,實際也確實只留了一口氣而已。」 太陰的語調愈發高昂,看來正是怒火中燒。 神將的神氣對人類而言相當於精氣或者說靈氣。損耗巨大,自然無法動彈。 「而且,沒有人有過陷入那種狀態的經驗。我聽見翁自言自語說,完全無法預測得用多久才能恢復。」 「是嗎……」 晴明眉間的陰霾更深了。本打算挑選幾名神將隨自己和彰子一同前往伊勢,但到底該選誰呢。安倍邸需要駐守,並且為了以防萬一,無法成為戰鬥力的神將必須排除在外,於是可選的寥寥無幾。 紅蓮是不可能離開昌浩身邊的,而三名土將又必須堅守安倍邸,玄武有他自己的使命。 陪伴內親王脩子同行的,應該是以侍女身份被留在內裡的風音。這樣一來,六合一同前往伊勢也就不成問題了。剩下的就是—— 「我要和晴明一起去,否則的話放心不下。」 太陰還沒等晴明開口便一口咬定要去,玄武冷靜地指摘道。 「別熱心過頭反而把事情搞砸了,你就是有這壞毛病。」 太陰立刻板起臉瞪了玄武一眼,這時晴明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 「宵藍和勾陣怎麼樣了?」 「……青龍和勾陣……」 晴明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仰頭望天。 「在生氣?」 「……嗯,非常生氣。」 晴明無奈地聳聳肩,抱起了胳膊。 「我想也是。宵藍那傢伙,當時對著冥官大人可是放出了相當激烈的殺氣啊。」 對手並非人類,就算殺了他也不會觸犯天條。 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的青龍,雙眸由於太過憤怒而變了顏色。 「不過,多虧冥官大人地震才停了,京都勉強保住了,這也是事實啊。」 「……晴明,我說。」 玄武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但晴明卻並未察覺。 「而且,要說起來最先是我向他求助的。將怒火撒到冥官大人身上,他是不是弄錯對象了。」 「我說,喂,晴明……」 繼玄武之後,太陰也小心翼翼出了聲。 「這樣一來,我自己也很是煩惱啊,本打算選宵藍或者朱雀陪我同行。不過宵藍會生氣,也是……」 「你錯了,晴明。」 太陰打斷了老人的話。晴明有些意外地反問道。 「錯了?」 「對,你錯了,晴明。」 玄武重重點點頭,回答。 「生氣的不是青龍,而是勾陣。」 片刻過後。 「——啊?」 見晴明啞口無言,太陰便替玄武解釋道。 「火氣大到讓人不敢接近。因為最先發怒的是勾陣,所以青龍反而顯得異常地老實……」 晴明不禁看向玄武。有著小孩外表的神將默默點頭。 「我從沒見過勾陣那麼生氣,在她冷靜下來之前我絕對不想靠近。相比之下,還是青龍的說教讓人容易接受點。」 事實上,就連天空、太裳和天一,沒什麼事也不敢靠近她。 「哦……這……也太……」 與太陰一同領教過青龍和天後嚴厲說教的晴明,在想像了更甚於說教的勾陣的怒火之後,心頭不禁湧上一陣寒意。 「雖說那樣的她沒有騰蛇真的發怒時那樣恐怖……但我還是體會到了,勾陣不愧是僅次於騰蛇的凶將啊。」 「……是嗎……」 抬眼一看,玄武也在默默表示同意。難怪這幾天玄武和太陰都不太回異界而總是待在晴明身邊。 「這些都怪冥官那傢伙不好,要不是他來攪這趟渾水的話……!」 見太陰雙眉倒豎緊握雙拳,玄武也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最讓人不爽的是,哪怕再怎麼討厭他,但沒了他就是不行!」 「這個嘛……」 「啊啊受不了,氣死人了!」 太陰一把揪住自己的頭髮,此時她的身邊忽然一陣神氣降臨。 玄武微微瞪大雙眼。 「六合。」 吃驚的語氣引得晴明和太陰也回過了頭。 幾人視線的盡頭處,出現了一名高個子神將。 第三章 神將六合近來一直守在以內親王脩子的侍女身份留在今內裡中的風音身邊。 「六合,怎麼了?」 同胞中外貌最為年幼的少女問道,六合面無表情地回答。 「晴明叫我。」 老人點頭。六合走到主人身邊,盤腿坐了下來。 晴明嚴肅地將頭轉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神將。 「公主殿下情況如何?」 三天後就得啟程前往伊勢。被天皇傳召參內的晴明,在今天才得知了具體的日程安排。 表面上,晴明的行動與脩子無關,是與伊勢神宮的神祇少佑大中臣春清一同前往伊勢。 為的是在伊勢為臥床不起的神祇大副大中臣永賴舉行祈福祛病的祈禱儀式。 由於前往伊勢神宮的晴明年事已高,神祇官備好了馬匹。考慮到年齡方面的因素,才又下令安倍邸的女兒一同前往。 齋宮恭子女王患病一事被秘而不宣。為的是防止伊勢神宮祭主病倒與連日降雨令宮中的不安擴散。 「公主已開始淨身齋戒,為啟程那天做準備。不過,倒沒有齋宮和齋院那樣嚴格。」 齋宮便是伊勢神宮的齋王,而齋院,則是守護著京都的賀茂神社所供奉的齋王。 雙方都是從天皇的血親中選出的內親王和女王,通過龜卜挑選的。 「昨日在被陛下召見而參內時雖然沒能親見她的身影……不過既然有風音守著,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為商討替皇后定子的祛病祈福一事,晴明進了宮。最近晴明隔三岔五地就會被召入宮中,而按理說,身為藏人所陰陽師的晴明原本是應當在自家宅邸中安心度日的。 對於即將八十歲的老人而言,連日參內是相當辛苦的事情。因為光是進入內裡,就會讓人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公主的事情不必擔心,有風音和嵬守著。」 晴明眨了眨眼。玄武和太陰瞪圓了眼睛注視著同胞。 這三對目光令六合驚訝地皺起了眉。 「……怎麼了?」 見六合一臉疑惑,太陰直截了當地開了口。 「嵬跟在風音身邊對吧?」 「嗯。」 「它也讓公主能看見它?」 六合面無表情地點頭。 「能看見,也說話,公主則很尋常地接受了這一事實。」 「啊!?」 玄武和太陰同時驚呼起來。 道反的守護妖雖說外表看來都是些妖怪,但同時也是高傲的神族。因為它們是侍奉道反大神的神獸,所以從不會對皇家的血脈阿諛奉承。 對於身為神獸的守護妖而言,人類中的皇族根本不值得敬畏。 「哦哦,那個嵬,那個對你充滿了敵意的嵬啊。」 晴明不禁感歎,而六合臉上稍稍顯得有些尷尬。晴明說的沒錯。 這事太少見了,六合歎息道。 「看來它是想起風音小時候了。現在的公主和風音被封進冰柱時差不多一樣大。」 但二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風音曾是個開朗愛笑的少女,而脩子則總是緊閉著嘴唇,板著臉,看上去相當惹人憐惜。 那只對六合充滿了敵意的烏鴉,卻成了脩子的好夥伴。 聽聞這一切,太陰思考起來。 這有點像安倍家的孩子們啊。吉平和吉昌也是從小和神將們以及晴明的式神們玩到大的,在這個家裡出生的成親和昌親也是如此。就連昌浩,直到被封住陰陽眼為止,也都是紅蓮一直陪在他身邊。 「皇后陛下的病情如何?」 主人的提問使得六合眼中透出一絲陰霾。 「不太樂觀。自從你說過之後,我只要找到機會就會去探視,但她總是臥床不起。」 那樣一來,不知她腹中的孩子是否還能健康成長。 晴明歎了口氣抱起胳膊。 「皇后陛下……並不只是單純的患病。令她痛苦的,是某種糾纏著她不放的東西。」 神將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晴明身上,只聽他喃喃念道。 「我認為,這病或許也和這雨有關。」 雨下個不停。被雲層遮蓋的天照大神的光輝,究竟要到何時才能重回這地面。 「雖說我已經將反彈詛咒的紫水晶數珠交給她了……但現在看來這並不是詛咒。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晴明陷入沉思,這時六合淡淡地開口道。 「對了,風音讓我帶個話。她已經決定要跟隨公主一同上路,但若是見面,還請你裝出不認識她的樣子。」 「嗯,我明白。」 身處內裡的風音不過是跟隨在內親王脩子身邊的侍女「雲居」。即便聽說過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之名,也不可能與他相識。 六合忽然閉了嘴,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老人。 覺察到他目光的晴明面露不解。 黃褐色的眸子悄悄瞥了一眼昌浩的房間。這下晴明明白他想說什麼了。 老人默默搖了搖頭。僅憑這兩個簡單的動作二人便完成了交流。 六合輕聲歎息。 「騰蛇呢?」 太陰縮了縮肩。這已經類似於條件反射了,只能靠她本人一點點去克服。 晴明陰鬱地注視著昌浩的房間。 「和昌浩在一起。雖然在昌浩面前沒有發作,但他對冥官的怒火可是相當的強烈。」 玄武和太陰同時回頭看向晴明,太陰的臉色頓時鐵青。「沒有真正發怒的騰蛇那樣恐怖」的勾陣現在正處於那樣的狀態,而這下騰蛇再發怒,情形會變成什麼樣,她實在不敢想像。 太陰相當狼狽。異界的勾陣,人界的騰蛇,這下真是無處可逃了。 察覺到她神情異樣的六合疑惑地皺起眉。太陰見狀,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便站起身說道。 「六合,我也去今內裡,和風音還有嵬一起保護公主。」 「不……這,沒必要……」 見六合顯得很困惑,太陰努力辯解起來。 「不,我要去。你想,我看上去和公主年齡差不多,應該很容易親近她。而且上次公主也見過我了,彼此間不算完全陌生。嵬也是,既然它已經和公主關係那麼好了,那就算我去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沉默至今的玄武終於在這裡插了一句。 「現在青龍他們無法動彈,而身為少數戰鬥力之一的你要是再去了今內裡,讓晴明如何是好。」 這話沒錯。 「……」 從太陰愣在當場的樣子多少明白了其中緣由,六合歎息著開口道。 「那麼,到啟程那天為止由我跟在晴明身邊。太陰,你去今內裡的公主殿下那裡,還有,逐一打探皇后的情形並匯報。晴明,這樣可以吧?」 「嗯,我無所謂。太陰,拜託了。」 太陰的雙眸顫動起來。 「……六合……晴明……嗯、嗯,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我會對風音說清楚的,那麼我走啦!」 被纏繞在風中的小個子神將就這樣飛入了雨幕。 目送她離開的幾人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真不知道晴明的話她究竟聽進去多少。」 見玄武板著臉唸唸有詞,晴明苦笑道。 「也不能總是逃避。等時機成熟,就算她不願意也必須得去面對。現在只能說,她也需要時間。」 「是這樣嗎……」 瞥了一眼抱著胳膊耷拉著眼皮的同胞,六合將目光移回主人身上改變了話題。 「還有一件事,風音說她有點在意。」 「怎麼了?」 晴明眨眨眼。六合淡然回答。 「服侍公主的侍女之一阿雲,聽說過嗎?」 晴明思索起來。 他幾乎沒有見過公主,哪怕是昨日的參內,也在被召往定子身邊作完法之後,拜見了天皇便立刻回來了。 一旦啟程去伊勢,或許就能每天見到她了,但現在還沒有這樣的機會。 「那麼……那個侍女有什麼不對嗎?」 「風音說有些放心不下,那侍女很讓人起疑。」 三天前的夜晚。當風音在半夜走出屋子去到廊下時,阿雲一直死死盯著她。而她的頭髮也是濕漉漉的,像是剛被雨淋過。 回到晴明身邊的六合,看到同胞們倒地的身影,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太陰將青龍等人帶回異界後,他跟隨晴明和昌浩等人一同歸邸的路上,才聽說了有個白色女子出現在主人面前的事情。 當六合送回晴明等人回到今內裡並將此事轉告風音時,只聽阿雲自言自語道:「沒想到。」 「你說什麼……?」 晴明掩飾不住驚愕,六合則點點頭。 「我也很意外。不過既然風音感覺到了什麼,那就不能忽視她的反應。」 確實如此。她是神的女兒,她的直覺值得信賴。 「打那以後,我也仔細觀察了阿雲的一舉一動,但現在還沒什麼可疑的行為。不過,她看公主時的眼神都很冷,這點讓人無法釋懷。」 阿雲經常注視著脩子。因為有風音守在一旁所以她沒什麼機會靠近脩子,但那目光簡直就像緊盯獵物的獵手一般犀利。 那白衣女子是妖異,她的力量能與十二神將匹敵,並與風音的靈力不相上下。 而就算屏息凝神仔細窺探,也感覺不到阿雲身上有半點力量。她和人類沒什麼區別,但儘管如此,風音的直覺還是敲響了警鐘。 晴明用手扶著下顎,低聲念叨起來。 「……公主身邊的侍女,阿雲……」 六合點點頭,又添了一句。 「這次的伊勢之行,阿雲也會陪公主同去。」 晴明瞠目結舌。 「什麼?」 「聽說她是自己提出的申請,說自己出身志摩國,比其他侍女更熟悉那裡。」 「志摩……?」 志摩是伊勢的鄰國。 風音曾裝作不經意地向侍女們打聽過,結果得到了「阿雲是志摩豪族之女」的結論。正因為她出身好,教養和行為舉止也無可挑剔,這才會在參內之後立刻被安排到內親王身邊。 「志摩的豪族?如果說是貴族倒也算了,沒想到僅憑豪族這一家世就能參內成為女官……」 若只是作為入內的小姐們的侍女倒也無可厚非,但侍奉皇家的女官們,必須得有相當高貴的血緣和家世才行。 六合這樣回答一臉驚訝的晴明。 「聽說她有伊勢神宮神職一族的血緣。」 「……原來如此。」 這樣就說得通了。 伊勢的神職中分為兩個派系。 一方是從中央派遣下去的神祇官員。 另一方,是扎根在伊勢當地的神職一族。這一族人的血脈比籐原氏更加古老,是侍奉立於神道頂點的伊勢神宮的一族。比起那些三流貴族,或許他們的身份更加高貴。 晴明開始在記憶中搜索起來。 「說到伊勢……那就應當是荒木田或度會了吧。」 「氏族名還沒能問出來,但應該就是這兩者之一。」 晴明歎息道。 「既然如此,那個阿雲提出要同行就很理所當然了。就沒有別的侍女了?」 六合默默點頭。 「這樣啊……」 晴明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是磯部守直安排的吧。這次公主的伊勢之行,必須盡可能在暗中進行。今天參內時晴明得知,必要的人員由伊勢神宮方面來安排。 脩子的準備由守直進行,晴明的準備由大中臣春清進行。 雙方分頭離開京都,在頭一天晚上匯合。 啟程三日後的一早,迎接的車輛應該就會到達。 老人面色凝重地自言自語道。 「得去告訴彰子小姐……」 他的語氣太過沉重,兩位神將只得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主人。 雨還在下。 這雨聲,彷彿在加重幾人心中的負擔。 昌浩吃完飯剛準備回屋,卻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昌浩。」 昌浩停下腳步,調整了一下呼吸,緩緩轉過身。 彰子正欲言又止地站在他身後。 昌浩想了好久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見昌浩沉默不語,彰子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剛才,晴明大人把我叫去了。」 昌浩的心臟咚地一跳。看來自己臉色也變了,因為彰子的雙眸在顫動。 腳下像生了根一樣。明明不想聽下去,卻又挪不動步子。 彰子靜靜地對一言不發的昌浩說道。 「.....啟程,是在三天之後」 咚,心臟又是猛地一跳。 耳膜深處,有聲音在迴盪。那是心臟劇烈的跳動聲,以及無休無止的雨聲。 這雨聲究竟是在腦海中不停重複的回憶還是現實中的雨聲,他分不清楚。 昌浩勉強地張了張嘴。 沉默彷彿有千斤重,空氣也如同會令人窒息般凝滯。 流淌在二人之間的緊迫空氣是會刺得皮膚生痛。 瞇這眼睛的小怪閉了閉眼睛接著歎了口氣,大大咧咧地插到二人之間。 "兩人傻站著幹什麼啊?" 他努力用開朗的語氣說道。並用後退直立起來。 「嗯?怎麼了彰子,你的臉色不太好嘛」 「呃。。。真的?」 見彰子用手摸著臉頰眨了眨眼,小怪對他重重地點點頭。 「嗯,臉色蒼白。也難怪,一直站在走廊裡當然會覺得冷了,要說話就去屋裡說,對吧,昌浩?」 昌浩吃完晚飯剛準備回屋,卻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昌浩。」 昌浩停下腳步,調整了一下呼吸,緩緩轉過身。 彰子正欲言又止地站在他身後。 昌浩想了好久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見昌浩沉默不語,彰子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剛才,晴明大人把我叫去了。」 昌浩的心臟咚地一跳。看來自己臉色也變了,因為彰子的雙眸在顫動。 腳下像生了根一樣。明明不想聽下去,卻又挪不動步子。 彰子靜靜地對一言不發的昌浩說道。 「……啟程,是在三天後。」 咚,心臟又是猛地一跳。 耳膜深處有聲音在迴盪。那是心臟劇烈的跳動聲,以及無休無止的雨聲。 這雨聲究竟是在腦海中不停重複的回憶還是現實中的雨聲,他分不清楚。 昌浩勉強地張了張嘴。 「……這樣……啊……」 「……嗯……」 接著,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沉默彷彿有千斤重,空氣也如同會令人窒息般凝滯。 流淌在二人之間的緊迫空氣像是會刺得皮膚生疼。 瞇著眼睛的小怪閉了閉眼接著歎了口氣,大大咧咧地插到二人之間。 「兩個人傻站著幹什麼啊?」 它努力用開朗的語氣說道,並用後腿直立起來。 「嗯?怎麼了彰子,你的臉色不太好嘛。」 「呃……真的?」 見彰子用手摸著臉頰眨了眨眼,小怪對她重重地點點頭。 「嗯,臉色蒼白。也難怪,一直站在走廊裡當然會覺得冷了,要說話就去屋裡說,對吧,昌浩?」 小怪「蹭」地轉過身用一隻前足指了指裡屋。昌浩房間裡有坐墊和外衣。 「女孩子的手腳很容易變得冰涼,要小心一點。」 小怪的關切之下,彰子瞇起雙眼。 「嗯……謝謝你,小怪。」 「謝什麼,這點關心是應該的。」 小怪扭過身子抬起頭看向昌浩道。 「昌浩你也是,如果這點事都注意不到,又要被成親取笑了。」 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昌浩屏住了呼吸,接著,他僵硬地笑了笑。 「……也對。兄長的話,確實很可能說出那樣的話。」 「對吧?」 小怪嘿嘿一笑,卻見昌浩一把將它抱在懷中,把臉貼在它雪白的背上。 「小怪好溫暖……既然這麼溫暖,那就拜託了。」 昌浩抬起頭,將小怪遞向彰子。彰子眨了眨眼,從昌浩手中接過了它。 昌浩笑了。 「像這樣,把它圍在脖子上,很暖和的……我得去查點東西。」 對彰子抬手示意抱歉後,昌浩轉過了身。 彰子抱著小怪,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他剛才笑了。為了保持冷靜,他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感情。 彰子平靜的聲音,傳進了正回頭凝視昌浩背影的小怪耳中。 「……小怪,我啊……」 長耳朵動了動,接著尾巴也晃了起來。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種想法。」 「什麼想法……?」 小怪沒有回頭,而彰子以仍舊淡然的語氣繼續說道。 「……在他身邊……居然會這樣痛苦……」 晚霞般的雙眸閃爍著驚愕的光芒。 彰子的語氣是那樣平淡,彷彿會被雨聲淹沒一般。 「比起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現在,看到昌浩的笑臉更讓我覺得痛苦……」 「……」 安靜的語氣,訴說了她心中的痛楚。 小怪悄悄回頭看向彰子。 彰子徑直看向裡屋。小怪本以為她在哭,但沒想到的是,此刻彰子的表情和她的語氣一樣波瀾不驚。 眼中情感在翻湧,但她絕不會將它表現出來。 撫摸著小怪白色腦袋的彰子淺笑道。 「三天後會有車來接我,那時我會和晴明大人一同前往伊勢。」 冰冷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拂過小怪的頭頂。 「雖然不清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但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白色的絨毛真的好溫暖,但撫摸著它的纖細手指卻還是那樣冰冷。 「到那時,我想他一定,就願意敞開心扉了吧……」 到那時,就算看到他的身影,聽見他的聲音,自己都不會繼續痛苦了吧。 昌浩肯定也一樣。 所以。 「所以,小怪。昌浩,就拜託你了……」 讓他不要亂來。讓總會出去巡夜的他當心身體。 彰子最喜歡在昌浩屋子裡,等待偷偷溜出宅子的昌浩回來的那段時間。 那時,彰子總是放心不下,不停地祈禱他能平安歸來。時間的流逝緩慢得讓她害怕。但每當看到回到家的昌浩驚訝地注視著自己時,卻又讓彰子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幸福。 在一天又一天的重複中,雖然有很多部分已經沒有了新鮮感,但送昌浩出門,以及迎接他回家那一瞬間的喜悅,總能像心中悄悄點燃的***一般,給彰子帶來溫暖。 但與此同時。 昌浩又總是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戰鬥、受傷。而自己從來無法得知詳情。 對此彰子覺得很不甘心,打心底感到悲傷。她一直都在祈禱,希望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 打從傷害了昌浩的那天起。打從自己回應了大妖呼喚的那天起。 彰子心中便多出了一道日益擴大的傷口。 在沉默不語的彰子懷中,小怪閉著眼睛回答。 「……嗯,包在我身上。」 僅僅回答完這句話之後,小怪便移動到彰子肩頭。 「你也是,雖說你從沒有像昌浩那麼亂來過,晴明應該對你比較放心,但如果有什麼想說的就盡快告訴晴明吧。」 彰子甜甜一笑。 「沒問題的。不過是陪伴公主殿下,不必擔心。」 「在伊勢應該沒人知道中宮的長相,所以說不定反而能放鬆不少呢。」 彰子默默頷首,接著她垂下頭,將手放在了小怪的背上。 白色的尾巴不緊不慢地撫摸起她的手來。 「還能看見海呢。你就和脩子一起在海邊好好玩玩吧。」 「嗯。」 「今年正巧要式年遷宮。難得的機會,就好好看看遷宮的儀式吧。」 「……嗯……」 雨依舊下個不停。 停在安倍邸門前的車之輔偷偷向宅內探頭窺視。 昌浩歸邸時臉色黑得嚇人,它實在無法不擔心他。 可它到底不敢進去,只能在門口幹著急。 正當車之輔憂慮地思考著昌浩究竟是怎麼了的時候,三個影子靠了過來。 「喂,車——」 車之輔轉過身。 是雜鬼們在揮手。 踩著地上的水花、啪嗒啪嗒跑向車之輔的雜鬼們最後躲到了它的身下。 「每天下雨真是煩死了。」 聽見從車下響起的抱怨聲,車之輔苦笑起來。 「哦,你什麼意思啊,車,我們可是真的很不爽哎。」 猿鬼剛說完,獨角鬼也忙不迭地補充道。 「就是就是。就知道下雨,每天都那麼陰暗,我真是太想念太陽了。」 這點車之輔也是同樣,所以它一邊眺望天空一邊傾了傾車轅。 如果雨不停,自己就無法回到橋下去了。車之輔不敢老在安倍邸門前,它總是很誠惶誠恐。 在車下躲了會兒雨的雜鬼們忽然跳進了車內。 「果然還是裡面舒服多了。」 見龍鬼顯得很是愉快,車之輔有些為難地對它們說道。 「請諸位當心不要弄髒車內。」 「知道啦,擔心什麼,我們知道分寸。」 回答它的是打開了車窗的獨角鬼,猿鬼也應和著表示同意。 「我們也很不好意思的,離開的時候會幫你打掃乾淨,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 「對了,車啊。」 在獨角鬼身邊探出頭的龍鬼有些沮喪似的說道。 「今天我從在內裡的傢伙那兒聽說。」 車之輔疑惑地看向上方。不過因為輪子上的臉無法移動,所以不管它多麼努力都看不到雜鬼們。 正當它努力地向上翻著雙眼的時候,一句出人意料的話語傳進了它的耳中。 「聽說彰子小姐要去伊勢,是真的嗎?」 車之輔的那張駭人的面孔一下子變得非常可笑。 「——啊?」 它情不自禁地反問道,於是猿鬼再次發問。 「聽說晴明和天皇在商量讓她後天前往伊勢的事情。你就什麼都沒聽說?」 車之輔很狼狽,它確實一無所知。 連日的降雨使得彰子沒怎麼外出,而以前每當前往集市,彰子都會叫上車之輔一起。車之輔很喜歡這位溫婉的大小姐。 而她,為什麼要去伊勢呢? 「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車之輔嘎吱嘎吱地動了動車體,三隻雜鬼一下子沮喪了起來。 「車也不知道啊……」 「那麼看來也只能去問昌浩或者晴明瞭。」 「不過……現在問昌浩的話,有點問不出口……」 聽了雜鬼們的小聲交談,車之輔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主人、主人他怎麼了?主人為什麼表情那麼沉重,幾位知道原因嗎?」 車之輔邊說邊沙沙地晃動著後簾。三隻雜鬼互看了幾眼,擺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將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它。 車之輔愕然了。 「怎、怎麼會……?!」 雨還在下。 車之輔就此噤了聲。雜鬼們從車窗向外窺視了幾眼,都落寞地低下了頭。 「真不想看到小姐去那麼遠的地方……」 「聽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晴明好像也是……昌浩又總是沒精打采的,總覺得……」 龍鬼頓了頓,看向天上的雨雲。 「似乎好事都被雨水沖走了呢……」 車之輔也看向天空。 三天前,頻發的地震停止了,而相對的,似乎會有更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 希望雨快點停下,希望笑容重回大家臉上,車妖如此迫切地期盼著。 第四章 一大早。風音便醒了過來。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間。仍然下著雨。雲霧日益厚重,沉沉地向人壓來。凝視者天空的風音身旁忽然掠過一陣風。十二神將的太陰隨即在她身邊現身。 「起得真早呢。公主殿下不是還在睡嗎?」 「公主殿下是公主殿下,我只是女官而已,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呢。」 風音苦笑著回過頭去。 公主睡覺的地方被幾重屏風遮擋著,看不清楚裡面的模樣。 「話說回來……」 指了指屏風,太陰壓低了聲音道。 「一直都是你在……?」  似乎瞭解太陰的言下之意,風音苦笑著點了點頭。   「哦哦。托你的福,看起來她似乎每晚都睡得很香嘛。」 「呵……還真意外啊。」 從她的表情上看這句「意外」的確是出自真心,風音輕聲笑了起來。 就在此時,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屏風微微一動,隨即衝出一個小小的黑影。 ; 「風音大人,怎麼了?……誒,十二神將,你想對她做什麼?」 瞥了一眼怒氣沖沖飛過來的烏鴉,太陰輕哼了一聲,不快地回頭道。 「不過是閒聊而已。你也給我差不多點,別一副想和我拚命的樣子。而且……」 說著,她彎下腰,豎起一隻指頭。 「我可是十二神將之一的太陰哦。給我好好記住我的名字。」 「記住十二神將的名字又能怎樣?」 一把抓住雙頭烏鴉的翅膀,太陰瞇起眼睛。 「記住名字是最低限度的禮儀。你這傢伙,如果被人叫做烏鴉而不是你的名字也會不爽吧?」 「我才不會像神將一樣不被叫名字就覺得不高興呢,就算不特意叫我的名字也沒關係,我才不在乎這種小事呢。」 「你說什麼?!」 瞥了一眼挑起眉頭的太陰,嵬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太陰氣得渾身發抖。 「完全……一點也不可愛……!這只蠢烏鴉怎麼這麼不討人喜歡啊……!」 看著抓狂的太陰,嵬也毫不猶豫地反擊道。 「叫我蠢烏鴉也實在是太無禮了!我可是道反大神欽點的守護妖,你竟然如此放肆!怎麼樣?要在這裡再決一次勝負嗎?」 「你試試看啊蠢烏鴉!我會讓你知道十二神將的厲害!」 爭吵不休。 風音有些困擾地微笑著,靜靜地看著守護妖與神將間的唇槍舌戰。 忽然間,她的視線被其他事物所吸引了。 只穿著單衣的修子正睡眼朦朧地掀開帳子走過來。 「……怎麼了……」 好不容易睡著的她,似乎被太陰和嵬的爭吵聲驚醒了。 風音穿過太陰兩人身邊,走到修子面前,彎下腰去。 「您醒了嗎,公主殿下。」 「嗯……烏鴉……呢?」 風音笑著指了指另一邊。 「在那呢。他還在哦,不用擔心。」 還帶著睡意的修子在看到被太陰抓在懷裡揮舞著翅膀的烏鴉後。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在辨認著這個抓著烏鴉的少女究竟是誰。 修子定定地凝視著一臉尷尬的太陰。事實上,現在的太陰身上的神氣並非常人可見,一般情況下別人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但身為內親王的修子的能力雖然不及晴明或彰子,但仍然具有能看到神將的見鬼之力。 伊勢的天照大神正是知道她的能力,才將其選為憑依的吧。 「放開我,神將。」 聽到嵬不高興的聲音,太陰慢悠悠地放開了他的翅膀。 烏鴉輕輕飛落下來,啪嗒啪嗒地跑到了修子身邊。 「怎麼了?內親王太人?現在還不到起床的時間哦,您還是先回去體息吧。」 「嗯,好……」 睡眼朦朧的修子點了點頭,一把抱住嵬,又走回了寢間。 目送著乖乖回到床上的修子,太陰一時間啞口無言。 「……怎麼回事……」 回頭看著呆呆地指著修子背影的太陰,風音苦笑起來。 「嵬很擅長守護小孩的哦,他本來就是我的守護妖啊。」 「誒……」 這麼說,在風音返回大都之後,嵬都是在她的默許下每晚被修子抱著睡覺咯? …雖然太陰最初被這聒噪的烏鴉嚇了一跳,但很快便察覺對方沒有敵意,便也解除了防備。 因為風音也無法進入修子睡床,所以能讓嵬呆在她身邊自然更好。 身為女官,風音也有不少工作。而此時如果有隱形的六合或潛伏在陰影中的嵬在修子身邊便不用擔心了。 與六合交接後的的太陰也是這樣隱身等著天明。 看著寢間的方向,太陰壓低了聲音道。 「據說晴明是後天啟程前往伊勢,那公主殿下就是明天了?」 確認沒有人偷聽之後,風音隨即點了點頭。有關修子前往伊勢這件事,除了修子自己和隨從的兩個女官外,就連深得陛下信任的命婦都不知情。 為防萬一,太陰再次隱去了身形。 「嗯。表面上是以為皇后之病祈福的名義前往賀茂社。明天一早就要啟程了。」 賀茂杜與伊勢的齋官一樣設有齋院。修子將前往那裡,裝作為皇后的病早日康復而祈禱。 送修子進人齋院的有武官和宮人,因為齋院中不允許進入過多的女官,因此只選擇了風音與阿雲二人。 其餘武官與宮人在送修子等入院後就會立刻返回京都。 而修子一行在齋院度過一夜後,第二天一早便會有磯部的人前來迎接,到時將與他們一起秘密前住伊勢齋宮。 至於晴明與彰子,則會與大中臣春清一起,在兩天後離開大都,與修子一行匯合。 「聽說走的是齋王齋戒後群行回伊勢的路呢。」 「那不是要翻山越嶺?雖然陛下說過晴明可以乘轎去,但估計還是不可能吧。」 雖然皇上允許乘轎,但晴明與修子同行本來就要隱秘行事,所以也不可行吧。 最終也許只能徒步。這對於八十歲的老人來說太過殘酷了。 「如果乘我的風的話瞬間就可以到達伊勢了嘛……」 除去了少女姿態的神將的聲音傳了過來,風音皺起了眉頭。 「是啊……如果情況允許的話,用你的風送公主殿下前往伊勢應該是最安全最快的方法了。」 然而,用神將之風的辦法還是不行。因為除了晴明與修子之外,還有彰子,磯部守直和大中臣春清以及阿雲等人。 對於太陰而言,要她護送這些與她毫無干係的人難免有些抵融。 雖然安倍和風音等人對神將並無偏見,但對於普通人來說,他們仍然是人類以外的怪物。像太陰和玄武這樣以小孩姿態出現的還好,對於六合與青龍這樣的神將,普通人難免覺得有威脅。 太陰不久前才奉晴明之命與朱雀一起前往過伊勢。 雖然當時並沒有進入伊勢神宮,但卻感覺整個齋宮寮非常陰暗。這也許是受齋宮與祭主二人均臥病在床的影響。 想到晴明要去那種地方,太陰就從心底感到厭惡。 但睛明身為宮中土官,也不得不遵從皇命。不過對於神將而言,最低希望是能讓他舒適地到達目的地。 以前的晴明無論遇到任何難題都不用他們操心。雖然這麼說多少有些誇張,但那時的他的確值得信賴。 年輕的時候的確如此。只是現在他已經老了。 有時也想過,他應該將一切交給子孫,自己去過隱居的生活了。 只是他本人似乎並沒有這方面的考慮。不管怎麼說,他的性格就是習慣掌握一切啊。 「誒,等一下,你剛才說是走群行路線?那裡的行宮不是在群行之後就已經被拆除了嗎?那他們旅途中要到哪裡休息?」 聽到忽然回過神來的太陰的話,風音點了點頭。 「沒錯。所以據說現在磯部的人正在加緊修建別宮。」 所謂的行宮,是指齋王群行之時所住過的宮殿。一共有五個,行官歸齋宮等人居住,隨從等則在行宮附近修建的別宮休息。 而此次晴明一行並沒有群行時那麼多人,因此只修建數個小型別宮,待他們用過後便會拆除。 磯部守直似乎在從伊勢前往大都之時就已經提前做了準備。對於伊勢齋官寮而言,將修子帶回是已經注定的事。 「要在這種雨天翻山越嶺實在太辛苦了。不過沒辦法……」 看著絲毫沒有停止跡象的雨,風音歎了口氣。 她並非是為自己叫苦。只是對於修子和磯部等人,還有同行的彰子來說這無疑是次艱難的旅程。 風音還沒有見過彰子。明後天將會是她們的初次見面。 對於彰子的性格,在決定她與修子同行之時,風音就已經大致問過六合了。一個背負沉重命運的少女。 那時六合曾突然說過,難道不能解除詛咒嗎?他希望風音能在見到彰子本人後找出一些可能。 雖然風音並沒有見過彰子,但是從六合短短的話語,以及昨天太陰所說的話中,已輕察覺到她與晴明的孫子昌浩有著很深的羈絆。 而風音與昌浩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了,不知他現在是怎樣的狀態。 前些日子一直頻繁發生的地震也讓人有些擔心。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抑制住龍脈的暴走呢? 而龍脈的暴走的根本原因又是否與這連綿不斷的大雨一樣呢? 雖然隱約感覺一切都有聯繫,但究竟如何,思緒卻猶如在迷宮中一般,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就連能在瞬間可奪走神將神氣的冥官似乎也對這一切很有興趣。 風音歎了口氣。 太多值得在意的事了。雖然現在最重要的是送修子前往伊勢,但這樣做是否真的能讓這場雨停下來,誰也不敢保證。 天照大神的天啟是尋求憑依。但並沒有說有了憑依之後是否就會順應天意停止大雨。 看來到達伊勢之後,有必要向天照大神直接確認那邊的情況。 事實上,在她抵達大都之後,曾數次呼喚天照大御種。但好不容易傳來的神的聲音卻被雨水所阻,變得十分模糊,難以理解其含義了。 伊勢與出雲同為神之國。當然也是天照大神神力最強的地方,在那裡應該能夠毫無阻礙地聽到神的旨意。 身為道反巫女的風音繼承了巫女的資質。不僅能聽到神的聲音,也能讓神附身。 被強行依附時稱其為「憑依」,在神降時稱其為「降臨」。 風音卻沒有被指名為憑依。雖然這並非她無法容忍的事,但身為道反大神之女的矜持,讓她也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與高天原大神有血緣關係。因此比起人間的巫女,她更容易讓神降臨。 但天照指名的卻是內親王修子。 天啟已下,修子必須前往。風音也只能同行。即使有些焦躁。 從短暫的思索中回過神來,風音歎了口氣回過頭去。 (……其他的女官也差不多該起來了吧。) 隱形的太陰聽到了隨風傳來的女官們的聲音。風音點了點頭,回頭看向寢間。 「要叫公主殿下起床了嗎?」 今天已經約好了與久不曾謀面的皇后定子見面。 因為明日就將離宮,所以多少要訴說一些臨別之言。 申時,內親王修子前往許久不見的母親寢官探病。 雖然現在的後宮不能與以前相比,但一條院仍然相當寬闊。為了能讓皇后靜養,修子的寢宮與定子相隔很遠。 在得到臥床的定子許可之後,修子向母親走了過去。 定子雖然臉色蒼白,但意識仍然很清醒。在看到愛女後瞇起了眼睛。 她將手從袖中伸出,伸向修子。 她的手掌覆上在一旁坐墊上坐下的修子的臉頰。 定子微弱地呼喚著女兒。 「……公主……最近身體還好嗎?」 修子點了點頭。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母親。 只有今天,她們才始短暫相見。因此,修子定定地看著她,猶如要將母親的容貌刻進心中—般。 但是為什麼,最愛的媽媽的臉龐卻如此模糊呢? 修子拚命擦著眼睛。一次又一次的。然而視野卻還是越來越模糊,根本無法看清楚母親的樣子。 定子擔憂地看著咬緊嘴唇拚命眨著眼睛的修子。 「……誰……扶我一把……」 附近的女官看到定子想要起身的樣子,瞬間臉色大變。 「不可以,皇后陛下!」 「請您不要勉強……」 制止了想要阻攔的女官們,定子拚命坐了起來,一把抱住了震驚的修子。 「……」 修子瞪大了眼睛無法動彈。溫柔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朵。 「怎、怎麼了,公主?有什麼傷心的事讓你不得不強忍眼淚嗎?」 一直恩念著的母親的聲音在修子心裡點燃了一盞溫暖的燈。 修子搖了搖頭。 「……不,投有。沒有什麼,母親大人。」 被母親抱住的修子拚命挑選著合適的詞語。 「因為能見到母親大人實在是太高興了,所以想仔細看看您的臉,所以……」 溫柔地拍著修子的背,定子艱難地喘息著。 跟隨修子前來的風音留在屏風外。阿雲與命婦端坐在她的身邊。 此時,風音正盡量不失禮地抬起頭來窺看皇后的情況。 定子的臉色相當難看。雖然為了修子勉強起身,但其實應該是需要躺下靜養的。 前日睛明曾來過,對她施以痊癒之術,但現在看來沒什麼效果。難以想像晴明的術也有失效的時候。莫非是不受術所控制的病嗎? 或者,本身就是另一個人的詛咒。風音這樣想著探詢著皇后的氣息,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是。 風音忽地肅然瞇起了眼睛。 她感覺到定子的身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盤踞著。 太奇怪了。不可能的。因為六合經常檢視皇后與皇上的身體,並沒有表示有什麼異常。 「……」 風音眨了眨眼睛。 盤踞在定子身體中的,是猶如霧一般的東西。沒錯,就像是這些日子以來連綿的雨一樣的波動的,煙霧。 「……雨……」 她的輕聲低喃被一旁的阿雲聽到了。 瞥了風音一眼,阿雲的眼中閃過一道光。隨即,她將目光投向定子與修子,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對母女。 女官將外衣搭在了定子肩膀上。 定子喘息著,—臉蒼白的微笑著。 「一段時間沒見,你又長高了呢,公主……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變成大人咯……」 撫摩著修子的臉頰,定子開心地笑□了眼。 「……你……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呢……」 而我,又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呢…… 這句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卻縈繞在定子心底。 她多少已經預感到了自已的命運。 「一定變得和母親大人一樣。」 說著,修子摸了摸母親的肚子。 「而且以後我還要守護這個孩子,我也要當好姐姐呢。」 年幼孩子純真的話語揪緊了定子的心。 啊啊,這個孩子,比任何人都要寂寞啊。雖然一直強忍著從不說出口。 定子眼眶一熱。年幼的女兒超越年齡的成熟讓她感覺悲傷不已,這是對不負責任的她的詛咒。 「……」 看著落淚的母親,修子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母親大人,那個……我要為母親的病到賀茂社去祈禱了。 忽然聽到意料之外的話,定子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誒……你說什麼?公主,你再說一次……」 修子又重複了一遍。 「為您到賀茂社祈禱。向神明祈求,保佑您早日康復。」 定子的神色開始動搖起來,目光閃爍,呼吸也開始紊亂。 看到這樣的情形的女官急忙催促她快點躺下休息。 修子握著母親的手微微前傾,在女官的幫助下輕輕地將定子橫躺回榻上。 雨仍然下著。但比起雨聲,定子只聽得到自己心臟擂鼓般的響聲。 她仰視著女兒。 「公主……要去賀茂社……祈禱?……為什麼……」 少女凝視著母親。 「據說母親大人身體一直不好是因為雨一直不停的原因。所以我會去祈禱這場雨快點停,母親的病也早點康復。」 「這……是誰說的……?」 定子臉上的不安與恐懼逐漸擴大。 修子眨了眨眼睛。 「……嗯,是我自己拜託父親大人的。」 你要去嗎?父親這樣問她。 去伊勢。因為神在呼喚你。為了停止這場雨,神在呼喚你。父親說。 修子並不懂太複雜的東西。但是她知道父親很為難。 「如果我對神許願讓母親的病快點好起來的話,那母親就一定會痊癒的。我會為此一直祈禱的。」 如果能幫神明停止這場雨的話,那麼神也許會滿足她的這個小小願望吧。她這樣想著,希望母親能恢復健康,如果順利的話,再生下個弟弟或者妹妹。 然後他們一家五口又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握緊了母親的手,修子笑了。 「所以母親大人不要擔心,我沒事的。」 即使是一個人,即使是去遙遠的伊勢,但這都是為了父親,為了母親。 實際上,她並不瞭解這個國家的人民,所以雨停不停對她來講都無所謂。 對於修子而言最重要的只是父母,弟弟,以及還沒出生的寶寶而已。 為了守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修子才決定前往伊勢。 定子撫摩著女兒的臉頰。對於幼小的修子究竟在考慮什麼,她並不能完全瞭解,只能感覺到她漫溢於心的中純粹而悲壯的心情。 「這樣的話……媽媽也不得不快點好起來了……」 雨停。痊癒。雖然修子斷言這些都會實現,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呢?她也不知道。 「嗯,沒問題的。一定會康復的。」 修子笑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單純的快樂。 風音看著這樣的修子,忽然想起了身在道反的母親,不知不覺問眼眶有些發熱。 在很久以前,在她還像修子這麼大的時候就離開了母親。 雖然最近再次相會了.但她還是又回到了大都。現在的母親覺得寂寞了嗎?還是在悲傷之中呢? 將修子與過去的自己重疊了。難以抑制的感情在胸中湧動。 一眼看去,房間裡的女官們也都紛紛以袖拭去眼角的淚水。 年幼公主的堅強讓人動容。 風音擦去淚光。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的阿雲。 平常一直對修子冷眼相看的女人,現在也應該仍然毫不動聲色地冷冷看著她們吧。 然而,出乎了風音的意料。 阿雲正微微斜過身子,單手覆在眼角處。似乎難以忍受地咬緊了嘴唇,肩膀也微微顫抖著。 風音吃了一驚。 根據以前的印象,阿雲這種反應實在很讓人意外。 第五章 在抬頭仰望著雨雲的老人身後,悄無聲息地落下了一個影子。 「內親王預定明日出發。」 收到報告的禎壬又重新下達了新的命令。 「告訴虛空眾,在內親王到達伊勢之前,務必將她奪走帶來。」 「是!」 影子瞬間消失了。 禎壬面色陰鬱地低喃著。 「地脈更加混亂了……如果不快點的話……」 ※※※※※ —夜過後,內親王脩子離開皇宮,向賀茂的齋院出發。 但宮中絕大部分的官人卻對此事毫不知情,仍然像往常一樣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傍晚時分,彰子來到晴明的房間。 「您叫我嗎?晴明大人。」 推開門輕輕問了一聲,晴明隨即將她叫了進來。 「現在對明天的事做最後的確認。」 「是。」 靜靜地點了點頭,彰子等待著對方的下一句話。 老人淡淡地道。 「今天公主殿下已經離官,入住賀茂的齋院了。」 「是。」 晴明隨手從身旁堆積如山的書物中抓過一個卷軸打開。這是大都的大致地形圖。 第一次看到地圖的彰子瞪大了眼睛,晴明則是神色一正,道。 「這是很久以前,我年輕時托白虎由空中所見所繪的大都,算是相當珍貴的寶物了。」 「是……」 「這裡就是公主殿下所入住的賀茂齋院。明天一早將有人來迎接我們,與離開齋院的磯部一行在逢阪山匯合,然後首先去往勢多的別宮。」 之後,按照群行的路線,前往伊勢的齋宮寮。 「彰子大人無法與公主同乘一轎,所以只能徒步,實在非常抱歉。」 看著對她低頭致歉的晴明,彰子慌忙搖了搖頭。 「不,沒關係,我可以走。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之後。我的腳力也比以前好多了。」 比如去市集買東西,或是做各種家事。 正是這樣瑣碎的日常,才說明她已經由籐原家的小姐變為了安倍家中借住的女子。 彰子認為自己已經很幸福了。 她抬頭透過屋簷下的垂木,看著窗外的情形。 雨仍然在下。在已經習慣了這種天氣後,想要回憶起晴空究竟是怎樣的模樣都需要花費一點時間了。 「雖然我並不常在雨天出門……但大家都一樣吧。」 想到還得抬轎的磯部神職人員,以及徒步跟隨脩子的女官們,她覺得自己也不應該乘轎。 忽然,彰子回過神來,抬眼認真地詢問道。 「那晴明大人怎麼辦呢?不管您精神再怎麼好,但始終是上了年紀……」 六天五夜的伊勢行程無疑是巨大的負擔。 老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我可不輸給年輕人哦。而且太陰也會隨行,如果有萬一還可以乘風而行,你不用擔心了。」 說著,晴明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眼神。 「到時候一定會讓同行的眾人大開眼界的。」 被哈哈大笑的晴明所感染,彰子也微笑了起來。看著這一切,老人的眼中終於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她終於笑了。 這數日來,彰子一直面色沉重,渾身散發著憂鬱的氣息。 即使與昌浩見面,兩人也都表情僵硬,很少交談,只是躲避著對方的視線。 吉昌似乎也注意到了孩子們的模樣,猜測著也許是由於彰子將要前往伊勢的原因,所以也並沒有說什麼。 凝視著仔細觀看著大都地圖的彰子,晴明以平穩的聲音道。 「等一切結束之後,返回大都的清晨,再進行一次空中之旅吧,彰子。」 彰子驚訝地抬起頭來。 「誒……?」 晴明眨了眨一隻眼睛。 「白虎的風非常穩定。只要施以掩人耳目的隱形之術就不會被其他人看到了,所以不用擔心。」 從伊勢回來之時,一定會一掃雲霧,晴空萬里吧。 正是為了停息大雨,晴明才決定帶彰子一同前往。 晴明的眼中,充滿了堅強的力量。 「雨不會下得太久了。」 眨了眨跟睛,彰子輕聲問道。 「這……算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預言嗎?」 「你要這麼認為也可以。」 老人緩緩點了點頭。 剎那間,宛如醍醐灌頂一般,彰子露出了柔和而溫暖的微笑。 由於今天是昌浩負責夜間警戒,所以傍晚時出門就可以了。 在這之前一直在看書的昌浩,恍然間發覺燈台火苗燃燒的聲音早已停止,於是抬起了頭來。 雖然離夜晚還有一段時間,但沒燈的話光線還是太過昏暗,看來無法看書了。 歎了口氣,昌浩放下手裡的書站了起來,推開門走到了廊下。 雨還在下。 連日的雨已經成為理所當然的事了。雨聲當然也一樣。 但這雨聲在昌浩心中激起了漣漪。 激烈的雨聲,一直迴響在他耳邊。無論是睡著還是醒來,這不絕於耳的雨聲總是讓他心亂如麻。 靠著廊柱就這樣坐下,昌浩低下了頭。 雨聲。還有不自然的激烈鼓動的聲音,在他的胸中重疊了。 想要變強。比任阿人都強。 不變強不行。如果不變強的話就誰都無法守護。 而無法守護他人的自己,是投有資格呆在她身邊的。 砰地一聲。脈動的聲音猶如在催促昌浩一般。 雖然什麼也沒做,但心跳卻比平常快得多。努力想要鎮定卻總是平靜不下來。心中的低喃已經與周圍的一切同化了。 雨聲迴響者。在耳邊,在心裡。猶如芒針一般。 昌浩抱住了頭,拚命搖晃著。 吵死了!吵死了!究竟該怎麼做才好,他越來越不明白了。 在昌浩一片混亂的思緒中,反覆迴響著一個聲音。 ——不要墮落哦。 這是那個恐怖的男人留下的話。由喉嚨深處放出的言靈。 墮落。墮落成什麼。 鬼。 我不明白。 鬼,是什麼? 那男人是狩獵鬼的人。他說一旦墮落,就會變成鬼。那麼,我也會變成鬼嗎? 變成了鬼的話,會怎樣呢? 這樣想著,昌浩緩緩抬起了頭。幽深的眼瞳望向天空。 雨還在下。他似乎看到了雲層深處的閃電,聽到了本不該聽到的雷聲。 在出雲的山中所見的情形,一直折磨著昌浩的心。 明明不想看到,但當時的情形卻一再浮現在他腦海中。插進那少女身體中的刀。 揪緊了自己胸口的衣服,昌浩痙攣般地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當時倒在那把凶刀之下的人是自己的話就好了。 但,他卻無法動彈。只能看著她倒下的身影。 雨聲迴響著。無法停止的聲音纏繞在他腦海中。 呼吸都覺得辛苦。胸中充滿了尖銳的刺痛。 「…………!」 摀住耳朵的昌浩忽然感覺到四周風的變化。 小怪來到了他身旁。 看著驚訝地皺起眉頭的昌浩,搖著白色尾巴的小怪淡淡地說道。 「晴明明天一早出發。」 昌浩的胸膛鼓動著。 「……是嗎?」 與內心的動搖相反,他的聲音毫無波動。 今天該昌浩值夜。而等他離開再回來時已經是明天中午了。 那時,晴明和彰子都已經不在了。 這樣想著,昌浩懶懶地站了起來。 他回到房間,準備出門。 關上門的小怪回過頭來。 「你要去哪裡?昌浩。」 「去爺爺那。在他離家之前總得和他話別……」 雖然明天父母會送晴明,但那和自己沒關係。 看著邁著虛浮的腳步走遠的昌浩,小怪重重地歎了口氣。 忽然,附近有神氣降臨。 「好久不見了。」 小怪睜大眼睛,十二神將的六合隨即現身。 一向少言寡語的神將瞥了一眼昌浩的背影。 「……好像是去見晴明?」 「是啊。」 小怪點了點頭,神色嚴峻。 昌浩非常痛苦。並且至今不清楚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好。但他無論陷入了怎樣的混亂,都將一切隱藏在心裡。 和以前的自己一樣。 低頭看著小怪,六合靜靜地開口。 「昌浩恢復了嗎?」 晚霞般的眼瞳抬頭望向同胞。對方黃褐色的雙眸仍然和平常—樣缺乏感情,但卻在最深處棲息著一點光。 小怪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聞言,六合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搖了搖長長的耳朵,小怪歎了口氣。 「我也無可奈何,那傢伙根本不表露自己的心事。所以是否能戰勝自己就全靠本人的意志了。」 受傷,然後開始超越自我的試煉。 但是,偶爾也會有本人也無能為力的情況。 「雖然我在他身邊,但卻什麼都做不了。實際上,我也對這種束手無策的狀態很惱火。」 六合眨了眨眼。 小怪的本性為十二神將之騰蛇。他從昌浩出生起就一直看著他長大,比其他神將更加瞭解和重視有關昌浩的一切。 就連這樣的騰蛇都說無能為力。這就是現狀。騰蛇和晴明都無法出手,至於六合他們就更無可奈何了。 所有人都充滿了無力感。 小怪耷拉著肩膀道: 「……無論是晴明還是我都離昌浩太近了。」 六合驚訝地側過臉來。這是什麼意思? 抬起頭,小怪瞇了瞇眼睛。 「晴明和我都太瞭解昌浩了。昌浩也一樣。所以他才什麼都沒對我們說。正因為太接近,所以才不願意將自己最激烈最黑暗的部分暴露在我們面前。」 小怪閉上了眼。 五十餘年前,當他落到想殺死晴明的岦齋手中時,是同胞制止了無法控制神氣而暴走的自己。 當收回狂亂的火焰恢復自我的紅蓮清醒過來時,看到雙手沾滿鮮血的自己,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隨即陷入了半狂亂狀態中。 那時讓自已恢復正氣的,是勾陣的一巴掌和怒吼。 在成為安倍晴明的式神之後,紅蓮才開始有機會與從未接觸過的同胞交往。但那時他並不打算太親近任何人。 十二神將之勾陣是僅次於騰蛇的凶將。只有她能做其他人無法做到的事。 所以那時的紅蓮只能對勾陣傾訴。代替痛哭的嘶吼。 如果,如果再發生同樣的事,請再阻止我。 ——如果不行的話,請殺了我吧…… 紅臉很清楚,當時他能夠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並不是因為他們有多麼親近的關係。 世上僅有十二人的同胞。這樣的存在,相互都等同於自己的生命。 紅蓮的拜託其實非常殘忍。而勾陣之所以接受,也是因為如果不如此的話,紅蓮的心將徹底崩潰。 不過,現在的他可能無法再說出同樣的話了吧。 不僅是勾陣,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對任何人說出同樣的話了。因為同胞們對他而言已經是比過去更加親密,也更加重要的存在了。 或許,比起根本不知道孤獨為何物時的自己,現在這個瞭解孤獨的他比以前更加軟弱了吧。 但,取而代之的是。他懂得了守護重要存在的堅強。這是獨自一人對絕不可能領會的事。 也許不知畏懼也是一種強大。但同時也非常脆弱。這一點希望昌浩能夠明白。 這是誰都無法教給他的東西。只有靠自己發覺並掌握它。 「……」 小怪歎息著抬起了頭。 六合也轉過身去。 推開門走到廊下的兩人眺望著安倍府東北方的森林。 「……結界。」 六合低喃著。 隱藏著龍穴的森林被強韌的結界覆蓋著。 安倍家籠罩在晴明的結界之下。雖然有過裂縫,但已經借冥官之手修復,不可能從外界被侵入。 能夠構築如此結界的只有一人。 「為什麼結界會……」 兩人的耳中同時響起了懷疑的聲音。 小怪的耳朵微微一顫。半瞇著眼的小怪舉起右前爪撓了撓耳朵。 雨還在下。雖然哪裡也不想去,不過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六合。 「我去一下。」 「我知道了。」 「如果昌浩去工作的話你先跟著,我會隨後趕來的。」 六合點了點頭,隨即隱形。 小怪歎息著關上門,向庭院躍去。 包圍著森林的結界對於小怪來說不難通過。 草木繁茂的森林中有些昏暗。說起來,聽說很久以前,還是個小孩的成親曾經掉進過這個森林的洞中。 茂密的森林對於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來說,的確太大了。 撥開草叢前進的小怪對於四周纏繞的雜草和籐蔓也煩躁不已。 深吸一口氣,小怪恢復了真身。由於全身覆蓋著最強的結界,所以並不擔心神氣外洩。 走進森林深處的紅蓮忽然發現了佇立在森林中心,巨大的樹冠下的同胞的身影。 茂密的枝葉阻擋了大部分雨勢,只順著葉片落下滴滴雨滴。而這些雨滴也被神氣彈開了。 「真難得呢,你也會到這種地方來。」 回過頭來的同胞閉著的雙眼隨之張開。 「騰蛇嗎……六合呢?」 語調緩慢的十二神將的天空手中所持的杖正對著龍穴的所在。 「他在晴明和昌浩身邊。只有我閒來無事。」 說著,紅蓮走到天空身旁,俯身查看龍穴。 「這就是龍穴嗎……有多深?」 「這個嘛,我也沒下去勘察過。晴明也說過不清楚。」 「不僅晴明,就連你也不知道嗎?」 紅蓮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之情。面身為十二神將之首的老人愉快地笑了起來。 「你為什麼會覺得很少下到人界來的我會知道這種事情呢?比起我來,久居人間的你不是更應該瞭解麼?」 呵呵地笑著,天空以杖指向龍穴的位置。 「據說這洞的最深處,收藏著吸收了我們同胞神氣的鋼玉。」 皺著眉頭觀察著龍穴的紅蓮嘀咕道。 「說什麼收藏,是被人丟進去的吧……」 那種圓形的小鋼玉,根本用不著特意下到洞裡放置,只需要隨手一丟就會自動滾下去了。 不過,如果是那個性格超爛的傲慢男人的話,難以想像他會專程將玉放進這個不知道有多深的洞裡。 估計又是抓了附近的雜鬼,以性命相減脅,要它們乖乖地幫自己把鋼玉放進洞裡吧。 紅蓮這樣對天空一說之後,老人選擇了短暫的沉默。 「……好像難以反駁呢……」 「是吧。」 十二神將之首與號稱十二神將最強者開始探詢龍穴的究竟。 難以想像的幽深洞穴,只能感覺到同胞隱約的神氣。 「龍脈怎樣……」 「現在似乎還很穩定。應該是由於有五行之力的抑制。」 的確。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手段。 忽然,天空低聲向正凝視著龍穴的紅蓮問道。 「聽說晴明明天一早出發?」 「嗯,彰子也一起。」 「晴明不在的話,必須守護好府邸的結界。所以在他回京之前,我會留在這裡。」 聽到意料之外的話,紅蓮睜大了眼睛。 「你居然說要留在人界……」 說著,紅蓮忽然想起了什麼。 「說起來,勾陣他們怎麼樣了?有恢復一些嗎?」 天空沉默地搖了搖頭。 紅蓮歎了口氣。果然,短短數日還是太勉強了。 他很希望能陪晴明去伊勢的不止太陰與六合兩人。 「雖然我很希望青龍也和晴明一起去,但看情況似乎不可能了。」 「是啊。他現在應該還處於狂亂之中吧。」 略頓了一頓,天空才回答道。 紅蓮有些奇怪地抬頭看著老人。 「天空?」 十二神將天空緩緩地伸出左手。 手掌中放著熟悉的東西。 紅蓮睜大了眼睛。 「這是……」 「這是從勾陣那借來的。」 「從勾那?」 天空手中所持的,是勾陣的一支筆架叉。 紅蓮接了過來,仔細端詳著。 「她說。用這個代替無法行動的她。」 「為什麼?」 「為什麼?」 天空看著驚訝的紅蓮,淡淡地道。 「她說,萬一遇到冥官的話,不用多說立刻殺了他。」 紅蓮凝視著天空,瞥了一眼手中的筆架叉,又將視線轉回老人臉上。 但天空卻不再開口。 他低頭看著龍穴。 「……我是不是應該去看一看她呢?」 「如果有時間的話。」 「……她生氣了嗎?」 「是啊,從沒見過她這麼生氣呢。」 「是嗎……」 面對號稱十二神將第二的凶將的憤怒,就連天空也不得不逃到人界避難嗎? 真少見呢。那樣的勾陣。 「不管怎麼說我先收下了。」 不過比起自己偶然遇到冥官,復活後的勾陣挖地三尺把他找出來親自報仇的可能性比較大吧。 哎呀哎呀——紅蓮歎著氣撥了撥頭髮。而一旁的天空忽然嚴肅地道。 「……我聽說昌浩很危險。」 紅蓮的肩膀微微一顫。他回頭看著老人,默默地點了點頭。 天空將另一隻手也放到了扶著的杖上,歎了口氣。 「創傷還沒有痊癒啊。」 勾陣拜託天空詢問昌浩的情形。答應了她的天空不禁想起了五十年前的事。 「就像那時的晴明和你一樣。」 「我……」 紅蓮欲言又止,隨即掉過了頭去。 當時身心受創的紅蓮究竟是怎樣挺過來的呢? 「人們總以為傷口總有痊癒的一天。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話又會如何呢?」 事實上,即使想要忘記,疼痛也總會在動搖時甦醒。被風音再次揭開的傷口至今仍讓他感到痛苦不已。 「如果人不敢面對它,那麼無論過了多久,它永遠都存在。」 但紅蓮擁有無限的時間,所以他有足夠的喘息機會。 昌浩卻只有短暫的壽命。所以他希望昌浩能盡可能少地體會痛苦的滋味。 然而這終究只是紅蓮的願望而已。他無法為他做什麼。 「真是無力。我們並不比人類強大,也無法為他們做什麼,只能呆在他身邊,只是這樣而已。」 看著自嘲般的紅蓮,天空緩緩說道。 「但你應該知道,在他身邊是多麼重要的事。」 在他痛苦的時候陪在他身邊。凝聽他的話。 握緊了手中的筆架叉,紅蓮點了點頭。 「是啊……的確如此。」 雨聲迴響著。 和昌浩一樣,紅蓮心中也常有彷徨。 大雪中的出雲山裡,飛散的雪花,染滿雙手的深紅。 「對於這場雨,無論是我還是昌浩都無能為力。雖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交給晴明他們了。」 「只能這樣了。關於龍脈的事,我也會盡力的。」 鋼玉的力量並不是無窮的。也許在某個時刻就會消耗殆盡。而到那時,他不認為冥官會再次出手相助。 因此必須尋求更穩定的力量。 「如果有萬一,可能需要借用你的力量。你要隨時做好準備,騰蛇。」 「我知道了。」 紅蓮的神氣最為強大。故意將他排除,而選擇火將朱雀,是因為想要讓紅蓮成為最後的王牌。 夜色漸漸深沉。 紅蓮告別天空,離開了龍穴。 撥開草叢前進著,在離開森林之前變回了小怪。 視野所及之處,正是雨幕中的安倍府邸。 小怪停了下來,眺望著孩子們所住的院落。 痛苦而焦躁的昌浩。他的身影與五十年前的自己重疊了。 究竟要如何擺脫這一切,他無法用言語說明。 但,既然自己都能擺脫。 紅蓮相信。 相信那個孩子的可能性。相信他的強大。相信他靈魂的光輝。 那並非是戰鬥之強,而是毫無破壞力的、溫和的強大。 受傷越深,心越容易崩潰。紅蓮比任何人都瞭解這一點。 但只能從這裡爬起來。 能從創傷中恢復的人將會變得更強。 這也是昌浩所追求的目標。 第六章 向晴明打過招呼的昌浩為了做準備而走出房間。 「咦,小怪呢?」 當他四處搜尋小怪的身影時,感受到六合的神氣出現。 「它說之後會跟上來。」 「是嗎,那就好。」 昌浩穿好鞋、披上蓑衣的時候,彰子出現了。 「要走了嗎?」 彰子微笑著問道,昌浩也笑著回答道。 「嗯……今天要留守值勤,我想大概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來了。」 彰子有些難過。 「那麼……我們就此道別吧。」 她將在明天早晨出發,昌浩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這裡了。 「請保重身體,好好完成工作。」 「嗯……彰子也是,路上請多加小心,雖說有爺爺在,不必擔心。」 彰子頷首。她不知道掛在自己臉上的是不是笑意,可千萬別是因難受而扭曲的表情啊。 她希望將自己的笑容留在昌浩的腦海裡。 昌浩注視著正在微笑的彰子,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把掛在脖子上的香囊以及道反的勾玉從衣服裡拿出來。 他解下香囊,遞給彰子。 「這是護身符。」 「可是……」 「作為交換,我想要彰子的香囊。」 彰子屏住呼吸,將自己脖子上的香囊解下。 兩人交換了香囊,昌浩將彰子的香囊掛到脖子上。 昌浩看著繫在彰子左手腕上的飾物,說道。 「……有爺爺在,彰子你就放心吧。」 「……嗯。」 「那麼……我走了。」 說完,昌浩轉身離開。 「那麼……我走了。」 說完,昌浩轉身離開。 彰子目送昌浩離開,連眼皮都忘了眨動。 她曾無數次地目送他那遠去的背影,目送那披著蓑衣走在雨中的身影。 此刻。她蹲下身,一動不動地待在原地。 ※※※※※ 度過了一個難眠之夜的彰子起得比平時早。 雨聲嘈雜。肌膚能感受到黎明之時的些許寒意。 吃過早飯之後,彰子做好準備等待前來迎接的人。 卯時結束的時候,迎接的牛車來了。 坐在這輛外觀樸素的竹披車上的,是大中臣春清。 「那麼,我去了。」 晴明對前來送行的吉昌和露樹交待完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之後,走出了宅邸。春清讓隨從為晴明撐起雨傘,卻發現少了一個人。 「啊,小姐呢……」 吉昌和露樹正準備去叫彰子,就看到她從南屋裡跑著過來了。 「啊,實在對不起。」 「沒關係的,那麼,我們出發吧。」 彰子回頭,向吉昌和露樹行了個禮,夫妻兩人默默點頭。 晴明、彰子和春清坐上之後,竹披車開始前進。 「小姐將和公主殿下一起坐轎子,請放心吧。」 彰子默默點了點頭。 「至於晴明大人,則騎馬前去……」 聽了春清的話,晴明輕輕叫了一聲。雖然不是不會騎馬,但騎馬到伊勢的話,關節會很酸痛。 「我想,比起徒步前行要輕鬆一些,請您忍耐一下吧。」 「沒辦法,只好這樣了啊。」 晴明歎道。彰子笑了笑,這位老人也露出了苦笑。 伊勢的神祇少佑看了看彰子,問道。 「請問小姐如何稱呼……」 晴明代替回答道。 「籐花大人。」 「啊,是籐花大人啊。」 彰子輕輕低了下頭。 以防萬一,晴明將施過咒語的勾玉交給了彰子。他所施放的,是讓彰子的容貌看起來與真容不同的術。 儘管改變容貌是不可能的,但由於人類的記憶並不完全準確wrsh□.g□m,因此,這樣便不必擔心她的身份會暴露。 「那麼,公主殿下此行……」 晴明與春清商量著今後的事。 為了避免打擾到兩人而盡量靠後坐的彰子從車後簾向外望去。 簾子搖晃著。從多雲的天空落下的雨遮擋了視線。 彰子朝安倍府所在方向望去,卻發現車簾與後面的車之間有一架牛車。 彰子吃了一驚。 短轅的妖車側轉車身,其下並列站著三隻雜鬼。 彰子看得目不轉睛,幾乎忘了呼吸。 「……」 車之輔的前後簾搖晃著,雜鬼們一邊在車下避雨,一邊向彰子揮手。 由於雨聲和車輪聲,彰子聽不到他們說的話,但她明白他們要表達什麼。 「……」 彰子抓著簾子,探身出去。雜鬼們看到了她。 車輪中間那張原本令人恐懼的臉上,此刻正掛滿了淚水。 雜鬼們更加用力地揮著手。 彰子露出微笑。她忍住即將流出的眼淚,一直望著它們,直到它們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鐘聲傳進抬頭望著天空的昌浩耳中。 現在已是未時。 儘管天色已比黎明時明亮許多,但被厚重的雲層覆蓋的天空依然陰暗。 鐘聲迴盪在連綿的雨中。 彰子說過,出發時間是早晨。當聽到辰時的鐘聲響起時,昌浩停下手中的工作,朝東方的天空望去。 越過圍繞王都的群山,就是鳩海,由於路程和齋王群行相同,他們也許可以看到鳩海。 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王都。儘管自己也沒見過鳩海,但昌浩知道,在大津有香火旺盛的石山寺和關寺,路途應該不算難行吧。 他唯—擔心的是雨水讓地面泥濘不堪。 昌浩歎了口氣,開始整理文抄用紙。 一隻蜷縮在旁邊的小怪豎起耳朵問道。 「快結束了嗎?」 「嗯,把這個收起來之後,寫好每日報告就結束了。」 收好紙張寫完報告並交給陰陽博士之後,昌浩終於能離開陰陽寮了。 依然下個不停的雨讓行路變得困難。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為了防止自己滑落而緊緊抓這昌浩。 「小怪,你能不能自己走啊?」 「我可不像被泥弄得全身髒兮兮。」 面對這樣的小怪,昌浩只好無奈地攤了攤手。 昌浩回到安倍府的時候,未時已經過半。 他向停在門口的車之輔打招呼,車妖立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過,在看到小怪衝自己搖頭之後,車妖悄然將下車轅,將臉低下。 「車之輔,你好像沒什麼精神啊。」 昌浩擔心地皺起眉頭說道,小怪朝他搖晃著尾巴,說道。 「在這樣的雨中,它最喜歡的散步也去不成了,停在安倍府門前又怕給人添麻煩。」 昌浩輕輕笑道。 「這種小事別在意啊。」 昌浩走進府內,露樹早已為他準備好了毛巾。 「我回來了。」 昌浩朝屋內喊道。 這時,正在做家務的母親出來了。 「歡迎回來,昌浩。快把衣服換了。」 昌浩把蓑衣掛到柱子上,擦了擦被雨水淋濕的臉和手腳之後,放好毛巾回到自己的屋裡,打開半扇窗戶讓空氣流通。 儘管空氣潮濕,但他還是想讓風吹進來。 脫下打濕的外衣和狩褂,換上狩衣之後,昌浩把濕透的衣服送到母親那裡。 明天和平時一樣,也是從早晨開始工作。 昌浩歎了口氣,感到有些疲倦。 他百無聊賴地朝四處張望,突然將目光停留在了一處。 桌子旁邊,式盤前,放著幾件自已沒見過的衣服。 昌浩彎腰將衣服拿起,是母親為自己新做的嗎? 看著看著,他發現了。這幾件嶄新的衣服上面有幾處明顯的縫線。 昌浩說不出話來。 放在那裡的是三件狩衣,每件都是深色的,有些硬的手感表明這些衣服都是新的。 「………………」 昌浩把衣服緊緊抱在胸前,咬住了嘴唇。 彰子總是悄悄地幫經常弄壞衣服的自己縫補好衣服。 夏天從出雲歸來之時,他發現衣櫃裡的衣服都縫補過了,在驚訝的同時,他也感到有些愧疚和高興。 彰子雖然什麼也不說,但她卻一直在默默地關心著自己。 自己無法保護她,昌浩非常明白這一點,可是,她卻還是如此關心自己。 不過,對沒有消除她的詛咒這件事,昌浩並不後悔。 雨聲傳入耳中。平靜的雨聲,卻使他感到心亂如麻。 自己是弱小的,不變強大就無法留在她的身邊。必須變強,變得更強。 昌浩的心撲通直跳。蒼白色的火焰在心的最深處搖曳著。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必須變強,變強。這種渴望變得如此強烈。 他的心中發出吶喊。 好痛,好痛。 不,自己不應該痛的,因為,自己沒有受傷。 因為,被刀刺中的人,受傷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啊。 沒時間想這些事了,自己必須成為能保護她的人。 昌浩的心不住地劇烈跳動。被這些問題纏繞,自己就無法前進。越想變強,心中的某處就越清晰地將自己的軟弱呈現出來。 那麼。 昌浩的瞳孔中搖曳著火焰。 既然軟弱由心中產生,是不是要把心消除掉呢? 一直在響的雨聲中,交織著一個男子的聲音。 ——可別墮落了哦。 墮落,是指什麼地方—— 小怪沒有走進昌浩的房間,而是背靠著牆壁。 它那甩著後腳的樣子,看上去有些遲鈍。 小怪一面用左前足撓著頭,一面站起來。 一步一步走進房間。 昌浩拿著衣服,一直沒有抬頭。 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中放出嚴肅的光芒。 蒼白色的火炎從昌浩的背後升起。這是他內心無法抑制的情緒產生的幻影,當然,他本人並沒有發覺,如果發覺到,就不會如此強烈了。 道反的勾玉能夠防止昌浩體內的天狐之血失控。假如沒有勾玉,昌浩現在一定會痛苦得放生大叫起來。 昌浩抱著的衣服,小怪並沒有見過。說起來,在出發的前幾天,彰子一直待在這間屋子裡。 小怪輕輕走近,查看衣服,從那幾處明顯的縫線看,這一定是彰子做的。自從她從東三條殿搬進安倍府,就一直跟著露樹學做針線活。 為了早日學好手藝,做出漂亮的衣服,彰子一直都很努力。 小怪笑了。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她就做好了三件衣服,手藝提高得很快啊。 如果她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很高興的吧。然後,她一定會這樣說。 一下次我一定會把縫線弄得更漂亮。做出更好看,更耐穿的衣服。 彰子之所以努力,是因為她有一顆希望自己不拖累昌浩的心。這樣的心多次拯救了昌浩,也正因為這樣,昌浩才能體會到幸福的感覺。 儘管彰子自己不知道,但她的心一直守護著昌浩,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誰都明白這一點,所以,誰都沒有意識到,她對昌浩的關懷會將她逼到那種程度。 小怪輕歎一聲,正想和昌浩打招呼,卻突然聽到開門聲。 小怪機敏地轉動耳朵,隨後朝屋外走去,他看到露樹帶著一個人在走廊上行走。 「行成……?」 昌浩的肩顫動了一下,他緩緩抬起了頭。 「行成大人……?」 在昌浩把手中的衣服放到一邊的時候,母親的聲音響了起來。 「昌浩,籐原行成大人來了。行成大人,這邊請。」 昌浩打開木扉,看到了身穿直衣的籐原行成。 「啊,昌浩閣下,抱歉突然打擾你。」 「啊……沒什麼的,請進來坐。」 昌浩慌忙將行成請進屋中,突然,他意識到自已屋裡的書籍擺放得到處都是,於是慌忙收拾起來。 小怪也想幫忙收拾,但是,行成不具有見鬼之才,如果看到書籍自己在動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 昌浩朝移到窗邊坐下的小怪看了一眼,無奈之下,只好決定僅把礙眼的書籍收拾掉。 「請原諒我冒昧打擾。」 行成坐下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啊,沒關係的。……請問,有什麼事嗎……」 看到昌浩無精打采的樣子,行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繼續說道。 「晴明殿下和小姐去了伊勢,一定給安倍家造成了不小的負擔吧?」 「……」 昌浩低下了頭。「哪裡哪裡」這句違心的話他確實講不出口。 「今天,我到今內裡參見主上,主上是這樣說的。」 當今的天皇對公主的平安與否十分掛心,左大臣極力寬慰他,但他的心情卻不見好轉。 小怪好奇地歪著腦袋。行成這次前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昌浩的心思和小怪是一樣的。行成本來就有公務纏身,加上連綿大雨造成賀茂川決堤,他應該沒工夫在這裡閒談的。 不知是不是看出昌浩的心思完全寫在了臉上,行成停頓片刻,說道。 「……剛才說那些話實屬無奈,實際上,天皇陛下達了命令。」 「啊……?」 行成從懷中取出用油紙包裹的文書,對滿臉驚訝的昌浩說道。 「在形式上是左大臣下的命令,但這也是主上的意思。」 從文書的封面看,這是寫給早晨出發了的安倍晴明的。 「命陰陽寮天文生安倍昌親以及直丁安倍昌浩前往伊勢。」 「什麼?」 小怪驚呼,昌浩則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行成平靜地對目瞪口呆的昌浩說道。 「在來這裡之前,我已命人去過陰陽寮。將命令傳達給了吉昌閣下與昌親閣下。由於事情突然,還需要時間做準備,因此我直接趕來了。」 昌浩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感到喉嚨乾澀。 昌浩極力從喉嚨中擠出聲音,問道。 「……為……為什麼,怎麼突然……」 面對情緒激動的昌浩,行成露出了複雜的神情。過了片刻,他深吸一口氣,低下頭說道。 「抱歉,這都是因為我。」 「啊……」 小怪跑到吃驚得說不出話的昌浩身邊。 「喂,行成,這是怎麼回事?快說啊,別光顧著低頭了,你倒是快說啊!」 急得站了起來的小怪所說的話,行成自然是聽不見的。只有昌浩能聽到,不過,他的心情和小怪是一樣的。 行成抬起頭,一臉歉意地說道。 「實際上……由於主上過於擔心公主殿下,左大臣就寬慰他說有晴明和小姐在,不必擔心。」 這些昌浩也知道,身為左大臣,這樣說是應當的。 「那時,我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說了什麼?」 「這個……」 看著滿臉驚訝的昌浩,行成面有難色地開口說道。 「我對主上說,那位小姐是昌浩大人您的未婚妻。」 昌浩與小怪一時間都無法理解自己所聽到的話。 「啥……?」 行成的目光因愧疚而游移不定。 「抱歉,實在抱歉。本來說好不對任何人提及此事的。」 昌浩感到非常混亂。未婚妻。為什麼他要在那種情況下說起這個,昌浩完全無法理解。 小怪坐到身體僵硬、說不出一句話的昌浩身邊,緩緩開口。 過了一陣,從強烈的衝擊中回過神來的昌浩問道。 「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 而且,偏偏是對天皇說起。本來,天皇是根本不會知道這個陰陽寮的直丁的,就算有印象,那也僅限於他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最小的孫子、陰陽博士的外甥,或者說,天文博士的小兒子這種程度而已。 這位以具有優秀才能著稱的官員露出連他的部下都從未見過的為難神色,說道。 「這個說來話長……」 第七章 清晨去今內裡工作的行成像往常一樣完成了報告。在場的人有左大臣籐原道長,以及其他數名官員。 朝會結束後,留在天皇身邊的只有道長與行成兩人。 天皇命宮女退下,三人談及的話題自然是內親王的伊勢之行。 這時,行成的部下前來報告,說公主殿下一行已平安離開賀茂的齋院,與早晨出發的晴明等人在逢阪山的關口附近會合了。 聽完報告,天皇和左大臣都放心地舒了口氣,越過逢阪山,就是臨近大津、鳩海的道路。 公主從未出過王都。這是她的第一次遠行,希望她能一路平安,天皇這樣說道。 聽了天皇的話,左大臣回答說,有才華絕代的大陰陽師同行,不必擔心。 「的確是這樣……而且,有晴明家的小姐陪伴,公主也不會寂寞了吧。」 「主上所言極是。」 儘管察覺到左大臣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變化,行成還是對天皇安慰道。 「晴明大人的能力,主上是清楚的。而且,那位小姐也遲早會嫁到安倍家,主上盡可寬心。」 這時,左大臣看著行成,以極為驚訝的表情問道。 @奇@「行成……你剛才說什麼?」 @書@聽到左大臣發問,行成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可是,說出去的話是無治收回的。儘管發過誓說不會將此事外傳,但在左大臣及天皇的追問下,行成只好實話實說。 「那位小姐……其實是晴明大人最小的孫子、天文博士的小兒子昌浩大人的未婚妻。」 「什麼……!」 發出驚呼的是坐在簾裡的天皇。左大臣則驚得說不出話。 「由於尚未正式成婚,參議為則大人的女婿,也就是曆法博士安倍吉昌拜託我不要將此事說出,我卻……」 行成的心中不住地向成親和昌浩道歉,左大臣低聲問道。 「此事……當真……?」 「是的。」 行成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晴明大人也是八十歲的老人了。若有能當幫手的人,比如說吉昌大人的兒子與他同行的話,可能更好一些。」 伊勢之行路途遙遠。在陌生的土地上,一定會有許多不便之處吧。 若是在平時,行成早就考慮到這些問題了,可是,由於慌張,現在的他竟然完全沒有想到這些。 一直在思索的天皇合起手中之扇,說道。 「不,現在也不算晚。」 「主上?」 端坐於簾內的天皇朝吃驚的行成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陰陽師越多不是越好嗎?幫助晴明,也就是幫助了公主,對嗎,左大臣。」 一直保持沉默的左大臣道長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 「……正是……」 坐於國家最高席位的青年用扇子敲著手心,說道。 「左大臣,立刻向陰陽頭傳令。命那個晴明的孫子趕赴伊勢。」 「是……可是……主上……」 道長還想說些什麼,但被天皇制止了。 「既然兩人是未婚夫婦,讓兩人分開未免過於殘酷……那位小姐是按朕的意思去伊勢的,朕希望以此彌補對她的虧欠。」 行成的眼中放出光輝,儘管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但無論對晴明還是昌浩而言,這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吧。 「那麼……一切遵照主上的意思辦。」 道長鞠了一躬,為做準備而告退。 隨後,天皇讓左大臣給晴明寫文書,向其告知事態,命籐原行成向陰陽寮的陰陽頭以及陰陽博士傳達人事調動的命令。 ※※※※※ 「吉昌大人說,你一個人去的話,萬一發生什麼將難以應付。讓昌親大人同行吧。」 聽到這句話的成親也提出過讓他去的請求,但由於不知道何時能回來,所以他的請求被拒絕了。 考慮到有血緣關係的人去比較好,陰陽頭挑選了昌浩的二哥昌親。 「昌親大人已接受命令,從現在的工作中退出。明天早晨就必須出發……昌浩大人,沒問題吧?」 行成擔心地問道。 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昌浩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是、是的……只是由於事情突然,我吃了一驚。」 「實在抱歉,聖命難違。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會安排別人接替你的工作。這是左大臣宣佈的命令,敏次一定會好好幹的。」 晴明去伊勢的事,在陰陽寮中成為了熱門的話題。由於是從神袛官那裡接到的委託,陰陽寮的人們正品嚐著勝利者的心情。 「事情就是這樣。很抱歉,時間緊迫。請盡快做好準備,和昌親大人一起追趕公主一行,盡快與他們會合。」 「好、好的。」 答畢,昌浩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於是問道。 「行成大人。為什麼你……不,您會認為我清楚這件事?」 公主的伊勢之行是機密事項,雖說是親近之人,但昌浩沒有被晴明告知此事的可能性也相當高。 行成笑道。 「我問過晴明大人了,問他是否要告訴昌浩大人你,晴明大人說正有此意。」 正是由於知道昌浩決不會向他人洩露此事,晴明才如實相告。 昌浩的目光下移。之前一直不太清楚爺爺是怎麼看自己的,原來爺爺是這樣想的啊。 行成拍了拍昌浩的肩,苦笑著說道。 「這一切,都是由於我的失言,實在抱歉,不過……請保護好公主殿下。」 行成的目光是認真的,甚至讓昌浩覺得他的眼神射進了自己的心中。 昌浩堅定地點頭答道。 「……是。」 行成如釋重負般地舒了口氣,將文書遞給昌浩。 「見到晴明大人之後,請將這份文書交給他。這是左大臣閣下所寫的文書。考慮到你們突然出現,晴明大人一定會吃驚,所以寫了這份文書。」 「好的。確實是這樣,我明白了。」 隨後,行成急忙告辭。看來,他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過來的吧。 昌浩在門口目送行成離開,小聲說道。 「……去伊勢啊……」 腳邊的小怪抬頭默默注視著他。 昌浩抬頭朝天空望去。 去伊勢,到彰子身邊去。 自己究竟該以什麼表情去見她呢。 雨一直下著。雨聲迴盪在他的心中。 不知何時能與她再相見。之前,昌浩一直這樣想著,而現在,他的心情卻變得更沉重了。 ※※※※※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那是浪濤的聲音。 「內親王脩子已經出發了嗎?」 齋望著玉依姬的背影問道。益荒神色嚴肅地回答道。 「已經越過了逢阪山,進入大津了。」 「到鳩海了啊……度會的刺客呢?」 「虛空眾的探子似乎已經查到一行人的行蹤了。」 齋咬緊嘴唇。竟然被他們搶先了。 「益荒,不用顧慮我。快去脩子那裡。在度會搶走她之前。」 然而,益荒卻搖了搖頭,說道。 「這可不行,我必須保護齋大人。沒有主君命令的話……」 齋緊握雙手,說道。 「我會向神明祈求原諒的。快去!」 這時,響起了一個腳步聲。 齋和益荒吃驚地回頭。 兩個人影降落在通向祭壇的石階上。 手持火把的人是度會潮彌。另一個人則是禎壬。 走到篝火前的兩人看著一動不動地進行祈禱的玉依姬。 「……你要做這種事到什麼時候?」 齋冷冷地對這個老人回答道。 「這與你們無關。不可妨礙公主。你最好趕快離開,度會禎壬。」 聽到這傲慢的回答,潮彌上前想抓住少女的胸口。 然而,伸出的手卻突然被抓住並反擰。 劇痛使潮彌發出慘叫,手上拿著的火把也掉落在地上。 「放、放開我……!」 益荒對直冒冷汗的潮彌冷言道。 「別用你的髒手碰齋大人。」 潮彌發出無聲的呻吟。被抓住的手臂只要被輕輕再擰一下,一定會連骨頭都碎掉。 聽到齋說的話,益荒默默放開了潮彌。 潮彌捂著手臂,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一直靜觀事態的禎壬老人淡然命令道。 「潮彌,離開祭壇之屋。」 「禎壬大人!?可是……!」 禎壬指著石階,對踉蹌著站起來的潮彌重複道。 「速速退下,老夫有話要和這姑娘說。」 齋柳眉倒豎。可不知為什麼,她卻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潮彌猶豫了一陣,在益荒無聲的威嚇下緩步離開了。火把也完全熄滅了。 禎壬看了看火把,隨後轉頭面對齋。站在少女身邊的青年毫不掩飾自己對禎壬的敵意。 「……玉依姬一直都是那樣嗎?」 這是禎壬第二次提問,但齋並不回答。老人接著說道。 「你打算待在這裡到什麼時候,你這個無法完成齋戒之職的罪孽之子。」 少女的肩微微顫動。禎壬望著齋,冷然說道。 「我們的玉依姬,不是已經快無法完成傾聽神明之聲的職責了嗎?」 齋瞪著老人說道。 「不。公主依然能聽到主君的聲音。」 「那麼——」 禎壬雙目放光,說道。 「雨為何不見停止?如果你真的肩負齋戒之職,就代替公主回答老夫。」 齋不甘地咬住嘴唇,禎壬撇了撇嘴,笑道。 「……怎麼?答不上來了吧。老夫想的沒錯,你並沒有肩負齋戒之職的資格。可別忘了,你之所以入宮擔任齋戒之職,完全是由於玉依姬的恩情。」 益荒瞪著禎壬老人。然而,老人並不在意。 「就算其他人看不出來,老夫也是明白的。玉依姬已經失去了傾聽神明之聲的力量。就算像那樣祈禱,也無法讓神明聽到。」 齋搖了搖頭,回答道。 「不!不!不是的!我知道,公主能聽到神明的聲音,她現在就在傾聽。」 「不許胡說,身為罪人竟然如此放肆!」 益荒上前一步。禎壬老人憎恨地瞥了他一眼,說道。 「要對老夫出手嗎,益荒。就算你是侍奉神明的人,這也是不可饒恕的。度會之血也是奉獻給神明的。一直以來,保護並支持玉依姬的,是度會一族。但是踐踏了這份功績和這種真心的,正是公主自己!」 老人的咆哮迴響在祭壇之屋。 齋抓住益荒的衣服,命他退下。。 「好了,益荒,退下吧。」 「可是……」 少女搖了搖頭,說道。 「好了。……禎壬,我來說一句。」 少女走到益荒的前方,看著楨壬凜然說道。 「我的生命就是罪孽。這不用你說,我也明白。」 是的,在降生之前,她就已經明白了。 「公主正在傾聽神明、傾聽主君的聲音。她並沒有失去身為巫女的力量。雨之所以沒有停止。是因為司管地御柱之神出現了異變。」 禎壬瞇起眼睛,嚴肅地問道。 「……此話當真?「 「說謊有何意義?」 「這是玉依姬聽剄的神喻嗎?」 「……是的。」 老人朝一動不動的玉依姬的背影望去。 他的咆哮聲一直在迴響。祭壇之屋非常廣闊,雨聲和波浪聲不絕於耳,再加上禎壬的回聲,祈禱不被擾亂是不可能的。 然而,玉依姬依然一動不動。 她真如齋所說的那樣,正在全神貫注地傾聽神明的聲音嗎? 禎壬並不這樣認為。 「……五年前……」 齋和益荒吃了一驚。禎壬朝兩人各掃了一眼,繼續說道。 「那時,你本該被逐出這個島的。那樣的話,公主她……!」 強烈的憎恨衝擊著齋。驚濤駭浪般的憎恨之情,將齋的心一塊塊撕碎。 齋的表情變得扭曲,她忍不住大叫起來。 「那麼,為什麼不把我殺掉!?直接對我說放逐的懲罰太輕了,必須以我的生命贖罪,那樣不就好了嗎!」 少女悲痛的聲音在祭壇之屋迴響。她還想繼續說下去,益荒平靜地從身後抱住了她。 「…………」 「不要再釋放更多負面的言靈了,齋大人。」 青年的手臂遮住了少女的面容。老人無法得知此刻的她是什麼表情。 楨壬憤懣地轉身離開,並扔下一句話。 「若能殺掉的話,早在你出生之時就動手了。老夫現在也依然是這樣想的……!」 說完,他從篝火中抽出一根柴,照著腳下的石階向上走。 益荒一直抱著齋,直到禎壬的腳步聲完全消失。 篝火裡的柴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波浪和雨的聲音從未間斷。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兩人感覺到了空氣的流動。 益荒放開了齋。他們看到,之前一直一動不動的玉依姬站了起來。 「公主……」 玉依姬緩步朝齋走來。篝火的火光穿過結界,映照著她的面龐。 她那二十歲左右的面龐上,沒有一絲血色,缺乏生氣的她給人美麗空靈的印象。 「玉依姬,主君說了什麼?」 益荒小聲問道,玉依姬平靜地回答。 「——天照神的神喻被歪曲了。」 益荒和齋大驚失色,玉依姬以平靜的語氣繼續說道。 「降於伊勢的天照神喻,被人替換了字句。此雨並非天意。『天』並不是指天照。」 「那麼,敢同公主,『天』指的是什麼?」 益荒平靜地催促道。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凝重地關注著對話的發展。 玉依姬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她繼續說道。 「『天』是指我們的神明。但我們的神明從不會將旨意降於人心。而天照之力被雨阻隔.也無法傳達正確的言靈。」 這時,大地發出轟鳴。 祭壇之屋發生了輕微的震動。波浪的聲音隨之產生變化。雨聲似乎越來越大了。 玉依姬突然眨了眨眼,說道。 「……不可將公主送往伊勢。」 玉依姬朝身後看了一眼,舉起雙手說道。 「一旦到了伊勢,吾神之神威將無法傳達。企圖破壞地御柱之人,會將公主奪走。」 齋吃驚地屏住呼吸,隨後,她對益荒說道。 「快,益荒。盡快把脩子接到這裡!」 「……是。」 儘管一直在猶豫是否該離開齋的身邊,益荒還是接受了命令。 玉依姬將言靈送到正欲轉身離開的益荒耳中。 「——有人的心被黑暗囚禁。」 益荒回頭望著玉依姬。齋驚訝地問道。 「心,被黑暗囚禁……?」 「這樣下去的話,此人的心一定會被完全囚禁、並將被奪走。他將化為毀滅地御柱的力量。」 齋和益荒驚訝得說不出話。 「此人,究竟……?」 齋不由得扯住玉依姬的衣角問道。益荒輕柔地將她的手撥開。 他抱住少女,並試圖從玉依姬口中聽到更多的言靈。 「可有將此人從咒縛中解放之術?」 「將他帶到這裡。神明在召喚他。」 說完。玉依姬轉身,緩步穿過結界,回到原來的地方跪下。 齋望著她的背影,臉上掛著苦澀的神情。 益荒看著齋,單膝跪地說道。 「齋大人。禎壬所說的話……」 齋打斷了他的話,隨後,搖著頭說道。 「已經沒關係了。……益荒,公主的預言,你如何看待?」 要判斷巫女的預言正確與否,必須有審神者。但齋不具有那樣的能力。 益荒平靜地回答道。 「我認為,那一定是神明的話。」 「那麼——」 齋看著益荒說道。 「你必須遵循神明的意志。另外,將被黑暗囚禁之人也帶到這裡,帶搗公主身邊。」 「齋大人,我不知道此人是誰。」 齋低下了頭。是啊,益荒沒有那樣的力量。 「……我會盡力找出此人的,至於是否能成功,我也不知道……」 益荒輕輕點頭,他撥開垂在齋臉頰上的頭髮,無聲地站了起來。 「我會把內親王帶來的。」 「千萬不可將她交給伊勢或是度會。」 「是。」 說完,益荒消失在黑暗中。 齋發出沉重的歎息。 她望著一動不動的玉依姬,悄聲說道。 「……為了傾聽那種程度的神喻,竟然花了如此長的時間……」 玉依姬並沒有失去力量,可是,她的力量正在減弱,這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失去力量,就意味著生命的***即將熄滅。當她的生命終結,她的靈魂將化為一縷支撐地御柱的光芒。 齋握緊雙手說道。 「在完全消失之前……」 為了找出玉依姬所說之人,齋閉目端坐,進入玄夢之中。 ※※※※※ 越過逢阪山的一行人終於到達了大津。 脩子與彰子坐在磯部的人抬的轎子中,兩名身著壺裝束、披著蓑衣的女官在一旁徒步行走,另有負責搬運行李的農夫三人、負責警衛的武官五人,以及大中臣春清、磯部守直和安倍晴明。 內親王的隨從僅有此數人。 磯部的人已先行一步,到宿泊的別宮裡做迎接準備。 原本以為在泥濘的山路上行走是非常困難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實際上並沒有那麼辛苦。 而一行人之所以能輕鬆地在山路上前進,全是安倍晴明的功勞。 他給所有人和馬都施了咒,使人腳和馬蹄不會陷入泥中,此外,他還在路上向山神祈禱,祈求他保佑一行人旅途的平安。可能是因為晴明在出發前以防萬一向貴船的祭神請了願的緣故,山神似乎也願意助他們一臂之力。 神明也很想讓雨停止。畢竟,內親王是受天照大神的召喚而來,神明會不留餘力地給予一行人幫助。 在進入逢阪山之前,彰子見到了脩子。 聽說脩子從未見過籐壺的中宮,她有些放心了。雖說晴明施下的勾玉之術能瞞過脩子的眼睛,但她與中宮從未見過面,這就更好了。 看到其他人或徒步、或騎馬前行,惟有自己要與脩子同坐轎中,彰子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但在守直對她說她所承擔的是陪伴年幼的脩子之職後,彰子乖乖地坐進了轎中。 雨聲不斷。 擊打著樹木的雨聲,比在王都內聽到的更猛烈。 在上坡的時候,轎子也沒有絲毫傾斜,彰子對如此盡心盡力的磯部轎夫充滿了感激,並一直觀察著脩子的神情。 見面之後,彰子向脩子打招呼,脩子只是默默地點點頭。坐上轎子前進了一段時間,幼小的公主依然保持沉默。 彰子一直在想,這可怎麼辦。 進入大津之後,脩子依然不說話。 也許是為了輕鬆一些,脩子並沒有穿正裝,而是身著單衣,從切褲下緣露出的腳趾毫無血色。 「……公主殿下,您冷嗎?」 被問到的脩子嚇了一跳,她吃驚地看著彰子。 彰子沒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又問了一次。 「您冷嗎?您的腳趾發自,如果冷的話……」 脩子如撥浪鼓般搖著頭,她終於開口小聲答道。 「我不冷……你呢?」 彰子微笑著卸答道。 「我也不冷,謝謝您的關心。」 脩子眨了眨眼,朝轎子外望去。 兩位身著壺裝束的女官緊隨轎後。一位是風音,另一位是阿雲。 在見到彰子之前。脩子就從風音那裡聽說了。這次同行的小姐住在晴明府,因此一起踏上這趟伊勢之行。 由於自己去伊勢,害這位小姐不得不同行。脩子擔心地想,她該不會因此發火,不理睬自己吧。 不過,她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脩子歪著頭,驚訝地問道。 「……怎麼了?你還好吧?」 「您指什麼?」 儘管感到不解,彰子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這讓脩子感到更奇怪了。 「伊勢那麼遠,你也一定不想去,但由於不得不和我同行才上路的。」 「是啊……」 「父王說,這是為了讓我不感到寂寞,不過,我沒事的,所以。你不必勉強自己同去。」 彰子眨了眨眼。公主的言下之意,是告訴自己想回王都的話,就儘管回去吧。 彰子平靜地看著脩子,搖了搖頭。 「不。我會和公主一起去。」 脩子盯著彰子看了一會兒,隨後將目光移開,說道。 「也好。」 兩人沉默了好長時間。 雨一直下著,儘管早巳經聽慣了雨聲,但一想到正被雨淋的人們,脩子就感到非常難受。 要下到什麼時候啊,脩子低聲說道。 「你是住在晴明府中的吧。」 「是的。」 彰子點頭回答,脩子看著她,問道。 「……那裡有妖怪出現嗎?」 被問到的彰子吃了一驚,她苦笑著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是的,偶爾有妖怪到訪。」 「你不害怕嗎?」 彰子輕輕搖頭。 「怎麼會害怕呢。來安倍府的妖怪品性都很好,也很有趣。」 ——小姐,小——姐—— ——一起玩吧。 ——哦,今天是幫晴明的孫子做衣服啊,手藝不錯呀。 「雖然喜歡惡作劇,但非常友善……」 ——只要和車說,想去多遠的地方都可以帶你去。 ——去集市的話,行李很重的。 ——沒問題吧,車—— 彰子瞇著眼睛。 昕到雜鬼們的話,牛車之妖緩慢地飛起,車身搖晃著,發出咯吱咯歧的聲響。 「還有看起來可怕,其實心地非常善良的車妖……」 看到彰子微笑著,脩子放心了。 彰子望著遠方,淚滴從她那白皙的臉龐滑落。 「和我約定,說總有一天要帶我去貴船……」 ——明年夏天的時候,去和螢見面吧…… 彰子再也無法忍住淚水,她以雙手掩面而泣。 和那時一樣充滿歡笑的日子,還會再來嗎? 如果能夠再來的話,又是什麼時候呢? 脩子輕輕摸著彰子的手,小聲說道。 「……對不起……」 彰子搖了搖頭。 不,這不是脩子的錯。可是,此刻彰子只能發出嗚咽聲,卻說不出一句話。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年幼的公主不住地向淚流滿面的彰子道歉。 第八章 儘管受命清晨出發,但昌浩還是顯得坐臥不安。 不過,他必須和昌親一起去,不得擅自行動。 難以入眠,昌浩在床上無數次地輾轉反側。 每次這樣,小怪都會小聲地說不睡的話身體會撐不住的。 昌浩也明白,但他的心卻無法平靜下來。 他的耳中響起通通的心跳聲。 雨聲從外面傳來。與持續的心跳聲交織在一起。 他的心中響起跳動的聲音,那種聲音與心臟的悸動不同,存在於內心的最深處。每次響起,都讓他覺得心頭一緊,沉重的感覺傳遍全身。 好痛,內心好痛。 那種聲音、雨的聲音、心跳的聲音,在昌浩的內心交織。他的內心深處,靈魂深處在不斷地發出吶喊。 內心沉重,身體如灌了鉛般沉重,使昌浩無法動彈。 他想變強。變得更強,更厲害,變得有能力保護她。為此,他需要力量。 需要力量,極度需要力量。 昌浩的心中突然產生某種悸動。 那是一種灰暗的情緒,這種情緒正逐漸向全身擴散,將吶喊聲湮沒,把一切覆蓋。 通通的心跳聲,讓昌浩的心冷卻下來。 不絕的雨聲,是昌浩自責的聲音。 為什麼自己無法動彈,為什麼自己無力保護她,明明許下過誓言的,卻為什麼…… 越想,昌浩越覺得這種想法要將他壓迫得幾乎崩潰。 心跳聲不停地響著。 「……」 紛雜的雨聲,蓋過了一切聲音。 ——可別墮落了哦,安倍昌浩。 那個男子的聲音再次在他的耳中響起。 微弱的***消失之時,他的心跳也逐漸趨於平緩。 昌浩輕吸一口氣,隨後如失去知覺般墜入睡眠的深淵。 小怪一直觀察著昌浩。 在確認熟睡的昌浩發出均勻的呼吸之後,它也放下心了。 「……那傢伙。」 小怪想起那個身穿墨染之衣的背影,以及那副帶著不屑笑容的嘴臉,恨恨地說道。 「在那一刻,就施下了詛咒啊。」 它那晚霞般的瞳孔中燃起了火焰。 那個平時根本不會用正眼看昌浩的男子故意叫他的名字,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意義。 儘管他說獵殺小孩子會讓他感到良心不安,但那番話並非出於溫黍的本性,只是單純地感到不安而已,那個男子就是這樣的傢伙。 即便這樣。 小怪不甘地咬緊了牙,露出嚴峻的目光。 自己和晴明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那個男子做到了。從這一點看,也許應該感激他。 嚴重的創傷,拘束於其中會讓人走向黑暗,碰觸它則能輕易將人推入黑暗。 小怪非常明白這一點。 昌浩現在正閉著眼睛站在懸崖絕壁之處,踏錯一步將墜入萬丈深淵。 他的內心受到了嚴重的創傷,這是憑自己的力量無法癒合的。 晴明和小怪也無法治癒他的創傷,貿然觸摸傷口的話,別說治癒了,甚至有可能將傷口擴大,使他的心崩潰。 要擴大別人的傷口很容易,只需帶著惡意繼續對其攻擊就可以了。那樣的話,他本人沒有察覺的創傷將更加惡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受到創傷的他,將逐漸對內心的傷痛習以為常。 心要將傷痛傾訴出來,可是,痛覺變得遲鈍的話,就完全無法感受到這種傾訴。因此,心會聚集更多的痛苦,使痛苦的存在得到承認。 小怪對昌浩現在的內心瞭如指掌。所以,它不能去觸碰。小怪非常瞭解他,也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小怪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憤懣。 小怪將頭枕於交差的前足上,突然,它感受到一股視線。 於是開始環顧四周。 「…………?」 安倩府有強大的結界保護。無論是誰都難以侵入。 可是,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股視線。 小怪對這股視線有印象。這股視線和在同胞們被擊倒的那一夜感受到的視線相同。 「究竟,是誰……?」 ※※※※※ 從玄夢中醒來的齋平靜地站了起來。 必須通知益荒。 齋上了一半的石階,突然回顧身後。 玉依姬正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那裡。 齋痛苦地瞇起眼睛,隨後繼續攀登石階。 ※※※※※ 卯時結束的時候,昌親出現在安倍府。 和早已做好準備等待著他的昌浩一起立刻動身。 由於是清晨,路上的行人並不多。發現昌浩他們準備出門,車之輔提出送他們到半路。 昌浩答應了,並簡短地向被車妖嚇了一跳的昌親做出說明。 兩人與小怪坐上車之後,車之輔朝逢阪之關奔去。 巨大的晃動讓車噶嗒作響。 昌親緊緊抓住扶手,露出苦笑。 「這場雨讓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要穿過逢阪山恐怕不容易吧。」 一面疾馳一邊避開水坑的車之輔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小怪發出沉重的歎息。 「小怪?」 與面露停奇之色的昌浩相對,昌親慌忙開口答道。 「啊。沒什麼,別在意。真的。」 昌浩睜大眼睛問道。 「哥哥,你能聽懂車之輔說的話?」 「啊?嗯,勉強明白吧。」 車之輔說的是,山路難行,實在抱歉。 昌浩驚得說不出話來,在他身邊的小怪則說道。 「哦,不愧是吉昌的次子啊。」 「多謝誇獎。」 昌親苦笑起來。聽不懂兩人的談話的,大概只有昌浩一人吧。 昌親被叫做吉昌的次子,而決不會被叫做晴明的孫子。 不過由於對這種叫法完全沒有討厭的感覺,昌親的表現泰然自若。 昌浩緊抓住扶手,透過車簾朝前方望去。 被雨霧籠罩的山越來越近了,穿過那座山,就可以看到鳩海。 昌浩一次也沒看到過鳩海。 儘管以前就一直想去那個大津一次,但沒想到這次前去是以這樣的形式。 「昌浩。」 聽到哥哥叫自己。昌浩回過頭。昌親以平靜的目光看著他說道。 「儘管事情緊急,但別勉強行事。性急的話,只會失去冷靜的判斷能力,這一點,你是明白的吧。」 小怪看著昌親,似乎想說些什麼。 儘管不明白話語的意思,昌浩還是點了點頭. 小怪輕歎了一聲。昌親不愧是吉昌的次子,也毫無疑問是昌浩的兄長。 ※※※※※ 出發後四日的傍晚,內親王脩子一行到達了垂水的別官。 儘管依然陰雨連綿,但她覺得雨沒有在都的時候大了。 到達別宮之後,晴明呼了一口氣,神情嚴肅地看著積雨雲。 「怎麼了,晴明。」 隱形的太陰在一旁問道。晴明望著天空,低聲說道。 「總覺得心中無法平靜。雖然之前一路走來都沒發生什麼事……」 在出發之日的早晨,晴明就隱約有這樣的感覺。而這種預感正日復一日地不斷膨脹。 磯部守直來到站在門口的晴明身邊。 「晴明大人,您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能就這樣平安地到達伊勢就好。」 守直輕聲笑道。 「到了這裡,離伊勢就不遠了。明天即將翻越的鈴鹿山麓對面就是伊勢國。只要到了伊勢,就再也沒人能出手了。」 這句話中有讓晴明在意的地方。 「你是說,再也沒人能出手……?」 守直點點頭說道。 「是的,請放心吧。」 守直行了個禮,走進宮內確認脩子的情況。 晴明神色嚴峻地目送他離去。 「……什麼意思啊?」 隱藏身形的太陰也感到奇怪,晴明朝她一瞥。 「你也這麼認為啊。」 「是的。」 回答完畢,太陰立刻現身。身體被風圍繞,浮在空中的她有著和晴明同樣的眼神。 「因為,那樣的說法,就像是說有什麼人盯上了我們一樣。事情如此緊急,我當然在意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總之,要讓守直快一些。 但是,無論多麼緊急,轎子也不可能走得很快。而且,有兩名只能步行的女性。 只要風音願意。她可以在山路上如飛燕般輕盈地疾行,不過,她的這種樣子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對騎馬前進的晴明而言,再加快速度的話負擔也會加重。 晴明小聲說道。 「真是的。乾脆你用風把我、彰子大人和公主殿下一起帶到伊勢的齋宮寮算了。」 太陰歎道。 「只要晴明大人下令,我立刻就辦哦。」 晴明鬆了鬆關節,搖頭說道。 「啊,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再怎麼說,扔下把公主殿下帶到這裡的磯部的神職他們,這樣的事我可做不出。」 聽完主人的話,太陰撲哧笑了。 「公主殿下她們怎麼樣了?」 太陰朝裡面看了一眼。 「看起來很疲倦。彰子公主也一臉疲倦的神情。公主殿下臉色發青,正躺著休息呢。」 晴明面色嚴肅地說道。對幼小的她們而言,這樣的急行軍確實辛苦。 「剛才過來的守直已經命人準備湯藥了。說真的,讓她們休息一天比較好。」 話雖這麼說,卻不能這樣做。在到達伊勢齋宮寮之前,容不得他們有一刻的停頓。 「晴明。待會兒給她們施放咒語怎麼樣,至少,讓她們感到舒服一些。」 聽了神將的話,晴明點了點頭。他準備在用過晚飯之後去公主的房間。 磯部守直來到垂水別宮最深處脩子的房間。 「公主殿下,您感覺怎麼樣?」 多次詢問之後,脩子以虛弱的聲音回答道。 「……我……我沒事……」 她的聲音聽起來根本不像沒事的人,這讓守直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您有什麼需要嗎?我去給您準備。」 「……」 沒有回答。在幾重陰影中,出現了一位女性的身影。 「現在請讓她休息一會兒,謝謝關心。」 這位面帶微笑的女官眼中卻只有冰冷。她就是阿雲。 守直行了一禮,站定身說道。 「那麼,有需要的時候我會再來的。」 目送守直離開的阿雲眼中放出光輝。 「……磯部守直。」 她低語著,眼中閃著奇怪的光。 守直的身影已經消失的走廊,這時,背後傳來了疑問聲。 「阿雲大人,您怎麼了?」 阿雲搖了搖頭,微笑道。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雲居大人,這裡就交給我吧,請好好休息。」 在幾重陰影中現身的風音微笑著搖了搖頭。 「謝謝您的關心。不過,我想陪伴公主殿下到她睡熟。阿雲大人您也請去休息吧。」 阿雲半閉跟睛說道。 「……那麼,請容我暫時告退。」 阿雲優雅地行了個禮。從座位退下。 風音舒了口氣。 「——那個女子……」 之前一直將神氣完全隱藏的六合出現在風音身邊,風音輕輕點了點頭。 「對守直大人抱有敵意。」 風音在陰影中聽到了守直和阿雲的對話,感受到阿雲盯著守直背影的目光中散發著殺意。 「……彩輝,我……感到非常不安。」 六合無言。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們。」 無論是白天前行的時候,還是夜晚在別宮的時候,她都感覺到有人在暗中監視著。 「我也一樣。」 「彩輝也感覺到了?」 風音吃驚得睜大了眼睛。一瞬間,他那修長的身影出現了。 「我和太陰一起搜索了周圍,但什麼也沒找到。不過,確實感受到了一股視線。」 白天,在晴明的命令下,他們進行了大範圍的搜索,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不過,晴明和神將們都給自己敲響了警鐘。 六合看著抬起頭的風音,淡然說道。 「一旦發生不測,公主殿下和彰子就拜託你了。」 作為晴明的式神,他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 風音立刻點了點頭。雖然她想留在他的身邊,但是把一切交給他而自己守在裡面,並不符合風音的性格。風音所希望的,是在必要的時候拿起武器,與六合一同戰鬥。 六合也明白這是痛苦的選擇。但他很高興,風音願意讓他決定自己的意志。 「公主,公主。怎麼了?啊,神將,你這傢伙在做什麼?」 扇著翅膀飛來的嵬一見到六合,就怒目相向。 無言的氣氛突然被打破,風音不禁輕輕苦笑起來。 ※※※※※ 在臨近垂水別宮的樹蔭下,站立著幾個人影。 「……明天即將翻越鈴鹿。今晚就動手。」 頭領模樣的男子放眼向眾人望去。所有人都平靜地點了點頭。 等別宮的***消失,就開始行動。 「受到反擊怎麼辦?」 聽到提問,男子以暗淡的眼神回答道。 「沒關係,礙事的傢伙要一個不留地排除掉。」 黑暗中,人影躥動。 身穿溶於暗夜的漆黑衣服的男子們相互交換了眼色之後,無聲地四散開去。 第九章 時間即將到丑時。 在脩子與彰子的床邊休息的風音,感受到危險的氣息而醒了過來。 她立刻起身,觀察周圍的情況。 六合在她身邊現身。 「被包圍了。」 風音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快速穿好衣服之後,她走向旁邊的床。 「公主、籐花大人,快起來。」 風音搖了搖躺在床上的兩人,疲倦的兩人儘管睡眼惺忪,但在多次搖晃之下還是醒了過來。 黑暗中,風音說道。 「起來,穿好衣服,快。」 「雲居大人……?」 彰子害怕得縮起身子。 風音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在她的額頭上,念道。 「驅趕暗夜,五芒之印降臨光芒。」 並迅速地描繪出五芒星。 這時,本來漆黑一片的眼前,周圍環境的輪廓逐漸變得明晰。黑暗消失了,如同點亮了微弱的***一般。 「這是……」 風音對在吃驚的彰子身邊縮起身體的脩子也施下了咒語,並對兩人說道。 「這是暗視之術,快穿戴好,盡量別弄出聲音。」 脩子與彰子急忙穿好衣服。這時,包圍了整個別宮的異樣氣息也逐漸逼近了。 「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兩位少女相互依偎著點了點頭。彰子緊緊抱住脩子。比起自己,年紀更小的公主更需要保護。 突然,雨聲消失了,多日來連綿不絕的陰雨,竟然如此突然地停了。 在覺察到異變的彰子屏住了呼吸的同時,整個別宮伴隨著轟鳴聲開始劇烈搖晃。 在覺察到異變的彰子屏住了呼吸的同時,整個別宮伴隨著轟鳴聲開始劇烈搖晃。 「太陰,保護晴明。」 六合現身大叫道。 在別宮外待命的太陰以捲起的龍捲風代替回答。 雨之所以消失,是因為別宮被結界包圍了。 異樣的氣息逐漸擴散,彷彿要將整個別宮吞沒。 幾個身影出現了。這些身影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迅速逼近別宮。 「六合,太陰!」 身穿狩衣服的晴明飛身而出。以暗視之術洞穿黑暗的晴明意識到別宮被完全包圍,於是大聲叫道。 這時,磯部守直也趕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這是……」 晴明一面結印,一面對說不出話來的守直叫道。 「引導眾人避難,快!」 可是,守直卻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不,逃不掉的……」 「守直大人!?你說什麼……!」 晴明驚愕地回過頭只見守直以凶狠的神情瞪著襲擊者。 「……果然……來了啊……!」 轟鳴聲響了起來。 此處不可久留。 直覺讓風音催促脩子她們。 「到外面去吧。留在這裡的話,一旦被攻進來,就無處可逃了。」 脩子她們按風音所說的,朝走廊跑去。 這時,阿雲出現了。 「阿雲大人?」 風音停住了腳步,阿雲厲聲說道。 「把公主交給我。」 風音的臉色變得嚴肅。 「……為什麼?」 整個別宮發出擠壓斷裂的聲音,劇烈的轟鳴,嚇得脩子與彰子完全發不出聲音。 風音以自己的身體庇護著脩子她們,並極力與阿雲保持距離。 她的內心敲響了警鐘。警告自己,需要提防的不是外面的敵人,而是眼前這名女性。 阿雲脫下披在身上的的外褂,說道。 「決不能將公主交給那些傢伙。這是主君之命。」 阿雲的雙眸中光芒閃現。 風音呼了口氣。 「你果然……」 眨眼間,阿雲的容貌發生了變化。黑色的頭髮逐漸褪色,隨著低沉的聲音,她身上的衣著也變了樣。 風音脫下沉重的外衣。因為那會影響行動。 「把公主交給我。抵抗的話,決不輕饒。」 「阿雲,你究竟是什麼人?」 風音一面保護著兩人,一面後退,阿雲面無表情地答道。 「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剎那間,漆黑之影穿過牆壁出現。 「目標是公主,找出其所在!」 虛空眾放出的爪牙一同咆哮起來。它們是鳥類和獸類,漆黑的身影猶如疾風般四下移動,玩弄一般打倒了一個又一個警衛。 無數災星站在別宮前。 「歸命!本不生!如來!大暫願!虛空無相!一切如來!」 詠唱真言的晴明怒吼著結印。 「歸命!普遍!諾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摧破!恐怖!忿怒聖語!不動明王!」 向前衝的爪牙們一起被衝擊彈開。 靈力隨著轟鳴聲爆發。 而置身於爆風之中的虛空中頭目很快便覺察到又產生了與這陣風不同的龍卷,不禁睜大了眼睛。 「什麼……!?」 他定睛一看,在龍卷的中心,有一個僅能辨別輪廓的模糊身影。 那是—— 他匯聚精神,終於看出,那是擁有與人類相似身形的異形之影。 「那是什麼啊?」 那樣的傢伙,怎麼會和內親王在一起。那簡直是—— 站在首領身邊的男子叫了起來。 「阿雲……!?」 虛空眾的首領屏住了呼吸。那個女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可能的,為什麼會……?!」 頭目不由得叫出聲來。 「上!」 他命令手下向前衝。 「阻止阿雲,她的目標是內親王。」 手下立刻四散開。 頭目將手指放入口中,吹響了口哨。 在聲音響起的瞬間,飛在空中的漆黑鳥群朝著一處落下。以風將鳥擊落的太陰將視線移向某處。 別宮的一角由內側開始破裂。飛散的碎片中,躍出兩個身影。 「風、風音?」 驚奇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的太陰,發現了在開了個大洞的別宮中相互依偎的脩子與彰子。 「公主!」 聽到從天而降的太陰的聲音,彰子感到有些驚奇。 地移動著視線,看清了黑夜中的神將的身形。 「太陰!」 剛叫出聲,彰子就感受到劇烈的衝擊,她反射性地抱住脩子,俯下身去。 阿雲放出的衝擊波與風音編織的障壁相撞,力量相互抵消,產生的激烈爆風將兩人吹開。 漆黑的野獸們趁機群起逼近彰子她們。 彰子驚叫起來,抱著雙目緊閉、死死抓著自己的脩子,拚命站了起來。 必須逃跑。 野獸與鳥群追趕著朝宮內逃跑的兩人。 彰子與脩子使出全力想要逃跑,可是,腳卻不聽使喚。 「公主!籐花大人!」 風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別宮內部並不十分寬敞。 稍微奔跑一段就會被逼到死角。 因此,在聽到風音說「跑到外面去」的時候,兩人已經被野獸逼得無路可逃了。 雖然想要逃離別宮,出路卻被野獸們阻斷了。 彰子將脩子護在身後。 「公主,在哪裡?」 在這裡,彰子雖然很想這樣回答,可是,她卻發不出聲音。在靈氣捲起的漩渦中,彰子的意識被緊緊綁住。 逐漸逼近的野獸們瞄準了脩子與彰子。 彰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 救命啊,昌浩——! ※※※※※ 在岩石後面打盹的昌浩感到有人呼叫自己,連忙跳起來。 「……」 連續四天馬不停蹄地前進,入夜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道路的艱險使距離比想像中更加遙遠了。疲勞使雙腳不昕使喚。他冒著雨,尋找到一個岩石場做片刻歇息。 在離出口近的地方蜷成一團的小怪望著岩石場外的一線天空。 看到它這樣,昌浩站起來問道。 「怎麼了,小怪?」 小怪回頭應道。 「……沒、沒什麼。」 不過,昌浩憑借直覺,察覺到了它話語中的一絲猶豫和困惑。 「騙人,沒什麼的話,小怪你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小怪很想說點什麼來辯解。但這種時候的昌浩總是異常機靈。 於是。小怪放棄了這個念頭,歎了口氣回答道。 「六合他們的神氣,我感受到了。」i 「啊?」 儘管不明白他說的話,昌浩還是表現出了驚訝的神色。小怪面色嚴峻地說道。 「一定發生了什麼。」 昌浩的心開始劇烈跳動。 他反射性地想奔跑,雙腳卻被泥絆到。 「哇……!」 昌浩立刻用手支撐身體,重新站立起來。 小怪將被雨水擊打全身的昌浩拉到岩石後面。 「小怪,你說一定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什麼……!」 小怪搖了搖頭。由於距離過於遙遠,它無法感知具體情況。不過,同胞們的神氣正在高漲。其中,六合的神氣特別強烈,那是戰鬥之時才會出現的。 小怪無法像風將和水將那樣,與遠方的同胞通信,儘管能感受到神氣,但也僅限於此。 昌浩拍打著自己那由於疲勞而不聽使喚的雙腳,恨不得立刻趕過去。 「昌浩,等等。」 昌親醒來,喚住了昌浩。他感受到,回頭望向自己的弟弟眼中,搖晃著危險之影。 「聽著,就算以現在的狀態趕去,也什麼都做不到。相反,在雨中耗盡力量而無法行動的話,將會危及性命。」 「可是……」 「聽我的,冷靜一些。我們動不了,不過,騰蛇的話……」 說著,昌親向小怪望去。 聽到這句話,小怪睜大了眼睛。 小怪盯著昌親看了片刻,卻搖了搖頭。 「……距離不算短。就算趕過去,一切也都結束了。」 小怪搖著尾巴,以低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兩位,冷靜點想一下。和六合與太陰他們在一起的,是安倍晴明啊。」 昌親與昌浩同時屏住了呼吸。小怪平靜地接著說道。 「雖然年邁,卻身經百戰。要相信他。」 接著,小怪打量著昌浩說道。 「昌浩,你所說過的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有晴明在,他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彰子的,彰子絕對不會有事。」 昌浩的心跳猛然加俠。 面對無話可說的昌浩,小怪補充道。 「相信他吧,他可是才華絕代的陰陽師啊。」 昌浩的心撲通直跳。 他明白。只要有安倍晴明在,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放心。 可是。昌浩確實聽到了呼喚自己的聲音,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聽到的。 昌浩的心劇烈跳動。巨大的雨聲敲擊著他的腦海,彷彿要將心跳聲蓋過。 他低下頭。摀住雙耳。 嘈雜的聲音久久不絕,使他的心無法得到片刻寧靜。 昌浩剛閉上眼睛,閃電就出現在眼前,只要入睡,那種情景就會反覆出現在腦海中。 雨聲不斷。只要聽著這樣的聲音,他的內心就無法平靜。 昌親不語,只是默默拍著弟弟的肩。昌浩也將身體靠向哥哥。 ※※※※※ 在野獸們撲上來的瞬間,黑影從彰子的身後一躍而出。 「消失吧!」 展開雙翼的烏鴉發出怒吼,強烈的神力從其雙翼傾瀉而出。 神力伴隨閃光而爆發,野獸在剎那間灰飛煙滅。 嵬在彰子面前落下,憤怒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襲擊這樣幼小的孩子,簡直天理難容。」 「嵬。」 脩子走過來,抱起嵬。看到她的眼中搖曳著淚花,嵬慌忙張開喙說道。 「內親王,沒什麼好害怕的。儘管非常沒意思,但十二神將一定會將敵人殲滅的,在那之前,我會一直伴隨內親王的。」 「嗯,我明白了。」 脩子點頭,緊緊抱住嵬。 「內親王,像這樣抱著我的話,一旦發生什麼,我可無法立刻做出反擊了啊……」 可是,脩子依然緊緊抱住烏鴉。絲毫不願放開它。嵬明白,她是在極力忍受內心的恐懼。 彰子帶著脩子離開那裡,朝風音所在之處走去。 轟鳴聲不絕於耳。這如尖刀般刺向耳朵的聲音,似乎是某種鳴叫聲。 這究竟是什麼啊?還有,那個叫阿雲的女官,她變化後的樣子,簡直就像是自己熟悉的神將。 阿雲究竟是什麼人?她說過,把公主交給我。 究竟發生了什麼啊?不是說只要去伊勢就行了嗎? 彰子一面思考著,一面尋找風音。她察覺到一股強烈的靈氣,於是朝那個方向跑去。 暗夜中,襲擊仍在繼續。 「縛!」 晴明施放神咒。野獸們被束縛住,隨後立刻消失。這樣的光景重複上演著。 敵人隱藏身形。漆黑的鳥群和野獸們襲向晴明。晴明一面將潮水般襲來的無數敵人擊倒,一面迅速結印,以結界保護受傷者。 即使是如晴明這樣的強者,也開始大口地喘氣。 「現在使用離魂術的話……」 他的心中給出的否定的答案。若在宿體與魂魄分離的那一瞬被襲擊,就算是晴明這樣的強者也會被瞬間擊倒,毫無反擊的機會。 儘管太陰與六合不斷將野獸們打倒,但只要操縱它們的人沒被打敗,這一切就毫無意義。 晴明集中精神,觀察著四周。 雨之所以停了,是因為這一帶被某種東西包圍。可以把這種東西看作一個巨大的結界。 必須打破現狀,盡快和脩子與彰子會合。她們兩人的安全,應該是最優先考慮的。 「——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晴明一面調整呼吸,一面向自己的內心發問。 過了片刻,他的內心給出了回答。 衝破包圍。 儘管不明白理由,但晴明的這種直覺,已經拯救過他自已多次了。 晴明轉向兩名神將,以嚴厲的語氣命令道。 「六合,太陰!用盡全力,將包圍別宮的結界打破。」 兩人以更加高漲的神氣代替回答,隨後,將神氣爆發。 衝擊使包圍這一帶的結界消散。 轟鳴聲顫動著大地。 腳下大地發出的聲響逐漸被吸入地底深處。 同時,大舉逼近的野獸們也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 從天而降的太陰疑惑地觀察著周圍。 雨水再次降下,之前一直被彈開的雨滴毫無阻礙地再次傾瀉而下。 晴明舒了口氣,立刻起身。 「彰子大人和公主殿下怎麼樣了!?」 晴明將傷者交給太陰,自己與六合趕去脩子她們所在之處。 另一方面,風音正與阿雲對峙。 靈力的相互撞擊,不僅會給兩人造成傷害,也將危及脩子她們,因此,她不能使出全力。 風音不惜一切,也要保護脩子與彰子兩人。 逐漸拉近距離的兩人發現,脩子與彰子從殘破不堪的別宮裡面出來了。 「不可以過來!」 風音大叫的同時,阿雲一躍而起,遲了半瞬的風音急忙迎上,將阿雲擊飛。 翻身著地的阿雲的面容因憤怒變得扭曲。接著,她朝四周不斷掃視。 覺察到她的焦急,風音感到驚訝而鎖起眉頭。為什麼她會如此焦急呢? 被雨水擊打的風音與阿雲都渾身濕透。雨水加重了衣服的重量。 風音上前一步。突然,無數黑影從草叢中躥出。 「什麼……!?」 風音非常驚愕。自己竟然完全沒察覺到氣息。 身著黑衣的蒙面人手持利器,本能告訴風音,他們中每一個都擁有強大的靈力。 「來者何人……!?」 無人回答。黑衣人將利器舞得密不透風,以此威嚇風音,並瞄準了站立不動的脩子她們。 風音瞪著眼前無數的敵人。如果只有阿雲一個還好,但現在被如此眾多的敵人圍住,自己根本無法出手。 阿雲朝黑衣人掃了一眼。 被掃視的人也以充滿敵意的目光回瞪了她。 風音察覺了這可以的氣氛。他們不是同夥嗎?難道自己想錯了。 「……哪一個是內親王?」 黑衣男子說話了。風音並不回答。 儘管這群男子是沖內親王而來的,但他們並不認識她,可是阿雲認識。 風音將視線移向阿雲,看到她正注視著脩子她們。 突然,蒙面男子笑了。 「……女人,你是在保護內親王吧?」 風音沒有回答。她感到背後躥起一陣寒意。 蒙面男子舉起一隻手。其他男子收到指示,一齊釋放殺氣。 「你要保護的那一個一定就是內親王。」 風音渾身顫慄。男子們的手中捲起的靈力漩渦,變成了箭的形狀。 無數的靈箭一齊射向彰子她們。 「公主!」 風音驚叫著伸出手,無數靈箭射向她的背後。 「……」 被彰子緊抱的脩子發出尖利的叫聲。 「風音!」, 一個黑影躍到她的眼前,以神力將射來的靈箭盡數擋開,並扶住即將倒地的風音。 「公主殿下!」 來得稍遲的晴明開始結印。並發出怒吼。 「雷灼光華!」 一道電光在雨雲中劃破長空。 「急急如律令——!」 閃電隨著轟鳴聲從天而降,將男子們炸得四散而倒。 白銀之光射進慣於夜視的視界,無論是誰都應該由於視網膜被刺傷而無法行動。可是—— 風在咆哮。男子放出的爪牙根本無懼於閃電,準備撲向朝脩子與彰子。 同時,有一個人在發足奔跑。這個發出撕裂長空的驚叫的人,是誰呢? 彰子感受到自己手心那微弱的溫暖正逐漸消失,於是反射性地想走過去。可是,她突然倒在了泥水中。 「………………!」 那個人趕到了難以呼吸的彰子身邊。彰子睜開眼睛,只看到眼前一片綠光,卻無法分辨出來者是誰。那人以被雨水淋濕的冰冷枯瘦之手抓住彰子的手。 「啊……!」 迅速將彰子抱起的晴明追趕著被野獸們抓住的脩子。 抓住了嬌小少女的野獸被六合以銀槍打倒,風音向脩子伸出手。 可是,黑衣男子卻搶先一步抓住了脩子。 「公主!」 然而,阻擋在這個將脩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男子面前的,卻是阿雲。 無數靈箭刺進從男子手中奪過脩子的阿雲背後。不僅如此,她的小腹也被白刃刺穿。 鮮血四濺。阿雲抓著脩子,蹲了下去。男子搶過脩子,低聲笑道。 「你也葬身此地吧,阿雲。」 男子舉起太刀正準備揮下,一陣疾風自天空而降。 第十章 麾下的刀刃本該斬下阿雲的頭顱,然而。風將阿雲捲開了。 男子渾身躥起凌厲的殺氣,搜尋著救了阿雲的人。 雨中,男子立於崩塌的別宮上,以手腕抓著阿雲,看著男子們。 頭目揚起眉毛沉吟。 「益荒……!」 負傷的阿雲勉強睜開眼睛,不甘地一字一頓說道。 「……益…………荒……請把內親王……」 益荒朝被頭目抓住的脩子掃了一眼,他的眼中迸射出凌厲的光芒。 被其目光掃到的頭目嚥了一口唾沫,但隨後又嗤笑起來。 「你來做什麼,益荒。內親王由我們帶去宮裡,沒你出場的份。」 這時,脩子低聲怒吼道。 「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烏鴉終於從閉著雙眼、身體僵硬的脩子懷中爬了出來,張開喙大叫。 「還不放手嗎,邪魔歪道——」 被其神力擊中的頭目飛了出去。 風音急忙抱住由於反作用力而差點摔倒的脩子。在熟悉之人的懷抱中,脩子的身體終於可以活動,並開始顫抖。 風音放心地吐了一口氣,說道。 「幹得漂亮,嵬……!」 受到風音誇獎的嵬得意地挺起胸脯。 益荒抱起發出微弱呻吟的阿雲,翻身躍起。 「我會再來迎接內親王的。在那之前,千萬別讓她落入虛空眾手中。」 說完,益荒抱著阿雲消失了。 被叫做虛空眾的男子們也趁晴明和益荒談話的時候離開了。 所有人都疲憊不堪。 渾身泥水的彰子和晴明把脩子帶到別宮中沒被破壞的床上休息。 將渾身冰冷的彰子與脩子交給風音照顧之後,晴明趕往守直所在之處。 守護著結界裡的傷者的太陰焦急地環視著四周。 在看到晴明之後,她急忙跑過去問道。 「那些傢伙呢!?」 晴明默默地搖了搖頭。太陰抓撓著自己的腦袋說道。 「真是的……!如果他們不是人類的話,早就把他們解決了……!」 如果十二神將沒有著戒律的話,太陰一定早就動手了。 晴明輕柔地撫摸著神將的頭,並將結界解除。在六合與太陰的幫助下把無法動彈的傷者送回別宮的晴明終於鬆了口氣,坐了下來。 離開垂水別宮的益荒前往西方。 被他橫抱著的阿雲不解地問道。 「……究竟……要去哪裡……」 由於注入了神力,她腹部的傷已經止血了。不過,離完全恢復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益荒停住腳步,將阿雲放下,扶住她回答道。 「必須去迎接被黑暗囚禁之人。」 阿雲吃驚地皺眉問道。 「什麼?」 「主君說過,放任不管的話,此人將成為破壞地御柱的力量。」 阿雲的面孔變得僵硬。 當益荒詢問她是否能自己活動的時候,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益荒朝黑暗的彼端望去,並說道。 「走吧。」 ※※※※※ 天空發白的時候,昌浩他們也開始前行了。 儘管睡了一覺,身體卻並沒有恢復。腳下如灌了鉛一般沉重。 強大精神挪動雙腿的昌浩在雨中感受到大地的顫動,於是眨著眼睛問道。 「……怎麼回事?」 某種東西正從地底逼近。 看到昌浩停住腳步,昌親和小怪也感受到陣陣顫動自腳下傳來。 「地鳴……」 昌親緊鎖眉頭。他想起王都內頻繁發生的地震,一陣寒意躥上脊樑。 小怪也感受到了大地的波動。地底正流淌著某種不祥之物。 「……龍脈……正在發狂……」 強烈的波動,即使不是土將也能感受到。 昌浩抱起小怪,朝東方望去。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加快行程吧。」 一行人再次開始前進。讓小怪坐在自己肩上,昌浩過了一會 「昨天晚上,你說感受到六合的神氣,後來怎麼樣了……?」 小怪撲扇著耳朵說道。 「過了一會兒就收斂了。之後似乎什麼也沒發生,應該是沒事吧。」 同胞一旦發生不測,小怪也會感知到。既然什麼都沒發生,那就證明沒事。 神將平安無事,也就是說晴明平安無事。因為神將必須保護晴明。 「是嗎……」 昌浩撫著胸說道。儘管還無法完全放心,但既然晴明平安,彰子也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相信這一點,但就算不相信,現在的他也無能為力。 必須盡快趕去。 昌浩心急如焚。 與彰子分開讓他產生不安,他如此急切地想確認她的平安。然而,他同時自問。 見到她之後,自己又能做什麼。 現在的自己還在長途跋涉。雨聲不絕,那一日的閃電撕心裂肺。利刃擋開雷光、緩慢倒下的軀體,那時的情景依然在他的腦海中迴盪。 可是,自己依然沒有得到強大的力量。 昌浩握緊雙拳。 心臟猛烈地跳動。 小怪活動了一下肩膀。昌浩的背後躥起蒼白的火炎。 昌親也一定察覺到了弟弟的異常氣息。因此,他時不時關切 小怪咬緊嘴唇,眨著眼睛。 它的視線游移不定。 意識到小怪全身的毛倒豎,視線游移,昌浩皺起了眉問道。 「小怪?」 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中閃爍著凌厲之色。 過了一會兒,小怪睜大眼睛,低吼著。 擺出戰鬥架勢的小怪所發出的鬥氣如火焰般搖曳。 昌浩順著小怪的視線望去,看到前方站著兩個人影。 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 那是在內裡見到過的白衣女子,以及一名身材修長的青年。那名青年之前沒有見過。他的身材非常修長,由於距離較遠,難以看清,但看上去和紅蓮差不多。 昌浩朝坐在自己肩上的小怪看了一眼。小怪正在調整呼吸,似乎已經做好了出擊的準備。 昌親警惕地觀察著突然出現的身份不明人物。從昌浩與小怪的反應來看,雙方並不存在友好關係。 不過,他所在意的是,對方並沒有顯露出敵意。 雙方僵持著。 雨聲依然持續著。 昌浩露出銳利的眼神,嘈雜的雨聲使他的內心躁動不安,讓他的情緒變得狂亂。 他的心臟狂跳不已,瞳孔中燃起蒼白的火炎。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白衣女子首先打破僵局,說道。 「原來如此,和主君說的一樣。」 這名打量著昌浩的女子臉上露出嚴肅的神色。 「這樣下去的話,你將成為打破地御柱的人物。」 昌浩的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梗住。她說的地御柱,是什麼? 昌浩完全想像不出來。這是頭一次昕到的名稱。然而昌浩的體內卻產生了一種反應。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全身汗毛倒豎,心中悸動。 女子向身邊的青年掃了一眼。說道。 「益荒。玉依姬召喚的,只有那個小子嗎?」 益荒點了點頭,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昌浩肩上的白色妖異身上。 「……那個妖異,齋大人也非常在意。」 女子緩緩睜大眼睛,說道。 「那麼,是不是應該把它一起帶走呢?」 女子向前走了一步。 昌浩與小怪各自擺開架勢。 然而,叫益荒的青年卻以單手制止了她。 「——小子,你叫什麼。」 冷不防被問到的昌浩吃了一驚,順口回答了。 「安倍,昌浩。」 益荒靜靜地點了點頭。 「那麼,安倍昌浩,我的主君,以及玉依姬召喚你。跟我走。」 「啥……?」 小怪不滿地朝正在反問的昌浩嘟囔道。 「白癡!哪有別人一問就回答的傢伙啊!」 確實如此,昌浩無言以對。這時,女子的聲音刺進他的耳朵。 「我可沒時間在這裡磨蹭。」 「阿雲,閉嘴。」 被稱為阿雲的女子推開益荒那只攔在自己眼前的手臂,說道。 「我和那小子已經在內裡交過手了。我可不認為他會乖乖跟我們走。」 益荒呼了口氣,望著昌浩和小怪。 他的雙眸異常平靜,感受不到絲毫戰意。 剛是,他畢竟是敵人。 昌浩的目光嚴肅。蒼白的火炎在靈魂的最深處搖曳著。 益荒和阿雲產生了緊張感。 「……真瘋狂。」 阿雲低聲說道。昌浩吃了一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益荒再次對感到疑惑的昌浩說道。 「我的主君,以及玉依姬召喚你。跟我走——在你被黑暗所囚禁,墜入其中之前。」 昌浩的心跳加快。 同樣的話語,他已經聽過了。那句咒縛一般的言靈,在他的耳邊多次迴響。 ——可別墮落了哦,安倍昌浩。 墮落的話,將化為鬼。 昌浩的心通通直跳。 那麼,黑暗是什麼,被黑暗吞沒,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的頭腦中響起一個聲音。那是阻止自己的言靈。那一天的雨聲,蓋住了這個聲音。 從那一天開始就不絕於耳的雨聲擾亂了他的內心,奪走了他的平靜。 昌浩的眼神失去了焦點。他那冰冷的瞳孔究竟望向何方。 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並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他摀住胸口,表情變得扭曲。 「昌浩!?」 昌親大驚失色。小怪從昌浩的肩上滾落,濺起地上的水花。 這時,阿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逼近昌浩,使出手刀劈向其脖頸。 「……」 昌浩立刻彎下了腰,阿雲提著他的身體,一躍而起。 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一瞬之間。 回到益荒身邊的阿雲把滿臉疑惑的昌浩推給他,益荒歎了口氣,將他背起。 「昌浩!」 小怪那白色的身體被深紅的鬥氣包圍。高漲的灼熱波動中出現了一個修長的身影。 「把昌浩還給我。」 憤怒地吼叫著的紅蓮,讓益荒吃了∼驚。 「原來如此……」 齋所說的,就是這個啊。 由於阿雲曾經目睹過一次,所以並沒有顯得太過吃驚。 紅蓮以雙手召喚出灼熱的炎蛇。 背著昌浩的益荒眼中放出冷酷之光,水之波動迅速躥上他的全身,並在眨眼間凝結成冰。 雨水騰起煙霧。昌親感受到溫度在急劇下降,自己變得難以呼吸。 益荒抬手,冰之結晶隨之舞動。抱著手站在其身邊的阿雲也釋放出水之波動。 紅蓮雙眸放光。對手使用的是水之波動。這麼看來,兩者屬性相沖。 他很想抱怨幾句。出雲的八歧大蛇也是這樣,最近遭遇的敵人總是和他相剋,這怎麼能不令他惱火。 突然,左手緊握成拳的紅蓮產生了奇怪的感覺。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手指觸到腰間佩帶的武器。 那是土將勾陣的武器。 他握住筆架叉的柄。 儘管看到了他的動作,益荒依然毫不在乎地說道。 「我們現在並不願戰鬥。必須盡快返回。」 「那就把昌浩放下。」 紅蓮的鬥氣猛然上升。對此感到恐懼的昌親大驚失色,幾乎跌倒。 益荒與紅蓮相互對視,兩者的眼神迸射激烈的火化。在這一觸即發的情況下,益荒強壓鬥氣重複了一遍。 「剛才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這小子正在被黑暗侵蝕,被吞沒的話,將失去人的心,那樣也沒關係嗎?」 紅蓮緊鎖眉關問道。 「……你是說,昌浩有危險嗎?」 益荒淡然答道。 「如果你認為我說的話是這個意思,那就算是吧。時間不多。玉依姬正在召喚他,命令我等在他墜入黑暗之前將他帶回去。」 抱著手的阿雲以冷淡的語氣說道。 「齋大人對你很感興趣,跟我們走。」 紅蓮產生了猶豫。自己是否有能力將昌浩硬搶回來呢。他也感到,他們所說的話不能置之不理。 昌浩的心正在被黑暗吞沒。這一點,紅蓮也察覺到了。 危險正逐漸增加。天狐之炎將昌浩包於其中。追求強大力量的心,很容易向黑暗傾斜。 傾斜,並墜入其中者並不少。一旦被吞沒,想要再爬上來是相當困難的。 能爬上來的只有極少數人。 冥官說的沒錯,一旦墮落,將無法再爬上來。 益荒與紅蓮之間火花四濺。 打破這令人恐懼的僵局的,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人。 「……騰蛇,去吧。」 紅蓮非常吃驚,他回頭看著臉色鐵青的昌親問道。 「昌親,你說什麼……!?」 益荒和阿雲也把目光落到昌親身上。 被非人類注視著的人類青年,看著失去意識的弟弟說道。 「他們沒有說謊。既然昌浩有墜人黑暗的危險,就必須阻止這種危險發生。」 接著,昌親笑了笑,說道。 「騰蛇,儘管能力不強,但我也算是一名陰陽師,請相信我的直覺吧。」 即使不被人稱做「晴明之孫」,但他也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兒子。 陰陽師的直覺能引導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昌親完全無法理解這是為什麼。 他只知道弟弟有危險,希望自己能為他做點什麼。 益荒與阿雲的身份,他並不知道。不過,他們所說的玉依姬這句言靈。決不會是壞事。 對昌親而言,十二神將騰蛇是恐怖的存在。自記事起,他就對騰蛇的神氣感到畏懼,儘管相處了漫長的時間,恐懼感並不如從前了,但昌親還是對他釋放出的鬥氣感到害怕。 昌浩卻能平靜地與騰蛇相處。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昌浩的內心充滿光明,因此,能照射出別人無法看到之物,並將其發現。 這樣的弟弟,如今正被黑暗所吞噬。自己必須拯救他,昌親的直覺告訴自己,應該接受他們的提議。 即使違背天皇下達的去伊勢,到晴明身邊去的命令,現在也應該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做。 昌親上前一步,說道。 「走吧,相信他們。」 這不是為了別人,正是為了昌浩。 紅蓮小聲嘟囔著,把握著筆架叉的手抽開,變回小怪的形態。 阿雲以冰冷的目光看著兩人,但什麼也沒說,只是歎息了一聲。 益荒催促阿雲。 「走吧。」 水捲起漩渦。 將益荒與阿雲、昌浩與小怪一同吞沒。 ※※※※※ 玉依姬在祭殿祈禱。 大地的轟鳴依然持續。 為了抑制住哪怕片刻的地鳴,玉依姬不眠不休地祈禱著。 玉依姬是巫女。肩負著傾聽並傳達神明聲音的重任。 這個國家的根干如今正在崩塌。地鳴只不過是序曲而已。 現在還來得及。她現在還有力量。 然而,崩潰只是時間的問題。 齋望著玉依姬的背影。 在這五年間,玉依姬的靈力已經耗盡。從那時起,地脈就開始變得紊亂。 不過,由於天照之光的每日傾注,地鳴還是被勉強抑制住了。 均衡之所以被打破,是由於厚重的雲層遮住了陽光。 雨不停地下。在這個國家崩潰之前,恐怕不會停止。 只要玉依姬還是玉依姬,就絕不會作出讓這個國家崩潰和改變未來的事。 「……我的公主啊。」 齋悄然說道。然而,玉依姬沒有回答。齋的聲音,是無法傳到正在祈禱的玉依姬耳中的。 從五年前開始,齋的聲音就無法傳給玉依姬。 少女看著自己的掌心。那是一雙纖細的手。軟弱無力。齋戒只是名義,自己的生命本身已是罪孽,也並沒有傾聽神明之聲。奉行神明之職的資格。 即使這樣,如果沒有別人,齋也只能擔負起這個責任。 大地在轟鳴。 齋閉上眼睛。 「……神明啊。」 我的主君,我的神明啊,將罪孽的生命送到這個世間的神明啊。 我希望得到傾聽您的聲音的力量。 玉依姬就快無法支撐到完成您的使命了。 可是,神明啊,如果沒人能夠傾聽您的聲音,這個國家就會滅亡。 我的生命是罪孽,在我降生之前,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那麼,就算再加重罪孽,承擔的重負也不會變化。 如果背負罪孽能夠拯救玉依姬的話,無論上千、上萬的罪孽我都願意接受。 水波聲,雨聲,以及地底傳來的毀滅之聲不斷響起。 神明啊,我的抻明啊。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請回應我的呼喚,賜予我力量。 「求您了,神明啊——天御中主神啊。」 這是被生活在大八洲的人們驅趕到忘卻之彼方的神之名。 是支撐這個國家,支撐人心,總是庇佑人們,將光明賜予人們的神之名。 「天御中主神啊,我們為了守護地御柱,曾經違背過您一次。」 水波聲和雨聲交織。 聽到了少女聲音的玉依姬卻依然一動不動。 11 雨聲響起。 即使閉上雙眼,摀住耳朵,這聲音也會如不散的陰魂般追來,將他完全淹沒於其中。 雨聲、雷聲以及耳朵裡連綿不絕的心跳聲。 在心的深出泛起波瀾。激烈的轟鳴,正在將一切吞沒。 好吵,好吵。 恐怖的言靈聲響了起來。 墮落吧。到哪裡。黑暗中。 怎樣墮落?被海浪捲走,被聲音掩埋。 刻在心中的傷口開始化膿,流血。傷痛自根部擴散,要將一切吞沒。 吶喊,悲鳴。 你,是誰——? ※※※※※ 雨聲一直在響,另一種聲音和雨聲交織。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這是熟悉的聲音。雖然有些不一樣,但他曾經聽過相似的聲音。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啊。那是。 那一天,在晚霞中的回憶。 「…………」 昌浩睜開模糊的雙眼,開始思考。 那是某一天的回憶。是燃燒的天空,是對赤紅天空的回憶。 那一天,傷痛折磨著他。 無論多麼用力地咬緊牙關忍耐,傷痛卻完全不會消失,如膿腫一般煎熬著他。 無法逃避,難以忘卻,惟有獨自承受。 即使在那個時候,他也一直想要變強。 為了能夠忍受痛苦。為了能夠肩負一切。為了將失去之物從最初開始改變。 想要變強,想得到強大的力量。 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只想著追求力量。 可是,那是為了什麼。像這樣承受痛苦,真的好嗎? 追求強大的力量是為了誰。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什麼人? 「……這就是你的軟弱之處。」 突然響起的聲音產生了奇妙的回聲。 一直模糊的思考在一瞬間彷彿染上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起身,脖頸的痛楚使他的臉扭曲變形。 「啊……」 輕聲叫喚著的昌浩意識到自己身邊有人,於是抬起了頭。 那是一位十多歲的少女。 這位容貌端麗的少女正安靜地看著他。 昌浩驚訝地問道。 「……你,是誰?」 接著,他感受到了帶著鹹味的海風。 昌浩聽到劈啪的柴火炸裂聲,橙色的光映照著四周,那是篝火的火焰。 昌浩明白了,是火焰的顏色勾起了他的回憶。 他的心中依然痛苦,依然有著傷痕。而他已經忍住了痛苦。 可是。 「……」 昌浩無意識地按住胸口。 痛,好痛,疼痛日漸強烈,未痊癒的傷變為刺痛,不變的是目復一日折磨著他的痛感。 這種傷痛如呼吸一般跟隨著他。 「這裡有……」 少女指著昌浩說道。所指的,是他的左胸。 「足以讓心靈崩潰的傷。獨自一個人,是無法承受的。」 昌浩的目光凍結了。 他感到喉嚨乾燥,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昌浩蠕動著嘴唇,用盡力氣說道。 「你……說……什麼……」 這時,他眼角的餘光掃到一個白色之物。 昌浩反射性地轉過頭,看到一位身穿白色巫女服的女性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這位女性的年紀和風音相仿。 他又看了少女一眼。總覺得她們兩人非常相像,該不會是有年齡差距的姐妹吧。想到自己與哥哥的年齡差距,昌浩覺得相差十歲也不是很大的差距。 「對了,哥哥和小怪……」 昌浩茫然地搜尋著本應和自己在一起的兩人。 這時,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完全陌生的環境。 他的心臟不住地狂跳。 「哥哥他們呢……?」 風吹起。帶著鹹昧的風有著粘濕的特殊氣味。 篝火在燃燒。從木窗可以看到遠處聳立著某種東西。 昌浩仔細看著。隨後茫然地說道。 「……鳥居……?」 那是巨大的鳥居,聳立在黑暗中。然而,它與昌浩經常看到的鳥居不同。 是有著三根柱子的,形狀奇怪的巨大鳥居。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那時波浪的聲音。仔細一聽,其中還有雨聲。 昌浩不由得往後退。 「這裡,是什麼地方……」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被黑暗包圍,發出的聲音產生空靈的回聲。這個地方,比昌浩想像的要寬敞許多。 他的心臟緊張得劇烈跳動。頭腦因混亂而無法正常思考。 快想起來吧,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自己本該在前往伊勢途中的山裡,和二哥昌親、小怪他們一起。在天空發白的時候,動身趕路。 「……對了,在那裡,我們和那個白衣女子……」 那時候,叫阿雲和益荒的人來到他們面前,並對昌浩說道。 我的主君,以及玉依姬召喚你。跟我走。 看著巫女與那位少女,昌浩茫然地說道。 「玉依……姬……?」 少女搖了搖頭。 「我不是玉依姬,這位才是。」 少女看著巫女說道。 玉依姬以平靜的雙眸望著昌浩。 接著,她蹲下,向昌浩伸出手。 白皙的玉指撫過昌浩的面頰,這讓他的身體無意識地僵硬起來。 片刻之後,玉依姬緩緩開口說道。 「——真可憐。」 昌浩一驚。 她在說什麼啊,完全不明白。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呢,自己完全聽不明白啊。 「…………」 突然,昌浩的視線變得模糊。 他無聲地看著玉依姬,淚水從他那忘記眨動的眼□裡滾落。 昌浩的心劇烈跳動。 雨聲,那在耳中轟鷗的雨聲,一直在晌。 這種伴隨著心跳聲傳進心靈深處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耳邊。 昌浩的心在劇烈跳動,瞳孔的深處搖曳著蒼白色的火炎。 玉依姬溫柔地將身體僵硬的昌浩抱住。 昌浩感到自己無法動彈。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地方。這個叫玉依姬的人是誰,這位少女又是誰。 被浪的聲音傳來。那聳立在黑暗中的鳥居究竟是什麼。 需要思考的問題多得不數不過來。可是,他的頭腦無法運轉,心已凍結,身體完全無法動彈。 拚命想變強的自己的心,究竟變成了什麼,昌浩陷入了迷茫中,完全找不出答案。 玉依姬的聲音震盪著他的鼓膜。 「這樣下去的話,會崩潰的。」 昌浩的雙眼已然被淚水浸濕。 閉上眼睛,那天的光景就浮現在腦海中,那天的雨、閃電。 「現在請休息吧。」 平靜的言靈迴盪在他的內心深處。 」…………————」 昌浩無力地閉上雙眼。 玉依姬平靜地讓失去意識的昌浩躺下。 以白皙的玉指抹去從他眼中流出的淚水。 齋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的心依然無法得到寧靜。 因為,仍然能聽到雨聲。那一天的雨,深深地滲透進他內心的傷痛中。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那是波浪的聲音。 雨聲、心跳聲,都被波浪捲去了遙遠的彼方。 隨後—— 包容一切的寂靜,悄然降於內心的深處。 第二十五卷_尋找迷途的彼端(完結卷) 尋找迷途的彼端 完結 0 第一章 將所有痛苦掩藏。 但是—— 已經藏無可藏了。 ※※※※※※※※※※※※※※※※※※※※※※※※ 雨聲之中隱約可聽到鳥兒的啼叫。 彰子恍惚地抬起了頭。 「......啊......」 她低聲歎了一口氣。剛才好像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呢。 由於關著窗子,外面的光照不進來,所以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了。 也不知道被雲霧遮蓋的太陽現在隱沒於何處,只能看見隱約的影子。(這裡原文是彰子,綠兒覺得打錯了。) 彰子回過神來,雖然心堜白推開窗戶透透氣會比較好,卻並不打算起身。她拉了拉滑落肩頭的外衣,低下了頭。 夜色中隱匿著各種東西,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他們竟然能平安無事挨到天明。 彰子抱起自己的肩膀,回想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居然平安無事。無論是自己還是內親王脩子都毫髮無損。這簡直是個奇跡。 躺在褥子上的脩子微微翻了個身。如果不是她小小的手上抱著的黑團的話,也許她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吧。 雖然有想要撫摸那烏鴉羽毛的衝動,但由於害怕打攪脩子的美夢,彰子又將伸出的手收了回來。 指尖傳來輕微的顫動。注意到這一點的彰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撫摸著左手腕上戴著的瑪瑙手鐲,隨後,抓緊了胸口的香袋。 ——……彰子,爺爺在這裡,不用擔心。 彰子抓住香袋的手抖了一下。 不,不是的。能讓她安心的並不是爺爺。 比起大陰陽師晴明,比起擁有道反大神血統的風音,比起十二神將—— 在命懸一線時,她所真心希望的,不過是那個人的手臂而已。(綠:哇哇哇!曖昧...) 每當彰子陷入危機時,救她的永遠是昌浩。不是安倍晴明,而是他的孫子昌浩。 並不是因為他是晴明的繼承人。昌浩就是昌浩。彰子總是在危險時無意識地呼喚他的名字,尋求幫助。 這回又再次讓她認識到了自己對他的依賴。 她連續深呼吸了幾次,以平息自己激動的情緒。 她動搖了。在經歷了昨夜的事以後,這是理所當然的。但不冷靜一點不行,如果連自己都動搖的話,一定會影響到公主殿下的心情。 雨還在下著。這聲音已經聽習慣了。 聽著沙沙的雨聲,彰子為了平復自己的心緒而持續深呼吸。 「彰子小姐,你起來了嗎?」 耳邊忽然響起了聲音。在彰子霍然張開眼睛的同時,十二神將之一的太陰也現出了身形。 少女依靠神力漂浮在空中,栗色長髮微微飄揚著。 她降落到與彰子視線平行的高度,疑惑地皺起眉頭,歪著腦袋撇著嘴角看著彰子。 「……臉色很不好喲。身體不舒服嗎?」 「誒……」 看著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臉頰的彰子,太陰歎了口氣。 「所以說叫你還是去床上躺一會兒好了,你就是不聽。」 彰子看著嘟著嘴的太陰,露出了苦笑。 「我擔心公主殿下……」 「這種事情交給風音不就行了。她可是公主殿下的女官哦。」 看看抱著肩膀顯得有些不滿的太陰,彰子緩緩搖了搖頭。 「但是,風音大人……不,雲居大人也已經很累了,我應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似乎是刻意避免叫出真名,彰子改口道。她知道風音在宮中的名諱為「雲居」。 太陰欲言又止。 彰子總是說希望自己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但這多少包含了些許逞強的心情。但這也無可奈何。然而,太陰仍然希望她能讓自己放鬆一點。 雖說為了同伴什麼都肯做也是一件好事。但如果這並非出於義務感,而是發自內心想這樣做的話會好得多。 彰子心中有傷口。如果能撫平她這道創傷的話,或許就能讓她不再這麼勉強自己了吧。 太陰歎了口氣。事實上,身為十二神將的自己並不太瞭解人類的心情。人類這種生物的心太過複雜,但也正因為這樣而顯得格外有趣。 要是現在勾陣在的話就好了。太陰在心裡嘀咕著。她沒辦法對逞強的彰子說些什麼好聽的話,不過勾陣倒是這方面的老手,或許她能多少安慰一下彰子,讓她放下心裡的負擔吧。 但現實是勾陣不在這裡。而太陰只能盡量做一些補救。 「現在卯時已經過一半了,我會在這裡,所以小姐你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但是……」 「沒問題的。我可是神將,就算不休息也沒什麼問題哦。小姐你可是普通人,不休息可是不行的。」 聽到太陰的話後,彰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在修子身邊的褥子上躺下,將外衣蓋到肩部,閉上了眼睛。 但因為精神太過亢奮,怎麼也睡不著。(綠:亢奮一詞可以這麼用莫?) 雨還在下。 太陰將頭埋進膝蓋,蹲在兩個少女的枕邊。雖然神將不需要特別休息,但過度使用神氣的話也會疲倦。不過這一點沒必要讓人知道。 事實上,無論是風音、晴明還是六合,此時此刻都沒有睡著,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 只有這樣,萬一再受到襲擊的話,才能立刻應戰。 「……吶,太陰……」 太陰眨了眨眼睛。 而躺著的彰子閉著眼睛,靜靜地繼續說。 「我呢……我認為……我和昌浩不要見面比較好。」 太陰驚訝地張大了眼睛。彰子又說。 「我真的是這樣覺得的。」 在他身邊實在是痛苦了。無論是見到他那帶著傷痕的臉,還是看到他那勉強的笑容。 真的太痛苦了。只要自己在他身邊,就彷彿在逼迫他似的,太痛苦了。 所以彰子才答應了前往伊勢。她覺得如果離開他的話,或許會讓自己平靜些吧。 但最終她還是明白了。 「……我以為,我的存在就是對昌浩的負擔。」 「小姐,那是……」 「但是……」 不等太陰說完,閉著眼睛的彰子又繼續說。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其實是我自己覺得痛苦。只要在他身邊就覺得痛苦得不得了……昌浩不是的。只有我覺得痛苦而已。……所以我想逃往伊勢。」 美其名曰為了昌浩,其實是為了自己。(綠:原文是「...名其名曰為了昌浩...」) 當彰子發現真相時,只覺得恐懼,痛苦,不敢面對。他們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個局面,完全是由於她自己莫名的矜持。 「……」 太陰有些吃驚。她不太相信彰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彰子並不理會啞口無言的太陰,淡淡地繼續說。 「但……雖然我逃了……」 彰子的聲音有些顫抖。 到此時太陰終於發現,彰子的話與其說是說給她聽的,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但在遇到危險時,我能想起的,還是只有昌浩而已……」 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彰子用雙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我不想成為他的包袱,這是真心的。但我也希望他能求我,這也是真心的。我明知道不能在他身邊,但是無論如何也……」 昌浩曾對她說過會保護她。他說,即使離開,即使他們以後再也不能見面,他也會保護她。 一年前的冬天,隔著竹簾聽到的誓言現在也沒有褪色,深深地烙在她心底。 但,也可以這樣想。或許,這句誓言也束縛了昌浩的心。 雖然明知道他們或許不會再見面,但他還是這樣起誓了。 而這,或許又讓自己成為了昌浩的負擔。 她一直都想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似乎只有這樣才找得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她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只想證明自己的存在。 但她卻被異邦的妖怪所操縱,刺傷了昌浩。這成了她終生的歉疚,而她也一直在逃避這一點。逃避著,拚命為自己尋找別的理由開脫。 「……我……不想被人討厭……」 無論是昌浩,還是晴明,或者是安倍家的任何人,甚至是神將。 太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誒……?」 為什麼會這麼想呢?(綠:覺得用句號怪怪的,改成問號。) 昌浩很重視彰子。晴明也一樣。她是違逆天命的左大臣家的獨生女。雖然沒有特意去憐憫她,但也絕不會討厭她。吉昌夫婦也是一樣。雖然露樹不清楚究竟,但知道彰子是由晴明帶來的,大概也能覺察到有些內情。而且彰子為了適應安倍家的生活,也已經非常努力了。這一切,十二神將都看在眼裡。 為什麼彰子還會有這種想法呢?太陰無法理解。 但彰子是真心這樣覺得。言語也很懇切。或許正因為這樣想,她才會那麼努力地證明自己吧。 「因為不想被人討厭,所以我很努力。一直很努力。哪怕覺得不堪重負,哪怕覺得舉步維艱。」 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自己。 「但是……為什麼,我卻總是要依賴昌浩。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以手掩面的彰子說完這句話後,便陷入了沉默。 太陰顯得很狼狽。 她聽到了彰子的告白,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對方。但如果此時此刻不說點什麼的話,恐怕會讓彰子覺得更痛苦吧。這個念頭一直在太陰腦海裡迴響著。 可是究竟說些什麼好呢?太陰無法理解彰子的心。她無法理解人類的心情。 如果是晴明的話應該會瞭解吧。哪怕是不在這裡的勾陣也多少比太陰更能體會少女的心事。 為什麼現在在這裡的偏偏是自己呢。 忽然,在陷入混亂的太陰耳邊響起了稚嫩的聲音。 「……那個……」 太陰嚇了一跳。一直沉睡著的脩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迷茫地睜著眼睛。 幼小的天皇之女朦朧地看著天花板,緩緩地說。 「……來迎接了……來了的話……我就要去了……」 「迎接……?」 太陰暗下意識地反問道。但脩子並不回答,仍然半夢半醒地說。 「在呼喚我。不去不得……不能夠拒絕,必須去……」 說完,脩子又閉上了眼睛,發出了規律的呼吸聲。 太陰凝視著脩子的臉。 睡得很甜,應該不會醒來吧。那剛才是說夢話嗎? 但她剛才的話卻又如此清晰。 太陰盯著脩子的臉看了一會兒,又被捂著臉翻過身去的彰子吸引了注意力。 彰子一臉木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自己所說的話。 「彰子、小姐……?」 太陰開口詢問,卻聽到彰子恍惚地低聲說。 「被呼喚的話……不去是不行的……」 而我已經決定前往,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其實也很想找借口逃走。但,這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真心想要把它做好。為了遠離大都的內親王,她決心要完成自己的職責。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滑落。 「…………」 雨還在下。這忽如其來的水滴就像是來自雨水一般。太陰這樣想著。 而默默流淚的彰子終於靜靜地開口說。 「……我明明已經決定要離開他了。」 「嗯。」 「但……還是想見到他。」 「嗯。」 「即使在他身邊如此的痛苦,我還是想見到他……」 「……嗯……」 她瞭解自己矛盾的心情。 或許這樣反覆無常的自己已經被討厭了吧。 看到昌浩的臉就覺得痛苦,看著他受傷的背景也覺得痛苦。她以為昌浩也應該和自己一樣,因為她是真的痛苦得難以忍受。 但是現在的她卻是如此真切的希望能見到他。只要見到他就好。 閉著眼睛,彰子反覆地呢喃著。 「……好想,見到昌浩……」 風音端坐在脩子與彰子的房間外。在她身邊的,是隱形的六合。 風音的耳力很好。她清楚地聽到了房間內太陰與彰子的對話。 她也清楚十二神將之太陰是如何的狼狽。 風音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 對十二神將來說,要理解人類複雜的心緒與矛盾的想法恐怕要花很長時間吧。神將是排名最末尾的神,而神,是不會為人類纖細的思想所動搖的。這並非神將們的過錯。 六合注意到風音神色黯然,現出了身形。 他在風音身邊蹲下,伸手撩起遮住她面容的頭髮。 風音眨了眨眼,隨即抬起頭來。映入她眼中的是平靜的黃褐色眼瞳。 「……你哭了嗎?」 聽到對方毫無抑揚頓挫的簡短問話,風音微微笑了,搖了搖頭。 「沒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什麼事?」 「我想起了當初不得不向騰蛇道歉的時候的事。」 想不見,想迴避,想逃走。 但最終她還是以顫抖的雙腿前往騰蛇所在的地方。當她向著絕不會回頭的背影說話時,究竟需要怎樣的勇氣呢? 因為不想被討厭,所以努力尋找著自己存在的價值。風音完全理解彰子的這種心情。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聞言,六合默默地以眼神催促她的下一句話。雖然他表情貧乏,但這時眼睛的神采卻相當鮮明。 「如果我說我為了不讓你討厭而勉強自己的話,彩輝你會怎麼想?」 六合有些莫名其妙地張大了眼睛。 風音輕輕地笑了。沒錯,她自己也有和彰子一樣的感情。恐怕,這是只要身為人類就有的。而她多少也有一半的人類血統。 短暫的思考之後,六合淡淡地說。 「……是認為如果不勉強自己就會被討厭嗎……?」 六合皺起了眉頭。風音知道他在選擇合適的語言。 「覺得不愉快嗎?」 「不。」 立刻否定了這種可能,六合眨了眨眼睛。 「……應該說……是寂寞吧。」 風音瞇起了眼睛。不是後悔,不是悲傷,不是焦躁,而是寂寞嗎? 怕被人討厭,正是因為不相信對方,懷疑對方的一言一行和想法。 將自己的手放進六合掌心,風音閉上了眼睛。 「是啊……寂寞。不被人信任的確很讓人寂寞呢。……但同時也是在告訴對方他對自己有多麼重要吧。」 她想起了安倍晴明的繼承人昌浩的模樣。 彰子不希望被那個孩子討厭。因為他是她重要的、無可替代的人吧。所以她才會被自己的想法所束縛。 自己也是一樣。如果被眼前這個男人拒絕的話,她一定會絕望的。 但他絕對不會拒絕自己。正因為相信這一點,她才能交出自己全部的真心,並且希望能更進一步讓他看到自己的心意。 為了騰蛇,昌浩可以捨棄自己的性命。為了彰子也一樣吧。而彰子也是為了昌浩而不停地鞭策著自己。 正因為太過顧慮對方,反而因禁了自己的心,結果反倒忽視了最重要的東西。 「要點醒那孩子嗎……」 六合併沒有回答風音的低語,只是輕輕敲了敲她的頭,就像對小孩子那樣。 風音不由得苦笑著縮起了肩膀。有時候他就是如此笨拙。 她聽說過關於昌浩的事。昌浩與彰子現在正陷入了死胡同,被自己的感情所折磨著。雖然這是只能靠他們自己才能解決的問題,但如果有必要的話也可以幫他們一把。 現在她在彰子的身邊。而這個女孩所抱著的心情,六合以前都一點點的教給了風音。而她也清楚,在神將與晴明都無法企及的彰子的心中,恐怕正迫切地希望一雙能夠解救她的手吧。 彰子或許是錯了。畢竟人只能靠自己所瞭解的東西去猜測對方真正的心意。如果別人擁有自己所不瞭解的東西的話,就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但即使錯了也不應被指摘。因為不可能有不用交流便能完全瞭解的事。 「如果我辦得到的話。」 這句話是彰子最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裡含有微妙的差異。如果風音能瞭解這一點的話,或許就能將彰子從迷宮中救出吧。 忽然,風音眨了眨眼睛。她聽到了逐漸靠近的輕微腳步聲。 六合突然翻身躍起。 與此同時,一個身影出現在拐角處。 「晴明大人!」 忽然出現的安倍晴明的目光在端坐著的風音與她一旁的六合之間來回游移著。 「我想來看看公主殿下的情況。」 走過來的老人眼底有些疲倦。見狀,風音暗自皺起了眉頭。 「現在兩人都在休息呢。」 房間裡還有太陰與烏鴉嵬在。並且為了防止侵入,還布有幾重結界。就算是物理性的攻擊也要花不少時間。 對於謎一般的虛空眾,風音等人現在仍然沒有任何瞭解。 晴明長歎一口氣,在風音與六合面前坐了下來。 老人的面容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晴明大人,這裡交給我們就行了,您去休息吧。」 老人聽到風音的勸告,搖了搖頭。 「連道反小姐都在工作,我就更沒有理由休息了。如果被您家的守護妖知道的話那可不得了呢。」 「請您別這麼說。」 「是啊,那我還是閉嘴比較好。」 說著,晴明瞥了一眼一旁的六合。神將的眼裡也有些疲倦。 「不過就算我和風音小姐都不說,但事實上我們都很疲倦了吧。」 風音頓時陷入了沉默。無法否認。 晴明從喉嚨深處發出了輕笑,抱起雙手。 「畿部等人也一樣無法安心呢。就算睡覺也覺得身邊似乎有動靜似的。」 大家一直心心唸唸的,就是能早日到達伊勢。(綠:不明白心心唸唸是啥...) 畿部守直也曾說過,只要進入伊勢就平安了。 忽然,房間裡的神氣開始移動起來。 隱形的太陰一臉煩惱地現身於兩人之間。 「太陰。」 看著晴明,太陰表情複雜地說。 「晴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嗯?」 太陰苦澀地看著歪著頭的老人。 「我很喜歡彰子小姐。」 「……哦哦,是嗎。」 晴明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老人一臉為什麼會這麼說的表情。皺著眉頭的太陰連忙補充道。 「你應該明白的啊,為什麼她會想不被人討厭,為什麼她會覺得我們可能會討厭她呢?我們做了什麼會讓她這樣想的事嗎?還是說雖然我們沒有做出讓她誤解的舉動,但卻沒有把自己的感情很好地表現出來嗎?」 「彰子說了這樣的話嗎?」 「嗯……她說不希望被人討厭。」 太陰皺著小臉,低下了頭。 「她怎麼會那麼想呢……」 太陰握緊了雙手,肩膀顫抖著。 「太陰啊。」 「晴明,我好後悔。」 「嗯。」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那麼想。」 「嗯。」 「所以我好後悔……」(綠:呃...好奇怪的聯繫) 晴明伸出手,撫摸著幼年模樣的神將的頭。太陰跪坐了下來,握緊的拳頭放在膝蓋上。 為不知道她有這種想法而後悔。為讓她這樣想的自己而後悔。 還有,被認為會討厭她時所感覺到的,寂寞。 「……我應該明白的。」 太陰低著頭,低聲道。 「昌浩和彰子都在逞強,那麼勉強自己難道不痛苦嗎?」 晴明眨了眨眼,微笑起來。 「……是啊,正如太陰所說。」 「明明不勉強自己也可以的。」 「嗯。」 擁有上進心並進行努力是必要的。但太過分的話反倒會束縛自己,將自己推向崩潰的邊緣。 「昌洗和彰子現在這樣就可以了啊。」 但或許,她無法體會他們究竟有多麼痛苦吧。 太陰到現在終於第一次注意到昌浩他們所痛苦的根源。 第二章 已經辰時了。 整理了一下儀表,畿部直守前去拜訪在脩子休息的房間附近的晴明。 「晴明大人,昨夜多虧您了。」 畿部恭敬地行了一禮。晴明隨之抬起頭來。 「沒什麼。如果要道謝的話,還是得謝謝我的式神。」 通常情況下十二神將都是隱性狀態。能夠親眼目睹他們現身戰鬥,從某種意義上說實屬僥倖。 「不過也是因為有晴明大人在的關係啊。如果沒有晴明大人的命令,式神是不會捨身保護我們的。」 晴明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的確無法反駁。 如果沒有晴明的命令,十二神將根本不會理會不相干的人。這是絕對的。 因為神將矜持。 「看來之後我們的根據公主殿下的情況盡早出發了。」 聞言,晴明雙目微睜。 「什麼意思?」 「我們得爭分奪秒,盡早越過國境進入伊勢才好。」 「等一下,守直大人。」 晴明抬起了手。但守直卻繼續說著。 「已經沒有時間了。只有進入伊勢才能獲得神的庇護,這也是為了公主殿下......」 「守直大人!」 晴明以嚴厲的語氣打斷了守直的話。 他一臉嚴峻地凝視著伊勢的齋宮寮的官人。 「為什麼要這麼急?的確,我明白你們希望公主殿下能早一天進入伊勢的心情。但發生昨夜的事情後,公主殿下一定受了不小的驚嚇。現在還要趕路的話對她來說太過殘酷了。公主殿下只不過是個年僅五歲的孩子。」 守直的臉色也僵硬了起來。 他繃緊了嘴角,皺著眉低下頭去陷入了短暫的思考中。而晴明則靜靜地開口問道。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甚麼?」 「昨夜襲擊垂水別宮的虛空眾究竟是什麼來歷,你知道嗎?」 守直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你似乎早就知道那些東西會攻擊別宮。我想知道的不僅是虛空眾,還有那個叫做益荒的青年,以及叫阿雲的女官的身份。」 語氣雖然淡然,但話中卻有不容忽視的魄力。如果現在不回答的話,恐怕這位絕世大陰陽師就不會再離開這別宮一步了吧。 但是。 「......」 守直在一番猶豫之後,最終還是早日帶公主殿下到達伊勢的使命感佔了上風。 守直長歎了一口氣,在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端坐在晴明面前說道。 「......實際上關於這件事,伊勢的畿部一族中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本不應該向外人洩露......」 「我讓我手下的式神都隱身可好?」 守直縮了縮肩膀。 「請您告訴他們此事不可向外人提起......」 沒有主人晴明的命令,式神們應該也不會偷聽的吧。 得出這個結論後,守直又小心地向周圍看了看。 「你還真是慎重呢。」 聽到晴明歎服的話,守直有些困擾地回過頭來。 「怎麼說呢。這是連在神宮工作的神官們都不知道的秘密。」 晴明張大了眼睛。 他倒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大事。 硬要知道真的好嗎?此時他腦中出現了這樣的疑問。 「晴明大人?」 看著驚訝的守直,老人確認道。 「讓我知道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您是陰陽師啊。所謂陰陽師是死也不會洩露半句天機的人,所以這種秘密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綠:忽然覺得很像算命先生...) 晴明無言地默認了。既然對方已經有如此認識,那他聽聽也無妨。 陰陽師所知道的東西大半不能對外人講。一生藏在心底,直到帶進冥府,這是事實。 「實際上......」 守直正要開口,老人卻揮了揮手。 「稍等一下。」 他隨手結了個印,口中低低地唱起咒文。 不久,兩人身邊便形成了一個結界。 守直四處張望了一下。 「好了,這樣就沒人能聽到了。」 「原來如此。」 守直敬佩地瞇起了眼睛,端正了坐姿。 「......昨夜襲擊我們的虛空眾是遠古以來就存在的戰鬥集團。」 晴明點了點頭。 說起來,他與守直似乎是第一次這樣交談呢。晴明身邊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大中臣春清在,守直則多在公主身邊,所以他們很少有交集。 「晴明大人可聽說過伊勢海上的島?」 「伊勢海上的島......?」 守直點了點頭,又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看起來相當謹慎,即使明知道不會被人聽到,還是無意識地小心翼翼的。 看來是相當重要的大事。 晴明的知識面相當廣,並且以此自負。但他也不能完全瞭解自己所在的世界。他所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能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就等於驕傲。認為自己無所不知無疑就是傲慢。 回想自己年輕時,晴明也並不認為曾覺得自己無所不知。這並非出于謙遜,只是單純沒有興趣罷了。 「是個名為海津島的小島。那上面隱藏著一座宮殿。」 「隱藏著宮殿?」 「是的。」 守直似乎在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說,晴明默默地等待著他之後的話。 「......其實應該稱之為影伊勢,神之宮。名為海津見宮。」 聞言,晴明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影伊勢......」 他下意識地反問道。 他只知道元伊勢。在天照大神最終停留並鎮守於如今的內宮前,曾輾轉過很多地方,而在那期間他(應該為她/他)停留過的地方,就被稱為元伊勢。 「和元伊勢有什麼不同嗎?」 晴明出言確認道。守直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當然不同。所謂影伊勢,實際是近代給予的假名。實際上它對於伊勢神宮來說就是影子一樣的存在。」 影子一般的神宮嗎? 伊勢所供奉的是本國最高神之天照大神。而與供奉此神的神宮相對的究竟是甚麼樣的神宮呢? 「在伊勢神宮堙A知道海見津宮存在的人也屈指可數。只有畿部直系代代相傳。」 畿部一族從遠古時起一直擔任神官一職。比起以伊勢神官之名為天下所知的荒木田氏與度會氏都更加古老。 「海津見宮埵酗祤ぇ袚|家的分支。不過很久以前就已經脫離本家,到現在血緣已經相當淡薄了。」(綠:原文是「...不過很久就已經...」) 晴明皺起了眉頭。在封閉的小島上一般不是會沒有選擇餘地的進行近親通婚,最後使血緣更加濃厚嗎? 似乎讀懂了老人的表情,守直搖了搖頭。 「海津島嚴禁近親通婚,所以這一點不用擔心。因為如果有必要的話,會從我們一族中挑選人選送往海津島。」 說這些話時,守直的神色有點黯然。當察覺到晴明注意到後,他立刻不著痕跡地調整了臉色。 「那島上有神降臨哦,晴明大人。」 晴明眨了眨眼。 「神?」 老人如此反問道。近三十歲的男人表情肅然地說。 「沒錯。是比天照大神更上位的神。」 「比天照大神,更上位......」 一時間失去了語言,晴明只能凝視著守直。 面前男人的年齡應該與孫子成親差不多,但他所知的東西卻遠超過成親。 雖然成親也瞭解了相當多的東西,擁有與年齡不符的老成,但守直似乎更歷練些。 是因為內心隱藏的東西不同嗎?晴明唐突地想。(綠:晴明大人,現在什麼時候了,還突發想像==) 守直淡淡地繼續說。 「那是有神降臨和鎮守的島。不過朝廷派往伊勢的神官並不知道它的存在。我們也不會告訴他們。否則神宮的權威無疑會受到影響。」 語氣雖然淡然,但內容卻有些令人畏懼。就連晴明也感到了一陣寒意。 「這場雨連天照大神都阻止不了。只能借助更上位的神。」 「守直大人,等一下.....」 晴明抬手制止了守直接下來的話。由於衝擊太大,他的腦子有些混亂。 守直的話不會有假,當然也不會有誤。 聽過這一番話後,似乎有些豁然開朗了。就好像有什麼遮蔽的東西清脆地在腦海和心底碎掉了一般。 這是心中無雜念的人都能感覺到的東西。 雖然陰陽師的直覺優於常人,但這種知覺也並非陰陽師的特長。只要心地純粹,誰都能有這種特長。不過陰陽師會日日修習使心靈純潔的術罷了。 這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過是因為平常很少有人問起,所以陰陽師才沒有對外人說而已。陰陽寮裡本來就會教授這樣的課程,但學習後取得的效果卻各有不同。 陰陽生籐原敏次生來就有見鬼的能力。但籐原氏也是通過修行術來進一步歷練自己,才擁有現在的實力。(綠:啥?敏次不是不能見鬼莫...) 安倍家的人在懂事以前就要開始學習基礎知識,這對於安倍氏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根本用不著說出來。 在連續三次深呼吸之後,晴明終於平靜了下來。 「……抱歉。」 「不。都是我和您說了這麼唐突的話,讓您受驚了。就連神祇大副也不知此事。」 晴明瞪大了眼睛。 「那麼……」 「我們沒有告訴神祇。都內知道此事的只有皇帝陛下。」 「……」 看著老人漲得通紅的臉,守直苦笑起來。 「看來我讓晴明大人吃驚不小呢。」 沒有人比與政治中樞息息相關的陰陽師更清楚瞭解宮廷內幕了。如果將他們所知的秘密公之於眾的話,恐怕能將國家攪得天翻地覆吧。 但聽到這番話的老人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他微微一笑。 「……我現在完全明白了。」 「毫不誇張的說,我們畿部一族擔負著的是伊勢陰暗的部分。」 守直嚴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淒涼的神情。但隨即便消散了。 只有在提到陰暗一詞時,男人的臉上才露出了與平常不同的表情。 「其實天照大神並不是高天原的最高神。不過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一點。天照大神是在皇祖神與太陽神之前,侍奉世界最高神的巫女神。」 秉承了遠古以來與伊勢緊密相連的血脈的男人靜靜地笑了。 「而這個最高神……」 是天照大神誕生之前就存在的神。 「您應該知道吧——天御中主神。」 「……!」 晴明的確知道。但他根本沒想到這次的事與天御中主神有什麼關係。 天御中主神是在天闢地後出現的神。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原始的神。 雖然國外位於同樣地位的神有其他的名字,但很可能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巫女神天照大神的神赦實際就是在傳達天御中主神的意思。而像天御中主神這樣高位的神是不會輕易在凡人面前顯示神姿的。」 天御中主神並不在眾神所居住的高天原上。因為他無處不在。 「我們一族有代代相傳的神之祭文——吾,在天,在地,在人。」 吾,存於天,存於地,存於人。存於金木水火土。只要吾活著便存於一切事物,掌管天下所有生命之呼吸。吾就是天御中主神。同於最原始的光。 神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神咒。神咒又是簡短的咒文。「天照大御神」就是十言神咒。 「神的名字中所包含的神威由於神的位階而有所不同。越是高位和上位的神,他的名字越含有強大的力量。能凌駕與「天照大御神」的神咒之上的只有『天御中主神』。」 連唱此名三次,便能降伏乃至擊退所有黑暗、災禍或魔性。 「……」 晴明沉默地點了點頭。 例如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這個名字就是擁有絕對力量的言靈。而言靈是只要一字有誤就無效的東西,所以絕不可以弄錯。 貴船的祭神允許晴明和昌浩稱自己為「高淤」。一般神明都非常討厭改變自己的名字,所以允許別人稱呼自己某些特別的名稱都別有深意。 「與侍奉高天原的最高神天照大御神的伊勢神宮相對的,海津島的海津見宮不僅侍奉巫女神天照大神,他們的主祭神其實是天御中主神。」 說完,守直打住了話頭,深吸一口氣。 雖說事出有因,但洩露這個機密,他難免也有些罪惡感。 再次深呼吸後,守直端正了坐姿。 「要內親王脩子殿下前往伊勢的理由,其實並不是因為神敕。」 「你說什麼?」 忽然聽到意料之外的話,晴明不禁瞪大了眼睛。 「要讓陽光重新回到這個國度,需要帶憑依前往。這不是你們所帶來的天照神的神敕嗎?」 「不錯。」 守直重重地點了點頭,微微垂下了視線。 「神敕是真的。雖然事出突然,而且當時只有一名命婦在場……但的確是真的。」 巫女降臨傳達神旨之時,必須有審神者在場辨別其真偽。這本應該是神宮的職責所在,但這次的神敕降臨在齋宮寮的齋宮臥室,當時齋宮身邊只有一名命婦聽到了神意。 之後他們也曾讓卜部的人進行了徹底的占卜。 最後顯示為龜卦,也就是說神敕的確來自天照大神。 「在畿部長老、也就是我的祖父對我下的命令中,除了讓我帶公主殿下回伊勢外,還有另一個命令。就是絕對不可讓島上的度會帶走公主。」 與伊勢的度會相對的,守直將住在海津島上的度會氏稱做「島上的度會」。 「他說,一旦公主被他們帶走,那麼地底沉眠的龍將會發狂……」(綠:已經在發狂了嘛......) 這是畿部長老親自占卜得出的結果。 「島上的度會一定會有所行動。對他們來說,天皇陛下也不過是『巫女神的後裔』而已。他們一定會襲擊天皇之女的脩子殿下。」 「他們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於晴明的疑問,守直搖了搖頭。 「這個……他們真正的目的我也不清楚。」 守直的眼神有剎那的游移。晴明發現了這一點。 「……你不知道嗎?守直大人。」 晴明靜靜地問道。守直微微眨了眨眼睛。 「島上的度會究竟在想些什麼,只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晴明的直覺感到守直話裡有話。他隱瞞了什麼。 海津見宮。侍奉巫女神,但主神為天御中主神的神宮。 傳達神意的是巫女。天御中主神的巫女是天照大神。 有什麼東西在晴明心中呼之欲出。究竟遺漏了什麼?他抓不住守直話中的真意。 如果就照現在的情況,守直要求早點出發的話,晴明還是無法答應。 脩子殿下的生命安全為最先考慮的事。當今天皇陛下親自把脩子殿下交付給他,這是他的責任。 天照大御神的神敕降臨到齋宮身上,這是因為齋宮擔任巫女一職。 最高神為天御中主神。他的神威不輕易示於人前。那麼傳達他旨意的又是誰呢? 想到這裡,晴明忽然茅塞頓開。 「守直,我有個問題問你。」 「什麼?」 「天御中主神的神敕究竟降臨到誰身上?」 「……」 守直的神情有了劇烈的動搖。 伊勢有齋宮。 而度會雖是神職,卻沒有巫女。晴明沒有從守直口中聽到過巫女一詞。 神宮中必定有巫女。傳達神旨的,必定是無垢的巫女的工作。男性是很難得到神意的。 沒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即使是修行深厚的清明也基本不可能傳達神的旨意。 守直的視線搖擺不定,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在短暫的沉默中,晴明凝視著閉上了雙眼的畿部守直。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長老會叫我對安倍晴明不可疏忽了。」 聽到對方歎息般的話後,晴明有些不解。 「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不打算回答的守直,老人瞇起了眼睛,低聲說。 「你讓我想起了以前曾經嘗過的辛酸呢。因為每當我問究竟怎麼了的時候,大家總是閉緊了嘴不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晴明的語氣有些深沉。 「……您也會有尋求他人解答的時候嗎?」 守直難以置信地看著晴明。 但被年紀不足三十歲的年輕小子盯著,晴明根本不為所動,一臉淡然。 短暫的沉默之後,守直輕輕歎了口氣,又重新開口說道。不過這次的語氣多少帶了些玩笑之意。 「正如晴明大人所想的那樣,海津見宮有巫女存在。天御中主神的巫女天照大神會降臨到她身上。」 那是日日供奉天御中主神以及支撐這個國度的所有神明的神聖不可侵犯的巫女。 「以神玉憑依言靈的巫女,我們稱之為玉依姬。」 辰時已經過了四分之一。 守護在脩子門前的風音面前出現了黑色烏鴉的身影。 「小姐,您應該已經很累了吧,請進去休息。」 看著揮舞著翅膀的嵬,風音微微一笑。 「我沒關係。公主殿下她們還在睡嗎?」 被最愛的小姐問道,嵬用力點了點頭。 「好像累得不得了,睡得像一灘爛泥呢。托此之福我才能從她手裡抽身……」 說著,烏鴉忽然轉了個身。 「……小姐。」 「怎麼了?」 嵬似乎有些在意還布帳內睡覺的兩個少女。 「嵬?」 短暫的沉默之後,烏鴉又扇起了翅膀。 「我聽到那個女孩子的話了。」 風音馬上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嵬之前一直躺在沉睡的脩子手中。 「雖然我身為道反的守護妖,不能理解人類的心……」 但那流下的淚水,那反覆響起的痛苦聲音讓他印象深刻。 「我認為如果想和他見面的話,就應該遵循自己的心啊。」 以前烏鴉也曾有過被封住了聲音和語言,雖然在風音身邊卻什麼也無法向她傳達的痛苦過去。 「明明知道自己的願望,明明都在哭泣了,為什麼還不去做呢?我無法理解呢,小姐。」 風音伸手抱起了烏鴉。 她將黑色毛團放到膝蓋上,溫柔地撫摸著光滑的黑色羽毛。 嵬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從很久以前開始,撫摸著自己的風音的手指就是他無可替代的寶物了。最近被十二神將搶走了這一特權,他一直憤憤不平呢。「……或許大家都不明白吧。無論多麼希望,但如果自己一心認為那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話,最後也許就真的無法實現了哦。」 那個女孩雖然嘴裡說著想見他,但心底一旦真的生出這個念頭就馬上被打消掉了。 「溫柔的心固然不錯,但如果能更率直一些的話就更好了。」 這是非常簡單,但同時也是極其困難的事。 雨還在下。 雨勢似乎有些變大了。 看著窗外稍微明亮了一些的灰色天空,風音皺起了眉頭。 能早點到達伊勢就好了。早日到達那天照大神神威所籠罩的地方。 但到達伊勢後,脩子又會怎樣呢? 會再有神敕降臨嗎?還是已經準備好了如何對待脩子呢? 風音越想越是不安。 前往伊勢,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第三章 那道傷口,一直存在於心中。 ※ 黑暗在擴散著。 昌浩終於注意到自己在呆坐著。 「……怎麼,回事……?」 他清醒過來,慢慢環視四周。 這裡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野,寸草不生,四處散佈著凹凸不平的堅硬岩石。 「這裡……是……」 好黑。 「是什麼地方啊?……」 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個地方的呢? 昌浩用左手摁住太陽穴。思緒混亂,無法集中。 這裡到底是哪兒啊? 就這麼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籠罩記憶的霧靄終於變得淡薄了一些。 「……對了,我是在去伊勢的途中……」 然後眼前突然出現了雪白的少女和從未見過的青年。他們對自己說一起來吧。 這之後……這之後…… 又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當時還有哥哥昌親以及小怪在。天一直下著雨,自己很急躁。 撲通,昌浩的內心深處猛地一震。 非去伊勢不可。一定要追上——那個人。 不停地追趕,再次相會之後,又該做什麼呢? 思緒總是在這裡戛然而止。 心臟開始劇烈地震動,彷彿是在警告自己不想再想下去。 ——你的這道傷口。 耳中響起了小孩子的低語。明明是小孩子的聲音,卻蘊藏著十足的大人味。 ——足以將你的心毀壞。 昌浩突然感到背後一涼,彷彿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在撫摸他的後背。昌浩用力摀住胸口,臉龐上的血色漸漸消失,變成了如同死者一樣的膚色。 ——你一個人已經無力承擔了。 心中已經流了太多的血。被窮追不捨,逼得走投無路直至失去了一切可以逃避的地方。這種感覺化作撕裂自己身心的利刃。 昌浩捂著胸口彎下了腰,痛苦的喘不過氣來。 不行,不能在這種地方停下來。站起來,我非走不可。 明明想著一定要走,一直都這麼催促自己,腳步卻無法挪動一下,身體也無法動彈。 昌浩喘息著蹲下身子,好像聽到了腳步聲。似乎有誰在靠近。他費力地抬起了頭。 「哥哥……?」 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個身影正朝這裡走來。 是原本同行的二哥嗎?昌浩尋找著在二哥的腳旁是否有那個白色的身影。然而,他並沒有看到與之相似的身影。 小怪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人影走到一臉驚訝的昌浩面前,輕輕蹲了下來看著他。 一張從未見過的面孔就這麼突然地映入昌浩的眼簾。 「哇……」 昌浩倒吸一口涼氣,連連後退。青年卻饒有與趣地注視著他。 「嗯……」 彷彿是發現了什麼似的,青年頻頻點著頭。 昌浩陷入了一片混亂。雖然拚命地命令自己保持鎮定,全身上下卻開始戒備起來。 在未知的荒野之中遇到陌生青年,再沒有比這更離奇的事情了。 這個人的年紀似乎比大哥略小幾歲,應該和二哥同齡吧。 對方的面容中似乎浮現出幾絲熟悉的神情。是認識的人嗎? 可是在記憶中反覆搜尋,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看到過這個人。 那位青年既沒有戴鳥帽,也沒有系髮髻,而是留著全發。身上穿著的狩衣已經稍稍有點皺了,讓人感覺已經有些年頭。 此時他凝視著昌浩僵的身子,雙手環抱,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啊,在這種地方陷入困境,你還真是不幸呢。」 「什麼……?」 雖然他口中說著這種地方,但昌浩並不清楚這裡是哪裡,所以沒法回答他。 青年站了起來。 「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雖然你一直拚命忍耐,不過差不多也該到極限了吧。」 「受傷……」 鸚鵡學舌一樣重複著他的話。 那位少女也是這麼說的。她指著昌浩的胸口,說那是足以讓心毀壞的傷。 看到昌浩一臉茫然地抬起頭,青年搖了搖頭。 「嗯?……啊,原來如此。你自己還沒有覺察到啊。」 青年一面嗯嗯地點著頭,一面朝昌浩伸出手。 「就算我這麼說,大概你也不會相信吧。你過來。」 昌浩沉默著向前略略傾身。絕不能輕易接受來歷不明的人的邀約。 面對表現出明顯戒備心的昌浩,青年沒有絲毫不快,相反還很滿足似的得意一笑。 「很好很好。對陰陽師而言,這種程度的慎重是必要的。不愧是昌浩,被教導得不錯嘛。」 青年再次催促著昌浩。 「你做得不錯,所以快過來吧。」 「什麼叫所以啊……」 他的話前文不搭後意,簡直可以說是語意支離破碎。 看著戒備心越發強烈的昌浩,青年一邊搖著頭一邊自言自語。 「也不能就那麼把你背過來呢。如果不是憑借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自己走過來的話,我也無法帶走你呢……你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吧。」 他語氣間的輕鬆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青年投向昌浩的眼神中,突然賦予了深意。 「就這樣下去的話,誰也無法幫助你。照現在這種局面,既不能幫你減輕痛苦,也很難幫你包紮傷口。你現在完全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受傷的事情啊。」 「什麼受傷……」 昌浩正要說下去。 但是當他低頭看向自己胸口時,忽然發現左胸處有一道撕裂的傷口。 每當心臟撲通撲通跳動一次,就有紅色的液體從傷口流出。 身上穿的衣服已經被流出的血染成一片鮮紅,再也無法吸收流出的血液,只能任它滴落。 昌浩望向四周。 地上散佈著的應該是自己的足跡,以及點點血跡。 摀住胸口的雙手,也已經被染成紅色。 昌浩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麼?到底是何時受的傷?為什麼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自己現在卻像沒事一樣? 這麼嚴重的出血,無法行走也是理所當然的。意識卻仍然清醒,這太不正常了。 鮮血從指尖滴落,胸口的傷處開始劇烈地疼痛。 「……唔……」 昌浩按著傷口,拚命地回想止血的咒文。但無論如何也理不出頭緒。在心情平靜的狀態下能夠輕鬆念出旳咒文,此刻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好冷。好可怕。 這裡是哪裡?這個青年到底是誰?我又是在做什麼?(綠:本來以為是燎琉...) 心臟撲通撲通跳動著,我會死在這裡嗎? 「……!」 無數的臉龐在腦海中浮現。寮裡的人們、曾經蒙受關照的神官們、兩位哥哥、父母、十二神將、祖父,還有…… 昌浩緊咬下唇,至少最後再見一次面啊。他眼眶一熱,痛徹心扉的感覺彷彿貫穿了身體,劇烈得讓他無法說出那個名字。 「喂喂,不要在這裡亂下決心嘛。」 低下頭注視著昌浩的青年,慌忙拍了拍他的背。這個舉動扯動了傷口。昌浩不禁呻吟了一聲。 「啊,抱歉抱歉。不過,你也多少清醒了一點吧。嗯?」 昌浩慢慢地抬起頭,被淚水浸濕的眼中,映出青年注視著自己的身影。 昌浩再也忍耐不住,開口問道。 「……你是誰……?」 青年嗯嗯的念道,隨後狡黠一笑。 「這個嘛……秘、密。」 青年豎起食指。 然後又再一次對目瞪口呆的昌浩伸出了手。 「過來吧。現在憑你一人之力是無法從這裡回去的。」 昌浩體內的毒氣已經完全被清除。他感到頭暈眼花,於是搖了搖頭。 「……我動不了……」 「你可以的。現在你還能夠感覺到疼痛,不過……那傢伙即使如此,仍然也會站起來的。」 青年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強烈光芒。 「就算你埋怨我也不要緊,站起來。如果現在不瞭解疼痛的原因,下一次你就無法站起來了。」 他似乎在問昌浩,即使再也站不起來也沒關係嗎? 昌浩模模糊糊地聽到他的問話。 疼痛,難受,胸口很悶。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呢。昌浩已經被疼痛折磨得無法思考這個問題,只能任由它一直擺在那裡。 越是思考,思緒就愈混亂。他只是一個勁兒地驅使自己動起來。 昌浩低下頭,急促地呼吸著。胸口的傷處在痛,全身上下都覺得很重,在這種狀況下根本就動不了。 有什麼聲音在啪嗒啪嗒地響。昌浩以為是從傷口流出的血滴落的聲音,但並非如此。 不知何時,透明的淚珠一滴滴地順著臉龐滑落。 「……咦……」 為什麼會流淚?昌浩想用被鮮血染紅的手指拭去眼淚,卻又在將要觸碰到臉龐時停了下來。不能用如此骯髒的手來擦眼淚。 這雙鮮血浸濕的手,不能握住那個孩子的手。也不能讓他看到。 昌浩閉上眼睛,肩膀微微顫抖著。 「……好痛……」 「嗯,是啊。」 「又痛苦,又難受……」 「嗯,確實沒錯。」 「為什麼這麼痛……」 面對想到什麼說什麼的昌浩,青年以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道。 「那是因為你忽略了重要的東西啊。」 「……誒……?」 昌浩緩緩抬起頭,注視著青年。 青年把手背在身後。 「因為人類是不可思議的生物,只有在他痛苦難耐的時候,才不會忘記造成他痛苦的原因。不過……」 他停頓一下,輕歎一聲。 「那並不是真的不知道,只不過是忘記了而已。」 即使是忘記了,或者是將其隱藏在記憶的最深處暫時看不見,它仍然存在。 「在你的心中,那道傷口早已形成。從你假裝自己看不到,想轉移視線開始,它就變成了真正的傷口,並且伴隨著疼痛,以眼睛能夠看見的形式出現了。」 昌浩猛地一震。 這道位於胸部的傷口,正是他到目前為止都不想看到的東西。 「這種被稱為心之傷的東西,處理起來非常棘手。我也常常被師父訓斥,說如果想要提高咒術的精準度,就得好好學習瞭解人的內心活動……算了,那件事暫且不提。」 青年咳嗽一聲,將談話轉回正題。 「你之前忽視了自己的疼痛吧?那一來,就會神奇地感覺不到疼痛。但疼痛並不會消失,只是感覺不到了而已。這是一種被稱之為麻痺的現象。即使如此,傷口也仍然存在,這個事實是不會有所改變的。如果不進行治療,傷勢就會擴大。或者說,只會強迫自己陷入不斷墮落的迷途。現在的你就是如此。」 青年指著昌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在遇到痛苦就選擇逃避的人中,還有另一種類型。他們覺得沒有必要跨過這道難關,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強迫自己信服自己的說法。不願承認自己心中有傷,如果被人指出來了,還會大發雷霆的說「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因為你不是這類人,所以我才幫助你。不過,在心裡默默承受的這種類型更是讓人難以處理的呢。」 青年皺起眉頭,露出苦澀的表情。 「這一點真的很像呢。」 昌浩眨了眨眼睛。 這個男人多半是在把誰和自己做比較,自己似乎跟他的某位熟人有幾分相似。也就是說,果然他認識自己嗎? 是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還不能記事的幼年時期見過面的嗎?還是他單方面的認識自己呢? 昌浩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袋,提出了這個疑問。 青年眨了眨眼,再次狡黠地一笑。 「你只猜對了一半。」 「……」 昌浩皺起了眉頭。聽到這個怎麼看都像是糊弄人的回答,他感到越來越焦躁不安。 「好了,再不動就真的動不了啦。快站起來,用你全身的力量,拚死也要站起來!」 忍住自己想要表示不屑的衝動,昌浩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不能總是在這裡聊些牛頭不對馬嘴的事情。對昌浩而言,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想到這裡,昌浩猛地發現,非做不可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呢? 就算是身負重傷,心灰意冷也必須站起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記憶一片混亂,思緒也無法集中。 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疼痛,無休止地折磨著自己的疼痛。任憑如何抵抗,也沒法擺脫。 「你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為你沒有正面面對它。當你面臨巨大得難以忍受的痛苦時,說出為什麼這種話,本身就是一種逃避的行為。」 昌浩把力量聚集在膝蓋上,拚命想要站起來,耳中突然傳來變得平和的聲音。 「沒辦法,人類就是這麼容易受到傷害,軟弱得讓人吃驚的生物。」 昌浩終於站了起來,注視著青年的臉龐。 溫和的雙眸深處,似乎能看見些許憂傷。 「……」 看到昌浩一臉詫異的表情,青年微微一笑。 「我只是和你背負的東西有所不同。不過,對現在的你來說,只有我能教給你所需要的東西。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昌浩眨了眨眼,忽然覺得一陣眩暈。他一個踉蹌向前倒下。 男子抓住他的手支撐住他,然後轉過身去。 「好,我們走吧。」 青年用對昌浩來說並不吃力的速度慢慢向前走去。昌浩用懷疑的表情看著他,問道:「你,到底是誰?」 男子惡作劇似地微微一笑。 「剛才不是說了麼?秘、密。」 聽到男子的回答後,晶浩彷彿失去了意識。但,勉強忍耐著。他不由得感到,比起傷痛,這個男子的一舉一動更能把自己的體力和精神消耗得一點不剩。 黑暗漸漸加深。 如果沒有這個男子的攙扶,昌浩大概一步也走不動了吧。 視野變得一片朦朧。他有意識地不去觸動傷口,身體卻不聽使喚。 昌浩已經記不清,到底是第幾次問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男子說過,這是因為自己想要忽視受傷這件事。即使是忽視它,傷口也仍然存在,不管逃到哪裡也會追趕而來。只能面對它,意識到它,並且在此基礎上跨越這道難關。 昌浩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只是隨口附和那個男人滔滔不絕的談話。 每當他附和的時候,男子都嗯嗯地點著頭,非常高興地瞇起了眼睛。 無論再怎麼追問他的來歷都被擺脫,昌浩終於死心。 相反,昌浩開始問他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這一次他一反常態,立即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個地方大家都知道,只要想來就可以來。不過深不見底,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是黑暗的盡頭。這裡差不多是最深的地方了……。你還真是厲害呢,居然能掉得這麼深,也許應該就這一點稱讚你一下呢。」 我才不想因為這個緣故被你稱讚。 昌浩面露不快,男子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嗯嗯,這一點的確也很像呢。哦,原來童年時期是這樣的啊。啊,等一下,到目前為止,應該不那麼坦率才對,要更彆扭一點,脾氣再古怪一點……。啊,沒什麼,我只是在自言自語。」 青年咳嗽一聲,打住了話題。 每次被這樣敷衍了事時,昌浩都會露出一臉懷疑的表情,但他並沒有感覺到不愉快。 對方知道自己的事,或者可以說自己很像某個人。雖然自己並不瞭解這個男子,但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因為有這麼一個拉近距離的東西調和著,昌浩的戒備心在漸漸消失。 昌浩一邊在黑暗中前行,一邊開始講述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點點滴滴。 他有一個早就約定好的誓言。他相信這絕不會有錯,但自己知道那是無法實現的。 男子贊同地點了點頭。 「正是因為相信,所以如果這是錯的就更令人受不了。」 昌浩也點點頭。 痛苦。無法守護的人很痛苦。 「有時候也會有那種無可奈何、只能違背誓言的狀況呢……那也是令人痛苦的啊。」 「……」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自然而然地說出了自己也曾違背過誓言的事。 明明決定了要保護那個人,卻沒能守護好她,反而被她保護,自己只能在一旁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嗯,我知道了。看來這是最大的原因呢。」 男子點了點頭,露出一絲苦笑。 「真的和我是正相反呢……玉依姬也真是的,做這麼殘忍的事情。」 昌浩吃驚地瞪大了雙眼。 剛才,他說什麼? 「玉依……姬……?」 傳入耳中的詞語,震撼著昌浩的心。 ……好可憐…… 「……」 昌浩只覺得眼眶一熱。他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眼激己奪眶而出。 男子撫慰著突然就哭了起來的昌浩,一邊苦笑一邊說道。 「不用擔心,將之前一直壓抑的東西全部發洩出來吧。」 因為昌浩的衣服已經被血弄髒,男子用自己的衣服為他擦拭臉頰的淚水。 昌浩極力忍住抽泣,拚命地思考著。 那個人說過,自己的心已經元全毀壞了。沒錯,她就是那位少女——玉衣姬。 那個男人似乎知道玉依姬到底是誰。而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又到底是誰呢? 面對昌浩的追問,男子卻沉下臉說道。 「不要在意這些小事。你要是這麼在意的話,我可要丟下你不管羅。」 真過分。 對沒人攙扶隨時都可能倒下的昌浩說出這句冷酷無情的話後,男子終於停下了腳步。 「如果不到這裡來的話……」 男子的臉龐上終於浮現出嚴峻的表情。 昌浩緩緩地望向四周,當他看見那個物體時,不禁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黑暗之中有一個蹲著的身影。那是…… 昌浩放開男子的手,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 前行了幾止之後,昌浩感到彷彿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壁阻擋了前面的道路。 那裡佇立著一道透明的牆壁。昌浩一邊用手觸摸來確認牆壁的存在,一邊凝視著那個人影。 他回頭望向青年。 「那個是……」 男子點了點頭。 「沒錯,那就是你。」 那裡有一個胸口被一道深深的傷口穿過的小孩子。他蹲下身,放聲大哭。 那正是昌浩一直假裝看不到的、受了傷的自己。 第四章 有人在哭。有個小小的孩子在哭。 手貼在無形的牆壁上,昌浩看著眼前的情景,無法言語。 那是自己。池水裡映出的是年幼的自己。而現在,幼小的他正滿身是血地哭喊著。 這種傷痛毫無遺漏地傳進了他心中。 手扶著無形的牆壁,昌浩跪了下來。 好痛。好痛。 ——無法動彈。 救救他。誰來救救他。 ——我保護不了他。 昌浩咬住下唇,握緊了拳頭。視野模糊了,臉頰再度滑落新的淚水。 「……唔……」 將頭抵在牆壁上,昌浩屏住了呼吸。 男人看著顫抖著肩膀的昌浩,靜靜地說道。 「——人類這種生物,即使是受傷了,但只要沒有親眼看到真實的傷口,就會認為它並不存在。所以我才會帶你來這裡。只要你還固執地不願意承認你所看到的,那麼這個孩子就會一直流血,一直痛苦下去……多麼可悲啊……」 昌浩瞬間張大了眼睛。 可悲。玉依姬也這樣說過。 「……我……可悲……?」 「可悲……因為無論周圍的人如何為你擔心,你卻完全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傷口,所以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昌浩的眼底出現了很大的動搖。 小怪還是和以前一樣接近他,祖父還是和以前一樣對他少言。 他們都像以前一樣關心昌浩。叫他不要累壞身體,叫他不要逞強,叫他好好休息。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原來是因為他們避免觸及自己的傷口嗎?為了不讓昌浩陷入崩潰,他們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等待時間治癒他的傷。 「一般來說,隨著時間的流逝,傷口會逐漸痊癒。但你的傷口卻是越來越惡化……」 背後傳來男人的聲音。並非責備,也非訓斥,只是在陳述事實。平淡得有些不可思議的聲音。 「如果沒有人幫你一把的話,恐怕就會這樣沉淪於黑暗吧。這樣就麻煩了。」 看著滿面淚水的昌浩,男人平靜地說。 「你記住,嚴重的傷口會呼喚內心的黑暗。因為人類會為了心靈的安寧,為了保護自己而埋藏自己的憎恨和憤怒。但這樣就可能導致最差的結果——將傷口埋進心的深處,最後連自己也將它徹底遺忘了。」 「心的……深處……?」 昌浩無意識地按住了胸口。 憤怒——對於無法保護別人的憤怒。 憎恨——對向那個孩子出手的人,以及對無能為力的自己的憎恨。 「憤怒與憎恨並不會因為你刻意將它埋在心底,就永遠不會出現。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面對男人的反問,昌浩無言以對。 至今為止他一直在逃避。不願看到,不願想起。他閉上眼睛掩住耳朵,假裝一切並不存在。 他聽到了雨聲。 還有,另一種聲音。 ——後悔。 心臟忽然收緊了。 ——對於自己曾做過的事,竟然還會覺得後悔嗎? 昌浩痛苦地皺起了眉頭。他終於明白了。 低下頭,昌浩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我……」 男人默默地凝視著他。 無形牆壁的另一邊,孩子還在哭泣著。聽到那哭聲,更讓昌浩的心劇烈動搖起來。 黑暗之中,蠢蠢欲動的影子逐漸現出了輪廓。 與現在自己的外貌完全一樣的另一邊自己。不同的是眼睛深處的光。 那是冥官曾說過的。 墮落的自己的末路。被稱之為鬼的東西。 他正一步一步地向著哭泣的孩子走去。 如果昌浩再視而不見的話,他將殺死那哭泣的孩子,取而代之。 男人在肩膀劇烈顫抖的昌浩面前蹲下,以平穩的語氣說。 「如果墮落至此的話就無藥可救了。所以就算再恐懼,也不要繼續停步不前了。稍微忍耐一下吧,你可以做到的。」 男人撫摸著昌浩的腦袋,眼神有些複雜。 「正因為我以前停步不前,才傷害了那個人……如果能幫助現在的你的話,多少也算是一些補償吧。」 昌浩抬起了頭。 看著一貶不眨地凝視著自己的昌浩,男人略微閉上了眼。 「不過雖說如此,其實我也敵不過你內心的魔障。不過我有一個必勝之術。現在就演示給你看吧。」 說著,男人站了起來,走過昌浩身邊,穿過了無形的牆壁。 他走近哭泣的孩子,蹲下身,將手伸向那血流不止的傷口。 昌浩有些吃驚。 有些疑惑。 所謂的必勝之術,難道是使其更悲傷,流更多的血嗎? 看不見的牆壁阻隔了昌浩。他無論如何也穿過這道牆。 這也證明了昌浩的脆弱。他不肯承認痛苦,不肯面對傷口,甚至不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自己。愚蠢而脆弱,淺薄而醜惡的部分。 昌浩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見過自己這樣的部分,甚至不知道。 憤怒,憎恨,恐懼其實是比其他任何感情都更容易認同。 只追求光明其實很容易露出破綻。不瞭解黑暗就無法達到更高的境界。只追求力量則是在一步步走向毀滅,最終必定誤入歧途,被黑暗所吞噬。 淪落至此的人,被稱之為鬼。人類最悲慘的下場。雖然這是墮落者自己選擇的道路,但正因為如此,才無法回頭。 他們所不承認的是自己的軟弱、愚蠢、淺薄與醜陋。 只要是人類都不可避免地擁有這些東西。而越是想要否定它們,其實就越是否定自己。 昌浩想要守護別人,想要遵守誓言。所以無法承認達不到理想要求的自己。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做不到,所以一直勉強自己。 但是越是這樣,靈魂就越是疼痛不堪,血流不步。 「今後覺得疼的時候就要老實地說出來。如果自己心中沒有受傷的自覺,那永遠也不會痊癒。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的話,直率是最好的。不過,也是最難的。」 雖然背對著昌浩,但男人的表情很容易想像得到。 「不肯承認自己的軟弱的傢伙反而會被軟弱所吞噬。認為自己正確無誤的傢伙絕對不會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對自己無法戰勝敵人、充滿了挫敗感的傢伙為了否認這一點,反而會以輕蔑的態度看待對手,以求得內心的平衡。」 說著,男人忽然停住了話頭,換以嚴厲的語氣說道。 「——身為陰陽師,必須能看透這些人的內心。」 昌浩的心一點點地被男人的話浸透。 他並不想變成那樣的人。雖然他心中有著類似的部分,但為了不為之動搖,他必須讓自己的心靈更加純粹。 男人的手,一點點抹平了孩子胸口的傷痕。 並非粗暴,而是溫柔的觸摸。 無論怎樣的術都有兩面性。猶如正與負,晝與夜。既有正反相對,也有表裡如一。 用溫柔的心,可拯救他人。而放任怒火,則只能帶來傷害或殺戮。 昌浩至今還無法理解其中的真意。 應該說,他以前根本沒打算去理解。 他一心想著超越祖父,雖然他明知道這是多麼困難的事。不過,也僅僅是知道而已。 對於陰陽師的本質,昌浩完全不明白。 終於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孩子胸口的傷已經癒合了。 曾被流出的鮮血染紅的外衣現在已經沒有痕跡。曾被鮮血染紅的雙手也潔淨如初。 痊癒的男孩怯怯地抬頭看著男人。男人溫和地撫摸著他的頭。 「……」 淚水從昌浩眼角滑落。他知道男人這個動作的含義。 從小就最疼愛他的祖父與一直以雪白可愛的姿態呆在他身邊、只是偶爾才恢復真身的神將都經常這樣做。 男人撫摸著孩子的頭,安慰似的將他抱進了懷裡。男孩一開始身體有些僵硬,但很快平靜下來,閉上眼睛偎依在男人懷裡。 昌浩明白。正因為他察覺到了男人的真正身份,才允許他如此。 「……不要一直勉強自己,休息一會吧。我會在你身邊的,所以不要擔心。」 男人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宛如太陽般明朗的笑容。 祖父他,應該也早就發現了這樣的部分吧。 「……這裡,是夢殿吧。」 昌浩問道。男人溫和地瞇起了眼睛。 「既是夢殿,也是你的內心深處,是黑暗和光明都無法到達的地方。究竟要前往何處都取決於你自己……我說錯了嗎?」 昌浩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 榎岦齋。 安倍晴明年輕時唯一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所謂夢殿,乃是通往陰陽道的幽暗世界。乃是夢中的另一個世界。 是神與死者居住的地方。 ※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聽著波濤的聲音,玉依姬閉上了眼睛。 在她面前,躺著哭泣著睡著了的孩子。 阿雲在她不遠處靜靜地端坐著。 此外空無一人。只聽得到雨聲與波浪聲。 玉依姬的眼瞼微微顫動著。 她緩緩地張開了眼睛,低頭看著面前的孩子。 鮮有表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模糊的微笑。 「……真能忍耐呢。」 為了不繼續墮落而拚死走出自己內心的黑暗。如果再遲一步的話,就會被完全吞噬了吧。渴望得到這孩子力量的影子已經如此接近。 玉依姬歎了口氣,重新抬起頭,閉上了眼睛。 「……神啊……感謝您……」 帶領夢殿裡的男人進入這孩子夢中的,當然是天御中主神。 要治癒心的傷口是相當仔細的事。能擔起這個任務的人不僅要瞭解傷口擴大的危險,更要有背負別人命運的覺悟。 因此,太過親近的人是不行的。感情會阻礙他的判斷。 那個人應該有幫助對方也是幫助自己的想法。 能趕上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瞬間,玉依姬的意識也隨之飄遠。 阿雲趕緊上前扶起了她突然倒下的身體。 「小姐!」 朦朧中,玉依姬似乎覺得阿雲好像是另一個人。 「……阿雲……」 雖然阿雲皺著眉頭,但還是擠出了一絲微笑。 「您很累了吧?請稍微休息一下。」 玉依姬緩緩地搖了搖頭。 「沒事……如果不繼續祈禱的話……」 「天御中主神也一定能夠明白您的心意的,他一定也希望您能夠休息一會。」 玉依姬閉上了眼。 「……也許吧,但是……」 忽然間,大地忽然傳來轟鳴聲。 彷彿來自海底深處一般的低沉的悲鳴。 佇立在波浪間的三柱鳥居也在顫抖。波浪不自然地湧動著,和雨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令人膽戰心驚的合音。 玉依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如果不盡快鎮壓的話……」 她推開阿雲的手,越迥結界,來到能夠眺望大海的懸崖邊,蹲下身。 篝火的火苗在風中搖晃著。轟鳴聲沒有停止的跡象。 阿雲看著玉依姬的背影,忽然聽到背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齋大人……」 剛才暫時離開的齋忽然出現在此處。 火苗在少女的臉上投下深色的陰影。向來缺乏表情的臉淡然地看著阿雲。 齋在阿雲身前的昌浩面前停下了腳步。 「……竟然將自己逼迫至此。」 在這裡醒來之時,他幾乎是窮途末路遍體鱗傷。其實並沒有任何人在逼迫他。逼迫他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沒錯,就好像在詛咒無能的自己一般。 擁有力量的人,心一旦動搖,就無法駕御自己的力量。只是無意識的使用力量和術,而這很有可能會反噬自己。 齋猛地握緊了雙手。 人類是如此脆弱的生物,以至於有時會故意以傷害自己的代價來獲得其他的補償。但,這樣做所得到的補償絕不可能拯救自己。 「這個人擁有強大的力量。」 「是。」 阿雲知道昌浩曾擊敗過地脈化身的金龍,回答道。 「雖然這力量他還不太能控制,但一旦運用自如,將是銳利的武器。對於天御中主神來說這也是不可忽視的力量。」 齋搖了搖頭。 「我已經沒有時間對你詳細說明了。不過現在,主君天御中主神的聲音已經越來越無法傳到玉依姬的耳中了。」 並非是玉依姬的能力消失了。逐漸消失的,其實是玉依姬生命的火焰。 「而我們……並不具備聽到主君天御中主神之聲的能力。這是無論我們如何渴離也無法實現的事。」 齋在昌浩身邊蹲了下來,看著他緊閉的眼睛。 「這個人,一直在睡嗎?」 「在墮入黑暗之前曾有過短暫的清醒,但時間很短。」 「是嗎……」 齋垂下了頭。輕輕飄落的黑髮隱藏起她的表情。 阿雲忽然覺得有些焦躁。 「齋大人,得快點了。」 對於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阿雲自己也不知道。 齋仍然低著頭,語氣嚴肅地說。 「……是嗎。不過我的心裡早已有了決定。」 「齋大人……」 齋揮手制止了似乎還有話想說的阿雲,淡淡地說。 「阿雲,我的希望只有一個。而這卻是違背主君真意的。」 阿雲蒼白著臉,沒有說話。 「你和益荒都不用擔心承擔這個責任。這些都是我的事。」 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端坐著祈禱的玉依姬的背影。 「……我的活著本來就是一種罪。為何主君會寬恕我的罪過,我並沒有明白其中的真意。」 不過到現在為止她還活著,這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是因為對這個罪孽之身還抱有什麼希望嗎? 「那白色的異形擁有強大的力量。這並非是人類的力量,而是幾乎可以摧毀一切的危險之力。」 齋清楚地看到了他偽裝之下的本質。 「如果能得到他的話,或許對玉依姬會有所幫助。應該沒有其他人擁有比他更強的力量了,度會那些人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齋將手放到昌浩的額頭,閉上了眼睛。 「我想暫時借用這個孩子的力量。在他睡著的情況下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齋大人,請您不要進入別人的心。」 「阿雲一把握住齋的手,拚命地哀求著。 「拜託了,請您心思!……您這樣會讓一心想守護您的我和益荒愧疚至死的,所以求您……」 「——阿雲!」 齋緩緩地抽回手,以與其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表情說道。 「不盡早帶回公主是不行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當然可以使用一切手段。」 她低頭看著昌浩,靜靜地繼續說道。 「即使,這是一條違背天理的路。」 就算現在曾加更多的罪孽,更多的愧疚又如何呢?自己到現在還活著就已經是最大的罪孽了。 「一定要利用這個人。我會向主君天御中主神解釋,也會承擔一切後果——所以讓我放手去做吧。」 這是在向誰謝罪呢? 阿雲無力地低下了頭 誰也不能改變齋的決定了。這個少女已經決心違背神的旨意。 「為了讓玉依姬能夠平安……」 低聲說著,齋再次對手放到了昌浩的額頭。 雨聲好吵。 在海津見宮的某個房間裡,小怪不滿地皺著眉頭。 被益荒等人帶到的這個小島,聽說位於伊勢的海上。 要到對面的伊勢的話就等於要渡海。 「……」 小怪焦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著,又抬頭看了一眼烏雲密佈的天空。 而此時靠在柱子旁的昌親則是渾身僵硬。 昌親知道小怪的真身是紅蓮,所以本能地抱有恐懼感。雖然平常不太在意,但面對現在的小怪卻難以掩飾自己的恐懼。 名叫益荒與阿雲的兩人前來帶走昌浩已經有一刻鐘了。雖然不清楚確切時間,但應該是黎明時候的事。 一到達神宮,昌浩就被益荒抱走。而小怪從那時起渾身就散發著殺氣。 質問對方要將昌浩帶到哪去,但得不到任何回答。 與阿雲明顯的戰意相對的是,益荒顯得非常冷靜。 而介入一觸即發的雙方之間的昌親。 拚命制止了小怪與他們衝突的昌親在益荒等人離開之後,就一直臉色慘白。 看著他現在渾身僵硬的樣子,小怪不禁感歎道。當時他竟然有勇氣插入兩方之間。 小怪搖了搖雪白的尾巴,晚霞般的眼睛忽然停在了某處。 視線所及之處站著個高大的男人。是益荒。他一個人回來了。 益荒靠著柱子抱著手,一言不發地看著這邊。 顯然是在監視小怪和昌親。男人用眼神警告他們兩人不要輕舉妄動。 而被他帶走的昌浩現在怎麼樣了呢? 小怪舔著脖子周圍的毛。 益荒瞥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曾親眼見過他變身,實在難以想像這個小怪會與那高大的男人是同一個存在。那樣驚人的神氣竟可以完美地隱藏在這雪白的身體裡。 真是奇跡。 雨還在下。雨聲也一直迴響著。似乎這種聲音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了。 也已經很久沒有拜見天照大神了。雖然她的確存在於厚厚雲層的彼端,但神意卻那麼遙遠。 益荒皺起了眉頭。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雨水的降落,他總有一種錯覺,覺得無論是天照大神或是天御中主神似乎都在逐漸遠離這個小島。 必須早日停止這場大雨。公主是必須的。 如果現在不監視這兩人的話,恐怕他們馬上就會趕到內親王一行那裡去了吧。 益荒的面色有些凝重。 不能讓這些傢伙離開自己的視線半步——這是齋的命令。不過即使齋不下此命令,他也不可能將他們置之不理。 那個沉默的男人應該是那孩子的兄長吧。如果剛才不是他在,他們恐怕免不了和小怪一戰。 雖然現在兩人有些急躁,但仍然按兵不動,是因為益荒曾說過會保證昌浩的安全吧。 如果有違誓言,那我以命相抵。益荒這樣說的時候,小怪大笑起來。他說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而現在他又與這非凡的男人帶著強烈壓迫感的視線相交了。 忽然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三對視線同時移動。出現的是齋。 「齋大人。」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益荒。他幾步走到少女跟前,屈膝跪下。 「那個孩子……安倍昌浩……」 齋眨了眨眼。 「安倍,昌浩。原來他是這個名字嗎……」 「是,的確如此。」 齋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昌親。昌親注意到這一點,端正了自己的姿勢。 齋看著他,瞇起了眼睛。 「……你……」 她繞開益荒,來到昌親身前。 「你也和昌浩一樣,有著相似的傷口呢。」 意料之外的話讓昌親無言以對。 第五章 小怪沉默地甩了甩尾巴,晚霞般的瞳孔中燃起火焰。那是不容忽視的憤怒。 而怒氣轉變為鬥氣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一股熱風襲來。 益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齋和小怪之間,目光交纏,迸出火花,一觸即發。 「益荒,夠了。」 「不。」 益荒不聽齋的勸阻,明顯地威脅小怪。 「膽敢對齋大人露出如此明顯的殺意,就已經死不足惜了。」 「夠了……我也有不是之處。」 益荒和小怪同時回過頭去看著齋。 只見少女端坐在昌親面前,目光徑直注視著坐在自己高處的青年。 昌親也感受到了毫無雜質的目光。 「……你是?」 面對終於發問的昌親,齋以毫無起伏的語氣回答道。 「我是侍奉玉依姬的人。」 「我可以請問玉依姬是誰嗎。」 齋眨了一下眼睛。 昌親既沒有疾言厲色,也沒有咄咄逼人,而是真正地渴望知道他心中謎團的答案。 「玉依姬是在這宮裡向我們的主君祈禱、並聆聽其聖言的巫女。」 「你們的主君是?」 這時少女對再次發問的昌親,毫無避諱地回答道。 「是和原始的光有著同樣地位的天御中主神。」 聽到神的名字時,昌親倒吸了一口氣。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這個名字。 「昌親。」 背後突然傳來了尖銳的聲音,昌親轉移了視線。一旁的小怪正俯下身子,似乎想和他說些什麼。 昌親開口阻止了。這次輪到齋反問了。 「你為什麼能夠心平氣和地對待益荒和阿雲?」 昌親又把視線轉向了少女,眼神有少許困惑。 「……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比較好。」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原因。他已經感覺到昌浩的心有危險,如果再這樣下去情況不妙。 昌親想幫助弟弟,所以聽從了心裡的直覺。 面對昌親的以誠相告,齋以彷彿透過他看著某處虛空的眼神看著他。 不可思議的男人——她的眼神彷彿在這樣說。 她用白晰纖細得宛如孩子般的手指著昌親的胸口說。 「……這傷?」 昌親驚訝地皺著眉頭,低下頭去。 「傷……?」 「這是用眼睛無法看到的傷。」 接下來的話,昌親似乎早已料到。 青年輕地把手放到胸前,淡淡一笑。 「……也許有傷痕吧。」 不過已經過去了。 昌親的心裡也曾受過很深的傷,但與此相對的,他得到了作為陰陽師的覺悟。 不僅是昌親,吉平,吉昌和成親也是這樣的。也許祖父晴明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昌親雖然是一個異常平靜沉穩的人,但同時他也是陰陽師。他也擁有黑暗的部分,隱藏在深處,連家人也從未見過。 陰陽師操縱著光,也掌管著黑暗。光越大,其黑暗也越深。相反的,擁有強大的黑暗,就能轉換為強大的光。只有一方存在是不可能的,必定存在同樣大小的光和暗。 昌親馬上收斂起瞬間流露的黑暗。 「我可以問一下怎樣才能看到那種東西嗎?」 聞言,益荒頓時對昌親投以可怕的眼光。 不過昌親見過比他更可怕的人,他就是十二神將中最強最凶的騰蛇。 跟騰蛇相比,益荒的眼光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也並不是說不可怕。 昌親有許多恐懼的事物。沒有人能強大到說自己無所畏懼。只有能坦率地說出自己害怕的人,內心才是最強大的。 「……從我開始懂事的時候起,就能看到了。所以我一度無法理解竟然有人會看不到這種東西。」 「是嗎……也許確實像你說的那樣。」 昌親邊點頭,邊緩緩瞇起了雙眼。 「昌浩現在做什麼呢。」 「……他現在正處於睡眠狀態,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醒來。」 「那個孩子的心怎麼樣了?」 「你不用擔心。只要向主君天御中主神祈禱就可以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昌親舒了一口氣。 他違背天皇的敕令,並沒有追趕祖父一行,卻來到了這裡。這一切都是為了昌浩。昌親遵從了自己想要幫助昌浩的人,並絲毫沒有覺得這是錯誤的行為,只是有些粗心。 「……你們暫時在這裡等著吧。」 齋站起來,轉身離開了。 在少女離去之際,昌親看到了她臉上的陰影,覺得有些驚訝。 是什麼讓那孩子有如此表情呢。 益荒猶豫著是否要去追那漸漸遠去的瘦小背影。 「追上去又能如何。」 小怪不悅地丟下一句。它吊起眼梢,抬頭對轉過頭來的益荒挑釁般地說道。 「我們不會逃走也不會藏起來,所以你在這令人很不爽。」 這確實是真心話。一直被人監視著,無論是誰都不會舒服的。 益荒惡狠狠地瞥了小怪一眼,但沒有反駁。之後益荒犀利的目光轉向昌親身上。言外之意是在告訴他不要隨便離開這裡,然後跟著齋消失了。 沒有大個子存在,周圍的空間似乎變得寬敞一些。昌親歎了一口氣。膝蓋附近的小怪半瞇著眼睛走了過來。 「騰蛇,我認為他向我們挑釁絕對不是良策。」 「你聽說過嗎。」 小怪甩了甩尾巴,簡短地問道。 「你聽說過那個什麼天御中主神嗎?」 昌親正了正身子。 「嗯,當聽到那個名字時我也很驚訝。」 這應該只有專門供奉此神明的神宮裡的人才知道的事。現在的神道乃以天照大御神為主。很多人並不知道天御中主神的存在。 原來如此,一直以來就是這樣不為人知地受人供奉嗎。昌親忽然感到有些敬佩。 小怪愁眉苦臉地不斷搖晃著尾巴。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焦躁的情緒。 「……騰蛇。」 昌親喊道。晚霞般鮮紅的眼睛隨之看向了他。 「剛才你不應該讓益荒走的。」 小怪不由得瞇起了眼睛,不悅地說。 「那時候最好還是讓他跟在那女孩身邊。」 雖然不知道離去時齋的臉上的陰影是什麼,但還是不要放著她獨自一人比較好。 小怪並不是對齋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和顧慮,只是單純地覺得如果益荒在這裡的話,肯定要比現在鬱悶得多。 昌親苦笑了一下。 小怪聳了聳耳朵,半睜著眼睛。 「無論那個傢伙在或不在,我們都逃不掉。他要是不在的話會感到自在一些。」 昌親從心裡贊同這句話。那無聲的威脅想起來就會令人不寒而慄。 昌親歎了一口氣,慢慢地環視著屋內。 這是一座老式建築。已經變成黑色的柱子和橫樑見證了它的古老。 竹簾低垂著,沒有板窗。屋子裡空空如也,一件傢俱也沒有。 昌親環視了一會四周,突然點了一下頭。 「太好了。」 在小怪把視線轉向他的時候,昌親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想在這裡面探索一下。」 「等一下。」 小怪立即對握緊雙拳的昌親喊道。 「剛才,就在剛剛,那個益荒提醒我們不准離開這裡,你還記得吧。」 昌浩還在對方手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我並不是要逃走,只是想瞭解一下現在情況怎樣了。」 所以說不行啊!小怪心裡喊道。隨即站了起來。 「那我去好了,如果隱身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真的?謝謝啦,騰蛇。」 小怪回頭看著因如釋重負而高興的昌親,不由得想著。 昌親雖然不是那麼出眾,但他到底是成親的弟弟,昌浩的哥哥。 為什麼吉昌的兒子們總是能在關鍵時刻泰然處之,或是做出驚人之舉呢? 凡人是看不見小怪的身體的,但是聽說在這宮中的都是度會氏族的神官們。 這些事情都是剛來這不久後從阿雲那聽說的。並且她只做了大概的說明,便一臉焦急地消失了。自打那以後再也沒見過她,也許她和益荒一樣在齋那個女孩的身邊。 既然是神職就有可能具有見鬼的能力。如果被看到的話會十分麻煩,所以小怪恢復了真身並隱身。 如果以小怪的形態隱身的話就有點麻煩,既畏保持小怪的身形又要運用神氣,還要抑制自己的神氣。這樣隱身的話,很容易疲勞。 剛開始要保持小怪形態需要相當集中精力。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是還要定期確認自己的神氣是否完全隱藏起來的,這一點絲毫不敢懈怠。 即使隱身,神氣仍然有可能外洩,所以必須相當注意。 就這一點來說是非常麻煩的。 紅蓮感覺到有人的跡象。 於是隱藏在陰影之下,窺探著。 有兩個人正在談論,有一個靈力比較強,另一個稍微弱一些。靈力強的那人很可能會發現小怪形態的自己,所以選擇恢復真身再隱形無疑是正確的選擇。 ……是老人……和年輕人嗎…… 紅蓮從聲音來推測。 兩人好像在為什麼事而爭執。 ……不,不對,是年輕在反駁老年人。 神將的聽覺比凡人更敏銳。 只要稍微集中一下注意力,就能清晰地聽到每一句話。 「……益荒他們究竟在想什麼啊!」 度會潮彌厲聲問道。 據監視者匯報,今早剛剛從外面返回的益荒和阿雲帶回來了不明身份的男子和小孩,還有四腳的動物。 他們直接進入了只有齋才能使用的東側宮殿。 那邊是東側嗎,紅蓮在心裡嘀咕著。因為雨和雲的關係,連方向都難以辨認了。 「帶不明身份的人上島,這是絕不允許的!禎壬大人,請嚴懲益荒他們……!」 度會禎壬站起身來打斷了潮彌的話,冷冰冰地開口道。 「嚴懲?你是說讓我來懲罰益荒和阿雲?」 「是的。」 怒氣沖沖的潮彌,斜視著東邊。 「他們總是在禎壬大人面前無法無天,這我絕不允許的。雖說他們是神的式神,但現在統治這宮的不是我們度會的長老禎壬大人嗎。做了那種破壞規矩的事情還自以為了不起,不就是因為益荒他們使著有這後台嗎。」 此前積壓在肚子裡的不滿似乎一下子發洩了出來。 潮彌是司職於海津見宮最年輕的神官。 他實在想不通。 沒有力量的巫女,玉依姬。原本代替巫女直接參與神事的應該是齋戒一職,但現在齋究竟有沒有履行職責,潮彌也不知道,而受命於天御中主神的那兩個人卻一直包庇著齋。 「如果有什麼想問的即管問,潮彌,你到底想怎樣。」 「之前我已經說過了,早一點把天皇之女帶到這裡來,讓她代替齋來進行齋戒。」 潮彌的眼睛閃著憤怒的光。 「我認為齋就是一切災難的源頭。只要有她在,雨就不會停,玉依姬的力量也會一直變弱,神的聲音也無法聽到,祈禱也不能傳達,索性讓她成為地御柱的祭品算了……」 突然,老人用力地敲打著附近的牆壁。 潮彌頓時倒抽一口氣,怯怯地環顧四周。 禎壬看著意識到自己失言而臉色蒼白的潮彌,厲聲說道。 「說話注意點,潮彌。既然這裡是天御中主神在這個國家唯一降臨的宮殿,就絕不允許口無遮攔,放任自己的言靈。」 四周雖然很安靜,但是空氣中充滿了緊張的氣氛。潮彌無力地低著頭。 「益荒和阿雲是侍奉天御中主神,服從玉依姬命令的人。他們如果要保護齋,那一定是神的意思。」 「但是……!」 老人嚴肅地看著無法理解的青年,隨後將目光轉向遠方。 「不要再說了。不然的話……」 忽然,大地發出了巨響,宮殿也隨之有些晃動。 兩人在晃動停止之前都沒有說話。 宛如呻吟般的地鳴聲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猛烈的雨聲。 「……京都出現了一條金色的龍,那之後怎樣了呢?」 潮彌又恢復了一點精神,點了一下頭。 「聽說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它的身影……也許是玉依姬的祈禱傳達到了神明那裡。」 「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好了,不過還是不敢確信。」 潮彌看著一臉疑惑的禎壬,下定了決心般的開口問道: 「——禎壬大人。有件事情我想問一下。」 禎壬沉默著,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青年臉色蒼白地問道。 「玉依姬的力量已經無法傳達到神明那裡了嗎。」 躲藏在暗處偷聽的紅蓮,因為意料之外的話而屏住了呼吸。 剛剛聽說玉依姬是傳達天御中主神之神意的巫女,現在又從侍奉她的神官口中聽到了這樣的懷疑。 總感覺潮爾似乎對齋、乃至玉依姬本身都比較排斥。 他剛才說益荒和阿雲是神的式神嗎。原來如此,難怪二人與十二神有相似之處。如果他們真是天御中主神的式神的話,也算是廣義上的神族吧。 紅蓮總算有些明白了。這時又聽到老人的語氣忽然尖銳起來。 「不是的,玉依姬的力量沒有消失,一切都是因為……」 空氣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是因為齋無法擔當起齋戒之職……!」 宛如歎息般的聲音。紅蓮已經明白了齋在這座宮殿裡的立場。 他明白了她至今為止被排斥的理由。 齋戒乃是代替巫女進行實質性工作的職位。在儀式時踏入神域深處的是齋戒而非巫女。 齋擔任齋戒一職,也就是代替玉依姬執行神事。雖然年幼,但比一般的神官責任更重,所以可以理解她傲慢的態度。 可是禎壬再三強調齋已經沒用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根據紅蓮的判斷,齋擁有神秘的力量。她能夠一眼看穿面前的昌親的心。所以紅蓮實在沒想到她竟然不具備齋戒的力量。 雖然不能只憑聲音來判斷,但齋至少擁有比裡面這兩個人,尤其是潮彌更強大的力量。紅蓮能如此斷言。 「還沒有虛空眾的回報嗎。」 「是的,不過我已經下令讓他們絕不能被益荒搶先一步。」 「那是應該的。很好。決不能讓公主落入齋的手中。如果公主被他們帶走,恐怕就無法讓她讓出齋戒之位了……」 兩人的聲音與腳步聲一起漸漸遠去了。 紅蓮隨之現身,深吸一口氣化為小怪,並把自己的神氣完全隱藏起來,準備採取秘密行動。 接下來…… 轉過身的小怪忽然看到了站在長廊盡頭的齋。 小怪眨了眨眼。齋也睜大了眼睛。她對它清澈透明的眼睛和強烈的目光記憶深刻。 小怪緩緩地搖動自己的尾巴。 「在京城裡見到我的就是你嗎……!」 齋沉默地走到它跟前,小怪微微瞇起了眼睛。 齋的確住在東邊的宮殿,而這裡是經過渡殿的中宮。度會他們既然會在此處談話,就說明這裡應該是可以自由進出的地方。 如果這裡是神宮禁忌之所的話,那我進入這裡豈不是要引起軒然大波嗎?小怪心想。 齋在小怪面前停止了腳步,彎下了膝蓋。 「……你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誒?」 小怪胡亂地反問道。齋面無表情地說。 「你的真面目是剛才的樣子吧。我對你究竟是怎樣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很有興趣。」 雖然表情貧乏,但是雙目烔烔有神。 不知道為什麼,小怪的腦海忽然出現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同胞的身影。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你隨時都可以改變身形嗎?」 原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又怕齋會跟著它,所以小怪一臉不耐地回答道。 「只要運用神氣就行了。我因為某些理由必須變成這個模樣,必要時候再變回去。」 「原來是這樣啊。」 齋似乎明白了,站了起來。小怪穿過她旁邊,走向昌親所在的房間。 齋跟在小怪後面。 小怪瞥了她一眼。 「……不要跟著我。」 齋沒有回答。也許只是他們要去的方向一樣吧。一想到這些,小怪咋了咋舌,有些心煩。 益荒和阿雲、齋和玉依姬,至少這四個人知道昌浩陷於內心黑暗的事。 但是聽了度會他們的話後,小怪心中又有了其他的疑問。 小怪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你們打算把公主修子怎麼樣,到底要讓她做什麼事情呢。」 齋一下子把目光移到小怪身上。 「她是必須的。」 小怪皺起了眉頭。 我知道是必須的,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就不會特意費盡心機要把公主帶到這個島上了。 不過小怪覺得齋和度會他們的目的有所不同。 度會他們是計劃用修子來代替齋擔任齋一職。修子只有五歲,雖然現在還太小,但是如果她有一定的分辨事物的能力,也許能盡到齋戒的責任。 天照大御神是天御中主神的巫女。皇家是天照大御神的後裔。作為公主的修子確實是最理想的齋戒人選。 將他自己的想法告訴齋以後,齋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你,很聰明。」 這樣的說法讓小怪有些不爽,對齋傲慢的態度嗤之以鼻。 雖然有些怒火中燒,但小怪最終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只要把對方當成小孩子看待就好了。 為了讓凌亂的心平靜下來,小怪努力深吸了一口氣。 甩了甩它的長耳和尾巴,晚霞般的眼睛徑直注視著前方。 「……」 小怪慢慢走著,它的絨毛看上去是那樣的柔軟。 齋不由得伸出了手。在快畏觸及到它的時候,小怪突然停下了腳步。 齋迅速縮回了手。在小怪回過頭的時候,少女又變得面無表情。 「度會那些人說要讓修子來代替你的齋戒之職。」 少女的表情絲毫沒有醫變,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是嗎。」 「你也需要修子嗎。」 「是的。」 小怪的眼睛閃著光。 「為了什麼。」 少女的眼底毫無感情。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 這和以前阿雲的回答完全一樣。被別人盤問時,就斷然截住話題。 小怪皺起了臉。 齋默默地轉過身去。 少女沒有回頭看一眼站在那裡看著她遠去的小怪,直接向背邊的宮殿走去。 小怪佇立在原地,忽然感覺到了來自背後的視線。 是站在角落的阿雲。 萬一小怪要加害齋,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朝他發起攻擊的吧。 小怪發覺了她的存在,只是覺有點麻煩,索性置之不理。 四目相撞,迸出火花。 小怪依然慢悠悠地從盯著自己的阿雲身邊走過。 第六章 這神宮中,究竟有著怎樣的人際關係? 昌親看著回來後一直一臉困惑的小怪,小心地問道。 「騰蛇,有什麼事嗎?」 「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 昌親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臭著臉、不知所云地嘀咕著的小怪。 實際上,自從十二神將騰蛇化為異形以來,昌親就從沒有像現在這麼長時間與它在一起過。這次來到伊勢是第一次。 托雪白嬌小的外形之福,騰蛇原本激烈的神氣也一同隱匿起來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哪怕是和昌浩一起在他身邊,昌親也對要和騰蛇一起待這麼長時間敬謝不敏。 自從兄長成親得知昌親受命跟隨昌浩一行追趕安倍晴明之後,就一直嘮叨著他也想去。只有在那時他才對自己參議女婿的身份厭煩不已。 將視線投向飄雨的天空,昌親陷入了沉思。 昌浩心底有嚴重的傷痕。而玉依姬他們真的會幫助他嗎? 雖然當時相信了自己的直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是正確的了。 短暫的思考之後,昌親維持著仰望天空的姿勢開口說道。 「……騰蛇。」 小怪聞言回過頭來。昌親淡淡地問道。 「為什麼昌浩會受那麼重的傷呢?」 「……」 小怪沉默了。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嗎? 昌浩的傷是因為他保護不周的緣故。出雲激戰之時,昌浩離開了紅蓮身邊,才發生了那種事。 當時在他身邊的同胞只有太陰。不過太陰雖然拚盡了全力,卻在危急關頭動彈不得。 小怪不由得想起了平常見到自己時總是一臉怯然的年幼之姿的同胞。小怪其實並沒覺得對太陰有什麼隔閡。不過因為自己的強大而讓對方有些畏懼,多少也算是交流障礙吧。但這絕非是太陰的過錯,只是出於對十二神將騰蛇強烈神氣的本能的恐懼,而導致無意識地畏縮罷了。 當然這也並非是紅蓮自身的過錯。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算是性格不合吧。 昌親靜靜地看著沉默的小怪。 他看到了對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光。小怪眨了眨眼。 「……你也是陰陽師吧?」 昌親點了點頭。 身為陰陽師,必定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心中要經常保持平靜。因為如果心動搖的話,術也會為之迷惑。迷惑的話,不僅威力減半,更可能反噬自己。 如果沒有一定的覺悟的話是不可以使用術救人的。窮途末路的人類經常因為極其微小的事情就走向墮落。 小怪垂下了尾巴。 「……上個月你們似乎有事前往過出雲,是嗎?」 勾陣、天一、太陰,還有昌浩與小怪。 而現在勾陣還在出雲的道反的聖域中靜養。 小怪歎了口氣。 雖然感覺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似的,但事實上那不過是上個月發生的事。 無論昌浩有多麼急躁,小怪等人有多麼擔心,但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雖然之後昌浩曾說過沒事,但那不過是因為在太過劇烈的衝擊之下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罷了。 就連安倍晴明也是直到最近才能在嘴上提起他當年曾遭遇過的事。紅蓮也一樣。 而那件事距今已經有五十年了。 「發生了不少事,應該說遇到了很糟糕的事吧……直接來說,就是在昌浩遇到生命危險時,彰子擋在了伸向昌浩的刀刃之前。」 昌親看著不帶感情色彩只是淡淡陳述事實的小怪,說不出話來。 「……啥?」 雖然他條件反射般地反問道,但從昌親的表情便可以看出他其實並沒有理解小怪話中的意思。 他當然知道小怪所說的昌浩指的就是他弟弟昌浩。至於彰子則是寄住在安倍家的少女,左大臣籐原道長的女兒。現在正與內親王修子一起前往伊勢。 「擋在……刀前……?」 聽到昌親更像是自言自語般的反問後,小怪無言地點了點頭。 昌親屏息凝視著小怪。 「怎麼會……這種事……」 「這就說來話長了。以後我會告訴你的。如果你自己去問晴明的話,可以得到比我這更詳細的答案。」 「這倒無所謂,不過……」 雖然昌親早已預料到昌浩必定遭遇過危險,但沒想到會如此嚴重。現在他總算明白了。 原來那孩子一直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負擔啊。 在接到天皇的命令前往伊勢的一路上,昌浩什麼也沒有說。在他緊閉的雙唇背後,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不顧一切地前進著。 昌親似乎從未注意過那孩子的表情。 小怪看著端坐著的昌親,又繼續說道 「昌浩他……很害怕。」 「……什麼?」 昌親忽然覺得心底滲出一絲寒意。小怪搖了搖尾巴。 「為自己無法實現誓言,也為自己能那麼簡單地傷害別人而害怕。」 昌親沒有話說。雖然親耳聽到弟弟傷害別人,卻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 當然,如果說他完全沒有動搖是騙人的。這句話的確在他心裡投下了波瀾。 但他是陰陽師。即使內心受到衝擊仍然能冷靜地處理。 他看著小怪晚霞般的眼睛,以苦無其事般的口吻說道。 「這一個月以來,昌浩自己一定也有所考慮吧。」 「就我所見,他不過是在勉強自己,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強,希望自己無所不能罷了。」 昌浩經常覺得自己的能力遠遠不夠。所以他拚命學習更多的術以及與此相關的龐大知識。在完成寮的工作之餘,還大量閱讀過的的資料。為了變強,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在克服自己的不足。 只有掌握盡可能多的知識與技術,才能進一步發揮陰陽師的才能。昌浩明白了這一點,所以才拚命學習一切可能掌握的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種好的傾向。昌浩的愛憎都很激烈。他不會放棄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會努力將自己不擅長的事變得拿手。」 但毫無節制就不好了。以小怪自己為例,如果昌浩自己對於唯一的式神車之輔究竟在想些什麼,說些什麼,都能瞭解,但小怪不行。雖然知道這是自己的缺點,但小怪並不在意。 「因為自己在關鍵時刻的無能為力,所以拚命提高自己的能力。因為不能很好地分配自己的力量,所以無法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這一切其實都是他自己的不成熟導致的。在那之後他才有了如此覺悟。」 當清楚覺察到自己還有不足之處時,卻已經無法彌補了。 「無能為力的恐懼,無法守護自己所愛之人的恐懼。因為恐懼而強迫自已,隱藏除此之外的所有感情……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這也是身為十二神將的紅蓮與身為普通人類的昌浩之間的決定性差別。 無論是在這世界上的生存時間,或是對待他人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 小怪回頭凝視著昌親。 「你和成親應該更能理解昌浩的傷痛吧?」 「……是啊,的確如此。」 昌親瞇起了眼睛。 他相當尊重別人的心。他認為如果昌浩不想說的話,就沒有必要去問。如果有必要,昌浩會親口告訴他,但如果那孩子不想啟齒的話,他也絕不會貿然去問個究竟。 他認為那是在別人傷口上撒鹽的行為。 「人類是很脆弱的……陰陽師同樣脆弱,不過不會因此而動搖罷了。他們不會讓細小的傷口進一步潰爛。」 昌親抬頭看著飄雨的天空。 「不過這也是表面話而已。事實上無論是我自已,哥哥或是昌浩都不願意體會這種軟弱而帶來的痛苦。」 「……啊啊。」 「就算真有一天我們不得不面對,也只希望盡可能不傷害到他人。」 小怪低下了頭。 他明白昌親的想法。 就像最初聽到的昌浩的誓言一般。 不傷害任何人。不犧牲任何人。成為最強的陰陽師。 雖然小怪明白這種誓言或許有一天會變質,但他仍然希望昌浩能按他自己的誓言生存下去。 不過這也是小怪等人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即使他能夠嚴格要求自己作為陰陽師生活,但不遠的將來,他會有伴侶、有孩子,而這些都會影響他的決斷,最終他還會盡可能地讓自己身邊的人遠離自己所帶來的陰影,幸福地生活。 晴明、吉昌、成親還有昌親都是這樣一路走來的。昌浩今後也會走上同樣的路。陰陽師就是這樣的存在。 說起來其實也不過如此。如果細小的傷口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痊癒的話,其實也不過如此。 「對於當時的情況雖然我沒有親見到,但那件事對昌浩應該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吧。雖然那孩子一直盡量保持著平靜。或許他以為只要沉浸在工作裡就能逐漸忘記一切。或許這次我們回家以後他還是會一頭扎進書堆裡,讓自己沒有時間考慮其他的事吧。」 但即使如此,只要睡著就會陷入噩夢。稍不留神又會回想起當時。 這樣反反覆覆,被甦醒的記憶壓得喘不過氣來,最終無法動彈。 很容易便能用語言解釋昌浩的行為,但也只不過是表面的說法罷了。對於他內心深處的情感,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的。 「所以昌浩陷入混亂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能從自己最想保護的彰子身邊逃走。事情就是這樣。」 但事實上昌浩至今仍沒有意識到逃避這件事,本身更進一步地證明了他的軟弱。 昌親默默點了點頭。 小怪的語氣非常平靜,是因為抑制了自己的感情吧。 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小怪或者紅蓮必然難以壓制自己對此事的憤怒之情。 紅蓮太過強大,他的感情會影響身邊的人。 而現在小怪之所以能保持平靜,是因為比起在他身邊一無所用的自己,他更寄希望於玉依姬吧。 「就算被其他所有人願諒,只要他不原諒自己的話,心靈就永遠別想安寧。而一味地責備自己是無法成長的,所以他陷入了泥沼之中。」 昌浩必須自己認識到這一點。即使別人告訴他這個事實,如果他拒絕承認的話,也不過是徒勞罷了。 雨還在下。 昌親靜靜地聆聽著小怪的話,還有雨聲。 為什麼會演變至此呢? 小怪對昌親說道。 「……你讓心底的傷口痊癒,一共花了多久?」 青年眨了眨眼。 小怪所指的,正是之前被齋一語道破的、昌親心底的傷口。 昌親微微笑了一下,歪了歪頭。 「我已經記不清了……好像是三年吧……」 是嗎?小怪點頭道。 是只需要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痊癒的傷口嗎。 「這是身為陰陽師必須越過的一道牆。而陰陽師自己在超越它之前,通常並不會覺得自己在迷宮中徘徊。」 而發覺自己的停滯需要數以年計的時間。他曾經也和昌浩一樣不肯面對自己的傷痕,假裝已經忘記了一切。 「……我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大家都在為自己擔心……我現在仍然感謝他們。」 感謝默默地守護著自己的家族,還有神將們。 昌親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又說道。 「你對這神宮有什麼發現嗎?」 他忽然轉移了話題,言下之意也就是說上一個話題已經結束了。昌親似乎並不想知道究竟。因為他很清楚弟弟究竟處於怎樣的狀況之中。 如果還有他所不知道的部分,也是他已經無能為力的地方了。 但身為兄長,他隨時會對昌浩伸出援手,這一點毋庸置疑。 小怪抖了抖耳朵。 「這裡的神官……也就是那個叫阿雲的白衣女人說過,曾與度會氏發生過爭執。」 小怪將自己隱形時的見聞盡可能清楚地告訴了昌親。 在他說話的期間,昌親插嘴問了幾句,在知道度會禎壬與潮彌的想法後皺起了眉頭。 「說那個叫齋的少女已經沒用了……」 小怪與昌親有著同樣的疑惑。那少女絕不是沒有能力的人。 而且即使再有能力的人也不可能代替巫女傳達神之意。 齋和保護她的益荒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阿雲和那個名叫益荒的青年似乎擁有足以與神將匹敵的能力。 而這兩人保護的少女究竟是什麼人呢。 三人的模樣忽然與一臉悲傷的昌浩的臉重疊了。 「……昌浩究竟會怎樣?」 昌親喃喃地說。 ※ 大海隨著鳴分開。 這情景似乎在朝著四周擴展。 屏住呼吸的昌浩正要出聲,從他身後傳來平靜的聲音。 「冷靜點。」 昌浩連忙扭頭一看,發現身穿白衣的玉依姬正站在他的身後。 景色的究竟改變,還有緊接著出現的玉依姬,那些恐怕並不是實體。 這裡是昌浩的夢。能在夢中出現的,只有神、死者或者生者的靈魂。 如果連早已死去的榎岦齋都有引導昌浩夢境的力量,那麼對玉依姬來說,出現在這裡應該只是小菜一碟。 玉依姬把雙手按在昌浩肩上,嚴肅地繼續說道。 「這裡是現實與夢殿的夾縫。你必須繼續留在這裡修養身心。」 昌浩眨眨眼,環視了一下四周。 周圍是陰暗的黑暗深淵。 他發現潮水已經退去,黑色的影子像巨木般直衝雲霄。 那是一無際的高大柱子。 「這是……?」 昌浩茫然地抬頭望去。玉依姬瞇起眼睛,和他一樣仰望著柱子說道。 「地御柱——可以說是這個國家根基的巨大柱子。」 「地……御柱……?」 昌浩在腦中將陌生的詞語轉變為漢字。 土、壤——地。 國家的根基,那大概是象徵的意思吧。那麼真實存在的最為高貴、不可或缺的柱子,應該是坐鎮都城的當今天皇。 當今天皇身為天照大御神的後裔,是可以稱為國家根基的存在。 立於數萬民眾之上,至高的存在。天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國家安泰的中軸之柱,失去的話便會造成國家傾覆。 「天皇的身上有什麼……?」 不過,玉依姬對昌浩的低語緩緩搖了搖頭。 「不……不是指天皇。」 「不對嗎?」 玉依姬點點頭,朝柱子指去。 「這柱子確實是支撐著這個國家的存在。你看得到吧?」 昌浩瞇起眼睛,朝她白晰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柱子被黑色繩子般的東西緊緊覆蓋著。 能看到的部分全部都被黑色繩子纏繞著。 「那,到底是……」 玉依姬一把拉住想要上前一步的昌浩的肩膀。 「現在的你會被它吞噬掉的。不可以靠近。」 昌浩回頭朝玉依姬望去。她注視著柱子,能看出眼眸中充滿哀愁。 他又回頭凝視著柱子。 纏繞在上面的東西似乎正蠢蠢欲動。 在發現此事的瞬間,昌浩只感到全身汗毛倒立,有種噁心的東西在皮膚下到處亂爬的感覺。 昌浩不禁朝後退去,結果撞在了玉依姬的身上。 「……抱歉。」 昌浩連忙道歉。玉依姬搖搖頭蹲下身。 昌浩也跟著彎腰,坐在端坐著仰望柱子的玉依姬身邊。 集中精神,好像能聽到遠處傳來類似地鳴的響聲。 那聲音似乎正漸漸靠近。 「……地鳴……」 昌浩皺起眉頭。玉依姬在他身邊開口說道。 「——在痛苦著。」 昌浩不解地注視起公主的嘴邊。她依然紋絲不動地看著柱子。 黑色柱子高不見頂。地鳴是從遙遠的上方傳來的。 昌浩混亂了。明明是因為地面鳴動才叫地鳴,可聲音卻又從上面傳來。 他按住地面嚇了一跳,從地下傳來微弱的脈動。 啊啊,這是氣脈的活動。 昌浩這樣想道。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過應該有誰正處於痛苦中吧。 玉依姬嚴肅地回答了昌浩的疑問。 「支撐這個國家的神正痛苦著。」 接著,她痛苦地歎息道。 「……我的祈禱,已經無法傳到神那裡了。」 天也好地也好,都再也傳達不到了。 「雖然我一直在祈禱,但神卻變得不再回應……」 有時,真的只是有時,天之神會向她的心裡傳達自己的旨意。她將其作為言靈記下,再傳達給神官們。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奉行神事,實際的祭事由物忌註:指參加神事的童男童女負責。 她祈禱,傳達神的旨意。 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玉依姬注視著柱子,朝默默地眺望著自己的昌浩望去。 「你的心受了嚴重的傷害。」 昌浩點點頭。現在他明白了這一點。雖然之前一直無視它,但是他無法永遠坐視不管。 「暗之屬們特別喜歡那種傷。如果一直帶著傷,內心與靈魂都會變得扭曲。」 如果彎曲直線照射的光,那裡就會產生扭曲。扭曲會產生空隙呼喚黑暗。 人心脆弱,會簡單地沾染黑暗。昌浩雖然知道那一點,卻感覺有些缺乏真實感,無法感同身受。 正因為差點墮入黑暗,所以才會明白。 不親身經歷的話,大概無法理解那是怎麼一回事吧。 「你有著非常脆弱的心。就算你想要變堅強,它也弱小、脆弱、淺薄、醜陋……因此才能去追求光明,好讓它變得更加閃耀。」 因為受了重傷,昌浩心中的黑暗部分才增加了深度。黑暗變得深邃,也就意味著他擁有那種程度的強烈光芒。 「今後,每當你成長時,大概也會多次受傷吧。但是絕對不要被吞噬。如果你被吞噬的話,這柱子就會粉碎。」 這裡是現實與夢殿的夾縫。 夢殿裡住著死者與神。 地御柱是神之物。如果被黑暗吞噬,就會變成污穢的神的道具。 變得喪失人心,從破壞中發現喜悅與安寧,在粉碎一切之前無法住手。 「如果被黑暗吞噬的話,就會從陷害、傷害他人中感到喜悅。你會把所有和自己有關的人都拖入自己墮落的深淵中吧。那將成為死也無法消除的罪孽,再次轉生時將背負重蹈覆轍的命運。」 那是披著人皮的鬼。那和模樣完全改變的鬼不同,是無法一眼認出的可怕魔物。 「現在,這個世上有著無數保持人類姿態但內心被破壞化為鬼的存在。鬼討厭神,討厭光。光即是神。」 玉依姬暫且按住話頭,站起身來。 「神之名從人們的心中消失。被遺忘的神之神威變得稀薄。那應該就是暗之屬的真正目的吧。正因為如此,才會那樣……」 昌浩也站起身,仰視著玉依姬問道。 「只要切斷那繩子一樣的東西就行了嗎?」 將其切斷、從柱子表面除去的話,柱子應該就不會粉碎了吧。 玉依姬俯視著昌浩,悲傷地搖搖頭說道。 「切不斷。就算能切斷,只要不除掉根源,它也將再度覆蓋柱子。」 「那麼,請告訴我除掉根源的法術。」 可是,玉依姬沒有回答昌浩的問題。她回頭望向柱子,瞇起眼睛說道。 「在你的內心深處,現在也潛伏著與黑暗相連之物。請不要解放它。」 昌浩無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裡傳來堅硬的觸感。即使不去看,昌浩也知道那是什麼。 胸口深處傳來痛楚。心仍在劇烈動搖著。 自己真正想要做些什麼?如此追求力量,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曾以為是想要保護她,以為是想要遵守誓言。那些全都是為了別人嗎? 他忘記了,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不是為了她想要保護她,而是為了自己想要保護她。 不是為了別人想要遵守誓言,而是為了自己想要遵守。 不想犯錯是因為自己的矜持、自己的心。如果希望變強的人是自己的話,那麼不承認軟弱、想要隱瞞淺薄與醜陋的人也是他自身。 啊啊,沒錯。 昌浩輕聲嘀咕道。 「……我……還是……什麼也做不到……」 第七章 玉依姬聽到昌浩的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為什麼會那樣想?」 她真的很驚訝。玉依姬著腦袋再次問道。 「為什麼?」 「哎……」 昌浩一時語塞。 他仔細思考起來。自己還是個半吊子,不知道與做不到的事也有很多。無法成為自己希望的樣子,每當有事發生時都會感到與目標背影之間的差距。 聽他老實地說完,玉依姬搖了搖頭。 「不……絕對沒有那種事。你現在只是忘記了那一次次的超越。」 因為太痛苦了。痛苦是因為自己什麼也做不到。因為做不到,所以才希望認為那是無可奈何的。 昌浩動搖了。內心深處顫抖著,轟轟作響,像風暴般劇烈起伏著。 「粉碎這根柱子的,應該是沾染上黑暗的人心吧。那麼保護這根柱子的,就是擁有光明的人心。」 人能夠成為任何一方。處於夾縫中時,道路會因為不同的選擇而簡單地劃分開。 玉依姬淡淡而悲傷地微笑道。 「……應該不會再樣和你交談了吧。因此,不要忘記。」 她彷彿要罩住昌浩臉頰般俯下視線。 「你可以成為任何一方。我為了讓你重回光明,將那個人招來此處。那個人至今從未在親近之人的夢中出現過。」 昌浩想起了剛才遇到的榎岦齋。 住在夢殿之人能夠出現在人的夢境中。從未出現過的話,也就表示祖父也沒有做過關於他的夢。 岦齋多次說過因為自己錯了。也許他認為因為自己錯了,所以才無法相見。 玉依姬突然開口說道。 「——希望你能保護這柱子,希望你能斬斷束縛柱子的黑色繩子。」 昌浩有些不知所措。因為玉依姬突然改變語氣,尖細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沉。 「要、怎麼做……」 她剛剛明明才說過切不斷的。 玉依姬睜開眼睛說道。 「有人內心沾染了黑暗。希望你能將那人救出黑暗。正是那人造出覆蓋柱子的黑色繩子。」 「那人是誰?」 「……」 玉依姬沒有回答。 她再次朝柱子看去。 「……神之意已經無法傳達到這裡。」 昌浩眨了眨眼。 玉依姬所說的神。 不明白,越聽越混亂。玉依姬到底想傳達些什麼呢? 昌浩想了又想,拚命思考,突然茅塞頓開。 會不會因為他想要以人的想法來理解,所以才變得難懂呢? 昌浩回想起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那個神也會根據時期不同改變說辭,經常說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 人的心無法揣摩神的想法。 神的語言與人的不同。既有相反的時候,也有相同的時候。 昌浩突然想了起來。 神的旨意。 他挖掘記憶,回憶剛才和玉依姬進行的對話。 語調突然改變,從之前平靜、略帶溫柔的聲音變得嚴肅毅然。 昌浩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一步。 他好像從注視柱子的玉依姬側臉,看到與其相重合的面孔。 放著淡淡磷光的那個面孔,並不是玉依姬。 「……神……」 不知道那是什麼神。但昌浩明白,與之前和自己交談的玉依姬完全不同的意志,現在正支配著她。 玉依姬人如其名,將神降臨到了自己身上。 她緩緩地轉身看向昌浩。昌浩對她眼眸深處的強烈光荒有印象。 這光讓他想起寄宿於那龍神琉璃色雙眸深處的鮮明光輝。這毫無疑問是神所擁有的。 「保護地御柱。不然的話,這個國家將粉碎消失。這是國家的根基。」 昌浩挺直身子說道。 「……那麼,請教給我保護它的法術。」 「將天皇之女帶到這裡。不是伊勢,而是我的身邊。」 他指的是內親王修子。不過,神敕應該是要求把修子帶去伊勢才對。為什麼不是伊勢而是這裡呢? 「不能讓她去伊勢,去那裡的話她會沒命的。」 昌浩倒吸一口冷氣。 他與修子有著不解之緣,雖然這只是昌浩單方面的想法。 修子現在有祖父和彰子做隨從。修子喪生的話,大概也會對她身邊的隨從帶來影響吧。 「為什麼會沒命?」 「她到達伊勢的話,就會被要求完成巫女的使命。在因雨水而使神氣稀薄的伊勢,尋求光芒的魔物已經開始聚集。」 魔物們喜歡以年幼的少女作為目標。 「她留在伊勢將成為生贅。如果失去她的話,保存至今的光就會消失。天皇之女也天照大御神的分身。」 天照大御神作為皇家之祖,他的光現在正漸漸照射不到這個國家。 在伊勢奪去身為神之分身的修子性命,那將製造出與遙遠神話時代天照藏身巖戶深處時相同的狀態。 神話中的天照大御神打開巖戶,再次出現在地上。可修子畢竟只是人類,要殺死她很簡單。而她一旦喪命,就不可能再次甦醒。 昌浩的心臟在不自然地跳動。 這樣下去的話,危險也會逼近與修子在一起的彰子。 玉依姬默默地注視著臉色鐵青的昌浩,表情完全不為所動。對神來說,人心的動搖大概只是很小的事情吧。 應該已經癒合的傷口似乎再次疼痛起來。岦齋曾經說過,癒合的傷口是不會再次裂開的。 傷口並沒有裂開。動搖的話,疼痛就會重新襲來。那是因為疼痛存在於自己的記憶中。為了將傷口之外的痛苦也化為過去,他還需要很長時間。 昌浩按住胸口,深呼吸了好幾次。在夢與現實的夾縫中,那痛楚變得更加激烈,提醒著自己的存在。原本看不見的傷口,在這裡變得與現實無異。不,也許變得更深了。 玉依姬俯視著屈膝蹲下的昌浩,轉身朝柱子張開雙手。 黑暗突然變得更濃了。 地鳴聲開始漸漸響起。柱子溶入黑暗,玉依姬的身影也混入其中消失不見。 昌浩一邊不斷喘息,一邊拚命讓心情平靜下來。 不去不行,某處。 必須保護,某人。 昌浩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般地低吟道。 「……彰子……去彰子那裡……!」 不是為了其他人,是為了保護彰子。 不是為了某人的誓言,是為了自己的誓言。因為自己想要保護她,所以即使疼痛、受傷、苦惱、難過也要過去。 白色的影子出現在單膝跪地的昌浩身後。 「……還遠呢,離心的平穩很遙遠。」 昌浩表情痛苦地回頭望去。 「你是……」 那是在巨大的三柱鳥居洞穴時和玉依姬一起的少女。 少女繞到昌浩的正面,盯著他的胸口眨了眨眼睛。 「……這樣下去,馬上就會再次打開的。」 心臟咚咚跳動著。 少女不禁瞇起眼睛說道。 「那是痛楚的記憶。傷口已經消失,不要再拿痛楚的記憶折磨和責備自己了。」 少女吸了口氣,伸出手觸摸昌浩的額頭。 「作為除去痛楚的交換,希望你能聽聽我的請求。」 昌浩瞪大了眼睛。 ※ 馬上就到巳時了。 垂水行宮裡,還在進行著是否啟程的爭論。 守直主張盡快動身。但是,修子因為過度的辛勞發起了高燒。 考慮到她的健康狀況,女官雲居堅持應該在此休息數日,兩者毫不相讓。 「應該以公主殿下的身體為最先考慮。必須停留一兩天好好靜養才行。」 「可是,雲居大人。這裡畢竟只是臨時行宮,是連藥師都找不到的深山。比起留在此處,盡快入伊勢國,抵達齋宮寮讓她休息才更重要吧?」 女官擋在不肯罷休的守直面前,豎起眉毛說道。 「你是說,要讓年僅五歲的公主殿下拖著病體去翻越鈴鹿峰嗎!」 即使是守直也默不作聲了。 前方的鈴鹿峰是前往伊勢中最為險峻的路程。雖說坐著轎子,但要在陡峭的山道上移動也實在是很困難。 「可是,昨夜襲擊的虛空眾也許會再次出現。盡快進入伊勢,踏入深受天照庇護的神宮才是最上策。」 守直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棄。 風音用嚴厲的眼神瞪著他。那目光出奇的尖銳,就連守宜似乎也露出了怯意。區區一介女官居然會有這樣的眼神。 「……虛空眾應該沒有放棄公主殿下。他們為了要奪走公主殿下,大概什麼都做得出來。雖然昨晚幸運的只是以有人受傷收場,但下次也許會有誰喪命。在變成那樣之前……!」 守直很急切,甚至到了想試著逼退女官進入公主房間的地步。 不過,女官卻在屏風前張開雙手攔住了他。 「如果在此硬來的話,也許會使情況更為惡化。請止步吧,守直大人。」 守直被她一口回絕,氣得直咧嘴。 雖然守直瞪了女官一會,但最後還是默默地掉頭離去。 直到青年的身影消失為止,女官都一直沒有動彈。神氣在她身邊顯現。 「風音,你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太陰佩服地說道。風音則露出困惑的表情皺起眉頭說道。 「誰叫他說要讓公主現在行動的……」 她說的沒錯。因為昨夜襲擊的衝擊和大地的搖晃,修子正發著高燒。 而且不只是修子,就連彰子也是一樣。 太陰歎了口氣。 「彰子小姐也因為辛勞倒下了呢……」 看來似乎是一直忍耐的東西像決堤般湧了出來。 即使如此,彰子還是堅持起身呆在修子的身邊。 從剛才起,晴明一直在施展治療她們兩人的法術。不過就算因此退燒,馬上起程也太殘酷了。 六合在風音身邊現出身影。 「乾脆用太陰的風,先把公主、彰子小姐和風音送去伊勢如何啊?」 太陰和風音不禁對視了一下。六合用沒有起伏的語調繼續說道。 「雖然晴明也許會不太情願,但考慮到兩人的情況,那應該比在雨中乘轎移動要舒服得多吧。」 「那……是沒錯……」 雖然太陰這樣回答,但她皺起眉頭忐忑不安地繼續說道。 「……我在想,我的風會不會讓她們的情況更加惡化啊?」 太陰很瞭解自己。雖然運送是沒問題,但考慮到修子和彰子的身體狀況,這也不算是個好主意。 因為的確如此,六合也沉默了。 站在兩人之間的風音揚起一隻手說道。 「請等一下,我覺得不要太早進入伊勢比較好。」 太陰聽到風音意外的發言,不禁瞪大了眼睛。 「哎?為什麼?」 儘管沒有出聲,但六合的眼睛裡也顯露出微微的驚訝。 風音看了看兩人。 「……直覺。我只能這麼說……」 風意摸著臉頰說道。 太陰和朱雀確認前往伊勢的神敕是真的。 聽說晴明的占卜也是那樣的結果。但不知為何,風音的心中卻被什麼攪起了波瀾。 真的應該去伊勢嗎? 六合默默地看著露出嚴肅表情的風音。她繼承了神的血脈,那直覺應該能匹敵作為陰陽師的安倍晴明。 不,既然和神有關,那麼她也許會更強烈地感覺到危險。 風音開始考慮盡可能延緩出行,爭取時間。那期間她盡可能先進入伊勢,去確認自己感覺到的東西。 有安倍晴明在的話,修子應該也會安心。就算自己離開這裡一天,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的。 聽她這麼一說,六合微微扳起了臉。雖然他有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另一方面,太陰小聲嘀咕道。 「唔——你這麼說的話,感覺不能置之不理呢。到底怎麼回事?」 「我就是想去調查。必須和晴明大人談談……」 翻過鈴鹿峰,直接以齋宮寮為目標的話,即使立刻出發大概也要夜裡才能抵達。 「風音不在的話,公主會不安的吧?」 風音對歪著頭的太陰苦笑道。 「有嵬跟著她,我想沒問題的……」 她指的是昨夜表現活躍的烏鴉。雖然太陰沒有目睹它的勇姿,但根據沉默寡言的同胞所言,它似乎成功從名為虛空眾的戰鬥集團頭目手中救出修子。 嵬現在也好好地呆在修子的懷抱中。如果那黑色團塊不見的話,修子就會馬上醒過來。因為風音叮囑這是讓她睡覺的必要手段,所以嵬才不情不願地鑽進了修子的襯衣中。 風突然動了。 「哎呀哎呀……」 晴明的身影出現在屏風後面。 老人深深吐了口氣。 「晴明大人。」 面對出聲的風音,晴明表情沉重地說道。 「雖然施了法術……但我想像現在這樣休息才是最好的辦法。」 風音和太陰同時歎息道。果然是這樣啊 太陰舉起一隻手問。 「晴明,剛才六合的提議呢。」 「嗯?」 聽完六合的提案,晴明抱著胳膊,唔地低吟起來。 用風運送的確快速。可是聽過風音直覺的事後,晴明也覺得不那麼做比較好。當然了,太陰之風的粗暴性也在考慮之中。 「我也覺得既然除了公主殿下……連籐花小姐都是那個樣子,應該盡可能留在這裡靜養。兩人的身心都非常的疲憊。」 所有人都對老人的話默默點頭,表示贊同。 安倍晴明從年輕時起就克服了無數的困難,十二神將則服從於他。風音在年幼時就從道反聖域被帶走,歷經難。無論發生了什麼,他們都能處變不驚。可修子卻是第一次走出都城。她與家人分別,肩負使命前往舉目無親的伊勢。 她把為了父母當作唯一的心靈支柱堅持到現在。她本來就已經是在強打精神,卻又受到不明身份者的襲擊差點被擄走。再去勉強她實在是太殘忍了。 彰子也同樣損耗了心力。不想過於勉強她們,這是晴明的真心話。 要怎麼才能說服守直呢?風音對為此煩惱的晴明說道。 「晴明大人,我打算先行一步進入伊勢。」 「去伊勢?」 「是的。我一直對天照降下的神敕感到在意……」 風音的聲音突然中斷。她黑色的雙眸中閃起強烈的光芒。 太陰與六合也全身緊張起來。 晴明感覺全身瞬間豎起了寒毛。和昨夜一樣,鳥獸的氣息包圍了很宮。 「什麼時候,結界……!」 晴明命令屏住呼吸的太陰。 「太陰,保護公主殿下和彰子小姐!」 「明白了!」 太陰回答完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晴明在慌忙間喊的是彰子的本名。 「晴明,注意點!」 太陰一邊衝向屏風後面,一邊提醒道。老人露出意外的表情皺起眉頭。他察覺到太陰在暗示什麼。 「說漏嘴了。」 他一邊在嘴裡嘀咕,一邊結印張開守護行宮的結界。 另一方面,風音與六合直接衝到外面。 不出所料,漆黑的野獸與飛鳥完全包圍了行宮,正以隨時會撲過的姿勢發出恐嚇的咆哮。 雨停了。那是彈開雨水的巨大結界。兩人看著和昨夜相同的虛空眾身影,不禁在心中咂舌。 這樣下去會成為昨夜的再現。 風音把披在肩上的褂衣放到行宮中淋不到雨的地方,一邊從袖口拔出隱藏的短劍,一邊低聲說道。 「要是益荒和阿雲再出現,可就應付不過來了。」 益荒、阿雲兩人似乎與虛空眾對立。不過,雙方在想得到修子這點上是一致的。雖然他們應該不會聯手,但出現的話也會相當麻煩。 風音他們必須保護修子。如果不同的敵人同時襲來,防備的戰力就會減半。 敵人無法進入其中。既然晴明已經張開結界,那麼沒有他的允許應該就無人能進入行宮。 漆黑之獸隨著遠吠聲跳躍起來。 六合的神氣彈開了它們。 虛空眾們從被彈開的野獸身下穿過,疾衝過來。 六合不悅地咂了下舌。對方是人類。無論是用神氣彈開,還是不讓他們靠近結界,自己都完全無法出手。 也許察覺到六合的心思,在褂衣與單衣下穿著短衣的風音跳了出來。 她用短劍接住揮來的刀刃,將其彈開。只聽見響起鏘的金屬碰撞聲。 「風刃!」 風音單手結印的咒文化作無數利刃。突進的三名虛空眾被法術擊中彈開。 彷彿填漏補缺一般,新的刺客緊跟上來。雖然阻止了其他兩人,但未能攔住的兩人成功侵入了行宮之中。 「晴明大人!」 風音的喊聲響徹四方。用銀槍橫掃野獸的六合轉過身去。與此同時,行宮裡面響起類似爆炸的巨響。 「……!」 傳來低聲的悲鳴。 風音與六合一愣。剛才的聲音…… 「彰子小姐?!」 就連六合也變了臉色。晴明不是在她的身邊嗎? 他看了看風音,風音默默點了點頭。於是六合直接衝向行宮。 在倒下的屏風後面有好幾個人影。 修子房間的牆壁被撕裂開。應該是使用法術打破的。 在打穿的大洞對面,安倍晴明正在院子裡一邊結印一邊與虛空眾對峙。 太陰在拚命打落漆黑的飛鳥。 黃褐色的眼睛瞬間掃過室內。 彰子表情痛苦地背靠著牆壁。她也許是被撞到那裡的。 尋找公主的六合發現,守直在蹲坐在草蓆的修子身前張開雙臂,正與一名虛空眾對峙。 六合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明明應該去了裡面,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守直將蜷縮著身體動彈不得的修子擋在身後,與虛空眾相互對視。 過了一會,虛空眾的男子突然疑惑地說道。 「……你是畿部守直……?」 守直一愣。 他甚至忘了指著自己的尖刀,想要站直身子。 「你是……!」 蒙面的虛空眾眼中射出強烈的光芒。 「你還活著嗎……!」 第八章 海津見宮的西邊宮殿中,度會禎壬端坐於佈置好的祭壇前。 度會氏的長老自從就座便閉上眼睛,已經一刻鐘以上沒有開口。 潮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的後背。 虛空眾很快就會把公主帶來。 她和齋那種人不同,是能完成物忌使命的少女。 那樣的話,就能把物忌的祭事交給她了。 潮彌雙手緊緊地抓著膝蓋。 只要齋不在的話,只要沒有齋的話,這個島就應該能灰復以往的平穩。 如果沒有那禁忌之子就好了。正因為有那傢伙在,一切才會變得亂七八糟。 儘管這樣,現在齋仍住在這海津見宮的東面宮殿,跟隨在祭殿之間祈禱的玉依姬左右。 齋那種人不過是累贅。因為有齋在,玉依姬的力量才會逐漸衰弱。 取走齋的力量,將其全部獻給玉依姬好了。那樣一來,玉依姬的力量也一定會恢復的。潮彌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光景,但他從年老的神官們那聽說了很多事。 玉依姬能夠降臨各路神明。 伊勢的齋宮是天照大御神的巫女。可以認為她只能降臨天照大御神的聲音。 玉依姬所能降臨的,是從天照大御神、月讀尊、素戔鳴尊的三貴子起居住在高天原的所有神明。 不止如此。 還有以三柱之神為首的別天神,以及之後誕生的神世七代。 海津見宮把天御中主神作為主祭神,祭祀著十七柱神。 齋正是因為肩負物忌之職,所以才能活到現在。因為沒有其他合適的童女。潮彌曾多次聽到其他神宮滿臉憎惡地吐出這樣的話。 那個囂張的小丫頭。明明她沒有力量,卻使著有益荒和阿雲保護,根本不聽從神官指示的無能物忌。 「……快點把天皇之女……!」 五歲的內親王修子。如果她能來的話,就能夠廢掉齋,就可以不用再看到那張可恨的臉。 而且,應該也能讓玉依姬獲得安寧吧。 潮彌在兒時被任命為神官之前,曾偶然見過公主。 在島的西岸,人跡罕至的豈場。 月夜下,他曾窺見過那光芒四射般的美貌。 那時,潮彌便發誓將一生追隨玉依姬。 度會的人們並不是全都會進宮工作。如果想去島外的話,也能夠以絕不說出海津見宮的事為條件,渡海前往本土。 如果洩露了宮的情報,翌日就將浮屍大海。 為了隱藏海津見宮的存在,虛空眾作為神職的對立之影存在著。 可是,伊勢的度會、荒木田、畿部的人們不知道虛空眾的存在。虛空眾人如其名,總如天空般俯瞰眾生,其身影卻像風一般來去無蹤。 看到他們的身影還能活下來的人,至今還不存在。 潮彌低頭瞇起眼睛。 現在,虛空眾應該正在奪取天皇之女。 跟隨內親王的人們大概已經變成屍體,正在垂水的山中被雨水沖刷吧。 齋從祭壇回到東邊宮殿,朝昌親與小怪所在的房間走去。 雨聲陣陣。 齋轉過拐角走進房間,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白色的異形不知去向。 昌親察覺到齋四處張的樣子,不解地問道。 「怎麼了?」 齋沉默地扭過頭去。 昌親追蹤她視線掃過的地方,恍然大悟地說道。 「騰蛇……白色異形的話,正在這裡的房頂上喲。」 「房頂?為什麼?」 齋的表情變得兇惡起來。她的眼睛傳出不准擅自亂動的意思。 昌親苦笑道。 「它真的只是在屋頂上發呆而已。老實呆在這裡的話,似乎會讓它坐立不安的樣子。它正在淋雨冷靜頭腦。」 這些話並不是小怪留下的。昌親觀察焦躁的小怪,一邊看著那搖著尾巴滿臉不悅地爬上屋頂的白色身影,一邊猜測出大致應該是這樣的理由。 那多半是不會錯的。 「……是嗎。」 齋露山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那樣說道。 齋微微低下頭,她的頭髮上沾著白色的東西。 有些好奇的昌親發現那是紙張燃燒後的灰燼。 「頭髮上有灰喲。」 齋眨眨眼,想要抬手拂去灰。可是勉強維持形狀的灰很快破碎,附著有了頭髮上。 她皺起眉頭使勁地拍起頭髮。那手法顯得有些笨拙。 看來平時這類事情應該都是益荒或阿雲在做。即使旁人,也能看出那兩人是多麼重視齋。 亮麗的黑髮上還留有碎掉的灰燼。昌親朝拂到一定程度後死了心的齋招招手。 「過來,我來幫你弄掉。」 齋後退一步,年幻的面孔變得僵硬。 昌親耐心地朝齋招著手。少女一臉可疑地望著青年,帶著謹慎的眼神慢慢朝他靠近。 「……」 「嗯,坐在這裡。」 昌親示意的位置是他的膝前。齋抿住嘴唇,默默地彎腰端坐下來。 在離低頭的齋的旋毛稍右的位置,碎掉的灰燼變得像白砂一般。 昌親歪著頭,仔細地拂去灰燼。 「之後去洗一下比較好呢。」 齋用仰望的眼神看了看昌親。她沉默地移開視線,就那樣站起來,轉身離去。 不過,他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 少女背對著他開口說道。 「……叫昌浩的人……」 昌親眨了眨眼。少女微微低下頭,黑髮輕輕滑落,使昌親看不清她的表情。 「為什麼要那樣責備自己呢?」 她雖然看得見傷口,卻看不清那原因。 齋只能看見在昌浩的內心最深處有深深的傷口,看見他滿身鮮血地哽咽哭喊的模樣。 雖然玉依姬能看穿那前方,但齋卻做不到。 她那嬌小的背影突然顯得有些柔弱。 昌親一邊斟酌詞語,一邊答道。 「……聽說是因為他沒能遵守重要的約定、保護重要的人。」 少女的肩膀好像微微晃動了一下。不過她沒有回頭,繼續說道。 「那是……為什麼?可以告訴我詳情嗎?」 「……抱歉。我也沒有被告知詳細的情況。」 齋徐徐扭過頭,窺探昌親的表情。 青年平靜地看著她。毫無敵意的視線。在這海津見宮裡不對她投以敵意的,只有益荒和阿雲。 其他人都不能相信。神官們憎恨、忌憚著齋她的存在,她的出身、她的誕生這件事本身。 「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嗎?」 面對她提出的問題,昌親微微思考了一下。 「……誰知道呢。」 齋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昌親和譪地瞇起眼說道。 「他大概想都沒這樣想過。因為重要,所以才想去保護。因為重要,所以不想犯錯誤。一定只是這樣而已。」 少女的眼眸劇烈晃動了一下。 「……沒能保護重要的人嗎?」 「是的。」 「那是差點失去的意思嗎?」 昌親默默地點點頭。對昌浩來說,在眼前目睹那身體被利刃貫穿就等同於失去彰子。 各種各樣的東西變得沉重,使昌浩的心受了傷。原因不止一個。昌親認為存在許多旳原因,那件事應該只是契機之一。 「……失去重要的人,就會受傷嗎?」 她嘀咕著,突然撇開了視線。 「……那麼……」 雨音繚繞。少女的低語太過小聲,結果被雨聲所掩蓋。 正當昌親準備問她說了什麼時,白色的異形從屋簷上跳了下來。它在屋簷下抖動身體,甩乾雨水。 齋彷彿用在看不可思議之物的眼神,眺望著兩滴和其他飛沫四散的情景。 在小怪進入室內的同時,她提腳離開了。 小怪樂顛真地來到昌親身邊,奇怪地皺起眉頭問道。 「怎麼了?」 「嗯。她好像想說什麼,可惜我沒聽到。」 小怪眼眸中光芒一閃。 「……會忘掉,是因為並不重要嗎?她好像是這樣說的。」 昌親瞪大了眼睛。 小怪扇扇耳朵。它以異形的姿態這麼做的話,真的好像普通的動物一樣。 小怪瞅見青年的神色,半閉著眼問。 「怎麼了?」 「你居然聽到了呢。」 「當然啦。我可是十二神將。」 昌親點點頭移動視線,朝齋離去的走廊望去。 會忘記,是因為並不重要嗎?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昌親啊。」 小怪的話中句尾語氣不善。昌親咻地挺直了脊背。它晚霞般的眼眸尖銳地閃爍著。 「情況好像有些奇怪。集中在西側宮殿的神官們正在交頭接耳。」 在談什麼? 昌親露出疑惑的表情。小怪扳起臉說道。 「實在沒法靠近……益荒和阿雲到別處去了。」 昌親聽到小怪的話為之一愣。 這麼說來,從剛才起就沒看到總是跟著齋的兩人身影。 兩人對望了一下。 「……你留在這裡。」 小怪命令完昌親,轉身離去。 ※ 安倍晴明在與黑衣的術士對峙。 「虛空眾……!」 繼昨夜之後又在大白天出現,是打算在修子進入伊勢之前阻止她嗎? 如此不願修子前往伊勢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兩名術士彼此毫不相讓,相互瞪視著。 「還活著嗎……!」 從行宮傳出的低語傳進晴明的耳中。 老人朝那邊瞥了一眼。虛空眾沒有放過那一瞬間空檔。 他一躍而起,朝著晴明的懷中跳去。晴明本想跳向一邊,卻因為絆到泥巴而失去平衡。 「唔……!」 從上空傳來尖利的悲鳴。 「晴明!」 與此同時,太陰的風捲起老人的肢體,瞬間將他推到空中。 虛空眾的白刃橫掃過晴明脖子曾在的位置,代替脖子被砍到的水珠化為兩瓣飛散開。 「切。」 在咂舌的虛空眾背後,趕來的風音快速發起了進攻。虛空眾勉強躲開攻擊,翻滾著逃過一劫。 水與泥漿飛起。在那聲音中,夾雜著小小的悲鳴。 虛空眾的白刃深深地刺進了挺身保護修子的守直右臂根部,刀刃就那樣斜砍下去。 「……唔……!」 守直發出呻吟翻倒在地上。他身後的修子一臉膽怯地全身僵硬著。虛空眾朝身穿褂衣的修子伸出手去。 「好了,公主。請到我們的宮去吧。」 「……」 修子一邊喘息著,一邊拚命地搖動。她既無法出聲也動彈不得。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拒絕意思的表示。 彰子雖然被撞到牆上,頭昏目眩無法動彈,卻仍在緩慢移動著視線關注局勢。 嬌小的修子被虛空眾抓在手中抱了起來。 「……公主……殿下……」 彰子拚命地動著身體,卻發現因高熱和痛楚而無法自由活動四肢。 保護這件事真的很難,總是讓人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彰子唐突地這樣想到。 總是讓人感到不足。雖然想竭盡全力,卻怎麼也無法企及。她從不知道那會讓人感到如此的懊悔。 因為自己總是被保護著,自己總是呼救的一方,總是被保護的一方。 她從負傷休息的昌浩那逃走了。明明越是這種時候,自己越是必須呆在他身邊的。 自己從痛苦中逃走了。她不想讓昌浩看到這樣的自己。 「……公主……殿下……」 彰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虛空眾根本沒把柔弱的彰子放在眼裡。他注意的是晴明、神將和風音。 不能讓他走。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走。不然的話,自己在這裡就毫無意義了。 彰子使出全力朝虛空眾的男人撞去。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男人手一鬆,彰子便抱起修子嬌小的身體踉踉蹌蹌地衝出了行宮。 她的腳被絆住而失去平衡。院子雖然從被結界覆蓋的瞬間就不再落雨,泥土卻早已變得鬆軟。 剛剛換上的衣服變得慘不忍睹。儘管如此,懷中的修子卻毫髮無損。 「公主!」 她聽到太陰的喊聲。同時風聲鳴動,響起男人憤怒的低吼。 公主從她滿是泥濘的手中被強行奪走,伸出的手也被拂開。 夠不到。 心咚咚地鼓動著。 那時,昌浩也是這樣嗎? 朝自己伸出的手沒有夠到,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白刃刺穿的場面。 夠不到,夠不到。 保護一事竟是如此的困難。 「公主!」 那是風音的聲音。 對不起。因為我總是被保護,所以什麼都不知道。 四周迴盪著野獸的咆哮和鳥的叫聲。 彰子拚命站起身來。淚水流過沾滿泥土的臉頰。 「公主殿下……!」 當她悲痛欲絕地大喊時,身後響起一個凜然的聲音。 「——縛!」 ※ 吹過一陣風。是海風。 小怪停下腳步,抽動著鼻子四下嗅了嗅。 「……為什麼?」 齋雖然消失了,但應該是去往了宮中深處。因為海風是從裡面吹出來的。 最北面宮殿的巨大的石門正面有一座祭壇。 小怪停下腳步,仔細的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有氣息……」 與其說是氣息,不如說是神氣更為恰當。 四周飄散著莊嚴的神氣。雖然感覺上和西面宮殿相對的祭壇相似,但是這邊的神氣卻顯得比那邊更加強勁的激盪著。難道是因為供奉著的神靈不同的緣故嗎? 石門被注連繩封印著。莫非這裡就是神體的所在嗎。 小怪躡手躡腳地爬上祭壇,走到石門跟前。 除了小怪剛才進來的那個入口以外,這裡沒有發現其他的出口。 小怪面色凝重地思索著。難道說也不在這裡嗎。 忽然,一陣細小的聲音傳進小怪那轉動著的耳朵裡面。小怪立刻停下腳步仔細地聆聽著聲音的來源。 在石門的後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小怪豎起了耳朵,緊緊地貼在石門上向裡面探聽著。應該有什麼地方是可以進去的吧。或者說這扇石門應該是可以打開的。 如果現在變回原形的話,想弄開這扇門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就在小怪為了變回原形而釋放出神氣的瞬間,沉重的石門忽然開始移動了。 「……對神氣有反應嗎?」 在眾神的居住地設置這樣的機關實在是相當少見。也許是為了阻止那些沒有得到神靈允許便擅自入內的人而設置的吧。 可是為什麼對自己的神氣也會有反應呢。小怪一邊在心裡思索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穿過石門向裡面望去。 裡面有風吹來。 小怪的眼睛夜視能力很強,所以能夠看到前面的樓梯一直向下方延伸著。 從地面之下吹來一陣海風。莫非對面是通向大海的嗎。 就在小怪驚訝於這一發現的時候,忽然感覺到地面傳來一陣輕微的顫抖而不由得皺起眉頭。 「地鳴……?」 小怪白色的尾巴來回擺了擺。昌浩就是被帶到這下面去了嗎?小怪回頭望了望設置在門前的祭壇。看來現在只能進去裡面看看了。 昌浩在玉依姬的身邊。而玉依姬是巫女。巫女一定會在宮中的最深處聆聽神的聲音。 海津見宮的最深處就是這座北面宮殿。可是在這周圍,小怪卻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可能是玉依姬的人影。所以玉依姬一定是在更裡面的地方。所謂的宮之最深處,一定就是這北面宮殿的地下,從這樓梯下去之後的那個地方了。 小怪把耳朵貼在牆壁上,仔細地確認著傳來的震動。 除了地鳴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震動。雖然不是很強烈的感覺。 「海風和波濤的聲音嗎?」 把耳朵別到腦後的小怪悄無聲息地向樓梯下走去。 大概走了十幾步,原本一片昏暗的前方傳來微弱的火光。那是篝火的光亮。 似乎小怪的判斷是正確的。 再向前走過幾步之後,小怪發現齋正端坐在篝火的中間。 齋正背向著這邊一動不動地端坐著,小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前面出現了一個巫女裝束的背影。 那就是玉依姬嗎。 就在小怪這樣想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有些疑問。 如果那真的是巫女的話,現在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生命力未免顯得太稀薄了。簡直就好像是一個隨時都可能死去的人類一樣。 是因為和神過於接近的緣故嗎。越與神接近,她身上所散發出就不再是人類的靈氣,而是類似於神氣的氣息。 可是。 小怪的目光立刻變得尖銳起來。 無論如何凝結自己的氣息也好,也不應該是這種感覺。 小怪向四下望去,忽然在齋的身邊不遠處一個角落中看到了一件非常熟悉的物品。 小怪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這是……!」 無意識中脫口而出的話,立刻傳到了齋的耳中。 齋的身體立刻一震,啪的一下轉過身來。 「你這傢伙!為什麼會來這裡……!」 也許是因為憤怒的緣故,少女的聲音顫抖著,臉色也變得鐵青。 相對的,小怪也氣勢洶洶地問道。 「為什麼這東西會在這裡!這是昌浩的香袋!」錄:我還以為是腦袋… 面對小怪大聲的責問,齋毅然地反駁道。 「安靜!現在正是小姐祈禱的最關鍵時刻!……那個,是剛才他掉在這裡的。」 慢慢地將香袋撿起來的少女,安心地歎了口氣。 「如果是那麼重要的東西的話,就不應該系這種容易散開的活結啊。」 順著她的話語,小怪朝她手上望去,那原本應該牢牢繫在脖子後面的繩結確實完全鬆散開了。 小怪站起身子從齋的手裡拿過香袋,齋望著小怪眨了眨眼睛。 小怪的憤怒似乎一觸即發。 他呲著牙低聲問道。 「昌浩在哪裡?回答我!」 齋沉默了起來。 原本噴湧著憤怒火焰的小怪的眼睛忽然定住了。 手裡握著香袋,從白色小怪的模樣變回神將的形態。 單膝跪地的紅蓮斜著眼睛用凌厲的目光注視著齋。被這樣的目光盯著,齋也不由得膽怯起來。 紅蓮把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 平時一定會出現的益荒和阿雲也沒有出現。 難道說。 「昌浩到底在哪裡?」 面對紅蓮充滿憤怒的詢問,齋面無表情地答道。 「——作為我治癒他傷勢的回報,幫助我完成我的計劃。」 「你說什麼?」 紅蓮金色的雙眸之中發出激烈的光芒。 齋依然面無表情地回過身去望著玉依姬說道。 「我將我無法做到的事情,拜託給了昌浩。」 紅蓮那凌厲的目光幾乎要將齋的側臉射穿。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曾經背叛過我的主君天御中主神一次。為了實現我的願望,必須借助昌浩的力量。」 無法控制自己憤怒與焦急情緒的紅蓮半帶恫嚇地說道。 「我問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少女緊緊地閉雙唇。 就在這個時候,再次傳來一陣地鳴聲。 紅蓮四下張望,忽然注意到豎立在玉依姬對面的三柱鳥居。 擁有三根柱子的鳥居,是祭祀三柱之神的場所的象徵。 天御中主神、高御產巢日神、神產巢日神,被稱為造化之三神,是出現在這個國家的開天闢地神話之中最古老的神靈。 三柱鳥居本身就已經是非常少見的建築,而且從那建築規模上來看,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是憑借人力建造的。 望了一眼紅蓮那驚愕的表情,齋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那是我的主君天御中主神贈予玉依姬的鳥君。玉依姬的祈全部都注入到了那鳥居之中。」 地下再次傳來一陣響聲,接著,地面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 雨聲和波濤聲交織在一起。而夾雜在其中的恐怖的地鳴聲就好似不協和音符一般迴響著。 地下的空間很廣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吹來一陣風。篝火被風吹得不停地搖曳起來。 轉過身來,用不友善的目光望著紅蓮的齋冷冷地對他說道。 「快離開這裡吧。我絕對不會允許你破壞玉依姬的祈禱。」 但是紅蓮卻傲然地拒絕道。 「昌浩在哪裡?回答我。如果你不回答的話,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你所說的玉依姬的祈禱。」 齋用凌厲的目光注視著紅蓮。 「無知而又愚蠢的傢伙,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閉嘴,小姑娘!你究竟回不回答我的問題。」 面對毫不留餘地的紅蓮的威脅,齋也不由得猶豫起來,不過她還是毅然抬起頭答道。 「受我的委託,到內親王那邊去了。」 聽到這個回答,紅蓮也不禁一陣驚訝。 「什麼……!」 第九章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傳來的這陣聲音。 而且,所有人都在懷疑自己的耳朵。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縛縛縛、不動戒縛、神敕降臨!」 抱著修子的男子的動作瞬間便被束縛住了。 不只如此。在場的所有人的動作全部都被不動縛之術封印了起來。 不只虛空眾,就連晴明、風音和六合也一起被封印住了。唯一逃過一劫的只有飛在天空中的太陰。 在被束縛住而無法行動的虛空眾男子身邊,忽然落下一個修長的身影。 在天空中看到這一切的太陰不由得屏住呼吸茫然地失聲說道。 「騙人……為什麼……?」 就在太陰稍微恍惚的這一瞬間,漆黑的惡鳥們再次攻了上來,令人毛骨悚然的鳴叫聲刺入耳朵,太陰慌忙把目光轉移回來。面對已經衝到眼前的黑壓壓一片鳥群,太陰迅速地運氣,一發將惡鳥們全部擊落。 被擊落的黑鳥化做羽毛四處飄散。但是,飄落的羽毛又再一次幻化做鳥類的模樣,而且數量似乎也曾加了。簡直就像殺不死一樣。 對於在空中飛舞著的敵人,太陰必須竭盡一切可能將他們消滅。否則,晴明等人那邊就需要分心應付空中的進攻。現在她是唯一能夠在天空中飛翔的神將。在白虎不在的現在,太早就做好了承擔所有責任的準備。 自己絕對不能讓這些黑鳥靠近晴明,在緊關頭即使用自己的身體作盾牌也要抵擋住它們的去路。因為現在這裡能夠保護晴明的人只有兩個。 太陰和六合。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再沒有可以保護晴明的人了。 但是他們兩個所需要保護的卻不是只有晴明一人。彰子和修子都需要他們保護。 一邊用龍捲風將不斷衝來的鳥群逼退,太陰拚命地向下望去。 身材修長的青年將被囚禁著的修子一下子抱在懷裡。 「益荒,這邊。」 青年聽到呼喚,抱著修子輕盈地躍起。 「可惡……給我站住!」 被困住的虛空眾們拚盡全力掙脫開不動縛之術。而其露力的連鎖效應也將晴明與神將等人的咒術一併破解了。 晴明的身體忽然失去平衡向地上倒去,就在這個時候虛空眾趁勢攻了過來。在千均一發的瞬間,忽然有一個矮小的身影衝到晴明的身前。 橫空劃過一道刀印。 「——禁!」 瞬間構築起的屏障將虛空眾一下彈開。 「……!」 晴明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身影。 為什麼,會在這裡。 「把內親王交出來!」 向益荒衝去的虛空眾釋放出靈氣,頓時漆黑的野獸們一齊衝了過來。在天空中飛舞的黑鳥也都急速地向下飛去。 益荒目光冷峻地皺起眉頭。 忽然水流的波動急劇地旋轉起來,將野獸們全部吞噬進去。 「阿雲,堅持住!」 就在阿雲順著聲音望去的同時,真言之聲響起。 「歸命!普遍!諸金剛!暴惡魔障!大忿怒者!摧破!恐怖!忿怒聖語!不動明王!」 一瞬間將覆蓋周圍的虛空眾的結界如同木屑一般粉碎了。 隨著一陣好似玻璃碎裂的聲音,原本積蓄在其中的靈氣全部隨之飄散了。漆黑的野吠和惡鳥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接著,原本被結界擋在外面的雨滴再次降落到地面之上。 「你這個傢伙!」 虛空眾們頓時火冒三丈。 結合他們全部靈力才做出的結界,竟然如此簡單地就被這樣一個小孩子給破壞掉了。 其中一人立刻操起兵器徑直衝了過來。 就在這時,六合趕到眼前。銀槍一閃。 六合擋住對方的攻擊之後,將銀槍大幅度地向前揮去。虛空眾飛身向後閃避。六合緊隨其身影追去。就在這時虛空眾在落地的一瞬間壓低了身體忽然閃到六合的身前。 六合急忙轉身閃過武器,濺起一片泥土,狼狽地拉開距離。 與此同時其他的虛空眾也一併從多個方向搶攻上來。就在六合思考應該如何應付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就在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很有力道的咒文吟唱著。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靈力的爆發。 不只虛空眾,六合以及正在與敵人交手的風音也全部被捲進這場爆裂之中。 六合從爆裂的衝擊之中回過神來,確認風音平安無事之後才安下心來,接著用無法相信的目光向剛才的位置望去。 為什麼。 不只是虛空眾,甚至連自己也被剛才的攻擊擊中。 爆裂的餘韻漸漸散去,雨聲再次響起。 可是在場所有人依然呆立在原地。 「……」 身體僵硬並且緊緊閉著雙眼的修子,感覺到自己被慢慢地放了下來。 原本打在臉上的雨水似乎忽然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公主殿下。」 修子到剛才為止一直因為恐懼而不肯張開眼睛,聽到聲音後肩膀不由得輕輕地顫抖起來。 這個聲音,是自己熟悉的。 慢慢地張開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副無瑕的笑容。 「……啊……」 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修子知道是他救了自己。修子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如果真的是夢境的話,又怎麼會有如此強烈的真實感。明明應該已經忘記了的事情,現在卻又一幕幕鮮明地浮現在眼前。那究竟是不是夢呢? 而且每當這個時候,總是會有可怕的怪物襲擊今內裡。 每當這個時候,修子就會與這個少年相見。 修子認得這個男子。就在好不容易熬過恐怖的夜晚終於能夠淺淺睡去的今天早上也出現了在她的夢中。 「公主殿下,有沒有受傷?有什麼地方覺得疼嗎?」 「沒、事……」 因為一直屏住呼吸,所以忽然開口說話有些困難。喉嚨好似被凍住了一樣,修子拚命地擠出聲音來。 「沒事,我沒事的。」 雖然天空一直下著雨,可是她卻好像看到陽光一樣燦爛地笑了起來。 「太好了。」 修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修子哭泣著想見母親,昌浩對她點了點頭,似乎在答應著會將她送回去。 修子的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著啜泣起來。 「……」 在她身邊的少年將修子抱在懷裡,然後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後背。接著將修子抱了起來。 「益荒,阿雲。走吧。」 望著少年轉身離去的背影,太陰悲痛地大叫道。 「昌浩!」 昌浩停下腳步抬起頭來,與太陰四目相對。 昌浩眨了眨眼睛,便把目光移開了。 太陰茫然地低聲道。 「為什麼……在這裡……」 昌浩明應該在都內。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距離伊勢很近的垂水的山中呢。而且還為了修子襲擊大家,並且和益荒與阿雲在一起呢? 太陰慌忙從天上飛了下來。 「昌浩!昌浩!等等!為什麼……」 就在這時,太陰忽然驚訝地屏住了呼吸。 原本倒在泥地之中的彰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雨水像要將她再次擊倒似的毫不留情地沖刷著她的臉。泥水也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 「昌浩……」 聽到彰子的呼喚,昌浩停下了腳步。 不過他的懷裡依舊抱著修子,只是回過頭來注視著渾身沾滿了泥污的彰子。 彰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情景。 「昌浩,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完全不知道理由。 但是,彰子卻很期盼著與他見面。 非常渴望能夠見到昌浩。想要見到他,正視自己內心的醜陋和污濁,這樣就一定能夠找到答案了吧。 太陰降落到幾乎快要跌倒的彰子身邊,急忙將她的身體扶住。彰子抓住太陰的手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向前邁出已經完全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的腿。 可是。 昌浩卻向益荒他們那邊轉過身去。 「——齋正在等著我們,走吧。」 昌浩沒有半點猶豫地抱著修子轉過身去,益荒的神力將兩人包圍起來。阿雲白色的長髮劇烈地舞動著。 接著,四個人被水波包圍著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與他們出現的時候一樣,昌浩等人像風一樣消失了。 眾人都陷入了一陣驚愕之中,誰也無法追上去。 「可惡……益荒那傢伙……!」 憤怒的虛空眾無奈地罵了幾句之後也開始離去。 「守直……!」 忽然有一名虛空眾的男子向畿部守直衝去,就在他的武器即將刺入畿部守直胸膛之際,風音迅速出手將他的武器彈了回去。 「可惡……!」 按住自己受傷的手腕,男子惡狠狠地瞥了守直一眼。 「只有你這個傢伙,必須要被殺掉!畿部守直……!」 虛空眾的男子身上散發出強烈的憎恨。 身受重傷的守直一邊按住傷口一邊拚命站起了身。 「公主殿下……!」 臉色蒼白的風音見此情景急忙說道。 「你現在還不能動!」 風音急忙撕開衣服,把守直的傷口包紮起來。然後又在上面施加了止血的咒文,終於讓守直沒有再次倒下。 就在風音安心地呼出一口氣的時候,耳朵裡忽然傳來守直的喃喃自語。 「……虛空眾……我絕對不會再次被你們殺掉……」 聽到這話,風音不由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就在風音剛想開口問個究竟的時候,六合忽然把她的嘴安住了。風音轉過頭去,發現六合那黃褐色的目光似乎在告訴她,現在什麼都不要問。 六合向別處望去。風音順著六合的目光追望過去,不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晴明正拖著緩慢的腳步向前走去,在他前面的是彰子的身影。 被昌浩扔在原地的彰子茫然地佇立在那裡。 究竟剛才發生了什麼,要理解這件事本身就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吧。 「……昌……浩……」 他確實看到彰子了。 昌浩確實看到彰子了。他聽到彰子的呼喚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兩個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彰子一直拚命地想要向前靠近,可是…… 他的目光。 在彰子張開的眼睛裡,忽然湧出了大滴的眼淚。 太陰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只能使勁地握住彰子的手。 彰子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 昌浩確實有看到彰子。可是,他卻用一種好像看到陌生人一樣的目光望著彰子。 「彰子……」 晴明拉過彰子的手。她的手前所未有地劇烈顫抖著。 從腳底到肩膀,彰子的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無法停下來。 剛才他對修子所發出的自信滿滿的笑容,和沒有受傷之前的他一樣。 是恢復了嗎?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為什麼昌浩望向彰子的目光卻好似看到陌生人一樣呢。 彰子的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手心也好似迅速失去了溫暖一樣變得冰涼。 內心好似受到了衝擊一樣劇烈地澎湃著。 彰子拚命的用不住顫抖的雙手摀住嘴巴屏住了呼吸。 「……」 無法相信,也不想相信。可是。 在昌浩的心中,已經沒有自己了—— ※ 畿部的神官們在受到襲擊的時候全都躲在宮內的深處連大氣也不敢出。 虛空眾大概是要將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殺掉。不過幸虧被突然出現的益荒等人阻止才沒能得手。 虛空眾會將所有看到他們的人都殺掉這是常有的事。抓走修子這最初的目的得手之後,他們接下來就是要清理現場了。 「……太陰。」 晴明開口對因受到剛才的衝擊而顯得十分憔悴的太陰說道。 「什麼事?晴明。」 太陰努力作出很有精神的樣子。老人瞇起眼睛說道。 「麻煩你……把畿部的神官們送回伊勢去可以嗎?」 望著太陰吃驚的樣子,晴明繼續冷靜地解釋道。 「虛空眾是絕對不會讓這些目擊者生還的。而且現在在公主殿下被奪走的狀況下,他們繼續留在這裡也毫無意義。」 「被奪走……這個說法……」 帶走修子的是昌浩。被奪走的這種說法,聽起來實在是太不自然了。 可是晴明卻沒有一點動搖的樣子。 「盡快行動吧,我們行動得越快危險就越小。如果在伊勢的結界之中的話,即便是虛空眾也無法輕舉妄動,守直是這樣說的。」 「……明白了。」 太陰點了點頭靠近晴明說道。 「送完他們之後我會回都內一趟。」 「太陰?」 望著晴明驚訝的表情,太陰一臉嚴肅地答道。 「為什麼昌浩會在這裡……那真的是昌浩嗎?我要去確認一下。所以,晴明你要等我的消息。」 接著,太陰又望了彰子一眼。 風音正在為彰子清洗她那被泥水弄髒了的長髮。而彰子則一直在那裡哭個不停。 大概是因為太過悲傷的緣故吧,彰子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掉眼淚。 一邊說著想見你,一邊哭泣著。雖然是自己決定要離開你,但還是想要見你。 ——明明想要見你。 太陰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我先走了……不過馬上就會回來……所以……」 「嗯,我等你。」 太陰用力地點了點頭。 ※ 昌浩拉著修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帶著她向石梯下面走去。 「請注意腳下。」 昌浩一邊小心的叮囑著,一邊配合著修子的步伐放慢了腳步。 從修子懷中滑落出一件黑色的物品。可是她只是專心地移動著腳步,並沒有發現東西掉了。 雖然東西落地發出了一陣微小的聲音,可是很快就淹沒在海風之中了。 過了一會,昌浩與修子終於從石梯上走了下來。 篝火依然在燃燒著。 修子眨了眨眼睛向前望去。 篝火旁有一位少女佇立在那裡。 昌浩將修子帶到齋的身旁,然後放開了一直拉著的她的手。 「——昌浩!」 聽到有人呼喚自己,昌浩轉過頭順著聲音望去。 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眼睛裡面閃爍著好似燃燒的火焰一樣的青年正面色凝重地望著自己。 「……」 昌浩仔細地端詳了對方一會,卻認不出對方究竟是誰。 齋對驚訝的昌浩低聲道。 「辛苦你了,謝謝你。」 昌浩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忽然眼睛一閉向後倒了下去。 「昌浩!」 紅蓮急忙抱起倒下的昌浩,大聲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昌浩!喂!昌浩!」 「他只是完成任務之後睡過去了而已。」 紅蓮用凌厲的目光注視著齋大聲問道。 「你說什麼!」 齋把手放到因為害怕而把身體縮成一團的修子肩頭。修子的目光在四周打量著,似乎在與自己的恐懼努力地進行抗爭。 修子忽然看到站在對面的阿雲,身體不由得開始顫抖起來。 阿雲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益荒的肩膀,似乎告訴他以後就拜託你了。益荒默默地點了點頭。接著阿雲的身影便消失了。 這個時候修子才放鬆下來。 看完這一切的齋再次把視線轉移到紅蓮那邊說道。 「昌浩本來沉睡在治癒之眠中。雖然如此,我還是借助了他的力量。僅此而已。」 歎了口氣之後,齋轉過身去。 端坐在結界對面的玉依姬依舊一動不動。 注視著玉依姬的背影,少女平靜地繼續說道。 「我,就這樣背叛了神靈。」 聽到這句話,紅蓮不由得感到背後一陣發冷。 少女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玉依姬的背影。而站在一旁注視著她的益荒則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睛。 雨聲和波濤聲混雜在一起,夾雜在其中的還有大地鳴動的聲音。 三柱鳥居的波濤之中,漸漸升騰起一片金色的霧靄。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地鳴聲,那漂浮在波濤之上的霧靄急劇地集合到一起,幻化做一條盤旋著的巨大身影。 紅蓮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是…… 「難道說……」 在三柱鳥居的中間,顯現出一條狂怒的金色之龍。而且用一種憎惡的目光注視著正面對著它的玉依姬。 「地龍!」 紅蓮不由得向前跨一步。就在這個時候齋那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的願望,只有一個……」 金色的龍咆哮起來。氣脈的化身,龍脈的暴走也都隨之具體化。 地龍的咆哮聲在四周迴響著,雨聲、波濤聲和地鳴聲全都交織在一起。 連周圍的空氣都跟著顫抖了起來,修子無助地緊緊閉起眼睛。 而齋的目光卻依舊注視著玉依姬的背影,一動不動。 「————給玉依姬,帶來死的寧靜」 ※ 忽然在宮的屋簷下飛上一隻黑影。 「可惡……這種程度的雨又能奈我何!」 一邊拍打著黑色的翅膀,嵬在雨中自言自語。 「要是不快點回到公主身邊的話……」 風吹得更加猛烈了,雨水似乎也變得更大,使嵬的前行之路充滿困難險阻。 「混蛋……這種程度的暴風雨,休想讓我停下腳步……」 烏鴉向著烏雲密佈的天際飛去。 在它的身後,響起一陣電閃雷鳴。 全書完 更多精彩好書,更多原創手機電子書,請登陸奇書網--Www.Qisuu.Com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