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ctdisk.com ※聲明:本電子書僅供讀者預覽,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 序曲   秋……   在藍思羽的印象中那年秋季的風特別冷。   秋風瑟縮中她抱著弟弟藍思銘站在空曠的街頭望著母親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眼前。   秋風中那條蕭索的街道上唯剩下發黃的樹葉一片片地飄落,那一刻她覺得世界是那般安靜,死寂的靜讓她心驚。   抬頭望著寄在樹上搖搖欲墜的葉子,風一吹四處飄蕩。它們沒有家,而此刻她和弟弟也沒有家了。   媽媽終是離開了,不要他們了。她走得那般決絕,明知道他們在身後可她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呢。冷風襲來她只覺被無處不在的悲哀緊緊纏繞無可逃遁。   秋季,果真適合分離。   「姐姐,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不是?」   被攬在懷中的弟弟抬起被風吹得微裂的臉袋,大大的眼睛中蘊著淚水。五歲的孩子,剛朦朧知道人間冷暖便要面臨被拋棄的殘忍。   「以後姐會照顧小銘。」   藍思羽竟有些不敢看弟弟滿是哀傷的眼睛,錯開目光將他更緊地攬入懷中,迎上獵獵秋風說得堅定。   風將女孩的眼睛吹得通紅,她猛然閉上了眼終是沒有留下一滴淚水,乾裂的嘴角一抹倔強的笑如同秋雨中的馬蹄蓮傲然綻開。   那年的秋季,深夜裡多添了一盞無眠燈,她總是哄弟弟睡著仍整夜整夜的失眠。十歲的女孩靜靜地獨坐在夜的深處,心空空蕩蕩,久久地被困在孤寂的深處。   只是她的眼眸是那般晶亮,閃耀著火光,猶如黑夜寒星,明亮又朦朧,帶著倔強和堅定!   秋,是個悲愴的時分。但它,值得哀頌。   冬……   雪花是冬的信物,也是冬的使者,十三歲的孩子本該是最愛雪的。每當雪花飄落便會有孩子的歡聲嬉鬧傳遍街頭。打雪仗,堆雪人,那般快樂。   然而在藍思羽的記憶中她和弟弟的童年沒有雪仗,沒有雪人。雪花紛落的時候他們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風,四下灌來,滿屋陰冷。更多的時候他們還要忍受醉酒的父親。   那年的冬季父親總是喝醉,屋中酒氣往往會和哭聲,和討饒聲,和孩子的尖呼聲混雜在一起。   父親有家庭暴力行為,母親便是因為這個才決然離開的。酗酒的父親便更愛打人,他拖著癱軟的身體撞開房門,第一件事便是找打思羽和思銘的用具。   那會是一根木棍,會是一隻破碗,會是一條繩索,會是玻璃殘片,會是他能找到的任何一件可以傷人的東西。更多時候他乾脆扯下腰帶,狠狠向思羽和思銘招呼,皮帶的破風聲成了兩個孩子的夢魘。   思羽總是盡可能地將思銘護在身下,不停地哭喊告饒。不是因為痛,而是她必須如此。不告饒父親便不會停手,不哭到喉嚨沙啞,父親便不會手軟。不是因為她怕疼,而是因為身下的弟弟一直在發抖。   思羽曾經偷偷去找過公安局,然而警察只是將父親傳到局裡教育了一下午。那天的晚上便是一個雪花紛落的夜。夜色很美,然而屋中卻是一場不休的噩夢。   父親將思羽用繩索捆住,按著小小的思銘發瘋般抽打。思羽掙扎,她呼喊,可撕破了喉嚨父親卻不曾手軟。   思羽在眼淚中昏迷,再醒來的時候雪已落盡,而弟弟滿身傷痕地躺在床上毫無生氣,她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   從此她再不敢去找任何人,她怕了,她賭不起。   這樣的噩夢亦是在一大鵝毛大雪的夜晚結束的,徹底遠離。   思羽很清楚地記得那天,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那天她和弟弟抱著縮在被中,心中忐忑不安。   「姐,他快回來了嗎?」   「小銘乖,睡吧,有姐姐呢。」   她依舊這般說著,可此時卻心驚地聽到了匆忙的腳步聲。門被撞開,卻不是父親而是街角的王大伯。   「快,你爸出事了,他喝酒被車撞了。」   感覺懷中思銘身體一僵,思羽也微微愣了下,然而下一刻她笑了。望向窗外的落雪輕輕笑了。   漫天雪花的旋舞,潔白流瑩,飛雪輕輕地灑落心中那縷縷紛繁的思緒,漸漸淨化掉身上點點的塵積,直至成為冰心一片。   在王大伯驚恐瞪大的眼眸中,思羽笑得越發開心。   「我們終於擺脫他了,從此再沒有人可以打你了小銘。」   冬雖說是生命的低潮,卻又是新生的起點,它在梳理著曾經的過去,又在孕育著美好的未來。   女孩倔強抬頭,任由淚水滾滾而落,固執著讓心相信這是喜悅的淚水,是喜極而泣。   春……   那年的春季不像春季,沒有一點生機。天氣預報宣佈冷空氣南下,只有連綿不斷的雨和透心的冷。   思羽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沒有季節的城市。又或是她根本就沒有心思駐足去望一望這蕭索的季節和灰色的城市。她的眼眸沉靜如古波,只有二十歲卻潛靜地似個老人。   每日行色匆匆地奔走在高大的寫字樓和那棟白色的永遠瀰散著藥水氣味的醫院大樓。心在一天天的失望和期望中,在每日都有死亡降臨的哭聲中早已變得堅韌。   如往常一般,停步在三零二號門前,深吸一口氣,揚起明媚的笑容,推開房門。   「小銘,今天可有乖乖打針?」   如同往常一般的開口語,寵溺中帶著輕快。   「姐,我十五歲了,你怎麼還總當我是個孩子。」思銘努著嘴,晶亮的眸子卻笑意盈盈。   「小羽今天來得早啊,往日可要太陽偏到東窗角那裡才能到。」同在這病房住著的吳大伯笑著道。   「今天是小銘生日,專門請的假。」思羽笑著沖吳大伯眨巴了幾下眼睛,將手中提著的大包小包放在矮几上,再一一分類放入抽屜中。   「小銘生日啊!生日快樂,瞧你姐又買這麼多好吃的,有這麼個疼你的姐姐真是修幾世的福氣。」吳大伯感歎著,眸帶慈愛看向忙碌著的女子。暗歎,真是不容易,小小年紀……   「姐,怎麼又買這麼多東西?」思銘得意一笑,回頭看向姐姐,眼底憂傷一閃而過。此生,他欠姐姐太多,怕是永遠都沒有機會報答了。   「小銘生日嘛。瞧,還有蛋糕哦,小銘快些想想一會許什麼願望。」   望著弟弟蒼白的面,思羽心如刀絞。   曾幾何時,她已不再怨恨老天的不公,心中唯剩下了荒涼,大片大片的荒涼。她的弟弟,這麼小的年紀,胃癌晚期,發現時已經不可逆轉。   「姐,小銘今年的願望是姐姐快些給我找個姐夫,有他保護我姐姐,姐姐一生幸福。」思銘笑望姐姐,她強顏下的脆弱和憂傷他豈會不知。   「姐才二十,瞎激動什麼。」思羽心間一震,迎上弟弟心疼的眼眸,藉著收拾桌子的動作錯開了目光,嘴上卻嗔怪著。   「再晚我怕小銘看不到了……」   一聲低歎輕輕在耳邊響起,瀰散在空氣中,宛若這個沒有溫度的春季,讓人心生楚痛。   思羽手中動作一僵,半響才回頭瞪向弟弟:「不許瞎說!姐去給你洗水果。」   匆匆端著果盤出了病房,淚如雨下。原來不是心堅如鐵,只是未到傷心時。   一個月後,春雨纏綿中她送走了弟弟。   孤身走在漫天青沮的藍天碧宇下,昂起頭閉上眼,靜靜的雨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細雨撫摸著臉頰,在髮絲上凝成露珠,在嘴邊變成甘澀。斜斜密密的雨絲,如同滴進心中,睜開眼,它便會在眼中織出琴泉兩泓,原來心死不過如此……   夏……   灼熱的夏季,熱浪滾滾撲面而來,浮躁的氣息卻安撫著疲憊的心靈,心的枯竭在濃淡相宜的潮氣中滑向悲涼。   思羽抬頭望望天空,老天依舊沉著臉,清早泰山的空氣潮濕著,似乎沉浸在一陣懷舊的傷感中,半天緩不過勁來。偶爾,情到深處,總是會擠出幾滴淚雨來吧。   「小銘,這樣的天怕是姐姐再等幾日也看不到泰山日出呢。」思羽喃喃輕歎,邁步走向懸崖靠著圍欄向遠方眺望。   潮氣阻擋了視線,迷迷濛濛不辨天日。小銘的願望是來泰山看一次日出,他說泰山的日出會帶給人希望。   她來了,來幫弟弟實現願望,可是已經一個星期了,天卻總這般死沉著臉。   撫摸著懷中緊抱的盒子,思羽低歎。弟弟,老天果真是最不長眼的!蒼涼微笑,用力靠向身下的欄杆,正欲藉著反力回身,一身脆響自身下傳來。   身體一個失重向下跌去,朦朧間聽到了幾聲大呼,帶著驚恐和慌亂。   「有人掉下懸崖了!」   潮濕的風咕咕作響,吹起衣裙,女子貪戀在風中裸露的小腿輕如鹿兮,凜冽鎖骨冷若刀割。   輕輕閉眼,有什麼好驚慌的。   只是弟弟,怎麼辦?   好好活下去……   那樣的話姐姐辦不到了,姐怕是要違諾了……   對不起……   赤峰嶺冬日荒山,白茫茫山巒連綿不絕,鵝毛大雪揚揚灑灑在狂風中肆虐。山高路窄目雖能及卻遠帶千里,縱使春日明媚這樣的山路行軍亦難,更何況是這般惡劣的暴雪寒冬。   一隊大軍艱難地攀爬在山路中,將士們個個雖是瑟縮身體,卻仍凍得瑟瑟發抖,面龐手背已經被狂風吹得血痕道道。   行到一處較為開闊之處,又恰逢東面一座高山擋住了些許寒風,軍士們已是不覺減緩了速度。   「原地休整!」   高喝聲從前軍傳來,眾人面上不覺一喜,這種鬼天氣,誰會願意頂著寒風行軍。   沒一會相熟的士兵便成堆成堆圍在一起,忙碌著點起了篝火。只是狂風暴雪頗費了些力氣,他們圍起個圈將篝火護在中間,風雪吹過火星四散。   綿延數里的山間點點閃動著篝火,遠遠望去倒頗有幾分氣勢。   一堆靠著山壁的篝火著勢特別旺,吸引了不少士兵。火光明晃處大家也不顧地上冰冷,席地而坐,一雙雙手伸向那紅紅的炭火。   「見鬼!這仗打的,打仗還沒凱旋累!這種鬼天氣,還要行軍,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是吃了敗仗被追趕呢。」一個軍士猛將火炭敲震,伸手扯出掉進衣領的雪塊禁不住罵道。   另一人立刻接上:「誰說不是。本以為仗打完了可以歇歇了,這下好。真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半月內趕回駐地。這朝廷新派來的監軍真他媽混蛋。」   「這仗打的,真他媽憋屈!」   「要是雲大帥在定不會如此!雲大帥可是最愛惜咱們士兵的,連伙食都和大家用的一樣。」   「是啊!朝廷為什麼要急招大帥回去?難道是為了封賞之事?大帥不走,咱們也不用受這窩囊氣!」   一言一語,大家紛紛罵嚷著,顯然已是一肚子委屈無處發洩。   「封賞?哼,我看懸。此次雲大帥立的可是絕世之功,滅了不斷騷擾我戰國邊境的成國!放眼一看,咱們戰國如今有一半的疆土都是雲大帥帶著兄弟們打下的。這是多大的功勞?滔天功勞啊!封賞?你們聽說過功高震主嗎?怕是這次皇上急招大帥回去,凶多吉少!要不,幹嘛不讓大帥隨軍歸京?」   「王虎,你他媽放什麼屁!誰凶多吉少!你敢再說一句老子辟了你!」一個坐在最裡圍的士兵拿起手中的刀便站了起來,臉上惱怒異常。   「是啊,王虎,大帥平日裡對咱們那麼好,你說這話可對不起人啊!」   「王虎,你的心讓狼吃了啊!這種話也說得出!」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無不說的是指責之語,有些激烈的已是站起怒目相向。讓人不得不歎服他們說的雲大帥,果真是深得軍心!   那王虎沒想到自己幾句話竟引起這樣的效果,瑟瑟一抖,忙諾諾道:「我也不想大帥出事啊。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是程將軍和言副將談論時,我剛好聽到的。真不是我說的!」   「你再胡言亂語弟兄們都饒不了你!」   「程將軍,言副將和大帥親如父子,我才不信他們會詛咒大帥。你少在這裡說葷話!」   「怎麼回事?」此時一個身披翎羽金甲的將軍遠遠見此處情景策馬奔了過來。   「拜見程將軍!」   剛剛還吵哄哄的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面容敬仰,顯然此人在軍中頗有些威望。   「怎麼回事啊?不累嗎?怎麼不休息還吵起來了。」程英翻身下馬親自扶起靠他最近的那名士兵和聲問道。   「將軍,剛剛王虎說大帥此次回京凶多吉少,兄弟們氣不過,就吵起來了。」   程英一聽士兵這話,面上笑容微微凝結,隱有微寒自面上滑過,清目掃向那士兵指著的王虎。   王虎嚇得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將軍,不是我說的,是那天……」   「好了,好了。起來,沒什麼事大家趕緊休息,一會還要趕路。這山路不好走,養不好精神跌下崖也保不定。這樣的話以後誰都不許再提了,快些休息吧。」程英打斷王虎的話說罷飛身上馬策轉馬頭向前軍而去。   寒風刺骨襲來他卻似毫無所覺般昂起頭望向遠方的山巒,那巍巍高山後便是戰國的都城瀛城。此刻他的大帥便在瀛城,大帥是否安好?   程英劍眉微蹙,狠抖馬韁,心中暗道。恩師,倘若那皇帝真以莫需有的罪名降罪恩師,那我程英定第一個為恩師鳴冤不平。   願恩師,吉人自有天相!   此時鵲歌城正中皇城微月宮中,宮燈高掛,雪夜靜好。   屋中炭火極旺,燻煙裊裊,紅木雕花的大床上紗幔輕浮,地上散落著男人女人的衣服,尚有幾件是貼身衣物,凌亂地惹人遐思。   空氣中瀰漫著舒雅慵懶的靡麗香氣,縱使屋外狂風暴雪,這屋中亦是溫暖如春,春情蕩漾。   「皇上,您就這麼放走了那雲將軍?您不是說這次定要他好看嗎?」嬌柔的聲音響起尚帶著幾分迷醉,讓人聽之骨酥。   戰國當今皇帝狄隆低頭看向自己的寵妃明妃,雖已是九歲孩子的母親卻豪不顯老,姣好的面上還帶著歡悅過後的紅暈,媚眼流轉,惹人心癢。   他忍不住將手伸向錦被中揉捏著那兩團柔軟,翻身便壓在了明妃身上。   「朕雖允他辭官還鄉,可沒想就這麼放過他。哼,朕尚是皇子時可沒少受他的氣!」   「那雲將軍明日可要出京了,皇上這是要做什麼?臣妾可真猜不著了。」   感受到身上男人的反應,明妃非但不見羞澀反倒將一雙藕臂抬起圈在了男人脖上,抬身湊近他的耳畔輕聲私語。   「恩……愛妃……那雲藝統領兵權時朕掐死他尚易如反掌,現在他不過是個平常人,朕要弄死他何止一萬種辦法。愛妃為何將他掛在心上?朕可是要懲罰的!」戰英帝話語一落便埋首在那明妃的胸前。   明妃嚶嚀出聲,嬌吟道:「皇上……啊……如此大功便讓颯兒去可好?」   明妃口中的颯兒正是其子,戰國年僅九歲的七皇子狄颯。   英帝聽她如此說雖是覺得七皇子年幼,但此子在眾皇子中最為出眾,小小年紀便英武狠辣,甚得他心。   此時他正慾火焚聲,哪及細想,隨口便應了下來。   「好!便讓颯兒去!愛妃,看朕這次定要你告饒不可!」   屋中男人的低喘聲,女人的嬌吟聲交織一片,帶著令人遐思的淫亂氣息飄出殿外。   守夜的太監聽之陰笑了兩聲,突然一個狂風撲面而來,夾雜著飛雪襲了一身他低聲一噈罵道。   「真他媽見鬼,才剛入冬就下這麼大雪。」   只是他的罵聲還沒揚出便瀰散在了寒風中,大風依舊狂作,仿似這個戰火紛紛的年代一般令人心生不安。      第一卷 第01章 親情溫暖      左周竟寧十九年,隨著左周王朝最後一座城池雁城被燕國攻破,控制了中原大陸近二百年的左周王朝徹底覆滅。   左周最後一個皇帝周瀝王自縊雁城,從此戰、耀、麟、旌、燕、成六國共存局勢正式形成。   六國分歧不斷,戰爭時有爆發,各家的兼併戰爭使得世事多變。   勝出者疆域變大了,人口變多了,財富也集中了,便更加肆無忌憚地發動更為持久規模更大的戰爭。   六國不得不面對直接殘酷競爭的格局,六國戰爭紛亂,戰爭規模,戰爭烈度也急劇上升。百姓流離失所,淒慘度日。   戰英帝元康三年冬,戰國兵馬大元帥雲藝率領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掉了六國中力量最為薄弱的成國,自此結束了六國分庭之勢,開始了五國長久地拉鋸戰。   戰國從此國力大增,隱有臨駕其它四國之上的態勢。然就在戰國舉國歡騰,其它四國惶惶皆以為戰國要啟用雲藝征戰四國之際,戰英帝卻以迅捷之態收了雲藝兵權,並允其卸甲歸田。   兵書有雲,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敵哞爭權,蓋為亂世。   亂世出英才,而我們的故事便發生在這個狼煙四起、雄傑輩出、戰亂紛紛的亂世……   雪後的陽光總是耀眼而不帶溫暖的,清晨第一縷銀白的光線刺破雲層照在瀰漫天際的皚皚白雪上映襯地天地間更加廣闊、明亮了。   辰時將至,三輛烏木馬車搖搖晃晃壓過厚厚的積雪,緩緩地出了戰國京城高大的南城門。寬大的車輪壓在積雪上咯咯作響,與道上留下幾處極深的車轍。   那打前的馬車最為高大,雖看不出有多精美,但從陽光映照下馬車烏木的紋路便可看出那是上好的百年和州黑木。駕車的兩匹高頭大馬更是毛色黑亮,目光炯炯。   殘雪、老樹、炊煙。銀白色的原野上撲簌簌白雪從樹上掉落,咯吱吱馬車壓過厚雪,偶爾幾聲清亮的鷹叫,幾聲馬兒激昂的噴鼻聲,一切仿若畫中。   突然那打頭的馬車停了下來,車中傳來一聲清昂的問詢。   「賀錄,怎麼了?」   那駕車的男子看上去有二十來歲,濃眉大眼,面容清秀。聽到車中的問詢之音,恭敬回頭:「老爺,許是什麼東西卡在了車輪中,我看看。」   跳下馬車正欲查看,馬車的雕花門卻被推開,一道青影閃過,馬車門已被關上。而車旁的皚皚白雪地上則多了個身披青錦大麾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上去已屆五十,但仍顯得面目清雅,氣度從容,眉宇間依稀可見年輕時必定是個丰神俊朗、秀逸無雙的美男子。   「老爺怎麼親自下來了,這些小事賀錄來就行。」   「車裡太熱,這麼好的空氣我出來透透氣也好。」男人上前拍拍賀錄的肩膀,俯身便檢查起車輪來。動作間可見姿態雍容,貴氣卓拔。   賀錄笑笑也不堅持,望著面前大麾下只著單衫的男人面上全是仰慕。暗歎,老爺果真是英雄了得,年過五旬身體健朗地他這個二十小子都自愧不如。   男人繞到馬車左側果然見後輪車轍中卡著一塊大石,哈哈一笑揚聲道:「賀錄,還真讓你說對了。果真是卡了東西。」   話語剛落,右手反掌,應聲那一塊大石竟四散而裂,飛濺而去,而車輪卻毫髮無損。掌風掃向地上,雪花四濺。   「好了,趕緊趕路吧。離下個城鎮還遠著呢,一會冉冉那瘋丫頭醒來怕是要叫餓了。」   賀錄顯然尚未從剛剛那風馳電掣的一掌中回過心神,手掌翻轉正潛心琢磨著,等他應聲向車前跑去,男人早已上了馬車關好了車門。   馬車緩緩而動,車中炭火燃燃。厚厚的毛毯車塌上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身白衣依在軟靠上,懷中還抱著個紅衣女孩。   那女孩一點都沒被方纔的事情所驚,睡得沉沉。濃黑纖長的睫毛隨著馬車輕動,紅紅的小臉上掛著香甜的笑,小小的嘴巴不時還吧唧幾下,睡容安恬,讓人看上一眼便會瀰散所有煩心之事,滋生羨慕之心。   「這丫頭睡得倒是沉。」男人上了車將大麾脫下丟與一旁,俯身捏了下小女孩水潤的面頰,滿意聽到一聲不滿的輕哼。   女孩將姣好的面頰更深地探向那美婦懷中,惹得美婦輕笑著滿臉慈愛地撫弄著女孩柔軟的發。   「藝哥,離下個鎮子還很遠嗎?這丫頭一會醒來該嚷嚷餓了。」   「不遠了,再半個時辰便能到姜鎮。咱們在那裡休息一晚,明兒再趕路。如今交了兵權,辭了官也好。多少年沒這般清閒過了,以後我雲藝可真成鄉下老頭子咯。要靠上山打獵養活全家了,娘子可嫌棄否?」   剛辭了官的戰國名將雲藝輕笑著眸帶調侃望向結髮夫人易燕蘿。   「眼帶豪飛,老爺做獵人定也苦不了我們母女。只是……」易燕蘿淡聲而笑,話到一半眉眼間卻蘊上了幾分憂慮。   「蘿妹是擔心那戰英帝不會輕易放過我?」雲藝抬手撫過夫人微蹙的黛眉,柔聲道。   「是啊,藝哥。戰英帝不似先帝心胸寬廣,此人向來睚眥必報,他尚是皇子的時候老爺可沒少得罪過他啊。如今此人剛登基便收了老爺的兵權,我真擔心……」   雲藝小心地將易燕蘿帶進懷中,見她身前的小女孩毫無所覺睡得香沉,這才開口道。   「蘿妹,放心吧。我帶兵多年,他忌憚我是應該的。我與先帝感情甚厚,又素來無二心,如今主動交了兵權,他不會怎樣的。何況我在戰國素有威望,雖是沒了兵權,但想來皇上還是會有些忌憚的。再說了,如今幾國紛亂,皇上也沒那工夫搭理我這老頭子。蘿妹不要多想了,不是一直盼著我交了兵權好日日陪著你和孩子嗎?如今怎麼反倒不高興起來了?」   「有藝哥天天伴著我,再也不必擔心你行軍在外會受傷受累,我心裡自是高興。可能是這種日子來得太突然,反倒這心裡不安了。」   雲藝正欲再安慰夫人幾句,卻聽一聲輕微的哼哼,小女孩睫毛輕動竟似要醒來了。   雲藝趕忙拉開夫人,向後移了移,方坐好卻聽一聲戲謔傳來。   「嘻嘻,爹爹好投入,冉兒都醒了好久都沒發現。不過爹爹可以和娘親繼續的嘛,冉兒很想要個小弟弟哦。」   雲藝輕咳一聲,伸出大掌拍向夫人懷中還閉著眼卻笑得調皮的女兒,寵溺道:「你這鬼丫頭!」   「娘,爹打我。哎呦,好疼哦。」女孩嬉鬧著睜開眼,本來就姣好的面容被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眸點墜更顯精緻輕靈,粉雕玉琢。   她瞪向雲藝,滿臉委屈的樣子逗得易燕蘿輕聲笑了起來。   「好了,別鬧了,快洗把臉。」   說話間易燕蘿便置好了溫水,女孩沖雲藝扮了個鬼臉,這才乖乖任由娘親給自己洗臉,抹臉,梳頭。收拾好,她便一把抓起外套披上,推開了車門。   「我去看看姐姐醒來沒。」說罷竟飛身向後面奔馳著的馬車掠去,小小身子竟輕盈異常,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回轉咯咯一笑便落在了那後面的馬車上。還不忘回頭對父母吐吐小小的舌頭,打開車門便鑽了進去。   「不虧是我雲藝的女兒,這丫頭輕功可比我小時候強豈至十倍。」雲藝一臉驕傲道。   「女孩兒就應該像蝶兒,你偏要教冉兒武功,看到時候她嫁不出去你找誰哭去。」   「冉兒怎會嫁不出去?靖炎那小子已經天天追著冉兒跑了。我女兒將來長大定是巾幗女英雄,多的是好男兒仰慕。」雲藝開懷一笑,滿眼寵溺。   「哪兒有老爺這般誇自家閨女的。我只願我的這一雙女兒將來都覓得好姻緣,一生都快快樂樂的。」易燕蘿輕笑道,眸中全是為人母的慈愛。   「我雲藝的女兒,哪個臭小子敢欺負,看我不宰了他。」   「老爺!」   駕車的賀錄聽著車後的動靜,也開懷地裂開了嘴巴。心中暗歎,這二小姐就是雲家的小開心果,只要有她保管哪裡都是歡聲笑語。也難怪老爺,夫人,大小姐都疼她疼到骨頭裡去了。   不過雲家這兩個小姐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大小姐雲罄蝶溫柔如水,就跟夫人一般是個水做的女兒。如今已經年過十六,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早就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稱。   這二小姐是雲老爺中年才得的,自是從小就嬌慣。好在二小姐雖是調皮卻不嬌蠻,才五歲便懂事得很,聰明伶俐,惹人憐愛。尤其喜歡舞刀弄槍,真是像極了老爺,也難怪老爺那般喜愛。   不過京都有傳言,說這二小姐雲罄冉開口所說第一句話便是一整句。   「爹爹,娘親,冉兒好喜歡你們。」   有陣子京都盛傳雲家二小姐是個神童。只是後來雲老爺出面澄清說都是誤傳。但是依賀錄看,這二小姐就算不如說得那般神,也堪稱神童了。小小年紀過目不忘不說,學東西還那般快,將來長大一准了不得。   賀錄一面想著一面甩著馬韁,後面的馬車上不知怎麼了又傳出一陣少女銀鈴般的笑聲。賀錄暗笑,定是二小姐又在逗弄小丫頭了,被笑聲感染,他手中的馬鞭揮得更加輕快了。   歡聲笑語融在嚴嚴寒冬中愈發讓人胸臆暖暖。只是天際那抹明晃晃的陽光卻不知何時已經被烏雲掩蓋,天地間似乎多了一絲陰寒。狂風大作更是霜雪撲面,鷹鳥不安驚叫,像似預示著什麼般……   此時京城之中一小隊黑衣鐵衛踏蹄出了南城門,個個腰跨寶劍,目光清寒。緊緊跟隨著策馬衝在最前的一匹烏黑雪蹄大馬。   而那高馬之上卻是個年紀甚小的男孩,亦是一身黑衣,只是身後的烏金銀線狐裘大麾彰顯著高貴清華。面容雖尚未長開,側臉卻已有刀刻之勢,風雪下難掩眸中的清寒和狠辣。   手中馬鞭狂虐而下,馬兒吃痛,更是發瘋般向前急衝。雪花飛濺,蹄聲鏗鏘,竟似帶著殺氣。   偶有行人路過,望一眼便覺心生寒意,然而同時也都不免暗自猜度,這是那家的小孩如此年紀便這般氣勢?這些人要去做什麼,怎麼如此殺氣騰騰……      第一卷 第02章 小屋暖冬      伸延石若橋,   通天復奔月。   觸目石如劍,   寒風映霜雪。   這是一首描述戰國南部蒙山的歌謠,吟唱的便是以雄偉之壯、高聳之境、凜冽之意而聞名五國的蒙山最高嶺蒼嶺之景。   蒙山位於戰國東南境,是一條長約上千公里的大山脈,猶如一條橫躺大地的臥龍,又如一隻昂首擺尾的猛虎,高聳巍峨,雄偉壯觀。蒙山也成為一道天然屏障,保護著戰國東南邊境不受它國侵擾。   此時的蒼嶺白雪皚皚,然而高峰之間圍著的一處低谷卻難得的暖意融融。這皆是因為谷中有一處極大的溫泉,即使是如今這冰雪封山的季節,泉水仍是熱意騰騰。溫泉四周更是暖意融融,置身其中竟如同春日。   成片的雲杉林,鬱鬱蔥蔥,林間有一空地,如今已經挺立而起數間木屋。陽光下那木屋整齊而精緻,木屋外尚有一圈精巧的柵欄,可謂處處精心。令人望上一眼便能看出那建造木屋之人必是帶著滿心愛意和喜悅之情,方能建出如此細緻的房子。   雲罄冉睜大了眼睛望著這處人間仙境,率先驚呼了起來,甩開父親的手便向木屋衝去。   「姐,你看,這就是我們的新家嗎?真好!」   銀鈴般的嬉笑聲尚未瀰散,小小的身影已經推門進了屋消失不見。   雲罄蝶明亮的眼眸亦是一片華彩,顯然她也甚為喜歡自己的新家,轉身看向父母,見母親點頭這才嬉笑著跨步向木屋走去。姿態嫻雅,和這仙境相映更顯身影清麗脫俗。   易燕蘿望著兩個女兒以不同的姿態消失在眼前,心中歡喜滿足,這兩個孩子雖是性子不同,卻都是她的心頭肉。尤其是冉兒那丫頭,活潑調皮,自打有了這小女兒家裡的歡聲笑語就沒斷過,她這個做娘親的更是覺得年輕了許多。   滿心蜜意地抬頭望向夫君,正撞上雲藝低頭的柔和目光,易燕蘿眼眶微紅:「這樣的日子真像做夢。」   「又傻了,快進去看看。」雲藝眸中閃過歉疚,推開了欄杆示意夫人進院。   易燕蘿還沒邁步,一聲帶著撒嬌的悅耳童聲從屋中傳出。伴隨著那聲音一道粉影閃過,轉瞬便到了雲藝面前。   「爹,娘。冉兒要最北面那間小房,那裡小窗正能看到溫泉呢。冉兒就要那間,爹娘定要成冉兒之美哦。」雲罄冉眨巴著晶亮的黑眸仰頭說罷,還學著姐姐平日的樣子盈盈一拜。   見父母半天沒說話,小嘴一嘟抬頭卻見爹娘一臉哭笑不得,回頭連剛剛走出屋的姐姐亦是一臉取笑。   「怎麼了?」   「蝶兒啊,你來跟你妹妹說爹娘怎麼了。」雲夫人笑著搖頭,示意站在門廊下的罄蝶過來。   罄蝶盈然走來,輕輕在妹妹滿是茫然的面上愛憐撫過,這才笑道。   「冉兒啊,你一個動作錯誤百出。首先,俯身屈的是右腿,而你卻左腿屈膝。雙手手指相扣,左手要疊在右手上面,你弄反了。還有啊,兩手相疊放在左腰側不是右腰。小東西,別的學的倒是快,怎麼一到禮節就不通了。」   「我有錯那麼多嗎?不管,反正冉兒要最北面那間小屋,誰都不能跟我搶。」   小丫頭不以為意說完,雙手掐腰,一副不給屋子便找人打架的態勢。罄蝶撲哧一笑,拍拍妹妹的臉袋:「傻瓜,那屋子掛著一把爹爹新給你做的短槍沒看到嗎?」   罄冉一愣,感情那本來就是給她準備的房間啊!心頭一樂,撲向父親,小哈巴狗一般眨巴著晶亮的眼眸。   「爹爹真厲害,神仙住的地方都能找到。還有這鬼斧神工的木屋,冉兒之前一點都不知道。娘親知道嗎?啊,娘親一定知道,爹爹最疼娘了,一定在跟娘說悄悄話的時候就告訴娘了。」   雲藝哈哈大笑:「是啊,你娘是爹的心頭肉自是不能瞞的。」   易燕蘿沒想到他會這般說給孩子聽,雙頰一紅瞪了他一眼便向屋中疾步而去。   「嘻嘻,娘害羞了。娘是爹的心頭肉那我跟姐姐呢?」罄冉回身拉著罄蝶逼問著雲藝,一副逼供之態。   「你和蝶兒是爹的心尖肉。走,幫你娘生火做飯去,晚會你白叔和靖炎就採買東西回來了。」雲藝上前一手拉過一個女兒,三人嘻嘻笑笑向西面的獨立小廚間走去。   一家上下齊動手,一桌香菜上廳來。   臨近酉時,太陽已早早西斜,天穹似染,紅光壯美。採買日常用品的白徽鳴和他九歲的兒子白靖炎也回到了木屋。   罄冉一天都歡歡喜喜,忙這忙那,現在一切準備就緒,望著一屋子忙碌的面孔,個個都是自己愛的人,心中更是歡快極了。此後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了,和她最愛的人在一起,世上再沒有誰比她幸福了。   屋中置著的炭火爐上溫著一壺清酒,已咕咕地冒出白煙,一屋酒香。飯菜上齊,眾人也不按什麼位次,紛紛落座。   罄冉擁在母親身邊坐下,剛要喚姐姐來坐左邊,卻是一個矯捷身影一閃,白靖炎眨巴著得意的雙眸朝她吐了吐舌頭。   「冉妹妹,炎哥哥坐這裡極好。」   「什麼極好,你長的醜,我要我姐。」罄冉恨恨說著,眼見罄蝶戲謔地望了她一眼已翩然落座。   「哎,冉妹妹這話就不對了。你看,你爹就坐在蘿姨身邊啊。我當然得坐你身邊了。」白靖炎一本正經說著,還沖罄冉認真地點了兩下頭。   他的話引得屋中眾人哈哈大笑,罄冉更是氣得一臉鬱鬱。暗罵這死小子,真是越來越不要臉,越來越大膽了。要知道她加上前世的那份已經二十五了,天天被個不滿十歲的小子調戲,想想就氣悶。   「哈哈,靖炎的話沒錯,爹也看靖炎坐冉兒身旁正好。徽鳴,你看呢?」   雲藝哈哈大笑,望著兩個孩子的目光晶亮有神,直嚇得罄冉一個哆嗦。他這爹爹不會這麼快就給她定娃娃親,包辦了她的婚姻吧?看了眼身旁更加得意的靖炎,罄冉一陣苦悶。   「藝哥說的是,冉冉我可喜歡著呢。」白徽鳴也是暢懷一笑。   白徽鳴從雲藝初上戰場起便做了他的軍師,二人在一起已有三十五個年頭,同生共死豈止一兩次?早就親如一人,說話更沒什麼忌諱。   白徽鳴的妻子前年患病而亡,這兩年他的身體亦時好時壞,雲藝歸隱,自是也要一起的。兩人更是希望能親上加親,再加上白靖炎喜歡罄冉誰都看得出,雖都還是孩子,但大人們卻有心,時常還開開兩人玩笑。   罄冉狠瞪了靖炎一眼,生怕老人們再熱心地說出更為嚇人的話,趕忙哎呦一聲大喝道。   「快些開飯吧,我都要餓壞了。今日雲家,白家喬遷新居。我,雲罄冉,謹以此酒慶賀大家喬遷之喜,以後這裡一定要天天充滿笑聲哦。」小小的身子站起,說罷便倒了一杯酒,昂頭就要喝下。   手腕一緊,卻是身旁的靖炎抓住了她,嘻嘻一笑:「冉冉,你一小姑娘喝什麼酒,這酒哥哥替你喝了吧。」   罄冉回頭一看,大家不阻擋分明就是料定了靖炎會有此招,皆是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們倆。狠瞪靖炎一眼,罄冉身子一轉空著的左手便擊上了靖炎抓著自己的手腕。   哪知道靖炎似乎早知她有此招,手一鬆一擋便死死抓住了她襲來的右手,另一隻手更是飛快奪過了她手中酒杯,尚未等罄冉回過神一杯酒便進了他的口中。   「冉妹,坐。我給你夾菜吃。」   罄冉氣惱地望著他的笑顏,只覺有怒無處發。眾人望著她透紅一片的雙頰又是一陣哄笑。   晚膳便是在這樣的笑語延延中開始和結束的。   當月明星稀,四下靜寂,罄冉躺在她的新床上,望著房中溫馨的擺設嘴角的笑意怎麼也抹不去。   牆上掛著爹新給她做的短槍,小弓,還有一把木劍。小桌上放著娘親親手縫製的棉衣,她枕著的狐狸毛軟枕卻是靖炎打了來,央姐姐給她做的。   這樣的日子天天被無盡的愛包圍著,五年了,罄冉卻一直覺得是場美夢般。可這夢卻是那般甜蜜溫馨,綿長暖心。   想起前世的自己,沒有父母的疼愛,唯和弟弟相依為命,最後連弟弟也離她而去。   罄冉簡直覺得今生日日都泡在蜜罐裡。她永遠也忘不掉五年前當她重生成為一個嬰孩時睜開眼睛看到父母那一刻他們眼中的慈愛,那種目光是她二十年渴望的,現在她終於得到了。   所以她能說話時候便迫不及待地表達著心中的感情,她說:「爹娘,冉兒好喜歡你們。」   現在想起父母震驚的面容,罄冉仍覺得好笑。她嚇壞她可愛的爹娘了呢!   想到這些罄冉嘻嘻一笑,只覺滿心開懷,那裡有什麼睡意?眸光一轉乾脆推開窗戶,翻身跳了出去。   不遠處便是溫泉呢,下午她便想去玩,可娘親不允。那便現在偷偷去看看吧,她還從沒在溫泉裡洗過澡呢。   女孩小小的身影宛若林間小鹿輕盈跳脫,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此時的她尚不知就是她的一時興起救了自己一命。   直到多年後,當女孩成長婷婷少女她依舊在想,倘若那晚她沒有離開木屋,是不是如同那些她深愛的人一般葬身血海火光之中了。   她悔恨過,悔恨自己不能同深愛之人一起面臨死亡。只是後來她恍然明白,那些她深深愛著的人,那些愛她深深的人。他們定是希望她好好活著!並且認認真真,開開心心地活著,帶上他們的那一份輕鬆地活著……      第一卷 第03章 災難突臨      僻靜的松林,鬱鬱靜默,輕風微微拂過,吹開一處松香,不遠處的溫泉叮咚打著拍子。   罄冉跳躍在松樹間,望著不遠處月光下微微起著水光,霧氣瀰漫的溫泉烏黑的雙眼愈發晶亮了。扔下方才躍起時隨手扯下的松枝,施展輕功便飛掠而去。   說來這身體遺傳真的不錯,學武特別快,加之她又有著前世的記憶。理解力、悟性自是不同一般小孩,再加上這具身體承襲了母親的聰明,記憶力特別強。罄冉雖說才不滿六歲,但說起來從睜開眼睛起就在接觸武功了。   一開始是她感興趣,常常被母親抱在懷中看英俊的爹爹舞槍弄棒,竟發現那些招式看上幾遍就能記個差不多。那時候的她還是個不會跑的小嬰娃。   打從三歲起有一日她突然心血來潮在父親練武時跟著動了幾下,發現父親竟異常高興,當即托起她高高拋起空中,樂得哈哈笑。於是罄冉便開始了她的練武生涯。為了父親開懷的大笑,和他眸中的光彩、驕傲、寵溺。   如今一晃習武兩年有餘,竟小有所成。連父親都驕傲異常,言她骨骼清奇,是練武奇才。又悟性極高,將來如果上得戰場,成就定在他之上。   功夫到底怎麼樣罄冉其實根本就不在意,只是看著父親高興就覺得什麼都值當了。不過不習武也不行啊,白靖炎那小孩總是圍著她轉悠,她要不會些武功定被他纏得一刻也別想脫身。   當然,習武的好處還是多多的。比如現在,不算太近的溫泉已在眼下。這要是不會些武功,怕是夜路不好走呢。   蹲在水邊用手感受了一下,溫溫熱熱真的很舒服。罄冉一屁股坐下便將鞋襪脫掉將白嫩的腳伸了進去。滿足地輕哼一聲,聽著泉水汩汩的聲音,望著溫泉浮起的白霧,只覺月光為這一地的輕柔平添了無盡風情。   覺得不夠暢快,罄冉乾脆站起便要脫衣服,心想反正都出來了,不游個泳玩個夠,那多對不起自己。   剛解開兩顆扣子卻聽一旁的陰暗處傳來一聲輕笑,罄冉一愣便大喝一聲。   「死靖炎,你給我出來!」   話語一落果真白靖炎跳了出來,一臉笑意。   「我就說數不到一百下你一准脫衣服,果然吧,才數到七十七。」   「你真無聊,大晚上跑這裡數數。幾歲啊?還練習一二三,哼。」罄冉氣惱地看著眼前笑意盎然的小屁孩,只想撲上去咬他一口,為什麼就是這麼個不到十歲的小破孩每次都壞自己好事!!   「哈哈,本小爺不多不少虛長冉冉四歲,做你相公剛剛好。」靖炎得意地眨巴著眼睛便靠了過來。   罄冉白他一眼也不搭理他,這小孩天天相公相公的,從一開始的激烈反抗到現在,她除了無奈便是無奈。穿起襪子,心道,得,今晚是別想游泳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嘿嘿,炎哥哥瞭解小罄冉啊,我一早便知你今晚肯定跑來這裡玩。」再次得意眨眼。   「恭喜你,你猜對了。不過你要是明日跟我娘亂說,我可生氣啊。」穿好鞋襪,罄冉一臉認真看向靖炎。   這處溫泉雖是溫熱,但母親非說大人來洗澡還好,這大冬天的她太小,怕泉水溫度不夠凍壞了她。白天她想下水的時候母親還再三叮囑不讓她偷偷跑來。   想到這些罄冉探究的看向白靖炎,他不會也是因為這個才一早就守在這裡吧?   這小孩有時候做事她這個「老人」還真看不明白,好多次都感歎這古人就是老成的早,小小孩子心思就多的嚇人。   不過想起來也是,這裡富貴人家男孩子十五歲成家立業的大有人在。   靖炎看著罄冉一本正經的小臉,正想調侃她幾句,耳際卻突然撲捉到什麼,凝神靜聽微微蹙起了眉頭。   「喂,怎麼了你?」   雖說罄冉武功已是不錯,但畢竟習武不如靖炎時間長。她習武才兩年多,然而靖炎卻已六年,耳力自是強過罄冉。   見靖炎擺手,罄冉看他面色不對,忙也收斂心神靜聽了起來。   也正是此時,身在木屋的雲藝猛然睜開了如鷹一般的雙眼,大喝一聲便從床上飛身而起。   「蘿妹,快去帶冉兒和蝶兒!快!」   易燕蘿聽他大喝,迷濛睜開眼睛,見雲藝已經取過了支架上的銀槍,方纔他的話在耳邊瞬間迴響,她面色青白了起來,立馬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雲藝生性坦蕩,義薄雲天,向來又對朝廷忠心不二,為人剛正不阿。他對於自己的放權並沒有覺得有多大的不妥,就像他對夫人說的,他深信皇帝不會對他下手。然而易燕蘿不同,她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對於這次雲藝的辭官交權,她心中一直是存著憂慮的。   只是聽丈夫說的言之鑿鑿,又貪戀這種隱居無憂的日子,所以一直去忽略心頭的憂慮。現在一見雲藝的表情和動作,她雖是不懂武功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瞬間便已猜到。心頭一直徘徊不去的陰雲終於變成一記響雷在她腦中炸開。   她面色蒼白,匆匆下床也顧不上穿鞋,拉了一件外套便向外跑。而此刻的雲藝已經前去拍白徽鳴的門,他這個老搭檔,只懂兵法,武藝卻是不精,怕現在還在夢中。   當易燕蘿拉著雲罄蝶慌亂跑出屋子時,雲藝和白徽鳴已經站在院中,一人執槍,一人拿劍。   「藝哥,冉兒不在!」   「炎兒也不在,他倆應該在一起。」白徽鳴蹙眉道。   「走!不在也好。真看得起我雲藝,來的高手倒不少。」   雲藝冷聲說著,此時這位萬軍陣前亦不變色的名將面上已經初見蒼白,今晚怕是要逃脫,萬難!   憑他的武功修為,早已聽出這裡現在已經是高手雲集,而且他們來的好快。已經到了!   雲藝拉著罄蝶,一面護著易燕蘿,四人跑向院外,然而剛出院子,幾支飛箭便射了過來。揮槍格擋,雲藝撒開拉著女兒的手果斷道。   「快跑,往北面!」   他深知此刻處境,只能以他之力拖延敵人追趕三人,萬萬已經沒有一起走脫的可能了。   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天而降,四個黑衣人現身五米開外。   「快走!」雲藝大喝一聲,手中寒槍飛起便衝了上去。   易燕蘿眸中含淚,自己的丈夫她再清楚不過。見他表情,看他所為,便知此時一別怕要天人永隔。她深知,倘若有希望,丈夫便不會在此刻讓她們走,在此刻離開她們。她想留下,想說死也要死在一起。然而她更知道,此刻她還是一個母親。   易燕蘿咬牙一把拉住罄蝶的手便狠心向北面跑去。白徽鳴卻沒有走,揮劍便衝了上去。   「藝哥,我們兄弟再並肩一戰!」   此時院子三面染起了點點火光,無數的眾多火把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此處而來。木屋前的松林裡更是又閃出了數十個黑衣人,個個輕功精湛,瞬間便將雲藝二人包圍其中。   雲藝本想自己拚死拖住敵人,為三人爭取時間,然而很顯然,自己這位兄弟不這麼想。他急急看向白徽鳴,兩人目光相撞,雲藝卻忽而一笑。   「好!並肩作戰!」   兩人一個手中寒槍揮斥,一個青劍急掃。然而那些黑衣人卻也非等閒之輩,雲藝寒槍之下不時有人發出慘叫,可白徽鳴卻只能險險自保,不及片刻已經傷痕纍纍。   此時那為數眾多的火把已經近在眼前,馬蹄聲嘹亮耳邊。   一匹黑馬從松林之中急衝而出,馬上之人錦袍白裘,黑色大麾呼捲身後,正是年僅九歲的戰國七皇子狄颯。勒韁馬上,馬兒直立而起。狄颯冷冷看向銀槍酣走的雲藝,目光不曾光顧白徽鳴一眼。   「奪命銀槍,果真名不虛傳。」眼見雲藝眨眼間又放倒四五個黑衣人,狄颯眸仁緊縮,啟口道。      第一卷 第04章 血光之夜      「公子,雲夫人帶著女兒往北面去了。」身著皮甲的小將見狄颯冷冷看著雲藝,忙上前獻好道。   「追!」狄颯冷冷說著,目光不曾稍移雲藝,只是面上已見不快。   那通報的男子趕忙揮手領著一隊人執著火把便向北面追去。   雲藝大喝一聲,飛快又解決掉周邊二個黑衣人欲要阻攔,他心中焦慮已經激出了全部潛能。那些黑衣人哪裡是他對手,竟被他甩脫。   狄颯卻也不急,反而眸光一亮,笑了起來。那面上的表情便如一個孩子得到心繫已久的玩具,只是眸中的煞氣卻讓人不寒而慄。   他大麾一甩便取下了背上一支玄金彎弓,拉弦瞄射,金羽箭呼嘯而出。一聲帶著壓抑的悶叫響起,看著倒下之人,狄颯輕勾唇角。   「徽鳴!」雲藝大喝一聲,回身手中銀槍擲出,正中一個黑衣人的胸膛,那人挺直倒下。   向倒下的白徽鳴撲去,雲藝眼中蘊血,只能看到那赫然插在白徽鳴心胸處的一支金羽箭。   四下猛然靜寂,雲藝將白徽鳴扶起讓他靠著自己,咬牙克制著,面色鐵青。   「藝……哥,來世……我們還做……做兄弟。」白徽鳴口中湧出大量猩血,說完身子一垂倒了下去。   「啊!」一聲慟喊撕破夜空,雲藝渾身顫抖瞪向狄颯。   「狄颯!」   面對雲藝的陰冷目光,狄颯心底一寒,面上微微一驚,卻隨即恢復了常態。揮手示意方才追往北面的人繼續,衝著雲藝道。   「你們都不許放冷箭。今日本公子便領教下奪命寒槍的風采!」   說罷便飛身從馬上一躍而起,腰側兩道金光一閃便襲向雲藝。   雲藝本不欲理他,直撲向那些追兵,然而沒想到狄颯年紀雖小,武功卻甚是了得。兩道凌厲的寒氣直襲後背心房之處,雲藝只能回身銀槍掃隔。   鏘的兩聲鳴響,那兩道金光被銀槍格擋,在空中劃過一道金光夾著火花落在了三步開外。   雲藝這才看清那金光發自狄颯手中的兩個大金輪,顯然方纔那致命的狠攻便來自這小小的孩童。他一早便聽說七皇子狄颯尚武成癡,且小小年紀武藝出眾,又心狠手辣。今日一見果真分毫不差。然而他現在沒有過多的時間來關注這些,身影一掠便又要去擋那些追兵。   狄颯卻沒有那麼容易放過他,金輪揮出直追雲藝而來,依舊是招招直擊要害。   雲藝無奈又與他纏鬥在了一起,餘光眼見大批的追兵向著北面迅速而去,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動作之快讓他心中一寒。   大喝一聲,手下毫不留情,亦是招招狠辣,對於眼前這個九歲男孩,他已無法視他為童。   狄颯就算武功再出眾那也只是和同齡人相比,哪裡是雲藝的對手?雲藝反擊之下他勉力抵擋了三招,只覺被寒槍震得心肺疼痛。險險退後數步躲過一擊橫辟,匆匆站定眼下雲藝銀槍旋轉直刺心房而來。   他匆忙後退,方將那雙輪護與胸前,寒氣已到。光的一聲,一股大力擊來,他身體便向遠處飛撞而去,正好撞在一棵松樹上,一聲悶響傳來。   「公子!」   狄颯重重倒在地上,只覺眼前一陣黑,待緩過勁來,勉強撐起身體,一口鮮血湧出。他伸手抹了一把,看向正要飛身而去的雲藝,冷冷舉起了右手,閉上雙眼寒聲道。   「放箭!」   一聲令下,早已用火箭瞄準雲藝的數百弓箭手同時鬆手。轟天的鳴響,沖天的火光向著一處射去。雲藝大喝一聲將手中銀槍揮成一道銀圈,火箭被他擋去四散開來,一時間樹木、木屋皆燃,沖天火光熊熊而起。   終是一人之力難敵百箭,肩頭中箭,腿部中箭,腰部中箭……雲藝絕望地倒在一片火光中,疼痛他已感知不到,只是目光死死盯向北方。那裡,他的妻兒正和他一樣面臨著死亡,而他已再也不能守護她們……恍惚間,火光中他看到妻女的笑容,黑暗襲來……   狄颯被扶起,推開攙扶之人,目光直盯不遠處的火團。一步步走過去,眸中複雜,他靜靜站在兩步外,眉宇震動。不知這般呆了多久,他彎身鞠了一躬。回身便跨上了馬,策馬向北衝去。   「好好安葬!」   這一切都發生地太快,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兩條鮮活的生命便永遠消失。那雲藝還是威震宇內之人,不得不令在場之人感歎生命易逝。   此時的罄冉正被靖炎拉著向木屋急奔,那沖天的火光,那驚心的箭鳴讓罄冉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心中浮浮沉沉辨不出滋味,只能本能地死盯火光處,跟著靖炎瘋跑。   突然遠遠的她看到了母親和姐姐,可是和她們一起撞入眼中的還有她們身後的大批黑衣人。   顯然易燕蘿也看到了她和靖炎,在他們尚未出聲之際,易燕蘿飛快看向靖炎,死死盯著他。突然她伸出右手狠狠地揮動。   那手勢靖炎懂!那眼神靖炎亦懂!   他的蘿姨在說,不要出聲!不要過來!帶罄冉走!快走!   靖炎心中閃過些什麼他根本來不及去捕捉,苦痛的抉擇男孩是在一瞬間便做下的。那些緊追而來的眾多黑衣人,顯然他們已經發現了易燕蘿,她們已經沒有逃脫的可能。   在罄冉就要呼聲之際,他飛快地摀住她的嘴巴,一手點向她的後頸和肩部。   下一刻他最後望了眼易燕蘿,扛起罄冉便向暗夜中飛掠而去。   罄冉想要掙扎,她爬在靖炎肩頭死死瞪著遠處的母親和姐姐。   她們已經被黑衣人包圍!母親和姐姐都不會武功!   她們已經被黑衣人包圍!母親和姐姐都不會武功!   ……   這樣的想法不停在罄冉腦中迴旋不去。她此刻想撲過去!她想尖叫!她想嘶喊!然而靖炎點了她的穴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和姐姐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甚至不敢哭泣,她怕她的眼淚會迷濛了視線,她怕她再沒機會看清她們的樣子,即便此刻她們臉上是蒼白、是恐懼、是空洞……   她只要看清她們,她要看清她們!   此處高手太多,他這樣奔跑現在這些小兵發現不了,然而怕下一刻亦會被高手察覺。更何況那些人發現人數不對,定會追趕而來,縱使他跑得再快,亦然無用。   靖炎心頭飛快計量著,停下了腳步。眸光一轉,便奔向溫泉處。那裡暗處地上有個小石穴,該是水沖溶下形成的,極為隱蔽,是他剛剛才發現的。   飛身到了石穴旁,迅速將肩頭罄冉放下,男孩撫摸過小女孩蒼白的面頰,望著她死死瞪著自己的眼眸,閉了閉眼,睜開眼輕聲道。   「別恨我,年前炎哥哥便說過要保護你的,我……我只不能讓你死。」   說罷,輕輕在罄冉額頭印下一吻,便狠狠將她塞進了那穴中。隨手托過一塊大石將穴口堵住,男孩飛身潛入水中躲在了不遠的一塊大石後。   此處卻是離那火光之處近了,只是礙於亂石嶙峋,又有高樹遮擋這裡顯得陰氣重重,他們一翻動作倒是沒有被發現。   石穴極為窄小,罄冉幾乎是被夾在其中。穴口雖是擋著那塊靖炎挪來的石頭,但是透過縫隙、透過重重樹影女孩卻清楚地看到了那火光之處的每一個人。   他們將母親和姐姐圍在中間,突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他們竟動作了起來。   罄冉血眸圓瞪,身體中血氣亂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些人,那些人竟要羞辱娘親和姐姐!他們是畜生!一群畜生!   頭腦尖嘯著,罄冉在絕望中看到母親將姐姐拉在身後,看到她向來柔軟溫柔的母親慌亂地拉著姐姐躲避著。她的面容偶爾衝向這邊,撞入罄冉眸中,女孩沖血的眼睛只剩空洞,卻依舊死死盯著。   盯著那群畜生將母親和姐姐撲倒!盯著他們一湧而上!盯著這噩夢般的一切!   女孩瞪大眼眸望著這一切,望著那裡的每一個人。她發誓,每張面孔縱使現在她記不住,總有一日便是翻過這天地,她也要找到他們!只要她活著!      第一卷 第05章 血海深仇      隱在大石後的靖炎此刻也瞪大了眼眸看著這一切,他幾欲衝出,手掌已經鮮血凜凜,嘴唇也已血肉模糊。   只是他忘不掉,忘不掉方才蘿姨看自己的那一眼,她的托付,她的重托。   她將罄冉托付給了自己,那麼他便不能扔下她一人!男孩死死克制著自己,然而此刻見眾人一湧而上他再也受不了!   飛沖而起就要向那火光之處奔,而就在此時,一人一馬飛馳而來。男孩腳下一頓,又隱回了石後。   狄颯高騎馬上看到遠處的情景,眉宇驟蹙。回身便抽出了彎弓,一搭三箭直射而出,三道寒光劃過夜空帶著鳴響。   三聲慘叫傳來,那壓在雲罄蝶身上的三人已當即斃命。鳴響再出,眾人尚未回神之際圍著易燕蘿的三人亦斃命箭下。   狄颯瞬間便到了那火把所圍之處,冷冷目視著一群愣然的黑衣人,眾人皆不敢相抗紛紛低下了頭。   狄颯這才看向易燕蘿,哪知他剛回頭,易燕蘿飛快摸出懷中一支小駑,一道寒光閃過。狄颯一驚,險險錯頭避過,一道血光卻赫然側臉。   「娘!」   狄颯從未想到竟會傷在易燕蘿手下,他側著頭並不急於回望,伸手撫向側面。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清亮的悲慟喊聲傳來,縱使他心狠手辣亦不免為那喊聲中的絕望悲傷感染。心頭一糾,回過頭赫然發現易燕蘿胸口汩汩向外冒著鮮血。   雲罄蝶淚水滾滾而落,嘶喊著雙手捂著娘親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卻怎麼也阻不住那血染雙手。   「娘,你不能這樣丟下蝶兒,你不能。」   「蝶……別怕……娘在……」   雲罄蝶驚恐地望著母親猛然垂下的頭,她美麗的眼睛在眼前哀然閉上,再也不看她,再也不看她了!眸中淚水凝滯,她呆呆地望著滿手的血,望著母親蒼白的臉,心中只剩木然。   狄颯蹙眉驅馬過來,望著女子木然的面容。她的衣衫不整,露出潔白的脖頸和肩膀,她美麗的面容蒼白如紙,她的大眼無神而哀傷。   狄颯冷冷抬頭,望向那尚還執著劍站在一旁的黑衣人。   「誰讓你動的手?」   男孩的話語一落,那黑衣人尚未感到懼意,一道金光閃過他已直直倒了下去。脖頸間一道深深血痕赫然在望。   那金輪一晃便又回到了狄颯手中,男孩沉沉看著地上呆愣的女子,半響沒有動作。   「公子,皇上的意思是斬草除根。」   狄颯掃了眼策馬身旁的高冠之人,那人一個激靈低下了頭。   不知為何,這個向來心狠手辣的男孩竟久久無法下令斬殺面前木然呆愣失去靈魂的女子。也許是對雲藝夫婦的敬畏,也許是女子面上的哀慟太過讓他震撼。   久久他蹙眉下馬看向雲罄蝶:「你想活命嗎?」   雲罄蝶木然的神情在聽到他的話後瞬間出現裂痕,她猛然抬起頭嘶喊著。   「想!我雲罄蝶只要活著,今日之仇必十倍還之!」   狄颯在她宛若刀鋒般的目光下微微怔了下,半響他揚聲道。   「沒有本公子的命令。誰都不准殺她!」   「是!」   男孩最後望了眼女子,飛身上馬,策馬轉身,那高冠中年男子卻趕了過來。   「公子,還少兩個人。雲藝的小女兒雲罄冉,白徽鳴的兒子白靖炎。」   「分頭找。蠢材!這些事還用本公子親自來嗎?」男孩心中煩躁狠狠瞪向那中年男子,男子趕忙應是。   狄颯緊蹙眉宇,用力抖動馬鞭便向燃著熊熊火光的木屋衝去。   然而就在他身影消失之後,那高冠中年男子卻直起了腰板喝斥道:「還不快追!陛下的旨意,一個不要放過。他媽的走脫了一個,你我都別想活命!蠢材!」   火光四散,瞬間便向四方蔓延而去,眾人誰也不敢怠慢。今晚死的人已經不少,他們心頭惶惶,生怕那下一個會是自己。   高冠男人策馬來到雲罄蝶近旁,細細打量她兩眼。   「不愧美女之名遠揚,只是可惜了……」說罷腰際寒劍出鞘,直直便沒進了雲罄蝶的心窩。   望著少女仍死死瞪著自己的雙眼,殺人無數的男人一陣寒意襲身,打了個冷顫。   忙指著雲罄蝶的屍首道:「快些將屍首處理了。把好你們的嘴巴!這事誰讓公子知道,哼!」   留在當下的幾人一陣寒顫,紛紛跪地,兩個人已經拖著雲罄蝶的屍體匆匆向遠處而去。   不知為何高冠男人還是陣陣寒意傳上身體,似乎哪裡還有道陰冷森寒的目光在死死盯著他。那目光比利劍還銳利,還能透人的心肺!他倉狂四望,然而周圍除了火把點點,和紛紛湧動的黑衣人他什麼都沒發現。   「曲大人,這女人的屍首怎麼辦?」一個小兵上前戰戰兢兢指著地上易燕蘿的屍首問道。   「公子沒有說,帶上,跟本大人走。」   男人匆匆說著,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急於離開此處,匆忙震臂亦向木屋馳去,仿若身後有什麼緊追著他一般。   而此刻溫泉處的火光也多了起來,眾多的火把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瞬間罄冉和靖炎藏身之處已有被火光照亮的趨勢!   此時的罄冉只死死盯著那處方才母親和姐姐呆過的地方,那裡現在已經空蕩蕩一片,像是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可怕的幻覺。對於眼底晃過的越來越明亮的火光她根本就毫無感觸。   然而躲在大石後的靖炎卻提起了心,他雙目炯炯望著那些火光,心念急轉。火把太多,已經足將他們藏身之處照的明如白晝。雖說罄冉藏身的石穴異常隱蔽,但他冒不起那個險。   狠狠咬牙,男孩無聲地潛進水中,游了兩下便到了那石穴的後面。對著那微微露出的石縫輕聲道。   「冉冉,我去引開他們,穴道解開一定弄清楚狀況再出來,知道嗎?」男孩焦慮說著,久久沒有聽到女孩回話,這才恍然想起點了女孩穴道。暗罵自己果真是昏了頭,或者是太想再聽聽她的聲音吧。   望著不斷逼近的光火,男孩終是深深望了眼那石縫,將手放在冰冷的石頭上,喉嚨上下滾動了兩下,這才壓下哽咽。   「冉冉,好好活著。」   說完這話,靖炎便咬牙潛入水中悄悄向對岸游去,待聽聲那些人已靠近罄冉藏身之處,他猛地從水中一躍而起,月光下帶起層層水花,不高的身影飛踏岸邊,便向隔岸松林飛撲了過去。   「在那邊!」   「放箭!」   「快追!」   ……   吵雜聲響起,紛亂地腳步聲遠去。   那些光影在眼前晃動著,投入罄冉殷紅的血眸中,她聚集了所有力量想要衝破身上穴道,想要爬出石穴,想要抓住靖炎那小子狠狠地罵他、打他、咬他。   縱使死她也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他答應了母親要照顧她的,雖然她不屑。可他答應了啊!答應了怎麼片刻功夫就反悔了!將她獨自拋在這裡!   他現在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他不知道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她不屑他去引開這些人,她從不屑讓他這個小屁孩保護她!   她討厭他,討厭他總跟著自己,纏著自己!討厭他天天逗弄她!更討厭他總說要保護她!這個討厭的小破孩他該死!   不!他不該死,他總欺負逗弄她,她還沒還回來,他怎麼可以死!   「白靖炎你這個小混蛋,倘若你出事,姑奶奶就再也不喜歡你了!白靖炎你這個混蛋,不是說了要娶我的嗎,我現在願意了,回來娶啊!你回來!」   罄冉心中嘶喊著,血色的雙眸再也受不住刺痛道道刀割般的淚痕劃過面頰,滲入石中,融入夜色。然而那淚水卻沒有令女孩的眼眸模糊,反而使她的雙眼更加凜冽,如同黑夜隱藏在草叢中的猛獸發著嗜血的利光。   石穴外夜色沉沉,然而不遠處的松林中卻火光沖天,隱藏重重殺機。   這個血光之夜,竟似沒有盡頭般漫長……      第一卷 第06章 立墓豎碑      遠方的天際緩緩拉開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光漸漸放亮。當山中開始有鳥兒婉轉的清鳴之時,空氣中卻還隱隱瀰漫著鮮血的氣息。   緩緩地一輪暖陽高高掛與巔峰之上,天際蒼穹似被燃燒了一般,天宇壯麗但又空靈開闊。然而這般的美景下卻是一目瑟縮之景。   隨著日光層層盛亮,兩座新墳在滿目蒼涼中立了起來。陽光照亮了地上的焦黑,一夜功夫已足夠將幾間小木屋燒成平地,連最高厚的橫樑木亦不見了蹤影,只有風過依稀可見幾處火紅。   狄颯冷冷地站在兩座墳前,身量雖還不高,但已有威沉之勢。略帶稚氣的臉上雙眉如同利劍長掃入鬢,一雙深黑的眼眸此刻微微閃動著複雜的光。   鼻子挺直,與面容上稍帶的稚氣下投射出堅毅,仿似他決斷的鐵石心腸。薄薄的嘴巴依舊緊抿著,一如既往地冷酷。左頰上尚還帶著一道血痕,愈發讓本就冷硬的面部線條顯得宛若刀割。   他的身後數十騎黑衣人垂首坐在馬上,靜靜地誰都不敢說話。再後面尚還有數百的弓箭手,亦是低頭諾諾,噤若寒蟬。   戰英帝的第一近臣,大內禁軍統領曲昇平望著男孩孤立的身影面上閃過不耐及不悅。蹙了蹙眉,咬咬牙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公子,這雲藝的小女兒還沒下落,您看是否找找?陛下的意思是……」   「曲東平,你煩不煩!一晚上嘮叨三回了,本公子對那什麼雲罄冉是死是活沒興趣!本公子給雲藝立好墓碑就回京,你們愛怎樣便怎樣,再煩我打斷你的狗腿!」狄颯冷冷回頭瞪了眼曲昇平,見他低了頭諾諾稱是,這才冷哼一聲。   轉頭之際卻依稀捕捉到什麼,凝神一看,飛身便躍進了那一片焦虛中,踢開微微冒著白煙的黑炭,腳下露出一截銀亮來。他微微挑眉,蹲下便抓起來那亮棒,正是一把銀槍。   和雲藝使的那把知名的龍膽銀槍一般模樣,雲藝的銀槍足足重八十五斤,而他現在手中的槍怕只有五六斤重,樣子也要精巧,倒似給小孩練武用的器具。   細細看過,不知為何狄颯竟生出一股喜愛之感,將那槍用衣袖細細擦過交給身旁的侍從。   「跟那龍膽槍放一處,仔細點。」   「是。」   此時花崗岩的墓碑終於打磨好,豎了起來。狄颯走至墓碑前望著上面那一行新刻的字微微愣神。   「戰國名將雲藝夫婦之墓」   男孩久久地盯著那戰國二字,只覺心生牴觸,一陣煩躁。雲藝銀槍橫掃的模樣一直在面前晃動著,父皇的話也在耳邊迴響著。父皇說雲藝在軍中聲望太高,早晚必反。果真如此嗎?倘若他要反,為何又主動放棄兵權呢。父皇說斬草除根,可想起昨夜雲罄蝶木然的臉,狄颯眸中閃過悔恨和茫然。   煩躁地踱了兩下步來到墓前,伸出手細細將石刻間殘留的細屑抹掉,站起深深鞠了三躬。又走至另一座墓前望著上面的白影鳴三字,擰眉彎腰一躬。狄颯轉身便上了馬,望了眼曲東平冷哼一聲。   「本公子回京了,你們愛怎樣怎樣,這差事本公子不幹了。回去自會跟父皇解釋,還有那雲罄蝶,不許你們再找她麻煩!」   說罷便狠抽馬兒,飛沖而出,黑色披風被風揚起獵獵作響,身影沒一會便消失在了松林間。   此時的男孩尚不知這一夜對他意味著什麼,他的心中確有懊悔,然而這懊悔也不過是投入湖水的一粒石子,激起一點浪花,稍縱即逝。   然而多年後,他卻不止百次千次的想起這個血光之夜,他曾無數次地想倘若這晚他不曾出現在這裡,倘若這晚他能稍稍堅持一點,那麼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那麼他和她會不會便有不同的結局?那麼她會不會便願意多看他幾眼……然而這個世界沒有如果,而仇恨便是這般在暗夜中滋生發芽的。   男孩的身影隱沒,曲東平揮手示意,一隊黑衣人飛快揚鞭跟著絕塵而去。   「大人,我們怎麼辦?是不是也該回京去?」   「混蛋!公子鬧脾氣回去皇上自是不會怪罪,你我能比嗎?完不成聖命,回去你我有好果子吃嗎?」曲東平煩躁地一馬鞭甩上那上前的黑衣人。   「是,是。大人說的是。可人不都死了嗎?」   小兵一陣心驚,算上昨夜被他們逼得跳下懸崖的小子,已經死了五個人了。再說了,最重要的雲藝已經死掉了,難道還不能交差嗎?   「混蛋,皇上的旨意是一個不放,知道嗎?」曲東平鄙夷地望了眼滿是驚恐的小兵厲聲道。   「是。可這座山都要被小的們翻遍了,那雲罄蝶就是找不到啊。」   「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女孩按理說不可能就這麼不見了,除非……」   「除非有人幫她,那雲罄冉定是被人救了。難道雲藝還有同夥?」   曲東平憐憫地撇了眼小兵,那眼神仿似在說你小子總算還不傻,還有點腦子!   「大人,那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自然是要將雲藝的同夥一併引出來統統消滅,這樣回京才能立功。」   「大人說的是,只是這怎麼才能將人引出來呢。」小兵聽到立功眉眼一亮,復又苦悶道。   「哼,蠢貨!指望你們還不如指望頭豬呢。吩咐下去,掘墳,將雲藝夫婦的屍體給本大人挖出來拉到慶城去,本大人要暴屍,就不信引不出人來。」曲東平得意說著,眸中閃過陰狠。   「大人高明,大人高明。」那小兵忙奉承著,心底卻微微發寒。想那雲藝本就被火箭燒的面目全非了,如今還要被挖墳掘屍,一陣陰寒升上心頭。   只是他卻不敢違背曲東平的話,忙吩咐眾人動作了起來。   這曲東平其實沒多少能耐,會些逗趣的雜耍,再加上又極會看人眼色,憑藉著出眾的馬屁功夫這才討得戰英帝喜愛。他又是早年便跟隨皇帝的老人,如今又依賴皇帝信任當了禁軍統領,這下更是囂張跋扈了起來。此人心狠手辣,遇到不趁心的人往往刀起頭落,毫不含糊。手下之人哪裡敢有半絲忤逆?沒一會便將剛剛下葬的棺槨挖了出來。   「走!跟本大人去慶城,留下一小隊人去懸崖下找找那小子的屍首,另外再留一隊人守在這裡。本大人就不信那雲罄冉不露面!」   聲音遠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寒風拂過松林,聲音蕭殺,仿若嗚咽。   天光初見時,罄冉身上的穴道已經解開,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去抵抗,抵抗心頭那個一直叫囂著的聲音。   那個聲音在不停的喊,雲罄冉,出去啊!去殺了他們!即便是死也不要躲在這裡當懦夫!   她真的很想衝出去,去親眼看看這一切,她想衝出去,哪怕是死也好過孤孤單單忍受這一切。   然而還有一個聲音,不停地迴響在耳邊,那是靖炎的聲音。   他說:「冉冉,我去引開他們,穴道解開一定弄清楚狀況再出來,知道嗎?」   男孩臨別時的話一直糾纏在耳邊,迴響不去。她知道他是對的,現在衝出去是愚蠢,不是勇敢,是魯莽,非是孝敬。倘若她現在衝出去送了命,怕是見到父母亦會被責罵吧。   對!她要活著,這血海深仇她還沒有報,她一定要活著,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   整個上午溫泉處安靜地嚇人,就在罄冉以為那些人已經全部撤走想要從石穴爬出之際,卻突然聽到了說話聲。   「這荒山野嶺的,曲大人卻要讓咱們守上一個月,真他媽鬧心。」   「媽的,禁衛軍都去慶城吃香喝辣,卻獨獨把我們慶安軍的人留在這裡,他媽的分明就是欺負人。」   「哎,誰讓咱命賤呢。我們屯健營守在這裡不錯了,你們看屯銳營,這會兒還在山崖下找屍首呢。」   「嘿,那小子也神了,看樣子也不過十歲左右竟能殺死禁軍二十七個人,嘖嘖,不一般。」   「有什麼神的!看看七皇子,不也才他媽九歲。那小子再神也抵不過人多,不照樣被逼得跳了懸崖。受了那麼重的傷又掉進懸崖,依我看早就讓狼吃了,還找個屁屍首。」   幾個士兵你一言我一語聊的起勁,罄冉卻握緊了雙拳,唇已被咬得鮮血模糊。他們說的小子是靖炎!靖炎這傻子跳崖了!他也死了!也死了!   罄冉將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刻進腦中,終有一天她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七皇子!曲大人!禁衛軍!慶安軍!   女孩一遍遍地默念著,眼眸因為仇恨而顯得越發清亮了起來!她在等,等黑夜來臨,今晚她便會讓他們嘗到她的厲害!   父親,母親,姐姐,白叔叔,還有……靖炎,你們在天之靈請保佑冉冉,保佑我逃出這裡,為你們報仇!      第一卷 第07章 我殺人了      夜色終於降臨,當黑暗的羽翼掃蓋天宇,罄冉並沒有馬上爬出石穴。她閉著眼睛任由仇恨在心中醞釀成烈酒,任由思緒飛縱。   睜開眼眸窺視著依稀傳來的火光,不知哪裡傳來幾聲夜鷹的鳴叫,那不詳的聲音劃破深邃的山谷林幽,刺破黑夜重重,驚心的嗥叫卻讓女孩輕勾唇角冷冷笑了起來。   她聽懂了,那是勇敢的嗥叫,是因戰鬥的快樂而發的嗥叫。便如此刻的她,如同一隻蟄伏在陰影中的鷹,只待震翅出擊便可獨傲夜空。   當夜幕沉沉,遠方的篝火變得淡然寂寥時,罄冉動了動僵硬的手臂。抵擋住那股鑽心的震麻,將石穴前的石塊挪開。   身體早已僵直,一動之下猶如百萬隻螞蟻在撕咬,女孩動作卻毫不見遲疑,咬牙迅速爬出石穴,飛快地便閃進了身旁的叢林中。   奔至林間的一處淺灘,罄冉蹲下慢慢移動著身體仔細找尋著。這晚天幕黑沉不見一絲星光,林間又暗影重重,她一點都不擔心會被人發現。   下午時她已經弄清楚,那些留下來的慶安軍大概有三十來人,全部都守在木屋附近。這些人只是呆在這裡挨時間,壓根就沒將曲昇平的任務放在心上,大概是覺得她定早早被同夥帶走了。就算沒有那也沒什麼可怕的,不就是個五歲的女孩嘛,死了家人哭都來不及呢。   倘若那些人果真這麼想,那她便要他們付出血的代價!女孩冷哼一聲,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風雲暗湧,隱約卻是殺機。突然她眸中一亮,面前幾顆小草成功地留住了移動的腳步。   找到了!飛燕草,全草有毒,種子毒性最大,中毒嚴重者呼吸困難,血液循環障礙,肌肉麻痺全身痙攣而死。女孩迅速用手刨出幾株來,仔細確認了一番,這才轉身向篝火處縱身飛掠而去。   臨近篝火罄冉卻停了下來,隱在暗處細細查看,目光冷冷掃過被燒為焦黑的那處廢墟,掃過火光依稀下眾人兀自香甜的睡容,突然她雙眼一亮,鎖定不遠處的一個黑瓷大甕。   那甕中裝著娘親釀的藥酒,下午那幾個士兵到溫泉洗澡她便聞到了濃重的酒味。只祈禱他們還不曾將酒喝光,只要尚剩一點她便有辦法讓它成為奪命的利器。   罄冉雙眸在火光下顯得血紅,握緊手中的幾株飛燕草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跳動如擂鼓般的心臟,額頭上幾根青筋也在砰砰地劇烈鼓動著,一刻不停。   腦中更是紛紛亂亂充斥呼嘯著各種畫面!最後皆定格在母親和姐姐慘死的那一幕,眸中閃過狠烈,罄冉咬牙正欲動作,卻撲捉到一絲動靜。迅速壓低身體隱在大石後,扭頭望了過去。   一個小個子動了兩下,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揉了兩下竟站起向這邊走來。罄冉一驚,飛快抓起身旁一塊大石眸光不眨盯著那人,呼吸都停頓了。   好在那人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伸手解起褲腰帶來。罄冉剛鬆口氣卻有另一個士兵站起走了過來,那人走至先前之人身後,趴地一掌便拍在了他的肩頭。   先前的小個子似乎嚇了一跳驚呼一聲。   「啊!」   女孩見小個子渾身發抖,連尿都憋了回去,滿臉蒼白地也不敢回頭。罄冉冷笑一聲,果真是做多了傷天害理之事!   「哈哈,瞧把你嚇的,尿吧尿吧,沒出息。」   聽到身後笑聲小個子這才轉過頭,鬆了一口氣一拳便打上了身後人。   「你他媽嚇死我了。能不怕嘛,你不想想雲藝死時那樣,都燒得面目全非了還要拉到慶城暴屍,你不怕他陰魂不散來找你啊!」   「滾!我雖射了一箭,可根本沒打著,他找我幹什麼!要找也找七皇子,是七皇子讓放箭的,再不然找皇上去,命令是……」   「你瘋了!胡說什麼!我可什麼都沒聽見。媽的,被你一嚇我也尿不出來了,不尿了。」   「等等,等等,我也不尿了。他媽的這樹林裡怎麼陰森森的。」   罄冉緊緊握著手中的石塊,堅硬的稜角刺入手心,殷紅的血緩緩淌出她卻似毫無知覺,目光死盯那兩人!枉她剛剛還心軟,覺得他們無辜。她錯了,他們都該死,全部該死!   淚眼朦朧中趕忙死咬嘴巴昂起頭,壓制住心頭湧上的沸騰,半響罄冉才看向方纔那兩人。見兩人面容沉靜,似乎已經睡著,罄冉再不猶豫飛身便閃到了身旁的一顆大樹後。   雙眼四掃,察覺無恙,凝息縱氣一個飛躍右手在樹枝上一撐,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暗痕,待到落下小小的身子已經穩穩站在了一顆大樹上。而樹下兩個士兵正依樹睡得沉沉。不敢稍有停滯,罄冉飛身下樹一個翻身便滾到了一頓雜物旁,手邊正好是那黑色大甕。   輕輕將瓷蓋打開,一股酒味衝鼻而來,罄冉眉梢帶過興奮。不敢魯莽,伸手便將那幾株飛燕草輕放了進去。小手觸到烈酒只覺方才被石塊劃破之處刺骨的疼,然而女孩卻輕輕勾起了唇角。抬頭巡視了眼四周,再不敢多做停留,縱身便向暗處飛掠而去。   女孩施展出最快的速度在林間穿梭,心頭充斥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風從四面八方灌來在耳邊呼呼作響,女孩甚至沒有心思去聽一下身後是否有人追來。   這一刻她甚至是希望自己被發現的,那樣她是不是便不用再面對這一切,如果被發現,是不是可以去九泉之下與父母相會。   她害怕了,是否死掉就不用背上沉重的仇恨……   她殺人了!   那甕雪融酒是娘親用數十種珍貴藥草釀成的,益氣補血。然而那酒混上飛燕草便會成為一壇劇毒,會揮發出陣陣香味的劇毒。香味引人沉醉,但卻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丟掉性命。   她殺人了!女孩瘋狂地在林中衝撞著,腦中尖嘯著。長風吹過面頰刀割般疼痛,抬手觸之冷涼而潮濕,不知何時竟已是滿臉淚水。   心頭一愣,罄冉猛然停下了腳步,腳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木然地望著自己的一雙手,只覺眼前晃動的全是紅色,鮮血的殷紅。   麻木回頭,早已看不到任何火光,只有黑夜張著大口像要吞噬掉一切。木然,原來殺人竟是這般感覺!罄冉呆呆坐著,寒風下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任由大風吹捲起枯葉撲上面頰。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快的鳥鳴恍惚間傳入耳中,女孩僵直的睫毛輕顫,這才發現原來天已經亮了。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照得伏於地上的罄冉眼前黑影重重,當黑影終於再次幻化成金光。女孩半跪起身將頭邁進掌中,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直到哭累了,她才緩緩站起,只覺一陣頭暈,腹中空空一股股噁心往上翻騰。渾身上下更是冰冷一片,冷汗早已濕透衣衫,寒風吹過冷冰一片。   抹了把鼻子,望向遠方天際,金光依舊燦爛,女孩面上閃過一抹倔強,昂起了頭,咬牙嚥下口中的酸澀,裂開嘴角沖天嘶喊。   「我雲罄冉不會被打倒的!不會!」   嘶喊著,直到喉嚨乾裂女孩才停了下來,只覺一股力氣支撐著疲累不堪的身子,心中抑鬱之氣也去掉了不少,眸中已是收斂的脆弱,如同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   小小的拳頭緊握,罄冉大步向山下走去。她要去慶城!一定要去,就算是敵人挖好的陷阱她也要去會上一會!不能讓爹爹和娘親死都不得安生!   冬日正午的陽光白晃晃照射大地,女孩小小的身影蹣跚在山間與地上投射出圓圓的黑點,她朝著陽光一步步堅定地走著。父親曾說,與太陽相關的都是勇敢執著的,是有希望的。   女孩咬緊牙關,她相信光明終會在黑夜中磨礪而出,生命的根芽在成長中一定有隱隱的傷痛,由恨到愛,由生到死,默默拔節,默默開花,終會長成一場強勁無比的生命。      第一卷 第08章 搶馬奪路      冬季的山谷是陰寒的,蒙山真的很大,罄冉在山谷中跌跌撞撞一日第二日清晨才出了山谷。回頭去望,雄山依舊聳立,僅僅一日卻已是物是人非。   罄冉還記得三天前當她初次看到蒙山時,那時候也是個清晨,紅彤彤的太陽就掛在山巔,躍出遮蓋它的雲彩,放射出七彩的萬丈光芒。那時候的她是多麼的快樂,拉著姐姐唱著山歌,歌聲蕩出好遠。   母親感歎置身蒙山便如入了仙境,父親還道以後雲家便是入住仙境的仙人了。然後她咯咯地笑了起來,言道那自己豈不就成了小仙女,惹得姐姐一直大喊羞羞臉……   家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歡聲笑語恍然耳邊,罄冉茫然四顧,捉到的卻唯有淚水兩行。   她已經兩個日夜不曾閉眼了,頭疼似裂,雙眼更是一經凝神便會落淚,腿上灌了鉛般沉重。   昨天在山上吃了些松果,一夜過去腹中又湧出陣陣酸意。臨到水邊,罄冉飛奔過去,跪下便將頭伸進了水中,冰冷讓頭腦清醒了過來。翻身在溪水邊躺下,望著天際的雲層,只覺這天高地闊竟沒有她容身之處。   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耳朵卻突然撲捉到一些聲音。罄冉凝神一聽,果真,有人在說話!心頭一驚,她趕忙一個翻滾便藏匿在了溪水邊一顆大石後。   從枯草叢望出去尚未看到人影,聲音卻清晰響在了耳邊,清亮間帶著濃濃的慵懶,慵懶下卻又透出幾分機靈古怪,是個男孩的聲音呢。   「去,不去,去,不去。啊!什麼?不能去京城?怎麼可能,小毛驢,這朵花弄錯了。我們再來一次,最後一次拉!」   「不去,去……不去,咦?怎麼還是不去,不對不對,再來。十局六勝!」   「不去……」   隨著那清亮的男聲,罄冉只見一匹馬嗒嗒邁著步從山腳處探出頭來。那是一匹瘦小的馬,毛色發灰,兩耳高豎,顯得一雙眼睛尤其黑亮。   馬兒頭上還帶著一個花環,說它是花環皆因為上面還殘留著一朵花,尚能依稀看出本來的面目,實際上它已更似只草環了。   就在罄冉觀察間,那朵僅剩的山茶花成功被躺在馬背上的人扯到了手中,又一場摧花遊戲開始了。   「嗚嗚……哇哇……小毛驢,最後一朵了耶。你說我是先從去數起呢,還是先從不去數呢?」   馬頭擋住了目光,從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一隻纖瘦白淨的手捏著那只花山茶伸向高空搖晃著。顯然,那馬兒嫌棄它聒噪的主人了,男孩的聲音剛落,那馬兒竟搖了搖頭,使勁打了個響鼻。   藉著馬兒的動作罄冉成功看到了馬上之人,那人穿著件雪白的錦袍,躺在馬背上,一腿曲起,膝蓋上架著另一隻腿,那高高在上的腳還不時地搖晃著。   罄冉詫異地發現這般動作那男孩竟能安穩馬上,馬兒搖晃身子都不見他動上一動,身體就似黏在馬背上一般。   她看不到男孩的面容,只看到他的頭頂隨意地高高紮著馬尾,不似時下的小男孩梳成髮髻。長長的頭髮散了一馬鞍,隨風輕揚,興許是一瞥之下那閒散隨意的瀟灑感染了罄冉,她竟微微愣神一下。   待到回神,那馬兒已經溜躂到了近前的小路上。男孩依舊在叭叭地說個不停,手中的花卻被他插在了發間,樣子有些滑稽。   「小毛驢,你看,這一朵花一個意思,它們這麼隨意要是本公子聽它們的,那顯得本公子多沒水平。爹爹說做人是要執著滴,夫子說男人是要堅持滴,連你這隻小毛驢都知道跑路要衝著一個方向。要是本公子聽信這些花,那顯得多……對了,隨波逐流!哈哈,本公子也堅持一回,咱就去京城。我跟你說啊,京城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吃的,知道花記清蒸魚嗎?嘖嘖……那味道真不錯。還有白老伯做的清水面,哎呀,又滑又香……」   男孩不停地說著,時不時還搖頭晃腦,頭上插著的紅山茶也跟著動來動去。馬兒似乎很習慣他這般,竟微微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邁著蹄子。   臨到馬兒從罄冉身前小路走過,罄冉這才發現那馬兒果真很像隻驢。灰毛不說,耳朵還又高又大,尾巴好不容易像馬了,可長長的馬尾竟似被剪過,禿禿的一條帶著短毛,顯得尾巴更長了。罄冉唇邊一抽,只覺這男孩是第一個給馬化妝的鼻祖。   隨著馬兒經過,罄冉也看清了那男孩的面容。可能是他聲音中的灑脫勁作祟,罄冉本以為這男孩該有十來歲,現在看來也不過八九歲的樣子。   他躺在馬背上,側面柔和細白,陽光下更是渡著層金光般有著溫暖的線條。微微瞇起的眼睛上濃濃的睫毛在側面看尤其惹眼,長而捲曲,如同扇子閃動著金光。高挺的鼻,上翹的嘴角,一張一合的櫻紅薄唇。雖是看不到整張面容,但罄冉能想像到,這是個極為好看的男孩,就似個洋娃娃。   一身白衣不算乾淨,帶著風塵的氣息,曲著腿,衣裳的褶皺處還能看到好幾片紅色的花瓣。整個人說不出的空靈與俊秀。罄冉暗讚一聲,無奈地發現這個好皮相的男孩長相似乎跟他的聒噪很不相稱。   「別生氣嘛,公子我說的這些美味雖然小毛驢你不能吃。但是,你聽好了,但是,京城郊外的草,本公子保證長得特別肥,吃起來特別香。」   「小毛驢?你怎麼又不高興了。好吧,我承認冬天京城的草也是枯的,不過沒關係,本公子可以為了你多留幾個月,哈哈,咱們到春草茵茵再回程。啊!這個主意不錯。」   說話間,一人一馬已經經過罄冉待的大石向遠處而去。罄冉望著馬兒搖動的禿尾突然眸光一亮。   馬!她現在不正需要一匹馬嗎!她迫切地想見到爹娘,迫切地想早些到慶城,為此昨夜都沒有合眼,一直在趕路。現在馬兒就在眼前,為什麼要錯過呢!   對!不能!爹爹和娘親還在等著她,她要早些去才行!有了這馬,她便可以早些到慶城了。   罄冉這般想著,微握雙拳,染著血絲的雙眼為這突來的驚喜而閃現著明光。   打定主意,罄冉便再不猶豫,御氣凝神,小小身體如同一道利電,帶著水花晶瑩。身形矯健,一個縱躍,一個點地,縱身直撲那馬背上的男孩。   眼見身影已至,伸臂五指張開便要去扣男孩肩頭。雖是事出突然,男孩卻仍警覺到異變,眼眸尚未睜開,身體已向一旁歪去。躲過罄冉的一抓,右手扣著龍頭身體一個飛旋,與馬側靈活一轉,左腿便向罄冉掃來。   罄冉不妨他身手如此敏捷,險險避過,右腳在馬頭上一踏,縱身而起,小小的身子在空中一個倒扣便直插而下。此時男孩已經坐於馬上,仰頭便要向上擊出一掌,然而目光觸到罄冉卻似一愣。   他的雙眼大而黑亮,像黑水晶一樣流轉閃爍,罄冉分明在他眼眸看到了詫異。就是這詫異讓他手中動作微頓,然而也正是這微頓便足夠罄冉將他甩下馬背。   一掌直擊男孩面門,在他仰身相避之際,罄冉一個飛旋一手按住馬頭,一腳便飛踹上了男孩胸膛。   男孩生生被踹下了馬背,翻身而起卻見那容貌甜美卻異常凶狠的小女孩一掌擊上了他的小毛驢。小毛驢吃痛,一聲嘶叫衝向前去。   男孩大喊一聲:「小女賊!不對,小女強盜!給小爺回來!」   一面喊著,一面忙提氣疾追,他瞪眼發現小毛驢吃痛下奔得還蠻快,轉瞬竟跑出老遠。男孩面容一跨,心中暗歎,小毛驢啊小毛驢,公子我對你這麼好,天天吃香喝辣你不好好跑路,現在你知道那女孩是誰啊,就這麼賣命地跟著她跑!   「借你馬用用,這裡只通慶城,馬在慶城歸還。」   罄冉大喝,手中卻依舊狠狠地抖動著馬韁,回頭去看,那男孩離自己的距離已被拉開。   男孩眼見追趕不上,停下將右手手指撮入唇間,罄冉將他的動作收入眼中,輕輕一抿嘴角,回身拉緊了馬韁。   果然,一聲呼嘯衝破雲霄,罄冉身下的小毛驢聽到主人呼哨,一聲長嘶,前蹄陡然縱起。   罄冉由於早有防範也不驚慌,小小身體在馬上騰空,手中韁繩左右緊收一個拉扯便死死勒住了小毛驢的脖頸,小毛驢再次吃痛,長鳴一聲便又向前急衝而去。   男孩一直彎起的唇角卻在看到罄冉動作後陡然一抿,雙眸迸射出犀利,大聲喊道:「死丫頭,你弄疼它了,看小爺追到你不打你屁股!」   他的話罄冉聽沒聽到已經不好度量,此刻小道上壓根就沒了女孩和馬兒的蹤影。   男孩憤憤跺了兩下腳,一把扯下頭上插著的紅花,撇撇嘴。   「花兒啊花兒,那小丫頭長得怪好看,你說小爺追到她是打她屁股呢,還是把她綁起來親她嘴巴呢?」   「親嘴,打屁股,親嘴,打屁股……親嘴!啊!好,就這麼著!死丫頭,給小爺等著!」   男孩扔下手中光禿禿的花枝,撇嘴一笑大步便向前衝去。      第一卷 第09章 扮乞進城      罄冉是在翌日正午趕到慶城的,女孩不敢直接進城,將小毛驢藏到城外的樹林裡便悄悄潛到了城門處探查。   目光看向慶城巍峨堅實的正門,陽光下青石發出一片白光,一如心間的冰冷。女孩緊握雙手,凝然不動的面上沒有一絲波亂。   寒風吹過,她零亂的發被風吹起,有幾絲覆上蒼白的面頰,使稚氣的臉袋竟生生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和悲涼來。   她的目光穿透厚厚的城牆望向西面。就在那高高的城門中、在慶城的西市、在沾滿污血的法場上,她的父母,愛她的爹爹、疼她的娘親正盯著這青天白日,迎著這寒風獵獵,受人非議、被人指點、讓人唾棄。   「活該,通姦啊,這種人真是死也不得安寧。」   「你去看了嗎?那男人都被燒成黑炭了,面目都看不清楚了。真是嚇人,我就看了一眼一天都沒吃下飯。」   「看了,怎麼會不去看。那女人倒是長得好看,一臉狐媚樣,難怪幹那種勾當。為了姦夫,連自己當家的都能狠心殺死,活該死了被暴屍。」   「聽說是京城的大官,什麼大內禁軍統領曲大人當場抓到他們通姦的。大人要捉拿他們,那男人還反抗,還殺了幾個官兵,這才被火箭射成了那副樣子。」   ……   她一路已經聽了太多關於西市暴屍的事,從一開始的尖叫撲上去撕咬那些胡說八道的人,到放聲大笑譏諷這個荒謬的世道,再到傷痛地欲哭無淚,最後終是心成死灰、徹底麻木。   通姦罪暴屍?多麼可笑的借口!多麼可笑的罪名!她的爹爹和娘親因為通姦被暴屍!她簡直要為那個叫曲昇平畜生暗讚喝彩了,他的想像力真是絕妙。   這群畜生!爹爹是當世名將,是為戰國立下汗馬功勞的國家棟樑,是為戰國百姓撐起一片安寧天地的英雄。他們暗殺了爹爹,又想要引出她這個漏網之魚,於是便卑鄙地用暴屍為餌。   可是他們卻不敢直言那暴屍之人是赫赫有名,威震宇內的擎邊王雲藝。他們不敢!所以他們便為爹爹和娘親安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通姦。他們知道就算不指名那暴屍之人是雲藝,有心之人比如她亦心中清楚,亦會前來。   看著吧,他們不是怕嗎,不是怕百姓知道他們的英雄已被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薄涼地暗害了嗎?她偏要將這一切昭告這天下,揭開帝王邪惡的嘴臉。   這蒼天不長眼,這青天白日枉為人仰視,可她雲罄冉不會就這麼倒下。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蒼天不開眼,那麼她就要將其撕開,將這醜陋的一切全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她就不信,不信她做不到!   望著城牆下盤查甚嚴的兵士,罄冉蹙眉凝思,心中暗道,總會有辦法進城的。不急,千萬不能急。他們排開這麼大的陣勢,是以為她有同夥吧。可笑!不過既然他們這麼看得起爹爹,那她便不能讓他們失望,這慶城她定要闖上一闖。   女孩極目四望,竭力搜尋著進城的機會。經過觀察她發現看守的兵士對年輕體壯的男子和她這般大的孩子查得特別嚴,這擺明了就是在找自己。不能盲目往上撞,一定要冷靜。怎麼辦……   或者扮成個傻子興許他們會放鬆警覺,罄冉正想著這法子的可行性,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叫嚷聲。她回頭正見一群男女老少穿著破爛,從樹林中衝了過來。個個手中拿著破碗,掂著破罐的,吵吵嚷嚷目光卻直盯城門。   是一群叫花子!重要的是他們擺明是要進城!罄冉尚來不及細想就將外套一扯扔了老遠,以最快的速度撕裂身上的衣服,在地上滾了幾圈,又扯亂頭髮,在臉上抹了些灰土。   此刻那群叫花子剛好衝到她藏身小凹坡的上面,罄冉毫不猶豫身影一閃便到了他們中間。用不著她跑,一股推力從身後傳來,一群人瘋了一般向城門蜂擁衝去。罄冉不免蹙眉,心中納納,這些人這到底趕著做什麼,竟跟不要命了般。   推推擠擠,一陣風般一群人便到了慶城高大的城門下。守城的兵士遠遠看到已是執矛堵了一排,將他們擋在城外。叫花子哪裡管他們,將手中破碗舉得高高,推推嚷嚷便要衝進城去。   「別推,他娘的都別擠!幹什麼幹什麼這是?!」   「肅靜,嚷個屁啊!再推老子動手了!」   「我們要進城,讓我們進城。」   ……   罄冉夾在一群叫花子中間,本來身量就小,一時之間眼前晃動的全是穿著破破爛爛褲子的雙腿。叫花子身上的味道極為難聞,鼻翼間充斥著怪味,她也沒心思計較,聽著士兵的喝斥聲心頭怦怦直跳。四周吵哄哄,每個人都在吆喝,她便也放粗聲音喊了起來。   突然一個身穿高級將領服飾的中年男人策馬從城內過來,見這邊混亂情景大喝一聲:「都別吵了,再吵按擾亂治安罪,全部入獄。」   那男人有些功夫底子,一聲大喝倒是場面慢慢安靜了下來。罄冉躲在人群中隔著縫隙望過去,只見那人翻身下馬,眾士兵忙上前作揖。   「楊功曹您怎麼親自到這裡來了,有什麼事讓小的們來通傳一聲不就是了。」   「是啊,怎勞您親自前來呢。」   「這裡是怎麼一回事?亂哄哄的像什麼樣子。」楊功曹蹙眉怒道。   罄冉聽兵士們喊那男人功曹微微挑眉,這功曹掌管一郡之中所有人事,相當於現代的省人事部長,也難怪小兵個個仰其鼻息。   「這些叫花子嚷嚷著非要進城,這兩日上面吩咐要嚴加查查,高大……」   「行了,別說了。李老相國家的孫小姐今日在西城街頭佈施,行善事。你把這些叫花子都堵在這裡,那邊沒人冷了場你叫百姓們怎麼看。上面讓你們查什麼人不清查嗎?這些叫花子天天進進出出你能次次都查啊?沒看後面等著進城的都堵成堆了?弄得城門雞飛狗跳,不知輕重。」   小兵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楊功曹急急打斷,怒喝完,見那小兵戰戰兢兢連連應是,楊功曹這才翻身上馬。   「趕緊將這裡疏散了,臭烘烘的惹人嘲笑。」   「是,是。」   那楊功曹剛打馬離去,小兵們便趕忙讓開了道,驅趕著人群。   「還不快滾。」   叫花子群一時間又激亂了起來,罄冉難以相信自己竟這般容易混進了城。腳下跑地飛快,生怕被突然冒出的人抓去。進了城怕引起注意,也不敢脫離人群,只能跟著一干人向西城街頭奔去。   西城街是慶城的繁華街區,熱鬧異常,一路跑過一片和平景象。罄冉混在人群,自己和他們一樣衣衫襤褸,鳩衣百結,骯髒的臉,如同雜草般的亂髮。一群人從這繁華的街市穿過,便宛若過街老鼠般為人不齒,格格不入。鄙夷的眼光追隨一路,然而叫花子卻面上充斥著欣喜和興奮。   罄冉恍然間已經跟著眾人跑到了西城街頭,果然遠遠便見幾個衣衫鮮亮的侍女簇擁著一位儀態不凡,輕紗拂面的少女,想來那女子便是李老相國的孫女了。   這個李老相國罄冉倒是聽爹爹說起過,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向來主張一切順應自然,採取無為而治的做法。按罄冉的話說,他是根老油條,堅定地按照皇族制定的方針政策辦事,從不逆著來。   老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他和爹爹一樣辭官歸野,然而結局卻是這般不同。圓滑的人如今高高在上,受人尊崇,享受著榮光萬代。而耿直的人家破人亡,蒙受不白之冤,被暴屍唾棄。這便是這個世界的潛規則嗎?   罄冉冷笑,回神之際面前已是亂作一團。上百的叫花子一擁而上,白花花的饅頭在眼前晃動著,一個饅頭剛剛被灑出未等落地便會有幾雙黑手撕搶著。搶到手的,看也不看胡亂地便塞進嘴裡,貪婪地咀嚼,目光卻仍盯著空中。   罄冉望著眼前這轟搶的一幕,心頭說不出的悲涼。就在十日前,爹爹,娘親還有姐姐,她們便坐在不遠處的四層酒樓裡品著香噴噴的菜食,歡聲笑語地看著街頭忙忙碌碌的人群。那時候的她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不知父母為她撐起的是怎樣一片晴空。   父親總是說這是個亂事,說百姓疾苦,說世態炎涼,說戰亂災荒……那時候的她總是半信半疑,現代的她沒有接觸過戰爭,而這世的她從不知父母竟將她保護地那麼好……   肚中空空,她已經好幾天不曾進食,能撐到現在完全是靠意志力吧。可是面對眼前這瘋狂的一幕幕她沒有辦法讓自己挪動腳步加入他們。不是因為骨子裡不甘示弱的劣根性,不是因為放不下顏面,僅僅是因為心中升騰起的悲涼,透骨蝕心的悲涼。   罄冉低頭輕笑,正欲轉身眼底卻落入一抹月白,精緻的雪錦廣袖,繁瑣的祥雲銀絲繡工,一雙修長優雅的手托著一個大大的白面饅頭。   罄冉抬頭,刺眼的陽光下只覺眼前一陣黑雲,微微瞇眼隱約中有個淡雅的身影在眼前晃動。那該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陽光在他面容上染起金邊,在尚未看清他的面容前罄冉已感受到了那股出塵脫俗的氣質,高雅的仿似天際藍天白雲。   罄冉輕輕眨眼,少年秀麗的面容映入眼幕,他含笑的眼眸籠了一身,那雙明眸中的黑沉倒映出狼狽的她。一瞬間竟如落入夢中,身心被清曠之氣洗滌,她只覺心底奇異的情緒忽而靜默了下來……      第一卷 第10章 不為乞丐      「餓了吧,給你。」   雅然的聲音似是來自夢中,和另一個聲音重合。罄冉有一剎那的恍惚,好似沉淪夢中時光流轉。   曾經靖炎也總這麼說著,在她玩瘋了突然餓的時候,不管何時何地,他總能變出吃的來。或是一顆糖,或是一塊糕點,或是某樣她愛吃的水果,然後笑嘻嘻地說。   「冉冉餓了吧?給你。」   她會毫不客氣地抓過塞進嘴中,然後他會鬧著讓她叫聲炎哥哥。那個總是在不經意間寵著她的小男孩,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孩子。然而卻是這個孩子在最後一刻,用他的命救了她,捨了他的命保護了她!   她才是大人啊!一股撕心的傷痛拉扯著心肺,眼眶一熱,一滴晶瑩的淚水便自行滑出了眼眶,正滴在那白花花的饅頭上,陽光下印成暗暗一點。   罄冉忙扭頭閉了下眼睛這才抬頭看向那少年,他也就十二三的模樣,一條銀色絲帶束髮,雙眸有著些許探究。   這是幾日來第一個對她表示關愛的人,雖然他也是不經意的……   罄冉正欲道謝,目光卻落在了少年身後一群瘋搶食物的乞丐身上,微動的手指一頓,目光穿過眼前之景恍然落在遠方。   她知道,隔著三道街便是西市,那裡她的父母是不是在看著她?倘若他們知道她如同乞丐一般被人可憐,不知會有多麼傷心,死都不會瞑目吧……   她是雲藝的女兒!她不可以被人看不起!不可以這般被人可憐!   「我不是乞丐,不過還是謝謝你。」罄冉點頭謝過,轉身便要走。   少年不想她會這般,微微一愣,方纔他很遠便注意到了這個小女孩。她太引人注目了,雖是一樣衣著襤褸,形容髒亂,可她的眼神太過清亮,便如黑玉明珠般讓人望之一眼便心頭一震。   她稚氣的面上濃濃的哀傷太過不合年齡,小小的身子分明已經疲累不堪,可站在人群中卻偏讓人覺得傲然凌立。偶爾眼中滑過犀利,更顯清冷。   望著手中的饅頭,那上面一點濕潤清晰可見,少年竟心中一糾。大步跨前,伸手便拉住了罄冉。   「你……」   「表哥,你在幹嘛?」   罄冉被少年拉住,扭頭挑眉正欲詢問,卻見方纔她看到的那個被幾個侍女圍著的蒙面少女笑著跑了過來。見那少女一直盯著少年拉在自己臂間的手,罄冉輕甩手臂,退了一步。   那少女跑近,一把便扯住了少年的手,輕輕搖著嬌笑道:「表哥,你在這裡做什麼?陪月兒過去施粥吧。」   少女想來和那少年年紀一般,露在面巾外面的雙眸蘊著水色般纏著少年。罄冉心中瞭然,不欲多呆,轉身便又要往遠處走。   「小妹妹,你等等。」少年卻是一急,拂開那月兒的手便又追了上來。   罄冉只得又停住了腳步,見那自喚月兒的少女眉宇間淨是惱意直盯自己,不欲惹事,忙挑眉問道:「有事?」   「我沒有惡意,只是看你餓了這才……」   罄冉見少女蹙眉望著自己,打斷少年的話:「我說了,我不是乞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會。」   「噯,你……」   李清月從沒見表哥對誰這般上心過,她一門心思都在他身上,處處討好也從沒見他多看自己一眼。現在見表哥竟對個衣衫破敗又髒兮兮的小臭蟲感興趣,而那小臭蟲竟還不識抬舉,她自是不高興。   快步上前冷冷撇了眼罄冉,拉著少年說道:「表哥,這種不知好歹的下賤之人你何必搭理,餓死她更好。死要面子活受罪。」   聽少女這般說,罄冉一股惱意湧上,冷冷掃了她一眼。上前便取過了少年手中的饅頭,輕聲一笑,嘴角噙著幾分譏誚。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小姐除了生了個好人家,也不見得就比我們這些人高貴到那裡去。既然沒有悲憫心腸又何必來施粥行善?做給人看嗎?平白讓人笑話。」   見那少女被氣得眼角通紅,罄冉看向少年揚揚手中饅頭,微微俯身:「多謝。」   說罷便轉身,頭也不回快步向街角走去。捏著手中的饅頭,心頭卻是說不出的酸澀。   「表哥,她……她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   李清月恨恨地望著罄冉背影,只欲追上甩她一個耳光,可礙於傾心的表哥,要脫口而出的咒罵被生生堵回口中,眼睛一紅便嬌聲哭了起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少年卻不搭理她,目光久久沒有從遠處收回。半響才扭頭,望著那群搶食的叫花,喃喃重複著。   「表哥,你這是怎麼了?人家都被欺負了,你也不……」   「好了,別哭了,擦擦吧。我先回府了。」   少年從懷中掏出一隻白絹手帕遞給那李清月,跨步便向前走去。那方向雖是李府的方向不錯,可卻也是罄冉離去的方向。   李清月接過手帕正高興,聽到少年的話,見他就要往前走,哪裡肯依。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急急道:「表哥不陪我了嗎?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少年回頭冷冷道:「不是你吵著要來佈施嗎?怎麼,這就要回去了?」   李清月被他的目光盯著,只覺其間清冷無垠,竟是讓她心中一寒,忙放開了手。未待她再言,少年已是邁步向前而去。這次她卻是再不敢跟上,咬牙望著他的身影恨恨地跺了兩下腳,這才悶悶走向布粥棚。   全城的乞丐這會兒都集中在了佈施棚,罄冉走了一段,只覺此刻她一身破爛走在街上太引人注意,忙閃進了一條小道。心裡想著得想辦法弄些銀兩,不然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望著手中的饅頭,歎了口氣。她從來不是什麼忠貞之人,倒是不介意去偷盜。打聽下這城裡有沒有惡霸或是貪官,憑借她的輕功,想進去弄點小銀兩該是不難。不行就這個李相國吧,看他那孫女的樣兒怕也不是什麼好官。   繞過兩條街在一處兩面高牆的小道停下,罄冉靠著牆便坐了下來。肚子咕咕叫著,將手中的饅頭湊近,可喉間一堵,眼淚便又湧了上來。   抬手恨恨抹了把眼睛,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舒了口氣張嘴正要啃那饅頭。突然眼前一道白影一晃,帶起一陣清風,刺得她本就疲勞的眼睛一疼。再睜開看,手中哪裡還有那饅頭?   「哈哈,可讓本小爺找到你了。」   一聲清亮的笑從頭頂傳來,罄冉這才驚醒,忙起身站了起來,怒目瞪向牆頭。      第一卷 第11章 巷中再遇      那高高的青磚牆頭上,一個雪錦白衣的男孩悠閒安坐,晃蕩著雙腿,手中一上一下拋著的可不就是她的饅頭。清風拂過,男孩衣袂飄起,樣子頗有幾分隨意灑脫。   陽光高高擎天,映在男孩背後,罄冉暗咒今日總是要這般仰視別人。仰頭間眼前一陣發黑,罄冉蹙眉瞇眼,恍惚了一陣才看清那男孩。唇紅齒白,星眸朗面,可不就是昨日她在蒼山遇到的那個騎馬的男孩。   「我的小毛驢呢?」   似乎是為了響應她心中所念,男孩清亮的問聲響起,帶著分明的質問和惱意,兩隻烏黑的大眼睛更是圓圓瞪起透著清亮的銳利。   罄冉這才苦惱地發現她進城匆忙,看到那些乞丐便混了進來,將那隻小毛驢扔在了城外的樹林裡,壓根就忘了這回事。眉頭蹙起,有些為難地看向那男孩,心頭湧起愧疚。   「你能不能先下來?這樣跟你說話我頭昏。」陽光耀眼,罄冉只覺身體都搖晃了起來,微微用手撫額和那男孩打著商量。   男孩輕輕佻眉,倒也不多言,翻身跳下落在了罄冉身旁。來迴繞著她轉了兩圈,這才在她面前站定。右手在光潔的下巴上輕叩,左手則依舊一上一下扔著那饅頭。   他風一樣的動作鬧得罄冉一陣眼花,暗罵這孩子是不是有多動症,移步靠著高牆,這才咬唇道。   「你的馬我藏在了城外的小樹林裡,我……」   「什麼?你把我的小毛驢弄丟了!你賠我!賠我!」罄冉的話還沒說完,那男孩已經哇哇大叫了起來。   他將手中的饅頭往後一扔,竟撲上來抓住了罄冉的衣袖,那樣子就似生恐她跑掉一般。   他的聲音奇大,罄冉被嚷地一陣頭疼,忙開口道:「停,我再說一遍。馬沒有丟,我藏在了城外樹林。」   「藏?你那是扔好不好!城外的樹林人來人往,還不早沒了!小毛驢跟我兩年了,你得賠我。」男孩再次打斷罄冉的話。   罄冉心知自己理虧,蹙眉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咬唇便低下了頭。   男孩見她不再說話,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便往前拖,一面嚷嚷著:「走!」   罄冉被他拖著走了兩步,彎腰匆忙中撿起地上的饅頭,這才開口道:「去哪裡?」   「去哪裡?當然是出城找小毛驢了!」男孩一面拖著罄冉,一面回頭狠瞪她一眼憤憤說著。   罄冉是好不容易才混進城的,自是不能跟著他再出去。右臂反手一揮,曲肘便向男孩身側頂去,男孩卻也靈敏,馬上鬆開了拽著她胳膊的手,向後退開一步。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出城。」罄冉咬唇說著,面上歉疚連連,卻說的肯定。   「什麼?小丫頭,小小年紀便這般蠻不講理可不好,今天你非要跟小爺出城不可。」男孩一怒,雙眉輕豎,言語間便回身又要來抓罄冉。   罄冉一急,知道男孩武功不錯,揮手便是一掌向他擊去,身影向後急閃,心中只道怎麼也不能讓他抓自己出城。   男孩不想罄冉竟會出手,微微詫異,面上卻毫不慌張,閃身便輕鬆避過了她那一掌。掌風卻帶起他腰際香囊微微擺動,男孩似是不想罄冉小小年紀竟有如此修為,微微挑眉咦了一聲,口中卻大喝。   「你這小丫頭,不光蠻橫,脾氣也這般不好。今日小爺非讓你嘗嘗厲害。」   話語方落,便氣運全身,右足勁點,縱身在高牆上一個翻身,借助勁力向罄冉一掌自高處拍來。   罄冉也斜掠而起,飛身在牆上勁點,躍出丈許,回身之際一腳踹向男孩直追而來的那抹白影。男孩在空中騰躍,躲過她的一腳,穩穩落於牆頭,借力又向罄冉撲來。他的掌風極為強勁,錚然有力,掌勢間竟層疊幻出,映著他寬大的白色衣袖,若流光溢彩般團團飛舞。   罄冉狼狽閃躲,一時間兩道白影在青牆間帶起陣陣風聲。罄冉本就體力不濟,再加上畢竟年幼,學武時日不長,只靠著天賦極好,再加上悟性高這才微有成就。可她擅長的是舞槍,對於拳掌一道卻是不濟,此刻她哪裡是男孩的對手?   躲閃沒一會便被男孩身影變幻間踢中了肩膀,一陣疼痛傳來,她落於地上,退了數步。那男孩似乎並沒有使出全力,只欲制服她,尚未等罄冉穩住身體,他便身影旋轉著再次撲將過來。   罄冉眼見他大力一掌騰空掃來,忙身軀後仰險險避過。回身間卻見男孩右手襲出正要抓她右手手臂,罄冉一驚,閃身相避,左手揮出便要去抓男孩脖頸。   伸出之時才發現手中還握著那個饅頭,微愣之下男孩已經扣住了她的右手,右掌向她左手抓來。罄冉將手中饅頭一扔,立即屈起右手時,左手同時緊扣握住男孩手背,遂即右手變掌向外翻,抓住他的手腕,猛力向前下旋壓他手腕,男孩被迫之下下蹲。   罄冉一個猛力回拉手腕,快速有力,男孩不妨被她扯地身體不穩,而罄冉已經掙脫,退後一步急急道:「你先聽我說,我明日陪你錢還不成嗎?我真不能出城。」   男孩聽她這般說雙眉一豎冷冷道:「你以為什麼都能用錢打發啊?今日非與我出城不可。」   說話間便又飛身而來,這次卻再不與罄冉客氣。掌風竟是凌厲無比,身影擰裹鑽翻,圓活不滯,身隨步動,掌隨身變,步隨掌轉,週身一動無有不動,擰旋走轉似流水,上下翻動如嬌龍向罄冉襲來。   罄冉心下大駭,知道自己不敵,匆忙之際只能向回飛退,連轉身的功夫都沒有。許是退得過急,本就體力不濟,這下正是腳下虛浮,眼前一黑腳底一軟竟向後倒去。   男孩哪裡會想她突然倒下?眼看已是攻至罄冉身前,一掌同時襲出,驚呼一聲想要收掌卻已不及,只能瞪大了眼睛驚呼一聲:「快閃!」   罄冉眼底一黑,聽到他的大吼頭腦木愣,根本無從反應。卻在此時電閃雷鳴般從旁閃出一道光影,白光驚如閃電,帶起罄冉便向一旁滾去。   罄冉只覺後背撞上高牆,一陣疼痛,牙關緊咬這才沒有叫出聲來。眼前仍是黑影重重,恍惚間聽到一聲輕銳之音。   「小小年紀出手未免太過狠辣。」   接著便是一陣打鬥聲傳來,待到眼前清晰,罄冉看見兩道白影在眼前晃動。一道雪白,一道月白,而那月白之影分明便是方才在街上塞給她饅頭的少年。   兩人武功皆是不錯,招式凌厲,兩道掌風均毫無停滯,罄冉只覺恍惚中眼前千重萬影,縱使未曾身在其間,亦能感到掌風迎面,聽那少年方纔之語想來是誤會男孩對自己痛下殺手了。   罄冉一驚忙起身喝道:「都住手!是誤會,別打了。」   她的聲音雖是虛軟,兩人卻已聽得。可似乎兩人都沒有立即停下的打算,不過招式卻不再狠辣,倒似相互較量。   罄冉見此,便靠在牆上抹了把額頭虛汗,只覺層層冷汗向外冒,面色已是蒼白。   那身著月白錦袍的少年身影交錯間望了一眼罄冉,卻是一驚,忙一掌擋過男孩的拳頭,身形翻騰飄然落地:「小兄弟好身手,改日再與你切磋。」   說著便移身來到罄冉身前,扣上了她的右腕。罄冉一驚睜開眼,迎上少年靜淡的面容,竟有些恍惚,呆愣愣地任由他動作。   那白衣男孩見此倒也不再說話,雙手環胸,隨意斜靠牆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望著罄冉蒼白的面容,眸中卻閃過幾分疑惑。   「你到底幾日沒有進食了?怎麼虛弱成這般!」   少年清朗的聲音中帶著分明的薄責,罄冉一愣,隨即蹙眉,輕勾唇角,卻不回答他的問話,將手抽了回來。   「是我的錯,不怨他。」對少年說著,罄冉直起身看向男孩。   「我陪你銀兩不行麼?」   男孩聽了少年的話,見罄冉態度誠懇,倒似真有難言之隱,也不再計較。右腳在牆上一蹬,站直身子挑眉道:「那小毛驢是家父相贈。罷了,我自己出城尋它,只是算你欠我一個人情如何?」   罄冉微愣,繼而點頭道:「好。」   「那就先把名字報上來吧。」男孩卻是一笑,面上頗有幾分趁火打劫的意味。   罄冉又是一愣。名字?本來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一時間竟發現她是個連名字都不再擁有的人,面上浮起一絲恍惚和苦澀。半天才清澀一笑抬頭說了個亦男亦女的名字。   「我叫易青染。青絲的青,織染的染。」   男孩挑眉,重複了一遍,回身將地上的饅頭撿起,拍了兩下上面的灰塵,這才欺身走向罄冉,嘻嘻一笑道。   「剛剛不知你幾日不曾進食,在蒼山我觀你穿的不賴,只當你是翹家出門的貴公子。抱歉了。」   說罷便將饅頭扔了過來,罄冉接過,感激一笑,那男孩便身影一閃消失在了巷子中。   「易青染,後會有期。」   罄冉鬆了一口氣,看向身旁靜立的少年,在他清光浩淼的雙瞳注視下,竟有些不知該如何的無措感。      第一卷 第12章 夜半劫財      少年見罄冉低頭微微蹙著眉頭,卻是一笑。   罄冉聽到輕笑聲抬頭正見他笑容溫和,便如綠蔭枝頭篩碎了金色陽光,有種暖暖的味道,不覺也輕輕一笑。   「謝謝你,不過我得走了,今日恩情來日定報。」   心念此人與相國府有著緊密的關係,而她現在又被通緝,不欲與他深交,輕輕點頭便要轉身而去。   少年唇角勾起淡然一笑,似是發覺了她的刻意疏離,揚聲挑眸:「我聽你的話可沒幾分誠意。」   罄冉聽他的話微微帶著幾分譏誚,今日她又屢次承此人之情,只得暗歎一聲,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少年。   「那依公子之意該當如何?」   「我的意思嘛……這樣吧,你幫我一個忙,今日你我便兩清,如何?」   少年見罄冉轉身,唇角揚起輕笑,便如清風吹過烏雲,讓人眼前一亮。   罄冉不得不承認,他很適合笑。微微一晃,心下苦笑,今日莫名其妙地欠了一屁股人情,真是大難罩頂,小難不斷,處處麻煩。   「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   「你定能做到。我這要求很是簡單,只需小姑娘跟我回府小住幾日便可。」少年眼眸一亮,似有清波流動。   罄冉卻是一驚,心道難道此人竟識破了她的身世?語氣也不免冷冽了起來。   「理由?」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對小丫頭的學識很是欣賞,想邀你回府品詞論詩,並沒有什麼惡意。」少年見罄冉神色有變,眸中閃過幾分詫異。   罄冉也在暗中警覺地查看著少年的神情,見他雙眸和暖,隱隱透著幾分關切和擔憂。這才了然定是他想帶她回府,也好讓她調理身體,又念及兩人未曾相識,這才好意說什麼品詞論詩。   心中一暖,感念他的好意,但是罄冉也知她定不能跟他去李府。那李相國多年為相,老謀深算,雲家之事別說是發生在不遠的蒼山,就是遠在他國,此時怕是他也已經知之甚詳。此時城中已經是陷阱重重,容不得她掉以輕心。且不說李相國態度如何,亦不說她去了李府身份會不會被識破,但是她長得肖似父親的面容有恰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就足夠危險。   這般想著,罄冉心生一歎,盯著少年的眸中閃過些許歉疚,卻毫不猶豫地道:「抱歉,我還有事,不能應你所請。再說我小小年紀哪裡會做什麼詩?方纔那兩句是我從別處聽來的。多謝你的好意了,再見。」   罄冉說罷轉身便快步向巷口走去。那少年見她說得肯定,步伐匆忙,竟是有意相避。眸中閃過幾絲微疑,輕輕蹙眉,雖是不明緣由,卻不再堅持。心下苦笑,暗道他生性淡然,從不刻意與人親近,初次討好一人竟被相避成廝。   少年低頭半響,抬眸間見罄冉身影轉眼已到巷口,無意識間已經啟口。   「鳳瑛。」   他的聲音飄忽傳到罄冉耳際,竟似清風拂過,她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少年身影澄明如鏡,遙遙倒映著天高影淡,幽雅平和似是能洗淨人一身機鋒,只是衣衫輕擺風中,竟似帶著幾分蕭落。   「我的名字,記住了,易青染。」   他的話再次傳來,罄冉這才回神,輕輕點頭,轉身便走出了小巷。   少年望著空蕩的長巷,蹙眉半響才輕聲一歎,似是喃喃說了聲什麼,風一吹消散彌沒,他搖頭一笑大步去出了巷子向李府而去。   罄冉隱在街角見少年遠去,邁步又回到了那條小巷,靠著青牆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地啃著手中的饅頭。許是太久不曾入食,只覺喉嚨又乾又痛,饅頭竟難以吞嚥。   雙眉緊蹙,勉強吞下,腹空許久,一陣反胃湧上,她依在一旁乾嘔半天,眼淚淌了一臉,這才漸漸平息那股難受。   虛軟地靠牆仰望,太陽已經偏移,眼前陣陣發黑。她壓制下心頭的衝動,知道此刻前往西市等於是往槍口上撞,再怎樣心急也得先將身體修養好,摸清楚西市情況再動作。   頭疼陣陣,罄冉想著想著便閉上了眼睛,身體太過疲憊竟在不知不覺中熟睡了過去。   小巷清淨,兩邊皆是高牆,竟無人打攪。罄冉再次醒來已是斜陽西下,慘淡的夕光掛在青牆磚頭,打出一片紅光,血一般令人屏息。   罄冉微移身體,牽扯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渾身如同被車輪重重地碾過,僵痛難耐。雖是睡了一覺頭痛卻越發嚴重,摸上額頭一陣滾燙,竟是發起燒來。   罄冉蹙眉歎息,扶著牆站起身來,心道眼看天色已晚得找個休息的地方才成。客店是不能去的,先別說自己沒錢,縱使有,客店是官兵嚴查之地她也不敢貿然入住。   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當個小賊,打聽下城中富戶,找家名聲不好的,經常欺壓百姓的,進去弄些銀兩再隨便找間房睡上一晚,也用不著虧心。   那李府她是不能去了,別說鳳瑛救過她,就算不曾,想來一國相府也定是高手如雲。只能找一家當地的暴發戶,家中就算有護院功夫也高不了。她既不是找人打架,也沒想偷什麼貴重東西,不被發現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般想著罄冉便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向了大街,這回和上午相反,她只找人多的地方擠。慶城是一座大城,富人自是不少,人也頗多。人一多是非便多,百姓閒來無聊發生一件事一天之內便能傳遍全城。   這些罄冉是深有感觸,從蒼山來慶城的一路她聽到的西市暴屍一事便可佐證。沒花什麼功夫,她便找到了目標。   說來也巧,就在這西街之上,在她下午背靠的高牆之後便有一張府。聽說祖上曾出過一個三品官,想來也不是什麼清廉之人,後來辭官之後做起了錢莊生意,到現在的家主張茂才家底已是頗為殷實,在慶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   錢莊自是會牽扯到放貸一事,這不久前就有一事鬧得滿城風雨,百姓爭相耳語。故事有些惡俗,無非就是一對夫婦欠了張記錢莊的錢,到期卻還不上,恰逢那家婦人頗為幾分美貌,於是便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欺男霸女戲碼。   罄冉對這事沒有多少興趣,她現在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同情別人,為他人鳴不平,她只是需要一個良心上的安慰罷了。   於是月過中天,她便悄然飛身潛進了張府,如同所想,府院之中靜謐一片。唯有府門守著兩個大漢,早已睡得極死,打鼾聲傳出老遠。   臨到此時罄冉才發現這古代有一個好處,主屋好找,不管府院多大,那建造正中的,最為高大的一準是主屋錯不了。   身體發虛,似是下午的傷寒經過入夜冷風又加重了,罄冉只覺腳下也虛浮了起來。再不猶豫,飛身便向高大的主屋飛掠而去,一路順利的讓她都要歡呼。   摸到一間雕花別緻的門前,藉著月光罄冉發現那窗戶上皆糊著青月妝緞,想來定是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居所。   輕輕推了下門,裡面是扣上的。罄冉從懷中取出早準備好的竹籤,伸進門縫沒一會便將門閂起開,推門便閃進了屋。屋外光影一閃,罄冉已是看清外間小桌上尚放有茶具和一碟糕點,她也不急著翻箱倒櫃,一面適應著屋中光線,一面走至桌前取過一塊糕點便填進了嘴中。   吃了兩塊,將剩下的用布抱起放進懷中,這才輕步走向內室。   一張紅木大床,暗紅帳帷垂下將裡面蓋的嚴實。罄冉望向床前小台,上面隱約可見陳列著兩雙鞋子。有男人!罄冉不免微微蹙眉,腳步更加輕淺了起來。   移到梳妝台前,細細翻找了一遍,想來她是找對了地方。首飾不少,天光太暗雖是看不清成色,不過她本也沒打算弄多少寶貝,只要夠她使用也就罷了。   將那些首飾用外屋扯來的桌布包裹,罄冉再不多留,閃身便出了屋子。剛到院子,正欲回身將房門關上,卻是一聲驚叫刺破了黑夜。   「啊!有賊啊!快抓賊!快來人啊!」   那聲音來的極為突然,而且就響在耳邊,直嚇了罄冉一跳。待她反應過來,那清亮高拔的聲音已是又喊了幾聲,吵得她耳朵一陣發麻。   「抓賊!抓小賊!」   那聲音繼續聒噪響徹,竟不曾遠去。罄冉趕忙回身,惡狠狠地瞪向發聲之處。   便是在一步開外的屋簷上吊著一個身影,白衣在月光下越發閃眼,映著天際一彎明月竟有些無拘無束,月帶逍遙之感,如果不是那可惡的叫聲罄冉一定會稱讚一聲,好風采。   「嘻嘻,小青妹,偷東西不好吧?」   那人見罄冉兩眼圓瞪盯著他,倒掛的面上一雙烏黑靈動的眸子骨碌一轉,發出機敏的微彩。嘴巴裂地老大,直露出兩排白牙,那樣子竟是說不出的無辜。   此時屋中已經傳出跌跌撞撞的聲響,罄冉一驚。而院子裡也開始喧鬧起來,幾個家丁亦是衣衫不整地揮舞著手中長棍奔過月門向著這邊跑來。   「該死!」罄冉低咒。      第一卷 第13章 所謂攪局      此時便是傻子也知道得趕緊跑,罄冉也懶得再跟那笑的可惡的男孩計較,縱身便要向院角高牆跑。   突然身後傳來一股勁風,她身子匆忙向欄杆處急閃,躲過身後一記掌風。回頭間耳邊再次響起那可惡的聲音。   「你們快點啊,再不來這女賊可要跑了!小爺先替你們留住她哦。」男孩嬉笑著回頭向月門處奔來的大漢嚷著。   罄冉恨得牙癢癢,一言不發地怒瞪他一眼,再不多做停留,仰身翻轉在迴廊欄杆上一蹬,借力便要往房頂跳去。   右手剛抓住屋簷,腳下卻是一沉,低頭又是那雙晶亮的眼眸眨巴著。   「青妹別急著走啊。」   罄冉簡直想一腳踹開他可惡的笑臉,而她也確實這麼做了,左手將包袱往屋頂一仍,空出手來也抓住了屋簷。雙臂交錯一個使力,身體便旋轉了起來,右腳飛快踹向男孩胸口。   男孩一手抓著她的腳,她身體一轉,他亦跟著前傾,迎面罄冉的腳已經飛來,他只得鬆開手身體向後仰去。罄冉已是趁機飛身上了房頂,撿起地上包袱便要往夜色中沖。   眼前白影卻如同噩夢般再次閃過,男孩又一次擋在了身前。   罄冉嘴角緊抿,耳聽院中動靜越來越大,幾乎已到了近前屋簷下,望著男孩皎月下姣好的眉眼怒從心生,渾身發抖。   「你到底要怎樣?」   「嘻嘻,我能怎樣,我要是不攬著青妹會被他們當成是你同夥的。青妹別生氣嘛,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耽誤青妹發財,只是君子愛財又道,雖說青妹不是君子,可也不能……」   男孩嬉笑著,似乎很是享受罄冉怒目圓瞪的樣子,她只問一句他卻嗚喱哇啦答個不停,答非所問,沒一句重點。見罄冉面色變得更加陰沉,卻反而越發興奮了起來,語速更快,眉彩飛揚。   眼見已有兩個大漢吆喝著跳上房來,罄冉這才從男孩的口水炮轟中反映過來,低咒一聲。當下再不跟他囉嗦,將手中包袱往背後一綁,凌空跳起,右手急出,揮掌擊上。   「哎呀,青妹,我還沒說完呢。你這樣打斷我很沒禮貌哦。」男孩一面繼續說著,一面側身一閃。飛快地抓住了罄冉伸出的右手,另一隻手也不慢,快速襲向她胸前繫著的包裹。   罄冉聽他一口一個青妹,直想破口大罵。身體向後一仰,躲過他抓來的手,飛身側翻,借勢而起一腳踹向男孩一口白牙。身後的喊聲已到近前,她眉頭緊鎖,心道完蛋。   「真狠心,小爺的臉這般討喜,踢壞了就不好了。」男孩說著竟主動鬆開了手,向後急退幾步,還一臉驚嚇般用手使勁拍打著胸口。   「嚇死了,嚇死了,幸虧小爺躲的快。」   罄冉一愣,那一腳憑男孩的武功一定是躲的過的,卻不知他為何鬆手。餘光一閃,罄冉迅速向右側翻身躲過一刀。卻是張府的護院已經有兩個大漢到了近前。   「喂,這女娃娃極為厲害,小爺不幫你們了哦,你們可要小心啊。」男孩說著竟閒閒走了幾步在屋脊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得起勁。   罄冉知道她若是不出狠招,一會兒上來的人越多,她越難以脫身。要是被抓去官府,那便別想活著出來。思慮間已是招招狠辣,雖是個小娃娃,但畢竟武功路數正統,而兩個護院卻只是普通身手。   再加上他們似乎沒有跟小孩子打鬥的經驗,罄冉身小卻異常靈敏,一時間竟也無法將其捉住,只能拖延她逃跑而已。   突然罄冉瞅準時機,飛身一跳,抓住揮刀而來大漢的右腕,一個旋轉只聽卡嚓一聲他慘叫著手中長刀鬆手。罄冉接過,在屋頂一個翻滾,揮刀便掃向另一大漢的雙腿。那大漢聽到慘叫,見同伴痛吟著彎腰,不想小小孩童卻有如此身手,正吃驚間罄冉的刀已經揮到。他驚得低頭瞪大了眼眸,竟是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只聽一聲輕響,罄冉揮出的刀楞生生被打偏了方向,那大漢已經回神退開數步,一臉蒼白。   「丫頭,這可不好,會死人的。」   打偏她刀身的是一片青瓦,誰人所為罄冉便是用腳趾頭也能想到。不再多思,見又有數人上了房頂,罄冉御氣便要再逃。然而青瓦再至,正打在身前,她不得不躲閃著。男孩玩得不亦樂乎,不斷從身旁翻起青瓦執向罄冉,一面還嚷嚷著。   「左邊,右邊,這片扔你頭頂。」   耳邊是男孩聒噪的聲音,瞬時間青瓦如同落花在身旁翻飛。罄冉還憂慮著那幾個又上了屋頂的護遠,一陣陣頭疼傳來,直欲發瘋。   「腳下。」   耳邊又傳來喊聲,罄冉直覺抬腳,胸口卻是一疼,一塊瓦打在身前落於地上碎成兩塊。   「哎呀,上當了。再來,頭頂。」男孩歡笑著,又扔出一塊青瓦。   罄冉一驚,忙凝神躲閃,可卻驚異的發現這次男孩扔偏了。正微疑間,一聲慘叫從身下傳來。她側身再次躲過新衝上的護院揮來的一棒,回身間卻見一名護院正趴在她方纔所站身後的屋簷上,手中一把刀明晃晃發著光。而那人卻捂著眼睛慘呼著,月光下有殷紅的液體從他手縫間流出。   罄冉一陣心驚,恍然明瞭,方才要不是男孩那一瓦怕是她要挨上一刀了。想不明白男孩到底什麼意思,罄冉被六七個漢子圍著,已經分神不得。   揮動著手中大刀,她運用絕好的輕功,來回抵擋著,卻聽屋簷下吵吵嚷嚷。   「快,蠢貨,快上去把那小賊給老爺我抓下來。他娘的,抓不到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罄冉一陣心驚,現在她便脫身不得,再有人上來她怕是只能束手就擒了。心頭焦慮,動作間難免受到影響,彎腰躲過一拳,卻眼見一棒飛來正掃向她的腳,欲跳起頭頂卻一陣陰寒。她趕忙反手向上,光的一聲用刀擋去一擊。   正等待著腳下一棒,消停了半天的男孩卻突然又執來一片青瓦。那瓦片擊在木棒上非但沒有碎裂,竟生生將木棒打斷。   「哎呀,雖說小娃娃是個女賊,可你們這麼多大漢圍攻她一個好像不太好哦。」   男孩那一瓦雖是讓罄冉少受皮肉之苦,可背上一輕,卻是一人揮刀刺破了她身後的包裹。叮叮噹噹首飾落了一地,紛紛向屋下滾去。月光下首飾散發著光澤,罄冉望著一陣心疼,暗歎,今晚白忙活了。   「哎呀,小丫頭拿了不少東西嘛。」男孩見此驚呼著,雙眸放光盯向沒有滾落屋下的兩支金簪,霍然站了起來。      第一卷 第14章 初識四郎      爬上房頂的人越來越多,罄冉已是招架地極為狼狽,來回躲閃著,只欲找準機會早些脫逃才是上策。   身上早已出了一身汗,冷風一吹倒是感覺比方才清醒了不少。她一面應付著不斷衝上的家丁,一面還用餘光注意著屋脊上的那抹白影,生怕那可惡的男孩再做出什麼來。   「哎呀,小丫頭拿了不少好東西嘛。」   罄冉只聽那男孩驚呼一聲竟站了起來,她正欲留意,卻只覺一陣清風拂來,帶起月影重重。她眼前一晃,已有一道白影從眼前穿插而過,一聲龍吟,白光乍見。   待眾人回過神,那男孩已和一道灰色身影交纏在了一起。   「冷大俠來了,冷大俠來了。」   「冷大俠,快將這兩個小賊抓住!」   院子中傳來一陣喧囂之聲,罄冉一時不明所以,只覺身旁的十來個護院似有分神,忙手腳並用,揮刀砍上一人肩膀,一腳踢中一人小腹,身體輕縱飛身而出。   「死丫頭,小爺幫你,你怎麼忘恩負義,棄我不顧?」   一聲清喝傳來,罄冉只覺一物斜斜飛來,翻身避過,那東西險險擦過耳垂砸在房瓦上,骨碌碌滾下了地,赫然是一隻蘋果。   這一陣耽擱,她已是脫身不得,被人再次纏住。心頭急怒,一面揮刀抵擋著,一面分神去看那男孩。現在她算知道了,這小混蛋分明就是來攪局的,她跑他便擋,她有危險他便幫,氣煞人了。   男孩似乎感受到她偶爾掃來的目光,交手之際還嘻嘻一笑:「這人好厲害,我替你擋擋哦,不用太感謝,小爺最見不慣以多欺少。」   言罷旋身右足蹬上一個棵高樹,身形在空中如鯉魚勁躍,轉騰間躲過那灰衣人的一劍,手中長劍毅然射出,寒光似流星一瞬向那灰衣逼去。   罄冉回身之際看得清楚,不免一陣心驚,不想這混蛋竟有一身如此好的劍術。看來下午他倒是對自己手下留情了,不然就方纔他刺灰衣人那一劍便夠她死幾次的。   劍光凌厲,灰衣人險險避過要害,腳下一滯,氣息一亂竟直直跌倒在地,捂著湧出鮮血的左臂。   「冷大俠!」   「冷大俠受傷了!」   院中一陣慌亂,圍著罄冉的眾人也是一亂,似乎有些膽怯,竟齊齊退後幾步愣在當場。   「哈哈,這樣也敢稱大俠?哎,這麼大年紀了怎麼就沒點自知之明呢。」男孩坐在樹枝間,來回晃蕩著雙腿,白衣飄蕩,一臉嘲諷。   罄冉本欲再次趁亂逃走,可轉念又覺那男孩定會阻攔。他的武功比她高太多,想要攔她去路輕而易舉,知道他對自己算不上惡意,便就無奈地呆著原處觀望。   那被稱為冷大俠的灰衣人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此刻被一個錦衣大胖子扶著,一臉蒼白地瞪著樹枝上譏誚連連的男孩,表情似有幾分震驚。   「怎麼?嚇破膽了?」男孩似是很得意,面上浮現出幾分不屑,冷冷地撇了眼那灰衣人。   「四……你是四……」灰衣人被他盯著,竟是一抖。   「死什麼死?你怕死啊?嘻嘻,跪下來磕幾個頭小爺便繞你。」男孩打斷灰衣人的話,面上又帶上了那副嬉笑神情,樣子便似個被父母驕縱的孩子。   罄冉只覺男孩和那灰衣人之間似乎有著什麼奇異的暗流,方才灰衣人的表情分明就是認識男孩,而且似乎相當懼怕男孩。似乎那灰衣人在眾人心目中很有威信,見他幾下被男孩打敗,眾人竟愣在當場,一時間院中屋頂皆是靜謐,這一翻情景太過奇怪,罄冉不免輕輕佻眉。   「你,你……」灰衣人聽到男孩這般說竟是生生噴出一口血來。   「嘖嘖,算了,算了。瞧把你嚇的,可別嚇死了,小爺還得跟著倒霉。那個,你,對,張家胖子,小爺剛從京城過來,這個狗屁冷大俠跟京城通緝文書上的人怎麼長的那麼像呢。你是不是窩藏朝廷罪犯了,這可是大罪啊?」   男孩輕轉手腕,把玩著手中的寒劍,輕飄飄的話卻讓那張老爺嚇得往後一倒,放開了扶著灰衣人的手。   「哎呀,怎麼也嚇成這樣?看來被小爺說中了!哈哈,胖子,你不用擔心,小爺不會去告發你的。我這妹子實在調皮,有得罪張老爺的還請海涵,我這就帶她回去了。」   男孩的話還沒說完,已是身影一閃到了罄冉身邊,她尚未反應已被他親暱地拉住了手。   男孩扯著她便欲轉身,那張胖子竟是愣愣地沒有反應。罄冉也是一陣恍惚,只覺眼前跟放電影一樣,極度不真實,一會兒一個鏡頭晃的她眼花。   男孩剛走兩步卻突然轉過身來,罄冉不妨差點沒撞到他,蹙眉抬頭正見他低頭看來,眼眸漆黑宛若明鏡,他沖罄冉眨巴了兩下眼睛看向那張胖子,面容若有所思。   「壞了,張老爺,我和妹妹盤纏好像不太夠了,這一路前去京城,路途遙遙,真要走投無路,說不定小爺我一衝動就去府衙告發點事,官府的賞銀雖是不多,可這……」   「快,快,給這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取些銀兩來。」張府的老爺張茂才聽他這般說,一愣之下已是恢復神思,忙嚷嚷著踹了身旁小廝一眼。   沒一會一袋銀子便被扔上了房頂,男孩墊了墊,似乎覺得有些少了,面容一跨,撇撇嘴:「張老爺,不是我說,你們張府老少就值這麼點錢?」   「蠢材!小公子稍等,我這就去取,這就去。」張茂才怒氣沖沖地又踹那小廝一腳,轉身似乎想起什麼,回身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忙讓人送了上來。   男孩這才眉開眼笑,抓著罄冉的手輕輕一扯,見她望過來,極為得意地笑著揚了揚手中銀票:「青妹,還不快謝謝張老爺,這下咱們可不用挨餓去京城了。」   罄冉被他絢爛的笑氣地胸口直堵,懶得理他,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心頭氣惱,腳下難免有些重,踩得瓦片直響。   「嘿嘿,我家妹子脾氣不好,張老爺見諒。老爺您如此慷慨,小爺我從京都回來一定來拜謝。青妹,等等兄長哦。」   聽到男孩的話,罄冉回頭極為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張茂才,果見他面上笑容一僵。眼光瞄到那依舊坐在地上的灰衣人,罄冉心中疑惑重重。卻不知這男孩是何來歷,有和灰衣人有何牽扯,竟能將他嚇成這樣。   男孩的腳步聲接近,罄冉再不多看,飛身縱起便向黑夜衝去。   罄冉的輕功本就不及男孩,現在身上又極度虛脫,哪裡撇的開,幾下就被男孩追上。   「青妹等等我啊,走那麼快做什麼。小爺我方才救你與危難,做人不可以這麼不厚道的,起碼要謝謝我嘛。不說用銀兩謝了,親個總是可以的吧。」男孩吵吵嚷嚷亦步亦趨地跟上罄冉,濃密的睫毛眨巴著將姣好的臉湊到她的面前,一副等著她親的陶醉樣。   罄冉簡直不相信這世上有如此厚顏之人,要不是他她用得著跟人打一架嘛?要不是他攪局,她現在早抱著那些首飾找到安身之處了。氣憤地伸手推開男孩月光下閃著淡淡光輝的臉,他竟沒有躲開,被罄冉推得一個踉蹌。   觸手柔軟而溫暖,罄冉不免暗罵,果真是富貴人家的嬌公子,絲毫沒有同情心,就知道瞎胡鬧,可惡的混蛋。一面暗罵一面疾步往前走,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時長時短,莫名一陣難過,只覺事事不順,心中湧動著煩躁。照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將父母的屍首取回。   「青妹,別走啊。怎麼生氣了?我搶的銀兩全分你還不行嗎?來,給哥哥笑個。」男孩踉蹌追上罄冉,扯住她的衣袖竟是不放。   「別叫我青妹,我不認識你。」罄冉甩脫他,扭頭就走。只道,她的功夫沒有男孩好,拿他也沒任何辦法,只希望他別在耳邊吵吵就好。她認了,算她今晚倒霉還不成。   男孩卻不讓她清淨,再次撲了上來,一臉驚惶:「分你銀子都不行?難道你要那幾張銀票?」   見罄冉一臉冷漠繞道而行,他一個咬牙上前一步:「我分你一張還不行嘛,給,這下總該笑笑了吧。」   「走開!」   「兩張?」   「三張都給你可以了吧?」   罄冉被他纏得氣不打一處來,方才從護院手中搶來的刀想也不想便抬臂扔出。那成想那男孩竟是瞪大了眼睛,躲都不躲,啊得一聲大叫,刀光一閃從他頭頂飛過,堪堪削散了他的髮帶,長髮揮灑而下。那刀插入街旁一家木門之上,顫巍巍搖擺不停。   男孩兩眼一翻,身子一軟,竟直愣愣倒了下去。   罄冉詫異地瞪著他,半天都不見他動上一動,竟似真的被嚇暈了。心中雖是詫異,可方才男孩面上表情太過真實,她心道難道是自己出手太突然?蹙眉蹲了下去,拍著男孩的臉頰氣惱道。   「我知道你是裝的,快點給我起來。」   「混蛋,快起來。」   「嘻嘻,我不叫混蛋,青妹叫我四郎吧,小哥我排行老四,爹娘都叫我小四。」男孩猛然睜開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閃如辰星。   罄冉見他這般,暗罵自己沒用,被個小孩戲弄地團團轉。毫不客氣地一腳踹上,在男孩白衣上留下一個黑腳印,起身扭轉抬步就走。   可能是方才一翻動作太耗心力,她本就發著燒,這才猛然起身,只覺一陣昏天暗地,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男孩見罄冉起身便走,正低頭撐地而起,那預料她會突然倒下?不及反應罄冉已是倒在了他半起的身上,直砸地他撐在地上的手一歪,漂亮的側臉狠狠撞在了地上。   「啊!小爺毀容了!」      第一卷 第15章 各自神傷      不知從那裡蕩來一片黑雲將皎月遮住,頓時頭頂的蒼穹漆黑如墨,僅餘的幾點寒星若隱若現。   那自稱四郎的男孩被罄冉砸到,慘叫一聲便閉眼趴在了地上,半響不見身上女孩有絲毫反應,他這才覺出不妙來。翻身推開罄冉,些微的光影下女孩衣著襤褸,纖瘦的小身體瑟瑟發抖,臉頰卻微微泛著紅暈,觸手滾燙。   「哎呦,發燒了。真是,還有比小爺還厚臉皮的,方纔還冷面相加,現在就把自己賴給小爺。罷了,罷了,看在小丫頭還有點意思的份上,小爺就再幫你一回吧。」四郎說罷,翻身蹲在罄冉身邊,扯住她的胳膊就要往背上甩。   突然他嘻嘻一笑,櫻紅的小嘴嘟了下,用雪白的衣袖給罄冉使勁擦了兩把臉,俯身便在她通紅的側臉上親了兩口,響聲在空蕩的街上久久不去。   他似乎很得意,哈哈一笑,這才背上罄冉向街頭走去,嘴裡還唸唸有詞。   四郎帶著罄冉沒走多遠便停了下來,抬眸撇了一眼,入目是一家大戶。高階紅瓦,朱紅大門前兩隻大燈籠晃晃悠悠地透著富貴。四郎嘻嘻一笑拍了拍罄冉垂在身前的胳膊。   「張胖子還真聽話,果真沒敢追來。咱們不走了,今晚就住這……哦,馬府。真是,沒事字燙那麼金做什麼,都晃花小爺的眼了。」   四郎一面說著一面背著罄冉便繞著馬府向東面走,沒一會再次停下,張開鼻翼聞了聞開心一笑,縱身在高牆上一踏便落於院內。   這種半夜光顧他人府邸的事情他顯然很熟悉,沒一會就給他找到一間無人的房間。屋中很簡陋,一張小木桌,一個衣櫃,被褥疊放整齊,倒是乾淨,想來是休假下人用的房間。   四郎將罄冉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閃身便出了房。沒一會不知從哪裡弄來一盆火紅的炭火,往床邊的地上一扔,也不看罄冉一眼便又出了房。他直直走向躍牆那處,從懷中摸出一根鐵絲沒一會便打開面前的門鎖推門而入。眉眼一揚,輕笑一聲。   「哈哈,我就說這裡是灶間嘛。」   罄冉置身在一片火海之中,火熱火熱,可她眼前卻是無邊的黑暗。她一個人孤獨地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身後是席捲而來的熱浪,大火蔓延而來追得她筋疲力竭,她大聲嘶喊,爹爹,娘親,姐姐,還有靖炎,你們都去了哪裡。就在她再也跑不動,茫然四顧時,幾雙溫暖的手伸了過來,她看到父母,姐姐,白叔叔還有靖炎,他們溫柔地衝她笑。   他們拉著她一起跑,火越來越小,她咯咯笑著仿似要飛起來一般,突然他們不再圍著她,他們面容痛苦地不斷往後退,她驚恐地伸手,拚命亂跑,可怎麼也抓不住他們任何一個。四周變得空空蕩蕩,她置身在潔白的雲層,可這迷茫的世界卻再也不見了她的親人,她急得大哭,聲嘶力竭地呼喊,大火再次席捲而來……   「爹,娘,別走!別丟下冉冉,別走……」   四郎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藥,還沒進屋便聽到了罄冉的呼叫,他眉頭一挑,閃進屋中,將口中啃著的雞腿隨口吐在地上。端著藥便來到了床前,看著暈迷之中還不斷淌出淚水的小女孩,心頭一酸。   雖是黑暗中,他也可看見她那長長細細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上面浮著一層水光,淚水不斷淌下,打濕了面頰。她睡得極為不安穩,不斷伸手在空中亂抓,似是想抓到些什麼才能安心。   「姐,快,快跑!」   見罄冉再次伸出雙手,四郎身子一閃便讓她抓住了胳膊。俯身在床邊坐下,見她緊緊抱著他的手臂,得意一笑。   「丫頭,這回可是你求小爺的。」   言罷昂頭就這碗喝了一大口黑藥湯俯身便封上了罄冉的唇,將苦藥給她一點點灌進去,手腕一翻那藥碗便在空中劃過弧度,在桌上放定。   他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嘴,嘻嘻一笑:「你看,我給你灌藥,可你拉著我的手不放。一隻手可沒辦法餵你喝藥,所以小爺只能用嘴咯,聰明吧?青妹好好休息,小爺還有事,一會再回來陪你哦。」   說罷便起身,可罄冉死死拽著他的右臂竟是不放,他俯身得意一笑:「這麼捨不得我走,怎麼辦,小爺……」   「靖炎……」罄冉模模糊糊中似乎又看到白靖炎嬉笑纏鬧著她,這次她一點都不討厭,開心地撲上去和他一起笑著。   她的夢語打斷四郎得意的話,四郎眉頭一揚,懶懶道:「沒良心的死丫頭。」   說罷狠狠抽出手臂,沖伸手亂抓的罄冉扮了個鬼臉,將衣櫃打開找了件黑色的衣服套在了身上。那衣服顯然是中年婦人穿的,豈會合身?他只微微蹙了下眉,撕拉幾聲將礙手礙腳的地方扯破,勉強蓋住身下的白衣,踏步便出了房。   縱身一閃小小的身影便沒入了暗夜之中,他來到不遠的一處民居外,找了棵高大的樹,藏身樹枝間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那院子悄悄出來一個人影,動作間頗有幾分鬼祟。出了門便縱身向城西而去,輕功卻是不錯。   樹上的四郎聽到動靜卻沒有立刻睜開眼睛,只是紅唇一抿閃過一絲譏誚。待那身影在街角消失他才豁然睜開眼睛飛身跟上,心中暗道一聲蠢材。   四郎不緊不慢地跟著那人,穿過半個慶城,那人停在一高階紅燈,門前鎮獅的府邸前。來回望了幾下,見無人注意這才慌慌張張跑上了高階,府邸前赫然有一隊士兵把守,那人似乎很急切和士兵爭討著什麼。過了半天,那士兵非但沒有放行,竟是被他惹惱,拔劍相向,那人似是極為無奈,又徘徊一陣這才轉身。   高府屋簷上的明燈一照,那黑色斗篷之下的人赫然便是方才張府被四郎嚇壞的冷大俠。   四郎隱在暗處見他被士兵驅趕,灰溜溜而去,晶眸閃過諷刺。閃身挨近府邸,繞到後門,高牆後不時傳來腳步聲,顯然是有兵勇巡邏,守衛竟是極為森嚴。四郎等了一會,見無可乘之機,再次縱身閃入暗夜。   沒一會手中扯著一根細線回來,再次在側牆下落座。   過了一會只聽門中傳來喧嘩,正是守門兵勇交接之時。他眸光一亮,手中細線一扯,對面不遠的樹上傳來一陣巨響。四郎飛快將手中細繩收好放進懷中,門已是打開,一隊守衛招呼著同伴跑出衝著那樹跑了過去。   正巧一隊巡邏士兵過來,也嚷嚷著跟了過去。趁門前一陣喧嘩之際,四郎運起輕功,悄悄從府邸東南角翻牆而入,輕輕落在院內,衝著後門處吐了吐舌頭,迅速找到一個隱蔽的樹叢蹲了下來。   慢慢看清周圍的環境,只覺府邸亭台樓閣佈置還算精巧,許是靠近後門,燈光甚為昏暗,照得院內黑影幢幢,院內不時有小隊官兵巡邏,倒是透出幾分威嚴來。   觀望了一會,他小心避過幾隊官兵,向顯是正院大屋的方向潛去。正院高堂倒是極為氣派,四郎撇嘴。   「不愧是城守府宅。」   潛伏了一陣見正屋顯然無哨兵值守,屋內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想來是有人在屋中密談,這才撤去了侍衛。   四郎凝神靜聽,竟是什麼也聽不清楚,見那正屋東首窗外因為不遠處就是假山,光線極暗,可以藏身。他提起真氣,收斂全身氣息,屏住呼吸,從門前迅速閃身竄過,滾到了那處暗影,凝神細聽屋內動靜。   「如此咱們以後便是一家人了。」   「哈哈,承蒙三皇子,秦妃娘娘看得起在下。承蒙曲大人提點,以後還請大人在三皇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才是。」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四郎雙目微瞇,輕勾唇角,面容竟是充滿殘酷意味。   「那是自然,慶城是南境大城,又是要塞重關,海大人手掌慶城兵馬,三皇子可是早就盼之殷殷了。以後我曲東平也要多多仰仗大人啊。」   屋中再次傳來一陣大笑,四郎不耐地蹙眉。   「哈哈,曲大人這次在慶城怕也呆不了多久,下官這幾日定要盡到地主之誼的,來來吃菜。」   「這次這差事本已辦妥,哪知那雲藝竟有同夥。本官就不信這兩日西市暴屍引不出他們!」   「大人真是為皇上操勞有佳啊。」   「哈哈,斬草除根,本大人也是皇命難違,皇上將差事交由本官,那是皇恩浩蕩,豈有不恪守完成的道理。等本官抓到那雲藝的小女兒雲罄冉,這差事就算辦好了。」   雲藝?雲罄冉?四郎眸中閃過幾分饒有趣味的沉思,不耐再聽屋中交談。閃身到後堂,用指戳破窗紙向裡觀望。   隱約可見外室執杯諂笑之人,他雙眸閃過迷濛清冷的暗波,眼光一轉瞬間凝結。目光落在內室書房牆角籐木架上掛著的一副盔甲上身子一僵,久久不動。雙拳緊握,半響才壓制住心頭的衝動。   深深呼出一口氣,輕輕靠近內室窗戶,推動了下眸光一亮。唇邊浮起一笑,閃身便鑽進了不遠處的翠嶂之中,怪石崚嶒,石間隱有槿柘樹木,他在其間落座,靜靜等候著。   許久那屋中的兩人似是吃喝夠了,丫鬟魚貫進入,攙扶著兩人踉踉蹌蹌起身。四郎見機不可失,身影如鬼魅在夜空一劃,閃身便從小窗滾落進內室。飛快從籐木架上卸下那套金甲,找了塊桌布裹好背在身上。趁著侍衛尚未歸位之際,施展輕功飛快地沿著來路躲過巡邏士兵出了城守府。   等他再次回到馬府的小屋,已是天光近亮,而罄冉卻已不在,床上被褥疊放齊整。屋中只剩一盆炭火發著殘留的餘光。   四郎似乎也不介意,撇撇嘴罵了一聲死丫頭便將身後巨大的包袱卸下放在了桌上。   手指微抖著觸上包裹,兩行清淚無聲滑過,向來嬉笑輕狂的面上竟是說不出的寥落神傷。   「爹,您的金甲小四尋回來了……」      第一卷 第16章 挑起禍端      黑雲遮月,後半夜突然變了天,寒風漫野。這樣的天氣連打更人都偷起懶來,遠遠傳來幾聲鳴響,卻沒有了叫更聲。   罄冉獨自走在空蕩的街頭,緊緊裹著身上衣服,可寬大而不合身的衣服仍是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寒意四處襲來。   四郎走了沒多久她便被無處不在的驚恐糾醒,那種毫無安全感的驚恐甚至連夢中都不願讓她稍縱歇息。這種無處可去的悲涼感和身體的極度疲倦讓她幾欲趴下。   猙獰夜色下,空曠的街道便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隨時準備噬人吞骨。罄冉撫了一把額頭的虛汗,扶著牆喘息幾口。並不是她不想呆在那馬府,只是那四郎絕非普通人,她分不清敵友。這個時候她就似一隻刺蝟,警惕著周圍的一切,只求活下去。   對,活下去!無論如何,她都要活下去,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她做。倘若此刻倒下,縱使死,她也會不甘。縱使死,她也無臉去見至親之人。   罄冉深吸一口氣,抬起倔強的小臉,睜著被高溫燙得微紅的雙目再次踏上漆黑的長街。藉著微光她在城中東拐西橫地走著,穿過數處街巷,毫無目的。一個時辰後她尋到了一處似是官宦之家的大宅,見宅外宅內皆是一片漆黑,她雙眸一亮。   從後院處翻牆而入,細聽片刻,院內毫無聲息。藉著微光依稀可見院中雜草橫生,一張青石小桌上早已灰塵便布,想來這處是大戶人家廢棄的院子。   雖是這般想著,罄冉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來回循著東西院檢查了一遍,見確實無人這才摸進一間似是女眷居住的屋子。衣櫃裡尚有丟棄的細軟,她找了些裹住身體便在床上靠牆休息了起來。   身上的疲累令她很快就沉入了夢境,再次睜開眼已是天光見亮。也不知是不是四郎給她灌的藥起了效,她竟好了不少,頭腦也清晰了。從懷中摸出張府帶出的糕點用下,只覺身上也有力氣了許多。舒了一口氣,罄冉也不急著行動,只靜靜坐著蹙眉思索。   四郎走的時候倒是把從張府搶來的銀兩和銀票都留在了她身上,卻不知是何故。醒來時胃口的苦意,屋中的火盆,身上的棉被讓她感覺很溫暖,現在想來那自稱四郎的男孩倒也不算可惡。   甩甩頭不再多想,管他可惡不可惡,以後都不再跟她有任何關係了。   思索了下自己需要的東西,罄冉不再遲疑,清晨的陽光透過微破的窗紗打進屋中,她四下打量,發現這屋中佈置極為清雅,雖是廢棄東西東倒西歪,顯得雜亂,倒還能看出原來的精美。   她推開衣櫃,見櫃中尚有破舊衣物,雖是樣子有些過時,花色微顯暗淡,可皆是美繡錦緞,比起普通百姓穿的已是極好。   心中微喜,她推門而出,小心地在各間屋中翻找了起來。最後總算給她找到了幾件府中小男孩穿的衣物,挑了件還算合身的換上,對鏡整理好頭髮,她凝望著銅鏡中那張蒼白的小臉,一股愴涼的熱血直湧心頭。   爹,娘,女兒一定想辦法讓你們入土為安。   再不多望一眼,她踏步而出,仔細聆聽了街上的動靜,這才翻牆而出。早市方開,街上倒也熱鬧。罄冉不敢冒然出去,隱在小巷中觀察許久,不見有絲毫異常,這才步上街頭。想來昨晚那張茂才還真被四郎震住了,竟沒有報官嗎?   這日罄冉只到藥鋪看了病,打聽了一些事,買了些需要的東西送回廢院。熬藥服下,其他的時間她都混在茶樓,一日下來倒是對慶州城有了不少瞭解。天尚未黑,她便早早回到了昨日呆的廢院子。   白天時她便發現這院子倒並非無人看管,有個老伯住在前院,因為院中已沒有貴重東西,他倒也不會到後院查看。   院子不小,罄冉晚上見老伯房中燈熄滅便回到了後院。她直接摸進了白日便留意到的一間屋子,點燃燭火,收拾好桌案,便將買好的筆墨紙張拿出,忙活了起來。   子時她帶著寫好的紙張,提著早已準備妥當的東西悄悄出了廢院。遊走大街小巷,小心地將寫好的紙張貼得滿街都是。從廢院所處的北街一直行到慶城最南,直到最後一張紙被貼上這才舒了一口氣。   白色的紙在月光下隱隱發出亮光,閃動著令人心寒的溫度,罄冉唇邊浮上冷笑。再不多做停留,施展輕功消失在了街頭。   翌日罄冉早早便來到了街頭,望著不遠處街頭擁擠的人群,唇角揚起輕笑,一蹦一跳便跑了過去。她的個頭矮,看不到人群前面的情景,只聽一個微帶蒼老的聲音正朗朗念著。   「戰國紛紛交相攻,狼煙滾滾戰七雄。   兵鋒刀利弓滿盈,席捲須待良將擎。   徽州異人閬縣出,少年便作熊羆行。   先帝號之飛雲侯,天下聞之如喪膽。   為報君國意方躊,鳥盡弓藏烹功侯。   古來功高招讒言,蒙山蒼嶺歎鬼仇。   世人憐之淚滂沱,今我念之心洪波。   中州良將復幾多,奪命銀槍不復見。」此處都是普通的百姓,認字的人並不多,那人一念完,便有一人喊了起來。   「林伯,這什麼意思啊?那句先帝號之飛雲侯,老朱我是聽懂了。那不是說的咱的飛雲侯雲藝雲將軍嗎?」   「是啊,是啊,林伯是不是雲將軍又打勝仗了?」   「不對啊,雲將軍不是辭官歸隱了嗎?」   眾人一時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了起來,罄冉緊緊咬著牙關,心頭劇跳,忍住眼淚裝做茫然。卻聽一個高亮的聲音喊道。   「大家別吵了,聽林伯怎麼說。我牛二子雖說沒念過書,可聽這幾句詩怎麼也不像好話啊。那句鳥盡弓藏烹功侯,好多戲詞裡都有,可不是什麼好詞啊。」   「是啊,是啊。那句蒙山蒼嶺歎鬼仇是什麼意思啊?我也聽著不吉利。」   「林大伯,你快跟大家說說,是不是咱雲將軍出什麼事了啊?」   眾人的聲音中難免帶著些焦慮和擔憂,罄冉聽著只覺一陣絞心般的疼痛。趕忙低頭拭去了淚水,心中暗道,爹爹,您都看到了嗎?您一心為國,南征北戰,為這戰國守護一片安寧,百姓們終是沒有忘記您,他們都記在心間呢……   「這,我……鄉親們,既然大家要我講,那我林河工就直言了。這『為報君國意方躊,鳥盡弓藏烹功侯。古來功高招讒言,蒙山蒼嶺歎鬼仇。』正是說皇上聽信讒言,將雲將軍殺死在了蒙山蒼嶺,還有這最後一句『奪命銀槍不復見』也是說……」   「怎麼可能啊?皇上怎麼會殺雲將軍!林伯你要不懂就別亂說。」   「是啊,林伯,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我沒有亂說啊,這詩的意思就是這樣啊。所謂歎鬼仇,可不就是這個意思。」   「是不是弄錯了?上面所說另有其人,不是說的雲將軍。」   「怎麼會,大家看。這句『徽州異人閬縣出,少年便作熊羆行。先帝號之飛雲侯,天下聞之如喪膽。』可不就說的雲大帥。雲將軍就是徽州閬縣人嘛。」   「這麼說雲將軍真在蒙山蒼嶺遇害了?」   「蒙山蒼嶺?那不是離這裡不遠嘛。」   眾人一言一語說著,罄冉瞅準時機大叫一聲,一臉驚恐地往後一退,跌倒在了地上。   她的驚呼聲極大,眾人紛紛看了過來,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臉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晶亮的眼眸中全是害怕。   「小子,快起來,你怎麼了?摔疼了吧?」一個大嬸忙上前扶起罄冉,只覺這孩子長的好,看著都讓人心疼。   「你們……嬸嬸,那東西真是說雲將軍在蒼嶺……被殺了嗎?」   「這孩子莫非跟雲將軍有什麼關係?怎麼……」   「孩子,你怎麼了?你認識雲將軍?」一個老伯上前和藹地看著罄冉。   罄冉聽出正是那林伯,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一副惶恐。   「孩子,你別怕,慢慢說。」   「我……我不認識雲將軍。我只是聽爹爹說他是個大好人,是英雄。我……我和爹爹幾天前從蒼山路過,我……晚上,我們看見……突然谷中起火,好大的火。好怕……」   「別怕,慢慢說。」林伯見小男孩一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手緊握,語無倫次,分明就是受了驚嚇,忙上前撫摸著他的頭慈藹道。   「我和爹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跑去看。我們……我們看見……」   「看見什麼?」眾人焦急地催促著。   罄冉眼淚便冒了出來,她已分不清此刻是做戲,還是真怕,只是控制不住眼眶發熱,淚水橫流。斷斷續續道。   「我看見好多官兵,還有個使銀槍的人,他好厲害,那些官兵想殺他都被他殺死了,可後來官兵放了火箭,好多好多火箭,把他射死了。啊!好怕!」罄冉一口氣說完,撲進那扶著她的大嬸懷中顫抖著哭了起來。   「天啊,這難道是真的!這怎麼可能!」   眾人一愣之下,轟然亂了起來,一言一語,面上全是驚懼。   「小娃娃,來,你再告訴老伯,還看到什麼?」   「我……我和爹爹嚇得不敢再看。後來好像聽到有個當官的說,說什麼暴屍,還說……說要引什麼人出來。他們還放火燒了房子,好大的火。」   「對,對!前日祥和堂的馬大夫也說他們從蒼嶺採藥回來,見蒼嶺上確實有官兵守著一處燒焦的廢墟。難道真是雲將軍出事了?雲將軍不就使的銀槍嗎?」   「啊,我想起來了。好些天前德善酒樓的小二李老八還說雲將軍去他們酒樓吃飯了,說那人親口承認是雲將軍,還跟他說了好一會話,問咱們慶州百姓生活可好什麼的。我當時只當是李老八吹牛,難道竟是真的?」   「暴屍?小孩剛才說暴屍嗎?西市不是就有一男一女在暴屍嗎?那男的也是用火箭射死,燒得不見人形了。這……」   罄冉見人群越聚越多,場面也越來越混亂,大家一言一語吵著,已經不再有人注意她,便小心地退出了人群。   剛閃身到街角,卻聽遠處傳來呼喊:「慶州書院的劉先生帶著學生們正往官府去呢,說是要問清楚雲將軍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大家快跟著去啊!」   望著蜂擁遠去的人群,罄冉狠狠地咬住了嘴唇,一排血痕從蒼白的唇間滲出。   「雲罄冉。」   一聲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罄冉心頭一寒,回身冷冷看向那說話之人,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卻毫無懼怕,揚唇冷聲道。   「你想怎麼樣?」      第一卷 第17章 又遇鳳瑛      晨光霞彩,罄冉回身目光冷冷瞪向光影中的那抹雪柔的白影。   那個依舊白衫輕浮的少年,玉面冠發,眸若繁星,薄唇微揚帶著清風暖陽般的笑意。竟絲毫不被罄冉的冷然影響,他甚至揚眉輕笑數聲,意態閑雅。正是日前罄冉在街上識得的那個少年鳳瑛。   鳳瑛見罄冉小刺蝟般豎起敵意,心知她是誤會被他監視跟蹤,面上輕笑帶著幾分無辜和坦然,朗聲道。   「鳳某不欲如何,只是碰巧今日心情暢然想出門逛逛,碰巧從府中後門出來,碰巧又走了這條小巷,又碰巧遇到了小妹妹你,再碰巧看到了一齣好戲。如廝緣分,鳳某也覺奇妙,小丫頭誤會也是應當。」   罄冉微微蹙眉,這才想起昨日在茶樓似乎聽到李老相國的府邸便建造在這慶城東街。對於鳳瑛的話罄冉信與不信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現在這人知道了她的身份,那麼他會怎麼做?   莫名的罄冉總覺得眼前這個滿目含笑,笑若清風的少年不若表面上顯現的那般無害溫潤。她微微點頭算是接受了鳳瑛的說辭,冷聲又道。   「你要拿我見官嗎?」   「我為什麼要拿你見官?我非是戰國之人,戰國之事鳳瑛可不欲攪入。何況雲藝雲將軍一代英豪、神勇將帥鳳瑛仰慕已久。不想……哎,戰英帝如此殘害忠良,真是令人心寒啊。」   鳳瑛一雙清眉微微蹙起,削薄的雙唇緊閉,言語中帶著一絲哀思和悵然,談及雲藝時眸中的仰慕之情濃郁如墨。   罄冉聽得他的話只覺一股悲憤從心底湧動不息,望著眼前之人也不再那般敵意。逼回眼中的熱淚,這才深吸了一口氣,退後一步雙臂平舉,雙手合攏躬身行了個大禮。   「你這是做什麼?」鳳瑛微愣,大步跨前扶起了罄冉,觸手只覺女孩瘦骨嶙峋,莫名竟一股心酸,扶著她的手更是不忍鬆開。   罄冉抬頭正迎上他微微發怔的雙眸,那眸中星星點點的憐惜、柔和讓她心跳微漏。忙退後一步,抬頭清朗道:「今日承蒙公子相救之恩,罄冉感激不盡,只是我還有事在身,請恕……」   聽著罄冉客套的話,雖是句句感謝卻擺明了沒有絲毫實質性的謝意,只是甩脫他的說辭罷了。鳳瑛挑眉一笑,眸中閃過幾分玩味,仿若落葉輕掃微波稍瞬即逝。尚未等罄冉說出告辭的話,鳳瑛溫聲一笑。   「呵呵,讓我猜猜小丫頭急著去哪裡吧。定不是去官府衙門看書生請願吧?我想小丫頭現在怕是趕著去西市吧?呵呵,小丫頭現在一定最關心到底有沒有人去指正那暴屍之人就是雲將軍和雲夫人。」   鳳瑛的話讓罄冉一驚,她確實是要趕去西市。一方面她得確認有沒有人證實爹娘身份,另一方面她更要知道那確認之人是誰,再一個原因她也必須趁亂弄清楚西市刑場附近官兵的防守情況。   「小丫頭之所以演方纔的戲就是想讓大家懷疑那西市正遭暴屍的兩具屍體便是雲將軍夫婦。小丫頭知道,雲將軍頗具威名,戰南闖北。這慶城之中定有人是見過他和雲夫人的。之前無人認出那屍首,一是雲將軍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縱使雲夫人尚可辨認,可夫人畢竟是婦人,見過她的人定是不多。便是見了也是匆匆一面,就算有人覺得那女屍眼熟,也想不到會是雲夫人。可現在不一樣了,小丫頭這一鬧,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那兩具屍首上,要知道這用心看東西和不用心那可是兩碼事。」   鳳瑛輕聲說著,見罄冉雙拳緊握,眸中含淚,小臉慘白。這才發現他這般剖析事態,說的這些話在她聽來定是句句錐心,字字刺耳。一時間他竟有些不知所措,暗罵自己今日失常,上前一步猶豫了下,從懷中掏出一隻錦帕遞了過去。   他的話確實讓罄冉心中傷痛,他一口一句屍體,讓她心頭如同壓上了巨鼎喘息艱難。她的目的確實是欲要人去確認爹娘屍體,只有這樣她才能成功挑起城中混亂,只要百姓激憤,她便一定能想辦法將爹娘的屍首搶回來。所以她現在最關心的是到底有沒有人去指認屍首,萬一這慶城中沒有人認識娘親,那她做這一切就都白費心機了。   咬唇見一雙細膩的手托著錦帕送到了面前,罄冉不欲理會,倔強地抬起紅紅的眼睛看向鳳瑛:「鳳公子真是聰明人,既然你不打算將我送官,那麼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我……抱歉。如果你想知道西市的情況,呆這裡一會便有消息,你還是不要去西市了,那裡不安全。」   鳳瑛見罄冉好不容易和緩的面容再次冷硬了起來,恨不能咬掉舌頭。蹙眉焦急說著,只覺話語艱澀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讓這小女孩不再如此怒目相向。   「呆這裡便有消息?鳳公子可真是熱心,罄冉感激不盡。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就算那西市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再會。」罄冉不無諷刺挑起唇角,說罷轉身便出了小巷。   鳳瑛心知又被誤會,緊跟了兩步,右手伸出欲喚住她,可猶豫了下便不再跟隨。苦笑搖頭,心道她和他三次見面,每次似乎都是她冷冷走開,他無力追趕。轉身再回到那小巷,一個黑影便閃了出來。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男子,只是面容冷冽一看便知是少言之人。   「怎麼樣?」鳳瑛也不看他,站在巷口目光依舊望著遠處,問著男子。   「有個老伯,是以前軍中的伙夫,後來傷了腿便……」   男子的話被鳳瑛冷聲打斷:「我只要結果。」   「是。兩具屍首已經被指認確實為雲將軍夫婦,現在民情激憤,百姓們吵著要官府給個交代,哭聲沖天,海衛從慶城軍中急調步兵營正往西市趕。」男子垂首說罷,微微擰眉。   鳳瑛點點頭,猶豫片刻,輕撇身旁之人。   「跟著那小女孩,她若出事你便也不用回來了。」   那黑衣男子微愣,抬頭道:「世子,屬下不明,世子為何要插手此事。」   「本公子自有計量,你只管護她周全便是。」風瑛冷聲說罷再不看那男子一眼,轉身便向巷中走去。   男子眉頭微動,終是應了一聲,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只覺今日的世子脾氣好大。他搖頭不再多想,飛身便閃入了街頭,向西市疾走而去。      第一卷 第18章 群情激憤      慶城西牌樓前的廣場歷來都是城中執行刑罰之事的刑場,歷來殺和刮不在同一個牌樓下面,殺刑在西而刮刑在東。自北周王朝時這西市便是慶城刑場所在,歷經一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人橫屍西市、血染黃塵。   他們當中,有的人死有餘辜,在刑場受刑時,百姓圍觀,拍手稱快,而亦有些人蒙冤含血,亦不乏百姓攜酒到刑場祭奠慟哭之舉。   可不管是謾罵還是慟哭,不論是淡漠還是唏噓,這西市也就有刑事之時能熱鬧一陣,平時是誰也不願多靠前一步的。仿似多走近一步便會染上晦氣,西市的廣場更是經年飄散著血腥之氣,讓人不寒而慄。   元康三年十二月七日,時值嚴冬,天晴,無風。   這一日天光方亮,西市便熱鬧了起來,成群結隊的百姓相擁著往刑場跑,面容悲憤,哭喊慟天。皆因為城中傳言西市前兩日被暴屍的兩具屍體乃是赫赫有名,威懾宇內的雲藝雲將軍及其妻子。   這事說來也怪,幾日前官府拉出兩具屍體說是被當場抓到的通姦男女,男人還抵抗官府,殺傷府兵被當場射殺。慶城百姓有不少來看熱鬧的,謾罵者,唾棄者比比皆是。   這事在慶城鬧了幾日,眼瞅著已經過去,西市又恢復了安靜。可這日百姓出門突然發現大街小巷貼滿了告示,讀之內容更是驚人聳聞,竟是百姓敬仰的雲大將軍遇害。   就在百姓紛紛驚異相告之際,突然不知從哪裡傳來消息說西市暴屍的竟是雲將軍和雲夫人的屍首。百姓雖是不明就裡,可依舊紛紛趕往西市尋求真相。就在百姓不斷聚攏之時,爆出了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   已經有數人出來指正,那女屍正是雲藝之妻易氏。這些人中有當年在軍中供職的軍人,亦有負傷退伍的軍中伙夫,更有在京中大官府中當過差的丫鬟,他們眾口一詞均說曾見過易氏,肯定那女屍便是雲夫人。   而慶城暮春堂的老大夫更是親往刑場在百姓面前為那具男屍驗屍,驗屍結果顯示男屍年齡約在五十上下,肋下第二根骨頭及右腿腿骨有明顯裂痕。   更有曾在軍中當過小將領的白姓之人證實雲將軍早年領兵打仗確實肋骨、右腿骨折過。   這下百姓更是群情激憤,怒不可遏,要求官府出面說明真相,更有甚者和看守刑場的官兵已經發生了衝突,紛紛動起手來,搶奪屍首,事態瞬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罄冉混在人群中,看著紛紛往西市趕的百姓,心頭百感交集。這些質樸的百姓是如此純善,他們甚至不曾見過爹爹,卻情願為儒慕之人與官府作對。   看著他們灑淚奔走,看著他們拋灑紙錢,聽著他們憤怒慟哭,罄冉只覺有萬千尖利的鋒針刺透心窩。淚眼迷濛中,她終於跑到了刑場,腳下虛浮,渾身顫抖。這個地方,她自打踏進慶城便發瘋地想來,現在她終於來了。   爹爹,娘親,冉兒來晚了……   罄冉心頭尖嘯著擠入人群,一點點靠近刑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已遠去,她什麼都聽不到。目光只緊緊盯著前方,她知道在這層層人群之後,她的父母,無數次給予她溫情的父母正靜靜地躺著,他們在等她!   近了,近了……當她終於站在最前方,她雙眸緊縮,愣愣地瞪著高台上擺著的被一隊士兵圍在中間的兩具屍首,她難以相信那是疼她愛她的爹爹和娘親。   她的爹爹是那般英俊,他說起話來那般爽朗,他笑起來那般豪爽,他走起路來那般威沉,他武起槍來那般凜冽。他僅用一隻手便可托起自己在空中拋灑,他會用胸膛將她冰冷的手捂得火熱……他不該是眼前這般,千瘡百孔,面目全非。那團黑炭怎麼可能是她的爹爹,怎麼可能……   還有娘親,冉兒的娘親總是笑語溫暖,似水溫柔。她的手柔軟的像是天際的薄雲,撫過面頰便如清泉洗石般舒爽。她的懷抱總是帶著春日花香,躺在其中如同陽光暖照。她的眼神總是那般慈愛,讓她感覺日日身在蜜罐……她不該面容僵硬,她不該死氣沉沉,她不該閉目不語……不該!!   人群擁擠著,罄冉身如僵木,被一個大力推倒在地上,小手被人踏上,可她已毫無知覺。她愣愣地盯著台上那兩具屍體,渾身冰冷,連淚水都凍結成了冰,化成萬千利刃在眼底根生。   突然腰際一緊,有個力量將她從地上拉起。罄冉愣愣回神,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白色,尚未等她再次凝神,後背傳來一記大力將她整個推入了那抹白色之中。身前之人身體微僵,隨即緊緊地將她攬入了懷中,阻擋了外界的衝力。   罄冉只覺身體浮浮沉沉,鼻翼間呼吸著溫暖的墨香,這個懷抱和爹爹充滿陽剛的懷抱不同,可卻同樣溫暖,令她有想哭泣的衝動。   她輕輕抬頭,跌入了一雙滿含疼惜的眼眸。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娘親,當她練武受傷時,娘親便是這般的眼神。她又恍然覺得是姐姐,是她調皮受傷時姐姐的眼神,抑或是爹爹,是靖炎……   「你這樣父母在天之靈不會開心的。跟我來。」   微怒的聲音似從天際傳來,如斯陌生。罄冉身子一僵,眨了下眼睛一行清淚滑過臉龐,將那層迷濛帶走。她看到了一張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容。玉面冠發,是那位鳳公子……爹爹他們終是不見了……   鳳瑛護著罄冉,帶著她往人群稀疏的地方退去。罄冉麻木地任由他拉著,攬著,只覺渾身僵硬。   終於將罄冉帶到一處稍稍安寧之處,鳳瑛回身望著她木偶般無神的小臉,只覺即心疼,又氣惱。半響終是輕歎一聲,從懷中摸出一方雪白的錦帕,拉起她被人群踩過,正不斷往外淌血的手清理了起來。   罄冉愣愣地任由他溫柔地替她包紮著,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暖,抬頭見他胸前舒雲般的白色被她染上了幾片黑印,幾絲血痕。這種被疼惜的感覺讓她心頭一暖,淌出兩行熱淚,喃喃道。   「為什麼要對我好?」   鳳瑛手下的動作一頓,望著女孩水光瀲灩中閃著執拗的雙眸,竟有些不敢直視,心頭一觸。低頭繼續著手中的動作,輕聲一笑。   「我為什麼不能對你好?」   罄冉一愣,第一次在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溫暖,被握著的手一顫。   就在此時,從街頭奔湧過來一隊官兵,個個手持長矛,面容蕭肅,在一個騎高頭大馬,披青色鎧甲的小將帶領下飛快衝向這邊。這些官兵一到便喝嚷著將人群團團圍住,那小將更是大聲指揮著,維繫場中激烈的人群。   「你不能在這裡,這裡不安全,跟我走。」鳳瑛微微蹙眉,拉起罄冉便要向後退。   「不,我一定要在這裡。何況現在走更引人矚目,我還有事要做,現在不能離開。」罄冉掙脫鳳瑛,固執地說著。   鳳瑛見她眸中堅定,似有星火在其間引燃,望了望人群之外,輕聲一歎重又走了回來。   「走,到裡面去。」鳳瑛說著便再次拉起罄冉的手向人群中擠去。   罄冉被他拉著,抬頭望著少年已見欣長的背影,看他為她掙開一條通道,看他舒展的白衣被擠出褶皺,看他額頭冒出細密的薄汗。只覺他修長的手緊緊包著她的,竟是如斯的溫暖。      第一卷 第19章 刑場風雲      刑場上經過片刻的吵鬧,終於被突如其來的官兵驚喝,慢慢安靜了下來。   那新來的領頭之人見眾人暫時安定了下來,這才跳上了邢台。罄冉冷眼望去,竟是那日在城門處見到的楊功曹。   只見他蹙眉喊道:「鄉親們安靜,本人楊國安,乃是慶州功曹。現奉城守海大人之命到此探查。百姓們對官府有什麼不滿的,或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便是有什麼冤情,都可以跟楊某說,楊國安定當將鄉親們的意思呈報城守大人。」   「那麼就請楊大人先告訴我們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雲將軍和夫人怎麼會被殺害,又為何要在此暴屍。」   楊國安的話剛落,已有人站出來質問了起來,面上頗有幾分激慨。   「是啊,為何官府說這兩具屍體是通姦被抓的一對……男女,怎麼可以如此掩人耳目?如此侮辱我們國家的英雄!」   有一人激怒道,他一言引起一陣喝聲,百姓紛紛響應。罄冉仔細觀察著打頭叫嚷的那幾人,心中不辨悲喜。   「是,這分明就是雲將軍及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大的冤情嗎?」   「是啊,大人需得解釋清楚!不然我們不會走的。要不是雲將軍豐德二十一年據敵虎門關外,我們慶城的百姓就要遭受戰火,雲將軍就是我們慶城百姓的再生父母,我們不能讓他受此大冤!」   「對,不能讓雲將軍受此大冤,朝廷要給個交代!」   ……   楊國蹙眉望著再次激烈的群眾,竟是不知該從何解釋。他是奉海林海郡守之命帶兵過來平息事端的,對於那兩具屍體到底是不是雲將軍他心中確實不知。現在見這般情景,心知事態已經不是他這個小小功曹能控制的了,跺了兩步大聲喝道。   「鄉親們別吵,相信倘若事實真如大家所言,城守大人一定會給百姓們一個交代的。本大人現在需要知道,是誰指認這兩具屍體便是雲將軍和夫人的?」   「老夫曾在軍中做伙夫,且有幸見過雲夫人一面。」一個頭髮灰白,衣衫破舊的老年人拄著枴杖上前一步,言語鏗鏘。   「還有末將,我乃駐守青河關的郎將,此次是軍假回鄉探視父母的。末將也曾有幸見過雲夫人,可以作證。」衣衫樸素,一臉堅毅的中年男子上前道。   眾人聽他自稱是朝廷中人,不免又紛紛叫嚷了起來。心中更是堅信那暴屍之人定是雲將軍和夫人,更有不少人再次慟哭了起來。接下來又有幾人上前作證,言之鑿鑿,表情激憤。   罄冉死死咬牙才沒讓自己衝上去告訴大家,她便是雲罄冉,告訴大家那火光之夜所發生的一切。她多想就此衝上去指控這一切,向這朗朗乾坤討一個公道,讓這悠悠眾口來評說黑白。   鳳瑛站在罄冉身後,見女孩小小的身體緊繃著。從側後方看,女孩的眉宇緊蹙,本已凹陷的小臉以為緊咬牙關被拉出了一條堅毅側影,竟讓他不忍相望。低頭間卻望到女孩緊握的雙手,方纔他為她包紮之處,由於她的用力又滲出了殷紅的紅,血色蘊開在雪白的錦帕上,縱使他非心軟之人亦難免動容。   側身將罄冉拉過,鳳瑛俯身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她緊握成拳的手指,掌心間赫然留著一排深深的指印,依稀透出血色點點。   「楊國安此人還算正值,不過慶城郡守海林卻是個小人,怕是早已和曲東平勾結。我想你若用意是以百姓給官府施加壓力,讓官府承認雲將軍之事,怕……」鳳瑛低聲說著,意圖轉移罄冉的注意力。   見她眸中若有所思卻不再死咬嘴唇,心頭鬆了一口氣。   罄冉聽鳳瑛提及曲東平,這才望了他一眼,心頭一冷,暗道那李相國果真知道雲家之事。   「曲東平?原來那些狗兵口中的曲大人叫曲東平……」罄冉冷哼一聲,眼前浮現那晚火光中騎在馬上的黑衣人。她不會忘掉,就是那人生生將劍刃刺入姐姐胸膛的。曲東平,她會記住!   鳳瑛蹙眉,唇角微動,卻是罄冉又道。   「我想百姓就算再鬧,曲東平也不會親口承認暴屍之人就是我爹爹和娘親,他不會自己掌自己嘴巴。何況承認了便只能令百姓更激憤而不能平息事端。」   「現在事情鬧得這般大,官府倒是有可能將屍體早早處理下葬。沒有了屍體,百姓也就不好鬧事了。」鳳瑛只覺越來越看不懂眼前的小女孩,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機,如此冷靜,如此懂事,卻讓人如斯震動憐惜。   「我……憑我一己之力沒想讓官府怎樣。我的心很小,只想讓爹娘早日入土為安,難怕是頂著這天大的冤情……終有一日,我會讓戰英帝付出代價,一定會。」罄冉目光堅定望向遠方,雙手再次狠握了起來。   鳳瑛心生一歎,卻沒有說話,只是蹙眉望著女孩,只覺她小小的身體裡似有無法擋拒的磅礡力量蘊藉。女孩晶亮的眼眸中似有火苗在層層燃起,讓他震動不已。   台上的楊國此時也在百姓的吵嚷中驚懼不已,想起海大人吩咐他領兵過來時的焦躁不安,楊國安心中已是相信了百姓的話。   他心中沉重,半響才大喝道:「鄉親們請安靜,大家先行回去。本大人會帶著這幾個作證之人前往官府,定會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給鄉親們一個公道。也請鄉親們稍安勿躁,不要再尋釁滋事,倘若再哄搶屍首跟官兵發生打鬥,一律入獄查辦。」   楊國安說罷,百姓再次激憤了起來。吵吵嚷嚷,喊著要城守出來說個清楚。   楊國大喝一聲,再道:「鄉親們倘若不放心,可以派兩名代表出來同楊某一起前往官府衙門。」   一陣喧囂過後,眾人推舉出了三個頗有聲望的老者,一行人在那楊功曹的帶領下往慶城城守府而去。   留下的百姓這才安寧了下來,一部分人開始紛紛遠去,更有一些人卻依舊不肯遠走,在西市廣場上席地而坐等待事態發展。   鳳瑛勸罄冉離開,可她卻不肯答應堅持隱在人群中,將那幾個有為激憤的百姓認了個清楚。又混在人群中留意著那幾人的身世情況,家住何處。將刑場附近守兵情況細心看了個便,這才跟著鳳瑛悄悄向遠處走去。心中思索著,只希望能依靠百姓的力量讓官府將爹娘早早入葬,哪怕是頂著通姦的罪名……   她要的不多,難道這樣也不可以嗎……   倘若這樣都不能,那麼她便只能按自己的計劃行事了,定要將這刑場變成煉獄場來祭奠爹娘在天之靈。   女孩抬頭仰望著比牌樓還要高的木桿,望著那上面侵入木隙的血色冷冷一笑。   「怎麼了?這木桿是用來懸掛斬首之人頭顱的。」鳳瑛見她停下只望著那高高的木桿微疑道。   「是嗎?可這上面的猩紅之色有多少是忠良之血?哼,怕是這頭頂的朗朗晴空亦不知道吧。」罄冉冷笑道,再不多看一眼,邁步便向遠處而去,小小的背影中透著堅定和孤傲。   鳳瑛再度微愣,抬頭望向那血色深深的木桿,長眉微跳,眸中若有所思。半響才輕聲一歎,大步跟了上去。      第一卷 第20章 突生變故      罄冉和鳳瑛方出西市,只覺大地震動,竟有大批官兵向這邊湧來。罄冉冷眸微凜,正欲四望周圍環境好找躲避之處,鳳瑛卻先一步拉住了她。   「跟我來。」   罄冉不妨,一時被他帶的腳步踉蹌。抬頭正撞上鳳瑛回望的雙眸,她只覺他的目光深淺不定,仿似蒙著迷霧讓人觀不透、摸不清,就似隔岸觀火,隔霧看花。   罄冉低頭,又感他握著她的手是那般用力,骨節分明,帶著不容分說的堅持。她被他拉著往小道中跑,望著少年白袍輕揚,微微恍然。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幫她,倘若知道他的目的她會心安,會思踱。可他今日的多次憑空出現,多次出手相幫,卻讓她絲毫看不出一點目的,這反而讓她不安了起來。   不知為何,罄冉總覺得面前之人不像心善到對不平之事橫加插手之人,當然他更不似愛管閒事之人,如果說是同情可憐她倒還有幾分說得過去,可是會是這樣嗎?   罄冉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警覺來自哪裡,也許是鳳瑛不一般的身份,也許是他對事態的瞭解,更或許是她已經失掉了對人基本的信任?她討厭自己現在的噤若寒蟬,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對周圍的一切都抱著質疑。   可她還有其它選擇嗎?沒有啊!因為她想活著!可現在就是這簡單的活著卻顯得那般艱難!她深恐在她未知的前方會是陷阱,這種步步驚心的感覺讓她無法不對所有人如同失去母狼的幼仔一般張開爪子豎起戒備。   罄冉兀自恍神間,鳳瑛已經帶著她繞道進了一家酒樓。酒樓三層建造,富麗堂皇,鳳瑛扔給老闆一錠整銀,吩咐了一聲,帶著罄冉便上了三樓。他在靠西一間名喚「弦芾」的雅間門前停下,推開雕花紅木刻門,撩袍而入,回頭望著蹙眉站定的罄冉從容一笑。   「進來吧,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罄冉猶豫了下,淡淡看定鳳瑛,心中有些不知該不該再三接受他的好意。半響見鳳瑛挑眉,罄冉才咬唇進了門,回身將房門關上。   鳳瑛眉宇一挑,對於罄冉的猶豫不置可否,回身走至窗邊,輕輕推開了窗戶,隔著窗縫向外看。   「你過來。」   罄冉見他錯身讓開窗戶,幾步上前。她因著習武,個頭倒已不矮,雖是窗戶開的極高,可她亦能輕鬆看到外面情景。而從這窗縫,赫然能夠將西市刑場的一切收錄眼底,罄冉回頭望了眼鳳瑛。   鳳瑛輕笑:「你現在該是關心刑場的情景吧。」   罄冉回他極淡的一笑:「謝謝。」   見她扭頭望向外面,鳳瑛卻久久望著她的後腦,他眉心微動。方纔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笑,雖然只是輕牽嘴角。可他只覺女孩的笑竟似深湖霧開,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卻似又漾著一抹難得的柔和。   突然他又覺得一個小女孩的笑竟讓自己失神至此有些荒謬,微微蹙眉別開了目光,在屋中梨木桌前坐定。拿起桌上青瓷花瓶摩挲著瓶壁,凝神聽著窗外的喧鬧聲。   罄冉此刻緊緊盯著刑場,只見那隊官兵一到便將百姓團團圍住,執槍相對,面容威嚴而冷硬,絲毫沒有方才官兵態度和緩。百姓似也感覺到了事態的變化,紛紛站了起來,表情各異。   沒一會官兵和百姓便起了爭執,可這回官兵竟採取強硬手段,將幾個特別憤慨的百姓鎖拿了起來。   就在此時兩頂紫篷轎子被抬著由官兵開道敲著鳴鑼進入了刑場,百姓一時面面相覷。待轎子在邢台停下,兩個身著官袍之人從轎中下來,步上了檯子。   罄冉死死盯著那打前下轎,身著青色官袍之人,那人便是化成灰她也識得。女孩抓著窗欞的手狠狠用力,指甲深陷木隙,蘊出血跡來。   鳳瑛步至她的身後,望了眼她的雙手,眸光轉向窗外淡淡道:「那另一個是慶城郡守海林。」   遠遠的只聽一個小將上前對百姓說來了些什麼,罄冉聽不甚清楚。蹙眉間那小將退下,請出了海林。海林倒似有些武功底子,聲若洪鐘,罄冉只隱約聽到,他向百姓介紹著身旁的曲東平,說是皇上聖前伴駕的禁衛軍統領曲大人會為百姓們解惑之類的。   接著曲東平笑著上前,罄冉蹙眉凝神也沒聽到一句,只聽他說罷,百姓們似乎愣了一刻,接著爆發出一陣轟動。   罄冉回頭看向鳳瑛,見他長眉微鎖,眸中幽深,知道他定是聽清楚了,忙問。   「他說什麼?」   鳳瑛低頭看向罄冉,望著女孩冷眸中的執拗,猶豫了下才道:「他說……他說雲將軍已攜家小在魯州隱居,說已經抓到了昨夜四處張貼告示之人,經審訊那人承認是成國之人,正是因為你爹爹滅了他的國家,他心懷怨恨,這才潛入慶城製造混亂,意圖擾亂戰國,好讓成國死灰復燃。說屍首也是成國人事先安排好的,並非是通姦男女,而是潛藏戰國的奸細,他們都是成國人,是那張貼告示之人的同夥。」   鳳瑛說罷見罄冉冷冷回頭,雙眸血紅,不免有些擔憂,又道:「你還好吧?」   罄冉不答,回頭再望果真見官府拖著一個半死不活之人上了邢台,那人一身血跡,衣飾髮型卻並非戰國之貌,想來便是他們找來的所謂成國奸細。   女孩冷冷看著這一切,她寒冰般的心已經再激不起絲毫憤慨,只覺可笑,著實可笑!像是蒼天在導演一出精彩紛呈的戲,殘忍地欣賞著芸芸眾生掙扎其間。   只見此刻百姓似已信了幾分,對那台上的血衣人指指點點,還有人沖邢台上喊著什麼,海林上前大喝道。   「既是圖謀已久,他們自是要找來肖似雲夫人和雲將軍之人,這樣才能掀起風波。他們心知雲將軍威功赫赫,見過將軍之人甚多,屍首定會被發現異端。這才想到此計,只用肖似雲夫人的女子混淆是非黑白。百姓們若有不明,後日在官衙,本官將帶今日指正屍首的百姓再次認屍。一定讓百姓們心中清楚成國人的詭計。」   他喊罷,百姓面面相覷,一陣商議後已經相信了官府之言,有的更是意圖衝上捶打那血衣人。官兵趕忙上前攔住,海林再次道。   「來人,將此賊人就地處斬,和那兩個賊子一起暴屍西市。」   罄冉看到此時,冷哼一聲,狠狠將窗戶關上,回身便向外走。   鳳瑛趕忙跟上抓住她,罄冉回頭冷冷望著他:「放手!」   鳳瑛蹙眉:「你要去做什麼?」   罄冉也不回他,看向他拉著自己的手臂,狠狠一甩。女孩的力道竟是極大,鳳瑛不妨竟被她掙脫開來,眼見她推門便要跨出雅間。   鳳瑛飛身上前,彎腰便將罄冉攜在了腋下,右手重新關好門。這才轉身,帶著手腳並用飛踢亂抓的罄冉向內室走去。   罄冉掙扎著,叫嚷著,可他竟是說什麼也不放手,任由她捶打著他,不停掰著他扣在腰際的手。   聽女孩嘶吼的聲音越來越大,鳳瑛忙將攜著她的手臂一提,抬起右手便掩上了她的嘴。罄冉幾乎毫不遲疑地便咬了上去,鳳瑛悶哼一聲,左臂一甩便將罄冉狠狠扔在了裡屋的床上。   罄冉雙眸欲裂,正欲爬起,一個大力壓來。卻是鳳瑛將她死死壓在床上,罄冉抽了一口冷氣,只覺屁股上一痛,竟是他伸手重重打了上來。   他不停地揮打著,罄冉從一開始地死力掙扎,到慢慢停下,再到靜靜趴著淚流滿面,只覺心頭悲愴難抑,想要嘶吼出聲可偏偏什麼東西堵在喉嚨,堵在心間,讓她連發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鳳瑛見罄冉沒了動靜,這才放下了已感酸痛的手臂,望了她一會,歎息一聲將她拉起,伸手為她擦去淚水。   「知道錯了嗎?」   「我恨他們!」罄冉吞下哽咽,冷聲說道。   鳳瑛望著女孩染著濃濃仇恨的小臉,只覺停留在她臉龐的指尖傳來透心的涼意,竟是那般讓他心觸。愣了一下,方錯開目光,站了起來。   「憑你自己是不可能搶回你爹娘的。」   罄冉深吸一口氣,抽了抽鼻子亦從床上爬了起來,定定望著少年修長的背影。   「我想知道你為何幫我?」   鳳瑛一愣,側頭看向她微微挑眉,半響輕緩一笑:「我為什麼不能幫你?」   罄冉聽著他與早上如出一轍的回答冷笑一聲:「我要聽真話。」   鳳瑛再度一愣,在女孩晶亮眼眸的注視下竟有些不敢相視,定了定心神這才笑道:「想做一件事不一定要理由吧?」   罄冉見他這般,再不多言,只彎腰一禮:「既然鳳公子不願實言相告,今日之恩罄冉定記在心頭,罄冉不欲拖累公子,更不想平白無故受人恩惠,就此告別。」   說罷轉身便向外走,背影竟是說不出的決絕。   鳳瑛一愣,忙轉身:「小妹妹等等。」   罄冉卻沒有回頭,只淡淡道:「放心吧,我不會再做傻事。我這條命是好不容易留下來的,定會好好珍惜。」   見她再次舉步,鳳瑛長眸微斂,就在她觸手房門之際啟口道。   「鳳瑛確實有所圖謀。」   罄冉聽他話語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清冷,少了幾許雅然卻多了一方真實,這才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回過身來。      第一卷 第21章 合作夥伴      鳳瑛見罄冉回身鬆了一口氣,他清淺一笑,抬步也走至外屋在桌前坐下。   「要站著說嗎?」   罄冉見他眉梢微揚,帶著幾分譏誚,也不多想,邁步在小桌另一面坐下。   鳳瑛伸手倒了一杯茶推至她的面前,又為自己也倒了一杯,輕呷一口,這才笑道:「原因很簡單。我說過,鳳瑛非是戰國之人,自戰成帝修養生息之後戰國便國力漸強。如今戰國又滅掉了成國。成國富饒,良田遍佈,如今皆為戰國所有,可謂如虎添翼。戰國當今皇帝戰英帝,其人狡詐、殘暴、嗜血,此人尚武,是個領過兵打過仗的皇帝。戰國如今國力不斷增強,再加上有個喜好征戰的皇帝,對於其它四國自不是好事。對鳳瑛來說,戰國越亂越好。」   罄冉倒不想會聽到這樣的說辭,微微一愣蹙起了眉:「就憑我?我只是個六歲的孩子,憑我能讓戰國陷入混亂?鳳公子可真高看罄冉。」   鳳瑛聽她話帶微諷也不介意,舒緩一笑:「小丫頭看低自己了,你這麼一鬧,這慶城雖是事態被平息了。但是流言卻平息不了,這些百姓好騙,可朝堂上那些官員卻沒那麼容易起哄。雲將軍多年領兵,威震戰國,軍營之中追隨者甚眾,試想他們聽到流言會如何?別的鳳瑛不敢說,雲鷹軍卻定然會出亂子。朝堂上的大臣也許畏懼皇威不會做什麼,但他們的心中卻會有另一番計量。小丫頭看著吧,戰國雖是不會大亂,小亂卻是有的。所以,小丫頭的事,鳳瑛樂見其成,必要時更不介意推上一把。」   罄冉見他淺笑如風,眸中卻帶著令人心懼的寒冷,心頭微微發澀。聽他冷冷說著,她的心艱澀陣陣,酸楚莫名,半響才道。   「我方才要是衝出去,被抓到、被處死,也許效果會更好呢。如果我告訴你,我有信物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你會不會後悔方才攬了我?」   鳳瑛一愣,只覺女孩的話語極輕,卻帶著濃濃的沒落,看向他的明眸因著方纔的痛苦尚還帶著幾分水樣的潤澤,幾分清亮,幾分氤氳。在這樣的目光下,他心口一糾,微微蹙眉。   「你說的沒錯,那樣會讓百姓再次動搖起來,會再次把事態弄大。可我不後悔,鳳瑛儒慕雲將軍久已,如今雲將軍已逝,小丫頭是他唯一的後人,鳳瑛自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何況,鳳瑛雖自認不是什麼善人,可心中卻還有些正義感,能辨得明是非曲直。」   罄冉直直望著鳳瑛,見他眸中閃著真摯,想起他方才死死攜著她,不讓她出去的樣子,心頭一軟。屁股傳來的疼痛還在提醒著她方纔的一切,方纔她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焦慮和關切。想著鳳瑛的話,他雖然利用了她,可卻並沒有算計她,亦沒有傷害她,相反卻多次相幫。話說明白了,罄冉反倒輕鬆了不少,舒了一口氣,目光落在鳳瑛放在桌上的右手,那上面赫然有一排牙印,隱約見血。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鳳瑛見她望向他的手,將廣袖一揚掩住露在外面的那排牙印,輕聲笑道:「我都說完了,你也有話跟我說吧?」   罄冉猶豫了下,這才說道:「我……你也說了,憑借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搶回屍首。我本來是想從那些激憤的百姓中找些幫手的,我身上有父親留下的遺物,能夠證明我的身份,我想只要我拿出來,他們應該能相信我,會幫幫我的。只是,現在……」   罄冉面上閃過愧疚和傷懷,咬唇才又道:「剛剛聽海林的話,後天他會讓今日辨屍的那幾個人再次認屍,他們之所以將時間定在後日,而不是現下,不是明日。我想他們是為認屍做準備,他們定是要用非常手段讓那幾個百姓就範,讓他們不敢再說真話。我連累了那些人,不想再連累更多的人。所以……」   「所以你之前想的要找百姓做幫手,現在猶豫了?」鳳瑛挑眉接過她的話。   「嗯。我要做的事太危險,我怕再連累人,這些人這般愛戴爹爹,罄冉已經很感激了,豈有連累他們的道理。」罄冉蹙眉說著,面上閃過不忍。   鳳瑛望著她半天,輕聲一歎:「你接下來想怎麼做?」   罄冉低頭,半響才道:「我想請你幫忙,你能借我幾個人用兩日嗎?」   鳳瑛沒有立刻回答罄冉,他慢條斯理地飲了幾口茶,似是想了片刻,這才輕笑道:「人鳳瑛倒是可以相借,只是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罄冉眼眸一亮忙問道。   「你小小年紀便能吟詩作詞,鳳瑛雖是不才,但也算是個雅人。待你將父母安葬,可願隨在我身邊?與我,平日裡也能有個品詩論詞的朋友,與你,有個安身之所,又能夠遠離戰國,豈不甚好?」   罄冉萬萬沒有想到他會提這樣的要求,望著鳳瑛半響,低頭思度。把父母安葬後她確實需要一個地方安身,更要躲避朝廷的搜捕,跟鳳瑛遠離戰國實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可是,倘若果真跟他走,從此她便只能寄人籬下。這也就罷了,她與他並不相熟,真那樣的話,從此便是還不盡的恩情。這鳳瑛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不然不會關心國事,制亂於戰國。他這樣的大戶人家,自己入了他的府,豈不是與家奴無異?那樣以後便只能受制於人了。而且,這鳳瑛為何要提這般的要求?   鳳瑛見罄冉半響都默然不語,也不著急,見她眉頭緊鎖,唇角浮出一道淺淺的弧度。他心中已經認定罄冉定會同意他的提議,女孩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他的提議無異是雪中送炭。   罄冉來回思索著,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心中一凜,抬頭道。   「你說的我不能答應。不過,倘若你幫了我,我答應將來為公子做三件事。」   鳳瑛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般說,愣然片刻,放下茶盅,挑眉道:「你為我做三件事?」   「是。我現在說這話有些托大了,但我總有長大的一天。將來公子果真有用得上罄冉的地方,罄冉答應盡我所能為公子做三件事。現在罄冉無依無靠,公子如果能答應罄冉,罄冉定永遠感念公子的恩典。」罄冉朗聲說著,言語間帶著幾分自傲,幾分擔當,似又隱約帶著些懇求。   鳳瑛聽著女孩朗然鏗鏘的話語,望著她熠熠生輝的雙眸,站起身來,負手在屋中來回走了兩圈,終是回答笑道:「罷了,你若真不願隨我身側,那便依你所言吧。只是你需應我另一件事。」   罄冉嘴角的淺笑微凝,起身道:「什麼?」   鳳瑛見她似是很緊張,跨近一步笑道:「我就那麼可怕?你可是第一個對我事事提防的人。」   「我……我只是擔心公子的要求我做不到,沒有……」罄冉面上浮起紅暈,有些尷尬道。   鳳瑛抬了抬右手止住罄冉,笑著道:「那倒不會,鳳瑛這要求小丫頭定能做到。我這要求很簡單,以後別叫我什麼公子了,小丫頭倘若不介意,叫我一聲鳳大哥可好?」   罄冉見他笑若春風,微微一笑,退後一步長揖道:「罄冉謝鳳大哥大恩。」   鳳瑛忙上前扶起她:「先離開這裡吧,怕是官府很快就要搜街了,這裡不安全。」   罄冉點頭,隨著鳳瑛向外走,二人剛推門而出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鳳瑛跨前一步依著二樓欄杆往下看,卻見一隊官兵從外衝了進來。   「搜查,都老實別動。」   鳳瑛一驚,眉頭微蹙,拉著罄冉便再次退回了雅間。      第一卷 第22章 巧妙相救      鳳瑛拉著罄冉回到雅間,將她帶進裡屋,四下望了下微微蹙起了眉。由於樓下乃是大廳一目瞭然,官兵竟是直接上了二樓,耳聽外面雜亂聲越來越近,罄冉忙拉了拉鳳瑛。   「我從窗戶出去。」   鳳瑛見罄冉指著窗口,跨步將窗戶推開望了眼便點頭道:「小心點,我去拖延下。」   罄冉心知兩人一起不見定會招人猜疑,也不多言,只點了點頭。見鳳瑛甩袖而出,她翻身便上了窗。   窗戶下面是一條小巷,隔著兩條小道是刑場。此刻刑場剛處斬了那個假奸細正亂糟糟一片,官兵都在維持秩序想來不會注意到這邊。   罄冉正打算往下跳,卻聽嘈亂的腳步聲和吆喝聲從巷口傳來。她心頭一驚,忙將身體收回,又跳入了雅間,暗叫不妙。   果然,隱在窗邊只見一隊士兵正欲往小巷而來,竟似要包圍這酒樓。聽著雅間外的動靜,罄冉頭上已經急出一層薄汗來。   鳳瑛似乎也發現情形不對,竟從外屋走了進來,眉頭緊蹙。罄冉扭頭只見士兵已經進入巷中到了窗下,她回頭給鳳瑛一個無奈的眼神。心道,看來只能祈求這些人好蒙騙一些,或是他們貪財一些,或是會被鳳瑛的身份唬住。   可就在搜查之聲到了門前之時,巷子中也有了情況。罄冉詫異地看見四郎狼哭鬼叫般從另一頭衝進了小巷,而他的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掄著拳頭的大漢。   敲門聲於此時傳來,罄冉飛快給鳳瑛施了個眼色,鳳瑛點頭便出了裡屋。   罄冉回頭見巷中的士兵目光皆看向四郎,她見機不可失忙輕輕跳出了窗戶,飛快地彎腰穿過外間的窗戶,隱約還聽到鳳瑛和官兵的說話聲。她彎腰輕聲步至東面的一扇窗,輕輕一推竟推開一條小縫,眼眸一亮。飛快將小縫推大,閃身便躍了進去。   入目是另一間雅室的裡屋,和方纔她呆的那間擺設一樣,只是顯得微亂,顯是方才官兵翻找搜查過後的結果。罄冉鬆了一口氣,依著窗聽著外面嘈亂的聲音,心下疑惑這四郎來的好生及時。   而此刻巷中的四郎正被一群官兵外加三個大漢虎視眈眈地圍在中間。只聽那其中一個大漢道:「就是他,竟然眾目睽睽下偷我家公子的錢袋,軍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是,軍爺不信就搜他的身,錢袋還在他身上呢。」   見一個官兵上前,四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拿還不行嗎?」   他說著便從懷中摸出一個湖色錦緞的錢袋扔給了那大漢:「給你,我還給你們還不成嗎?」   「你這小子好是囂張,我們現在還有別的差事不便拿他,你們將他送往郡衙,說明情況便能將這小子懲辦入獄。」   大漢聽小將這般說,雖是不快但也不敢多言,上前一人一隻胳膊架起四郎便向巷口走。   四郎也不掙扎,呵呵一笑:「輕點,都弄疼我了。要不你們放開吧,我會自己走的,保證不跑還不行嘛!」   他一面嚷嚷的,一面幾不可見地撇了眼樓上,輕勾唇角,眸中閃過幾分得意。   兩個大漢嚷嚷著剛將他帶出小巷便有一錦衣公子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個與大漢同等服色的小童。   「抓到了,抓到了,少爺。」那小童喊著便奔了上來。   四郎挑眉怒道:「叫什麼叫,看到本小爺這般高興啊?」   小童雙眸一豎:「你這小偷!你……」   「停!公子明察,我可不是小偷,只是跟公子您開個玩笑,看看您的家丁是不是還發現不了您東西被偷了。」   那錦衣公子聽四郎這般說倒是一愣,不禁問道:「什麼意思?」   「呵呵,沒什麼意思。公子看您腰間的翠玉珮是不是沒了?噯,可別懷疑到小爺頭上哦,方才在街頭有個人跟公子擦肩而過,順手牽羊就順走了公子的玉珮。小爺我這個過路人都看到了,可您這幾個家丁竟一個也沒發現,我替公子不值啊。這不是白花錢雇了一堆窩囊廢嘛!所以小爺就跟公子您開個玩笑,看我偷走您的錢袋,您這一群家丁是不是還發現不了,那樣我也好提醒您早早換掉他們不是。呵呵,現在試過了,看來他們只是一時疏忽,公子還是別換他們了。哈哈,都說清楚了,知道本小爺不是小偷了吧!死小孩,看看小爺這身衣裳,雪緞!再看看小爺這氣質,哪點像小偷啊!」四郎一口氣說完,還沖那小童吼著。   一群人被他辟里啪啦的話弄的頭腦一陣空白,半響愣愣看著他竟沒有反應。四郎自行拍掉兩個大漢的手,卻聽那小童道。   「公子,別聽他狡辯!信口雌黃!」   那公子卻是一愣:「本公子的玉珮真的不見了!」   四郎瞪向那小童:「誰說小爺是信口雌黃,我方才拿錢袋時就留了一招,就怕你們不信我的話,所以小爺我很聰明的在公子懷中塞了些東西,公子不妨取出來看看,一看便知本小爺是不是瞎說。」   錦衣公子一愣,探向懷中,果真觸到些不該有的東西。   「盛源的銀票,一萬兩一張,一共五張。本公子沒有說錯吧?這下總該信了吧?」四郎得意說著,上前衝那公子眨巴著眼睛。   那公子一愣,忙將銀票送上:「小公子的好意張攻心領了,日後定好好管教這幾個家奴。」   四郎接過銀票嘻嘻一笑:「好說好說,相信下次他們定會注意的。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小公子請。」錦衣公子蠻是感激道。   四郎揮揮手,便大步向前而去,回頭正見那錦衣公子踹了方才抓得他胳膊生疼的大漢一腳,而那大漢正狠狠瞪著他,小童則是一臉奇怪地看著他,想來是從沒見過他這樣愛管閒事之人。   四郎也不介意,得意一笑,袖子一揚,從袖中滑出一物,卻正是一隻翠玉珮。   方纔他在街上閒逛,正好見鳳瑛帶著罄冉進了那福來酒樓。他本是沒有在意,可沒多久便見官兵大批往西市湧,這才暗叫不好。這兩日雲藝的事弄的沸沸揚揚,他那晚夜探郡守府又剛好聽到海林和曲東平的話知道了雲藝的小女兒叫雲罄冉,而小丫頭告訴他自己叫易青染。這兩個名字如此相像,再加上他得知雲夫人姓易,他便斷定了罄冉的身份。也就是這樣,他才在官兵搜樓的時候閃身到了小巷,剛好便看到欲從窗戶往下跳的罄冉。   本來是想提醒她一聲別跳,沒想到她竟自己發現了圍樓的官兵又閃了回去,於是看在兩人相識的份上,他便幫她想辦法引開了官兵的注意力。   而此刻的罄冉對此卻絲毫不知,她只是覺得四郎出現的好生奇怪,聽到他們在巷中的對話也隱隱猜到怕是他故意引開官兵好讓自己有脫逃的機會,不然憑他的身手怎麼可能偷個錢袋都能被發現。   聽到他被帶走,還在下面嚷嚷著讓別人輕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待巷中靜了下來,只聽走廊中響起了腳步聲,想來是樓上已經全部搜查過了。為防萬一,她忙閃身躲在了床下,沒一會腳步聲遠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第一卷 第23章 炸毀西市      罄冉一直藏在雅間中,直到夜幕降臨才從酒樓潛出,在夜色的掩飾下穿過道道小巷回到了廢院。   剛在床上坐下便警覺地發現屋中有人,她右手探入懷中摸到一包紙袋,雙眸瞪大死死盯向屋角黑暗處。   「出來。」女孩的聲音淡定而冷硬。   角落中緩緩走出一個黑衣男人,國字臉,濃眉星目,暗夜下身影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給人一種陰沉之感。讓人莫名覺得這樣的人就該生活在黑夜中,宛若鬼魅。   罄冉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不覺已是抓緊了懷中的紙袋。   「哼,迷幻藥嗎?對我沒用的。你不必緊張,倘使我想取你性命,在你發現不到我時便做了。」   低沉的聲音響起,罄冉知道男人所說非虛,鬆了一口氣,眼眸微轉。   「鳳瑛讓你來的?」   見男人點頭,罄冉起身撇了眼男人,對於鳳瑛能找到此處她一點都不驚異。慢慢走至小桌前將燭火點燃,磨墨提筆便寫了起來,待墨跡乾涸將紙張折好,從懷中掏出四郎那日沒帶走的銀票一併遞給男人。   「我需要這些東西,越快越好,還請大哥幫忙。罄冉先謝過了。」罄冉說著彎身一躬。   男人接過紙張卻沒有去拿她的銀票,就著燭光掃了一眼,收入懷中回身便要走。罄冉忙跨前一步:「大哥怎麼稱呼?」   「鳳雷。」   「我什麼時候能拿到東西?」罄冉急急道,後日官府便會讓百姓再次辨屍,她恐事情有變,她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明日必須將爹娘的屍首搶回來。   「兩個時辰我再來。」鳳雷言罷身影一閃便出了房。   罄冉微微一思,步至桌前提筆寫寫畫畫,不時還抓抓頭皮,蹙眉深思。許久她停下筆,將寫好的東西一一細看,然後似是鬆了一口氣。起身便向外走,找來幾個大甕,清洗乾淨,又用廢棄的碎步擦拭乾。準備泥、碎瓷片、竹籤、粗麻繩等等,待一切就緒便坐下靜等鳳雷。   片刻鳳雷果然推門而入,身後還跟著一個黑衣人,將兩大包袱東西丟下,見罄冉一一細細檢查,他微微挑眉,不明白女孩這是要做什麼。   罄冉檢查好,見她列在紙上的東西一樣不拉,且完全合乎她寫的標準。在這麼短時間竟能弄齊這些東西,她心中不免對鳳瑛的身份又猜忌了幾分。壓下心頭的驚懼,罄冉回頭微微一笑。   「多謝兩位大哥,罄冉需要的都在這裡了。只是好像還少幾個大瓷甕。」   「不必謝,我們只是奉命而已,不敢承你的情。那幾個瓷甕在廊下。」鳳雷打斷罄冉,冷聲道。   罄冉點頭:「還是要謝謝你們的。我要忙些事情,兩位大哥也休息吧,正午時候再來可好?」   鳳雷望了罄冉半響,這才轉身帶著那黑衣人出了房。罄冉見兩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望了眼西面黑沉的夜空,冷眸微閃,唇角浮上一抹冰痕。   她回屋便忙碌了起來,微暗的燭光將女孩身影照得模模糊糊,投射在破舊的茜紗窗上,小小的身影卻顯出幾分寧靜和說不出的沉冷來。   翌日,天近正午,暖陽當頭,一碧晴空下,數團捲湧的白雲被輕風吹得時聚時散,曼妙變換著姿態。   西市的刑場上此刻略顯安靜,幾十個官兵圍在邢台後搭起的涼棚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抱怨著這苦差事。   由於昨日剛剛處斬了成國奸細,百姓哄鬧,西市這兩日非常熱鬧。三具屍首暴屍,刑場前總有圍觀百姓,他們負責看管屍體,又肩負特殊任務,自是要對每一個百姓都留意查看,生恐出了紕漏。清晨天尚未亮便到了這刑場,到現在一口熱飯也沒能吃到,此刻就是鐵打的人也難免露出疲態。   現下用膳時辰,百姓皆散,好不容易刑場清淨,他們不時盯向街頭,只盼著輪班之人早早到來。   沒一會街頭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他們不免均露出笑容紛紛站了起來。   「哎呀,可算是來了,老子都餓死了。」   「走咯,這鬼差事,日頭這麼大也不暖和,再不吃飯冷死在這裡了。」   「媽的,死了還不讓人安生,要老子說鞭屍一日扔去餵狗,就不信聽到這樣的消息還引不出賊子。」   說話間一隊士兵執槍繞過街角走了過來,這邊等著換班的士兵更是紛紛跳下了邢台,整理隊伍準備交接。   可就在此時,一聲轟響傳來。邢台前的士兵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之景,眸中皆被驚恐佔據。有的還使勁眨了下眼睛,似乎疑是錯覺。   只見街頭此刻硝煙滾滾,房屋轟然倒塌,塵土四散,慘聲震天。而他們期待的換班隊伍已經消失在眼前,被一層層湧天的塵土擋住,只聽聲聲慘叫不斷傳來,講述著發生了什麼。   士兵還在愣神之中,耳邊又傳來陣陣轟響,與方纔的響聲如出一轍。震天的爆響,宛若雷鳴般一聲接著一聲,紛紛在西市周圍響起,聲聲如雷。聲音震盪許久,宛若魔音久久在天地間震盪。守著邢台的士兵已經是個個面色蒼白,只能盯著不遠處的同伴發抖。   那當先而立盔甲有異的正是這群士兵的領頭人高江,他此刻滿頭汗水,望著街頭瞬間被平為廢墟的恐怖場景目瞪口呆,望著躺在地上哀哀呼叫的同伴冷汗森森而下。   他的目力極好,雖是刑場離街頭尚還有一段距離,可他卻能清晰地看到正躺在地上哀呼的那些同伴。他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炸掉了腿,哀呼著捂著斷肢慘叫。有的面上插著碎瓷片,捂著的雙手不斷滲出鮮血。更有的被尖銳的鐵片刺成了蜂窩,全然沒了聲息,還有些已經被壓在了磚石之下,僅剩一條手臂做著掙扎……入目一片狼藉,滿眼猩紅。   那是什麼?天哪!太可怕了!   聽著耳邊傳來的一聲聲轟響,看著眼前之景,他只覺渾身發冷。現在是換守之時,如果他沒有弄錯,那些轟響傳來的方向皆是有重兵把守的要害。也就是說,西市所有駐兵之處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就是傻子也知道這轟響是沖什麼來的。   猛然回過神來,大喝一聲:「快,快!守住屍體!」   然而他的話剛落,只覺耳邊一聲響,眼前騰起了陣陣白霧,他不及閉眼。白霧已是衝進了眼中,一陣針刺般的疼。他用手摸著眼睛,大聲喊道:「閉眼,是石灰,快閉……咳咳……」   白霧衝進口中,他喉嚨發澀,劇烈咳嗽著,心中生出了平生從未有過的驚懼和恐慌。雖是如此可高江心中也清楚,曲東平向來心狠手辣,倘若屍首在他手中出事定然也是活不了的。他壓下恐懼和不安,壓下身體上的難受摩挲著爬上了邢台,努力睜開眼。   可看到的情景卻讓他心中冰涼,邢台上此刻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那三具屍首!他只覺天旋地轉,眼睛一痛,眼前一黑,直直倒在了邢台上。   此刻白霧消散,眾士兵也拚命睜開了眼,看到台上之景皆是心頭劇震,不明白為何只片刻功夫情景便會變成這樣。只覺像是做了一場噩夢,可聽著街頭尚還不斷傳來的慘叫聲,他們心中冰冷。這哪裡是什麼噩夢!      第一卷 第24章 逃出慶城      一碧晴空,白雲輕卷,暖陽緩升。   一座朱紅高階的府邸前,此刻數十名環珠戴翠的華服侍女分立兩側,數十名侍衛精神抖擻地站在一輛精巧馬車之後,眾人紛紛望向朱紅大門洞開的府內。   沒一會,府中傳出笑語聲,腳步聲漸進,眾人忙垂首靜待。   鳳瑛扶著一位老者緩緩向府門而來,那老者身體高瘦,步履沉穩,目中精湛,眉宇間的溫和為他清瘦老態的面容蘊上了幾分慈祥。   他一手拉著鳳瑛,一面低聲交代著:「早日回去也好,告訴你母親不用惦記外公,這慶城什麼都好,什麼也不缺。」   「是,外公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明年外公壽辰,孫兒定和母親一道回來看您。」鳳瑛攙扶著老者步出高檻低聲應道。   「好,好。外公等著你,到時候可要考較你的學業啊。」老者眉宇間微顯嚴肅盯向鳳瑛。   「外公等著吧,明年孫兒定要贏外公幾局棋不可。外公莫要再送了,外面風寒,您老素有關節傷風之症,快快回去吧,再送可就是孫兒的過錯了。」鳳瑛向身後的老管家施了個眼色,管家趕忙上前接過了李老相國的手。   鳳瑛就勢一甩雪白的披風,回退一步單膝跪地:「孫兒拜別外公,外公多多保重。」   「起來吧,快些上車吧,老頭子硬朗著呢。」   鳳瑛也不再多說,起身便要向馬車走。李老相國微微跨前一步:「你父親遇事沉穩不足,瑛兒能勸著些便勸著些。」   鳳瑛揮袍回身,長揖一禮:「是。」   「瑛兒莫要任意行事,莫輕易伸手,要知世情複雜,人心險惡,看事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你遇事素來謹慎,難得的小小年紀便心思縝密,只是處事尚失尖銳,欠穩妥,還需磨磨性子。」李老相國用他微顯蒼老的聲音低聲緩道。   鳳瑛眉宇微跳,眸中若有所思,俯身又是恭謹一禮:「瑛兒謝外公指點。」   「去吧,早日回去,也免得你母親擔憂。」   鳳瑛再拜,正欲登上馬車,卻是李清月匆匆跑了出來。   「表哥等等月兒。」   鳳瑛腳步一頓,眸底帶過一絲不悅,卻轉身而笑:「月兒妹妹,表哥還以為你不來送我了呢。」   「怎會,我……我是趕著去拿這裡,這是我親手給表哥做的,都沒做好呢。表哥為何走得如此匆忙?」李清月氣喘吁吁說著,伸手將一套月白錦衣捧上,一臉焦急。   鳳瑛輕笑著接過那衣服:「多謝月兒妹妹了,妹妹做的自是最好的,表哥會好好珍惜的。妹妹快些回去吧,不然勞外公也在這裡站著,可就是表哥的罪過了。」   「可……表哥什麼時候再來?不能多留幾日嗎?這才……」   「月兒回來!哭哭啼啼,妝容不整像什麼話。」李相國打斷李清月的話,歷目掃來。   李清月抬袖拭了下眼淚,雖是面有不捨,可也不敢忤逆爺爺的命令,一步三回頭地退回了府門。   鳳瑛再向李老相國一拜,見他揮手,這才登上馬車。一個同等年紀的黑衣少年跟著坐入馬車,見鳳瑛閉目,便將車簾放下揚聲道。   「走吧。」   馬車滾滾而動,沒一會便駛進了慶城中街大道,侍衛駕馬開道,百姓紛紛避讓。馬車不時便穿過街市,駛入了慶城西街。鳳瑛霍然睜開雙眸,推開車窗向外看。   西街本是慶城繁華所在,可今日這裡卻冷冷清清,馬車跑的飛快。鳳瑛清晰地撲捉到幾處坍塌,幾處狼藉,幾抹殷紅。目光穿過西街落在幾道牆後,那是西市刑場的方向。鳳瑛眉宇微蹙,眼眸低垂望向腳底,面容在窗外光影變幻間陰陰沉沉。   想起那日在這西街之上,他第一次遇到罄冉,那時的西街可不是這般模樣。人潮鼎沸,繁華昌旺,而就是昨日,一場驚動整個慶城的刑場劫屍事件轟然發生。這個繁華之所便因為離近刑場而遭受炸毀。士兵死傷無數,血流如雨洗涮了西街,百姓都在惶惶不安中,這西街今日自是清冷。   可誰又能想到他鳳瑛也參與了這次刑場血案呢,又有誰會相信這樣的手筆,只來自一個六歲的小女孩!鳳瑛雙眸猝然瞇起,鼻翼微跳,因著身體後仰的動作,面容隱在暗影中,顯得有些模糊。   鳳戈只覺今日的世子極為沉默,微微抬眸望了鳳瑛一眼,只覺他欣碩的身體散發著一股凜冽。鳳戈一觸,忙低下了頭。心中想著,莫不是跟馬車隔層中的那個小男孩有關?   此時馬車突然減速,鳳瑛將思緒拉回,直起身體將車窗推開看向外面。原來已經到了南城門,官兵封城,鳳雷正御馬於之交涉。   沒一會鳳雷便駕馬而回,在馬車旁翻身下馬,垂首道:「世子,慶城軍要檢查馬車方准出城。」   鳳瑛輕哼一聲,撇了眼守護在旁的少年鳳戈。鳳戈忙撩開車簾,飛身下了馬車。鳳瑛彎腰便要下車,卻是一個沉亮的聲音響起。   「世子殿下不必下車,末將也是例行公事。」   鳳瑛抬頭望去,正是楊國楊功曹。他就勢落座,含笑道:「有勞楊功曹了。」   楊國朗聲一笑:「世子這便要回去了嗎?耀國乃是戰國兄弟之國,兩國向來和睦友好。日前耀國公主又聯姻皇上。這次世子前來為老相國祝壽,皇上專門交代海大人要好好招待世子殿下。大人吩咐我等多次,末將怎敢讓世子下車。看看便好,末將也是情非得已。」   鳳瑛輕笑點頭:「可是為了昨日西市之事?」   「是啊,世子昨日也受驚了吧?」楊國關切道。   「鳳瑛有午後小睡的習慣,倒是沒有聽到什麼聲響,倒是外公他老人家稍受驚嚇。父親急召,鳳瑛不便多留,楊功曹辛苦可定要將賊人擒到啊。」   「是,是。開城門,恭送世子殿下。」楊功曹忙應聲道,揮手示意把守城門的慶城軍開門。   鳳戈跳上馬車,見鳳瑛笑著對楊國點頭還禮,這才不急不緩地放下車簾。馬車再次滾滾而動,駛出了高大堅厚的慶城南門。   鳳戈隔著車窗後望,卻見楊國依舊站在城門處恭謹而立,不免有些奇怪。回頭望向靠壁而坐的鳳瑛。   「這個楊國倒是恭謹。」   鳳戈是鳳瑛的書僮,亦是貼身護衛。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雖是主僕有別,可難免親厚。鳳瑛回望城門輕輕一笑:「他的父親楊輝曾做過嶧郡提轄,被同僚陷害入獄,外公曾出手相助過。楊國此人生性豪爽,倒還正值。」   鳳戈回頭再望,那身影已經不見,只餘高大的慶城城門在陽光下閃著青光。他回頭想問下隔層小男孩的事,可見鳳瑛似在思索著什麼,眉宇微蹙。不敢驚擾,便靠窗看起了風景,一時間只有出輪滾動聲伴著飛馳馬蹄勁響耳邊。   待隊伍行出小半個時辰,進入一條山谷。鳳瑛右腳輕劃,在馬車左角側壁觸到一處凸起。使力一提,只聽一聲清亮的震響。   馬車中部一塊隔板翻開,露出一個小夾層來,夾層中一個垂髻男孩抱著一黑色包裹縱身而起,瞬間便坐在了鳳戈身旁。   小小年紀一雙眼眸卻帶著清冷,渾身上下更是散發著有別同齡人的孤傲和倔強,正是扮成男裝的雲罄冉。   鳳瑛望了她一眼,腳下一踢,隔板歸位。   「在裡面悶壞了沒?」   罄冉搖頭,心中輕鬆,微牽唇角朗聲道:「謝謝鳳大哥。」   鳳瑛只笑著點頭,身子隨著起伏的馬車上下顛簸,光影從面上滑過,玉面淺笑,暖人心胸。   「我答應你的可都做到了。」   罄冉一愣,半響才起身一禮:「鳳大哥對罄冉的恩情,罄冉銘記於心。我承諾為鳳大哥做三件事,罄冉雖是小女孩,可也言出必行,絕不會不認賬的。鳳大哥日後又用得著罄冉的地方,罄冉定萬死以報。」   她口中雖是這般說,心頭卻有些打鼓。尤其是昨日炸毀西市之後,心頭就一直隱隱不安。這個年代是沒有炸藥的,她倘若不是被逼到萬不得已是萬萬不會用炸藥的。因為知道那對自己來說會是一個麻煩,試問這樣的一個亂世,既然有這般有威力的東西問世,哪個國家不想據為己有,好趁機稱雄天下?   倘若讓人知道火藥出自她的手中,那對她來說將是又一場災難,又一場逃難。她更不欲打破這個世界的平衡,這裡該有這裡的發展規律。倘若火藥真經她的手在此問世,她定會成為千古罪人,試想那得到火藥的一國將會陷入怎樣的瘋狂,而其它三國無疑會淪為煉獄。   她前世是學化工的,由於從小深受磨難,她一直很刻苦,很努力。知道還有弟弟需要她呵護,她沒有懶惰的資格。所以,前世她十九歲便已經拿到了雙學位從大學畢業。   製作炸藥自是難不倒她,只是想到一瞬間有那麼多鮮活的生命流逝,而這些皆出自她手。儘管她一遍遍說服自己,她是不得以而為之,可心頭卻壓不下那股恐慌。   儘管知道那些士兵都是曲東平的人,都是她的仇人,可她還是不能心安。從昨日到現在都未曾合眼,閉上眼,耳邊便會響起那聲聲轟響,震得她心神俱碎。   昨夜望著爹爹和娘親的屍首被大火吞去,她便在心頭暗暗發誓,今生定再不用火藥殺人。想著這些,感受著鳳瑛若有似無的目光,罄冉的心再次高高吊起。   他是唯一知道西市爆炸出自她手的人,倘若他動了心思不放過她怎麼辦?倘若他管她要火藥的配置方法怎麼辦?她若不給,他會不會用強的?   罄冉心頭亂糟糟,而鳳瑛卻輕笑了起來。聽著她方纔的話,只覺她分明便是在搪塞自己,句句不離日後,分明就是想撇個乾淨。   望著女孩低垂的頭頂,鳳瑛嘴角輕勾,冷哼一聲。抬眸撇了眼坐在車尾的鳳戈,鳳戈觸到他的目光,推開車門,翻身竟從飛馳的馬車上一躍而下。   罄冉只聽砰地一聲,回頭正迎上被死死甩上的車門,心中一緊。      第一卷 第25章 拜別鳳瑛      馬車門被死死關上,罄冉回頭瞪向鳳瑛,面上已是帶了幾分警戒,身體也不免略顯僵硬。她微微側身,使自己有足夠的空間伸展,以防鳳瑛突然發起攻勢。   鳳瑛似乎很欣賞她的緊張,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直到她額頭青筋突突跳起。他才清風般一笑,淡聲道:「我現在便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他的話語清淺,如春風拂過面頰,笑容更是觀之可親。然而罄冉卻在他眸中看不到絲毫的暖意,她心生一震。猝然屏息,半響才笑道:「鳳大哥請講。」   撇了眼鳳瑛,見他雙唇微啟,罄冉低眸抱緊懷中的包袱,哀聲又道:「不管鳳大哥要罄冉做什麼,只要不違道義,我一定不遺餘力。」   鳳瑛聽她緊咬不違道義四字,雙拳微握。他對人向來溫和有禮,亦從未遭過如此待遇,只覺從他第一次見這女孩起,她便對他多有提防。縱使他為她做了這許多事後,她仍是不曾稍稍賦予信任。望著女孩潛靜的雙眸,鳳瑛難免心生不悅,本來尚想嚇唬下她的心思竟再提不起興頭。   心中懨懨,沉默半響,轉而卻是一笑,朗聲道:「罄冉何以如此緊張?」   罄冉只覺他笑地突兀,心裡越發緊張,只低頭道:「許是昨夜沒有休息的緣故,再加上西市的事,罄冉實在心有餘悸。」   鳳瑛輕聲一笑,示意罄冉在身旁坐下,望了她片刻,終是決定不再周旋,抬頭問道:「昨日你讓鳳雷他們引燃的東西是什麼?何以威力那般大?」   不知為何,罄冉聽他直接相詢竟是鬆了一口氣,心跳也漸漸平穩了下來。亦是抬頭望向鳳瑛,見他目光柔和,雖似有探究卻沒有了方纔的陰沉,回道。   「那個叫火罐炮,下粗上細,每罐裝火藥及斤,再裝入鐵蒺藜、碎石、碎鐵等物,在細口裝上引信。點燃引信,火罐爆炸,威力自是強大。只是這種東西太過霸道,用之無益。昨日倘若不是罄冉迫不得已,也不會……罄冉昨日當著爹娘的面已立下重誓,此後再不以此物害人。」   鳳瑛眉梢微揚:「火藥?」   罄冉點頭,不再言語。   鳳瑛微微一笑:「為何說此物用之無益?」   「鳳大哥也看到了,火藥雖是威力強大,可用之卻顯陰損,不然何故慶城百姓會惶惶不安。與我……我昨天一晚上都不敢閉眼,我……想到當時西市的慘叫聲,我……」罄冉說著,眉頭已經緊緊蹙起,面上也顯得蒼白。   鳳瑛雙眸微縮,隨即輕笑著拍了拍罄冉的手。   「別想那些了,都過去了。雲將軍和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你為他們做了這麼多,定會欣慰的。」鳳瑛說罷,見罄冉神色稍緩又問道。   「只是……這火罐炮如此厲害,雲將軍何以沒有用在戰場上?」   罄冉心一凜,努力不讓自己慌神,直望著鳳瑛:「鳳大哥有所不知,這火罐炮雖是厲害,但太過危險,稍不留意便會爆炸,可能傷及自己。昨日若非鳳雷大哥他們幾個武藝高強,罄冉是萬不敢讓他們引燃此物的。倘若他們不及躲避傷到,我怎麼向鳳大哥交代。不僅如此,這火藥除了我讓鳳雷大哥準備的那些材料外,還需要一種很罕見的原料。那原料爹爹也只尋到一點,不可能大量製作。不瞞鳳大哥,爹爹留下的原料昨日罄冉已經全部用光了。」   鳳瑛緊盯罄冉,見她面容無異,神情坦然。這才一笑輕聲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記得那種原料是什麼嗎?」   罄冉蹙眉思索一下才道:「這個真不記得了,好像叫……綠什麼石。爹爹把它磨成碎末,放在小瓷瓶裡,還是我偷偷拿出來的,倘若爹爹知道定要罵我淘氣,可我現在多想再聽他罵我幾聲,就是狠狠的打我一頓也是好的……」   鳳瑛見罄冉紅了眼圈,沉吟一聲,隨即笑道:「看我,淨問這些惹你不快,倒還沒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要去哪裡?」   罄冉抱緊懷中的包袱,輕聲一歎:「我想將爹娘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爹爹定是想回到家鄉的。」   「徽州閬縣?」   罄冉點頭應是,鳳瑛微微蹙眉:「那可遠著呢,冉兒在家鄉可還有親人?」   「沒有了,不過多遠的路,我都不怕,定要將爹爹和娘親的骨灰送回去。爹爹多年征戰,自從少年離鄉便一直沒有機會回去,他總說將來定要落葉歸根……」   鳳瑛深歎一聲:「我派些人護送你可好?將父母安置妥當,你便到耀國來,我……」   「鳳大哥對罄冉的恩情罄冉已是感激不盡,豈可再麻煩鳳大哥。何況罄冉現在是戰國要懸賞抓捕的罪人,戰耀兩國一向和睦,倘使戰英帝知道鳳大哥收留了我,那豈不是拖累了大哥。」罄冉打斷鳳瑛的話急急說道。   鳳瑛唇角微動,似笑非笑,半響才道:「也罷,有緣自會相見。繞過前面的山澗,沿東就是通向徽州的官道,我便在那裡送別冉兒。」   罄冉將包袱放下,起身一拜,半響才哽咽道:「鳳大哥對冉兒真好。」   鳳瑛笑笑,伸手扶起她:「承王府隨時為冉兒打開,這塊玉你拿著,什麼時候想鳳大哥了,也來看看我。」   說著從腰際卸下一塊白絲繫著的青玉遞給罄冉,罄冉也不客氣,笑著接過。   「日後定是要去拜訪大哥的。」   將玉細心收好放到懷中,罄冉抱起包袱只覺手心已是出了一層冷汗。暗自撇了眼鳳瑛,卻見他笑容淡淡,低頭不語。   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只覺一陣後怕,隨即又覺得好笑。眼前的少年看樣子也不過十三歲左右,這要是生在現代也只是個單純的初中生。可在這裡,不少貴族公子十五歲就娶了妻妾,十三已算是半個大人了。再加上她觀鳳瑛處事老練,像這種在權力中心長大的孩子她可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再看鳳瑛,他正扭頭看著窗外,陽光透過林間樹隙打在他的側面,光影斑駁。他眉宇微蹙,似是在想著什麼。罄冉也不欲多言,便低頭撫摩著手中的包裹。想著爹娘的音容笑貌,一時間竟怔怔不知身在何方。她兩日兩夜不眠不休,現在精神一放鬆,隨著馬車輕晃,沒一會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鳳瑛這才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望著女孩沉靜的面容,她緊抱包袱的手,思慮沉沉。半響隨手拿過身旁疊放齊整的月白錦衣輕輕一抖,起身披在了罄冉身上。正是臨行時李清月送給他的那件衣服,目光落在衣袖處繡著的一個小小的篆體月字,他的眉宇微蹙。   一個時辰後,車隊出了慶城外的十里澗,一條官道東西橫臥。罄冉拜別鳳瑛獨自踏上了前往徽州的官道,小小的身影一步步遠去,竟是說不出的堅定和傲然。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鳳瑛才吩咐馬車開啟,一隊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踏塵而去。   行出沒一會,鳳戈飛身上了馬車,躬身道:「已讓鳳捷跟上去了。」   鳳瑛只微微點了下頭,依舊低眸深思。半響不聽鳳戈有動靜,抬頭見他愣愣站著,不免一怔。   「怎麼了?」   鳳戈微微咬唇:「我不明白世子為何要放她走。」   鳳瑛輕笑,示意他坐下:「我本以為幫她渡過難關,她便會感念我的恩情。再加上她無處可去,定會跟我回府,為我所用。倒不想……這丫頭不簡單啊。你看她說話,行事,哪點像個六歲的孩子?既然心不在此處,硬留也無益處,反倒失了她對我的信任。倒不如放她走,她卻會感念。」   「世子難道相信那丫頭的話?倘若她被別人所用,那……」   「她的那些話,虛虛實實,不足為信。只是那火藥,她是不會輕易予人的,這丫頭聰明著呢。只讓鳳捷盯著便是,一個小丫頭還不足花那麼多心思。只是……倘若她果真被他人所用……」鳳瑛眉頭微蹙。   鳳戈聽他久久不語,微微抬頭:「可要除掉?」   鳳瑛輕叩膝蓋的手微微一頓,冷冷抬頭瞥了一眼鳳戈。   「鳳戈自作主張,請世子責罰。」鳳戈被他的目光掃到,心一糾忙單膝跪了下去。   「起來吧,鳳捷還未必能盯得住她呢。今晚趕到襄泛,吩咐下去,中午不再休息。」鳳瑛收斂目光。   鳳戈舒了一口氣,領命起身出了馬車,回頭藉著關門的動作望了眼鳳瑛,只見少年眉頭微蹙,竟帶著幾絲茫然和鬱鬱。      第一卷 第26章 北上京都      罄冉辭別鳳瑛便一路沿著官道往徽州方向走,她也不急著趕路,慢行兩日來到了一個叫雀勾的小鎮。她在鎮中用了些膳食,稍是休息便又向徽州而去,臨到正午時來到一處山谷。   谷中靜寂,落葉層層,踏上去極為舒服。她走得累了,便尋了處小湖喝了幾口水。靠著大樹躺下,望著身旁黑布包著的骨灰罐喃喃道。   「爹爹,娘親,冉兒好想你們。你們在天國過的可好?」   抬頭望向清風吹過樹枝,樹上殘留的幾片枯葉被吹得簌簌作響。她輕歎一口氣,翻身而起,正欲彎腰去抱那包袱,卻突然痛苦地驚呼一聲,面容也擰在了一起,額頭更是冒出大汗來。   她雙手按壓在肚子上,跌坐在地,掙扎著痛吟著。沒一會面上一白,竟似沒有了聲息般躺在了地上,再也不動一下,一時間谷中只聞不遠的溪水清淺留聲。   突然一個黑影從不遠處的林間閃出,迅速接近地上躺著的罄冉。那黑衣人單膝跪地將地上躺著的罄冉拉起,見她面色蒼白,便讓她躺在膝上,伸手一探,她竟是沒有了呼吸。黑衣人一驚,蹙眉就要扣她的脈息。   就在此時,罄冉卻突然睜開了眼睛,袖中光芒一閃。身子騰展開如一隻展翼的巨鳥飛起,落地間一把尖銳的匕首已是抵上了黑衣人的咽喉。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黑衣人又毫無準備,待反應過來已是太晚。他只覺光芒一閃,脖頸上已經感到了刀刃的鋒芒。   「鳳捷大哥,您整日跟著冉兒不嫌太辛苦嗎?」罄冉揚眉道,見鳳捷雙手微握,手臂一抬,便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的頭抬起。   鳳捷眉頭緊蹙,狠狠瞪向罄冉。罄冉卻是輕勾唇角,閃身到他的背後,在他的背上幾處大穴急點。再探手入他的懷中,找到繩索。單手一圈一圈地纏在鳳捷身上。這才鬆開手中匕首,迅速勒緊繩索兩端將鳳捷困了個結結實實。   鳳捷被她點了幾處大穴,身上氣力一鬆,還不及掙脫運氣便被罄冉綁捆。只能狠狠地瞪著她,冷聲道:「你什麼時候發現我跟著你的?」   罄冉捆好他,在他面前蹲下,抽下他的腰帶便將他的雙腳也綁了個結實。這才托腮回道:「鳳大哥武功高強,我從沒發現過你。」   「那你何以使計騙我出來?」鳳捷怒道。   罄冉起身:「我沒有發現過你,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有人跟著我。」   回步抱起包袱,罄冉心生一歎,她雖是看不明白那少年鳳瑛,卻也不會傻傻的以為他會就這麼容易放她走。她知道他定然會派人跟著自己,故意隱忍不發,是想讓鳳捷松下心神。果然,今日一試便將他引了出來。   望著一臉陰沉的鳳捷,罄冉歎聲道:「鳳捷大哥,對不起。你家世子幫我的忙我都記在心裡,將來有機會一定報答。我和你家世子已經講好了條件,可他再派你來跟著我,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所以,鳳捷大哥也別怪罄冉哦。」   那兩日鳳瑛派給她的幾人中,正有這個鳳捷,所以罄冉對他還有幾分的感激。她步至他身前,探手從他懷中翻出所有的銀兩。   「鳳捷大哥,你的銀子我借來用用,因為我需要馬匹,而你卻不能有馬。我走了,鳳大哥在這裡休息下吧,相信以鳳大哥的能耐定不用罄冉多擔心。」她說著,抬腿便重重擊打在了鳳捷脖後。   鳳捷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在了地上。罄冉將他拉到樹邊,讓他靠著樹,這才拍拍手抱起黑包袱邁步而去,所往的方向卻不是徽州,而是往雀勾鎮而去。   罄冉在鎮上買了匹小馬,打馬便向北而去。幾日之後來到瀘州的簾雲山,因這山處於由耀國西走戰國的要道,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故而自古此處的爭奪戰便上演得十分激烈。   雲藝十三年前領兵在此便打過一場漂亮的防守戰。當時耀國國力強過戰國,大軍壓境,雲藝將敵軍拒與簾雲山之外,這才保全了戰國,從而在先帝的休養生息下國力增強有了今日的強大。   罄冉牽著小馬立於山腳,望著微茫的蒼山,看著微風吹過山頭枯草,只覺心生悲涼。半響她爬上馬打馬入山,谷中溪流淺淺。   她找了處風景優美的清湖,只見湖水清冽,四周山巒環繞。雖是冬日,可卻能依稀看出春季時定是青碧環翠,花草留香。   她在湖邊站了一會,蹲下將那日日護在身前的包袱層層打開。抱出那個黑色的瓷罐,鼻子一酸,淚珠漣漣。   她摸了一把淚,輕笑著打開蓋子:「爹爹,多年前您在這裡率兵據敵,戰國百姓無不感念您的英勇守護。想來這裡對爹爹該是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讓爹爹在此處安息,爹爹可會高興?娘親,那場戰爭您也隨軍為醫,救治了不少傷兵,這裡山清水秀,您跟爹爹便在這裡做一對神仙眷侶吧。」   她笑著將骨灰慢慢灑入溪水,蒼白到近乎透明的小手輕輕顫抖著,骨灰自指縫滑落,風一吹飄飄蕩蕩捲入水中。   「爹爹,娘親,你們不要為冉兒擔心,冉兒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曲東平那奸人現在定四處搜尋女兒,冉兒想去京城,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想來他定不會想到冉兒會往京城跑。冉兒不知自己的想法對是不對,爹爹和娘親在天之靈一定要保護女兒。」   罄冉深吸一口氣,在湖邊蹲下,久久默然。將骨灰罐沉入湖中,湖水一濺,叮咚一聲,瓷罐晃悠悠沉入水中消失了蹤跡。   她抹掉眼淚,起身雙手護口,大聲高呼:「爹,娘,冉兒……好愛你們。」   正是她這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喊聲久久迴盪。她低頭喃喃道:「爹爹,娘親,冉兒走了,女兒定會時常回來看你們的。」   說罷深吸一口氣,縱上河岸,翻身上馬,策馬便向北而去。   燕舞鶯鳴,新蟬乍叫,雨垂纖草,風聚落花,數月後罄冉才到了戰國的京郊。   她這一路行的很慢,又要想盡辦法掩蓋身份,又擔心她小小年齡遠行會被壞人算計。一路可謂用盡心思,時時擔憂,如今京都在望,心神一鬆,只覺精神也好了不少。   她在郊外的林間下馬,讓馬兒覓食飲水,自己則靠著大石吹著清風,從懷中拿出乾糧啃著。   這一路她為了掩藏身份一直梳著男孩的髻發,路途風塵撲面,她也不加洗試,小半年下來面容黝黑了不少,對河自照,倒真看不出是女孩子。   見水中倒影邋遢,仿若個農家逃家的頑皮小子,她不免搖頭歎息。   就在此刻,噗通一聲大響傳來,罄冉尚未反應過來已被濺了一身水花,半邊身子濕盡。卻是一顆大石就落在她身旁的河中。她驚呼著怒目抬頭,卻見河邊樹上吊著一個身影。   青衫搖晃,帶起陽光閃爍,那人身形還擺動著,罄冉被他晃得一陣煩悶。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嘻嘻一笑從樹上翻落而下,眉眼間儘是灑脫不羈,頗是自在。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照在他臉上,越發襯得他笑意可惡。   罄冉眉頭一蹙,轉身便走。   「青妹,別生氣嘛。青妹和四郎緣分不淺啊,竟能在這京城碰上,來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嘛。」      第一卷 第27章 奇恥大辱      「青妹,別生氣嘛。青妹和四郎緣分不淺啊,竟能在這京城碰上,來來,我們好好敘敘舊嘛。」   清亮的笑聲由遠及近,瞬間便從樹下飄移到了罄冉耳際,四郎笑著將晶亮的眼眸湊上。   他的身影極快,半年不見,輕功竟似又見精進。罄冉不及防,差點撞上他湊上來的可惡笑臉,腳步驟然停下,身子不穩,她本能伸手推了他一下,退後兩步方才站定。   她本沿著河岸走,腳下一滑差點沒跌進河中,心神方定,卻聽一聲慘呼傳來。回頭竟見四郎跌坐在地,正一臉惱怒地瞪著她,一手還不停地揉捏著右腳。   「哎呦,真狠心,怎麼能那麼大力推人呢。一點女孩子的樣都沒有,吃什麼長成這樣的?」   見他瞪眼望來,雙腮鼓鼓,那唇邊的譏笑著實惹人不快,臉上的神情更讓罄冉眉宇緊蹙。她直想上前狠狠跺他兩腳,天知道她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誰知道他怎麼會跌倒在地。   「沒用。」冷哼一聲,罄冉邁步繞過他就往前走。   「青兒妹妹,小青妹妹,冉兒妹妹……等等我嘛,做人不可以這樣的。我好歹也算幫過你的忙啊,怎麼半年不見,你這不愛理人又忘恩負義的性子一點沒變呢?」四郎見她邁步就走,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衣襟上的灰塵,一瘸一拐繞著罄冉嚷嚷。   罄冉被他吵得一陣頭疼,怒目瞪來,卻見四郎一抖之下燦爛一笑。   「嘿嘿,小爺知道自己長的好,可青妹妹也不用吃驚成這樣吧?瞧瞧,瞧瞧,這大眼睛中就寫了四個字——驚為天人,哈哈。」   罄冉直覺自己跟這小孩完全沒有溝通的可能性,這人臉皮不是一般的厚,眼前晃動的哪裡是什麼粉面,整個便如機關鎗都打不透的城牆。   她不欲搭理他,白他一眼去扯栓在樹上的馬兒。心道,他要不戲弄她,也許她還會給他一個好臉色。上來就戲弄人,還說她半年沒變性子,他又強在哪裡?哼!   可顯然,四郎的耐力是很好的,見罄冉不說話卻也不生氣,瘸著腿一碰一跳跟上,嘻嘻笑道。   「哎呀,別這樣嘛,賴好我上次還幫你一個小忙呢。你可不知道我幫你引開官兵,結果被抓去大牢呆了半個月才放出來。」四郎說著,撇向罄冉,見她腳步微頓,目光似帶過來一絲。   男孩眼眸一亮,眉眼一擰,哀呼道:「那慶城的大牢好陰暗,裡面又潮濕,大冬天的他們還不給我被子,凍死我了,到現在關節還老疼呢。牢裡的人都好凶,還老搶我的吃食,本來牢裡飯就又臭又騷,還天天吃不飽,他們還欺負我。嗚嗚……還有那麼多老鼠,天天餓瘋了一樣,見人就咬。還有蟑螂,好可怕,滿牢房亂跑……」   見罄冉腳步微慢,面上染起內疚,男孩越說越帶勁,越說越興奮,表情卻越來越驚慌,只差沒擠出兩滴眼淚來了。   罄冉聽到他說蟑螂,只覺一陣火氣,翻身上馬再不看他一眼,手一揚就要抖動馬鞭。卻是那四郎站在了馬前,拉住馬兒鼻環,嘟嘴看著她。   「你怎麼說變臉就變臉啊?女娃娃脾氣可真怪!」   罄冉冷哼一聲:「比你這滿嘴胡話的人要強!哼,冬天蟑螂滿屋跑?你就編吧。」   說罷也不再看他,揚起馬鞭就要往他拉著馬頭的手上抽。眼前鞭子就要落下,可他竟避也不避只衝著她傻笑。   罄冉手腕急翻,硬生生轉了方向,鞭子破空而響,回頭卻見四郎眉眼染笑,烏黑的雙眸越發顯得晶亮,不免一陣懊悔。悔不該一時心軟,看他手指白嫩便無法狠抽,兀自氣惱卻是四郎笑聲又起。   「嘻嘻,青妹妹真聰明,都騙不過你呢。其實我沒在牢中呆那麼久,只呆了三天,那牢房豈能困得住丰神瀟灑,來去如風的藺四郎,我在那牢中遊玩了三天便火燒慶城大牢,英雄橫空出獄。哎呀,青妹別走啊,我不說這個了還不行嘛。嘿嘿,不過青妹那日爬窗戶到底做什麼啊?可是偷了什麼好東西?」   罄冉揚鞭奔馳,那四郎竟不依不捨地御氣用輕功緊緊跟著。她身下本就是匹小馬,再加上身處密林,馬速不快,一時哪能甩脫他。   只見他青衣飄蕩,一時在她左邊,一時在她右邊,哪裡還有方纔的一瘸一拐?清亮的聲音宛若魔音,弄得罄冉一陣頭疼。狠狠勒馬,她怒目瞪向男孩,大喝一聲。   「你到底要怎麼樣!」   四郎非但不怕卻哈哈一笑,揚聲在馬前一個輕快跳躍:「哎呀,青妹妹生氣也這般好看。青妹妹,別生哥哥的氣嘛,哥哥要心疼了。」   罄冉聽他非把「青」發生「情」,只氣地沒背過氣來,冷笑一聲馬鞭甩出。四郎雖是早有防備,可她這一鞭竟是極為凜冽,攜帶著雷鳴之音席捲向他的上身。他啊地一聲大叫,身體驟然後仰,只覺凜然的光芒險險從面前晃過,帶起一陣寒風。   罄冉見他仰身卻是輕勾唇角,手中鞭子宛若靈蛇,尚未收回便猛然轉了方向。纏上他仰身露在半空的腰扣,手臂一揚,腰帶便跟著飛揚而出。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青色的寬帶便落在了罄冉手中。   罄冉再不多看他一眼,淺笑出聲,揚鞭策馬而出,餘光掃到一個彎腰蹦跳的身影。   身後幾乎立刻傳來一陣哀鳴,哇哇大叫聲衝破密林,驚起一陣午後休憩的林鳥。   「啊!奇恥大辱啊!」   「啊!青妹妹,你快回來!」   「啊!把我腰帶還回來!」   「回來,小爺掉著褲子怎麼見人啊!」   「嗚嗚……你怎麼脫我褲子……沒臉見人了……」   斷斷續續的哀鳴聲傳來,罄冉回頭,正見那四郎一手提著褲子,一手衝她揮手,上串下跳宛若猴子。漸小的身影已看不出面容,可罄冉莫名眼前竟清晰晃過男孩此刻的表情。   她心中一陣暢快,唇邊已是露出了這幾個月來第一個歡欣的笑容。回頭揚鞭飛馳,揚聲喊道:「情哥哥,您那手可提好了,褲子掉下來嚇壞小姑娘可就不好了。」   聲音久久在林中迴盪,竟是說不出的輕快,宛若驕陽終衝破烏雲,深湖迷霧洞開。   四郎見她身影消失不見,撇撇嘴:「死丫頭,哎呀,腰帶博妹笑,這齣戲也不枉費小爺風流本性。」   說罷他右手輕揚,與嘴邊一聲清嘯,不一會嗒嗒馬蹄聲衝破林間幽靜。那飛蹄而來的正是他的小毛驢,它奔馳到男孩身前竟繞著他跑了一圈,這才停下,鄙夷地噴了下響鼻。   四郎輕拍馬頭,從馬背上扯下包袱,一手拉開包袱,從中翻出一條淡藍的腰帶繫上。轉了個圈,沖小毛驢揚揚頭,這才翻身上馬。   「兄弟,走吧,咱找情妹妹去。定要報了脫褲的羞辱之仇不可。嘿嘿,你說青妹妹要知道小爺給她的馬動了手腳,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      第一卷 第28章 被算計了      五月末,夏景迤邐,暖風拂面。   罄冉剛教訓了那厚臉皮四郎,再加上陽光明媚,京都在望,心情沒來由地好了許多。她策馬衝出密林,沒一會便到了戰國京都鵲歌城的郊外南山。   如今南山春花已經落盡,落花紅紅白白、飄飄絮絮,或隨風輕揚,或隨水逐流,襯著山巒空靈,山上的碧蘿翠樹更加綠色喜人。   翻過這南山便可到達鵲歌城,眼見天色不早,罄冉也不再急著趕路,只道這晚在山上呆一夜,明日城門開了再進城。這南山人來人往,倒也不怕會有什麼猛獸。   她在山谷的一帶綠水勒馬,此刻已是日落時分,剛在水邊坐下卻聽身旁馬兒悲鳴一聲。她回頭去看,只見馬兒口吐白沫,臥倒於地,四蹄踢騰,雙眸哀痛。   她大吃一驚,飛身而起,蹙眉蹲下。見馬兒發病很急,這一路又沒吃什麼毒草,不免心疑,細細檢查馬兒口鼻。只見馬鼻處尚殘留著一點白粉,她眸光驟然清冷。   「死小孩!」   從馬背上一把扯下水囊,氣惱起身,跑至溪邊汲了些水,給馬兒沖洗了鼻子,又灌了些水。見它似乎好了不少,罄冉這才在馬兒身旁坐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鬃毛。   這馬還是她在雀勾鎮用從鳳捷身上搶來的銀子買的,馬兒雖不是什麼良駒,但跟著她也有半年光景,性情溫和,她很是喜歡。現在見它這般,心情難免苦悶,想起方纔那四郎拉著它的鼻環,她本欲抽他一鞭子結果還臨時心軟。   可他倒好,不知不覺中竟給她的馬兒下了藥!簡直可惡至極!   罄冉正鬱鬱,卻是一陣歡快的笑聲遠遠傳來,在這時候簡直堪比魔音,直激得她一蹦而起。扭頭去望,正見那四郎打馬從山道上衝來,一面還揮手吆喝著。   「青妹,哈哈,咱們又見面了啊。」   夕陽低垂灑在他身後,他的笑容絢爛,霞光掛在身後,發頂宛若罩著流光溢彩的珠寶,一口白牙因著笑容顯露而出,讓罄冉有種一拳擊打過去的衝動。她只覺自己定然哪一世跟這人有仇,回回見他都被氣的頭頂冒煙。   四郎跑至罄冉身旁,正待翻身下馬,他身下的小毛驢卻是嘶鳴一聲向罄冉蹭來,大眼晶亮,歡快地甩著禿尾,四蹄更是歡騰踢踏。   罄冉一怔,想到上次她情急要趕到慶城,這小毛驢被她驅使,受了不少苦。後來她又把它扔在了慶城郊外,現在她見這馬兒竟沒有忘記她,還這般熱情,不免心頭一軟,撇了眼它背上的四郎,伸手撫摸著小毛驢的鬃毛。   「嘿嘿,青妹對小毛驢倒是好,都把情哥哥給冷落了。」四郎笑著下馬,湊近罄冉。   罄冉發現她之所以每每被他氣得憋悶完全在於他的臉皮太厚,她再冷漠以對,他竟毫不放在心上。她越冷漠他越起勁,她越生氣他越高興。自認耍賴功夫抵不上這人,罄冉乾脆不再跟他冷耗。   「解藥。」她瞪向四郎冷冷道。   「什麼解藥?」四郎大眼一彎,滿是笑意。   「少裝蒜。」罄冉走向倒地的馬兒,蹙眉怒目撇向四郎。   四郎嘻嘻一笑,知道他再推說罄冉定惱怒,也不再多言,從懷中取出一堆小瓷瓶。罄冉只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翻找找半天,口中還唸唸有詞。什麼腐骨散、麻麻癢、穿心膏、七蟲咬……稀奇古怪,聽上去皆是毒藥。   罄冉眉頭微蹙,心中卻暗自警覺。只覺這男孩出門帶這麼多毒藥定非常人,摸不清他身份,再加上男孩又異常機靈,她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啊!找到了,讓它聞聞這個一准便好。」   四郎翻找半天,小瓷瓶被他弄得叮叮噹噹響,這才翻找出一個翠綠的瓷瓶來。他拿著瓷瓶揚揚手,沖罄冉擠擠眉,這才拔開瓶子。伸手就往馬鼻處放,可就在手要接近馬鼻時,他的手腕一翻竟向罄冉揮來。   罄冉一驚,身體猛然向一旁閃避,可他的動作極快,手如靈蛇,那手中的瓷瓶已是湊在了她的鼻息。就在她縱起翻身的那一刻分明就聞到了一絲異香,她只覺眼前一陣模糊,腳下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哈哈,青妹妹,這下小爺看你往哪裡跑!」四郎嘻嘻一笑,蹲下將滿是得意的小臉湊近罄冉。   「你是誰?要怎麼樣?」罄冉眉頭微蹙,冷聲瞪向四郎。   卻是四郎搖頭輕笑:「我是四郎啊,還是青妹妹的情哥哥,方纔你不是這麼喚我的。小丫頭,我們賴好也算舊識,不要那麼大敵意嘛。」   罄冉直想撕破他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這人暗自給她用毒,居然還怪她有敵意,果真是賊喊抓賊。見男孩壓根就沒想正經說話,她冷冷掃了他一眼,乾脆不再多言。   四郎見她低頭不再搭理自己,撇撇嘴起身從裡袖中抽出一根銀針,走至馬兒身旁,低頭在馬頭紮了幾下,那本倒在地上喘息的馬兒嘶鳴一聲,拔蹄而起。   「真乖,小毛驢,這是小爺我給你新找的媳婦,快帶著玩去吧。」四郎撫摸著罄冉馬兒的鬃毛,一面拍拍揚蹄的小毛驢。   小毛驢竟似聽懂了他的話,前蹄飛起便向山間衝去。跑出一陣又停住不前,回頭望來,樣子許是不明白媳婦為何沒有跟上。   「青妹,你這馬兒叫什麼名字?它怎麼不聽我的!」四郎嚷嚷著瞪向罄冉。   罄冉撇了他一眼:「沒名字,你給它吃毒藥它不踢你就不錯了。」   四郎本以為她不會回答,沒想到竟聽她說話,一怔之下,繞著罄冉轉了兩圈,口中喃喃道。   「原來青妹喜歡用強的,情哥哥知道了。」   罄冉聽到他的話差點沒氣的噴血,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不多言。   卻見四郎跨步使勁甩了馬兒一鞭,馬兒嘶鳴一聲衝向了山道,沒一會便和小毛驢匯合,歡快地嗒嗒而去。   罄冉倒也不再著急,心道這四郎將她迷倒,再將馬兒放走,定是有什麼目的。她方才見四郎拿出那麼多瓶子便留了個心眼,見他拔瓶便已屏息,雖是匆忙間聞到了一絲異香,身上稍有不適但卻無礙。   她聞到那一絲異香時只覺身體發軟,想來那瓶中的毒藥是讓人失力的藥,她便將計就計倒在了地上,讓四郎以為她中了毒,她倒要看看他這般是要做何。   四郎哪裡知道她這般心思,見她呆坐不語,嘻嘻一笑,在她身旁蹲下。   「青妹,你看現在天色這麼晚了,我們是不是該找個休息的地方?我知道前面不遠有處荒廟,咱們到那裡將就一晚怎麼樣?」   罄冉眉宇一挑:「腳軟,走不成。」   「哈哈,沒關係,情哥哥背你。」四郎嘻嘻一笑在罄冉身前蹲下,側身將她拉起負在背上,步履輕快便向北面山峰行去。   罄冉倒也樂得輕鬆,趴在他背上,惡狠狠地瞪著他的後腦勺,心道倘若這廝知道她能走路,不知會是何種表情。一時又想,也不知道這人費盡心思要把她帶到那什麼破廟做什麼。不過不知為何,他這般算計她,可她竟莫名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可能是他的眼睛太過乾淨,身上的氣質太過清爽,雖是調皮可卻從沒讓她感到過陰沉。   待行了有一炷香功夫,天光已經隱暗,四郎所說的廟宇也終於隱約可見。那廟宇不大,依山而建,掩映在綠樹翠林之中,隱約透出火光,竟是有人。   罄冉正詫異,卻是四郎將她放下,嘿嘿一笑,伸手便將外衣脫掉,露出一件破舊的布衣來。他也不多言,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弄得一聲髒兮兮,這才步至罄冉身旁,往她身上也抹了不少土。   罄冉一直安安靜靜,直等他開口。   果然,他弄好這一切,嘻嘻一笑道:「你知道那廟中此刻是什麼人嗎?」   罄冉冷哼一聲:「有話就說。」   四郎也不介意,嘻嘻一笑隨即面容一冷恐嚇道:「那廟中現在可全是官兵,你說我把你交給他們能換多少賞銀?青妹妹怕了嗎?不,該叫雲妹妹才是。」      第一卷 第29章 你相信我      四郎惡狠狠的話非但沒讓罄冉害怕,卻讓她雙眉一挑,嘲諷地勾起了唇角。   她一點都不奇怪男孩何以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日他幫她引開官兵,她就隱約有感。雖是不知他從何處知道她便是雲罄冉,但看這男孩的行為哪點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怕也是大有來頭。   「你不怕?還是你不信?小爺現在就把你交給官兵去。」四郎說著,跨步上前便要去拉罄冉。   罄冉靠著大樹的身子驟然縱起,雙手抓住樹枝在枝頭一蕩,身影縱出,輕盈落在了幾步開外。   「你!你沒有中毒?!」四郎一驚,瞪大雙眼望著她。   罄冉冷哼一聲:「你騙三歲小孩啊。既然要將我交官,還需要這般裝扮一翻?」   她挑眉望著四郎一身髒亂的衣服,指著他方才抹在自己衣襟和臉上的塵土諷刺道:「難道你要告訴官兵你抓我頗費了些力氣,還指望官兵賠你衣服錢不成?」   四郎揚眉一笑:「青妹真聰明,他們看我這般辛苦自是會多給幾個賞錢的。」   罄冉冷哼,那日他得來的銀票隨手便塞在了她身上,這種會將大把銀票隨意亂放的人,鬼才信他會貪圖那幾個賞錢。   「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說我走了。」   罄冉本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意圖如何,可現在聽他談及官兵她不清楚狀況又豈會隨他往前?她說罷,轉身便作勢欲走。   四郎趕忙追上,湊近罄冉笑道:「我說還不行嘛,青妹先坐,我們商量個事。」   罄冉見他靠近,生怕他再使什麼毒,忙閃身一旁,卻不再邁步,尋了一塊大石落座。   四郎見此也不計較,在她身旁不遠處席地而坐,微微思忖才開口道。   「戰英帝前不久冊封了一個月妃,據說這月妃生的很美,極為得寵。她本是雁城人士,多年離鄉,甚為想家,終日鬱鬱寡歡,戰英帝為此非常苦惱。前些日子這月妃提出像找個家鄉人說說話,解解悶。戰英帝便下旨在京城中尋找雁城女子徵入宮中做月妃的婢女,也好陪她說說話,以解愁思。可雁城距這裡路途遙遙,此地雁城人本就極少。再加上凡是能養家餬口的,誰又願意將女兒送到宮中為奴為婢。這兩日過去了,京城中竟沒找到一個會說雁城話的侍女,於是戰英帝下令讓京府衙門到附近城鎮去找,越早找到越好,現在那廟宇中呆的便是京府衙門的差役。」   罄冉微微蹙眉,她早年便聽爹爹說過,雁城臨海,那裡風俗語言都別具一格,與其它地方甚為不同。卻不想偌大的戰國京城居然連個會說雁城話的侍女都找不到,可見戰英帝果真是沒有什麼好名聲。不過這四郎說這些卻是要做何?   見罄冉挑眉望向他,四郎黑亮的眼珠一轉:「你想不想進宮去轉轉?我聽說戰國皇宮建造的極為精美,宮中珍寶無數,青妹想不想去見識一番?嘿嘿,等玩夠了,我們便出宮,倒時候隨便帶出來兩件珍寶,哈哈,就發財了。」   罄冉沒想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頭腦一陣空白。眼前這小孩竟是想到皇宮去偷東西嗎?真不知該說他大膽還是該罵他天真!   聽他話的意思怕是想趁此混進皇宮,想來他定是會說雁城話的。回想了一下兩人不多的幾次見面,罄冉是萬萬不會將這嬉笑的男孩看簡單了的。想來他定是有別的目的,她冷笑一聲。   「十句話沒一句真的,你自己見識去吧,我不稀罕。」   她說著便要起身,四郎忙伸手拉住她,嘿嘿一笑:「天地良心,我剛才說的可沒一句假話。」   「真話?那好,我問你,你去皇宮果真只是想見識下,順便再撈幾件寶貝?那皇宮可是說出便能出的!」罄冉拂開他的手,目光嘲諷。   「嘿嘿,我去皇宮確實是有我的目的,只是不能告訴青妹。不過雲妹難道就不動心?這麼好的機會混進皇宮,接近戰英帝,難道雲妹不想試試?說不定……」   聽他突然換了稱呼,罄冉莫名一惱,輕叱打斷他:「說不定什麼?就憑我一個孩童就算是入了宮,難道會有機會殺掉戰英帝?笑話。」   四郎見她邁步便向來路回走,忙快步跟上。   「就算殺不了戰英帝能見見他難道不好嗎?你要對付他,總是要知道自己的對手是怎樣的才有的放矢啊。所謂知己知彼,如此機會可不多哦,再說你現在小小孩童,行事反而會方便不少,誰會將注意力放在一個孩子身上?」   罄冉腳步一頓,面上若有所思,心中微動,可卻生生壓下那份衝動。她心知進宮要冒怎樣的危險,雖是男孩所說有理,可萬一有差便是萬劫不復。   四郎見說動不了她卻也不急,緊追不捨又道:「你現在被通緝,這半年來怕是沒睡過安穩覺吧?現在的皇宮對你來說該是最安全的地方,難道青妹不這樣覺得嗎?」   罄冉腳步不停,眉頭微蹙,心道這男孩怕是心機之深不低於那鳳瑛。但聽他這些話,句句緊抓要害,這般會說服人,果真是知道她的軟肋所在。   四郎見罄冉越走越快,眉宇間這才有了些焦急,伸手拉住她,待她望過來,他肅整面容極為認真道:「一個月,最多一個月,我定安全帶你出宮,你相信我。」   男孩雖是面容尚小,可眸光竟是說不出的堅定,眉宇間閃現的擔當和決然令罄冉一愣。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四郎,見他目光坦然毫不躲避,月光下黑亮的雙眸熠熠生輝,幾分清亮、幾分真摯、幾分懇切、幾分執著。   他那神情竟肖極了靖炎,曾經那個總纏著她的男孩也曾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她。   「冉兒,你等我長大娶你好不好?我定好好待你,就像你爹對蘿姨一般,你相信我。」   罄冉心頭一觸,莫名地已是相信眼前男孩定不會傷害自己。她雙眸輕眨,低頭片刻,半響抬頭道:「兩個問題。」   四郎雙眸一亮,輕呼一聲:「你答應我了?好,別說兩個問題,十個八個你只管問,四郎定據實以告。」   罄冉點頭:「你是誰?我總要知道你是誰,才能考慮要不要信你吧。」   四郎一怔,許是不想她會問這個,隨即裂嘴一笑:「藺琦墨,麟國人士。我不是戰國人,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沒有算計你的理由。」   麟國與戰國之間尚隔著燕國,兩國之間向來沒什麼來往,罄冉心知他的意思,輕輕點頭。   「你既會雁城話,想要進宮自去便是,為何非要拖上我?要知道我現在可正被通緝,是逆賊,倘若我被發現你豈不是也要跟著倒霉。」   「我也想自己進宮啊,可宮裡要的是婢女不要男童啊。」四郎苦惱說道。   罄冉蹙眉:「帶上我難道你就變成女童了?再說宮中要的是婢女,我年齡尚小也不合條件,我更不會說什麼雁城話。」   「宮中多是年幼便入宮的婢女,你如今的年齡正好。等下你只裝成是我的妹妹,飢餓虛弱已經說不出話了,其它一切交給我就好。」四郎朗聲道。   「這麼說你隨便找個女子便可,為何偏要找我?」   四郎眨眼:「我想跟青妹妹多親近親近啊。」   見罄冉冷目掃來,他撇撇嘴:「我在這京城並沒有相識的人,進宮又不是什麼好事,還有危險,四郎可不做虧心事,不欲害人。找你是因為你會功夫,進宮危險小點,再說我們各取所需,豈不甚好?」      第一卷 第30章 爐火純青      天上霜,憑時起,月轉昔容,霜色有無中。   相識常在雨朦夜,朱窗素紙,相隔相與,清冷話淒涼。   月半風起,聲漸響,爐旁溫酒,青梅水中香。   戶中銀妝微亮,明月光,應是天霜,凝心化紙,欲問座旁,可有一席安吾鄉?   低低的曲調帶著濃重的哭腔悠悠迴盪在山谷間,說不出的淒涼悲楚。罄冉趴在四郎背上,聽他一步一哽咽地唱著歌,用的該是那雁城話,聽上去果真與戰國話很是不同,話語間全套入聲,鼻音韻尾對應,濁塞音聲母,果真艱澀難懂。   罄冉聽了半天也不知他唱的什麼,只是歌聲倒比戰國歌曲多了幾分纏綿婉轉,不似戰國歌曲的粗獷雄渾,想來是地域的影響,雁城臨海,自是多了幾分柔情似水。   兩人一步步接近那座隱藏在山腰的廟宇,聽四郎說廟宇是為紀念前朝名將藺拓而建,如今已成荒廟。罄冉望著廟宇中隱隱透出的火光,微微瞇起了雙眸。   她之所以決定進宮,除了四郎說的那些理由外,也有自己的考慮。倘若她現在進宮潛伏,慢慢博取主子的信任,只要她有耐心,有毅力,慢慢找尋機會,她相信定有辦法接近戰英帝,報得大仇。   她倒是不擔心四郎會對自己不利,除了心中莫名的信任之外,他既讓她以他妹妹的身份混進宮,那兩人便是綁在一起的螞蚱,定是要同進退的。   他進宮的目的,既然不願告訴她,那也無所謂,就如他說的,他們各取所需便是。只是她需得警覺些,別讓他拖累她便好,誰知道這廝進宮想幹什麼。   此時廟宇已在跟前,罄冉忙收回心神,見廟宇中已有數人衝出,她忙閉目死死趴在了四郎背上。   四郎見人影閃出,低著頭隱去唇角一記淺笑,口中歌聲卻更加嘹亮了起來。一聲一抽,唱的越發淒慘,孩子的聲音本就尖銳,再被他刻意一顫越發淒厲了起來。   罄冉聽得一陣蹙眉,只覺他的哭聲在這幽深的山谷中,破破爛爛陰氣沉沉的廟宇前堪比夜半鬼叫,真真是狼哭鬼嚎。   破廟磨磨蹭蹭閃出了三個小兵,其中一個大膽地舉著火把上前兩步大喝一聲:「是人是鬼?」   聽到喝聲罄冉撇撇嘴,狠撞了一下四郎的腰側,心道別還沒說話他們便被當成厲鬼被這些兵勇射死。四郎被她大力一撞抽了一口氣,啊地大叫一聲,接著便直直向後倒來,死死砸在了身後罄冉身上。   罄冉直疼得悶哼一聲,瞪向四郎,卻見他迅速吐吐舌頭,接著便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小妹……嗚嗚……小妹,你醒醒啊,別嚇哥哥啊。」   他哭聲甚大,說的又是雁城話,罄冉雖是聽不懂可卻能猜到他喊的什麼,暗自白了白眼。   「他媽的,是兩個小孩,嚇死老子了。」一個絡腮鬍子的兵勇舉著火把,待看清兩人罵罵咧咧道。   其它兩人也跟了上來,對著抱著罄冉哭喊的四郎喊道:「媽的,別哭了,大半夜的也不怕招來冤鬼。」   樹影重重,火把微弱的光線打在面上,罄冉微微睜開雙眸,從眼縫中見四郎收了哭聲,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官軍的身旁,又哭又喊,光影下他小臉上淚水漣漣,明明閃閃,罄冉冷哼,這廝可不是一般的能裝,演戲功夫爐火純青。   「哭什麼哭,老朱,我怎麼聽他說話這調調倒像是陸大人說的那雁城話啊?」小兵踢開四郎,問向旁邊的絡腮鬍。   絡腮鬍正沉吟間,四郎卻大叫一聲:「官爺,救救我妹妹吧,她都快餓死了,你們好人有好報,求求你們救救她,賞兩口吃的吧。」   「嘿,你小子會說戰國話啊,那他媽鬼叫什麼!」高個的小兵上前就要踢四郎。   四郎嚇得一哆嗦,身體微微向後一側,高個一腳踢空踉蹌兩下。正驚疑,回頭卻見四郎縮在地上抖成一片,暗罵了一聲邪氣。   那絡腮鬍子卻是蹲下和顏悅色問道:「小子,你方才說的可是雁城話?」   四郎一抖,這才抬頭抽泣道:「我……我和妹妹都是雁城人,跟著……跟著爹爹跑生意,碰到了山賊……爹爹死了,我們……嗚嗚……」   絡腮鬍子眼眸一亮,那另外的兩個小兵也是神色一怔。   「呵,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高個說著便走至罄冉身旁蹲下,拍了拍她的臉,見她有氣無力地抬了下眼回頭道。   「沒事,餓的,吃點東西一准就活蹦亂跳。」   「軍爺,求求你們救救我妹妹吧。」四郎哭聲又起。   絡腮鬍子卻是一笑:「放心吧,我們自是會救她的。帶進去,聽聽頭兒怎麼說。」   他說罷興沖沖就往廟裡沖,那矮個的小兵正欲過來抱罄冉,卻是四郎趕忙撲到他面前做了個揖擋住了他。   「謝謝軍爺,豈能勞累軍爺,我來我來。」四郎說著彎腰便將罄冉拉起背在背上,腳步踉蹌地跟著進了廟宇。   廟中火光大盛,罄冉閉緊了眼睛,不敢再有絲毫怠慢,耳聽廟中氣息,只覺廟中人數不少。卻聽那絡腮鬍子低低說著他們的情況,接著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雁城人?好,好。說兩句雁城話聽聽。」   「軍爺,我們是雁城人,我妹妹快死了,您可憐可憐我們,賞口吃的吧。」四郎哭喊聲又響起,用的果真是雁城話。   「頭兒,我看了,那小丫頭是餓的,吃些東西就好了。」   「嗯,好,確實是雁城話。小子,你妹妹今年多大了?」小將領模樣的人問道。   四郎抽泣道:「回軍爺的話,家妹今年八歲了。」   罄冉知道他是故意將她年紀說的大些,也好符合宮中侍女的條件,好在她個頭比同齡人要高,想來那軍爺也發現不了什麼。   「好,小子,我們是奉命出外給宮中娘娘找婢女的,你這妹子剛好合條件。既然你無處可去,不如將你這妹妹賣了,也好換個飯錢。你妹妹進了宮,也不愁會被餓死,你覺得怎麼樣啊?」   「不,不。我就是餓死也要和妹妹在一起……嗚嗚……家人都死了,我就剩妹妹了。」四郎哭喊道。   「那我們可就無能為力了,你就眼看著你妹妹被餓死吧。」   「求求官爺,救救她吧,我……我能不能也進宮,我和妹妹一起進宮好不好?只要你們救救妹妹,我做什麼都行。」   四郎的哀嚎聲響在耳邊,罄冉也萬分緊張了起來,只怕那官兵果真不允他進宮。那到時候自己怎麼辦?   她是聽四郎說一個月後她若想出宮便帶她安全出來,這才答應跟他演這場戲的。倘若他進不了宮,自己可不會什麼雁城話,那怎麼成?   就在她緊張不已之時,那洪亮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宮中沒有要男童啊,不過既然是服飾月妃娘娘,給娘娘解悶,你又會說雁城話……這樣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們進宮,到時候見了梁公公,能不能入宮就看你的造化了。」   「先給他們些吃的,別餓死了。」   罄冉聽到腳步聲靠近,接著有什麼東西被扔在了地上,四郎驚喜的謝聲傳來。接著她便被四郎抱著托到了牆角,嘴唇一濕卻是他在灌水給她,罄冉不妨被他弄得一嗆,咳嗽兩下,睜開了眼睛。   「小妹,你醒了,真好,快吃些東西,哥哥不會讓你餓死的。」   四郎驚呼聲響徹耳邊,他背對著那些官兵,兩人又身處角落。罄冉睜眼便見他得意地衝自己眨巴眼睛,白了他一眼,抬手拿起了他壓在臉上的饅頭。   「頭兒,那女孩醒來了。」   「好,明日你們兩個將他們送去給梁公公看看,要是公公收下了,那咱們這差事也不用趕那麼急了,慢慢再找幾個婢女便能交差了。」   「是是,陛下限期三日便讓找到,這下可不用擔心掉腦袋了。」   ……   罄冉聽著那些兵勇談話,再看看四郎一臉的得意樣,不免也輕輕勾起了唇角。      第一卷 第31章 攜伴入宮      戰國京師鵲歌城乃是一座千年古城,左周王朝便建都此處。左週末年民生凋敝,全國上下數處爆發叛亂。當時身為靖州刺史的狄閱亦舉起義旗,招兵買馬揚言要除暴君,為民造福。   在百姓的紛紛響應下,狄閱勢力發展迅速,又因靖州臨近京師,他很快便攻佔了鵲歌城。之後他匆匆登基,成立戰國,定都鵲歌,並自稱戰成帝,一躍便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帝王。   鵲歌城物華天寶,又少受戰火塗炭,歷經戰國兩代皇帝休養生息,現在已經隱然成為這中原大陸最富庶繁華的城市之一。   天尚未亮,四郎和罄冉便被拖上了前往鵲歌的馬匹,進了城兩個押送的士兵先將他們帶到了京都衙署,接著便又被推上了趕忙皇宮的馬車。   此刻罄冉望著繁華的鵲歌城街景,心中複雜難辨,記得上次在此還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她還是個三歲孩童,被母親攬在懷中,透過馬車窗戶依稀看到了些街景,不過早已在頭腦中模糊不清。   馬車搖晃,現在想起,罄冉直覺心中悲涼。   戰國侯爵歷來便是有少許封地的,侯爵在封地建有府邸,在京城亦可建府。雲藝身為飛雲侯,戰成帝早年便將嶺陽賜為他的封地,罄冉從三歲前往嶺陽青偃城便再未回過京城,而三歲前她並沒有機會出府,所以嚴格說來,這倒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座古城。   不再多想,罄冉甩甩頭仔細觀察著這座繁華之都,只見一路房舍高低錯落,街道縱橫交錯,青磚鋪路,古樸大氣。街上百姓熙來攘往,一片盛世繁華之景。   她突然覺得諷刺,想來便是這繁榮之景讓戰英帝將心思和目光放在了爹爹這個功高震主,百姓心中的戰國英雄身上的吧。倘若如今戰國兵臨城下,朝不保夕,爹爹怕是依舊會是高高在上的飛雲侯。   「青妹,想什麼呢?」   她正雙拳緊握,目有隱痛,突然耳邊鼻息輕撫,罄冉蹙眉回頭,卻見四郎湊在側臉邊,一臉好奇。他一雙黑眸更是骨碌碌地來回轉動著,視線從她的面上到車窗外,再到她的臉上來回轉動,見她狠瞪,這才眉眼一彎,呵呵一笑。   罄冉不想搭理他,只身子向後退了下,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睛,輕哼一聲。   「你還是想想一會兒怎麼說服那什麼梁公公好讓你也進宮吧,別跟我說自有妙計,我要萬無一失!」   四郎見罄冉閉目,接著又冷冷丟下這麼一句,撇撇嘴,衝她揮著拳頭。正想嚷嚷幾句逗逗罄冉,卻突然想起昨日兩人談好的條件。兩人合作,她跟他進宮,而他則不得煩她,不能總喋喋不休,沒事找事。   四郎右手不甘抬起,瞪了眼罄冉這才抱住自己揮動的左手,似是用了很大力氣,雙手在空中纏打一陣,這才放回。接著他也在車壁上靠好,學著罄冉的樣子,閉目養神了起來。   日影西斜二人終於順利入宮,被帶著從亦奴門繞過重重前殿趕往宮中專門為新來侍女太監準備的慶侍坊。   四個太監帶領下,四郎眉眼含笑,一臉喜慶,還不時問東問西,甚為高興,直惹得那幾個太監嘲笑連連。   相反,罄冉卻面容微冷,想起方才四郎的所作所為只恨不得擰掉他的耳朵。這廝一路嚷嚷他有妙計讓梁公公允他入宮,本是一件小事被他說的罄冉也吊起了心,一是怕他入宮有困難,再是好奇他那妙計為何。   結果到最後,她是見識到了,也如他所願大為所驚!她萬萬沒想到他千呼萬喚而出的所謂的妙計竟是使勁拍那梁公公的馬屁!不過這小子的口才果真是好,直拍得那梁胖子心花怒放,最後還多給了兩人二兩賣身銀子。   罄冉望著前面蹦來跳去,異常興奮的四郎,再看路過的侍衛宮女,只見眾人一臉見鬼模樣紛紛避讓。那樣子只差沒上前問問,是不是弄錯了,還是這孩子剛進宮就被天家威嚴震傻了!   罄冉微微放慢了腳步,只覺跟著他真真丟人。更不欲讓他耽擱正事,對於他的耍猴行為不再留意,她只仔細將一路宮閣殿宇,路徑曲廊,包裹守軍巡防一一記入心間。只是她眸光流轉間,卻沒有留意到男孩偶然看來的清澄目光。她更沒有注意到,每當有兵勇經過時男孩的動作、笑聲便會愈發誇張。   夜幕初降,罄冉和四郎終於在四個太監帶領下來到了慶侍坊。為最低等宮人準備的住處自是不會豪華,數盞宮燈整個慶侍坊照的明明暗暗,一片沉寂,冷清寂寥之意處處透見。   進入書寫「慶侍坊」三字的大月門,再穿過一個小花園,迎面便是兩條通道,一條往東,曲廊旁大石書寫淨院。那往西的則書寫潔院,此時潔院的廊口站著一個橫眉冷豎的中年嬤嬤,見他們過來腰一扭便向迴廊後走去。   「快跟上啊,那是潔院的修習嬤嬤高嬤嬤,你這三天就跟著她好好學學這宮裡的規矩吧。」罄冉身邊那個位份較高的太監忙回頭嚷嚷著。   罄冉一愣,快步越過前面的四郎,正欲舉步追上那嬤嬤,卻聽那不男不女的尖銳聲音再起。   「我不進這鬼地方了,哎呀,看到這淨院兩個字心裡就不舒服。走啦,快帶這傻小子進去,盡快給他收拾好了,三天後可是要帶去給娘娘聊天解悶的。」   罄冉只覺那太監說話陰陽怪調的,尤其是那句收拾好了,收拾什麼?她眉頭微蹙,總覺遺漏了什麼很關鍵的問題,一時又想不起來,眼見那胖嬤嬤越走越遠,她搖搖頭忙大步追趕,只是四郎的聲音卻在此時傳來,成功地止住了她的腳步。   「敢問公公,為什麼看到淨院二字會不舒服呢?」   男孩的聲音依舊甜美,單聽聲音便能想像出他面上的甜笑,可不知為何,清潤的聲音滑過,罄冉卻單單將那「淨」字聽得極為清楚。腳步一頓,整個頭一懵,有一瞬間的頭腦空白。   「我說你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這淨院的淨字是什麼意思不明白嗎?還是故意譏笑爺呢?」   「小子,再從這條迴廊出來你可就當不起這個稱呼了。」   「什麼意思啊?」   「什麼意思?你還真傻啊!淨身,淨身懂不懂?」   耳後譏笑聲不斷傳來,罄冉眉頭緊蹙,哪裡還邁的動腳步?   暗罵自己,她竟將這麼重要的問題給忘了!四郎進宮……那可是要做太監的啊!   她從不曾想到這個,那是因為一早提出進宮的是他,她便只考慮自己進宮的一應問題,再加上他總氣她,她壓根就沒有為他著想的意識。   可這廝也沒有想到嗎?不應該啊!可倘若他真想到了,那為何身後傳來的問詢聲那般迷茫?竟似真不知淨身是什麼意思一般!   罄冉搞不清這死小孩到底又再搞什麼,只覺一陣頭皮發麻,暗自祈禱那廝是又在玩鬧,可身後傳來一聲清亮高拔的大叫卻讓她眉宇一跳,險些瘋掉。   「青妹妹,淨身是什麼?你知道嗎?」   一隊禁衛剛巧巡邏到不遠處,聽到喊聲齊齊看了過來,一陣哄笑,罄冉幾欲找個洞鑽進去再不露面。      第一卷 第32章 初入宮廷      罄冉心中本還擔憂重重,可聽到四郎那一聲大吼,一頭黑線襲上面孔。再聽不遠處禁衛侍衛們傳來一陣哄笑,方纔的擔心拋之遠去,剩下的唯有尷尬。   她雙頰唰得紅透,既不想站在這裡跟四郎解釋什麼淨身的問題,更不願跟這人扯上任何關係,就算是心頭有那麼一點點擔心,可她也不知該怎樣啟口啊,更何況現在告訴他還有用嗎?   罄冉腳步匆匆向前方奔,身後傳來的狼哭鬼叫聲更是讓她步履如風,幾步跟上那胖嬤嬤,終是放心不下,回頭去看,但見四郎正死命抓著迴廊的朱紅大柱被三個太監死死拖著,嘴中還哇哇大叫。   他見她看過去,更是伸出右手衝她使勁揮動。哪知道他這手一鬆開,身體便被三個太監抬起,掙扯著向遠處廊回而去,直到他們拐彎不見,罄冉還隱隱聽到他的掙呼聲從空蕩的盡頭傳來。   「嗚嗚……青妹,我不要當太監!」   他的喊聲迴盪在耳邊,罄冉竟有種跟過去的衝動。   「他是你什麼人?」   耳邊傳來一個微啞的女聲,罄冉回頭卻是那胖嬤嬤正斜目撇來。   「回嬤嬤的話,是我哥哥。」   見女孩低頭垂目,回答間更是知禮恭順,高嬤嬤面有詫異,抬頭再望了眼迴廊盡頭,許是不明白這兄妹二人怎麼差別如此之大,喃喃吩咐罄冉跟上,這才帶著她向潔院走去。   潔院並不大,年代已久又久不經修,再加上此時並非宮中大量徵收宮女之際,所以顯得冷冷清清,層層院落黑漆漆並沒多少人。   高嬤嬤將罄冉帶到靠西的一處小院交給一個小宮女便扭腰而去,由於下午時便檢查了身體,發放了宮裝,所以小宮女只將她帶到住所告知一應事物便告辭而去。   罄冉本就不會在這裡呆久,只在此略微熟悉宮中禮節便會被帶到月琴宮由那裡的宮人教習規矩,伺候月妃娘娘。她在這裡只是個過客,所以也並未遭到刻薄對待,還被單獨分到了一間小屋。   小屋建造並沒有什麼特別,罄冉也不多看,只收拾了床鋪,便坐在床上蹙眉思索。心頭總惦念著方才四郎的驚叫聲,她心知那四郎絕非常人,亦非心思單純之人,再加上他進宮有目的,怕是也不乏內應。四郎自身武功也不低,按理說她不該擔憂。   可不知為何,想起他方纔的慘叫聲,想起他被那幾個太監拖走的樣子,再想起昨日被他盡數扔在山上的毒藥瓶,罄冉竟無法安心。   躺在床上翻了兩下,心道若不去看看四郎果真弄出什麼事情怕是會連累自己。不再猶豫她乾脆跳床閃身而出,趁著夜色摸向西面院落。翻牆過了三處院落,隱隱聽到交談聲,聲音尖細,竟已到了太監的居所淨院。   她翻身上牆,雙眸四望。只見這淨院跟潔院差不多,亦是清冷一片,見後面一處房中燈火大亮,罄冉眉宇一跳便縱身而去。   這兩處院落本就在宮中角落,再加上是下等人居所,自是沒有什麼防衛,她閃身間已是欺近了那房間。在燭光較為微暗的角落俯身,靜聽裡面竟沒有什麼聲響,她方以為找錯了地方,卻聽裡面一陣鬼叫聲傳出,一聲比一聲淒慘,正是四郎的聲音。   她一驚,抬頭見窗戶上顯現出一個手舞足蹈的剪影,眉頭蹙起,正欲伸手在紙窗上戳個小洞,卻是她頭頂的窗戶被一把推開險些撞到她的頭。   「嘻嘻,青妹來看四郎了?」   四郎嬉笑聲傳來,同時落入眼中的還有他可惡的笑臉,和屋中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太監。罄冉見那些太監面容無異,像是被他弄的一時昏去,暗罵自己又上了他的當。   「情妹妹,你來了。四郎就知道你捨不得情哥哥我的,哥哥……」   看四郎一眼得意,罄冉火氣驟升,冷冷打斷他:「誰捨不得你!我是怕你把他們殺了惹來禍事,我也跟著倒霉。他們醒來後不會發現事情不對?」   四郎嘻嘻一笑,獻寶地揮揮手中銀針:「不對,不對。青妹妹就是不放心哥哥,不要不好意思嘛,承認關心我又沒什麼大不了的。嘿嘿,青妹妹來的正好,你對他們這種人好奇不?我正要扒掉褲子好好看看呢,青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啊?」   罄冉見他神彩飛揚,說完回身竟真要去解躺在地上太監的褲子,她大驚失色,忙轉身怒道:「我瘋了才擔心你!」   說罷也不再多看,飛身便沿著來路掠去,身後再次傳來四郎裝模作樣的慘呼聲,罄冉只覺一陣氣悶,懷疑這廝就是故意放聲來氣她的。   三日後兩人被月琴宮的大侍女煙塵領出,正式成為了月琴宮的宮人,前往拜見主子月妃娘娘。煙塵碎步行在前,一路講著要注意的事,罄冉只埋頭跟隨,偶有應聲,四郎竟也難得地恭順有佳,連連應是。   他們一步步穿庭越閣,罄冉略微放慢腳步,低垂眼睫,隱去來回掃視的雙眸。   晴空下的戰國皇宮處處精美耀目,不同前庭的雄偉壯闊,這後宮可謂玲瓏精巧,雕樑文磚,畫角飛簾,曲廊朱欄,流水壘石。   然而這些罄冉卻壓根看不在眼中,她只留意這宮閣間的佈局,路徑,防守。待走至前庭與後宮的交界,只見廊道盡頭高大的鳳月門外跪著一個筆直的身影。罄冉腳步猛然一頓,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息,雙拳猝然握起。   那個不算高大的身影,縱使那夜遠遠相望,她亦刻入心間,如今突然看到只覺血氣翻湧,心臆難平。她咬緊下唇,死死盯著那個默然跪在前方的身影,雙眸微瞇。   突然緊握的右手被一股溫暖包裹,罄冉嚇了一跳,猛然看去,卻是四郎緊緊握著她的手。她一怔,抬頭迎上他關切的黑眸,只覺一陣恍惚,見他笑著衝自己輕輕搖頭,罄冉壓下心中的怒濤,低頭快步跟上前方的煙塵。   煙塵帶著他兩人從鳳月門許遠處的側門進入後宮,罄冉遠遠看去,但見那身影依舊不動如山,孤單地跪在晴空下,看上去孤獨而桀驁。   「那是七皇子殿下,他性格孤僻卻深得陛下寵愛,你們今後可要小心,別得罪了這位祖宗。」煙塵見罄冉回頭,輕聲吩咐著。   罄冉忙收回目光,應聲稱是。卻聽四郎好奇問著:「姐姐,他為什麼被罰跪?」   「沒人罰七皇子,是他自己要跪在那裡的。」   「自己?為什麼?」四郎回頭望了眼,試探問道。   「前些時日,京中神健營、兵激營、策衛營發生了兵變,陛下將領頭鬧事的抓了起來,好像是判了斬刑,殿下這兩日正求情呢。跟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七殿下性子冷漠,你們只記得別得罪他便是,快跟我走,娘娘還等著呢。」煙塵說著加快腳步。   罄冉卻是腳步微頓,如果她沒弄錯的話,方才煙塵所說的幾個兵營皆曾在她父親治下。想來他們是知曉了父親遇害的事,這才發生了兵變。   聽領頭之人已被判刑,罄冉心中既感動又愧疚。想起那七皇子卻是一陣不解,回頭去看,那清拔的身影已經隱在了花木宮閣外,她冷笑一聲不再多想,提步而上。   四郎聽到那煙塵的話卻是微微挑眉撇了眼罄冉,見她面有愧意,他輕扯唇角,也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鳳月門的方向,黑亮的眼眸若有所思。心中唸唸,戰英帝皇七子狄颯,果真不可小覷。   再走沒一刻便到了月琴宮,兩人跪在宮外等待,煙塵進去通報,出來交代了幾句,說是月妃娘娘正在品茶,聽到找來了雁城宮侍興致極高,讓他們現在就進去陪她說說話。   罄冉低頭和四郎一同跟隨著煙塵到了月妃品茶的花廳,跪地行禮,去聽一個威儀的聲音沉沉道。   「朕今日也聽聽這雁城話到底有多特別。」   不想這麼快便會見到戰英帝,罄冉身體猛然一僵,銀牙緊咬,雙眸噴火。微微抬頭果然撇見一抹明黃,壓下仇憤,心生驚懼,這雁城話她壓根就不會!      第一卷 第33章 姐弟重逢      「快快起來吧,抬起頭讓本宮看看。此處離雁城遙遠,本宮已經許久不曾見到家鄉的人了。」   就在此時月妃清雅的聲音響起,聽上去竟極為年輕。她的聲音舒緩而清脆,如同清泉滑過心間,罄冉心頭的焦躁和緊張竟稍稍壓下了些。   她不會雁城話,這事四郎是最清楚不過的,可這兩日他也從沒想著要教她說幾句雁城話。所以,儘管四郎從沒告訴她月妃娘娘和他的關係,但罄冉卻肯定這月妃娘娘定是他在這宮中的內應。   罄冉深吸一口氣慢慢抬頭,用餘光去望那月妃,緋衣宮裝,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面若春花,美若天仙。可罄冉根本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她只留意月妃的神情,見她果然在看到四郎的那一刻,微挑的鳳眸有一刻的大睜,櫻唇也微微張口,隨即劃成一個淺笑。罄冉心神微鬆,緊握的手也伸展開來。   「愛妃,這雁城人個個長得這般水靈嗎?愛妃容貌無雙,隨便找來的兩個孩子也這般粉雕玉琢。」   戰英帝威嚴的聲音響起,感覺他的目光停留在面上,罄冉裝作害怕微微一抖,低下了頭。心中默念著冷靜,不要衝動。   四郎亦不曾想剛入宮便碰到了戰英帝,擔憂罄冉一時壓制不住仇恨,一直用餘光留意著她,見她並無異常這才放心,低頭望著腳尖,也不再抬頭。   「是啊,臣妾也覺得這兩個孩子長的好呢,看到他們臣妾就能想到雁城碧藍的天。不是臣妾自誇,雁城鍾靈毓秀孕育這般孩童也不甚稀奇。」   「哈哈,愛妃這麼說朕還真想去雁城看看,你們兩人快陪娘娘說說家鄉話,朕也聽聽鮮。」   四郎撇了眼罄冉,趕忙開口說了句什麼,末了還跪地磕了個頭。月妃笑聲傳來,對四郎連連點頭笑語,戰英帝卻挑眉不解,看向罄冉。   罄冉感受到皇帝威嚴的目光,心知她不開口定然被疑。想來這屋中並沒有能聽懂雁城話的人,不然宮中也不必大費周折從宮外找人,已經確定月妃是自己人,再加上四郎也不見緊張,一直沒有反應,罄冉底氣十足開口。   英語加日語加粵語,語速極快亂七八糟得說了一長串,末了她也一本正經地磕了一個頭,低頭間分明看到一旁四郎雙肩不停抖動。   屋中一時靜寂無聲,就在罄冉以為自己闖了禍的時候,月妃笑聲響起,回了幾句話。   「愛妃,你們這說的什麼,朕一句也沒聽懂,只是這小宮女朕怎麼看著有幾分眼熟。」戰英帝拍著月妃手臂,目光緊盯罄冉若有所思。   四郎一驚,微微抬頭望了眼月妃。月妃忙笑道:「那可真是她的福氣了,陛下都不看臣妾了呢。」   「哈哈,朕的月妃莫不是吃味了?」   「陛下這鮮也聽了,還是讓他們先退下去吧,臣妾可不想錯失和陛下獨處的時間。」   「哈哈,好好,今日難得愛妃這般高興,都退下領賞吧。」   罄冉鬆了一口氣,起身躬身而出。一行人剛出了月洞門,四郎便閃身湊了上來,嘻嘻一笑。   「我倒不知青妹還會說雁城話。」   罄冉見前面的宮女太監只低頭行路,這才瞪向四郎狠聲道:「我倒不想連月妃都是四郎的人,四郎來頭不小啊。」   四郎聽罄冉這般嘲諷,笑容微滯,隨即苦笑一下輕聲道:「四郎只是個孤兒,青妹要指望四郎有什麼大來頭怕是要失望了。」   罄冉聽他語氣低落竟不似尋常嬉笑不恭的模樣,她微微一怔,四郎已是快步跟上了前面太監,小小的身影在寬大的宮服下略顯寥落,竟讓罄冉一瞬間莫名心疼。   夜幕降臨,月妃打發走了侍女,一個人靜坐在屋中出神。   雕刻著並蒂蓮的紅木花架上新插的蓮籐花在昏暗的房間裡吐露著清新芬芳。   她望著更漏,微微蹙眉,心中焦躁夾雜著歡喜令她坐立難安。眼見過了子時,夜色越發迷濛,她心頭微亂,暗念,死小子,怎麼還不來……   突然輕輕的叩擊聲響起,月妃嬌美的面上展開一抹明媚的笑,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手按在門把上微微顫抖著。只覺自己像是失去了打開門的勇氣,一時間心頭酸甜悲喜交錯不辨,半響才長吸一口氣輕輕打開了門。   一個身影閃入,尚未看清已經撲入懷中緊緊抱住了她,月妃眼眶一熱,回抱著懷中長大許多的小子,一行清淚滑落,低低喚道。   「小四……」   四郎微微抬頭,隱去微熱的眼眶,嬉笑喚道:「二姐,小四可算找到你了。」   月妃望著眼前幾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龐,又是一陣落淚,側頭避過四郎歡喜的目光,拉著他的手向裡屋走。   「死小子,還是這麼調皮。這皇宮是你玩鬧的地方嗎?既然知道我在這裡,總是有辦法通訊息的,何必冒險進來。萬一有個……我怎麼向爹娘交代。」   聽著姐姐絮絮叨叨的關切,四郎心頭歡喜,笑著挽上月妃的手臂。   「又聽到二姐罵我死小子了,真好。」   月妃笑著回頭輕點四郎眉心,拉他在床前坐下,上下打量著他。她的小弟弟長大了,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她歎息一聲,只覺這片刻功夫卻似過了許久,眼前舊事浮浮沉沉,半響才壓制住心頭的紛亂輕聲道。   「跟二姐說說,你這三年來過的可好?」   四郎輕輕一笑,撫上月妃的手:「我很好,二姐看我長得不是白白胖胖嘛。只是叔父一向嚴厲,去年便得知了二姐消息,他卻不讓我來找你。」   月妃微微擰眉:「你這趟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四郎趕忙搖頭:「不是,不是,是叔父讓我來戰國辦事。二姐,你跟我走吧,皇宮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是你呆的,要報仇總是有法子的。二姐,你只等我長大,一定取下燕帝的腦袋祭奠爹娘在天之靈。你答應我,跟我出宮,別在這裡了。」   不想自己年幼的弟弟竟會說這樣的話,月妃一陣恍惚,似乎又看到了小時候的他調皮將娘親氣哭的樣子。曾幾何時,幼弟也長大了,這般懂事了……   她眸中含淚,半響才微顫道:「你不必擔憂姐姐,只跟著叔父好好學功夫,將來沙場立威,做和爹爹一樣的英雄,為我們藺家光耀門楣,爹娘還有大姐、三弟定會高興的。報仇的事,你就別想了。仇恨太沉重,不該是你想的事,二姐自有主張。」   四郎眼眸一紅,猛然站起,怒聲道:「二姐,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有二姐一個親人了,我是藺家唯一的男子,該我來護著二姐,不是二姐護著我。二姐要報仇,小四來!小四不要二姐呆在這種地方,每天對著不喜的人強顏歡笑。」   月妃悲喜交集地拉過四郎:「死小子真長大了,只是這事你得聽姐姐的。自打你廉哥哥死後,二姐就沒有喜歡的人了,對那戰英帝無所謂什麼不喜歡。二姐只將他視為一把利刃,一把能為我報仇雪恨的利刃。二姐定要讓他發兵攻打燕國不可,燕帝的頭顱二姐必取。小四,你聽姐姐的,好好跟著叔父學功夫,你還小,別整日想著報仇,那樣便沒有快樂了。二姐在這裡很好,戰英帝對二姐也不錯……」   「二姐,報仇真的那麼重要嗎?讓你將一切都割捨。小四今年快九歲了,不小了,很多道理我懂。雁城破,瀝王自縊,爹爹率領雁城守軍抵死相抗,成就了忠名。我有時候覺得不該怨恨那燕帝,大勢所趨,戰爭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啊,我不明白……」   「小四,你住口!燕帝殺我藺氏一族,這仇不共戴天,你休要胡言亂語。早早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丟掉,二姐不讓你報仇,可你說這些話怎麼對得起爹娘!你再這般說就休要再叫我姐姐!」月妃揚聲激言呵斥。   四郎微微低頭,跪在她面前將頭放在她的膝間:「二姐,我不會把報仇的事都壓在你身上。小四定好好學武藝兵法,將來揮兵掃平燕國,取燕帝首級。只是小四做這些不是為了爹娘在天之靈,只為姐姐,如果小四這麼做能讓二姐高興,小四怎樣都行。」   月妃淚水再次滑下,微哽半刻撫摸著他的頭笑道:「姐姐只要小四好好長大便高興了。咱們不說這些了,沒來得惹人難受。我們姐弟三年不見,跟姐姐說說你的事。對了,今日那小丫頭是誰?」   「她是雲藝的小女兒。」   「雲藝的女兒?」月妃微怔,半響又是一笑。   「倒是個機靈的丫頭,聰明勁不比小四少呢。」   「姐姐喜歡她?」四郎抬頭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輝。   月妃一笑,輕點頭:「看來這丫頭倒是甚得小四喜愛。」   「二姐,小四是挺喜歡那丫頭的,我跟你說,第一次見那丫頭她竟然搶了爹爹送我的小毛驢,簡直可惡……」   光影微晃,四郎低低給姐姐講述著,話語輕快,不時還加以動作,手舞足蹈,惹得月妃笑容不斷。   屋外月影婆娑,樹影斑駁間清輝下散下縱橫交錯的陰影,微風過樹葉沙沙作響,如同屋中低訴思念的姐弟,唱訴著夜的妖嬈。      第一卷 第34章 蓄謀放火      接下來的幾日罄冉在月琴宮中過得極為平靜,每日除了學習宮中禮節,她將時間都用在了打探宮中佈局之上,日日纏著那些宮女跟她說宮裡的事,大事小事,有用沒用一律記在心間。   月妃每天都會召她和四郎前去陪著聊天,多是四郎陪她,兩人也不知說的什麼,時常開懷而笑。罄冉看出兩人關係定是不淺,有時候她看到兩人相處的情景總能想起自己和姐姐,覺得兩人之間有股暖暖的親情流淌。   雖是聽不懂兩人的話,可罄冉卻覺得每日四郎都在想盡辦法,用盡言語讓月妃開心,莫名地罄冉竟對四郎的敵意少了許多。   而月妃許是看在四郎的面子上,對她很是和氣,時常也會拉著她的手跟她說話。幾日過去,罄冉覺得月妃除了人美,心也很善良,暗歎這樣一個嬌柔的人真是白白便宜了戰英帝。   那戰英帝看上去雖說甚為年輕,不過三十出頭,樣子也不錯,可心狠歹毒,想來也成不了什麼良人,不免替月妃歎息扼腕。   自從那日後,戰英帝便沒有再到月琴宮來,聽宮女說這幾日朝堂上為不久前幾大軍營兵變的事紛爭不斷,尤其是武將,因戰英帝對兵變領頭幾人的判處頗有爭議。戰英帝整日眉宇深蹙,已經幾日不曾臨幸妃嬪。   聽到這些罄冉一時也分辨不清喜悲,只是想起鳳瑛之前所說的話,想到現在他預料的事情一一應驗,不免一陣唏噓。心道好在自己擺脫了他,這般心機深沉的少年她真有些害怕。   這日清晨,天方亮,罄冉便爬了起來,將花閣中的盆景一盆盆搬出來曬太陽。這本不是她的工作,可管這些花草的宮女月明已經進宮十年,對於這宮中可謂再熟悉不過。罄冉每日在她面前盼乖巧,自是能探聽到不少宮裡的事情。   搬了沒一會罄冉便出了一身汗,坐在台階上抹了一把汗,抬頭看向蔚藍的天空,突然只見一大群藍鶯鳥從東面天空劃過,清脆的叫聲撕破清晨的寧靜,撲簌簌的拍翅聲越來越近,轉眼便從頭頂飛掠而過。   罄冉從沒見過這麼多的藍鶯鳥聚集一處,覺得有趣便站了起來目光追隨著那群鳥兒,卻見它們在不遠處紛紛降落不見了蹤影。   「青兒,這麼早就起來了啊,看什麼呢,瞧你出神的。」   罄冉正兀自驚疑,身後傳來月明的笑聲,她回頭一笑:「月姐姐來了,我剛才看到一群藍鶯鳥,從那邊天空飛到後面不見了。還從沒見過這麼多藍鶯鳥,真真奇怪。」   月明一笑:「那鳥都是從乾垣殿飛過來的。每天這個時辰飛過來,到子時又飛回去,我來這宮中十年,日日如此,你再過些日子也就不稀奇了。往後一看到藍鶯鳥飛過便知是辰時正點了,皇上下朝也快回到後宮了。」   罄冉詫異挑眉:「乾垣殿?那不是皇上上朝的大殿嗎,怎麼能讓這些鳥兒飛來飛去不捕殺呢?」   「這藍鶯鳥是吉祥的鳥,這麼多鳥聚集在一起甚為少見。聽說開朝武皇帝當年見到此景,言道藍鶯鳥喜聚乾垣殿定能福佑戰國國泰民安,這鳥兒白天離開,夜晚歸去,又不築巢,倒也不影響乾垣殿的威儀。所以這藍鶯鳥便成了皇宮的聖物,別說捕殺了,就是逮上一隻玩玩都是要杖責的。」   罄冉點點頭,若有所思,半響又問:「乾垣殿可是終年燃著醞鉬香?」   月明正執著剪刀修剪花木,聽到這話詫異抬頭:「是啊,你怎麼知道?」   罄冉趕忙一笑:「好像以前聽人說過,還以為記錯了呢。姐姐,這花被你這般一修剪真好看。」   「你的小嘴倒是甜,這花……」   月明笑著說著,可罄冉的心思已經飛到了別的地方,她目光望向不遠的天空,唇角微揚。   祥鳥?聖物?好笑!   這日下午月妃如往常一般將罄冉和四郎喚去,屏退了侍女,和四郎聊著天。罄冉聽不懂,便隨意翻著月妃放在桌上的詩集。   看了會覺得沒趣,抬頭望向月妃。但見她這日穿著一身簡單的天藍色繡暗花的宮裝。頭上戴了一隻側微細鳳,七彩寶石串成的鳳尾將髮髻整齊挽住,鬢側別了只蝴蝶珠花,大粒珍珠串成,陽光下還散發著淡淡的螢光。映著衣服上散發出的暗紋,遠遠看去整個人似是坐在光輝中一般。   四郎眉飛色舞,不知說了什麼,她盈盈一笑越發襯得人如嬌花,明艷無雙。四郎也歡聲而笑,還將臉湊到月妃面上,惹得月妃連連後退。   罄冉只覺這兩人長的竟極為相似,心中電光石閃,微微瞭然。隨即想起姐姐,神色黯然,不覺便發起呆來。   罄冉正愣神,卻聽啊地一聲驚呼響在耳邊。罄冉兀自呆愣,一驚之下跟著啊的一聲,手中書冊跌落桌上,自己也險些從椅子上驚落。   清亮的笑聲響起,罄冉怒目抬頭,只見四郎彎腰看著自己,滿臉得意,笑得極為狡黠。   「小四還是這般淘氣,雲青可莫要怪他。這孩子也就愛鬧喜歡的人,小四這般可是喜歡雲青呢。」月妃笑意盈盈看向罄冉。   罄冉瞪著四郎,正兀自氣惱,聽到月妃這話倒不知該如何是好。   「娘娘不必說青妹妹也是知道的,青妹妹還叫四郎情哥哥呢。」四郎笑道,頗有幾分得意。   月妃正欲開口,卻聽遠遠傳來一聲通報。   「皇上駕到。」   月妃一驚,迅速和四郎交換了一個眼光,起身便向殿外走。罄冉也趕忙將屋中收拾好,緊步跟上。   「哈哈,愛妃,看朕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戰英帝的笑聲剛落,人便已經到了近前,尚未待月妃行禮便一手將她托起。   揮手示意身後太監將一個鏤空的小盒呈上,月妃笑著接過。   「皇上帶的物事自是好的。」輕輕接過那盒子,只覺一股清涼透入掌心異常舒服。   她微微挑眉,將盒子打開,淡淡的光輝從盒中射出,竟是一顆掌心大小的珠子,七彩流轉異常美麗。她驚異一聲,取出那珠子,觸手溫涼甚為舒服,不覺咦了一聲。   戰英帝此時已坐定,見四郎和罄冉跪在地上,笑道:「愛妃倒是喜歡這兩個奴才,起來吧。」   「皇上,這可是流芸石?」   「愛妃果然博文,確實是流芸石。這是綿止國方進貢的,朕瞅著好看,便送到愛妃這裡了。」   月妃忙笑著謝恩,慢步走至窗前,將窗戶推開,對著陽光去看。   「皇上有所不知,這流芸石可不止看著好看而已,還有驅退憂鬱、駐美容顏的效用呢。」   陽光下那珠子發出耀眼的光芒,異常美麗。月妃說著目光在罄冉和四郎處稍稍一轉,眉宇微跳。隨即再看向那珠子,微微側身,手指輕輕一鬆那珠子便脫手掉落。   「啊!」   她驚呼一聲,罄冉和四郎也看到了這一幕。抽氣間卻見光影一閃,只眨眼功夫一柄寬刃匕首便帶著那顆墜落的珠子刺破空氣,直直釘在了窗欞上。匕首刺入窗欞,剛巧將那珠子卡在窗欞和手柄之間。   「萬幸萬幸,臣妾失手險些弄碎皇上賞賜的寶物,臣妾……」   月妃正欲跪地請罪,戰英帝哈哈一笑起身扶起她,拉著她走至窗邊取下那珠子再次放入她手中。   「愛妃這次可拿好了。」   罄冉卻是心情複雜,她萬萬沒有想到戰英帝的武功竟會這般厲害!休說是那股眼力勁,就是那匕首刺出的速度和力道非是武功高強不可為。她只覺心生寒意,一陣悲涼,咬緊了牙。   四郎也是一陣心驚,感念地望了眼月妃,隨即撇了眼罄冉,微微蹙了下眉。   「你們兩個退下吧。」   月妃吩咐道,四郎和罄冉忙躬身而出。   罄冉心中煩躁,一路走得飛快向宮女寢房奔,四郎卻不依不捨追上。四下望了眼,閃身攬在罄冉身前。   「不想那戰英帝功夫竟如此了得,不過青妹妹也莫怕,情哥哥自會保護你的。」   罄冉不想理他,繞過他便往前走。四郎再次擋住她笑道:「說正事還不成嘛。我和娘娘說好了,這月末便送我出宮,青妹要怎樣?你要想留在宮中,我便托娘娘以後照顧你,你要……」   「我和你一起出宮。」罄冉果決道。   四郎一愣,隨即眸中滿是讚許:「青妹妹果真是聰明人。」   罄冉冷哼一聲,目有不甘。   她所有的想法在看到剛才那一幕時便全被否定了。如果留在宮中,她便沒有機會練功。憑借她現在的武功根本就不是戰英帝的對手,再加上那戰英帝身為皇帝竟會隨身攜帶刀刃,這說明他戒備心很強。她再也不認為憑借她小小宮女會能找到機會刺殺他。   雙手緊握,罄冉恨恨回頭瞪向遠方,目光自東方天際劃過,突然一滯。眸光微亮,隨即冷冷勾起了唇角。   既然進了宮,縱使不能報仇,她也要攪得這皇宮上下雞犬不寧。      第一卷 第35章 杏鳥焚宮      天晴,炫目的陽光透過樹葉間隙散落一地。將本就乾燥的地面曝曬地更加龜裂,灼熱的空氣仿似凝滯般停留在宮閣間,樹葉無聲,蟬鳴燥燥,無處不訴說著悶熱。   已是盛夏,再加上今年大旱,長期不下雨,使得天地間異常燥熱。宮中鎮冰司早已按規矩給各宮發放了冰塊,月妃正身受皇寵,鎮冰司自是不敢怠慢。冰盆置了滿殿,絲絲涼意透出,雖談不上涼爽,但也清爽。   罄冉和四郎一前一後從月妃寢殿走出,迎面一股熱浪撲來。四郎撇撇嘴,轉身便又跑來了進去,站在一處冰盆前伸手抓了把碎冰。   「這天真怪,也不下雨,熱死了。我再涼快會兒,青妹妹也回來吧。」   罄冉回頭望了他一眼,搖搖頭步出了大殿。悶熱的氣息裹了一身,她抬頭望著被烈陽照的明晃晃的琉璃瓦輕勾唇角。   轉眼進宮已經兩月有餘,她雖說沒有機會對戰英帝下手,可倒也不是毫無收穫。起碼對這皇宮的佈局有了瞭解,對那戰英帝也算稍有認識。由於這兩個月兩人甚得月妃寵愛,倘若偷著被送出宮定然會有人生疑。月妃決定乾脆光明正大地將他們送出宮去,於是便有了一場好戲。   某日月妃和兩人聊天,突然抱著兩人慟哭不止,月琴宮的宮女太監大驚,忙去請了皇上。戰英帝一陣好勸,月妃才止住了眼淚,一問之下原來是一場大喜事。   這兩個招月妃喜愛的雁城孩子竟是她失散多年的姨表弟妹,一時間月琴宮歡天喜地,上下同慶,好是熱鬧了一翻。   既然二人是月妃娘娘的表親那做宮女太監自是不行的,皇上詢問月妃,娘娘哭泣哀求,言道自己遠離家鄉,豈能讓弟妹也飽受思鄉之苦?她懇求皇上允她將表弟表妹送回雁城,這種小事,戰英帝自是應許。   方纔在殿中月妃已經說好,要在四日後送罄冉和四郎出宮。罄冉想起這兩個月的宮中生活,只覺像一場夢一般,這樣便出宮了嗎?   想到數次那戰英帝就近在眼前,可自己卻無力為家人雪恨,如斯不甘。可又能怎麼樣呢?技不如人,便只能隱忍。   耳邊響起嬉笑聲,罄冉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不再多想,回過心神便欲邁步。   四郎一晃已是擋在了罄冉身前,她呆愣間,他抓起她的手便將一捧碎冰放在了她的掌心。   一股清涼傳來,多少驅散了暑熱,罄冉挑眉看他。四郎忙討好一笑,將冰涼的手伸出猛地捧上罄冉面頰,絲絲涼意傳來,罄冉本欲避開竟有些貪戀他手心傳來的涼意,定定站在了原處。   「青妹,你的臉都被太陽曬紅了,我給你冰冰。」四郎眉眼彎彎道。   這些日隨著兩人越來越相熟,四郎總愛做些小動作,或是拉個手,或是抱她一下,或是捧著她的臉嘻嘻說好看。罄冉只當他是孩子,從一開始的相避,到現在已是沒了反應,由著他鬧。   他的話只讓罄冉微微挑眉,白了他一眼,兀自看向不遠處金色的琉璃瓦頂,還有四日便要出宮了。籌謀的那件事也該付諸行動了,今晚她便要這皇宮翻天。   「青妹妹在算計誰呢?嘖嘖……看這冰冷的眼神,越發襯得妹妹冰雪美麗,與眾不同呢,四郎喜歡。」   四郎湊上紅撲撲的臉袋笑道,他的呼吸便噴在鼻尖,罄冉驟然拉回視線,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揮開他放在臉頰的雙手,繞過他便往前走。   「我是蛇蠍,天天想著算計人,你最好離我遠點,省得被我算計。」   四郎嬉笑追上,纏著罄冉:「得青妹算計乃是四郎榮幸。」   罄冉腳步一停,回身衝他莞爾一笑,笑容在烈陽下絢爛如烈焰在四郎眼中盛開,他何曾見她這般笑過,一時呆愣當場。   說時遲那時快,罄冉一手抓住四郎衣領,手一揚,剛才四郎給她的那些碎冰便盡數灌入了他的衣中。   身上的悶熱觸上冰塊的寒氣,冷與熱的交錯,四郎啊啊一叫,頓時上蹦下跳,冰茬更是擦的背上難受。   罄冉嘲弄一笑,邁步便向迴廊盡頭而去,聽著身後四郎的尖叫聲,唇邊笑意慢慢升起。   「青妹,沒想到你笑起來也這般好看,哥哥真歡喜。」   罄冉冷哼一聲,快步便轉過了廊道消失在迴廊間。四郎嘿嘿一笑,身影一閃便靠著朱紅廊柱坐在了欄杆上,將背緊緊貼向廊柱,背上碎冰傳來透骨涼意,他開懷一笑。   「真舒服。」   夜幕降臨,月琴宮一角。   罄冉貓著身在暗影中蹲下,一陣忙碌,她望望黑沉的天幕。手中火光一閃,將醞鉬香燃起,香氣慢慢濃郁。她蹲在暗影中靜靜等待著,沒多久細微的聲響傳來,她唇角一勾。   「來了……」   果然,撲稜撲稜聲越來越近,片刻便有一群鳥兒從天空飛聚而下,落在那醞鉬香爐旁慢慢安靜了下來。   眼見鳥兒越聚越多,罄冉打量了一下便躡手躡腳地探身挪了一步,手在身旁石頭上一扳。一個大籠子從天而降,被驚的鳥兒撲簌簌而飛,在夜空中響徹脆鳴。   罄冉望著被罩在籠中不停撲扇翅膀的鳥兒得意一笑,將籠罩裡的鳥兒一隻隻小心掏出放在袋子裡。待裝滿袋子,用繩子紮好,抿嘴起身,收拾好地上物器,貓著身子便飛身閃入了宮閣間。   她對這月琴宮的防守瞭然於心,靈巧躲過守夜太監沒一會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點上燈,從床下拉出一個包袱,倒出一堆杏核,杏核的一端皆綁著紅線,她從袋子中一隻隻將鳥兒拿出,在腿上綁好杏核,再扔入另一隻袋子。   待杏核全部用完,鳥兒竟還有剩餘,她看了看沙漏,起身抓起袋子便出了房。抬頭仰望夜空,目光幽沉。   沒有月亮的幕空,夜色迷濛,黑影重重,漆黑陰霾。   她低頭蹲下,唇角一挑將口袋打開,輕輕一抖,鳥兒撲扇著翅膀紛紛而起。鳥兒匯成一條黑色的條帶在天空兜轉一翻便同時朝著東面前朝的方向而去,如同一抹飛快移動的烏雲向乾垣殿逼壓而去。   「嘿嘿,青妹這是忙的什麼?四郎瞅了半天也沒瞅明白呢。」   笑聲自頭頂傳來,罄冉頭也不回便向房中走,四郎忙從屋頂跳下,在她關門之際硬擠了進來。罄冉方才回屋就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只是懶得理他罷了,如今見他擠進房中便也任由他去。   倒了水灌了兩口,見四郎睜大眼睛盯著自己滿臉好奇,罄冉亦瞪向他冷聲道。   「我要休息了。」   四郎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青妹睡吧,四郎守夜。」   罄冉見他又懶皮,她心中裝著事便也懶得跟他計較,回步便爬上了床,閉目靜靜等待著。   四郎知她有心事,又好奇她所做為何,便也不多言,倒了水從書櫃上抽了一本書竟安然看起書來。   正待翻頁,卻聽外面傳來驚呼聲,一聲高過一聲,罄冉猛然睜開眼睛,面有喜色。   四郎一驚,凝神去聽,喧囂聲竟是從前朝方向傳來。   沒一會兒月琴宮也沸騰了起來,吵聲陣陣,屋外傳來宮侍們雜亂的腳步聲。   「乾垣殿走水了!天,好大的火!」      第一卷 第36章 乾垣大火      微月宮中,戰英帝方和明妃安寢,卻聽殿外傳來一陣陣喧囂聲。   明妃蹙眉睜開眼睛,聆聽了一刻,見戰英帝眉宇微蹙。她趕忙起身拉過衣服穿上,剛欲下塌,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渾身哆嗦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戰英帝聽到動靜心知是出了大事,翻身而起,未及相詢,卻聽小太監顫巍巍道。   「皇上,大事不好了……」   戰英帝臉色陰沉任由明妃給他套上袍子:「慌什麼!天塌了還是地陷了?」   「回……回皇上,是乾垣殿……不知為何,走了水……」   戰英帝一聽說是乾垣殿失火,心頭猛地一糾。乾垣殿是百官上朝之地,是龍座所在,皇權、皇位的象徵,怎麼能發生失火這樣的事?!   他急忙推開明妃整理衣袍的手,從床上跳了下來,也不待太監服侍穿靴,自己兩下登上,慌慌張張奔出了殿。   殿外太監宮女見他出來,撲撲通通跪了一地,戰英帝望向乾垣殿,只見火光沖天,半邊天已被燒得紅彤彤,他不想竟已燒得如此厲害,一腳踹上身旁連連磕頭的太監。   「快救火啊!都在這裡做什麼,廢物!」   見眾人跌跌撞撞而去,他快步便要向乾垣殿走,明妃趕忙吩咐太監去抬龍攆來。   等戰英帝趕到乾垣殿時,廣場上早已是人聲鼎沸,火頭如潮水般已包圍了整個大殿。   烈焰滾滾,濃煙熏得人睜不開眼。   禁衛軍、太監正紛紛潑水救火,無奈乾垣殿純木構建,火勢太大,辟啪聲震天而響。   烈火不刻便將整個殿宇吞沒,火雲狂捲下,椽子大梁不斷斷裂,砸在地上發出巨大轟響,濺起更烈的火團。   戰英帝急得團團轉,不停沖身旁太監發火,可也只能眼巴巴看著宏偉的乾垣殿被一點點付之一炬。   待天光初亮,火勢才被撲滅,濃霧一般的黑絲裊裊浮動,灰蒼蒼的殿頂壓著的也不知是煙還是雲。而乾垣殿已經不再,只剩殘敗的余灰風一吹噗噗作響。   罄冉一直望著乾垣殿的方向,直到看不到一絲火光才轉身進房。   四郎正執杯飲茶,見她進來忙給她倒了一杯捧上,嘻嘻一笑:「你在那鳥上掛的什麼東西,怎麼放出去就著了火?」   罄冉仰頭將茶喝下,見他巴巴望著自己,隨口道:「杏核裡面放了艾草,有幾隻藏了火種。」   四郎眼睛一亮,連連拍手稱妙,繞著罄冉轉了幾圈:「艾草本就易燃,怪不得沒一陣就著了火。」   罄冉撇他一眼,伸手拽住他便往外扯,一把將他推出門:「我要睡覺了。」   將她將門關上,四郎聳聳肩,望著緊閉的房門,再看看東面天空,撇撇嘴哼著小調悠然而去。   乾垣殿著火,戰英帝傳旨天下:京師久旱不雨,內宮走水,乃朕之過,朕自當修身齊德,以求天祐。   自此戰國屢次想重修乾垣殿,然皆因諸多事耽擱,致使皇宮之中本該最顯赫的地方卻數十年乃一片焦黑的廢墟,而戰英帝到死也未能再坐上那象徵最高皇權的龍椅。   火後,戰英帝令探查起火緣由,禁衛自灰燼中找到一隻虎形玉珮,呈與戰英帝。戰英帝看後大驚,自椅中驚呼而起,面無血色。自此後宮中盛傳戰英帝為鬼怪所困,夜夜不能安眠。   翌日,四郎和罄冉正往月妃宮走,剛轉過迴廊,便聽不遠處幾個太監窩在花蔭下咬舌頭。   「聽說從乾垣殿廢墟裡發現那東西可是……可是……」   「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啊!」   「是……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別再傳了啊。聽說是雲藝雲將軍生前之物,是先帝欽賜的。」   「雲……雲將軍?」   「聽說禁軍查到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麼起的火,難道真是,真是雲將軍的厲鬼前來……」   「我聽說這昨夜皇上還夢魘著了,聽說喊著雲……」   「別說了,這可不能亂說,咱們快散了吧。」   幾個太監貓著遠去,四郎嘿嘿一笑湊近罄冉:「你倒聰明,自打今兒,怕是那戰英帝睡不安穩咯。」   兩人到了月琴宮,卻聽琴妃娘娘邀了她到御花園賞花,月妃讓兩人侍奉在側。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向御花園而去。   一路而行,眼見花蔭濃郁,各色百花盛開非凡,隱隱聽到說話聲傳來,繞過曲徑,百花盡頭戰英帝和一個一品武官服的大臣正說著話朝這邊走來。   罄冉只覺那武官面相極為熟悉,待漸漸走近,不免一驚,腳步一頓,低呼一聲。   四郎見她眉宇緊蹙,望了眼那武官,眸光一亮湊近身旁宮女,嬉笑著從她手中接過了托盤。他盯著盤子中盛著的奶霜糕嘿嘿一笑,靠近罄冉。   罄冉眼見戰英帝和呂大人走近,心中微跳,將頭壓低,雙手也微微握起。   那呂大人在雲家出京時去送過父親,當時還見過她一面,現在時隔半年,她的模樣可是沒怎麼變。還有兩日便能出宮了,這時候倘若被認出來,那後果可想而知。   就算是他認出自己但礙著爹爹的面不戳穿她的身份,但戰英帝何其精明,又生性多疑,怕是只要呂大人稍有異狀,出宮的事也會有變。   眼見兩人已步至跟前,罄冉無計可施,只能祈禱那呂大人礙於有後宮女眷在此,他不敢抬頭才好。   她正兀自擔憂,卻聽一聲大叫,接著只覺眼前一黑,一團什麼東西便撲上了臉。   只聽匡噹一聲,接著又是哎呦一聲,等再回神時,卻見四郎倒在地上,鎏金的小托盤正打著轉在地上滾動。   罄冉只覺臉上黏黏,抹了一下臉,一手的白,那方才迎面撲上臉的分明便是那一盤糕點。   身旁宮女的驚呼聲,月妃的責備聲傳來,對上四郎笑意狡黠的雙眸,罄冉自是明白他的心思,只他使勁憋笑的紅臉卻讓她極為不快。   「愛妃啊,你們這演的是那一出啊?」戰英帝威嚴的聲音傳來。   月妃忙上前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表弟不慎跌倒,衝撞了聖駕還望陛下贖罪。」   「起來吧,秦妃是在等你賞花吧?去吧。」戰英帝扶起她,眉眼間隱憂疲憊。   「你們也都起吧,以後注意點。」   罄冉起身跟著月妃退到路旁,戰英帝帶著呂大人走過,她見那呂大人自始至終都未抬起過頭,這才鬆了一口氣,心頭怒氣卻起,狠狠瞪了眼四郎,換來的卻是他咧嘴而笑。   兩日後,在月妃的安排下,罄冉和四郎被送出了宮。出了宮門,罄冉回望巍峨的正乾門,微咬下唇。   這皇宮,她終有一日會再來的!   一行人出了鵲歌城,四郎便將那些月妃派來送他們出宮的侍衛打發而去。   罄冉本想甩脫他們還要廢些力氣,倒不想四郎一句話他們竟乖乖離去,看來那月妃倒真有幾分能耐。   待眾人離開,罄冉望向端坐馬上的四郎,見他目光灼灼望著自己,不免一愣。   「青妹,你……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有去的地方嗎?」   罄冉見他滿臉認真,卻是一笑:「謝謝你這三個月的幫助,這天大地大總有容我之地。罄冉就此告別。」   四郎見她抱拳竟似一點留戀都沒有,不免面上一哀,低頭半響才抬頭:「你可願隨我去……」   「我不願。」罄冉打斷他的話,見他蹙眉這才又道。   「我有我要做的事,這些日子謝謝你,我……我會記住你這個朋友的。」   四郎聽她說朋友微微一愣,隨即哈哈一笑:「好,青妹,後會有期,我也會記住你這個情妹妹的。」   他說罷大喝一聲,一抖馬韁奔馳而去,身影在一片綠色的田地間瀟灑天成。   「青妹,要記得情哥哥啊!」   罄冉不想他說走就走,望著他漸遠的身影心頭竟生出一絲不捨,他爽朗的聲音傳來,罄冉揚聲:「我會的,藺琦墨。」   四郎聽她喚自己的名字勒馬轉頭,遠遠的女孩身影筆直昂首馬上,雖是看不清面容,可他知道她定在笑,如他一樣。   他沖罄冉使勁揮揮手,一扯馬韁飛馳而去。   身後罄冉亦掉轉馬頭,回望京都,覺得這幾個月的光陰,如同一場夢,她終由那沉悶壓抑的宮中而出,只不知命運在前方又為自己安排了怎樣的路?   天空中,一群雁鳥飛過,罄冉揚唇而笑,猛然揚鞭。   不管如何,她定要保護好自己,定要堅韌成大。      第二卷 第01章 時光荏苒      戰英帝元康十五年,秋季的一天清晨,峰頂上太陽還沒露頭,已經有一個身影在峰頂上開始練武了。   峰嶺巔處,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冷風颼颼,寒光點點。朦朧的光線下,那身姿仿似白龍在空中盤旋,又如冰雪在天地間狂捲。   晨霧在那身影舞動間凝聚,又隨著劍招迸散,一招雁落平湖,一聲清喝,手中長劍旋轉著直刺一顆大樹,卡聲連響,樹枝紛紛斷裂,散落一地。   罄冉收劍而立,望著天際緩緩升起的金陽輕聲一歎。   已經整整十一個年頭了,這般習武一日日竟似沒有盡頭。風雨無阻、寒署不斷,終於要結束了麼……   緩步在崖邊兒坐下,望著霧濛濛的山巒,足下的蒼山彷彿還在睡夢中,天際間靜悄悄籠罩在白色的晨霧中。金色的陽光刺破霧層,天地間的一切卻仍舊朦朦朧朧,那般不真切。   她濃密的睫毛輕閃,帶著一層金光覆蓋了眼中的清冷。望著手中厚厚的劍繭,從未有過的酸楚突然間湧上心頭,眼眶濕潤,一行清淚便毫無徵兆地垂落而下。   晶瑩的淚珠在金陽下閃過如寶石般的光彩,沿著優美的下頜滴在手上,她猛地抹盡眼淚,嗖地站了起來。   晨陽高掛山端,她瞇眼望著湛藍的天空輕牽唇角,喃喃而語。   「十一年了……終於不必再忍了麼……」   低頭間只見鋒銳的劍尖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她雙眸一凜,唇角含笑:「斂剎,我們下山。」   說罷,她昂頭便向山下走。秋天的山巔頗有幾分寒意,方才舞劍淌下的汗水濕淋淋黏在身上,呼出的氣形成股股白霧,山風吹過,略有冷意。   罄冉也不在意,抬頭間,紅彤彤的太陽躍出遮蓋它的那片山巒,放射出更加炫目的七彩光芒,照得眼底暖洋洋。她的心情也隨著這明媚的陽光暢快了不少,長長吐出一口氣,腳下更見輕快,沒一會便到了半山腰。   山下的村子在陽光下仿若沉睡在山巒環抱中的嬰兒,恬靜而安寧,輕悄悄地沐浴著暖陽,享受著山風。   村子中不乏上千年的古樹,雖是秋季,然而耐寒的古樹卻一片片如簇簇綠雲,茂密的枝葉將屋頂掩蓋,勁風吹過,樹枝搖曳中,一片片灰色的屋頂若隱若現。   罄冉唇邊蕩漾起溫柔的笑意,十一年了,她生活在這個樸實的小山村已經十一年了……   那年她拜別四郎,想起父親以前曾提起過。在戰國和旌國的邊境雲蕩山住著一位自號『黃石老怪』的老者,據說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也無人知曉他的來歷,但是卻人人皆知他天文地理、文韜武略、岐黃醫道樣樣精通。只是此人性格古怪,從不收徒傳缽。   父親還說,他年少時就曾想拜在這黃石老怪門下,可無奈千里迢迢到了雲蕩山,終日找尋也未找到他,只得含恨而回。   罄冉想起這事便從鵲歌城一路向東北的雲蕩山而來,也不知是緣分使然,還是天意如此,她到雲蕩山的當日便遇到了這古怪的黃石老怪。   老人並不如外傳的那般道骨仙風,看上去倒似個普通的鄉下老頭,瘦骨嶙峋,面黃肌瘦。   罄冉見到他的時候他正靠著破牆曬太陽,剛巧一條毒蛇欺近他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罄冉驚呼一聲奔過去相詢,老人竟毫無反應,連眼睛都不曾睜開。她心生焦慮,又不忍眼睜睜看著老人送死,於是便撕開他的褲子,咬牙對著那滿是污垢的腿湊了上去。幫老人吸出毒血,自己卻昏了過去。   醒來後便到了眼前的山村,老人從未自稱黃石老怪,可卻每日教導她習武,不時還扔些兵書,藥典之類的奇書給她看。老人很少說話,聲音沙啞難聽,可她有不懂的地方相詢,他卻會細心講解。平日老人就似這山中普通的老者一般,種田串門,毫無異常。   罄冉也不甚多言,每日除了習武看書,便是做飯洗衣,偶爾也下地幹活,出山採買用品。初來這裡的日子過的極為平靜,兩人便似一對相依為命多年的爺孫一般,直到六年前老人過世。   他留下了一堆書籍,毫無預兆地便在那年冬至駕鶴西去,罄冉無疑是傷感的,可也未曾落淚。安安靜靜地將老人安葬,之後便又是年復一年的習武,只是出山的時候多了很多。因為她知道,她需要磨練,不能空泛練武,她更需要實戰經驗。   每次下山都會找武林上武功高強的人比試,有時候碰到官府懸賞逃犯,她閒來無事也會掙些賞錢。十一年便這般平靜地過來了,她對這個質樸的小山村也產生了極為濃厚的感情。要不是心中的仇恨,她真想就這麼過一輩子,就這般倒也安寧。   回想間已到了山腳下,不遠處一個小男孩背著竹簍正一蹦一跳走來,嘴裡還哼唱著小調。身後一條大黃狗看到她,大叫兩聲便撲了上來,圍著罄冉快樂地打著轉兒。   男孩聽到狗叫,抬頭正見罄冉從身後袋子中扔出一隻野兔,大黃旺旺叫著刁起那兔子,搖著尾巴一溜煙跑進了山林。他忙快步跑上,笑道。   「冉姐姐,你今日下山好早啊。」   「嗯,小六,你爺爺的腿可好了?」罄冉點頭問道。   「差不多能下床了,我娘還說等爺爺的腿好了,可要請姐姐去我家吃飯呢,還說要買露芽鎮老張家的點心呢。到時候姐姐可一定要來啊。」小六仰著頭笑道,說到那點心,更是烏黑的眼珠一轉滿臉希翼。   罄冉見陽光下男孩的笑容單純而誠摯,心中一軟撫摸著他的頭髮:「姐姐要出門辦點事,怕是很久都回不來。你跟大嬸子說,爺爺的腿再兩個月才能拆石膏,可別忘了。」   小六呆了半天,雙頰一紅,望著罄冉美麗的面容竟有些不好意思。見她直盯著自己,忙胡亂點了點頭。   罄冉見狀,便邁步向山下走去。小六望著她的身影,心道冉姐姐今日真和善。他很喜歡這個美麗的大姐姐,只是她不愛笑,雖然對大家都很和藹,可他卻從不敢像對村口劉丫那般跟冉姐姐胡鬧,總覺冉姐姐跟他們這裡的人都不一樣,她就像……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樣。   可是今日姐姐竟摸了他的頭呢,真好。等等,方才姐姐說什麼?出門辦事,很久不回來?   他這才恍神,忙快步跟了兩下,望著已快消失在山道上的罄冉喊道:「冉姐姐,你要去哪裡?去很長時間嗎?」   罄冉回頭,見小六一臉焦急,不免心中一暖,臉上浮現一個柔和的笑:「姐姐回來給你帶京城的桂花糕。」   說罷輕輕揮手,回頭跨步間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山道間。   小六聽到京城桂花糕,非但沒有開心,反而皺眉,面上一陣哀傷,半響喃喃道:「娘說冉姐姐不屬於這裡,早晚會走的,原來不是騙小六……」   罄冉回到村中,一路和鄉親們打著招呼,在巷尾一扇木門停下,推開院門邁進院子。將身後野味扔在大石桌上,打了水清洗一翻。拿起那袋野味便鑽進了灶間,出來時一手拎著一個食盒,一手拎著酒罈子。   她出了院子,身影一縱,如飛掠天際的雀鳥,身姿輕盈閃過,轉眼便到了半山腰的一處峭壁。   在峭壁上幾顆蒼松挺立,松間赫然有著一座孤墳,她一步步走向那孤墳。望了片刻,這才緩緩跪下,將食盒打開,一層層取出六盤熱氣騰騰的菜,一一擺在墳前。   將那罈酒也打開,酒香撲鼻,她輕聲一笑:「師傅,是您喜歡的冽水釀,這幾個菜也是您生前愛吃的。」   她微微一頓,眉宇微跳,這才又道:「師傅,徒兒要走了。這可能是徒兒最後一次來看您了,這酒徒兒敬您。」   她說罷,揚起手腕,將半罈酒灑在地上,剩下的半壇便是一個昂頭,手腕高揚,清酒細落,如一帶白瀑盡數落入櫻紅薄唇間。   清冽的酒灌肚帶起一股股暖意,罄冉雙頰瞬間嫣紅,本是清冷高華的面容倒多出幾分少女的嬌媚來。   她將酒罈隨手拋下山崖,再望一眼那座連碑刻都沒有的孤墳,縱身而起,回頭便沿著來路而去。   回到家,直接進入裡屋,拿起床上早收拾妥當的包袱附在身上,攜上軟錦包裹的烏尾琴,扯過一頂幃帽帶上,輕紗遮蓋了視線。她望著這居住了十一年的小屋,一時間悲喜不辨。   目光轉向北面牆壁,那上面掛著一個木製的厚屏,上面用刀一點點刻出的「忍」字幾乎佔據了整面牆。   她目光微凜,注視良久。那是她初到此地花了整整三日才一刀刀刻出來的,日復一日地對著這字,心由激狂到現在的平靜,這便是成長吧。   如今望著這字,十一年的點點滴滴竟如一場夢,微微自嘲,白色衣袖微晃。只聽辟啪一聲,那牆上的厚重木屏應聲倒地,砸出一聲巨響,忍字已是一分為二。   罄冉傲然一笑:「隱忍至廝,無需再忍。」   跨步再不多看一眼,直直便出了院子向出山的小道飛掠而去。古林村在身後漸漸沒有了蹤跡,空氣中瀰漫著濕漉漉的潮意,她深深呼吸。   隨著陽光層層盛亮,她心中也一絲一葉抽出堅韌,心頭堅毅的念想更是如一粒種子般,見了陽光便再抑不住生長的姿態,甦醒,蔓延,成勢……      第二卷 第02章 再入帝都      鵲歌城,戰國帝都。   物寶天華王氣蒸蔚,金秋的城樓越發彰顯宏闊,夕陽下顯得格外巍峨堅實。城門外人流川流不息,昭示著帝都的繁華。   罄冉一襲月白衣衫昂然馬上,頭戴帷帽仰望著城門上方的「鵲歌」二字,表情凝然不辨,帷帽上的青紗被風吹起,她秀美的下巴若隱若現,帶著微揚的弧度,顯出幾分清冷的傲然來。   十一年了,這城樓巋然不動,卻不知其間又見證了多少世間悲歡。   罄冉輕歎一聲,邁步加入了入城的人流之中。   京都,繁華之地,富貴之都。   戰國山河廣闊,京城鵲歌更是南有霜南山逶迤綿延,北有層巒疊嶂的月翼山與霜南山遙相對峙,成為京城南北兩道天然屏障。   在兩道山系之間,大片沃野中沉睡著這座百年帝都,沐源河蜿蜒千里,從鵲歌城中穿過,為這宏偉的京師增添了幾分委婉。   由於戰英帝五十壽誕將到,京城中處處透著喜慶,路邊幾處一祭,幾步一壇。紅幡,明燈更是掛滿了街頭。   罄冉走在街上,只覺鵲歌城比十一年前更加宏麗,屋舍連綿,大街上酒鋪食店,林立兩旁,車水馬龍,行人如鯽,一派旺盛之象。   眼見天色已晚,她在一家名曰「祥和樓」的旅肆駐足,站在門前迎客的的店小二忙機靈地迎了上來。   「客官用膳還是住店?您勒,裡面請。」   「一間上房。」罄冉將馬韁交與小二,取下行李,邁步跨上台階。   「甲子房客人一位。」小二忙回身吆喝著,對罄冉再行一禮這才拉著馬兒前往安置。   罄冉步入酒樓只見樓上樓上皆是客人,堂中尚有一方小台月琴婉轉,二胡低訴,一小生,一花旦正唱著《月霜橋》。   那花旦有一把極好的嗓子,一抬眼,一甩袖,都是無盡的風情,聽得樓上樓下客人彩聲連連。小二穿行其間上菜布酒,倒是僅僅有條,不見驚亂。早有侍者聽到迎客小二的呼聲迎了上來,接過罄冉手中包袱將她帶向後院。   後院倒顯清淨,和前堂的喧囂截然不同,二人穿過一條廊道便到了客房區。小二將罄冉帶到甲子號房,放下行李躬身笑道。   「熱水馬上送到,客官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罄冉從腰間摸出碎銀打賞,小二眉開眼笑。   「客官可要用什麼膳食?小的給您送來。」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我素喜清淨,沒事別來打擾。」罄冉擺手道。   聽小二應聲退下,她這才將帷帽扯下,將行李歸置好,收拾一翻,推門而出。   罄冉步至大堂直接上了二樓,在靠窗的角落坐下,隨意點了兩樣小菜。剛欲執壺倒茶,卻聽窗外街道上傳來一陣喧囂,她手上微微一頓望向樓下。   「耀國的鳳相來了,快看!」   「真氣派啊!看這架勢!」   「麟國的少將軍,旌國的翼王都來了,這鳳相一到,四國的少年英雄可就聚齊了。」   ……   罄冉心頭一跳,挑眉望向街頭,只見街上人群紛紛扭頭擁擠著看向東面。不多時,一隊騎兵開道,長長的儀仗隊伍護送著一輛精美馬車緩緩而來。   一時間街上鑼鼓大盛,吆喝聲四起,在開仗兵的開道下百姓紛紛避讓,擁在街道兩旁向路中觀望,那些個子矮又被堵在外圍的人更是急得直跳腳。   酒樓中亦又不少人紛紛跑出去觀望,二樓的窗戶口更是擠滿了人。罄冉坐的靠窗,一時間小桌周圍站滿了人,皆一臉興奮地盯著下面街道。   大隊行至樓前,罄冉只見數十騎侍衛個個高挺彪悍,駑馬鮮衣,拱衛著一輛精美馬車,那馬車珍珠玉簾,車外更有數十名侍女前呼後擁,個個美艷不凡。那拉車的四匹馬更是通體雪白,踏雲名駒。   罄冉不免微微揚唇,面有微嘲,怪不得百姓直呼好大的排場。   馬車中鳳瑛側臥在一張雕工精細的臥椅上,兩名美侍跪於椅旁,其中一人正剝著一枚這秋季難得一見的水晶荔枝,一人則輕輕給鳳瑛捶著雙腿。   那藍衣的侍女剝好荔枝剔除果核,紗袖一揚將荔枝送到鳳瑛嘴邊,鳳瑛張嘴接住,舌尖一卷便帶入了口中,動作間說不盡的慵懶風流。   果香入口他突然眉心一跳,微微側身抬手撩起珍珠窗簾向外看去。   目光一轉落在一家酒樓之上,眉心微蹙來回搜尋著,眼中閃過幾分疑惑,正待收回目光眼底卻滑過一抹白影。   那人對窗而坐,姿態淡然。鳳瑛尚不及看清那人馬車已是一晃而過,他微微掩眸,手一放珠簾叮咚,靠在軟枕上閉上了眼。   心中卻兀自奇怪,方才心頭那一觸到底來自哪裡?難道竟是那抹白影?   隨即又暗歎自己今日奇怪,微微一笑,睜眼揮手令兩個侍女退下從案上取過丟置的書看了起來。      第二卷 第03章 酒樓閒話      「嘖嘖,真是氣派,瞧那些圍著馬車的小娘們水靈的!」   「老袁,你就別艷羨了,你那第六房的小妾模樣也不賴啊。」   「那小蹄子哪能和那些仙女一樣的耀國侍女比?」   「那是,人家鳳相權傾朝野,自是全國的漂亮娘們隨便選,你那幾房小妾是比不得。」   罄冉聽著對桌兩個形容低俗的男子的對話不免心生厭惡,將頭再次扭向窗外。   「權傾朝野又怎樣?皇帝的女人照樣沾不得。」   「嘿嘿,這話你可說錯了,這鳳瑛在耀國那可比皇帝要大。只有他跟皇帝搶女人的份,哪有皇帝跟他搶的理。」   話語自動入耳,罄冉聽到此處卻是微微挑眉,凝神側目。   「此話怎講?」   「不知道了吧。這鳳瑛在耀國現在可是一手遮天,耀國那小皇帝才剛剛六歲,皇太后又是鳳瑛的嫡親姐姐。年前鳳瑛剛被封為氿乾王,百官對這氿乾王可是需行折腰禮的。」   「氿乾王?這氿和九諧音,歷來可只有皇帝的尊號能用啊。」   「嘿嘿,懂了吧?皇帝的小命怕是早就捏在這鳳相手裡了。」   這方話語剛落,樓上它桌也紛紛議論了起來,皆是在談戰英帝的五十壽誕,談這次被請來的四國使者。   議論聲隨風飄來,罄冉卻似沒有聽入耳中,她垂眸輕抿杯中之酒,遙望著街上人頭攢動,思慮著自己接下來的每一步行動。   此時卻聽一人走至對面桌前笑道:「請問兄台剛才說的什麼戰七、旌翼、耀瑛、麟郎指的是何意?」   「這都不知道?來來,這我可得給你好好說道說道。這戰七自不必多說,指的便是咱們戰國七皇子狄颯殿下,旌翼說的是旌國的翼王燕奚痕,耀瑛就是剛剛過去的那位,麟郎指的則是麟國的清遠候藺琦墨,此人小名四郎,故有麟郎一說。這四個人那是當今有名的少爺英豪,哪個不是少年得志,權霸一方?這將來的數十年怕都是他們的天地咯。」   罄冉聽到此處不免微勾嘴角,輕飲酒水,這四個人卻有三個都是相識的呢。她正兀自輕嘲卻聽那人又問著。   「那這四個人哪個更厲害?」   「哈哈,哪個更厲害?這我哪裡知道啊!他們又沒有比試過。倘若四國開戰或可一較,不然可真不好說。聽說這四人除了鳳相以外,其它三人武功不相上下。咱們七殿下擅用飛輪,飛輪出手必死無疑。那旌國翼王擅槍,玄甲銀槍戰九州,聽說至今都未曾遇到對手。還有那麟國清遠候,他擅劍,一柄清茗劍橫掃千軍,幫其叔父掃湖州,震吳王,雖弱冠之齡,那在麟國可也是戰功赫赫的。」   問話的男子聽得微微愣神,臉上浮現仰慕之意,不免又道:「那鳳相呢?他的武功如何?」   「鳳相?聽說是個翩翩君子,素喜琴弦,從沒人見過他動刀動劍的。你沒看剛才那架勢?怕是連馬都不會騎,還得用馬車拉著。」   那講話之人有著一副好嗓子,聲如洪鐘,他的話聲早壓下了酒樓裡其它議論聲。現在他此話一出,樓中更是聽者一陣哄笑。   罄冉卻又是一嘲,那鳳瑛年幼時便深藏不露,武功不凡,如今又豈會差了?怕那翩翩公子只是表象罷了,一朝權相又豈會是良善只弄琴弦之人?   此時,與罄冉一般面含嘲諷的還有靠近廊道而坐的一個身著月白長袍的男人,他聽到那漢子的話亦是眸露嘲意,薄銳的唇角微挑。   坐與他身旁的錦衣男子輕笑道:「卻不知那鳳瑛聽到這番話會作何感想。」   錦衣男子說罷見主子只微微一笑,便湊近幾分又道:「王爺,以您看,您的功夫和那三人相較如何?」   「狄颯、藺琦墨不相上下,那鳳瑛怕是功夫尚在我等之上。」男人輕呷茶水,眸中微沉。   錦衣男子一驚,正欲說話,卻見主子目光定在一處,神情竟極為認真。他微微詫異,扭頭去看。   但見一青衫男子獨自坐在窗邊的楠木桌前,背對眾人,持杯輕飲,身形如煙如柳。一抹青色,襯著閣外透入的明燈,如青煙朦朧,又似繁花洩地,竟似與這一方吵雜完全隔絕在外。   「好風采!」錦衣男子輕讚一聲,回頭見王爺已收回目光,兀自飲茶,他不免有些訕訕。   正無趣卻聽旁邊一桌又議論起了這次戰英帝的壽宴。   「聽說紫錦軒的綢緞都被哄搶一空了,城裡的各大珠寶行更是日日賓客如雲啊,還有不少人家都跑到附近城郡去採買衣裝首飾呢。」   「胭脂鋪子的生意那才叫好呢,鑲紅閣前些日乾脆連門檻都給拆了,不然怕是要被踏爛了。」   「我要是有閨女也得好好給她捯飭捯飭,定是要送去裳閱衙試試的,這萬一被選上了,可就能在四國使者面前,在國宴上給皇上獻藝呢。就算皇上看不上,可萬一被哪個皇子權貴看上,那以後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啊。」   「你就得了吧,就你那樣就算有個閨女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那裳閱衙你以為那麼好進?就東街吳家的閨女,那可是知名的美人,去了愣是連門都沒讓進。」   ……   罄冉知道他們說的是「選才」一事。   戰英帝五十壽誕,四國皆有來使,且個個都是權霸朝野之人。耀國權相鳳瑛,麟國少年將軍藺琦墨,旌國皇帝唯一的弟弟翼王燕奚痕,那燕國雖是派了個老臣,可也是赫赫有名的學術大儒高祥臨高太傅。   戰英帝為了彰顯國威,下令在全國選取才藝高絕,容貌出眾的女子前往宮中,這些女子再經過一翻挑選,勝出者將在國宴上為皇帝及眾國使節獻藝。   而她這次之所以下山便是衝著這「選才」而來!   明日便是裳閱衙「選才」的最後一天了,她定要借此入宮,她雲罄冉會讓那戰英帝的壽宴變成一場喪宴!      第二卷 第04章 相互打量      酒樓中依舊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戰英帝的壽宴,討論著那幾個備受矚目的少年英傑,討論著鵲歌城中的名門閨秀。   罄冉慢條斯理地用著膳食,聽那些討論越來越落俗套,越來越不堪入耳,便望向樓下。   正堂中央戲台上花旦和小生已經退下,一個白髮老者正拉著二胡,用他滄桑暗啞的聲音一字字唱著:「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   這等曲調,蒼涼低轉,自是不得樓下找樂子的賓客歡喜。雖是沒有喝彩聲,老者卻依舊唱得極為認真,手一提一聲微亮的羽音響起,他繼續唱道。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   見一個錦衣壯漢吆喝著要老頭退場,罄冉兀自一笑,抬手昂首飲盡杯中酒,輕聲接口道。   「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罄冉的話極低,可那坐在廊道的男人卻眉宇一跳,扭頭望了她一眼。隨即目光瞟向樓下,望著那老者,眸中波光微閃。   又聽了一陣,眼見天色不早,罄冉將一錠碎銀放在桌上,青袍一晃,起身便往廊道走。   剛回身便敏銳地察覺到一束打量的目光,罄冉眉宇不動回望看去。   只見廊道邊一張檀木桌前端坐著兩個挺拔的身影,那身著黑色錦袍,樣貌英俊的男子正瞪著烏黑的雙眸盯著自己,那可謂放肆的打量目光便來自這裡。   罄冉見他面有笑意,雙眸清澄,亦是隱約有笑,越發顯得雙瞳晶亮有神,那英俊的面上更是帶著北方男子常有的爽朗之態。知他沒有惡意,便對其輕輕頷首,舉步間望向他身側端坐的男人。   那男人身量極為高大,一襲月白雲紋錦緞長衫,他微微低著頭,從罄冉的方向只能看到他飽滿而充滿陽剛氣的額頭和飛入雲鬢的長眉,但從那刀刻般的眉峰便能看出男人性情定是剛毅堅韌。   罄冉正欲收回目光,卻是那人猛然抬頭望了過來。罄冉心生一驚,腳下一頓。   肌膚堅毅,鼻樑高鋌而清爽,薄唇微抿,是個長相不俗的男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目光雖是不放肆在燈影下甚至可以談得上柔和,可罄冉莫名竟能看到那柔和之後隱著的冷竣威嚴,如臘月寒冰,讓人心驚。他眼中神光更如洪水猛獸一般,懾人心魂。   罄冉知道,她在打量他的同時,他也同樣在打量著自己。交錯而過的那一瞬,她分明看到那人微微蹙了下眉頭,想來是從未見過她這般目光放肆的女子吧。   忽視身後兩道熾熱的目光,罄冉輕佻唇角。那兩人,怕是不簡單吶。先不論氣質,但是那一身上下的穿戴,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如果她沒有看錯,那目光駭人紋錦男人的髮冠可是宮中之物。   「王爺,那分明是個貌美女子,舉手投足雖是俊雅,可動作卻絲毫不見女態。這要不是看到她的脖子,蘇亮可要瞎眼咯。這丫頭有意思,還不怕被打量,有趣有趣。」蘇亮見罄冉身影消失,兀自愣神片刻才笑著晃頭道。   燕奚痕望向方才罄冉端坐的小桌,但見兩碟冷菜,一杯清酒,青瓷酒杯在燈光下發出冷光,宛若那清鴻水眸,清冷卻不失晶瑩。   聽到蘇亮的話,燕奚痕兀自一笑,這女子確實很特別。   女扮男裝的他見的多了,京城官宦小姐閒來無趣也有不少女扮男裝出門遊玩的,多是貼上兩道八字須,將臉塗黑,衣飾上也多加遮掩。可姿態忸怩,令人一眼便能望出端倪。   而這女子很奇怪,奇就奇在她分明一身男裝,可卻絲毫不掩飾女子身份。白皙的脖頸露在外面,容貌上更是毫無修飾,只是如同男子一般束髮而已。那動作間更是毫無扭捏之態,從容俊逸,俊雅瀟灑,竟皆是男兒之態。   樓下小旦柔婉的嗓音又起,燕奚痕回神,挑唇暗道今日自己著實奇怪,怎麼會為陌生人愣神。斂眸望向蘇亮,朗聲道。   「走吧,本王也該會會那耀國權相了。」   翌日,天高氣爽,天湛如洗,白雲卷卷,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罄冉一早便坐在了梳妝台前收拾起了妝容,今日她要到裳閱衙去「選才」。   化妝品早已備好,皆是她根據現代的經驗,用花粉自製的。   手指慢慢描畫間,眉形高挑,飛入鬢角,冷艷無雙。眼線又濃又黑,整個眼睛耀若晶石,顧盼間皆是風情,香粉抹鼻,使秀鼻越發挺直渾圓。肌膚晶瑩如玉,不施粉黛已是白若皓雪。   睫毛用自製的睫毛夾夾過,用藍樹纖維層層拉長。藍樹纖維呈現灰藍色,雙眸瞬間絢爛妖媚了起來,鼻影暗掃,腮紅暈開,雙唇紅點……   望著銅鏡中出現的冷艷美人罄冉勾唇一笑,滿意地眨眨眼。   用銀色的絲帶將垂在兩耳的長髮挽起,隨即地挽了個月芽髻,插上一支鳳尾碧玉簪,其它的發皆散在身後,起身間青絲微舞。   她選了件簡單的白色秋裙穿上,外披一件湖色起蓮花暗紋的軟紗,光影流動朵朵白花招展起舞。   對鏡望了眼,只覺鏡中那個美麗的女子竟是未曾識得般陌生,她不免得意一笑。   將紗帽帶好,抱起緞錦包裹的琴,罄冉輕步邁出屋子,一路走出內院,見店家和小二瞪大了眼,竟似不知殿中何時有她這號人一般,罄冉不免好笑地挑起了櫻唇。   「小二,馬車可備好了?」   「呀,是您啊,姑娘這麼一打扮小的都不認識了。姑娘您這……這可真好看。」   罄冉見小二一臉樸質,雙頰微紅,知他是真心稱讚,頷首道了謝,邁步上了馬車。   吩咐一聲,馬車緩緩而動,車角鈴鐺叮咚,向著內城裳閱衙滾滾而去。      第二卷 第05章 裳閱琴音      馬車尚未進到內城,寬闊的官道上已是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車駕將八馬並驅的大道塞的滿滿的,其中還夾雜著幾聲粗俗的吆喝。   車伕眼見馬車根本無法通過,回過身來,請示道。   「姑娘,這路上車駕太多,擁擠的不行,你看我們……」   罄冉聽到車伕苦悶的話語,掀開簾子望了出去,不免微微蹙起了眉。眼前之景又豈止是一個熱鬧了得?   大道上一排排的車架完全堵住了前面的道路,想來都是去參加「選才」的。想到酒樓中大漢的話,說是胭脂鋪子將門檻都拆了,再看眼前景象,罄冉又覺好笑。卻不知這些人中有多少是衝著那四個知名的公子而去,她黛眉輕佻,思忖半晌。   「就送到這裡吧,你可以走了。」   罄冉說著便輕擺羅裙跳下了馬車,女子這般下車著實特別,可她動作間滿是優雅和從容,竟是說不出的風姿。   車伕一愣,罄冉已是從腰際掛著的錦袋中取出了碎銀。車伕眉開眼笑接過,躬身道:「謝謝小姐,小姐定能應選。」   罄冉微微點頭,淡然道:「成你吉言。」   那車伕又道幾句,屁顛屁顛地趕著馬車而去。   罄冉站在道路盡頭望著人頭攢動的內城,輕輕歎了一口氣,抱緊懷中烏尾琴穿梭而行。   裳閱衙前如所料一般更是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放眼望去鶯鶯燕燕,當真是一場色彩的盛宴。前來選才的少女們,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為的就是能進得宮內,一展芳澤,希望能得到王公貴胄們的青睞。   罄冉見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淡笑一聲,排在了隊伍的後面。女人多的地方話自然也不少,罄冉多年習武,耳力自是極好,她留意聽了下,竟十有八九是在講那四個少年英傑。聽了會兒覺得沒意思,便兀自想起了心事。   裳閱衙前擺放著一張桌子,一個年過花甲的太監正把著關,不少女子方走到門前便被撂了牌子,打發而去。   老太監這樣的歲數自然是在宮內見慣了美女,所以這一輪的把關,進行的很快,只聽一聲聲宛若公鴨的嗓子喊著。   「走。」   「留。」   這樣,不多時便輪到了罄冉,老太監見她帶著紗帽自是以為她容顏低陋,眉宇一挑,尖著嗓子便欲揮手。   罄冉卻不慌不忙地抬起右手,輕輕撩起面紗,見那老太監瞪大了眼睛,目有光亮,竟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她微微頷首便又放下了面紗。   老太監不明顯的喉結上下幾動之後,哈哈一笑,仰手揮向身旁的小太監。   「還愣著做什麼,趕快帶姑娘進去,非要咱家吩咐不成?沒長眼睛的殘骨頭。」   「姑娘請。」   罄冉微微點頭,心道看來今日的一翻打扮沒有白費心神,輕移碎步在老太監及眾人灼熱的目光下,跟著那小太監緩緩向衙內走去。   衙內正進行著第二輪篩選,正是才藝的表演,各式各樣的樂器早已經備好,大堂前方仍舊是一排的太監,自然是才藝表演的監考官。   那小太監上前對著一三角眼的太監耳語了幾句,那人忙望了過來,上下打量了兩眼,笑著道:「姑娘善於那種樂器?」   罄冉單手抱住烏尾琴,微微斂襟一禮:「自備烏尾琴一把。」   「姑娘請。」   罄冉點頭,邁步至檀木桌前,已有太監將上面原先的古琴挪走,她將琴放下解開包錦,撩衣坐下,動作清雅之極卻又撩人心扉。   抬手將紗帽上的輕紗挑起,輕輕搭在帽簷上,抬眸一笑間十指輕佻。頓時琴弦上便猶如溪水落澗,流水一抹,琴音裊裊升騰,縈繞樑間。這一刻,連天上的浮雲也不忍離去。   抬眼間,見眾人神色癡迷,她手指飛走,音調猛轉,琴音拔高,穿雲破空,如銀漿乍裂,又似驚蟄春雷,一時間衙內眾人齊齊失色。   眼見已至雲霄,琴音卻又忽轉輕柔,如白羽自空中飄落,低至塵埃,泣噎嗚咽。   直至低到極致,琴音終於瀰散在空中,一曲已畢,大堂之內竟鴉雀無聲,只是怔怔的望著端坐在琴前的罄冉。罄冉見此淡淡一笑,輕啟朱唇。   「獻醜了。」   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句話,但是玉珠一般的話語,卻如雨點濺入深湖,在每個人的心底蕩起層層漣漪。   「不錯,不錯。」   「何止是不錯,簡直恍若仙音。」   「嗯,對對。」   罄冉聽著幾個太監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不覺嘴角又掛上了一層笑意,看來這測試是通過了,這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接下來便是狗皇帝的壽宴了,她雲罄冉等這一日,已經太久,太久了……      第二卷 第06章 英傑雲聚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九月一到,天地間便有了秋意,秋意在一個多霧的黎明溜來,染紅幾片葉子,昭告著它成熟的美。   元康十五年九月初三,秋高氣爽,晴空無波,金秋的陽光刺破第一抹雲層灑照人間,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秋風和煦輕柔,藍天白雲飄逸悠揚。世人忙忙碌碌又開始了新一日的勞作,此時的他們尚不知這一日的特別。   然而多年後,卻有史學家津津樂道地提起這日,提起戰英帝的五十壽誕。只因這一日,在鵲歌城中雲集了此後中原大陸盡六十年的風雲人物。   他們或是開疆拓土,或是激昂文字,或是英雄了得,雄霸一方,或是稱霸天下……名垂青史的豈止一人?成就傳說的又何止單單?   雖然此時百姓只記得這日是戰英帝的五十壽誕,可是多年後,這日被提起卻再非此因。   只為這日,命運巨大的齒輪開始無法抗拒的沿著它既定的軌道緩緩運轉,帶著世間的英豪們轉入既定的宿命。   這日他們在鵲歌城相聚,終將注定此後數十年或是猜忌、敵對、對持或是攜手、結盟、相知。   他們終將在這紛紛亂世如同揮墨一般,留下屬於自己的色彩,或是濃重,或是淺淡,而最後匯成的那副畫卷,卻是那般絢爛多姿,足夠世人津津樂道豈止上百年?   而那畫卷中最濃重,最艷麗的一筆,此時又有誰能預測?它不是那稱雄一方者,不是那稱霸天下者,不是那君臨天下者,而是一位女子,一位傳奇女子啊!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此刻世人關注的依舊是戰英帝的五十壽誕。   宮宴雖是安排在晚上,可一大早整個戰國便忙碌了起來。官員早早設壇而拜,高高的城牆上,街頭上更是掛滿了紅燈籠。花團錦簇,彩旗飄揚,四處展現著天家氣派。   戲台更是幾步一設,清一色地唱著《賀壽》。   「紅羅朱緞扎門彩,青松翠柏呀搭壽棚。扎呀扎門彩,搭呀搭壽棚,壽棚上高照著一對紅紗燈,那呀那麼大呀那呀那麼紅。」   這戲調歡快,鼓樂為主,一時間走到哪裡都是花鼓擂動聲,咿呀呀的歡唱聲響徹京都。   城中的小打小鬧自是比不上宮裡,宮中這日更是繁鬧。為了戰英帝的壽誕,朝廷大赦天下,官府不理刑名,一個月前更是禁止屠宰。   宮中用彩畫、布匹將殿宇包裝得絢麗多姿,一盞盞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四處搖曳。天還未亮戰英帝便親臨正和殿,在高高的正和御階上接受百官朝賀和壽禮。   美中不足的是這些本該是在乾垣殿舉行的,然而眾所周知,乾垣殿已在十一年前毀於一場天火。正和殿雖是沒有乾垣殿那般壯闊雄偉,但也能顯示天家威儀了。   接著戰英帝會在正和殿接受百官叩首禮,百官捧觴祝壽,享御宴。待這些程序走過已是下午,皇帝會攜宮妃、皇子、公主、皇孫等移駕御花園,一同聽戲曲。   用罄冉的話說,狗皇帝白日的時間全是用來招呼自己人的,晚上才輪到那四國使者。夜幕降臨,便也是勾心鬥角的開始,世間一切貪戀和慾念便也會在暮色下蠢蠢而動。   「選才」所選出的女子只為參加夜宴,罄冉和那些一道選送入宮的女子在霓芸院受了三日宮廷禮儀訓練,只待這日夜宴的到來。   當夜色慢慢覆蓋整個天幕,整個皇宮在燈火的映襯下顯得飄渺如夢,宛若仙境。   金碧輝煌,華燈寶燭,霏霧氤氳,瀰漫周匝。紅色的毯鋪展了一路,上熏百花香,步入其上隱隱傳來縷縷芳香。天家的風采,似乎在這樣的日子更能彰顯而出。   夜宴要在正和殿舉行,酉時,殿中已是安置妥當,龍椅高高在御台上散發出金光,御台的側面則是眾宮妃的位置,早已垂下了細紗,影影綽綽惹人遐思。   御台的下一階安置著四個獨立席案,是為四國使臣而設。再往下才是戰國皇子及眾位臣工的習座。殿中則用塭州上等紅鑲毯鋪地,正是舞台所在。   酉時正刻,戰國的眾臣工已在正和殿列坐,而四國使臣則會在半個時辰後到達,此刻沒有皇帝及使節在,氣氛自是輕鬆而熱烈。百官們各依親疏,自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而此刻百姓的目光卻是放在了離皇城不遠的使臣館,不時四位前來參加壽宴的異國使臣便將從館中而出,前往皇宮祝壽獻禮。百姓早聽說了這幾位使臣的威名,自是希望能借此一睹風采。   雖是從使臣館到皇宮的道路已被禁衛軍封鎖,可遠遠的街頭卻是擠滿了人,他們個個踮腳觀望,只盼能遠遠看上一眼,也算長了見識。   酉時四刻車駕緩緩從使臣館而出,四國使節或是乘車,或是坐轎,或是騎馬,在禁衛軍的護送下緩緩向皇宮而去。   到了皇宮宣和門正是戌時,燕國使臣高祥臨一身灰色儒袍從轎中緩緩邁出,蒼老的面上淡然祥和,宮燈照映下老者雞皮鶴髮,然其身板卻是筆直堅挺。   鳳瑛自馬車上撩袍而下,一襲深紫色秋衫,繡滾蟒銀邊,金冠束髮,腰纏寶帶,光彩照人,舉手投足間更顯從容優雅,風流俊秀更勝往日。他望著宣和門上高高的金匾揚眉一笑,笑若春風。   見高祥臨邁步,他抬手施禮:「老太傅先請。」   高祥臨也不客氣,頷首而笑,目有神光:「鳳相抬舉,老頭子便承受了。」   說著便邁步第一個進入了宣和門,此時燕奚痕和藺琦墨才並騎而來,鳳瑛腳步一頓,面有笑意。   旌國,麟國本就交好,麟國吳王策亂,旌國曾派翼王領兵相助,這二人一起來卻也不是什麼異事。   鳳瑛笑望二人,只見燕奚痕一身天青色長袍,廣袖在秋風下微微捲蕩,映著宮中華麗的燈火顯得有些肅淡,可卻更襯托出其身量高大,英挺不凡。鳳瑛早就聽說旌國翼王性情沉穩內斂,只此風姿便可見一斑,不免微微抿唇。   藺琦墨則是一襲白色儒衫,白衫迎風,衣袖鼓動若雪。人美冠玉,皎若雪蓮,黑髮用碧玉簪輕輕挽住,烏髮下膚似白玉,鼻挺秀峰,眉似墨裁,目若黑石。   鳳瑛早聽聞此人生的貌美,又有小名四郎,早年領兵不少大將欺他年幼,心中不服,又見其貌美,酷似兔兒爺,便直稱他四郎以視羞辱。   如今一見,果真如此。鳳瑛不免微微撇唇,觀望間正見藺琦墨不知對燕奚痕說著什麼,眉眼間淨是笑意,越發襯得整個人爽朗俊逸。   兩人打馬宮前,拉轡停馬,同時翻身下馬,動作間一人利落凜然,一人俊逸瀟灑。燕奚痕將馬韁甩與宮人,上前衝鳳瑛抱手一禮朗聲道:「我與四郎勞鳳相相候,卻之不恭。」   鳳瑛舒雅一笑,清潤聲音滑過夜色:「二位風姿卓拔,賞心悅目,鳳瑛等的可是歡悅異常。」   燕奚痕朗聲一笑:「早聞耀國鳳相溫潤如玉,君子如蘭,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鳳瑛笑意更染,望向藺琦墨:「慶城一別已有十一年,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眉宇微動,他倒不知面前二人竟是舊識。不過聽鳳瑛直呼四郎,他卻目有深幽。五國之中誰人不知,麟國藺少將最討厭的事便是別人稱呼其四郎,他和藺琦墨雖是舊識,可稱呼其四郎也是從昨夜才開始的。   藺琦墨聽之卻是揚眉一笑,黑亮的桃花眼往燕奚痕處一晃:「原道景軒不善言辭,今日方知只是時候未到,氿乾王風姿果真不凡。」   鳳瑛雖是被封為氿乾王,可國人這般稱是尊號,外人稱卻是諷刺。這點鳳瑛豈會不知?可此刻他卻面無異色,臉上的笑意甚至更甚幾分,朗月般一笑:「四郎見笑,請。」      第二卷 第07章 四國賀壽      戌時正點,鐘聲震響,戰英帝終於從正和殿偏殿移駕。   「皇上駕到。」   傳侍太監清亮的聲音響徹宮殿,戰英帝滿面笑意邁著威嚴的步伐大步跨進了正和殿,百官起身行拜叩之禮,一時間殿中黑鴉鴉跪倒一地。   皇七子狄颯跟在戰英帝身後,不似以往玄衣墨帶,今日的他一身喜慶的紅袍,金絲盤蟒暗紋行動間光華閃爍,宮燈將他本是冷硬的面容渲出一絲罕見的柔和。   殿外秋風微起,他紅色衣衫鼓動如烈焰燃燒,整個人仿似從鬼蜮中步出的修羅。   戰英帝笑著示意百官平身,有些大臣起身間不免留意到那抹艷色,眾人從未見七皇子著黑色之外的顏色,如今竟身著紅衣,一時間不少已偷眼望了過來。   狄颯自是感受到那觀望的目光,微微停住腳步,眼波一掃,冷冽如霜,竟讓那些人齊齊暗吸一口涼氣,悄然低下了頭。他這才微抿唇角,抬步走向最首的席案,撩袍而坐。   此時的戰英帝已和四國使臣寒暄幾句,正笑意盎然地望著殿中臣子,見殿中一派喜慶,眾皇子各有千秋,文官恭順,武官持重,紗幕後更有後宮嬪妃佳麗如雲。再加上四國來賀,普天同慶,如此盛況,他只覺滿身暢然,豪氣蕩生。   禮官上前執禮,眾皇子、臣工紛紛起身,俯跪舉杯邀祝聖上千秋萬歲。四國使臣也紛紛起身,舉杯相賀,接著宮女川流不息地將熱騰騰的餚饌擺上席案,殿中鼓樂齊鳴,歌女長袖善舞,火紅的衣裙翩翩,一支極為喜慶的華美歌舞已在殿中敬獻。   裊娜宮娥魚貫而入,手捧鎏金酒盞腳步輕盈,行動間帶起酒香馥郁芬芳。四國使臣也紛紛執杯相敬,殿中彩聲大作,觥籌交錯。戰英帝見此情此景自是高興,不時同使臣點頭示意,舉杯相邀。   一曲歌舞畢,舞女齊聲恭賀皇帝千秋萬歲,領賞謝恩便流雲般退了下去。   此時高祥臨起身舉杯,蒼老的聲音卻清晰地響徹殿宇:「我主恭賀陛下千秋萬歲,福壽綿綿,此乃我燕國的賀禮,還望陛下笑納。」   戰英帝哈哈而笑,揮手示意,宮廷大總管梁安忙一揮拂塵步下御台,接過那賀禮送到了戰英帝面前。   戰英帝將錦盒打開,卻見一株難得一見的千年老山參,華燈下主根、側根、蘆頭、環紋及不定根均合乎要求,十分完美。雖是不出彩,可燕戰兩國向來沒什麼交情,還頗有摩擦,這賀禮談不上貴重,卻也合儀。   戰英帝朗聲一笑:「也請高太傅帶本王問候燕帝。」   接著燕奚痕撩袍而起,高大的身材昂藏在深衣中,整個人宛若一把深斂劍鞘的寒劍。他望了眼台下,這才笑道:「旌國恭祝陛下聖體安康。」   一句話簡簡單單,不卑不亢,揮手間霸氣渾然天成,侍者已從席後步出呈上了賀禮。   梁安接過,只覺手臂一沉,微微詫異,呈與戰英帝。   長盒被打開,卻見一支鋼鐵鍛造的蓮花沉睡在錦盒中,宮燈一朝銀光四射,頓時殿中眾人神色各異。   鳳瑛微微挑眉,隨即幾不可聞地一笑,藺琦墨卻是揚唇一笑,抬臂輕呷了一口酒,美滋滋地嘖吧了幾下嘴。   大殿中的狄颯眉宇一冷,面色微沉,冷哼一聲。   燕奚痕卻是毫無所覺般,朗聲道:「蓮花一支,寓意佛心慈悲,托借萬物感化世人的向善之心,皇兄在翼城恭賀陛下壽辰。」   戰國自年前便和旌國邊境緊張,旌國雖是國力不如戰國,可卻有獨一的鋼鐵鍛造技術,在戰場上兩國多有碰撞,旌國便是憑借此佔了上風。   在兩國關係緊張的此時,送這般賀禮,其意不言自喻。旌國這是在表態,表明旌國並不會懼怕戰國!   戰英帝眸中銳利轉瞬而逝,揮手示意梁安將賀禮扯下,笑道:「翼王代朕多謝令皇兄。」   燕奚痕淡笑回坐,眾人這才齊齊舒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兀自執著酒杯笑意融融的藺琦墨。   靜默半響,藺琦墨似是才感受到眾人視線,放下杯盞,茫然眨眼卻是望向鳳瑛。   鳳瑛見眾人全看了過來,也不在意,擺袍起身一笑,眾人只覺如沐春風。   「耀國的賀禮宮宴之後陛下自會見到,瑛在此先恭祝陛下壽比南山,恭祝戰耀兩國友好和睦。」   眾人聽他這般說不免齊齊詫異,戰英帝也目有興致,哈哈一笑:「朕甚為期待,王爺請。」   見戰英帝舉杯示意,鳳瑛笑著回敬。尚未回座藺琦墨已是站了起來,珠玉般的清悅之音響起:「我麟國恭祝陛下福樂綿綿,祝戰國國泰民安。」   手一揮,小廝捧上一隻錦盒,待錦盒打開,殿上眾人不免齊齊抽了一隻氣。只見那盒中一方玉璽,光芒四射,陳列在金黃的鍛錦中。   「金鑲玉璽!」   不知是誰驚呼一聲,戰英帝更是從龍椅上霍然起身,突又按捺住心中激動緩緩坐下,朗聲一笑。   「恭賀皇上喜得金鑲玉璽。」殿中曲東平最先起身俯地跪首。   左周傳國玉璽,如今五國先祖皆是左周臣子,燕國攻克雁城,周瀝王自縊,然而燕國人將雁城掘地三尺也未找到這方傳國玉璽,如今在此重現,眾臣工也忙紛紛起身,頓時恭賀聲大起。   狄颯跪首間卻是微微蹙眉,冷冽的目光抬起撇了眼兀自笑得絢爛的藺琦墨。不禁心道,傳國玉璽如此重器,據之,焉知非禍。   幾國皆呈上賀禮,一翻相慶後,禮官示意歌舞繼續。眾人笑語宴宴,卻見一個滿身紅裝的女子自殿外緩緩走來,窈窕的身姿一點點的清晰,讓人恨不得起身傾盡身體靠向殿門好把她看個清楚。   紅衣紅帶,女子抱著一把烏尾琴緩緩走來,墨發飛揚,姿態翩然。夜風突盛,捲起數朵紅菊,撲上她的衣袂,宛如妖紅盛燃於火,魅惑難言。   當女子走近,眾人不免驚呼出聲,本以為今日殿中已是各種風姿皆具,卻不想此刻方顯完美。今日穿戴紅色之人何其多,宮女、舞女,甚至包裹七皇子,可此女一到,眾人方知原來紅色也可以被穿得如此冷艷、如此雅致,似冰似火,讓不辨心緒。   大殿之上一時靜謐,眾人猝不及防地齊齊被捲入了一場艷色之中。      第二卷 第08章 索命修羅      罄冉踩著紅毯緩緩走上正和殿的高階,無數盞琉璃萬歲燈將整個宮宇照的明華如晝,她紅衣隨著夜風招展,搭在雙臂的長帶披帛更是和著腰際流蘇飛飛揚揚,在夜空中捲蕩舞蹈。   她的週身似是閃動著光華,那耀彩直入雲霄,映亮了殿中所有人的雙目。   她長袖抱琴,動作間婉轉多姿,黑亮的烏髮輕約飛花,一步步進入殿中。不似那些舞女低頭順目,她高高昂著頭,長眉飛鬢,晶眸奇絕,曳地長裙飄灑身後,環珮清越。   她在殿中長案停步,緩緩垂首將懷中烏尾琴放下,撩裙而坐,寬大的廣袖在華燈下劃過優美的弧度,姿態高雅清絕。   台上的鳳瑛望著她一步步走來,莫名地竟是心中一觸,正執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無疑這個女子是美艷的,甚至堪稱絕色,可是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他從不是一個貪圖美色的人。   只是這個女子身上的氣質太多特別,她宛若一朵墨菊,開於老秋,色濃不重,在色彩繽紛的秋菊襯托下,凝重而不失活潑,華麗而不失嬌媚。   藺琦墨本是燦爛的笑在女子一步步走來時莫名一凝,他目光微閃,不明白心頭湧上的熟悉感來自何處。舉杯輕啜,腦中浮現一首詩。   世人愛佳色,靈均餐落英。墨衣林下去,標緻更淒清。   燕奚痕微微一愣後卻是斂目望了眼對面目光幽深盯著那女子的鳳瑛,面有所思。   狄颯劍眉輕佻,隨即四顧那些目露輕狂的臣工,冷哼一聲,目有不屑。   眾人表情各異間罄冉已在案前落座,紅色錦袖下如玉的手緩緩抬起,珍珠粉點綴繪製美甲在華燈下一晃,十指若兩片輕鴻落於琴弦。   紅色的廣袖與烏黑色古箏交相輝映,大指略微展開,手指微微彎曲,左手按弦,右手彈弦,一段音律緩緩流出。   眾人只覺神情倏然清爽許多,只她指尖滑動間已是被帶入了另一方天地。   只是那琴音響起,鳳瑛卻微微挑眉,幾不可聞地咦了一聲。   他的聲音極小,只微微在喉間吟動,可坐與他身側的藺琦墨卻聽得清楚,望向罄冉的目光滑向她十指撥動的琴弦。   只是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琴聲響動時燕奚痕撥動碧玉扳指的手重重一按,停頓幾許。   罄冉所談正是一曲《平沙雁落》,初時曲調悠揚流暢,似有時隱時現的雁鳴從弦間歌出,眾人似是看到了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盤旋顧盼的情景。   罄冉彈奏間目光並不停頓在琴弦上,她美目顧盼,流轉間冷艷清絕,目光似無停頓地在大殿滑過,可只此瞬間已將殿中情景一一收入腦中。   她心中默想著狄颯所在的方位及境況,手指飛走,琴音已是撥高。   雁群翔而後集,驚而復起,曲調一波比一波高,層層直上,她眉宇挑起,昂起了頭盯向高高在上的戰英帝。   突然曲調生至最高,她抱琴一縱而起,身影騰起空中,手中卻是不停,隨著錚然之音響徹殿宇,一隻飛鏢已是攜帶著寒風狂啕從烏尾琴中飛射而出,向戰英帝疾掠而去。   冷咧的聲音隨著飛鏢閃過鳴響在殿宇中。那鏢在燈燭下如一道流星,一道藍色的流星飛向戰英帝。那鏢顯是猝了毒的。   一切發生的太快,眾人尚不及反應那鏢已是到了戰英帝近前。   戰英帝驚呼一身,瞪大眼眸,直覺地拉過龍椅近前太監,一聲慘叫傳來,那太監已是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他來不及再做動作一聲更高的尖銳琴聲再次傳來,他眼望著又一隻鏢激飛而來。   此刻那抹飛揚在空中的紅色身影便如地獄修羅般讓他驚恐,他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龍顏,提起倒在身上的太監擋在了脖頸間,那鏢竟深深沒入太監的脖頸,穿透而來,他嚇得大呼一聲向龍椅一側偏到躲閃,狼狽不堪。   可令他更加驚懼的是,另一鏢已到了眼底,正衝著他的雙目呼嘯而來。女子竟似早料到他會向這邊躲避,他眼見已無時間躲避,驚恐地瞪大了雙眼,面上表情扭曲,滿臉蒼白,那鏢在他已見紅色的眼中急速變大。   可就在那鏢飛至面前的一刻,一聲清脆的碰擊聲傳來,那鏢竟突然改變了方向微微一晃從他頭頂飛射而過,直直插在了龍椅後正驚慌躲避的梁安眉心。   梁安連驚呼都不及脫口,面中已是多個一個黑洞,身體直直向前倒去,滾下了御台。此刻的罄冉已經和狄煞戰在了一起,大殿之上一片驚呼。   戰英帝冷汗森森,心有餘悸地瞪著滾下台階的梁安,心狂跳不止,此時戰國的老將軍易蒼已是衝上了御台,擋在了他的身前。   「快!護駕!護駕!」   幾個御前侍衛這才驚醒,擁上將倒在戰英帝腿上的太監拉開,戰英帝竟是在侍從的扶持下才站起身來。被護送著退向偏殿,他下了兩節台階又覺丟人,轉身吼道。   「給朕留活口!」   藺琦墨聽到這話挑眉一笑,目光更加熾熱地望向那場中的虹影。餘光看向殿下東躲西藏的百官,笑得越發幸災樂禍,只是笑容間卻莫名多了些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的緊張。   鳳瑛目光亦追隨著罄冉,神情淡然,只是微微握著的手卻暴露了心間的沉思。他也看到了殿中躲藏驚呼著的百官,不免輕佻薄唇,暗嘲,戰國……哼,怕是氣數已盡。   燕奚痕卻是微微抿唇,目光追隨著紅衣女子,神思不辨。   殿中罄冉落座的琴案離龍座距離極遠,又是一高一低,行刺起來極有難度,罄冉這才將鏢埋在了琴中。   借助機關和琴弦之力來發射飛鏢,再加上她御氣琴弦,鏢勢自是凜冽,本以為三鏢定然能取那老賊性命,卻不想眼見那最後一鏢已要射中,偏偏被人用利物擊偏,讓老賊逃得一命。   她正欲去查那利器飛出之處,狄颯已是飛撲而至。罄冉眼眸瞬間蘊紅,凌厲射向狄颯。手中烏木琴飛執而出,帶著雷鳴之音旋轉著向狄煞撞去。   狄颯迎上罄冉的紅眸,只覺似有冷厲的寒風從中呼出,又似冰峰碎裂,攜著峻冷撲向自己。他微微一愣間那琴已是飛至身前,琴未及身,琴風勁嘯,狄颯不想女子竟如此了得,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暗罵怎會偏偏此時失神?   他心知不能強搠,於空中仰身閃避,那烏尾琴從頭頂飛馳而過,砰的一聲撞在了龍柱上,擊成千萬片射向四方。一些大臣不及躲避,被木茬掃到,慘呼聲不斷。   狄颯冷眸驟斂,足下連環踢出數腳,飛身撲向罄冉,雙掌急急擊出,直衝向罄冉胸前膻中、紫宮二穴。   罄冉冷哼一聲,並不驚慌腰支扭擺,壓下身姿,躲過那兩掌勁風,手腕下沉,一掌擊向狄颯右足。   狄颯右足忽然一旋,身影在空中一飄,急急蹬上朱紅漆柱回身間數個盤旋,已如鶴沖九天,再次向正欲向殿外飛沖的罄冉撲去。   華燈下,兩道紅影交錯飛旋,勁暴者如鶴唳晴空,輕盈者如光渡星野。狄颯掌勢卓然凌厲,威勢十足,罄冉則清颯自如飄然若雲,兩人片刻已是站了數招。   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七皇子,接著。」   一道金光滑過殿宇,威沉的響聲傳來,罄冉心生一驚,是狄颯的金輪到了!   她一個回身正見狄颯與同時飄然落地,金光一閃兩手間已是多了兩個巨大的金輪。雙輪各有五個鋸齒,齒鋒銳利,在華燈下閃著猙獰的冷光。   罄冉心一緊,雙眸微挑,狄颯已是右臂驟揚,右手飛輪呼嘯而出,直逼罄冉眉宇!      第二卷 第09章 殿中激鬥      罄冉心一緊,瞬間便將殿門處情景收入眼中,只欲在大隊禁衛軍到來之前脫身。她心知擺脫不了狄颯便無法順利離開,眼見狄颯尚未動作,她飛掃高殿之上,冷冽的雙眸帶過殿上三個身影,暗念,只要那三人不出手,她還是有信心逃脫的。   思慮間只覺一道金光夾帶著雷烈之勢橫向掃來,罄冉雙眸驟斂,御勢向後錯身,心中暗驚,這狄颯的金輪果真厲害,輪未到攻勢已近,森森呼嘯下,金光畢現,金輪奪命果真名不虛傳。   狄颯十指插在金輪指洞中,雙臂疾走,縱身便向罄冉撲來,招式不斷,鋸齒翻轉,一時間大殿之上金光游舞,金輪帶動風聲鼓鼓而響,便如奪命鬼音,說不出的恐怖。   大殿上未及退出的百官更是戰戰兢兢縮在桌下不敢露頭,那些武官眼見七皇子輪風狠辣,根本無從相幫,便紛紛散開在殿內四周,防守有序。   罄冉飛身間將殿內情景收入眼中,心頭冷笑,卻也不驚。目光瞥向殿外,只要衝出大殿,夜色掩身,他們便再奈何不了她了。   她手中並無順手的武器,是萬萬不能與狄颯糾纏的。狄颯金輪雖是厲害但她不欲相爭,只欲脫身,她相信憑借自己的武藝,還是有機會逃出大殿的。   她提氣縱身,身影如一道鴻雁在大殿之上疾走,她躲閃著狄颯的攻勢不斷找機會向殿門靠近。可顯然狄颯也看出了她的意圖,他緊緊追隨著罄冉的身影,金輪呼呼而響,聲聲響徹在罄冉週身。   罄冉身影飄然如羽,輕靈如燕,一時間大殿之上兩道紅影被金光隔開,相互追纏著,紅影層疊地幻出,若流光溢彩一般,兩相飛舞。   狄颯眼見罄冉輕功厲害,又異常靈動,他竟無法靠近她,他驚喝一聲,足下連踏。御氣右手,鐵腕翻滾間飛輪帶出一聲尖銳的鳴響,直直衝前方罄冉背部旋插而去。   風雷之勢飛快壓來,金輪未到罄冉身後衣衫已被輪風掃到,錦裂之聲傳來。她面色微變,目光在前方所站一名武將面上帶上,薄唇輕佻,身形旋轉,金輪從她肋側旋轉著飛過,青絲飛舞被鋸齒掃到,黑髮飛揚而落。   那金光被罄冉避過直直衝向站在殿側的武將,那武將只覺罄冉身影一閃,金輪便從天而降,他驚呼一聲,金光已到,一身慘叫傳來,右臂飛出,他面色蒼白倒在地上摀住被削掉的肩膀大叫連連。   罄冉冷笑一聲,回頭間狄颯已接住旋轉飛回的金輪,她眉宇微動。   金輪的威力所在不僅僅是它的五個利齒俱鋒利無比,更因金輪急速旋轉時利齒便化作一個巨大的碾命車輪,而在狄颯的手中,這把金輪居然能夠迴旋飛轉,而且轉動間狄颯竟能飛接入掌,可見臂力強勁。   狄颯雙手翻轉金輪再次撲來,罄冉身影再閃,串花拂柳一般精妙閃過陰霾無比的攻擊。飛動間一個熟悉的面孔閃如眸中,罄冉雙眸瞬間瞇起,似有冰破飛激而出。   曲東平!是曲東平狗賊!他正趴在桌下探出頭向外看,縱使面容蒼老不少,然而罄冉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她心胸間一股憤慨湧上,正欲撲向那邊,狄颯再次衝來。   罄冉眼前閃過爹爹的音容笑貌,爹爹一桿長槍挑遍三軍,從未遇敵手,不想竟然死在亂箭之下,心中不禁一股激盪的衝動翻騰。   她清冷的眸底暗雲湧動,隱約可見竟是殺機,不再迴避狄颯手中金輪,雙掌探出,靈蛇一般繞過金輪,緊接著五指委曲,指若蔥削的纖纖玉手,頃刻間已如鷹爪一般襲向狄颯的手腕,動作間竟是靈狐般的敏捷。   狄颯一招攻來,見到她竟然沒有躲閃,心頭詫異間撞上少女雪寒的冰眸,不知為何,她那雙清冷似臘月寒潭一般的眸子竟閃耀著莫名的熟悉。   人生數度輪迴,總在不經意間便會湧上一股莫名而又衝動的感覺,或許只是一瞬間而已,但是高手對決豈容瞬間走神?便是眨眼的瞬間,罄冉的右手已經攻到,他只覺得左手手腕一麻,金輪已經脫手掉落。   而這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待兩抹身影再次錯開、站定,眾人所見之下,七皇子手中的金輪只剩下一個,而另一把金輪已經被握在了罄冉的手中。她白皙的右手臂上赫然一道深深的傷口,觸目驚心,兀自低落一道殷紅。   狄颯剛毅的薄唇緊緊抿起,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底的那絲震驚。金輪脫手,二十餘年這是第一次,望著女子冷清的雙眸,他只覺心中五味雜陳,額際青筋跳動。   殿上本慵懶而依的那抹輕逸白影微微一震,緩緩將手中的玉杯放下,目光望著罄冉指尖不斷滴落的殷紅,唇角微挑,神思不辨,而那晶亮的眸中卻是閃過耐人尋味的色彩。   鳳瑛微微側頭看向藺琦墨,嘴角勾起,玩味而笑。   「怎麼了?四郎好像有些緊張。」   藺琦墨輕笑,抬手執杯,俊逸回眸迎上鳳瑛秋水含笑的深眸,他亦是笑容如風,舉杯含酒,目光再次望向罄冉,毫不避諱,淡聲清越。   「這般美人兒受傷,四郎自是心疼,狄颯真不會憐香惜玉。都說氿乾王君子如玉,最懂憐香惜玉,難道氿乾王不緊張嗎?」   他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鳳瑛一直握著的雙手,輕笑挑眉。   鳳眸燦若繁星的眸子笑意更勝,點頭回首,便也舉杯輕呷,目光卻不再離開殿中半分。   燕奚痕淡然的目光滑過兩人,目有所思,看向場中的目光不免又認真了幾分。   狄颯雖然一把金輪被罄冉奪取,但是他手持單輪,攻勢依然不減絲毫,金光大盛之處,狄颯身影猛然拔高,高高躍起,金輪自上而下攻至,罄冉猛然錯開的瞬間,狄颯緊接著扔出了手中的金輪,罄冉身影未定,金輪再次攻至。   望著這場廝殺,殿中眾人俱是一驚,七皇子自是不必說了,如今竟有一名妙齡女子能與其平分秋色,望向女子的目光已是不經意中多了些它意。   見狄颯手中金輪脫出,燕奚痕身後的蘇亮驚呼一聲。   「雪輪舞,狄颯的殺手鑭。」   燕奚痕微微側頭,蘇亮撇撇嘴,卻見鳳瑛和藺琦墨目光也在他面上稍縱停留,不免茫然瞪眼。   罄冉何等耳力,自是也聽到了他那聲驚叫,神思一緊,眼見金輪已經閃到她的身前,帶動金光閃晃,果真如一場金色狂雪激卷而來。她不及細想,揮出那把奪來的金輪,擋在身前。   金輪飛沖而來,刺破金雪,她只覺手臂猛然一震,身影已被震出一丈之外,胸中似被擠壓而過,難受異常。罄冉面色一變,不想那飛旋的金輪竟然有如此雷霆之勢。   她強忍住胸口的那陣翻湧,望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金輪,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那一縷笑意,傾國傾城,只見她手一揚,金輪驟然飛出,竟似在空中擦出火花一般。   眾人猛吸一口冷氣,想不到少女擲金輪的手法這麼高明。等到眾人眸光落定,卻見那把明晃晃的金輪赫然飛上了屋頂,半個輪身沒在房梁之中,抽氣聲不斷。   鳳瑛深潭般的眸中閃過一絲輕笑,扭頭看向四郎,清淡無比開口道。   「果然是個才智雙全的美人,四郎好眼光。」   四郎斜望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鼻翼輕輕扇動幾下,還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   狄颯何曾受過如此羞辱,見罄冉目有挑釁,他雙瞳猩紅,眼見女子飛身向殿門而去,他御氣掌中單輪再次飛出。   罄冉卻似早知他會如此,猛然翻身,右手抓過裙擺處,手中已是多了五個淚珠形的鈴鐺,鈴鐺一端極為尖銳,她瞅準時機,在金輪閃至身前之際用盡全力向旁飛閃,同時回身將手中銀鈴執出。   場中眾人望見她的動作皆是驚異,然而下一刻就在金輪拍上殿中朱紅龍柱時,那五個錐形的鈴鐺也直追而上,尖尖的一端撞上金輪,擦出金光四濺,尖端直直沒入龍柱,徒留五個圓頭將五指洞填滿。金輪已是被死死釘在了柱子上,帶起殿中一股震動。   狄颯只覺雙手空空,望著自己的金輪竟是無力抬臂,而罄冉方才躲閃間卻被他輪風掃到,身上多處衣衫已裂,她忍住疼痛,長長的披帛揮出,宛若一道紅橋,在眾人尚未反應間便纏上了曲東平露在桌外的雙腳,狠力一扯。   一聲殺豬般的尖叫傳來,曲東平已被她長帶拉起,瞬間便被她扣住了喉嚨擋在身前。   看到這一幕,鳳瑛面容微變,而藺琦墨身影微動,兩人餘光互掃一眼又瞬間移開。   兩人的動作落入燕奚痕眸中,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幾分。   罄冉挑眉望向冷冷看來的狄颯,拉著面色慘白的曲東平不斷向後退,直到退至碎琴處才停下。   目光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上帶過,最後依舊停留在狄颯面上。   「你不會以為憑他便能救你的命吧?」狄颯冷聲道。   罄冉失笑,笑聲竟是叮咚如鈴:「誰人不知七皇子狠辣,六親不認,他?算個什麼!」   罄冉冷眸撇向曲東平,手中傳來陣陣哆嗦,她目有不甘,有憤怒,有激狂。   她寧願這人現下有些骨氣,她不願相信英武的爹爹,聰慧的娘親,剛毅的姐姐,她們便是死在這種孬種手中。見狄颯身影微動,罄冉咬牙回神,手腕一動,卡嚓一聲響徹殿宇,她腳下同時狠踢而出。   十道琴弦便如破風而出的利劍,顫動著飛馳而出,又宛若十道流星,飛閃著縱向殿口。那裡一排弓手正執弓而立,琴弦來的太快,快到他們尚不及反應,已被琴弦穿喉。來不及呼聲,便直直向後倒去。   「小心傷了你們禁軍統領。」   於此同時罄冉高呼一聲,扯過已經死去的曲東平閃身便縱出了大殿。   一切來的太快,連鳳瑛都以為女子是要用曲東平做人質,卻不想她說殺便殺,這女子夠膽量,也夠聰明,更夠果斷。   藺琦墨眼見罄冉當著狄颯的面殺了曲東平,再聽她那聲高呼,他禁不住燦爛一笑,看向殿中冷冷而立的狄颯,歪唇搖頭。   身影拔起,高呼一聲:「哎呀,怎麼跑了,快追啊。」   起身間鳳瑛和燕奚痕也已撩袍而起,三人對望一眼神色各異卻齊齊下了御台紅階。   此刻狄颯已經飛身出了大殿,殿外一眾禁衛軍箭駑齊發,箭羽聲響徹夜空。大殿之上的文臣們終年在京,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個個靜若寒蟬,有的已抱成一團,瑟抖不已。   罄冉閃身而出,雖是用曲東平護著身體,可奈何箭支太多,仍免不了臂上受了一箭。好在她輕功奇佳,轉眼已衝破箭陣縱向了殿角。   耳聽前殿三面皆有威沉的腳步聲急速而來,她在殿角處一閃,將手中已被射成刺蝟的曲東平扔出,一個縱身便向殿後而去。      第二卷 第10章 各懷心思      狄颯飛身追出殿外狹長的雙眸凝滯在殿角,正撇到那紅影瞬閃而逝。   他隨手奪過一把勁弓飛身便追了上去,而被罄冉扔向這方的曲東平,他竟連撇都不曾撇上一眼,直直便從屍體上橫跨而過。   大殿之中的眾人耳聽外面腳步聲向後方而去,紛紛四散。嬪妃們更是在禁衛軍的護送下向戰英帝退往的側殿退去,殿上頓時一片混亂。   鳳瑛從御前紅階上走下,回眸掃了一眼殿中的狼藉景象,嘴角勾起一抹清淡淺笑,趁著回視的工夫,他已經幾不可察地放慢了腳步,微微落後藺琦墨和燕奚痕。   待到前方二人步出數步,他環視四周,微微彎身,俊逸之姿從地上挽起一縷秀髮,卻是罄冉跟狄颯交手時,被他金輪削掉的那段青絲。   他抬步間將那縷黑髮湊近鼻息,輕扇幾下,從那髮絲竟幽幽有不明晰的蘭草香味傳來。他眸光微閃,唇角輕勾,負手身後掌心一動,那縷髮絲便再次悠悠蕩蕩落在了殿中。   藺琦墨走到宮門前,發現鳳瑛並未跟上,他微微驚疑,眼角餘光回撇正見鳳瑛輕嗅著一縷絲發。他心頭一滯,面有所思,旋即,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唇角更是笑意連連,燭影下越發顯得面容不凡。   見鳳瑛舉步而來,藺琦墨對他輕輕一笑,眸中色彩耐人尋味,鳳瑛面上卻沒有絲毫不適之色,回他一個清爽笑容,深眸點點星光流暢而出。   他輕笑著從藺琦墨的身旁大步而過,在燕奚痕碩長的身姿旁站定,燕奚痕淡笑著望了他一眼,剛毅的嘴角擒住一抹戲謔,隨即饒有興致地遙望著宮中雜亂之景。   藺琦墨又望了眼那地上的一抹墨色,燦若繁星的眸底閃過一絲光影,扭頭間身影一動竟又輕輕後退了兩步。   回望殿內紅紗,那紗幔之後一抹清秀的身影若隱若現,那身影看上去弱不禁風,但是卻蘊含著淡定、沉穩之色,藺琦墨眼眸一亮。姐姐果真尚未離開,他不動聲色地沖那邊微微抬手,淺笑一下舉步出了大殿。   月妃將他的動作收入眼中,心中有些想法破土而出,她招手沖身邊宮女微微點了下頭,那隨身宮女便輕移蓮步,從側廊而出,沒一會便到了殿外。   藺琦墨正移步廊下,那宮女從側廊閃身而出,正巧和他撞在一起,藺琦墨忙假裝去扶她,低頭間在宮女的耳邊低語幾句。接著抬頭輕笑一聲,舉步向前方不遠處站立的鳳燕二人走去。   鳳瑛轉頭望見藺琦墨的動作,輕聲一笑看向燕奚痕。   「風流藺少將,果真不錯。在這戰國皇宮中竟也不見收斂,鳳某望塵莫及啊。」   燕奚痕淡笑回首,正見藺琦墨一臉偷腥般的笑意舉步而來,他微微搖頭看向鳳瑛。   「四郎少年心性,風流天成,也無可厚非。」   「怎麼?氿乾王嫉妒四郎比你受美人青睞?」   藺琦墨話語圓潤溫和從身後傳來,不禁令人心神蕩漾,燕奚痕朗笑一聲,便又轉眸望向火光大勝之處,卻見到大隊的皇宮守衛朝後宮奔去,燕奚痕回頭間正聽鳳瑛朗笑道。   「四郎風采鳳某可比不得,後宮我們怕是去不了了。哎,可惜了那美人,被這麼多禁軍追著又身受重傷,想來是凶多吉少了。」   鳳瑛說罷,笑望四郎一眼便舉步向側殿而去。   藺琦墨微微聳肩,抬眼望了下後宮的方向,果真火把大盛,怕是整個禁軍已將後宮團團包圍。   此時,燕奚痕也已回身:「今日戰英帝顏面盡失,四郎不去表示一下?」   藺琦墨聽他話語中帶著分明的嘲弄和打趣不免一愣,燕奚痕此人雖是只比他年長四歲,可難得的性情極為沉穩,這般打趣他倒是首次得遇。隨即想到戰旌兩國態勢,想來女子這麼一鬧,倒是令旌國得意了。   他爽朗一笑,眉宇一挑:「去,怎麼不去。四郎尊老愛幼,戰英帝受此驚嚇自是要去安撫一下的。燕兄請!」   燕奚痕會意而笑,兩人舉步間卻見一個宮女急急從側殿奔出,待見到藺琦墨的身影忙奔了過來驚呼道。   「藺將軍,您快去看看娘娘吧,恐是方才受了驚嚇,突然便氣喘不止……」   藺琦墨神色大變,忙疾呼一聲,在宮女的帶領下連招呼都沒打便匆匆朝側殿跑去。   身後燕奚痕目光深沉,腳步也慢了起來,低頭微思。   藺琦墨的姐姐乃是戰英帝的月妃娘娘,這事他是知道的。聽說姐弟兩人失散多年,藺琦墨去年出使戰國在宮宴上兩人才幸得重逢。月妃受寵,這次藺琦墨前來賀壽進宮看望其姐豈止一次?這對於後宮女子來說可是萬般恩寵了。   只是這月妃既這般受寵,便萬萬不是尋常女子,又豈會被方才情景嚇得失常?想到方才殿中藺琦墨和鳳瑛的種種異常,燕奚痕腳步微沉,側頭又望了眼後宮方向。   那女子到底是何身份,竟能牽動這般大的動靜……他這個從來都缺乏好奇之心的人也不免勾起興趣了。   藺琦墨跟著宮女匆匆奔入側殿,宮妃早已被安置妥當,他只聽殿內明黃的帷幕後隱隱傳來痛呼聲,宮女帶著他直接進了內殿。   戰英帝正一手摟著月妃低聲安慰著,卻聽月妃一聲聲喚著。   「小四……小四。」   藺琦墨忙閃身到了床前,戰英帝抬頭急急道:「藺將軍,你姐姐這是怎麼了?你不來她不願就醫,你快勸勸她。朕真是沒了主意了。」   藺琦墨只見月妃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落,她一雙手更是緊緊地揪著胸前衣衫。藺琦墨大驚,忙在她胸前幾處大穴驟點,從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瓷瓶,湊近她鼻翼讓她深深嗅了兩口。   月妃這才緩緩放鬆了表情,慢慢地臉上也恢復了紅暈,她似有虛弱地望向戰英帝:「臣妾讓皇上擔憂了。」   戰英帝見她顯然已經無事,安撫幾句蹙眉望向藺琦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姐姐她生來體弱,素有舊疾,已經多年不曾發病了。可能是方才受了驚嚇,竟引發而出,已經無事了,只是這幾日需要好好休息。陛下能否容藺某送姐姐回去?有些要注意的還需交代宮女留心。」   「快,送月妃回宮。愛妃,你回宮好好休息,朕處理好事情就去看你。」戰英帝溫聲安慰,復又看向藺琦墨。   「琦墨代姐姐謝過陛下厚愛,陛下也需好生歇息才是。」藺琦墨笑著說罷回身便跟著宮女匆匆出了殿。      第二卷 第11章 後宮脫險      宮女扶著月妃出了側殿,早已有馬車停候,她扶著宮女的手上車,方坐定面上神情便恢復了清爽和恬淡,哪裡像是生病之人?   藺琦墨閃身鑽入馬車,吩咐一聲,馬車滾滾而動在一隊禁衛軍的護送下向後宮而去。   見藺琦墨望過來,月妃壓低聲音:「那是罄冉?」   藺琦墨挑眉一笑:「姐姐倒是記掛那丫頭,小四想十之八九是她。」   月妃微微搖頭:「這孩子……方才見她直逼那曲東平我就猜會是她。哎,十一年了,怎麼還這般衝動,怕是受了重傷。」   藺琦墨卻是一笑:「這丫頭有點膽量,要不是燕奚痕那一阻,戰英帝現在怕是已經沒命了,那丫頭功夫不在小四之下呢。戰英帝這些年日日被噩夢纏身,宮中防範極嚴,他更是一步也不踏出皇宮。對付他,怕也只有這麼出其不意方能湊效。」   月妃點頭,隨即又微微蹙眉:「狄颯可不是好相與的,你還是快些找到那丫頭吧,晚了也許就來不及了。」   月妃說罷輕拍車壁:「快些。」   太監應聲將馬車趕得飛快,一路回到月琴宮,藺琦墨將月妃送入寢宮,出來時卻是白衣上赫然沾著一片晦物。宮女忙驚呼一聲上前,執起絹帕便要給他整理。   「這可如何是好?七皇子先前住在霜桐宮,三年前才開府建制,奴婢現在就去問問,找件男衫來。」   藺琦墨搖手避過:「算了,回使館再換吧。娘娘方才吐過,溫些蓮子粥來,仔細照看著。」   宮女應聲,見他快步往殿外走,忙追上:「要不將軍乘娘娘的馬車回去吧,這衣服……」   「嗯。」藺琦墨望了眼胸前的一片深色,蹙眉點頭。   待閃身上了馬車,他深思一轉,想著方才來路禁衛軍追趕的方向和火把大盛之處,揚聲道:「小東子,走西華門,繞過株順宮,從惻雲門出後宮。」   小東子應聲揚鞭,馬車便向東面較為偏僻的西華門而去。   卻說罄冉飛身來到殿後遙望一眼,見皇宮和數年前並無多少變化,心知後宮所在,急壓胸前幾處傷口,飛身便向東面跑去。   翻過兩處高牆,躲閃過兩批禁衛軍,眼見迎面一堵高達近十米的厚牆擋路,罄冉冷笑一聲。   身後急急的腳步聲迅速而來,她跑動間,扯落身上長綾,抬手一拋,長綾一端已是縛住宮殿的一角,她回望一眼身後大批的追兵,露出一層笑意,媚艷如花,伸手挽住長綾,身影一蕩,飛昇而起。   宮燈掩映,她紅色的長裙似被鍍上了一層金色,輕透靈動,隨風飛揚鼓動,長長的披帛在風中此起彼伏,似乎已幻化為她飛翔的羽翼,觀者為之心神動盪。   夜風獵獵,揚起女子烏黑的長髮,映著月上殿宇,竟似月宮嬌娥,又若飛天仙女,那回望的笑容映亮了整天夜空。   狄颯遠遠看到這一幕,手中將要破弦而出的箭羽為之一頓,轉瞬間女子的身影已經飄然落入了那高牆之後的後宮。   狄颯驟然捏緊手中弓弩,狠命一力,弓弦應聲而斷,似在憤懣自己放在的一刻失神,又似怕這勁弓傷到那天仙一般的身姿。他心中五味雜陳,旋即,猛然吼道。   「還不快追!」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繞道宮門朝後宮追去。   罄冉進入後宮,心知狄颯帶兵馬上便到,她匆忙辨別方向,朝後宮最為冷清的西面急掠。   果然沒跑一陣,身後便傳來了紛亂的追趕聲,她回望點點火把正急速向這方聚攏。罄冉擰眉,放緩速度,將身上幾處不斷淌著鮮血的傷口草草裹好,心知倘若不是這些血跡追兵豈有這麼快便發現她行蹤的道理?   她翻身穿越在層層樓台間,在一處花園停下,靠著大樹微微喘息,見火光慢慢移來卻也不急,飛快脫下身上的紅色外套,露出一襲緊身夜行衣來。找了塊輕重合適的石頭用那紅衣縛上,匆匆翻上大樹,在枝椏間一陣忙碌。   眼見禁衛軍匆匆追來,她將整個身體貼近樹幹,手中一動,那地上被紅衣包著的石頭便高高飛向了不遠處的宮牆。噗通一聲傳來,那紅衣裹著重石正空中晃過紅影,正落在隔牆院內的深湖之中。   「在那邊!快追!」   「快!快!」   罄冉望著大隊禁衛從身下經過匆匆趕往湖邊,不免鬆了口氣,火光稍遠,她用力按住右臂箭羽,長眉擰緊。黑亮的眸子如夜鶯四望重重宮宇,見無人注意這邊,飛身便閃入了東面的幽院向西面寧靜的殿宇奔走。   她隱入一個幽靜的宮樓,眼見株順宮三字在燭光下閃爍,目有微光瞬間便向西面奔走。她翻過一道宮牆,只聽隔著朱牆傳來一陣馬蹄聲。   罄冉眸有驚異,閃身翻上牆正見不遠高牆夾著的宮道間一輛馬車緩緩而來,馬車搖動間車角宮燈晃晃閃閃,越發顯得奇異。   此時這裡怎會有馬車經過?她來不及細想,前方不遠處便是出後宮的惻雲門,顯然這車是要出宮的!只要知道這些便夠了不是嗎?   此時的狄颯正帶著禁衛軍在湖邊搜查,眼見禁衛軍將整個湖照的波光粼粼,亮若白晝,他微微抿唇。   湖面上早已恢復平靜,他目光落在湖中,黑若點漆的雙眸幽光起伏不定。   那女子果真眼見走投無路便投湖了嗎?直覺不會這般簡單,女子萬萬不是這樣的人!可剛剛他分明便見她飛身從牆上越過落入了湖中,他的心間不知為何竟湧出一陣煩躁之感。   眼見禁衛軍將整個碧湖團團圍住已經開始打撈,他望了望宮牆,走至湖邊細細查看著。目光在幾根斷枝驟然停頓,快步而至,拾起那斷樹枝查看。再望了眼旁邊院子的樺樹,他目光銳利驟閃,冷聲喝道。   「別撈了,給本王翻遍整個後宮也要將人找到!」   禁衛軍雖是詫異卻不敢怠慢,心知定是七皇子發現了什麼,瞬間分成幾組向不同的方向散開,展開地毯式的搜索。   此時的鳳瑛剛剛出了皇宮,回望一眼明華如晝、壯闊恢弘的戰國皇宮,輕勾唇角冷笑一聲。他撩袍上了馬車,慵懶地靠向車壁,輕聲道:「留意藺琦墨,他是否帶人回使館,報與我知道。」   「是。」一個微冷的聲音仿似鬼魅般突兀響起,馬車滾動間已有一道黑影閃身從車底滑出消失在了夜色間,恍若幽冥。      第二卷 第12章 誰才是貓      株順宮亦是后妃生活休憩之地,多住的是後宮低級宮娥,這裡除了內侍,朝廷命官及禁衛軍一般是不得入內的。   感覺馬車行的飛快,藺琦墨微微掀開車簾,馬車正行過西華門進入株順宮和寶路殿的交道,高高的朱紅牆豎立兩側,道間異常安靜,經過這個長廊轉彎便臨近出後宮的惻雲門,他不免微微蹙眉。   心念難道那丫頭並未往這邊跑?不對啊,剛剛依照他看到的禁衛軍追兵方向,她應該是向這邊而來。以她對皇宮的熟悉該知道株順宮這裡防守最為稀疏,禁衛軍想要過來需要的時間也最長。罄冉聰明異常,該是往這裡來了,至今未曾出現,難道是受了重傷,出了意外?   藺琦墨眼見馬車已經快行出高牆,正欲喚小東子把車放慢,卻覺一股詭異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   他心念一動,微微閉目,轉瞬間喉嚨上已是多了一抹寒光,感受到極具壓迫力的冰冷視線盯在自己身上。藺琦墨卻是挑唇一笑,燦若星河的眼眸順勢睜開,撞進一雙清冷若雪的水眸。   他眸光一亮,黑濃的睫毛輕動,毫無避諱地上下在罄冉身上掃視,最後目光依舊停留在她緊盯著自己的雙眸上。   只見燈影下,她儂麗的雙眸泛著點點清冷之光,襯著白玉般的臉龐,如一朵滾動著晶瑩露珠的芍葯,讓他的目光為之一凝。   罄冉也死死盯著藺琦墨,面上表情冷峻而微疑,只覺面前之人著實不簡單。長相不凡且不說,從後宮出來卻並非太監真真奇怪。雙眸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盯著人的目光卻甚是討厭。   她冷冷撇了一眼他修長挺秀的身軀,只覺那昂藏在白衣下的身體柔韌有力,一看便是常年習武之人。只是這人為何看上去那般眼熟?   藺琦墨見她目有所思,卻是勾唇輕笑。   罄冉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著實未想到此人這般不要命,手中一緊,森寒的匕首便又欺近了幾分,眼見已經深深抵入了他的頸窩。   藺琦墨見罄冉目光上下掃視著自己,只覺從未被年輕女子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過,雙眸微瞇,面上笑意更深,竟略帶享受之色。   他心知她並未認出自己,竟莫名升起一股惱意,目光放肆地在罄冉胸前掃過:「姑娘倘若看上了在下不妨直說,不必如此的。姑娘這般樣貌,在下很是樂意屈從。」   他許是怕被外面人聽到聲響,刻意壓低了聲音,略帶低啞的男音,和著他放肆地落在胸前的目光,罄冉瞬間目光一凝,低頭間正見身上黑衣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白皙若隱若現。   她這些年一直在山上,甚少下山,雖算不上不諳世事,可也從未被人這般調戲過。面上不免一紅,手中的寒刃卻是狠狠刺向藺琦墨的脖頸。   只是他這一開口,那股熟悉的感覺便越發勾起了思緒。   藺琦墨只覺頸間一疼,忙收了目光微微靠向車壁避開鋒芒:「姑娘小心點,郎君我嬌弱的很,萬一不小心刺破了,姑娘不心疼也就罷了,可一會兒出宮怕是要麻煩了。」   他那聲郎君讓罄冉眼眸一瞇,微怔一下:「四郎?」   「啊!情妹妹認出情哥哥了?來親個!」藺琦墨哇哇一叫,伸手便要去撥罄冉抵在脖子上的寒刃。   罄冉微微鬆了一口氣,竟有種想翻白眼的衝動。心知這廝既然在這裡,定然是為她而來,再加上心頭莫名的信任,她見他的手推向匕首,就勢便把它放了下來。   心神微鬆只覺身上四處疼痛,她微微晃動一下,扶著車壁正欲坐下,剛巧藺琦墨起身上前。馬車竟在同時晃動一下,停了下來。   罄冉腳下不穩,一個踉蹌便向前撲去,正好撞在藺琦墨身上。他就勢倒在座上,順手便將罄冉抱在了懷中。   身體被一雙鐵臂鉗著,鼻翼間一股陌生的男兒陽剛氣傳來,罄冉一驚,蹙眉瞪目。這廝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扶她一下便好,卻偏偏這般。抬頭正欲發怒,卻聽車外傳來太監的問詢聲。   「將軍?怎麼了?」   顯是那太監聽到了動靜,這才停了馬車。罄冉身體一僵,便不敢再掙扎。   藺琦墨戲謔看她一眼,想到每次見她,她似乎都張牙舞爪,不免一笑,懶洋洋抬眸肅聲道。   「沒事,本將軍想起以前逗弄貓的事情,一時好笑而已。快走吧。」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罄冉微微一掙,藺琦墨本扣在她腰際的手竟自動鬆開。罄冉見他一臉得意,瞪他一眼,暗罵這廝長了一雙貓眼,爪子也比貓賤,悶聲咬牙:「你才是貓。」   感覺馬車轉彎,藺琦墨淡淡挑眉,不再言語,只微微側身:「過來。」   罄冉先是不解,四望了一眼馬車,再看向他身後的軟榻卻是微微蹙眉。只覺馬車滾滾而動,已隱隱感受到不遠禁衛軍的氣息,她咬牙錯開他邁向了軟榻。      第二卷 第13章 車駕出宮      月光淡影,帶著一種迷濛清冷之意均勻地塗抹在宮殿朱牆上,惻雲門在一大隊禁衛軍的守護下,火把焰焰,肅整緊持。它就像是遏制後宮的一個巨鉗,將後宮和前庭分隔開來,將大內后妃宮娥鉗制在重重紅牆中。   馬車緩緩靠近惻雲門,隨著車身輕晃,罄冉只覺渾身緊繃,異常難受。她此刻就側躺在軟榻上,背貼車壁,而她的身前則緊緊貼著藺琦墨。   罄冉只覺整個身體都緊緊貼著他,緊繃的胸膛,沉穩的心跳,突兀的陽光氣息,她從沒和哪個男人這麼親近過,一時間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藺琦墨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輕聲悶笑,帶動身體一陣顫動摩擦過罄冉的身體。罄冉渾身一僵,腿一躬便狠狠撞向他的腿窩,藺琦墨不妨,抽了口冷氣,兀自撇嘴,馬車已經行至惻雲門。   禁衛軍見馬車過來,高順大喝一聲,兵勇們瞬間呈現防禦狀態。手中長刀森森,層層疊疊,將惻雲門圍了個嚴嚴實實。   小東子勒韁停車,禁衛軍後衛校尉長高順虎目圓瞪,將佩刀一拂,跨步上前,厲喝一聲。   「什麼人!」   小東子從懷中掏出腰牌,揚聲:「月琴宮的,奉皇上之命送藺將軍出宮的。」   「可有腰牌?」高順面容微鬆,跨步車前。   小東子將腰牌遞上,一個小兵上前小聲對他耳語了幾句。他眉宇微展,將腰牌遞回:「原來是月妃娘娘病了,藺將軍辛勞了。只是月琴宮的怎麼從此處出宮?」   小東子笑道:「鳳月門那邊正搜捕刺客呢,將軍的衣衫髒了,趕著回使館呢。」   高順點點頭,微微躬身:「藺將軍,刺客的事將軍也清楚,這馬車下官需得檢查一下,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馬車傳來一聲慵懶的低哼,小東子趕忙將車門推開,頓時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馬車中。   只見一個身著白底蘇緞,上隱銀絲煙雲的男子橫臥在寬敞的馬車中,姿態慵閒,面上表情淡淡,只是那白玉肌膚,烏髮散垂,桃櫻紅唇,卻是令眾人微抽一口冷氣。   看守宮門的這些禁軍雖是沒有參加宮宴,但藺琦墨的威名卻是聽過的,如今得見卻均是一驚,誰能想到那赫赫有名的麟國少年將軍竟是這幅「嬌弱」模樣。   連高順也是一愣,他站的離近馬車,從車中隱約傳來陣陣熏香,更是令他一怔,半響未回過神來。   藺琦墨似乎感受到氣氛的怪異,他微挑雙眸冷冷撇向高順:「怎麼?高大人又不搜了?本將軍可沒那麼多功夫陪你們在此耗時間,芸湖的姑娘們還等著本將軍呢。」   他後兩句說的曖昧,罄冉不自覺地微微動了下,卻是藺琦墨後撐的手臂狠狠一緊,她兀自蹙眉咬唇。   見藺琦墨微有惱意,高順忙收回目光,吩咐手下上前搜查,罄冉只覺身下一陣光光當當,顯是禁衛軍正在搜查車底。   「大人,除了車中都搜了。」   高順點頭,沖車中拱手笑道:「藺將軍,您能不能出來一下,待我的人搜了車中便送將軍出宮。」   藺琦墨慵懶抬眸,身子又向後靠了靠,那樣子竟似個被寵壞的紈褲公子:「本將軍懶得動,你們愛搜就自個兒進來。」   說罷見高順蹙眉,他冷哼一聲:「這馬車中一目瞭然,高大人不會是懷疑本將軍竊取了你們宮中之物吧?」   高順趕忙搖頭賠罪,可右手卻是微微一揮施了個眼色,立馬便有一隊禁衛湧向馬車。   藺琦墨心神一凝。   身後的罄冉雖是被他擋得嚴實,又有車壁上的流蘇相遮,再加上車中光影昏暗,禁衛軍只在車下自是發現不了其中端倪,可這上了馬車卻難說了。   眼見禁衛已經走上前來,他冷聲道:「要搜就快點,沒看到本將軍一身晦物急著回去換衣服嗎?」   此時的罄冉也是一陣心驚,她躲在藺琦墨身後只覺他身材異常欣長,倒是把自己擋得嚴實,可這禁衛上車看不看得到她先不論,單車上隱約的血腥味就會出紕漏。   眼見禁衛軍已有一人要躍上馬車,就在此時,另一隊禁衛軍匆匆而來,打頭之人一身鎧甲,眉眼英挺,正是禁軍副統領程英。   他快步走來,望向高順:「怎麼回事?」   「是藺將軍要出宮,卑職正在例行檢查。」   那正欲上車的禁衛軍見程英過來,便躬身而立,程英笑著上前:「原來是藺將軍,陛下剛才還問起將軍,怕刺客驚了您,程某馬上送您出宮,將軍慢走。」   「這馬車一目瞭然,還搜什麼。將軍乃是我戰國貴客,還不快快放行。」程英厲叱道。   高順忙吩咐禁軍讓道,藺琦墨沖程英微微仰臂頷首,小東子關上車門,馬車飛馳,出了惻雲門。   待行出一段,藺琦墨才覺不對,身下罄冉竟毫無反應。他身影一動,翻下軟榻,回頭卻見罄冉蒼白著面色竟是暈了過去。   見少女面色蒼白如紙,細密秀氣的睫毛輕輕顫抖,面容寧淡,沒有了方纔的凜冽,卻多了幾分嬌柔,他心一緊。   撇唇望向罄冉染血的黑衣,目光停頓在她尚插著一支箭羽的頸窩。想來方纔她閃身入車已是拚命一搏,如今脫離危險心神一鬆便暈了過去。   「死丫頭,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總如此暈倒在男人面前可不好,是要吃虧的。」   他喃喃說著,伸手便探向了罄冉胸前衣襟,錦緞破裂聲順勢而起。      第二卷 第14章 芸湖風流      馬車疾馳在青石路上,偶有清風帶過,揚起車簾輕晃。   月光碎落,帶著清冷迷濛之意滑入車中,落在罄冉冰雪般細膩的肌膚上。   她身上的緊身衣已被藺琦墨大力撕開,月白色的肚兜遮不住曼妙身軀及那冰晶玉膚。   美人艷姿麗容,鳳眉高挑,墨發散舞,衣不蔽體,若不是那肚兜上宛若紅蓮一般的血跡,這幅畫面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銷魂。   藺琦墨扯開罄冉的衣襟,竟有片刻的呆愣,半響才自嘲一笑。心歎,看來自己並如想像中的那般心堅如鐵。   他微微側頭,閉目平復了下狂亂的心跳,這才在軟榻旁跪坐。從軟榻下暗格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將其打開,裡面竟一應處理外傷的藥物皆備。   他兀自挑眉便動作了起來,用紗布蘸藥將罄冉身上大小傷口擦乾淨,抹藥,包紮,一氣呵成。   雖是這些動作再熟悉不過,可他手上卻多有凝滯,待處理好罄冉身上細碎傷口,他已是滿頭大汗。   舒了一口氣看向她肩窩處的箭羽,藺琦墨掀簾望了眼車外,而後揚聲道:「去芸湖。」   小東子應聲轉道,馬車向著外城芸湖飛馳而去。   行出一盞茶的功夫,馬車已是遠遠離開了皇城。外城不同皇城,人聲喧囂,花燈明照,甚為熱鬧。   小東子駕車一路向東,穿過繁華大街,熙攘人群,小半個時辰才到了一處清湖前。   那湖極大,隱約不見邊際,明月生輝。湖邊輕紗曼搖,馬車錦轎沿湖停了一路,更有僕從下人在湖邊巴巴望著湖中,正艷羨著主人得享風流。   數十艘畫舫搖曳湖上,其間紅燈高掛,將整個湖面照的波光閃動,虹影斑斑。   遠遠便聽舫上歡歌笑語,絲樂陣陣,正是鵲歌城乃至整個戰國有名的風月場芸湖煙花之地。   遠遠的只見一座三層高的樓閣建在水光中,在數十座畫舫的簇擁下顯得異常惹眼,正是這十里風月場最為有名的眺星樓。   小東子將馬車趕至眺星樓湖邊,四周華燈炫目,一道九曲橋通向湖中高樓,早已有數十名華服麗女站在湖邊。   見小東子將車停靠,眾女搖曳著手中錦帕紛紛湧了上來。   藺琦墨剛從車上下來,便被女子們團團圍住。   「哎呦,原來是藺將軍。」   「藺將軍可算又來了,讓我們姐妹們想壞了。」   「兩日不見,將軍越發英俊了。」   ……   姑娘的嬌笑聲此起彼伏,藺琦墨隨手拉過一粉衣姑娘輕擁逗弄,一面望向樓中。他見一個身著紅衣的高挑女子嬌笑而來,收了目光輕輕在倚在胸前那翠衣姑娘的粉面上一捏。   「爺這不是來了嘛。」   「奴家就說今兒星月皎潔,定是有貴人要來我這眺星樓,可不就等到了藺將軍。」   紅衣女子搖步而來,烏髮高挽,嬌聲悅耳,一雙眸秋水輕揚,兩道眉青山長畫,身姿秀雅,風韻成熟,竟是風華別緻,正是眺星樓的樓主裴朗星。   藺琦墨望向裴朗星,眉眼飛揚:「樓主這眺星樓可是鵲歌城一極妙之處,藺某豈能只來兩次?」   他說著幾不可查對裴朗星施了個眼色,微撇了馬車一眼。裴朗星嬌笑點頭,輕撫香巾。   「藺將軍說的是,姑娘們還不快迎將軍進去,今日定要將軍盡歡才不枉將軍高看我們眺星樓。」   藺琦墨朗聲一笑,擁緊懷中嬌兒,引得她一聲嬌呼,紅翠飛揚,簇擁著他向樓中而去。   藺琦墨進了樓便被三個翠衫女子引領著登上三樓,跨步進入最裡一間雅室,他揮袍在梨木矮榻上一躺,沖幾個婢女揮手。   「你們都退下吧,本將軍自行等清月姑娘。」   關門聲傳來,他微微閉目,稍有片刻,屏風後傳出微亂的腳步聲,沒一會裴朗月便從屏風後閃身而出。   藺琦墨一躍而起,正見她身後一黑衣男子抱著罄冉繞過屏風,他跨步上前接過罄冉,飛快便閃身床前將她輕放在了床上。   「沒人發現吧?」   「沒有,我已經吩咐小東子回去了。這姑娘失血過多,這箭傷可耽誤不得了。」裴朗星說著,揮手示意那黑衣男子退下。   藺琦墨點頭:「我這就給她拔箭,還得煩勞裴姐姐多多留意外面。」   「少爺放心。」   藺琦墨見她退出,望著罄冉越發蒼白的面容微微蹙眉。他方才在車上已經檢查過,她肩頭的箭帶有倒鉤,箭要拔出,怕是要有一番苦頭吃了。   跨步上前將罄冉身上裹著的黑布拉開,徹底撕開她那件黑色緊身衣,藺琦墨穩了穩心神,努力不將目光滑向她胸前的凸起,凝眸忙碌了起來。      第二卷 第15章 如斯可惡      罄冉只覺像是身在油火中煎熬,又似在冰凌中沉浮,整個人忽冷忽熱,昏昏沉沉。   腦中浮現紛亂的幻影,一會是爹爹朗笑的面容,一會是娘親溫柔撫摸她的面龐,一會兒又是漫天滿地的鮮紅,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可眼皮竟似壓了重物般無力。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將自己抱起,那懷抱溫暖而寬闊,像極了爹爹寬厚的胸膛,她正欲靠近些,那人卻已遠去。   似乎有溫柔的力量上下其手在自己身上做著什麼,刺痛一陣陣傳來,她心中恐慌無比,卻無力阻止,只能心生煎熬的任由那人胡作非為。   接著一陣劇痛傳來,她便又昏沉了過去。後來隱約似是聽到了一男一女在說話,然後便又被那個溫暖的懷抱擁住,一陣地動山搖接著便歸於了沉寂。   待她完全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垂著金色流蘇的淡藍色絲綢幔帳,邊角更是繡著繁複精美的銀色玉蘭花紋。風一吹動,那長長的金色流蘇擺動起來,光彩流離。   空氣中裊裊有安息香縈繞,罄冉只覺頭又重又疼,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抬手撫額,隱隱想起昏睡時聽到的話。   「這姑娘既然是如今戰國通緝的要犯,少爺不妨將她留在朗星這裡,帶回使館怕不合適。」   「不,你去準備,我今夜便帶她回使館。」   「怕是不妥吧?」   「放心吧,有姐姐在,戰英帝不會懷疑到我。至於狄颯,他也不敢公然忤逆戰英帝,衝撞使臣。」   「少爺可是擔心鳳瑛?」   「鳳瑛此人心機頗深,如今戰麟兩國結盟在即,倘若被他抓到把柄,怕是會生事端。想他萬萬料不到我會將人帶回使館。」   「少爺此番虛虛實實,那鳳瑛定以為人在我這處。」   「怕也只能瞞得住他兩日,那尾隨馬車的人可是走了?」   「走了,只是那人功夫極高,我們追丟了。」   「罷了,去準備吧。」   罄冉蹙眉,回想著這些斷斷續續聽到的,分析著自己的處境。想來那少爺定是藺琦墨,那女子叫朗星,聽他們的話,現在自己應該是被帶到了使臣館。   戰麟兩國結盟,罄冉倒是略有聽聞,藺琦墨說不能讓鳳瑛抓到把柄,想來耀國有破壞結盟的意思。   那麼藺琦墨呢?他在這麼敏感的時候救了自己卻是為何?   她正思慮間,卻聽屋外傳來腳步聲,她心神一凝,忙閉上了眼睛。   藺琦墨從屋外端著水盆進來,將銅盆放在六角鼎架上,擰了毛巾,走向床榻。   走了兩步,腳下卻是一頓,隨即望著床上閉目的罄冉他唇角一勾。腳下輕快走向罄冉,在床上坐下,伸手便去解她胸前衣襟。   正閉目假寐的罄冉一驚,猛然睜開眼睛正撞上他壞笑的黑瞳。   「你做什麼!」   「冉妹妹醒了啊?瞧你把傷口又掙開了,四郎正準備給你擦拭胸口污血呢,情哥哥好吧?」藺琦墨眨巴著晶亮的黑眸笑道。   罄冉方才就發現身上的傷口已被處理過,連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換上了珍珠白的裙衫,如今見他這般,想起暈迷中撫摸上身體的那雙寬厚卻溫暖的手,一時只覺一股羞惱襲上心頭,沖地面容緋紅一片。   她心知這事怪不得藺琦墨,相反自己倒是應該謝謝他,可那謝字在他戲謔的目光下怎生也道不出,只能頭一扭蹙眉不語。   悶了半響,只覺藺琦墨的目光一直不曾移開,她回眸咬牙:「這次算我欠你的。」   藺琦墨本以為她會怒目相向,或是乾脆動手拚死要殺了自己,再不濟和大部分女子遇到這種事一般尋死覓活,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般。一時間愣在當場,瞠目結舌。   半響才幹笑兩聲喃喃道:「早知冉妹這般大方,方才該多看會兒的。失策失策。」   罄冉微怔一下才明白他在說什麼,氣的身體微顫,伸手便要去抓身旁瓷枕,卻不想帶動了傷口,她冷抽一口氣,一陣暈眩襲來。   身體一軟,已是被藺琦墨點上了穴道。她怒目瞪向他,眼見他賊笑著向自己探出手來。   「不過沒關係,現在看更好,冉妹妹不要害羞哦。」   「你要幹什麼!」   罄冉眼睜睜看著那廝挑開胸前的衣服,露出緋紅色的肚兜,氣得胸脯起伏不停。   藺琦墨眸光黝黑而過,忙收回了視線,兀自嚥了口氣,瞪向罄冉:「我給你檢查傷口,就你這副模樣,爺還沒興趣呢。」   罄冉狐疑看他,見他目光移向自己肩窩處,神情專注,果真只是要看看她的傷口。她鬆了一口氣,又覺不好意思,扭頭將臉埋在了被褥間。   一翻動作傷口果真又滲出了血,感受他修長的雙手在肩窩處動作,罄冉咬牙不讓自己重喘,心裡卻不免憤憤。什麼叫她這副模樣沒興趣,她的模樣怎麼了!至於一副鄙夷的神情嗎!   沒一會藺琦墨便重新包紮好了傷口,起身望了眼罄冉,見她兀自不語,瞟了眼桌上的銅鏡。眸中帶笑,唇角一勾便走了過去。   他將銅鏡拿起,放在床邊,委屈道:「本來想給冉妹妹洗臉的,既然冉兒這麼凶,就自己來吧。四郎走了。」   說罷竟果真一溜煙消失在了房中,那姿態可謂瀟灑之極。   罄冉心下狐疑,拿起鏡子一望,頓時哭笑不得。   只見鏡中的自己頂著兩對黑糊糊的熊貓眼,嘴巴更是紅紅一片,臉上似一張雜亂的水彩畫,精彩紛呈。   怪不得他方才說她這般模樣沒興趣,這樣子鬼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她化妝用的那些東西都是特製的,需要用特殊的藥水才能洗去,想來是四郎用水給她擦洗臉蛋兒才弄成這樣,望著鏡中的自己,一陣悲鳴自罄冉胸間抑不住滋生而起。      第二卷 第16章 耀國鳳瑛      秋風送爽,秋夜清新而寧靜,月光如水,呈現著漫漫寒冬前的短暫芳香。   鳳瑛從馬車中撩袍而出,深吸了一口清新的夜風,這才不緊不慢地跳下馬車,負手仰望著高階大門上懸掛的匾額,三個燙金大字寫著使臣館,夜色明燈下熠熠生輝。   「使臣……」他喃喃而語,忽而一笑望向身旁的柳清。   「你可知這使臣二字的來歷?」   柳清聽他這般問卻是一愣,不過見鳳瑛面有笑意,竟似心情極好,他便笑著答道。   「回相爺,鄭國以前出使他國的官員被叫做寧卿,使臣一詞是從北秦才開始沿用的。據史冊記載,北秦禹王時,國主派寧卿出使阿帕國,為了顯示北秦天朝風範,禹王為那派遣的官員御賜出使憑證,這種憑證叫使節,由銅鑄成,在其上雕刻北秦聖獸,已示鄭重。此後寧卿便被改成了使節卿,左周時周訶王又覺使節卿太過繞嘴,於是便改成了使臣,沿用至今。」   鳳瑛輕輕點頭,巋然一歎:「各國使節之上所刻動物皆有不同,我耀國以鳳為圖,麟國刻之以鷹,燕國為蛇,旌國以梟,戰國承襲了左周,刻之以大蟲。使節取材也各不相同,有銅、木、鐵、鋼、玉。可這五支使節卻有一個共同點,你可知是什麼?」   柳清微怔,迎上鳳瑛隱有暗光的眼眸,他手心竟有汗滲出,蹙眉片刻躬身道。   「屬下愚鈍。」   鳳瑛卻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目光又滑向那幾個鎏金大字。   「北秦禹王為顯北秦天朝風範而鑄造使節,如今這使節材質,樣貌多有變化,可它代表的本意卻從不曾變。」   柳清微愣,隨即竟單膝跪地昂聲道:「屬下定衷心為國,絕不辱沒耀國二字。」   鳳瑛見他這般卻又是一笑,輕輕抬袖。目光望向皇城方向,今日殿上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明爭暗鬥。   高祥臨送上賀禮透著淡然,燕奚痕獻上的鋼蓮隱透冷傲,藺琦墨……一隻鑲金玉璽,一箭雙鵰。至於他送入宮的賀禮,怕是經過那紅衣女子這麼一鬧,戰英帝是無福享受了。   這小小的使臣館,平靜和樂的表象下隱藏的又是什麼……   耳邊傳來清晰的馬蹄聲,鏗鏘有力,鳳瑛微微側頭,正見燕奚痕打馬馳來,青袍舞動,更襯得身形筆挺昂然。   「單聽這馬蹄聲便知是翼王歸來。」鳳瑛見燕奚痕翻身下馬,笑道。   燕奚痕回其爽朗一笑,將馬韁甩給迎上的兵勇:「此處風景倒也奇佳,鳳相好興致。」   使臣館的前方乃是一波碧湖,圍著碧湖是一片楓葉林,如今已艷麗火紅,映照著一池碧水也紅磷波波。   兩人相識一笑,皆是伸手相請,同時踏上了台階。入了使臣館一陣寒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更有落葉翻飛而舞,微有蕭索之意。   不知為何鳳瑛心頭竟湧上一絲悵然,輕聲一歎:「秋風秋雨愁煞人啊,怕是明日要下雨了。」   燕奚痕抬眼望向天幕,低頭朗聲而笑:「秋風之性勁且剛,下場雨倒也清爽。」   「哈哈,翼王此言有理,倒是鳳某傷春悲秋了。」   兩人再談幾句穿過一處抄手走廊,迎面鋪展開兩條路,二人客套幾句便可自而回。   鳳瑛回到寢殿沐浴過後便入了書房,依著軟塌翻著書,更有兩個姿色上乘的婢女給他輕輕捶打著雙腿。   燈燭漸瘦,燈花爆開,他將書隨手放在一旁,望了望更漏,擺手示意兩個婢女下去。   兀自閉目沒多久,便有一個黑影閃入房中,跪地領命。   「相爺。」   鳳瑛依舊半閉著眼眸,只輕輕抬了下右手食指。   黑衣人見狀也不起身,仍舊單膝跪地揚聲道:「藺琦墨將人帶到了芸湖的眺星樓,屬下本欲進入查看,奈何……」   「被察覺了?」   「屬下無能。」黑衣人低頭。   鳳瑛擺擺手示意黑衣人起身,睜開眼眸望著跳動的燭火:「讓人留意眺星樓,將那女子找出來。另外再著人盯著藺琦墨,使臣館這邊也不能放鬆。」   黑衣人見他目有所思但卻不再開口,躬身而退,閃身間已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鳳瑛輕撫額頭,微微挑眉。   今日在大殿上他故意讓藺琦墨發現他的一翻小動作,為的就是讓他深信那紅衣女子是雲罄冉。   一方面是欲借他之手救那丫頭,另一方面卻是不欲戰麟兩國結盟順利,如今藺琦墨竟果真救了那丫頭。鳳瑛心頭卻湧上一股詫異,如此敏感的時候藺琦墨卻為個女子冒這般危險,卻是為何?   還有今日殿上燕奚痕那一擋,雖是察覺的人不多,可他卻是看得真真。戰旌兩國本就形勢緊張,可他竟出手相幫戰英帝。燕奚痕此人,怕是比傳聞中更加沉穩善謀,萬萬不能小覷吶……      第二卷 第17章 奪飯風波      藺琦墨走後,罄冉起身在銅鏡下坐下,望著鏡中自己五彩斑斕的臉,愣了會神,隨即淡然一笑。   這妝容不用藥水只會越洗越亂,便只能這樣了。不過這樣也好,倘若有追兵來了,只這張臉便能嚇著他們。   罄冉這般想著,挑眉一笑,只見鏡中那張怪臉亦是一笑,眉眼相連,一團漆黑,很是詭異。她生生打了個冷顫,起身隔著窗縫向外看去。   只見窗外隱約可見亭台曲廊,碧水幽院,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隱匿在了雲層中,夜色漆黑不見一顆星星。   然而月色還是透過濃重的烏雲灑落了些許光芒,那光芒遮遮掩掩,影影綽綽,寧靜而悠遠,照著院中樹葉紛落,隱有落雨的趨勢。   這次雖說沒能殺掉戰英帝,可是卻讓他受了不少驚嚇,自從上次火燒皇宮,宮中便傳言戰英帝為噩夢困擾,想來經她這一鬧,他便更無好夢可言了。   最重要的是她手刃了曲東平那老賊。那老賊身為禁軍統領,是可以留宿宮中衙署的,這些年他跟著戰英帝甚少出皇城,每每出宮身旁總有禁軍守衛,她也曾試著接近老賊,可每每失敗,倒不想這次竟這般容易就得手。   許是初報小仇,罄冉眼前不斷閃現和家人在一起的情景,兀自一歎。   其實有許多事是不用去想它,它永遠在哪裡的,好似多少年前的一輪明月,它總是在你的心裡懸掛著。   藺琦墨端著托盤進屋正見少女面朝窗戶,微微仰著頭,身影清拔,長髮微揚。   他微微一怔,關上了門:「你倒不怕被發現,害的四郎我擔驚受怕的。」   罄冉回頭,藺琦墨生生打了個冷顫,伸出右手直指罄冉,一臉幾欲噴血的表情:「你怎麼還是這幅鬼模樣!」   罄冉卻也不理他,兀自上前接過餐盤便在小桌邊落座,待藺琦墨回神,她已雙手並用夾了一口醋溜魚吃得正香。   藺琦墨見她這般卻又是一愣,倒不想這丫頭如此境況還能吃的下飯。   他拉椅在罄冉身旁落座,伸手拿起了碗筷,夾了根冬菜,正欲往嘴裡送,卻是罄冉猛然抬頭看了過來。   兩隻熊貓眼瞪得老大,越發顯得雙瞳黑亮,他微微一怔,她卻燦爛一笑,紅唇大張,露出白淨的兩排牙齒,雜亂的面龐頓時顯得異常詭異。   「藺將軍可要多用些哦。」   罄冉說著便也去夾了數根冬菜,極不文雅地送入口中,直嚼地口中脆脆作響,一雙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瞪向藺琦墨。   藺琦墨望著眼前這張臉,哪裡還有心思用膳,吞了吞口水,將碗筷一放,訕訕而笑。   「冉妹妹自己用吧,四郎我方才吃過了,我……那個出去看看。」他說著一躍而起,匆匆便出了房間。   將房門關上這才壓下心頭那股作惡,肚中傳來一陣叫聲,他回頭哼了一聲,這才邁步向膳房而去。   屋中罄冉見他起身而去,挑眉輕笑一聲,只覺心情好了許多,碗筷齊用,風捲殘雲般將桌上膳食吃了個底朝天。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在房中走了兩圈,便盤膝在床上落座,運功療傷。   狄颯的雪輪舞,她雖是用金輪勉強擋下,可難免受了內傷,如今調理起來,只覺胸間疼痛,渾身虛軟,一翻運氣週身,待停歇下來,身上已是出了一層大汗。   她兀自端坐片刻,待週身舒服些便脫下外衣在床上躺下,心道現在雖是暫時沒有危險。可麟國和戰國結盟在即,藺琦墨又是麟國人,她雖是感覺不到他有惡意,可卻也不得不防,所以還是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   那麼她便必須休息好,才能有力氣逃亡。正欲閉目休寢,卻聽房門吱呀一響,她扭頭正見藺琦墨繞過屏風走了過來。   藺琦墨望了眼桌上,但見碗碟空空,他雙眼圓瞪,鼻翼一跳,詫異地望了眼床上的罄冉。   半響才嘿嘿一笑,暗念這丫頭可真是好食量,兩個人的份兒一人搞定,不知道的還以為幾百年沒吃飯呢。可真真是他見過食量最大的女子了,怪不得想辦法把自己逼走,想來是看上了他的飯。   藺琦墨兀自好笑,快步走至床前,見罄冉睜著大眼望著自己,花花的面上隱約帶著詢問,他也不理。自行在床邊坐下,兀自便去掀被。   「你幹什麼?」   罄冉見他這般大吃一驚,鑽出被子,怒目瞪他。   藺琦墨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兩腳一蹬,便脫了長靴,兀自一笑,慢悠悠掀開被子便躺在了床上。   「你說我要做什麼?自是睡覺啊,天色不早了,冉妹妹也早些歇息吧。」藺琦墨睜著晶亮的眼眸,眨眼說罷,竟閉目而眠。   罄冉一時無語,半響才惡狠狠說道:「起來!滾下去!」   藺琦墨無辜睜眼:「冉妹妹怎麼這麼凶啊?這可是四郎我的床,為了不讓那些壞人發現冉冉,四郎我可是犧牲了自己的清白吶。」   罄冉只覺一股怒氣上湧,雙掌齊發便向他那閃動笑意的俊面擊去。藺琦墨卻是身子一滾,躲過一擊,右手探出繞向罄冉腰腧穴。   罄冉欲閃身相避,可許是方才運功太耗心力,一陣頭暈傳來,待她移身已是晚了一步。整個人已經被藺琦墨抱入了懷中,她急欲掙脫他的懷抱,可雙臂失力,她根本使不出一絲力氣,只得無力地伏在他懷中。   更可氣的是,那廝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竟將溫熱的胸膛整個貼了上來,壓得她呼吸沉重,鼻翼間更是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沖得她雙頰滾燙。   藺琦墨抱著罄冉,笑得極為得意,只覺出了方才奪飯的惡氣,本欲調弄一下她,可如今暖香在懷,不知為何竟一時捨不得鬆開手。   他身體一個翻轉,便將罄冉壓在了身下,神態越發悠然自得。   「冉妹妹不想睡嗎?也是,冉冉吃了那麼多飯,要不我們運動運動消化一下?」他神情認真,可語調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罄冉聽他刻意壓低運動二字,聲音沙啞,他的手指更是不懷好意停留在她胸口上。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說話之間吐出了熱氣,想到自己面上的水彩畫,不免暗自冷笑。   好在沒有洗臉,這要真頂著張正常面容,這廝不定怎樣呢。對著她這樣的面容他都能挑逗的起來,可真是了不起啊!   人言麟國少將藺琦墨風流,果真沒有冤枉他。罄冉心頭升起鄙夷,咬牙切齒冷聲道。   「你,下、不、下、去!?」   藺琦墨聽她一言一頓說得清楚,顯是已經生氣,便收了逗弄之心,身體一翻在床邊兒躺下。   「冉冉好凶啊,不好玩,四郎要睡覺了。」   罄冉見他果真閉目而寢,竟無離開的打算,目光在房中溜轉,眼見只有這一張床,心知他說的有理。   這裡畢竟是使館,人員混雜,各方耳目眾多,自己藏身在他的寢房無疑是最安全的。他也確實不益歇在他處,無奈之下她只得妥協。   好在這床極大,她向床裡挪了挪,挑起一角被子,面朝裡側躺下,身體本就虛弱,再加上屋中燃著安神香,沒一會便就昏昏沉沉陷入了夢境。   藺琦墨聽她呼吸綿長,這才翻身而起,望著依於床角熟睡的罄冉,笑了一笑。   他俯身將她身體放正躺平,取過錦枕墊於她腦後,替她蓋好被子,走到小桌前在椅上落座,右肘支桌,手掌托頭,閉目間沒一會便也熟睡了過去。      第二卷 第18章 嫁禍燕國      一場秋雨稀稀落落下了一夜,翌日卻是金陽灑照,晨光落在宮宇間,皇宮似被洗刷一淨,再沒有了昨夜的喧囂,歸於靜謐。金光打在月琴、順華、瑤華、玉苑等幾處後宮最重要的宮殿殿脊上,金燦燦一片。   早已有宮女太監在亭閣間忙碌著清掃一夜落葉,後宮似還受到昨夜禁衛軍的攪擾,宮侍們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多言,只默默低頭做事。往日間各宮太監走動遇到,還笑著打趣幾句,這日卻是兀自謹言慎行。   狄颯帶著禁衛軍將後宮已是翻了個底朝天,眼見天光已亮卻毫無所獲,不免心生氣悶,整個面容黑沉鐵青。   他負手站在重安殿中,望著四處搜尋的禁衛們,眼眸中銳利迸現。這是唯一一個尚未搜查的宮殿了,倘若此處也尋不到那女子,怕是多有可能她已經逃遁出宮了。   「王爺,一無所獲。」禁衛軍前衛校尉長李揚跪地請示。   狄颯眼見眾禁衛已在殿前院子集中,顯是沒有發現,他雙眸緊握,長眸微瞇。   李揚只覺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罩頂而來,他心生懼怕,額頭瞬間汗珠顯露。卻在此時一名禁衛匆匆自院外奔來,入了大殿直直跪倒。   「王爺,華英殿一間下人的耳房中發現了一件黑色夜行衣,對比了沉入湖中的那件紅衣,上面多處裂痕都相互吻合,應該是那刺客之物。」   「走。」狄颯雙眸一閃,大步便跨出了高檻。   一行人到了華英殿早已有侍衛捧著那件搜出的黑衣呈到了狄颯面前,一名錦衣衛送上鹿皮手套,狄颯戴上,這才自托盤上取過那黑衣。   一翻搜查,他將黑衣放在鼻翼輕聞,隨手將衣服扔在托盤上。冷冷望向耳房中被押出的幾個宮女。   「是從誰的物件中翻出的?」   「回王爺,那宮女已經投井,正在打撈。不過據查,那宮女名為紫苑,家中只有一個老母,其母乃是……燕國人。」   狄颯冷哼一聲,撇了眼說話的侍衛:「昨夜只有惻雲門出去一輛馬車?」   「是,高順昨夜把守惻雲門,是送藺將軍出宮的馬車。」   「去喚高順過來問話。」狄颯在殿前高椅上坐下,輕敲椅背,面色陰沉。   侍衛正欲領命而去,卻聽一聲清亮的喊聲。   「皇上駕到。」   狄颯雙眸一瞇,冷冷望向身旁眾人,眾人皆垂頭面面相覷,皆不知是誰將消息傳到了戰英帝的耳中。   此刻戰英帝已是邁步走了進來,狄颯忙領著眾人見禮,一行人進了大殿。   戰英帝和月妃在首位坐下,他冷聲喝道:「秦妃呢?將她給朕帶來。」   狄颯一驚,抬眸望了眼兀自而坐的月妃,低頭間薄唇緊抿。   先前跪在地上的宮女太監見戰英帝面色不好,更是瑟瑟發抖。這華英宮可不就是秦妃的寢宮,想來戰英帝是懷疑到秦妃了。   沒一會一個宮裝麗人在兩個宮女攙扶下跌跌撞撞撲在了戰英帝面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什麼都不知道。」   狄颯撇向秦妃,眉頭微蹙,暗道愚蠢。   果然便聽戰英帝冷笑道:「朕還什麼都沒有問,秦妃你喊什麼冤啊!」   秦妃面色瞬間又白了幾分,戰戰兢兢看向戰英帝,卻見他脖頸處纏著紗布,顯是昨夜受了輕傷。秦妃身子一抖便垂下了頭,再不敢言語。   月妃起身去扶她:「皇上,秦妃姐姐昨夜在宮宴上定是受了驚嚇,今日又被禁衛軍嚇到,這才語無倫次,皇上莫要怪罪才是。雖說秦妃姐姐的母親原系燕國,可那宮女已經畏罪自殺,此事定是與姐姐無關的。」   「秦妃的母親是燕國人?」戰英帝蹙眉。   「回父皇,秦大人的夫人是缺城人,缺城二十四年前已歸入我戰國,何來燕國人之說?」狄颯冷冷說著,抬眸撇了眼月妃。   月妃卻也不驚,輕笑道:「是臣妾妄言了,皇上還是讓姐姐起來吧,臣妾願以身家性命擔保,此事和姐姐無關。」   「起來吧。此事一目瞭然,那宮女既是燕國奸細,昨夜的女刺客便定然在燕國使館中藏匿,颯兒,你這就領兵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父皇,此事怕沒那麼簡單,那刺客怎麼可能是一個小小宮女能窩藏得了的?兒臣方才聞過那件夜行衣,上面隱有星海香的味道。星海香極為珍貴,乃是流砂小國送與戰國的貢品。兒臣記得父皇似是賞賜給了月妃、瞳妃、如妃,我母妃也得了些。可獨獨沒有賞賜秦妃娘娘,這夜行衣在華英宮出現著實是奇怪。」   月妃心中一驚,暗自握拳,心歎這砮王狄颯果真心思縝密,竟注意到了熏香。也怪她當時情急,沒有考慮妥當。   見戰英帝面有所思,月妃笑道:「王爺這是在懷疑本宮了?皇上,那星海香臣妾雖有幸獲賜,但是卻吩咐宮裡人分成數份,往各宮姐妹處都送了些。煙塵,可是這樣?」   「回娘娘,奴婢按娘娘的吩咐各宮都有送。秦……秦妃娘娘這裡也是送了的。」   狄颯冷笑:「本王並沒有懷疑月妃的意思,本王母妃也分到了。本王只是覺得這事蹊蹺罷了。」   戰英帝面前浮現那閃著藍光的飛鏢,心中驚懼,大喝一聲:「好了,都別說了。朕昨日留在月妃處,自是最清楚不過了。先將燕國使館給朕團團封住,朕倒要問個清楚。這件事就先這樣吧,秦妃貶為秦嬪,宮中混入了奸細都不知道,真真愚蠢。」   見戰英帝揮袍起身,眾人正欲跪地恭送,卻聽月妃道。   「皇上,臣妾自從昨夜就心有餘悸,實在是放心不下陛下,能不能讓砮王貼身保護陛下一日,萬一那刺客尚未逃遁出宮,有砮王在陛下身邊也可確保萬無一失。」   戰英帝拉過月妃輕拍她的柔胰:「還是你貼心。颯兒,你便留在宮中吧。」   狄颯跪地領命,見戰英帝攜月妃而去,蹙眉半響,才緩緩起身,沖李揚招手。   「你和高順帶兵去使館,多留意麟頜院。」   使臣館本就離皇宮極近,禁衛軍訓練有素,沒一盞香功夫已將燕頜院圍了個嚴實,一翻搜查竟毫無所獲。   李揚心中惦念著狄颯交代的事,要他們多留意麟頜院,可如今戰麟兩國交好,實在是沒有理由讓禁衛軍前往搜查。正思慮間,卻見鳳瑛一襲白衣飄揚,踏著清風,款步而來。   他忙躬身迎上:「鳳相受驚擾了。」   「李大人說哪裡話,戰國發生了這樣的事,鳳某也甚為憂慮。陛下可龍體大安?」鳳瑛溫和而笑。   「勞鳳相惦念,陛下一切安好。」   「鳳某也希望能早日找到那刺客啊,既然將軍懷疑她藏身在這使館中,單搜燕頜館難免有失公允,我耀國為示清白,自願請禁衛軍前往搜查,將軍請。」鳳瑛說著白袍輕拂,讓開了道路。   李揚眼眸一亮:「哈哈,多謝鳳相體諒下官,只是耀頜院搜查了,若是不搜麟頜院世人難免說我戰國不公,不如全搜,萬一刺客藏匿在這使館中,我戰國也需保護各位使臣的安全。」   「李大人說的是,請。」   李揚揮手,早就整立在側的禁衛瞬間散開,向耀頜院,麟頜院分散開來。   許是失血過多,再加上安神香的作用,罄冉一覺睡得極為香甜。待睜開眼睛時天光已是大亮,她習慣性地欲抬起右手撫額,可手一動便感覺不對。   她低頭一望,險些尖叫出聲,只見一雙修長的鐵臂橫空而出,壓過右臂正停留在她的胸前。   「唔……早啊。」藺琦墨恰在此時睜開了黑亮的桃花眼,不忘沖罄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罄冉怒目盯向他:「拿開!」   「什麼?」   罄冉見他裝傻,左手抬起五指成爪,瞬間襲向藺琦墨的右臂。   藺琦墨見到她這般,嘻嘻一笑,旋即,眸中擒住一抹放肆的笑意,右手抬起,靈巧的錯開她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肩頭。   罄冉不想他竟還有臉還手,猛然側過身,雙掌齊齊向他拍出。藺琦墨此刻側躺在床上,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竟然無法躲閃,他眸光一閃,索性將整個身體壓向了罄冉。   罄冉見他非但不躲,反倒整個身體猛然朝自己撲來,心中微驚之下,慌忙張臂阻攔,卻是晚了一步,手臂剛好被他環腰抱住。   下一刻他一個翻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下,罄冉雙腿正欲曲起,藺琦墨卻似早知她會如此,動作迅捷如同一隻伺機待發的獵豹,手腕如鐵圈般狠狠鎖住罄冉手臂,有力的雙腿更上糾纏住她修長的兩腿,死死壓著她的關節。   罄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貼近到不足三寸的俊美容顏,掙扎了幾下,藺琦墨壓得死死,她根本就沒法動彈。   兩人這樣貼身挨著,恰逢昨夜罄冉又脫了外衣,而藺琦墨更是只著了件單衣,一時間彼此之間肌膚的熱度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罄冉一陣惱火,又頗覺尷尬,雙頰飛紅一片,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一大早的,冉冉就這麼熱情。是不是看四郎我長得英俊,見色起意了?」   見色起意!   罄冉望著他一臉痞子樣,只覺一陣噁心。想起兩日來兩人的相處,這廝卻是沒半刻正經樣,花花口口的,惹人厭惡。   她狠狠瞇眼,正欲臂間用力震開他的牽制,卻聽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不好了,禁衛軍前來搜查了。」      第二卷 第19章 四郎受虐      大床上,罄冉和藺琦墨僵持著,身體緊貼,四條腿更是緊緊纏繞在一起。四目相對,各自湧動著激流。   藺綺墨從罄冉眼中看到了激怒,厭惡。可她清冽的眼底更似有清泓一灘,波蕩著朦朧的羞澀,而那一抹亮光竟如斯讓他心動,捨不得退開。   而罄冉更是從男人晶亮如潭的眸光中看到了調謔,逗弄。那眼底潭水湧動,竟是灼熱的專注,讓她莫名一陣心悸。   罄冉心頭一顫,可望著男人滿面登徒子的笑意,又覺一股厭惡湧上心頭,她正欲御氣掙開他的牽制,屋外卻傳來壓低的驚呼聲。   「將軍,不好了,禁衛軍過來搜查了。」   屋中的兩人此刻哪裡還顧得上掐架?俱是一驚,對望一眼。藺琦墨正欲閃身而起,耳邊已是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來不及了!   他望向身下罄冉,顯然她也這般想,正蹙眉四下打量著房中,想來是在找躲避之所。   藺琦墨對這房中物事再熟悉不過,這裡根本就無從躲避,他心念微動,一手探出去便欲扯罄冉的衣衫,一手更是瞬間將自己的衣襟拉開,露出胸前堅硬昂然的肌膚來。   「你做什麼?」罄冉一驚。   「不想被發現就配合點,哥哥會很溫柔的。」藺琦墨眨巴著寶石般的黑眸,秀美的雙眸更是不懷好意地在罄冉身上滑過,笑語間哪裡有半分的緊張。   罄冉眼見他此刻還有工夫開玩笑,直欲嘶吼,一手按住他伸向襟口的手,怒目瞪他。   她心知藺琦墨的想法,雖是認司他的辦法,可要她在眾人面前行這種事,那是萬萬不行的,就算是做戲也不成。   耳聽外面響聲越來越大,她一個咬牙,掙開藺琦墨的牽制,翻身強勢將他壓在了身下。   瞬間兩人的姿態便是翻天覆地,藺琦墨被罄冉壓著躺在軟被間,而罄冉則跪坐在他的胯間,修長的雙腿便緊貼著他的腰際。   藺琦墨尚未回過神來,卻聽罄冉冷聲一笑。   「我這個模樣還是在上面的好。」   她說罷趁藺琦墨目瞪口呆間,撕拉一聲便將他的上衣扯落,隨手扔在地上,又從床上扯過幾件外套扔得滿屋都是,望了眼藺琦墨疏鬆繫在腰間的白玉腰帶。   她眉宇一蹙,狠力便扯了下來。看著藺琦墨伸手去拉正欲往床上滑落的長袍,罄冉鄙夷撇他一眼。   「就你這樣?本姑娘可沒興趣。」   她說話間將自己的頭髮扯亂,盡數拉在朝向房門的一邊,遮蓋住花花的面頰。一翻動作皆是在轉瞬之間,待她方甩好頭髮,屋外已是傳來了喝聲。   「搜!」   「噯,你們不能進去,這是將軍的寢室,不能進去。」   「昨日宮中進了刺客,我等是奉命搜查,多有得罪了。這也是為了你們將軍的安全,還望多多包涵。搜!」   罄冉耳聽紛亂的腳步聲已經向房門急速而來,她唇角一扯,手腕翻轉,只聽啪啪兩下破空聲響徹房中。   她手中的白玉腰帶應聲揮出,帶起勁風,瞬間藺琦墨白瓷般的胸膛上已是多了兩道紅痕。   藺琦墨哪裡料到她會這般,一時不防,胸前已是交錯了兩道長痕,眼見鮮血便要流出。他哀呼一聲,瞪向罄冉,滿臉憤怒。   罄冉卻毫不在意,她壓下身軀,俯在他耳邊低聲耳語。   「叫啊。」   那嬌軟柔膩的聲音傳到藺琦墨的耳中,不知為何,竟憑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誘惑。他心裡頭一顫,眼見女子直起身體,烏黑的長髮在眼前晃動,曼妙的身姿高昂身上,他的視線禁不住有一陣的恍惚。   然而就在這恍惚的當頭,一記破空聲再次傳來,這次罄冉竟用了大力,頓時皮開肉綻,藺琦墨的胸前便宛若有紅蓮層層盛開,立時紅光雪膚,妖冶異常。   他大呼一聲,面上表情豈知是哭笑不得,已是黑沉一片。   顯然屋外禁衛軍也聽到了他那聲慘叫,屋門恰在此時被大力撞開,一群禁衛軍望著屋中情景,驚得僵立原地,目瞪口呆。   只見大床上,威名赫赫的藺將軍被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壓在身下,那女子正揮動著一條腰帶往將軍身上抽打。   而少年將軍媚眼迷離,衣不蔽體,白玉般的胸膛上交織著紅痕數道。他長髮散亂,紅唇妖嬈,俊顏緋紅,那樣子竟是妖冶不可方物。   屋中情景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那便是,迷亂。令人浮想聯翩,讓人窒息的迷亂。   就在禁衛軍暗吞口水,浮想聯翩之際,一聲大喝穿刺了小院。   「誰讓你們進來的,都他媽的給本將軍出去!滾!」   那暴喝聲傳來,同時伴隨著一記狠勁的掌風,被踢開的房門瞬間被那掌風襲到,砰的關上。也掩住了屋中的迷亂之色,恍惚中人們只看到少年將軍面若修羅。   房門關上,眾人才從剛才的視覺衝擊中回過心神,口乾舌燥者有之,面露鄙夷者有之,偷豎雙耳者有之,面面相覷者有之。   可是當上禁衛軍的哪個也不是傻子,從剛才的情景還看不出來嗎?   顯然,這麟國的少年將軍是個受虐狂啊,竟喜歡被女人承歡!都被打成那樣子了,居然還那般享受……   想到方才撞門前聽到的那聲迷離的叫聲,眾人不免齊齊唏噓不已。   「高大人,還……還搜嗎?」一個禁衛軍舔舔乾燥的嘴唇上前請示。   高順輕咳一聲,渾身不自在地整整衣服,這才揮手道:「撤,撤。還搜什麼!」   禁衛軍如獲大赦,紛紛而退。   高順復又望了眼屋中,真不知道砮王怎麼會懷疑到這種人身上,這麟國的少年將軍分明就是個……   長成那般不提,還行如此之事,難怪麟國人諷刺他是兔兒爺。想到昨夜惻雲門從馬車中傳出的香味,高順面上更顯鄙夷,禁不住蹴了一口,大步出了麟頷院。   耳聽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四下又恢復了靜寂,罄冉才舒了一口氣,鬆了緊繃的身體。   藺琦墨此刻心中已是不知滋味,面色表情複雜,瞪著坐在自己身上的罄冉,只覺一陣悲哀。   而罄冉卻恰在此時心神一鬆,身體一軟竟完全跨坐在了他的腰腹。藺琦墨悶哼一聲,目光有一瞬的迷離。   窗外突然有風吹入,大床上鑲金絲的紗帳隨風舞動,交織著女子長髮紛擾,恰露出白皙婉美的脖頸,他心神一晃,竟微有怔意。   罄冉卻越想越覺好笑,笑意在胸間再抑制不住,雙肩不停抖動著,最後乾脆朗笑出聲,直至笑倒在床側。   聽著她輕快地笑聲,藺琦墨卻是鐵青了面色,眼見罄冉笑得越發囂張,他忽然唇角一勾,翻身便鉗住了罄冉的雙手,高大的身體一滾,再次將她壓在身下。   罄冉忙收了笑意,輕咳數聲:「不玩了,不玩了。」   藺琦墨冷冷地看著她,微微仰起下頷,自那上挑的眼角斜斜投下的目光中充滿了嘲笑。   「毀了爺的名聲,還想全身而退?」   他見罄冉滿臉警戒,卻又忽而一笑,笑容瀟灑而誘人:「冉冉既然這麼愛玩遊戲,四郎就只好勉強自己卻之不恭地享受冉冉的服侍了。不過,冉冉辛苦了這麼久,也該輪到四郎了。」   他說著便俯下了身子,在罄冉耳際輕輕哈氣,滿意地感受到身下嬌軀一陣輕顫。   「你……你別鬧了,這種手段只能瞞得住那些蠢蛋,可瞞不了狄颯,你還是快想辦法把我送走吧。」罄冉急急說著。   藺琦墨卻毫不所覺般,兀自俯身在罄冉耳邊,輕吹著她的絲發:「怎麼?冉冉怕了?」   罄冉見他越來越放肆,他溫軟的雙唇甚至已經擦上她的耳朵,她驚呼一聲忙掙扎著躲避。   而藺琦墨恰又俯身,只覺她若軟的豐腴擦過胸前傷痕,一陣刺痛傳來,卻也同時帶起身體顫粟不止。   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罄冉身上若有似無的少女芳香,形成一種罕有的味道,宛若沙場和閨閣的奇妙混合,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跳急促。   他重重喘息一口,分明感覺一股燥熱襲上身體,瞬間便向腹下躥湧。藺琦墨一驚,哪裡還顧得上挑逗罄冉,再這樣下去分明就是引火上身。   他喉結微動,迅速在罄冉微燙的耳根印下一吻,在她尚未反應時,飛身便閃下了床,動作間拉過被她丟棄一旁的腰帶,鬆鬆束在腰間,斜斜一束,露出大片昂藏的胸膛來。   白衣紅痕,可真真是炫目,他苦笑一聲,回過頭來。迎上罄冉怒氣騰騰的眼眸,歪嘴一笑。   「爺要是找不到媳婦,冉冉可要負責哦。」   罄冉白他一眼,冷冷起身:「你還是先想想怎麼送走我吧。」   「不急,起碼這幾日不會再有人來搜查。」   聽藺琦墨說得肯定,罄卻兀自挑眉。休說呆在這裡安全不安全,單是和這廝相處,罄冉便有一萬個不願意,她正想著逃離的可能性。卻見藺琦墨大步走了過來,在床邊坐下,竟伸手便來撫她垂在胸前的長髮。   罄冉一驚,正欲後閃,卻聽藺琦墨淡笑道。   「凝露丹。」   罄冉一愣,微微蹙眉:「什麼凝露丹?」   四郎卻是將她的發挑起,湊近鼻翼深嗅一口,一臉陶醉:「芷蘭生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真香。」   罄冉莫名打了個冷顫,一把抽回自己散落在他指尖的長髮,冷冷瞪他:「你到底說是不說。」   藺琦墨撇撇嘴:「那凝露丹用在你身上可真真是浪費,你這女人又凶,又醜,還不懂情調,真不知道鳳瑛是怎麼惦記上你的。」   罄冉心下越發狐疑,拉了一縷長髮放在鼻尖輕嗅,卻是什麼也沒聞到。   「凝露丹,是用七種珍貴花木,七種珍貴藥草,搗爛煎熬而成,服用者沒有任何感覺,但是身上卻會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蘭草香味。櫻雀鳥對這種香味頗為敏感,能在數百里之內準確捕捉到。櫻雀鳥乃是耀國獨有之物,甚為難養,只供皇室賞玩之用,冉冉是知道的吧?」藺琦墨說著,不忘上下打量了罄冉兩眼。   「七種珍貴花木?」   「嗯,俱是稀有之物,所以凝露丹可是珍品,只吃上一粒便能終生含香呢。而且凝露丹女子服用有駐顏的功效,對於習武之人更是通經練脈的聖品。這東西,整個耀國,怕是也不會多於五顆。鳳瑛竟會捨得用在你這丫頭身上,嘖嘖,真不知道是什麼眼光。」   罄冉的面色隨著藺琦墨話語落下,越發清冷。當年鳳瑛派人跟著她,她本以為甩掉那些人便算逃脫了,不想鳳瑛竟還留了這麼一手,真真可惡。   「有沒有解藥?」   「解藥?這東西又不是毒,可是萬金難買的聖品,要什麼解藥!」藺琦墨驚聲道,可表情卻甚為幸災樂禍。   罄冉一聽,只恨得雙眸翻湧,冷聲道:「你不怕鳳瑛找到我破壞戰麟兩國結盟?」   藺琦墨聳聳肩:「怕有什麼用,經過剛剛,他現在早就已經知道了。怕是這麟頷院外,已經佈滿了他的眼線。」   罄冉一驚,微微蹙了眉:「你準備怎麼送我出去?」   「我為什麼要送冉冉出去?四郎可是喜歡冉冉的緊,還想多和冉冉親近親近呢。再說了,冉冉武功高強,也用不著四郎來想辦法啊。」   藺琦墨說著,抬步走至小桌邊坐下,捻了一粒花生輕輕一拋,接入嘴中,一臉悠閒。   罄冉卻也不急,心知他定不會讓自己落在鳳瑛手中,如今他們是綁在一棵草上的螞炸,她也沒什麼好焦慮的。   這般想著,便不再搭理藺琦墨,兀自盤膝而坐,運功御氣,治療內傷。   藺琦墨見她這般卻是一愣,眼見她已經閉目,便也不好打擾,拋起幾粒花生接下,訕訕又呆了一會,便拉好衣衫向房門走去。   臨到屋門,卻腳下一頓,想起方纔的情景,竟覺得手上無力。這出去,還真不知道別人會用什麼樣的目光看自已呢,他兀自吞吞口水,鼻翼輕跳,深吸一口氣,這才硬著頭皮,閃身出了房。   罄冉聽他出去,睜開眼睛望了眼緊閉的門扉,抑不住淡淡一笑。復又面色微沉的思索一陣,才重新閉目運氣。      第二卷 第20章 暗渡陳倉      藺琦墨雖是嘴上說不急,面上嬉笑取鬧,可心中都也知道必須盡快把罄冉送走,不然真被搜到怕要壞事。   臨到傍晚時,他已經做好了安排,捧著一套麟國侍衛的裝束進了寢室。卻見罄冉依舊盤膝坐在床上,運功療傷。   他挑眉走至床前,將衣服放在床上,伸手在罄冉眼前晃了幾下,眼見罄冉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卻覺無趣。閃身在小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呷了一口。   罄冉這才收了氣,雙眸撇了眼他放在一旁的衣服,微微一思,開口道。   「看來你打算讓我光明正大從使館正門出去嘍?倒是個好辦法,只是我這臉上花花綠綠的,有些惹人注意。」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卻是毫無動作,連看都不看過來一眼,還輕聲哼了一聲。   罄冉見他微微嘟著嘴,那樣子竟似在賭氣,不免一陣哭笑不得。不就是方纔他進來她沒有理他嗎?至於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廝是個二八姑娘呢。   他既然不出聲,她卻也沒哄人的閒心,乾脆閉目繼續運功。   藺琦墨雖是扭過了頭,可餘光一直在留意著罄冉,眼見她竟毫無反應,甚至還閉上了眼,只覺一陣氣悶。忽地一下從椅子上蹦起,跳到罄冉跟前。   兩回狠狠跺了兩下腳,又重重地咳嗽了數聲,眼見罄冉還是毫無反應,他嘿嘿一笑湊近罄冉。   「冉冉,你都要走了,就沒有話跟情哥哥說嗎?」   罄冉這才睜眼望他,淡淡一笑:「有啊。」   「什麼?什麼?四郎洗耳恭聽。」藺琦墨立馬雙眸放光,將腦袋湊得更近。   罄冉卻是微微仰身,撇向那套衣服:「你好像忘了拿鞋子。」   藺琦墨面上神情頓時凝結,半晌才勉強開口:「還有什麼話?」   罄冉面上閃動思慮,見他眸光越來越晶亮,才將頭一垂搖頭道:「沒了。」   藺琦墨嗚咽一聲,霍然站起身來,雙手顫抖著指向罄冉:「你……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枉四郎我為你做了這麼多,哼,現在的小姑娘,真是越來越不知感恩,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罄冉見他面容隨著身體不住顫抖,不免噗嗤一笑,整了整面容認真望向他:「謝謝你。」   藺琦墨一怔,旋即,面上浮現起清風朗月般歡悅的笑容來。可那笑還未蔓延到整張臉,已是換成了他平日嬉鬧的神情,湊近罄冉綿聲道。   「怎麼謝?讓爺香一個如何?」   罄冉白他一眼,正待開口,卻聽房外傳來腳步聲。   「將軍,您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都拿進來吧。」藺琦墨面容一衰,隨即才回頭揚聲道。   一個中年男人進入房中,將一包東西放在了桌上便躬身退下,從進屋到出房垂首恭敬,連抬頭不曾。   這倒是讓罄冉微微挑起了眉,倒不想這藺琦墨還蠻得屬下敬畏。   「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今夜戌時我會吩咐我的人穿上夜行衣從四面同時逃出麟頷院,同時會有一隊麟國侍從自院門出館,你混在其中,出了使館只要到人多的地方便好說了。為了不讓鳳瑛起疑,我就不送你了。只是冉冉可一定不要忘了四郎的好啊,四郎我多想永遠把冉冉留在身邊啊,冉冉可知道四郎用了多少自制力才忍著不親自送冉冉,四郎做這般犧牲,那可都是為了冉冉啊……」   罄冉本聽他說的認真,也用心在聽,哪誠想他突然就扯到了別的地方,而且面上表情也跟著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瞪向藺琦墨。   見他竟有喋喋不休之狀,乾脆不再理他,霍然起身便去翻那放在桌上的包袱,眼見裡面果真都是能用得上的東西,不免微微扯了下唇角。   她將幾個小瓷瓶取出,一一聞過,正是用來洗臉的幾味藥。她回頭正欲去拿銅盆,卻是一下撞在了藺琦墨身上。   「冉冉,你怎麼都不理我,都要走了,也不好好跟四郎說說話,太薄情了。」   眼見他堵在身前,瞪著眼不讓路,罄冉瞪他一眼:「出去,我要洗臉了。」   藺琦墨卻是眼眸一亮,立馬閃開,眨巴著眼睛道:「冉冉要洗臉?太好了,四郎總算能知道冉冉的真面目了。」   罄冉只覺被他笑得一陣目眩,然而正在這時門外傳來喚聲。藺琦墨微微側頭,面上表情有瞬間的沉思,回頭卻又是這種騙死人的笑容。   「嘿嘿,四郎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冉冉可要等等四郎哦。」   罄冉見他一陣風般出去,趕忙收拾著去洗臉,復又覺得自己好笑,竟似怕他看一般,倒是行事受了他的影響,兀自笑笑便又忙碌了起來。   她洗了臉,便坐在梳妝鏡前收拾起了自己,先將髮梳成男子髻發,又將修長的眉毛用短刃硬生生刮掉一截,再用炭筆給細細加濃,在尾稍處壓低。   烏藥在鼻側淡淡地抹出陰影,俊挺的鼻樑大了一個圈還顯得極為平塌。用炭筆畫過眼睛,將眼角畫垂,登時人也變得不那麼精神了。   最後用胭脂和了松膠,貼在嘴巴下面,可不就是一顆大紅痣,這下再看鏡中人,竟連自己都覺得異常陌生。先前扮成妖女還能看到些本來的影子,這下好,竟生生變成了個面色尋常的男子。   罄冉撇撇嘴,起身關好門,用束布束好胸,再穿上藺琦墨送來的衣服,套上鞋子,正好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   她起身間敲門聲傳來,想來是藺琦墨回來了,罄冉竟突然生了逗弄他的心思。閃身到房門,鬆了門門,眼見他低頭進來,辟頭就是一掌。   藺琦墨一驚,身軀急挺錯開那一掌,手腕一翻向身側罄冉襲去。   頓時掌風四起,一人如狸貓矯捷,一人若豺豹迅猛,一來一去,瞬息之間兩人已是過了數招,竟連對方面容都不曾看清。   待兩人身影錯開,藺琦墨眼見與自己交手之人竟穿著麟國侍從裝,再望屋中已是沒有了罄冉的身影。微微一怔,隨即大叫一聲,再次用他纖長的手指顫巍巍指向罄冉。   「你,你!啊!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還不如剛才那張鬼臉呢。」   罄冉見他錯胸頓足不免好笑,邁步走向小桌,將東西收拾妥當,眼見天光已暗,便回頭望向藺琦墨。   「這兩日謝謝你。」   藺琦墨竟難得的沒有笑鬧,只定定望著罄冉,半晌才道:「雖是有程英幫你,可你進宮行刺戰英帝還是太過魯莽,以後莫要這樣了。」   罄冉第一次見他這般對自己說話,只覺他的眸中似有暖意融融的火光在燃燒,那般晶亮真誠,一時竟是一怔。   「哈哈,這樣冉冉就感動了?」藺琦墨卻是朗笑著上前,在罄冉肩頭一搭手臂,笑得滿面開花。   罄冉蹙眉閃開他,一陣氣悶。恰在此時院中傳來了腳步聲,藺琦墨收了笑意,撇撇嘴。   「你出去吧,接你的人來了。出了使館,便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使館外有狄颯的人守著呢,小心點。」   罄冉望了片刻,淡笑點頭,轉身便向外走去。藺琦墨望了眼小桌上放的包袱,復又撇向空手而出的罄冉,輕輕撇了撇嘴。   「倔強的女人,有錢白拿還不要。」   罄冉出了房,果真見迎面而來有數個和自己一樣裝束的麟國侍衛,她一走近,幾人便將她圍在了中間。罄冉跟著他們向院外走,臨到月門處仍能感覺到身後那道仿若實質的目光。   她忍不住回頭,只見藺琦墨依舊是那身白衣落落立在廊下,黑色的長髮被輕風吹的略有凌亂,面容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朦朧,卻更加秀美,瞳孔漆黑如夜,在她回頭的一刻恍然間似有亮芒一閃而逝。   罄冉正待細看,卻見他猛然一笑,衝她使勁揮手,還不停眨巴著黑亮的眼眸,嘴角更是一張一合說著什麼。   罄冉用心一看,面容一冷,扭頭再不看他一眼,邁步出了月門,心中卻在嘀咕。   「捨不得他?她巴不得早些逃脫魔掌呢。」   藺琦墨見罄冉扭頭,卻是收了手臂,斜斜往門上一靠,撇了撇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如藍天下飄過一朵懶散的白雲,又若清水帶走一片落紅。   他望向星夜如布,喃喃自語:「怎麼辦?好像有點兒捨不得呢……」   罄冉隨著那些麟國侍從,剛走到麟頷院洞口,卻聽一陣喧囂從後院傳來,隱約正是藺琦墨寢房的方向。   她一驚,回頭去看,但見濃煙陣陣從小院中衝起,接著便是火光衝起,瞬間映亮了一方天空。喧囂聲越來越大,隱隱傳來呼喊聲。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姑娘,咱們快走吧。」   罄冉身旁的一名男子微微靠近她,低聲道。   罄冉回頭,對他輕輕點頭,重新邁步向洞門走去。心中卻是多了份暖意,她心知藺琦墨是在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好讓她能順利逃脫。   不過這使館反正也是戰國的,想來他燒的該是蠻開心吧……      第二卷 第21章 擦身而過      罄冉隨著幾個麟國侍衛出了麟頷院,外面已是一片喧鬧。使館的戰國侍衛、宮侍們正提著水桶,拿著撲火物事向這邊衝來,罄冉本還擔心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眼見四下混亂,看來所慮多餘了。   她心神剛松,卻撲捉到一抹雪色,目光為之一凝,正是鳳瑛衣衫飄然從耀頷院緩步而出。   月光皎潔一方,恰似落在那一抹雪白之上,映得他衣袂搖動間似有光華從中流瀉,腰間絲絛綴著的碧玉琅環更是在一抹雪色中隨著他的腳步彼起彼落。   朗月之下,他身形挺拔修長,容顏清俊,目若繁星,邁步間自有從容優雅,一襲白衫在藺琦墨穿來是瀟灑不羈,在他穿來卻是高華閑雅。   他大步向麟頷殿走來,正和罄冉迎面撞上。在大殿上罄冉並沒有多餘的工夫打量他,現在不期然迎面撞上,竟一時沒能收回目光。想到這人面上一派溫雅,實則滿肚子壞水,竟在自己身上下了藥,罄冉一時更是心生氣惱,暗握雙手。   鳳瑛多年習武,敏銳地察覺到一道頗為特殊的注視。他目光微轉,瞬間便鎖定了罄冉,見只是個面容尋常的士兵,不免微微詫異,正欲再看,那士兵卻似乎被他盯得慌了神,忙身體一縮,低下了頭。   鳳瑛腳步微頓,而便在這瞬間,那一隊士兵已經從身旁走過。   罄冉低著頭不免暗自掐了下手掌,暗罵自己莽撞,怎麼就忘了習武人異常敏銳,錯身而過,她甚至還能感受到身後有一道目光微微一瞥,心跳加速間已經步出十幾步,她這才鬆了口氣,心念好險。   復又想起方才鳳瑛投過來的那一道目光,他顧盼間竟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罄冉只覺一陣唏噓。   十一年前她知道鳳瑛不似表面上顯現的那般溫潤爾雅,那是因為他偶爾眸中會透露出尖銳,可剛剛對視上鳳瑛雙眸的那一刻,她竟從中望到了春風般絲暖的輕柔,看來十一年不見,這人更加深不可測了,怨不得藺琦墨不擔心狄颯,但是卻將鳳瑛防得滴水不露。   罄冉思慮間已經出了使館,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見天空已是紅光遍佈,想來火勢又大了,怕是這火要滅一夜呢。   這樣的火光,這樣的喧囂聲,倒讓罄冉想起了多年前她火燒乾垣大殿的那個夜晚,想到男孩晶亮著眼眸拍手稱妙的情景,罄冉卻是一陣恍惚,不覺間竟已微微挑起了唇角。   一行人出了使館,早有藺琦墨安排的人送上了馬匹,他們打馬便向外城奔。罄冉一路留神,確定了並無跟隨之人,這才鬆了心神。   一入外城,到了人多之處,便辭別了那些麟國侍衛,為謹慎起見,她在外城兜兜轉轉幾圈,這才在一處小巷將那套軍服脫下,藏了起來,又略改髮式沒入了人群。   鳳瑛到麟頷院的時候,那裡已是火光沖天,人聲鼎沸,火頭如潮水般由正殿向四面延伸,烈焰滾滾,濃煙熏得人睜不開眼。他輕聲而笑,眸中竟是玩味,眨眼間火燃這般大,燒油也不過如此。   正滅火的使館守備劉大人見他走來,忙跌跌撞撞撲了過來,一臉焦急,面容哀戚,竟似馬上能哭出來一般。   「鳳相爺怎麼過來了,這裡火勢太大,您還是快回去吧。如今藺將軍不知所向,您要是再出點事,下官可怎麼跟皇上交代啊。這好好的,怎麼就著火了呢。」   鳳瑛撇了眼一旁正蹦跳著,面容激憤的麟國從官及護衛們,神情微變。   「藺將軍不知所向?」   「是啊,麟國人說藺將軍在屋中,可這火怎麼眨眼就燒這麼大了,也不見裡面有動靜,藺將軍這要是有個事,下官這腦袋……」   那劉大人還喋喋不休,鳳瑛已是轉身而去,剛走了兩步,卻見藺琦墨從斜對面的花徑間一躍而出,哈哈大笑著轉瞬便引得滿院人鴉雀無聲望向他。   他見眾人這般卻是笑的更加得意,半晌才收住笑意,揚聲嘟嘴道。   「本將軍武藝超群,又豈會被這火困在屋中?哼,你們這般小看本將軍,本將軍原想躲起來好好讓你們急一急的。不過,念在你等這般關心本將軍的份上,就暫且饒了你等小看之罪了。」   藺琦墨揚聲說罷,眼見滿院子人似傻了一般釘在遠處,不免面容一冷,高聲喊道:「都看著本將軍幹什麼?還不快滅火!莫名其妙的本將軍的寢宮就著了火,這事戰國可要給本將軍個交代啊。」   那劉大人只覺頭一陣大過一陣,本來這些日子藺琦墨就沒少給他出難題,現在又被他這般戲弄,人總是有些脾氣的,可奈何誰人不知皇上寵愛的月妃娘娘那可是這魔頭的親姐姐,他只能壓下脾氣,大聲喝著讓士兵們滅火。隨即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迎上搖步走來的藺琦墨。   「下官就說嘛,以將軍武功之神勇怎麼可能被困在殿中呢。」   「哎呀,劉大人,你剛剛跟氿乾王可不是這麼說的啊。剛剛我分明聽你說……」   劉大人沒想他竟這般不給自己面子,面上笑容又僵了幾分,鳳瑛在旁看得輕勾唇角,移步上前,笑著打斷了藺琦墨的話。   「劉大人還是快些指揮滅火吧,這火蔓延下去可就壞了。」   那劉大人面帶感激地望了鳳瑛一眼,心中將兩人一貶一揚間已是溜出老遠。   蔭琦墨卻是撇嘴一笑:「氿乾王不會也是擔心本將軍被困在火中才……」   鳳瑛朗笑著打斷藺琦墨的話:「鳳瑛可不敢小看四郎。鳳瑛是好奇那位被四郎金屋藏嬌的美人,平日四郎藏的嚴實,鳳某有自知之明,來了怕也不得見,如今這金屋被燒了,鳳某心想也許能見上這美人一面呢。」   藺琦墨卻也隨著他哈哈一笑:「那些瘋言瘋語氿乾王竟也信?」   鳳瑛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看來今日鳳瑛是見不到美人了,哎,天色也不早了,鳳某便不打攪了,告辭。」   藺琦墨卻是笑著搭上了鳳瑛的手,湊近道:「這使館如今滿是塵煙,真真討厭,四郎欲往芸湖找樂子,鳳相可賞臉同去?」   鳳瑛撇向他拉著的右臂,揚眉一笑:「既是四郎相邀,鳳某自當奉陪,請。」   藺琦墨哈哈一笑,兩人相攜著便向月門走去。藺琦墨不忘回頭大喝一聲:「劉大人,這火可要趕緊滅啊,本將軍還要回來睡覺呢。」   兩人走出幾步,鳳瑛微微側頭對身後之人略施眼色,那人身影一閃便向耀頷館而去,藺琦墨撇了眼卻也不甚在意,只唇際滑過了一抹淺笑。   月上中天,禁衛軍副統領程英的府邸。   院子裡下人已經歇息,只有幾盞風燈在夜色中晃晃悠悠發出微光。程英負手站在院中,聆聽著不遠街上一陣整齊劃一的馬蹄聲遠去,蹙起了眉。   皇帝壽宴遇刺,為了追捕刺客,如今京城一到亥時便全城宵禁。巡邏兵勇一隊接著一隊,嚴密盤查所有可疑之人。   程英心中似有惦念,煩躁地在院中來回踱著步子,眼見天幕深沉,他歎息一聲,擰眉向房中走去。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輕微的響動,他雙眸一亮,正欲跨步,眼前一晃,從屋頂跳下一個黑影。   「大哥哥。」   程英面上瞬間染起了笑意,上下打量著來人,只見她微帶笑意,盈盈站在眼前,目光清亮如兩泉湖水。   程英忙側身讓門,眼眸四射,聆聽著四周的動靜,見毫無異樣,這才回身將房門關上。   「冉冉,你這一天一夜躲在什麼地方?現在京城排查的這麼嚴,你怎麼不早些到我這裡來?」   「讓大哥哥擔心了,我這一日都在使臣館,倒也安全。怕狄颯已經懷疑到大哥哥,所以乾脆就呆在那裡了。」罄冉淡笑說著,在小桌前坐下,倒了兩杯水示意程英坐下。   眼見他滿面擔憂,心中感激,便又道:「我這不是好好的。」   程英歎息一聲:「大哥哥早不讓你去行刺戰英帝,你怎麼偏不聽呢,非要做這般危險的事情,你要是出個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大帥。你去也就罷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好歹我也是個禁衛軍副統領,幫你將後路鋪好還是能做到的……」   罄冉笑著打斷他的話:「大哥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你不為嫂嫂想想,也要多多顧念虎兒啊。當年爹爹的舊部多受牽連,你如今能當上禁軍副統領已是不易,罄冉怎好……」   罄冉的話尚未說完,卻聽外面傳來匆匆的腳步聲,程英一驚,和罄冉對望一眼,站了起來。   罄冉閃身沒入暗處,院中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老爺,砮王殿下來了,已經進了府門了。」   罄冉一驚,從暗處閃身而出,正對上程英沉重的面容,兩人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看來狄颯是心生懷疑了。」罄冉說著便要往屋外沖。   程英心知她是怕連累自己一家,忙伸手拉住她,急急道:「快躲起來,真要搜到你,大不了這官不做了。冉冉休要陷我於不義。」   罄冉見他眸中全是堅持,心知現在出去未必來得及,情況不明,也確實不易魯莽,點點頭收住了腳步。   程英這才鬆了一口氣,撇了眼桌上的茶盞,見罄冉領會,他才不慌不忙地推門而出。      第二卷 第22章 狄颯懺悔      程英快步而出,剛邁出月門便見狄颯迎面而來,一襲玄色緊身勁裝,黑色大麾自寬大的肩頭傾瀉而下,隨著步伐麾角張揚而起,更顯得身形挺拔修長,整個人宛若一柄懸而未發的劍。   程英一驚,不想狄颯的速度竟這般快,眼見他竟是孤身一人,心下稍安,快步迎上,跪地施禮。   「微臣迎接來遲,王爺怒罪。」   狄颯右手微抬,淡聲道:「程大人請起,本王巡防至此,來討杯清茶,攪擾程大人了,大人不會見怪吧?」   程英心中摸不定他為何而來,忙起身笑道:「王爺折殺下官了,王爺能入府,實乃下官福分。還請王爺移步正堂,容下官奉上……」   狄颯卻是淡淡一笑打斷程英的話,目光落在他身後月門的匾額上:「書廬。這可是程大人的書院?」   程英雙手微握,笑著應道:「正是下官書院。」   狄颯微微領首,挑眉道:「不必相煩了,本王便在程大人書房飲上一杯清茶便可。」   他說著便舉步向院中走,程英無奈揮手示意下人奉茶,快步跟上。   兩人進了房,狄颯眼見房中裝飾簡單,卻處處透著清雅,三大排書架整整齊齊排列在房,其上纖塵不染,不免兀自挑眉:「倒不想程大人不光武功卓絕,還是個文武雙絕的奇才。」   他目光四射,隨即落在東面牆壁上掛著的一幅《石梅圖》微微凝滯。   程英目光在光影暗淡的書架後稍做停留,他心中很清楚,這屋中能夠躲人的也就是那書架後面的一個小夾縫。   眼見狄颯並未留意那處,鬆了一口氣,抬步上前笑道:「藺嘯的《石梅圖》。這是下官無意間覓得的,是張贗品,不過能臨的這般真倒也少有,下官心中喜歡就掛在這處了,王爺見笑。」   狄颯卻是輕牽唇角:「程大人這幅《石梅圖》可不是贗品,再真不過了。」   程英一愣,盯向牆上的畫:「怎麼可能?這畫下官僅花了一百紋銀,怎麼會是真跡?」   感受到狄颯斜撇而來的目光,他微微一驚,這才想到和自己說話的人乃是堂堂王爺,忙將心思從畫中拉回,微微躬身:「下官失禮,王爺既說是真跡,那定是無疑了。」   狄颯卻也不在意,指向那畫:「你看,這梅花用了書法八法來畫出疏篁,運筆簡潔有力,正是藺嘯的慣常畫風,壽山石,用濃淡水墨暈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皺,剛勁中不失端凝,與梅之風骨相呼應。這梅花的枝幹乃是用鐘鼎筆法寫出,蒼勁淺條雙勾,格調高古,獨樹一幟,可謂空前,僅此一幀,蔭嘯也堪稱名家了,也難怪世人稱其為梅花屋主。這畫僅繪一枝梅,單有四朵梅花在梅枝上很孤立地綻放,揭示了畫者孤獨和落寞的心態,該是其後期所作。」   程英大喜,雙手相搓,滿目亮光,大步走至畫前細細觀察,連連稱是,情態癲狂。   狄颯見他這般卻是微微詫異,倒不想程英一介武夫,竟也是雅致喜畫之人,不免心中更加對其另眼相看。   罄冉躲在書架之後,隱沒在暗處,狄颯自是看不到她。可她卻是將屋中情景全部收入眼中,眼見程英滿心歡喜,心思全在一幅畫上,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她心知大哥哥對藺嘯的仰慕,奈何其畫作極少,雖其辭世不過二十年,可其畫作卻多在戰亂中遺失,留世很少。大哥哥以為是贗品都珍之又珍,如今知道乃是真跡,自是一時情難自抑。   不過這樣也好,她還心憂大哥哥緊張,讓狄颯察覺出端倪呢。她心知狄颯武藝驚人,不敢多加打量,垂了雙眸,只靜靜聽著屋中響動,心中的緊張卻是少了許多。   「呀,王爺請坐,下官失儀。」程英回頭見狄颯站在原地,趕忙讓座,目光在書架後一閃,暗罵自己大意。   狄颯微微頷首,舉步走向小桌,眼見上面還有一盞清茶,徐徐冒著熱氣,他拂袍在程英拉好的凳子上坐下,示意程英落座:「程大人入夜還有獨自品茶的習慣?」   程英忙將那一杯清茶推開:「丑時臣還需去和高大人換班,怕犯困,喝茶提提神。」   此時兩個婢女才匆匆自主屋被調來,忙著上前奉茶,待她們退下,狄颯呷了一口茶讚賞的看向程英:「這幾日為刺客的事程大人也辛苦了。」   「不敢不敢。」   程英連聲稱著,望著狄颯悲喜不辨的面容,心中更是驚疑不定,萬想不明白這冷面王爺今日所來為何。但他已是確定狄颯絕對不是因為知道罄冉在此,前來搜查。他正兀自驚異間,卻見狄颯將茶盞放下,清冷的目光移了過來,程英一驚,忙收斂心神。   「程將軍與本王素無交往,可知本王為何會在父皇面前舉薦將軍做禁衛軍副統領?」   狄颯的面容在燭光下略顯清雋,卻是少有的溫和,程英心頭一跳,目露惑然。   自從雲藝去世,其親兵更是遭到戰英帝忌憚,多有防範。當年在朝堂上和雲藝相好的朝臣更是被打壓的極為嚴重,在軍中如他程英這樣的雲藝舊部,更是殺的殺,貶的貶,他也不例外。   曾被貶為祥驎坊校尉,說的好聽了也是個從七品的官,說的難聽不過就是個餵馬的。卻是在禁衛軍出缺時,狄颯在朝上推薦了他,當時他還心中驚惑重重。   本以為他舉薦,提拔了自己,總會有所圖謀,卻不想這些年來,論起兩人第一次私下說話那便是這次。如今見狄颯問起,他更是疑慮重重,不免緊張了幾分。   「下官不知。」   狄颯微微點頭,目光再次落在那副《石梅圖》上:「藺嘯乃是武將,被喻為梅花屋主,畫梅一絕,也算是一代奇才,想來定是頗愛梅才能畫出梅之風骨。不過,程大人敬仰藺嘯想來不是單為其畫吧?」   程英一愣,見狄颯目光雖是清冷,卻沒有銳利,隨即回道:「下官所敬乃是藺嘯其人,敬其對瀝王的衷心。人人都道藺嘯乃是愚忠,可下官卻並不這麼以為。」   狄颯微微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藺嘯此人並不是徒有武藝的粗人,他志向遠大,自幼刻苦讀書,尤喜兵法。他生逢亂世,時局不靖,烽火連延,戰端四起,他總想廓清天下,這從他很多詩作中不難看到。他難道便不知道左周已是氣數已盡?難道便不知周瀝王絕非明君?他知道,可他早年落魄時受過周瀝王的恩典,再加上周瀝王雖是昏聵,可對其卻是信任有加,委以重任,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藺嘯心知他一人縱是天縱奇才,可也難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斕,可他還是對周瀝王盡忠到了最後。下官敬之,乃其忠義。」   狄颯點頭:「程大人乃是性情中人,當年雲將軍視程大人為親子,大人對雲將軍怕也是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吧?」   程英一驚,卻見狄颯面色淡淡,竟似只是隨意而言,他心中驚懼,兀自看著狄颯,額頭已經浮出了細汗。   隱在暗處的罄冉也是心漏跳了一拍,本以為狄颯只會懷疑是大哥哥放走了刺客,卻不想他竟然連她的身份也猜到了。那麼他今日來到底為何?若是惡意,卻偏偏獨自前來,姿態也不似。若不是惡意,現在又提到爹爹,難道他是想趁此拉攏大哥哥?   「程大人不必緊張,本王也只是隨口說說。程大人對雲將軍的情意本王心中清楚,程大人可以敬仰藺嘯忠義,難不成卻不允本王賞識你對雲將軍這份情意。」   狄颯微微一頓,復又道:「雲將軍忠心耿耿,當年是本王少不更事……」   他面容閃過隱痛,隨即搖頭又道:「此事不提也罷,大人乃是雲將軍調教之人,對朝廷的衷心本王信得過。即便父皇當年在雲將軍的事上行的錯了,本王對大人的衷心卻也信心不已,這便是本王當初舉薦你的緣由。本王自己也想為當年的事彌補一二,倘若當年本王不是年少,定會勸阻父皇,如今想來……」   程英定定望向狄颯,開始只道他是故意這般說,用意拉攏自己,可眼見他清冷的眸中閃動著清晰可辨的懼悔,程英心生感歎,竟是默默不能言語,眼眶也是一紅。   罄冉雙手緊握,心中情緒萬千,萬不想竟會聽到這番類似懺悔的話。她緊咬牙關,才忍住不讓自己有魯莽的舉動,不讓自己嘶吼出聲。心頭卻有一個力量在嘶喊著,為父親鳴不平。   錯了?他竟這般輕飄飄的說錯了!將一切都糾結為少不更事!多麼可笑,她根本不屑他的懺悔,爹爹也不屑!   「本王今日來,是有件事要求證。」   罄冉胸臆起伏間,卻聽狄颯再次開口,她忙深吸一口氣,安撫著心緒。   「那刺客可是雲罄蝶?」狄颯問出,見程英默聲不言,輕聲一歎又道。   「方纔本王說的話對父皇已是大為不敬,但卻句句都是本王心底的話。程大人若是不信本王也罷,本王就此告辭。」   程英見他竟果真起身邁步,忙站了起來,衝口而出:「雲罄蝶已經死了,王爺難道不知?」   狄颯一驚,猛然回身:「死了?」   「沒錯,曲東平當年親自動的手,皇上下的令,王爺……王爺當夜不是也……怎麼可能不知道。」程英面露詫異。   狄颯面容驟然一冷,眸中宛有冰雪凝結,半晌才道:「本王當年曾下令誰都不准為難她,曲東平好大的膽子。」   罄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眸,瞪向狄颯,萬萬不曾想到他當年竟有意放姐姐一條生路。當夜的情景在眼前滑過,清晰如昨。   當時她離得太遠,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只見姐姐狠狠瞪著狄颯不知吼著什麼,後來狄颯便策馬而去,接著便是曲東平用利劍刺透了姐姐的心窩。   她回想著,面前不斷浮現當夜的殘況,不覺間望向狄颯的目光越發銳利,越發複雜。有恨意,有不信,有憤懣……   突然狄颯側頭向馨冉望來,目光清冷,穿過重重書架清楚地落在了罄冉所在之處,罄冉一驚,忙強壓下種種情緒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狄颯卻依舊盯著那處,目光微微閃動。程英一驚,忙上前一步:「不論如何,下官謝王爺當年的一份心意。」   狄颯這才回頭,望向小桌,面前浮現方才進屋時桌上的一杯清茶,目有所思。半晌才抬頭看向程英,點頭道:「本王和雲將軍僅一面之緣,卻不想還是那般情景下。本王敬仰其風采,何況當年本就是本王的過錯,大人切莫如此說。」   他這般坦誠而言,程英倒是一時楞在當場,不知如何應答。   卻是狄颯輕聲又道:「那麼那日的刺客便是雲將軍的小女兒,雲罄冉了吧……」   程英一驚,聽他話語肯定,更是心頭直跳。   狄颯卻是猛然回身,面向書架的方向向前走了數步。程英更是驚懼,緊跟而上手握成拳。   罄冉亦是身體微動,做好了應變準備。卻見狄颯停在書架一步之處,目光望向她這邊,似是過了許久,又似只是片刻。   他突然揚聲道:「雲將軍衷心耿耿,為我戰國立下汗馬功勞,是我狄氏有愧其忠義,狄颯深表歉意。」   狄颯言罷竟微微俯身,隨即轉身望向程英:「天色不早了,本王不打擾程大人了,謝謝大人的清茶,本王告辭,大人不必相送。」   程英見他大步向屋外走去,望著他剛直的背影竟是呆立當場。心中卻隱隱歎服,這七皇子向來以狠辣著稱,卻不想也是性情中人,身處高位,還能坦誠認錯,但也不失男子磊落。   他聽到身後傳來響動,卻是一驚,罄冉已是跨步而出,面容情緒難辨,越發顯得清麗冷傲。   「你怎麼就出來了!」程英一驚,忙大步去關門。   「不必了,大哥哥,他知道我躲在後面。」   程英一愣,腳步一頓,想到方才狄颯的動作和那幾句面向書架說的話,果真是已經察覺。   程英微微蹙眉:「他是怎麼發現的?」   罄冉輕佻唇角:「狄颯武功不差,方纔我雖情緒失控,可讓他肯定我在房中的卻是那桌上的杯子。」   程英不解,望向小桌,卻聽罄冉道。   「大哥哥是個左撇子,方纔我收拾桌上茶杯和椅子卻忘了這事,他進來看了那杯子和凳子的擺放可能有疑,後來我情緒失控,讓他懷疑我藏身在書架之後,兩者加一起便肯定了。」   程英想起方才狄颯目光在小桌前停頓,想想果真如罄冉所說,不免感歎。   「砮王心思嚴謹,纖毫必查,果真少年英才。」   罄冉冷哼一聲,見程英目有疼惜,微微一笑:「大哥哥,我不易在此久留,剛才狄颯雖是放過了我,不過保不準他後悔。我走後,大哥哥也要對他多加提防才是。」   程英一驚:「你去哪裡?現在全城都是搜捕的官兵,你能躲到什麼地方?他既心知是我放了你,又在剛剛沒有為難我們,便定不會再來。砮王雖是狠辣,卻也並非反覆無常之人,再說,我看他那樣子,倒不像作假。冉冉還是留在我這裡吧,等風聲過了,你想做什麼大哥哥都不留你,只現在不能讓你走。」   罄冉面有動容,卻是搖頭道:「不,我信不過他。誰知道他那番話是不是別有圖謀,我雲罄冉也不稀罕他什麼懺悔和道歉。爹爹的死他萬死不能抵過。大哥哥放心,我一定保護好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我先前放在這裡的易容物事可還在?」   程英還欲再勸,可心中對狄颯卻也不甚放心,蹙眉思慮片刻才道:「不在我這處也好,你留在這裡的東西我都收拾在寢房,你等我取來。」   罄冉點頭,程英快步而去,沒一會便提著個黑包袱回來。罄冉接過,打開,裡面幾個瓷瓶,幾套男子衣服,正是一年前她放在此處的東西。   罄冉將包袱捆好,負在背上,看向程英:「大哥哥,我走了。今日一別,還不知何時方能再見,你多保重。」   程英心生歉疚,只覺自己能做的終是太少,跨前一步拉過罄冉的手:「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這仇我終是要報的。」   程英眼眸一熱:「大帥要是還在,定不會……」   「大哥哥,你不用勸我。我殺了戰英帝,怕是爹爹泉下未必高興,可我放不下……你們有你們的堅持,盡忠報國,雖死無憾。可我也有我的堅持,此仇不報,我永遠也不能活的安心,睡的踏實,永遠都會被噩夢糾纏。大哥哥也莫為冉冉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眼見少女本該嬌柔的面上淨是冷硬果決,程英側頭輕眨雙眸,這才回身拍拍罄冉的手:「大哥哥對不住你。」   罄冉笑笑,用力一握他的手,跨步而出,身影一縱如狸貓迅捷,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英兀自僵立半晌,終是長聲一歎,心頭暗念,恩師,您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冉冉。      第二卷 第23章 大隱於獄      鵲歌城乃是戰國京都,更是五國首屈一指的大城市,經濟繁華自是不必多言。   一大早天還沒亮透,街頭已是各色小攤鋪支起,賣什麼的都有,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這兩日朝廷為了抓刺客,城中宵禁,可天一亮,城中百姓該做什麼照樣做,絲毫不受影響。這座歷經風雨的都城早已見多了血雨腥風,區區刺客在百姓看來也只是茶後飯點的談資而已,還不至於影響到他們的生活。   罄冉此刻一身粗布長衫,腰際繫著條大麻繩腰帶,頭帶灰色麻布巾,抹黑了臉,整個人比昨日扮小兵時更見平凡。   她慢步在街頭晃著,眼見一隊官兵吆喝著從前方衝來,她不躲不避只側身微微讓道。待官兵從身旁呼嘯而過,她冷冷一笑接著向前走去。   在一處賣玉器飾物的小攤鋪前站定,眼見那攤鋪老闆乃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她眸中閃動亮光,瞄了兩下,順手拿起一件月牙形的翠玉珮打量著。   觸手一般,並沒什麼溫潤之感,她撇撇嘴隨手扔下,又去拿旁邊的碧玉簪子。手剛伸出便被攤鋪老闆隔開,接著便是大漢毫不客氣的喝聲。   「幹什麼呢!有錢沒錢?什麼東西都敢碰。」   罄冉抬頭瞥了眼大漢,勾唇譏笑:「小看人,你這佩就是白送爺都不要。」   大漢顯是見多了這樣的人,只冷哼一聲噈道:「嘿。臭窮酸,爺的東西還不樂賣你呢,沒的讓人噁心,沒錢裝大爺的龜孫子。」   罄冉卻是譏笑幾聲,指著方才把玩的月牙小佩:「你這佩成色一般,質地更是差的沒邊兒,能賣一兩銀子不錯了吧?瞧見沒?這是十兩紋銀,爺買了。」   罄冉說著從腰際摸出一錠銀子在大漢眼前一晃,大漢立馬面色一變,滿臉開花般的笑意。   「喲,看走眼了,看走眼了。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爺您這一看就是貴人啊,剛才多有得罪,您可別跟我一般見識,咱也就是小老百姓,沒見過啥世面。來這玉珮您拿好……」   大漢一面笑著一面拿起那塊月牙小佩欲往罄冉手中送。   罄冉眼見他就要碰到手中的銀兩,冷冷一笑,手一撤讓大漢撲了個空。見他面容微變,她更是笑的壞心。   「爺又不想買了,不好意思,您這佩啊,還是留著自己看吧。」她說罷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一陣叫罵聲,連周邊做生意的都不住投來鄙夷的目光,罄冉毫不在意,只晃蕩著身體向前快走。   那玉器攤的大漢罵了幾聲,眼見罄冉已經走遠,便也不再多罵,只覺今日著實倒霉,剛擺上攤子就遇上了無賴。   他噈了一口痰,目光撇向攤位右角卻是一愣,他分明記得那地方擺著兩件翠玉手鐲的,怎麼不見了?空空如也?   大漢猛然驚醒,衝出攤鋪便去追趕罄冉,口中更是大喊著:「小偷,他媽的看爺抓到你,不打斷了你的狗腿。」   罄冉聽到身後的喊叫聲,輕撫手中的鐲子,唇角微挑,接著便跌跌撞撞扒開前方擋著的人向前奔。   「抓住他,抓住那小偷!」   街上的攤位一般都是固定的,攤主們也多有認識,眾人一見大漢指著罄冉喊嚷,一愣之後紛紛圍堵。   罄冉不會兒便被幾個年輕男人圈在了中間,此時那大漢已是氣喘噓噓趕了過來,上前一把拽住罄冉的胳膊,一個大力便將她的手提了上來。   她手中可不還拿著兩個翠綠翠綠的鐲子嘛,人贓並獲,頓時四下圍著的人炸了鍋般,叫罵聲沖天而起。   罄冉只低著頭諾諾不能語,身上一疼,卻是被踢了數腳,她順勢倒在地上,掩面苦笑。   「偷爺的東西,好大的狗膽!也不看看,爺一隻胳膊就能把你捏死。」「有胳膊有腿的,怎麼這麼不長進。」   「世風日下啊!」   「把他送去見官,不能便宜了他。」   「對,送去見官,不然下次不定又偷誰家的東西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罄冉只默默垂頭聽著,倒也懶得再做戲。   眼見大漢上前將自己拉起,這才雙手合十,哀求道:「大哥,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次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饒了你?你這種人說話能信嗎?你當爺是傻子?走!今日說什麼也要見官。」大漢說著扯了罄冉便向街頭拖。   「東子,你儘管去吧,你的攤子今兒大娘給你看著。」   「如此便有勞大娘了,我去去就回。」   大漢笑著道了謝,惡狠狠在罄冉腿上一踢:「免崽子,走。」   「東子,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這小子我看機靈的很,別半道跑了。」   「不用,就憑他?我還能看的住,我去了啊。」   大漢一面和路上的人打著招呼,一面死命拖著罄冉向京兆衙門走。罄冉只覺到處都是鄙夷的目光,不免面色微紅。好在臉上有厚厚的灰粉蓋著,想來也看不出異常。   「小虎,以後就是再窮也不能跟這種人學,不然娘可不認你!」   聽著四處響起的唾棄聲,罄冉不免一陣苦悶,看來這做壞人也是件極不容易的事。   大漢拉著罄冉到了衙門,官差問明了情況,一聽是偷了兩隻玉鐲,便下令開牢門,將罄冉直接收押。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歷來是不用上公堂的,戰國的曆法寫的很清楚。   偷的東西折合銀子多少,所關押的期限多少,白紙黑字,根本不必多審。   按罄冉所偷兩隻玉鐲,也就關上一個月,到了期限自會被釋放出獄。   陰暗的監牢因為沒有陽光,一年四季都有一股發霉的味道,在這裡春天似乎永遠不會光臨。   罄冉被關押的地方只是普通牢房,男女皆有,每日哭聲喊聲不斷。   罄冉和三個大漢關在一起,對於這三個獄友她毫無興趣,而那三人自打知道她是因偷雞摸狗被抓了進來,看她的目光除了鄙夷還是鄙夷。   罄冉兀自自嘲,不想竟連犯人都看不起自己。不過她也不介意,既然目的已經達到,管別人怎麼看待呢。   他們不屑搭理她這種人也好,反正她素喜清淨,來這裡也只是為了躲避滿城的搜捕,等過兩日外面風聲小了,她自會離開。   而且,在她看來這些人厭惡她更好,她正好可以不被打擾的運氣療傷。這牢房雖是環境極差,倒也讓人安心。   不管是《越獄》裡的外國牢房,還是港劇電影中的監獄,總免不了恃強凌弱。罄冉這兩才進來兩日便體會的異常深刻。   剛進來的第一天,當獄卒提著一桶不知是什麼的黑水扔在牢獄前時,三個大漢爭搶伸手去撈,半晌罄冉見兩人從中摸出一個被泡的發漲的黑面饅頭。   而那沒搶到的大漢更是拚命地在水桶中不懈努力,他骯髒的手臂在水桶中攪了一圈,才發現只有那一個黑面饅頭。   他將目光從桶中拉出,直直朝搶到饅頭的兩個大汊望去,卻見他們正使勁往嘴裡塞著那黑糊糊粘糊糊的東西。他許是已餓得發慌,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一個發狠,兩眼直盯所剩不多的饅頭,撲了上去。   罄冉冷冷望過去,卻見兩人瞬間已是扭打一處,漆黑的雙手交纏著搶奪那只剩一口的黑面饅頭,那被壓在下面身形較小的大漢竟直接從上面漢子口中向外掏著饅頭。   罄冉望著他們,心中說不出的悲涼,原來當年在慶州爭搶饅頭,比起這些人並不算什麼。亂世,果真如爹所說,人命比草芥還不值。   她默然的閉上了眼眸,半晌只聽一聲噈罵響在身邊。   「還算你小子知趣,聽著,這飯食別想分到半點,不然別怪老子不客氣。」   罄冉只當沒聽到,兀自閉目修養,半晌聽到獄道傳來腳步聲,睜開眼正見一個獄卒邁步走來。她輕拍衣袍起身,走了兩步喊道。   「小哥能否過來一下?」   獄卒鄙夷的撇了她一眼,沒好氣的怒道:「滾!」   罄冉手臂微動,再抬起手上已是多了一錠銀子,微微一晃,頓時滿牢的目光皆匯聚在了身上。她只淡淡一笑,望著快步跑至跟前的獄卒笑道。   「給我弄幾個白面饅頭,剩下的歸你了。這樣的好事天天有,不知小哥可願做?」   獄卒自是滿口答應,拿了銀子沒一會便送來了五個饅頭。   罄冉將三個包好放在身旁,兀自吃了起來。她知道三個大漢正齊齊盯著自己,並且目光越來越凶恨,卻連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   終於三個大漢對望一眼齊齊撲了上來,罄冉冷笑一聲,左手手腕微翻,右手依舊拿著饅頭輕咬,待左手放下,大漢已經倒在地上慘叫連連。   頓時牢獄中鴉雀無聲,三個大漢半晌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靠在牆上偷偷打量罄冉。   自此,罄冉便成了牢獄中一個特殊的人。她每日安靜地坐在枯麥草中,一言不發,牢中的人甚至懷疑她睡覺也是這種姿勢。她每日都有白面饅頭吃,可卻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只能偷偷投去幾個紅眼而已。   罄冉多是閉著雙目,打坐療傷,偶爾睜開眼睛,只看向牢獄上方的一個小小窗戶。   從她坐著的地方看出去,能看到一小方碧藍的天空。時而會有鳥兒飛過,留下幾聲歡快啾鳴。如此一晃便是三日,罄冉的傷也在慢慢的恢復中。   罄冉本以為這半個月都會如此平靜無波的度過,卻不想這般藏匿,她還是被有心人尋到了……   這日傍晚,牢頭恭恭敬敬地在前開道,躬身帶進幾個錦衣人。罄冉聽到聲響依舊閉著雙眸,直到察覺到一股壓抑的目光,她才緩緩睜開眼眸。   入目一個身影清雋的男子站在廊道上,雪白的長衫在微光下發著亮光,柔和而熨帖地包裹著男子修長的身軀,他的眉目清朗如靜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蘭玉樹,靜靜地望著罄冉。   眼見罄冉看過來舒展一笑,罄冉只覺朗月出天山,赤風拂干田,那漆黑的雙眸更是碧湖宛若映著湛藍的天空般波光瀅瀅。   「冉冉,讓鳳瑛好找。」      第二卷 第24章 叫鳳大哥      「冉冉,你可讓鳳瑛好找。」   鳳瑛跨步立於獄道中舒緩一笑,目光淡淡落在罄冉身上。   罄冉卻也不驚,只是靜靜坐著望他,唇際似笑非笑。   獄頭打開牢門,躬身進入,笑著沖罄冉點頭哈腰道:「小人實在不知公子乃是耀國飛遠將軍的小少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公子請。」   罄冉挑眉,但見鳳瑛已是彎腰步入了牢房,淡聲而笑:「冉冉可玩夠了?你可讓鳳哥哥好找,怎麼貪玩的性子就是改不掉呢。你若不回去,姚將軍可是要跟鳳哥哥拚命的。」   他說罷又看向那牢頭,笑道:「這孩子犯了點錯,被姚將軍打了,結果負氣離家。這不,竟躲到了這裡,可真讓人好找,鳳某這就帶人走了,勞煩了。」   牢頭見鳳瑛衝自己笑,還和自己和顏悅色的講話,只覺渾身飄飄忽忽,半響都回不過神來。暗道,這耀國的丞相大人果真風采無雙,還如此和藹可親,以後誰要說他是奸臣,是亂臣賊子,他張牢頭便第一個不允。   罄冉耳聽他話語帶寵,又見他笑容溫雅,看向鳳瑛的眸中已是帶上了分明的嘲意。她目光四掃,眼見牢道中分散而立的數個黑衣人,個個虎目精深,氣息綿長,儼然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再看鳳瑛逸立身前,笑意清淺,她心知此番只能隨他離去,自己是萬萬沒有逃走的機會的,心底微沉。   牢頭回過神來,眼見罄冉竟毫無反應,不免心中氣憤,心到這富家公子果真是任性而為,被父親責罰居然離家出走,如今被找到了,還一臉不悅。   「小公子,這父子間哪有隔夜的仇,您還是……」   牢頭的話尚未說完,罄冉已是輕撩袍角站了起來,微微撫過衣上塵土,看都不看鳳瑛一眼,一言不發,快步而出。   鳳瑛也不介意,對牢頭輕輕頷首,跟著步出了牢房。   罄冉出了牢獄,刺眼的陽光一晃,她垂眸閉目,待慢慢適應了陽光,這才睜開眼眸。但見道上長長的隊伍恭候一旁,和那日她在酒樓上看到的鳳瑛入城時情景一般無二,心知是鳳瑛要回國了,自己直番被他脅持,倒是也不無益處。   一個貌美侍女碎步上前,引了罄冉到一輛寬大馬車前,早已有婢女移了繡蹲,罄冉踩了登上馬車,回頭間正見鳳瑛一襲雪色紗袍,俊面含笑,悠悠走近。她冷嘲一聲,目光一晃,彎腰進了馬車。   車內裝飾精緻,車頂垂下一隻精巧的鏤空熏球,正裊裊升騰著淡香。一聲清脆的鳥正睜著烏黑的圓眼瞪著自已,狀似好奇。   罄冉雙眸微瞇,心道這大概就是藺琦墨所說的櫻雀鳥,她本以為此處離耀遙遠,鳳瑛就算令人晝夜兼程將鳥從耀國京都送來也要月餘,這才安心藏身在監牢之中,卻不想……   暗罵都是此鳥惹得禍,罄冉冷哼一聲,那鳥竟似察覺到了她的敵意,撲扇幾下翅膀,鳴叫一聲,叫聲婉轉如歌,姿態卻充滿了攻擊性。   耳聽馬車外傳來動靜,罄冉轉身落座,剛抬頭,珠簾一蕩,鳳瑛已是閃身而入,清風一笑,邁步越過她,落座在了軟榻上。   鳳瑛望了罄冉一眼,見她面容清冷,他越發笑的溫和,抬手輕敲車壁。車伕長喝一聲,馬車滾滾而動。   鳳瑛執起茶壺倒了兩杯清茶,一杯推至罄冉一邊,見她連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淡淡一笑便仰身靠在了辦墊上,隨手拿起身旁散落的書翻看了起來。   車中一時靜寂,罄冉從微微蕩起的珠往外看,路上行人如織,熱鬧非凡,眼見馬車向東行進,看來真是要出城,她垂雙眸,掩眸而思。   鳳瑛目光滑動,翻了一頁,隨即執起茶盞輕抿一口茶水,便再次將目光投向了書頁。   罄冉望他一眼,但見他白色的紗衣蕩下軟榻,隨著馬車晃動飄揚,靠著軟榻,資態閑雅,仿若春柳。書卷擋住了他的面容,罄冉雖是看不到,但卻能想像到那面上宛若清風的笑容。   在牢房近三日,她滴水未沾,此刻卻也渴了。她冷冷移開目光,執起茶盞幾口灌下茶水,又倒了幾杯飲下,這才覺得唇不再發乾。   鳳瑛餘光掃到她的動作,眸閃過一絲意,將書卷一合,隨手放在桌上,雙手交疊,枕與腦後,閉上了雙眼。   任是罄冉心性冷漠,被這般對待也難掩心頭怒氣,她冷哼一聲,蹙眉去看鳳瑛。馬車顛簸,他長長的睫毛如蝶羽般輕顫,在眼臉上投出一片淺淺的影,光陰溯轉,罄冉一時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冬季。   同樣是在馬車中,少年玉面淺笑,光影從面上滑過,笑意暖人心胸。那年他幫自己逃出慶城,雖是心思不純,可罄冉卻不得不承認,他是幫了她很大忙的。若不是他在酒樓中攔下她任由她衝動行事,也許她早已命落黃泉了。   這般想著,罄冉擰緊的眉宇微展,目光微微收斂。卻在此時鳳瑛倏然睜開了眼眸,一雙鳳目眸如琉璃,靜靜凝視著罄冉,面容平淡。   罄冉一驚,尚未細思,已是別開了目光,突又覺得自已莫名其妙,目光清冷再次盯向鳳瑛。   卻見鳳瑛黑眸瞬間笑意騰騰,唇角露出俊雅笑容:「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罄冉不想他出口便是關切,神情自然,眸有關切,倒關切,倒仿若兩日乃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一般。她心中雖是知道這份關心真假不辯,可在他笑意融融的目光下竟抑不住心頭湧上暖意。   暗道這鳳瑛果真不簡單,單是一笑便讓自己險些鬆了心神,罄冉兀自一凜,冷聲道:「不勞鳳相惦念。」   鳳瑛淡笑,面有黯然:「一別十多年,冉冉跟鳳大哥生疏了。」   罄冉但覺他那笑容隱含惆悵,倒似她欺負了他一般,挑眉冷嘲:「我倒不知我什麼時候多了個姓姚的爹。」   「權宜之計,冉冉是在為此生氣?那鳳瑛先給冉冉賠罪了。」鳳瑛說著竟站起身來,長揖一禮,面上更是笑容不減。   罄冉頓時生起鐵棍捶上棉絮的無力感,只覺面對此人,生氣發怒根本就無濟於事,一時間又想起藺琦墨來,只覺這兩人雖是性格迥異,可都有本事讓人深感無力。   她冷哼一聲,乾脆不再說話,仰靠向軟榻,卻不再閉目歇息,廣袖一晃取下掛在馬車角壁的鳥籠,逗起了鳥兒。   那櫻雀鳥鳴如歌,不似夜鶯的鳴叫聲高亢明亮,但卻清空恬淡,婉轉若淺溪滑過青石,讓人浮躁的心一下子歸於沉靜。   這般鳥鳴本該讓人舒心,可罄冉聽之卻心間升騰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再想到身上的凝露丹,怒由心生,右手一翻襲向鳥籠。   鳳瑛一驚,右手一抬將鳥籠向後送去,身軀急向後仰,避過她的一掌。   罄冉卻冷冷一笑,欺身向前右手如爪,再次撲向那鳥籠。鳳瑛雪袍一揚,探出右手扣向罄冉手腕。罄冉心知他定會阻攔,右手猛然向下一翻,一搞撤,左手快速探出。   兩人一來一回,轉眼已是交手數翻。   罄冉眼見鳳瑛一手護籠,僅以一手相擋,竟從容不顯慌亂,動作間更是靜逸自如,內力極為綿長。她不免心中微凜,加快了招式,頓時雙臂翻飛,帶起凜冽的寒意。   鳳瑛眉宇微跳,他清俊的身影豁然立起,神情也變得專注了起來。   搖晃的馬車中,一時間身影交錯,響聲陣陣。加之鳥兒的清鳴,車中一時好是熱鬧。   好在馬車極為寬大,兩人雖是招式施展不開,但拳腳間卻也無礙。   鳳瑛一手相撫,又要回護鳥籠,罄冉下手間又毫不留情,他只能連連迴避,白色的輕袍在馬車中不時劃過優美的弧線。   「冉冉何必跟一隻鳥兒計較,倘若冉冉不喜它,我將它放生便是,何必如此。」   鳳瑛抬怡臂,架住罄冉一波又一波的攻擊,面容微沉道。   罄冉見他內力運轉得十分嫻熟圓潤,好勝心起,加之心間本有怒氣,現在又觀鳳瑛似極重視那鳥兒,她原本倒沒有想真把那鳥兒怎樣,現在卻是誓要取了鳥的性命不可。   身形輕舞,騰挪側閃,雙手以各種姿態襲向鳳瑛,招式也越來越快。   鳳瑛眼見她這般,唇角含水量笑,不再躲避,開始正面迎擊,兩人一來一回,斗至激烈處,雖身處馬車,動作舒展有陰,卻也生出幾分酣暢淋漓之感。   罄冉只覺胸中似有激流洶湧,氣運全身,身體忽然一側,閃過鳳瑛攻其右肋的一招,身子一轉,又猛然向後傾去,竟是直直砸向鳳瑛。   一股怪味衝入鼻翼,鳳瑛微微蹙眉,倒退幾步已是身體貼向了車壁,眼見罄冉要撞上身體,他本能間右手控出,一個海底撈月,摟上了罄冉後仰的身體,緊接著罄冉整個身子便躺在了他的懷中。   四目交接,鳳瑛眸光一幽,只覺少女雙眸晶澈,卻又隱含清冷,眼見那眸中一轉間俱是戲謔的嘲意鳳瑛閃神,暗叫一聲不好。   罄冉卻恰好此時飛抬右腳,側身朝鳥籠蹋去,動作迅捷無比,卻又沉穩有力。而她顯然是下了狠手,那一腳力發千多鈞,鳥籠應聲被她踢扁,而籠中之鳥鳴瞬間戛然而止,已是命歸黃泉。   鳳瑛眉宇蹙起,很快卻又開來,將手中鳥籠隨手扔向軟榻,廣袖一揚,摟上罄冉的腰,雙臂驟然施力將罄冉緊緊鎖在了懷中。   罄冉本以為他會大怒,加上她在牢房中呆了幾日,身上一股怪味,方纔她向後倒去鳳瑛便如所料,連連後退,可現在他竟反常地抱著自己不放。她不想他會如此,一呆之下,愣在當場。   鳳瑛卻是低頭悠然而笑:「氣可消了?」   罄冉感覺到他摟住自己腰際的手滾燙有力,看著他那雙清爽般的眼睛,心中竟莫名一陣慌亂,面上卻依舊保持著鎮定,挑眉道:「罄冉身上又髒又臭,別辱了相爺的衣。」   鳳瑛笑容不減,身子慢慢下俯,逼得罄冉微瞇雙眼,溫熱的氣息撲近。   「叫我鳳大哥,我便放手。」   他說著微挑雙眸,笑容竟帶著幾分得意和戲謔。   罄冉眼見他的笑容在面前逐漸放大,他呼出的氣息帶著動作間的潮熱,撲入全身每一個毛孔,腰間的雙臂更是滾燙地灼熱著每一寸肌膚,偏偏他的左手又扣在腰俞穴,督脈氣血由此輸向腰之各部,罄冉不敢亂動,面容微冷。   眼見鳳瑛面容又向下壓了寸許,他長長的睫毛清晰如數,罄冉一慌忙扭頭衝口道:「鳳大哥。」   鳳瑛身體似有瞬間的緊繃,隨即朗聲一笑,鬆開了手。閃身取了扔在軟榻上的鳥籠,掀簾步出了馬車。   罄冉見他邁步而出,只覺馬車中順暢了不少,這才察覺鳳瑛此人,雖是外表濕潤,身影清雋,可給人的壓力卻絲毫與氣質不符。   她恨恨落座又感胸間舒坦了不少,自打那日被秋颯傷到,這些日雖是多有調息,可總覺得胸間窒悶,方才翻攻勢,出了一身薄汗,卻覺暢快淋漓,現在想來只覺甚為奇怪。   目光移向裊裊升騰白煙的熏籠,罄冉心念一動,起身湊近那熏籠細聞,猛然一怔。   竟是薄雁草的味道。   這薄雁草極為難覓,多生在懸崖峭壁之上,甚難成活,與練武之人卻是極好的治療內傷良藥。大汗淋漓中浸泡之,更利藥效發揮。   剛剛鳳瑛……莫不是故意引自己出手?可能性他為何要這般?   罄冉蹙眉撫額,目光穿過晃動的珠簾望向天際湛藍,眼前閃過鳳瑛笑意盎然的面容,只覺得越發迷惑了。      第二卷 第25章 平心靜氣      鳳瑛再次回到車中時罄冉已是靠著車壁睡著了,許是內傷未好,再加上方才一翻動作消耗了心神,她睡得極沉。   鳳瑛望著她緊閉的眼眸,目光輕閃。她的面上雖是做了許多修飾,可那長長的睫毛,線條秀美的臉型卻無不張揚著掩飾下的美麗。   鳳瑛眼前恍然滑過那日少女紅衣翩翩,驚動了滿殿喧囂,他挑眉輕笑,緩緩靠近罄冉,伸手在她睡穴微按。罄冉原本還僵直靠在車壁上的身子便軟軟而倒。   鳳瑛適時接過,讓她靠在懷中,俯身將她抱起放在軟榻上,又替她蓋上狐裘。輕敲車壁,馬車再次滾滾而動。   鳳瑛在方才罄冉落座的硬椅上落座,只覺隱隱從罄冉身上傳來的怪味一陣陣衝入鼻翼,兀自抬起衣袖聞了聞身上,不免蹙眉一歎。他望向睡得沉沉的罄冉微微抿唇,心道自己這衣服真真是白換了。   伸手推開車窗,清風吹進,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不少。   隨手拿起放在小桌上的書,依著車窗,翻看了起來。   罄冉醒來時只覺身下搖搖晃晃,忍不住微微蹙眉,一時不知身在何方。腦中微微清醒,她猛然一驚,睜開了眼眸。   入目,一人一襲青衫,背對自己而坐在正望著窗外景色,背脊挺直,宛若青松,正是鳳瑛。   他似是察覺到什麼,驀然回過頭,正迎上罄冉睡眼惺忪的雙眸。   罄冉一愣,錯開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自榻上起身。肩頭的白色狐裘散落,燈影下那狐裘的毛領處赫然黑了一片,正是方纔她脖頸接觸之處。   罄冉抬頭,眼見鳳瑛目光也落在那狐裘上,不免面上一紅。剛剛用身體去熏鳳瑛的勇氣已是不見,馬車中靜寂無聲,在他含笑的目光下,罄冉只覺一陣尷尬。   「馬上便到紅河鎮了,可餓了?」   鳳瑛見她笑,卻是微微一愣,揚聲沖外吩咐:「行快些。」   車伕應聲,大喝揚鞭,馬車一晃,向前快遞駛去。罄冉將自己一邊的車窗打開,探出頭去看。   馬車前後數十騎前呼後擁,馬上男子皆是黑衣束甲,神采奕奕。眼見那些隨車出城的侍女皆已不見,她微微垂眸,也不多言,依著車窗吹起了冷風。   車駕果真沒一會便進了一座小鎮,罄冉仰頭去望,正是紅河鎮。這是去耀國的東進之路,罄冉這些年所呆的雲蕩山雖是在戰國和旌國邊境,可旌、耀兩國本就臨近。   這鵲歌城以東的城鎮她倒也清楚,心中微微安定,面上有清冷襲上,罄冉一愣,抬頭竟是落起了寒雨。   「小心著涼,進來吧。」   鳳瑛舒雅的聲音傳來,罄冉點點頭,探身入了馬車,將車窗關上。回頭見鳳瑛面帶笑意,眸中閃爍著關切,真真假假倒也看不分明。   她回以淺笑便轉開了目光,也無心多加探究。   心想反正對此人冷面相向也沒有用,再加上兩人也無甚深仇大恨,真細細算來,鳳瑛卻是幫過自己不少。   單單說現在,他可能還是因為火藥的事容不得自己落入他人之手,再不然就是想將自己收為己用。可她不是也想順勢依靠他離開鵲歌城嗎?誰也不比誰真誠到哪裡去,誰也不比誰高尚多少,又何必斤斤計較。再加上鳳瑛也不曾真正傷害過自己,反而替她療傷,罄冉一時間也便釋然了。   就這般跟著他倒也不錯,起碼不會受餓挨凍,待想離開了,想辦法甩脫他便是,最會有機會的。現在,倒不妨平心靜氣地和他好好相處,畢竟伸手打笑臉人這樣的事,自己還欠功力。   罄冉思慮間馬車已是停靠在了一家旅舍外,鳳瑛躍下馬車,早已有下人打起了傘蓋,他攏了攏狐裘,回身笑著沖罄冉抬手。   罄冉一愣,撇了眼他伸來的修長手指,微微挑眉:「風大哥看我這般需要嗎?」   說著已是手撩袍角,跳下了馬車,身影一晃繞過鳳瑛,邁步入了雨幕。   鳳瑛抬起的手指微動,接過侍從遞上的錦帕拭去上面的落雨,跟著邁入了旅舍。   紅河鎮是個小鎮,旅舍甚為簡陋,好在倒是沒有什麼客人,卻也勉強住得下他們這一隊人。   鳳瑛進了旅舍沖罄冉客氣幾聲便兀自進了房,燈影下他似乎在看什麼東西,不是還用筆批寫了幾下。罄冉心想罄冉身為權相,只不過是秘折之類的東西,撇了幾眼便失去了興趣,兀自在大堂坐著發呆。   那些侍衛倒是極為有秩序,或坐著喝茶,或忙著給鳳瑛做膳食,或忙著燒沐浴熱水。倒是將店家嚇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罄冉早就聽聞耀國鳳相奢華,出門從來都是前呼後擁,如今得見,不免心中微嘲。這廝少年得志,一手遮天,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   「公子,沐浴的熱水已經備好,公子請。」一個相貌英挺的男子上前垂首道。   罄冉一愣,不想自己也能跟著得益,想著方才心中的誹謗,不免唇角劃過一絲譏誚。隨著那男子入了房,眸光撇到浴盤邊放置的一套雪白男式鑲繡秋衫,罄冉不免笑意更深。   伸手摸了摸水,剛剛好,熱氣升騰,隱隱有淡香浮起,罄冉抬起衣袖聞了聞腋下,呼吸一窒。想起方才在馬車中的情景,想來鳳瑛這般講究的人,當時仍受著她身上的惡臭,還要淺笑連連,一定心理不舒服吧。   罄冉心頭竟升起一絲得意,心情順暢地除去衣物便跳入了水中。一翻清洗,將那鑲繡的長衫穿上,在小銅鏡前落座。望著鏡中映出的清雅面容,她目光一凝,微微一思。   轉身從破衣服中翻出幾個瓷瓶,正是自己易容用的東西,她挑唇一笑,重新在鏡前落座,忙碌了起來。      第二卷 第26章 喋血迷情      罄冉對鏡描畫,沒多時鏡中人已是變了副模樣。這次罄冉沒有將自己往丑處打扮,反倒處處彰顯優點。   將眉加濃加密,將雙眸勾得狹長而上挑,將鼻掃得更挺,將臉畫出堅硬的線條,將唇角掠出薄銳的鋒線。   頓時整個人便一晃變成了清冷挺俊的少年公子,陪著一襲白衣,越發高華傲然。   房外適時響起敲門聲,罄冉將案上散落的瓷瓶收好,放入懷中,這才跨步打開了房門。   門外的男子正是方才帶自己入屋的那英挺侍衛,此刻他正瞪大了眼,一臉驚訝地微張著嘴。不過到底是鳳瑛的近身侍衛,片刻他便收斂了面上表情,又恢復了那種無情無緒的面容,低頭躬身讓道。   「公子請,相爺正在房中等候公子用膳。」   罄冉點頭,邁步而出,跟著他走至隔壁房門。男子推開門扉,迎面鳳瑛正就著銅盤淨手。   素白的修長雙手輕撩清水,動作優雅,水聲如歌,與房中簡陋的佈局格格不入,卻又異乎尋常的讓人覺得本該如此。   罄冉邁步而入,他也不回頭只淡笑道:「冉冉不必客氣,坐吧。」   侍從拉開椅子,罄冉落座,眼見鳳瑛淨了手,侍從奉上香巾,他擦了擦手,又擲回銅盤中,接過侍從奉上的清茶和潔鹽,輕漱數口,吐與漱盤之中,這才欲轉身。   罄冉忙收了目光,望向滿桌菜餚。   鳳瑛轉身卻是一愣,微瞇著眼將罄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才笑著落座:「冉冉這般裝扮,風采倒是不輸藺四郎。」   罄冉聽他這般說,藺琦墨嬉笑風流的嘴臉便在眼前滑過,她微微蹙眉,眸中閃過一絲不快。   鳳瑛將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唇角輕佻,執起了銀箸,夾了段青筍笑著放入罄冉面前碗中。   「這菌溜青筍味道很獨特,是用新鮮蘑菇、香菌、兔肉燉過的高湯浸泡後放入鍋清炒的。雖是簡單倒也清爽,冉冉試試。」   罄冉眼見面前菜色葷素調配,色彩搭配顯是用過心的,就連盛菜的瓷器都是成套精美,顯然不是這旅舍所有。她的眼前晃過牢獄中三個大漢爭搶一隻黑面饅頭的情景,不免輕嘲道。   「這青筍可不是這季節的東西,依我看這菜可稱不上簡單。」   鳳瑛卻也不介意,只撇了罄冉一眼,淡笑著又夾了一塊瘦肉放入她碗中。   「冉冉這幾日吃苦了,多用些。」   他見罄冉雖是不說話,卻執起了銀箸便也不再多言,用起了膳。   罄冉撇他一眼,嘗了嘗他夾到碗中的瘦肉,只覺味道極為鮮美,不免眼睛一亮,又細品了兩塊,卻見鳳瑛含笑望來。   「冉冉覺得這櫻雀鳥肉好吃?那不妨多用些。」他說著示意一旁侍從,侍從忙跨步上前將那盤肉移到了罄冉面前。   罄冉口中動作微微一頓,面前滑過那只櫻雀鳥圓瞪的黑眼珠,和它歌聲般的鳴叫,不免覺得一陣發楚。冷冷撇了眼鳳瑛,又動起了筷子,卻再也不碰那一疊櫻雀肉。   兩人一時無語,罄冉不得不承認,鳳瑛很會享受。一頓飯吃下來,罄冉只覺異常舒服,果真是色香味俱全,怕是連各種營養也是均衡搭配的。   兩人用過膳,侍從撤下盤碟,又奉上香茗。鳳瑛輕呷了口茶,望向兀自垂眸不語的罄冉。   「冉冉沒有話要問鳳大哥?」   罄冉挑眉一笑:「我問了你便會回答嗎?」   鳳瑛淡然而笑,微微頷首。   「你要帶我去哪裡?」   「耀國帝都景城。」   「你為何要花這般大的功夫來找我?」   「冉冉這話奇怪,鳳大哥只是擔心你而已。」   「哦?那當年給我吃凝露丹也是擔心我?」   「凝露丹是千金難買的聖藥,當年冉冉幾日幾夜未曾休息,鳳大哥只是怕你身子承受不住。」   罄冉輕嘲而笑,起身便向外走:「鳳大哥對罄冉的好,罄冉心領了,想必鳳大哥也累了,罄冉不打擾了。」   鳳瑛見罄冉頭也不回拂袖而去卻是笑容更深,沖一旁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人點頭邁步而出。   罄冉回到房間盤膝而坐,運氣數周,便和衣躺下,聆聽著外面的動靜。   雨已經越下越大,暴雨斜飛砸在窗欞上,砰砰而響。寒風呼嘯,將外面的一切聲音都瀰散在了風雨中。可罄冉還是隱約撲捉到了綿長的呼吸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房間外果然是佈滿了高手。   想到方才鳳瑛的回話,和他面上和炯如風的笑容,罄冉不免挑眉冷笑。她能想像,倘若自己現在跑去質問他為何在她的房外佈滿耳目,他定會很肯定的告訴自己,這完全是為她的安全考慮。   眼前清晰滑過鳳瑛面上的真摯和柔和,罄冉譏笑數聲,男人演起戲來比之女人可要有水準的多。   她翻了身不再多想,閉目間聆聽著落雨的聲音,沒一會便睡了過去。   臨到半夜,罄冉卻突然睜開了眼眸,細細聆聽,眉宇一跳翻身而起。   幾乎同時,隔壁的鳳瑛也察覺到了異常,長長的睫毛微閃,卻沒有動作,只留意著外面的聲響。   沒一會,嘈亂的聲響紛紛傳來,聲音越來越大,偶爾幾聲慘叫刺破了夜的寂靜。顯是他的近衛風嘯衛和人交上了手,鳳瑛並不心慌,他知這旅舍附件有近百名暗衛,除非是大批敵人來襲,否則無人能突破至他的寢室。   片刻後,耳聽動靜越來越大,他這才睜開了眼眸,微微蹙眉,坐起了身。   「十三,怎麼回事?」   「回相爺,清風已帶人迎擊,相爺無需多慮。」   屋外傳來應話聲,鳳瑛沉吟一聲,正待躺下,卻聽不遠處傳來清風的怒喝聲,接著嘹亮的嘯聲自四面八方傳來,正是風嘯衛遇到強敵時才發出的信號。   鳳瑛猛然起身,扯過一旁長袍急速披上,單聽外面的嘯聲已是越來越急,顯然來者甚眾,而且武功不低。鳳瑛面色凜然,閃至窗前,推開窗戶向外望。   院子中黑影重重,劍光如織,正是風嘯衛和一群黑衣人戰得難分彼此。耳聽旅舍外不斷傳來慘呼聲,更有黑衣人不斷向外湧入院子,看來外面的風嘯衛已是不敵。   鳳瑛目光落在那巍巍顫動的箭羽上,面色微沉。身影閃動,掠過懸與帳側的寶清劍便衝出了房。   此時庭院之中黑衣人已是又多了一倍,僅剩為數不多的風嘯衛在苦苦抵抗,鳳瑛不想這群人的速度竟如此之快,面容不免又沉重了幾分。   此時身際氣息浮動,他微微挑眉間,十四個黑衣人從天而降,呈半月形將他圍堵在了廊下。鳳瑛卻不驚慌,目光四掃,清風而笑。   「雲燕十四鷹,果真名不虛傳。」   黑衣人似不想他定如此快便分辨出了他們的身份,微微一怔,相互交換了個眼色。位列正中的貌美女子嬌俏一笑,聲若清鈴。   「鳳相好眼力。」   「七妹莫要跟他囉嗦,動手,遲恐生變。」   那人話語一落,十四人身影同時移動,攻勢凌厲直逼鳳瑛。屋簷下頓時宛若群燕驚飛,令人眼花繚亂。   鳳瑛手中長劍破鞘而出,只覺週身殺機重重,他下手也毫不留情,劍勢如風如雷,身形捲旋間帶起層層雪浪,轉身已從屋簷交手數遭,戰到了庭院中。   此時看守罄冉的風嘯衛眼見形勢危急,早已加入了戰鬥,可他們迎敵間卻扔將罄冉圍在中間。黑衣人越來越多,風嘯衛縱使武功高強,可也抵不過這般瘋狂自殘性的襲擊,漸漸的圍在罄冉週身的風嘯衛越來越少。   罄冉卻是無動於衷地站著,面無表情地望著庭院中衣炔翻飛的鳳瑛。顯然那圍著他的十四人是這些黑衣人中武功最為高強的,而且他們默契很高,攻守有序,物器長短有異,配合極好。   鳳瑛雖是武功高強,可一時竟傷不到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那十四人顯然也奈何不了鳳瑛。十四人圍成的圓弧中,頓時陷入了膠著的耐力戰。   罄冉一瞬不瞬地盯著鳳瑛,只覺此人劍勢變幻莫測,一時霸道,一時輕靈。霸氣時凜冽無比,與其清風俊雅的形象完全不符,輕靈時又翩翩若仙,讓人恍若觀舞。圍著他的黑衣人攻起的勁風蕩起他的衣炔,而他如同穿行在狂風駭浪中的扁舟,又似狂風暴雨下的青松,每每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劍,卻總能破除密若絲織的攻勢。   罄冉正兀自心驚,餘光卻見一直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一名風嘯衛右腿一曲跪在了地上。那個身影她認識,正是傍晚傳膳的男子。   罄冉扭頭間手指飛動,一直捏在手中把玩的兩枚腰果破風而去,正打上刺向男子的兩柄寒劍上,生生將那寒劍擊偏寸許。   而男子也恰在此時揮動手中長劍,劍氣橫掃,兩個黑衣人血流如注,截腰而亡。男子起身回望,沖罄冉感激一笑,便又加入了戰鬥。   此刻數個黑衣人御氣而起,向罄冉飛沖而來,罄冉微微蹙眉,正欲迎戰,卻是不遠處一名一直留意罄冉的黑衣人大聲喝道。   「他武功甚高,莫要管他,全力擊殺鳳賊。」   黑衣人聽令瞬間向鳳瑛處凝聚,罄冉揚眉淡笑,想來這些人是誓要取鳳瑛性命的。她眼見鳳瑛被一群群黑衣人層層圍住中間,不免心生喟歎。   方纔聽黑衣人言及「鳳賊」,想來這些人定是耀國之人,而且認定了鳳瑛是奸相,竊國之人。鳳瑛少年得志,意氣風發,可那笑意盎然卻只是張假面,相交之人,怕在他心中,也都是一顆顆的棋子。便是出行,亦要帶上大批的侍衛,所謂青雲志,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呢?   罄冉思慮間,院中風嘯衛已是越來越少,僅剩的十幾人皆是以一敵十,甚為辛苦。罄冉正思慮間不再看這熱鬧,縱身走人之際,卻聽一聲驚呼傳來。   「風哥哥!君兒來了!」   罄冉揚眉去看卻見一個紅衣女子飛奔而來,黑髮飛揚,眉目嬌美。女子顯然很擔憂鳳瑛,奔得很急,一雙妙目全盯向被黑衣人圍攻的鳳瑛。   罄冉望向鳳瑛,分明見刀光閃動間,寒影映亮了他清雋的眉宇,在聽到女子喝聲時,其上一道清痕折起。罄冉唇角一挑,靠向廊柱觀望了起來。   那自稱君兒的少女片刻便到了院中,手中長鞭揮舞著向鳳瑛處跑去。   她雖是武功不強,可顯然甚為情急,黑衣人竟被她傷到了幾個。眼見她越衝越近,十數個黑衣人同時閃動,將她圍了個嚴實,眨眼間女子已是險象環生,面色煞白。   罄冉不免搖頭失笑,真不知說這少女天真癡情好,還是莽撞愚蠢好。不過她倒是該感謝這少女,因為很明顯鳳瑛不想這少女出事。   罄冉清鈴的目光瞥向鳳瑛,但見他正努力向少女靠攏,可奈何圍著他的人太多,而且個個都是高手。雖多有被他所傷,可竟毫不退縮,鳳瑛幾次突圍皆被纏住。   罄冉挑眉而笑,一腳支地,靠向身後牆壁,神情慵懶地望向那少女,只等鳳瑛看來。那少女驚呼一聲,罄冉也適時感受到了鳳瑛掃過來的視線,她瞬間扭頭,撞上他唯有怒意的目光。輕勾唇角,朗聲問道。   「凝露丹可有解藥?」   鳳瑛身形後翻,避過一刀,扭轉腰身間利落送出一劍,劍光四射,立時倒下兩人。他目光掠過不遠處驚叫連連的少女,容不得多做計較,目光微寒望向淺笑慵懶的罄冉。   「有。」   罄冉目光一閃,直逼鳳瑛。鳳瑛長喝一聲,劍勢驟然強勁,逼得週身黑衣人慘叫連連,他眼見一時根本突不出去,而那紅衣少女長鞭已是脫手飛出。恨恨回頭盯著罄冉冷聲道。   「救她。」   罄冉聽罷揚唇而笑,心知她和鳳瑛已經達成了共識,眼見那少女面色煞白地瞪向正旋刺胸前的寒刃,罄冉縱身而躍,急速折下廊下一根枯枝,運力彈出,恰好那寒刃架開。   她身形疾射,足下一帶,便挑起了一柄青劍,手中寒光一閃,縱入了黑衣人的攻擊圈,瞬間便將那紅衣女子護在了身後。清冷的目光四掃,劍光帶起一層寒光。   長劍一晃,頓時捲旋起層層銀光,手中若有龍吟,劍氣強盛,嗆聲不絕,片刻間便逼退了那些圍攻少女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想此間竟還有這般武功不下鳳瑛的高手,不免齊齊色變,目光陰狠了起來。而恰在此時,罄冉身後的少女卻似剛回過心神,竟掙扎著呼喊著要往鳳瑛那處去。   黑衣人見罄冉分神,對視一眼,驟然出擊。罄冉心知這些人狠辣,不敢怠慢,手中招式不斷,動作迅捷,真氣更是激起她白色長袍隨風勁鼓,龍吟聲裂,響徹小院。   鳳瑛眼見罄冉身影如孤鴻掠影,劍氣逼人,竟是不在自己之下,不免微微心驚。心知那日在大殿之上她是沒有順手的武器,不然狄颯未必能重傷與她。   罄冉拉著少女穿行在刀光劍影中,不時發出狠烈的攻擊,雖是圍攻的黑衣人越來越多倒也游刃有餘,只是少女一直掙扎,惹得她甚是心煩。眼見一名黑衣人刀柄橫掃襲向身後,她微微揚唇,只在那刀刃要掃上少女時將她使力一拉,少女身影一動,那黑衣人刀鋒橫過罄冉彎下的腰,手腕卻狠狠撞上正直起身子的少女。   少女脖頸受撞,哎喲一聲,軟軟昏了過去。罄冉將她軟倒的身體拉在身前放下,護在原地承接著攻勢。   卻在此時遠方響起了馬蹄聲,蹄聲雖遠,可卻能聽出雷霆之勢。鳳瑛雙眸瞇起,面有笑意。僅剩的五六個風嘯衛更是精神一震,動作越發勇猛。   罄冉見黑衣人動作微滯,心知是鳳瑛的救兵到了,微抿雙唇。   果然黑衣人耳聽馬蹄聲越來越近,再看鳳瑛竟無甚重傷,心知今日已是功敗垂成,一人大喝一聲。   「撤!」   頓時眾人身影翻飛,交相呼應掩護著向院外撤去。鳳瑛眼見風嘯衛緊追直上,將手中長劍歸於鞘中,淡聲道。   「不必追了。」   便在眨眼間,院中黑衣人消失的無影無蹤,只餘一地的屍體,和隱隱的痛呼聲。罄冉眼見那幾個滿身鮮血的風嘯衛自覺檢查著院中傷兵,掌握未及逃走的黑衣人,以及為自己人點穴止血,清點傷亡。   她望向鳳瑛的眸中不免多了些感歎,心道此人雖是陰陽臉,甚為可惡。可能力卓群,也難怪位極人臣。   片刻便有大批侍衛湧入院中,火把將庭院照的兩若白晝,罄冉眼見這批來的人皆是風嘯衛衣飾,不免暗自心驚。方纔她已經見識到了風嘯衛的手段,武功個個不低,卻不想這般近衛鳳瑛竟還有這麼多。   眼見眾人忙碌著收拾院中殘局,另有兩人跟鳳瑛回報著什麼。他神情淡然聽完揮了揮手,接著便有一批風嘯衛撤出了庭院,想來是去追那些黑衣人了。   罄冉正欲舉步回房,卻是鳳瑛回退侍衛走了過來。他身上多有血跡,映得清俊的面容多了幾分平時不曾有的冷熱,罄冉淡笑迎上他的目光,撇了眼躺在地上的紅衣 少女。   「幸不辱命。」   鳳瑛卻是看都不看那少女一眼,只定定望著罄冉,半響才清風一笑。   「冉冉好劍法。」   罄冉眼見他揮退了所以風嘯衛,此刻卻又扔那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優哉游哉地談論她的劍法,不免心有詫異。   「她凍壞了你可別怨我。」   鳳瑛卻是低頭撇了那少女一眼,眸中分明有冷意迸出。   「鳳瑛生平最不喜受人威脅,冉冉是第一個,而她……」他說著長眉輕佻,湊進罄冉,話語便吐在罄冉的耳邊。   「是你的幫兇。」   他潮熱的呼氣噴吐在耳際,吹拂起幾縷髮絲,蕩得耳朵微癢,罄冉退後幾步。   「鳳大哥不會出爾反爾吧?」   鳳瑛勾唇一笑,鳳眸微微上挑撇了罄冉一眼,轉身走至庭院中的石桌前,撩袍落座,這才慢悠悠抬頭看向罄冉。   他望著罄冉白玉般精美的面龐,濃黑的劍眉,烏黑的狹眸,清冷的目光,掃過她嫣紅的紅唇。突然勾唇一笑,笑意竟有幾分輕佻,倒和他平日裡溫潤如風的笑極為不同。   頓時,罄冉只感男子滿身風流,散發著幾絲蠱惑,她正不安間,卻見鳳瑛緩緩抬起了右手,他左手將雪白的廣袖擄上,露出羊脂玉般精美的手臂。   手一揚,寒光驟閃,一道殷紅的血絲便赫然爬上了他的右手腕。罄冉呼吸一窒,眼見紅色蘊出,白紅相映,宛若紅梅開與冰雪,而他面上笑意更深,她微微蹙起了眉。   鳳瑛卻是將身體向小桌前靠了靠,姿態舒雅,清俊眉目挑起,笑著伸出了右手。   「不是要解藥嗎?自己來拿。」   罄冉一愣,瞪向他不斷淌出血跡的手腕,目有不解。   卻聽鳳瑛淡聲道:「我的血便是解藥,信不信隨你。」   迎上他漆黑不見絲毫波動的雙眸,再望他白玉雕塑般剛勁的手臂,罄冉莫名一陣心跳加速。目光探究的望著鳳瑛,見他不似開玩笑,而他更不會是無聊到這般消遣她的人。   罄冉微微蹙眉,隨即卻是一步步走向鳳瑛,在他一步開外站定,面有猶豫。卻聽鳳瑛忽而一笑。   「鳳大哥這般犧牲,冉冉不心疼嗎?」   罄冉一愣,但見血珠在他腕下凝聚,一滴滴落入泥土,她深吸一口氣,雪色長袍一撩便單膝跪在了鳳瑛身前。纖長的睫毛輕閃,湊近身體,將嫣紅的雙唇慢慢貼上了鳳瑛淌血的手腕。   她的唇帶著夜風的清涼,鳳瑛的腕卻是血氣湧激的火熱,冰與火的交融。頓時兩人身體均是一震,萬籟俱寂。罄冉雙唇微僵,分明感覺唇下肌膚有片刻的輕顫。她呼吸一窒,半響才雙唇微動,輕輕吸允了起來。   唇齒間湧上了獻血的腥熱,罄冉只覺頭皮一陣發麻,院中雖是屍首早已被風嘯衛拖走,可寒風中無處不是血的味道。凌亂的血跡,雪白的長袍,如玉的手腕,罄冉心跳怦怦做烈。半響不聽鳳瑛言語,她不知該用多少血才能化解體內的凝露丹,只能一直俯在鳳瑛腕間。偏偏那傷口細長,鮮血淌的極慢,她一隻覺得自己便如電影中的吸血女鬼,荒謬感襲上心頭,倒是舒緩了心頭的劇跳。   鳳瑛定定望著俯在身前的少女,她此刻一襲男裝,墨發高懸,長絲翩飛,雪白的袍子若白蓮在俊逸的身下盛開。她白玉般精美的額頭在眼前晃動,長眉俊美,睫毛輕閃,雨後的空氣清晰如洗,少女眉目更是仿若畫卷在眼前晃動。   腕間傳來的酥麻直入心扉,他竟愣在當場,失了心神。   罄冉半響不見鳳瑛反應,心中微惑,輕輕抬起了頭,鳳瑛這才驚醒過來,淡然而笑,望著罄冉的雙目更是黑不見底,翻湧著令人心驚的光痕。   「冉冉是要搾乾鳳大哥的血嗎?」   罄冉面容一紅,趕忙放下了他的手腕,喃喃道:「你又沒說可以了。」   鳳瑛卻是笑容微斂,輕聲道:「別動。」   罄冉只覺他目光柔和而專注,似帶著某種蠱惑的力量讓她僵立在側,正不知所措,鳳瑛已是抬起了手臂,修長的手指輕輕觸上罄冉的唇際。   「這裡有血跡。」   他的聲音微沉,似是壓抑著某種情緒,罄冉只覺他溫潤的手指觸上了唇角,莫名一股曖昧排山倒海淹沒了她,她心生一驚,正欲起身,卻聽一聲尖叫響在身後。   「啊!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鳳瑛和罄冉同時一驚,回頭去看,卻見那紅衣少女坐在地上,瞪大的眼眸中俱是難以置信,一臉見鬼般望著他們。   罄冉苦苦一笑,看來他們……被看成是斷袖了……      第二卷 第27章 真假鳳瑛      由於昨夜旅社的動靜太大,紅河鎮連夜呈報了州郡,翌日清晨旅社便被戰國湖州守軍圍了個嚴實。   鳳瑛一番交涉,小小郡守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只是死傷太多,雖鳳瑛言死者都是耀國人,可怎麼說人是死在戰國的領土上,麻煩事卻也不少,這樣便耽誤了行程。   罄冉倒也無所謂,一整日都在房中看書,午後出門一會還碰到了那自稱君兒的少女,少女一記毒眼掃來,顯然還在那鄙夷罄冉不要臉玷污了她的鳳哥哥。   罄冉也懶得解釋,只回她一個冷眼,便轉身回了房,調息運功,只覺得內傷已是好了七八,心下稍定。   自昨夜起這旅社便被風嘯守衛首戶地滴水不漏,罄冉心知錯過樂套利機會,如今想要逃脫更為不易,可想到體內的凝露丹已解,便覺得值了,反正現在剛離開鵲歌城沒多遠,倒不妨就在風嘯衛的守護下走遠點。   鳳瑛雖是心思謹慎,可對她卻是有一個極大的弱點。那便是他一心想著將自己收為己用,對自己雖是心有算計,可還不至於傷害於她,這樣她便不必擔憂被下藥,或者是陰險暗算,時間久了總有機會逃脫的。   其實罄冉也想過跟隨鳳瑛去耀國,可再三考慮,總覺得鳳瑛此人太過老成,為人陰險,不適合相隨。再加上耀國朝局複雜,鳳瑛雖是一手遮天,可難免還有一群保皇派,昨夜的襲擊便能窺探一二。罄冉再三考慮,實也不欲攪進耀國的內鬥中,所以還是早早逃脫的好。   臨近傍晚,罄冉推門而出,一場秋雨一場寒,眼見樹葉紛紛落入泥土,天氣又陰冷了幾分,冬日已經瞬息而致,她挑唇一笑,似是在嘲諷老天爺的冷情多變。   正欲邁步回府,眼前墨色一閃,鳳瑛邁著舒緩的步子進了庭院,寒風吹起他的袍角,落葉捲飛,他踏葉而來,面上依舊是晴朗如風的笑。映著天際的夕陽,整個人越發文若洗玉。   這廝一早隨郡守出去,那郡守又連連相邀他入住驛館,罄冉本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如今猛然見到他卻是微微一愣。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輝,冉冉好興致,」   鳳瑛笑著道,目光點點幽深籠罩在罄冉身上。他這般目光讓罄冉莫名想到昨夜的一幕,眉宇微蹙,卻見西房房門被大力推開,紅影一閃,君兒已是滿臉興奮奔了出來。   「鳳哥哥,你可算回來了。人家的手臂都受傷了,你也不關心一下,早上醒來不見鳳哥哥還以為你又拋下人家走了呢。」   鳳瑛見君兒要撲上自己的手臂,藉著抬臂捋發的動作避過,笑著道:「怎會,昨日死了那麼多人,鳳某這不是有正事要忙嘛。怠慢了君兒,可真是鳳某的過錯。」   君兒聽他這般說,再見他目光含笑,只覺心頭一甜,在他柔若清風的目光下不免紅了雙頰。   「鳳哥哥,我的櫻哥兒呢?怎麼沒有見到它啊,我這些日子沒有它在身邊都睡不著覺呢。」   鳳瑛笑容稍減,面有難色,半晌才蹙眉道:「君兒,鳳哥哥對不住你,櫻哥兒……被歹人殺了。鳳哥哥回京一定再補上你一隻一模一樣的,可好?」   罄冉倚在門上挑眉看著這一幕,不免都要為鳳瑛的做戲喝彩了。她分明看到鳳瑛眸底的不耐,只是卻不知道這少女是何等身份,竟能讓鳳瑛這樣的人如此費心對待。   眼見鳳瑛軟語哄著那君兒,而君兒已是淚水漣漣,罄冉想起那日鳳瑛故意挑明櫻雀肉一聲,讓她心中不暢的事。再聽他講自己說成歹人,罄冉不免輕勾唇角,冷笑一聲。   「鸚哥兒?不就是昨日吃掉的那只櫻雀鳥嘛,清蒸的呢,味道還真不錯。」   罄冉說罷,眼見鳳瑛微沉著面容掃向自己,她挑釁的揚了揚下巴。轉身回房,君兒驚叫哭喊聲適時在身後響起,罄冉不免心情舒暢,關門間卻看到鳳瑛面容清冷的對那君兒淡聲道。   「回京後本王定會遣人陪送君主幾隻櫻雀鳥,那只已經死了,君主是不是要本網親往郡王府負荊請罪才算滿意?」   罄冉將門關好,眼底劃過鳳瑛冷淡而俊面和君兒驚慌失措的笑臉,不免心中懊悔。那君兒看上去只是個天真不識世事的小姑娘,卻不想自己的一句話未能令鳳瑛如何,怕是到讓這姑娘傷透了心呢。   當清雪初落,大隊也到了耀國的邊關重鎮露州,露州乃是耀國有名的魚米之鄉,物產豐庶,民多商賈。這日十二月初三,正是露州每逢三、九之日的集市。   罄冉坐於馬車上,亦能感受到城中的繁華熱鬧。身在馬車另一側的耀國錄郡王之女陸悅君更是一臉興奮,不停掀開車簾望向車外。還不時回頭沖鳳瑛笑語。   「鳳哥哥,你看那邊,是不是在玩雜耍。」   「鳳哥哥,那個泥捏的小人是不是很好玩?年前父王給我買了好幾個哦。」   ……   陸悅君每每回頭,鳳瑛都回以淡笑,一派溫潤。他偶爾會望向冷淡坐於一旁的罄冉,目光深含探究,罄冉卻也不甚在意,每每亦回之淡笑。這些日子三人同乘一輛馬車,常常只有陸悅君不停說話。   相處數日,罄冉發現這陸悅君甚為單純,乃是耀國錄郡王的ど女。那錄郡王手握重兵,是耀國首屈一指的異姓王,祖上曾得耀國王氏恩典,如今夾在皇權和鳳瑛之間,卻一直保持中立,也難怪鳳瑛對陸悅君多有敷衍。   可陸悅君卻是一門心思潑在·撲在了鳳瑛身上,處處體貼,事事討好。這次更是偷跑出來到戰國尋找鳳瑛,往往鳳瑛一句溫語便能讓她高興一天。罄冉不免暗生感歎,只覺得鳳瑛利用一個小姑娘的癡情達到目的,未免太過不擇手段。   可她卻也親眼看到,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官員爭相將閨女引薦給鳳瑛,各種理由稀奇古怪,只要能讓女兒在鳳瑛面前露露面,真真是什麼辦法都想來。   罄冉一時譏嘲,這整個耀國,不知有多少如陸悅君這樣的女子便被他春風般溫雅風流的外表欺騙,有多少女子癡了心,中了蠱,而他便冷眼任她們癡,任她們狂。真不知該說鳳瑛無情,還是該罵那麼多女子瞎眼。   馬車要要行出露州城,再向東行,沒多久便行至一處山澗。慘淡的東陽在東方厚厚的雲層中若隱若現,轉瞬間又被霧氣遮沒,寒風刮來鑽入脖頸和衣袖,罄冉卻不覺得冷,兀自依靠車窗望著外面的風景。寒風吹起她鬢邊的長髮,越發顯得面容清冷。   「鳳哥哥,好冷啊,讓他把車窗關上好不好?」   一陣寒風灌入,將手中炭火吹的紅光閃爍,陸悅君身子一抖,猶豫地望了眼罄冉,委屈著看向鳳瑛。   這些日子陸悅君也看出來了,鳳哥哥很重視這名冷艷的男子,她雖然是甚為不喜有他同行打擾自己和鳳哥哥獨處,可絲毫不敢多言。再加上莫名有些怕男子清冷的面容,此刻雖是心有不滿,卻只能可憐兮兮的懇求鳳瑛。   鳳瑛從書卷中抬起頭來,兀自望了眼陸悅君,尚未去看罄冉,罄冉已經是霍然關上了窗戶。與此同時,更是身影一動,起身鑽出了馬車。   他剛剛在車外落座,只覺肩頭一暖,低頭卻見身上多了見雪白的狐裘,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何人所為。這些日子鳳瑛多有關心,可謂事事體貼,罄冉心中雪亮,便也每每回頭回以做戲的淺笑。   「謝謝鳳大哥。」   「冉冉何必跟我這般客氣。」鳳瑛說罷,正欲在罄冉身邊落座,卻見迎面疾馳而來數十騎黑袍男子。他竟是忽而展顏一笑,回頭道。   「仲卿倒是消息靈通,迎妹來了。」   話語方落,陸悅君便從馬車中鑽了出來,滿臉開心衝著迎面而來的馬隊揮手。   「哥哥,哥哥。」   罄冉兀自坐著,目光卻盯向前方,只見當前一人身著玄色鑲金勁裝,面容俊秀,烏髮飛揚,御馬從善道間俯衝而下,姿態英氣勃發,神采奕奕。   罄冉早就聽說耀國錄郡王之子陸悅峰,表字仲卿,武藝超群,又深諳兵法,乃是耀國一員猛將,如今得見,不免細細打量著。   陸悅峰一騎遠遠甩出眾人從山坡上飛沖而下,在馬車前勒住駿馬,望著站在馬車上的鳳瑛,臉上綻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隨即身形一縱,落地時已到了馬車近前,一撩袍角便欲單膝跪下。鳳瑛縱下馬車,將他一把抱住,二人同時爽朗而笑,身後眾多風嘯衛亦是滿面欣喜激動之色。   罄冉只覺鳳瑛這一笑與往日極為不同,竟是發自真心的笑,讓他整個人看上去變得很不一樣,英朗不少,不免盯著他多看了幾眼。   確實鳳瑛笑意騰騰的目光掃了過來,罄冉一愣,忙錯開了目光,再望過去時正見鳳瑛握住陸悅峰的雙肩細看他幾眼,笑道。   「還是這西邊的水土養人些,仲卿再回京城,可是要把滿城的世家公子比下去了。」   身後風嘯衛轟然而笑,更有大膽的吆喝道。   「咱們風嘯衛的一品武郎將風姿是那些個世家公子哥比不得的。」   罄冉雙眸微瞇,他心知翁曉薇·風嘯衛乃是鳳瑛的近身侍衛,卻不想陸悅峰身為郡王之子,竟亦是其中一員。看來,那錄郡王早就不是什麼朝中中立力量,不知何時已被鳳瑛攬為麾下了。   只是他卻不明白,這樣隱秘的事情,鳳瑛何以對自己毫不掩飾,難道在他看來一入耀國,他雲罄冉已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哥哥,你們說話都不理君兒,太過分了。」   陸悅君嗔聲響起,鳳瑛微笑道:「仲卿,你這妹妹鳳瑛可是完璧歸趙了。」   他說完竟微微側頭,意味不明的望了罄冉一眼,罄冉承接到他幽深重重的目光,微有不解,詫異間鳳瑛已是收回了目光。   陸仲卿順著鳳瑛的目光瞥了一眼罄冉,只覺他清冷若雪,俊出塵。方纔他便留意到這個氣質超群的男子了,只是礙於鳳瑛一直不加介紹,便也不好多問。如今見鳳瑛的表情,更是心中生疑。眼見鳳瑛收回目光,他強迫自己拉回視線,笑著到。「小妹被嬌慣壞了,多謝相爺擔待。父親已在莊中備好酒宴,相爺請。」   陸仲卿說著回身牽過一匹通體漆黑名叫他·腳踏白雲的駿馬,一望便是匹神駒。馬爾目光炯炯望著鳳瑛,不斷踢著四蹄,將頭往鳳瑛處蹭,顯是認識他。   「飛傲可是日日盼著相爺呢。」   鳳瑛撫摸著馬兒明亮的鬃毛,眸若暖陽,面容越發顯得清爽柔和。   「哥哥和鳳哥哥都騎馬,君兒也要騎,才不要回馬車裡呢。」   陸悅君語帶委屈若有意的撇了眼一直冷漠坐在馬車上的罄冉。   陸仲卿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掃過罄冉,面有異色。   鳳瑛卻是微笑,側身到:「這裡可沒有空閒的馬匹,君兒想騎馬,飛傲讓與君兒便是。鳳瑛正巧有些疲累,坐馬車便好。」   他說著也不給陸悅君開口的機會,轉身一縱便站在了罄冉身邊。   陸悅君回頭望了他兩眼,滿目委屈,可說出口的話總不能再收回,便只能不甘不願的爬上了馬背。   陸仲卿望一眼,見鳳瑛在罄冉身旁落座,姿態嫻雅,一時更加驚異。他自小和鳳瑛相識,自是知道這位權傾朝野的少年程翔富貴奢靡,卻從未見他這般不修邊幅過,目光不免再次望向罄冉。   罄冉卻恰如此時抬眸望來,清冷的目光掃過陸仲卿,他只覺得那目光冷冽如霜,卻偏又澈如秋水,心中一跳,忙收回了視線。   罄冉垂眸,鳳瑛卻微微湊近她笑道:「仲卿和我甚為親厚,他的妹妹我自是要多加照顧的,」   罄冉只覺他話語間帶著解釋的意味,莫名一怔,回頭卻看他近在咫尺的黑瞳中盈滿了戲謔的笑意,映著自己清冷的面容在眼眸中輕輕閃動。他竟莫名一慌,錯開了目光。   「你對她管我何事。」   鳳瑛卻是輕笑出聲,笑聲歡悅,雙掌交疊枕於腦後,兀自躺在了馬車外。   「我也沒說跟冉冉有關啊。」      第二卷 第28章 詆毀鳳瑛      山路拐了個彎,陸悅峰帶著眾人東拐西拐穿過一片樹林,便進入一個山谷。   景色不由讓人眼前一亮,只見山谷位於一座山峰處,谷外是嚴寒冰凍,谷內卻像是溫暖如春,綠樹紅花,妖妖嬈嬈,更有數百棵嬌艷欲滴的紅梅,襯上谷中一片霧氣騰騰的湖面,宛如進入了人間仙境。   山谷中央,一排排雕欄玉砌的房屋便如那瓊樓玉宇,天上樓閣。罄冉一驚,卻不想錄郡王竟在此處有這麼大的宅院。   入了府,罄冉只道勞累,鳳瑛便吩咐下去,自有侍女帶著她穿過重重樓閣,到了一處極為僻靜的小院。   院子雖小,可處處精緻,顯是招待貴客用的庭院。他剛進屋,便有兩個靈巧的侍女前來服侍,罄冉心知是鳳瑛刻意交代過要好好照顧自己,便也不客氣的使喚兩個侍女。   一番洗漱,罄冉便早早睡下,心想如今已入耀國,得趕緊脫身才好。不然越臨近耀國京師,怕越是難以逃離,只有修養好了身體,精神飽滿才能和鳳瑛周旋。   他飽飽的睡了一覺,翌日起來,天光已是大亮。穿戴整齊,出了房,卻見昨日的兩個侍女正在院中梅樹下笑著說話。一個正端著繡繃繡花,一個則托腮細看,兩人神情均是柔和恬靜。   他一怔,只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多年前,母親和姐姐也是這般,一個秀一個看,他卻每每在一旁跳來蹦去的搗亂。那樣的日子遠的似是一場夢,罄冉苦澀而笑。   母親一直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的,做個普通卻幸福的女子,每次她跟父親舞槍弄劍,母親都頗有微詞。當時她卻頗不認同母親的看法,總想著學好功夫,將來行走山水之間,豈不美哉。   可是如今,望著這兩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她卻突然羨慕了起來。合適自己臉上也會有這樣恬淡的表情……   陸君悅大步走入院中,罄冉已是回過心神,清冷的目光看向她。不明白這個耀國郡主何以來找自己,她可是感受得出,這郡主對她可是沒什麼好感。   兩個侍女看到陸君悅忙起身行禮,陸君悅揮手令她們下去,便幾步走上了台階,探究的目光直盯罄冉。   「郡主何事?」罄冉物資拂袖回屋在凳子上落座,目光淡淡落在院外的梅樹上。   陸君悅眼見罄冉在她的地盤上還敢如此無禮,想到這些日子礙於鳳哥哥自己看人顏色,可謂受盡了委屈。她只覺得一股火氣升起,出口的話語便也沖了起來。   「你和鳳哥哥到底是什麼關係?」她說著在罄冉身前站定,直直擋住了罄冉望向園中的目光。   罄冉也不在意,轉開目光倒了杯水物資呷著,這才慢悠悠說道:「郡主想聽什麼?抑或是郡主想聽到怎麼樣的回答?」   陸君悅在罄冉身旁恨恨落座:「那天鳳哥哥為什麼讓你親他……親他手!為什麼他讓你和他住一個院子?」   罄冉一愣,卻不想鳳瑛也住在這個院子,難怪處處精緻。淡淡撇了一眼陸君悅,罄冉輕哼:「我和他什麼關係?你覺得會是什麼關係?」   「我怎麼知道!鳳哥哥為什麼總對你笑?對你那麼好?」   罄冉又笑,滿是諷刺的說:「他喜歡我,郡主聰穎難道便看不出來?」   陸君悅一愣,旋即猛然站起身子,一臉怒容:「你胡說!你是男人,鳳哥哥怎可能會喜歡你!你休要詆毀鳳哥哥,鳳哥哥堂堂男子,怎麼可能……」   「不可能嗎?那日他讓我親他的手,你也看到了。他不光是斷臂,而且還是虐待狂,他喜歡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將我鎖起來,有時候還用鞭子打我。當然,有時候他興致高了,也會允許我抽打他,還會……」   「你別說了!別說了!我不信,我一句都不信!我這就找鳳哥哥問個清楚!」陸君悅嘶吼著,說著便欲起身。   罄冉卻是猛然起身,擋在了她身前,面有懇求。   「郡主,你幫幫我好不好,我不想被他……我家中已有妻子,我的妻子很美麗,很溫柔,我很愛她。我們本來過著安靜幸福的生活,是鳳瑛那惡魔生生拆散了我們!我恨他,可又不敢忤逆他。我……我真想我妻子。郡主,你幫幫我,幫我逃出這裡好不好?郡主進來時也該看到了,這院外圍滿了風嘯衛,我雖然功夫還行,可這麼多人看著,怎麼也逃不出去的。」   陸君悅見整罄冉神情真摯,滿臉懇求。眼前不斷滑過那日看到的那一幕,那時候眼前這個男人親吻著鳳哥哥,鳳哥哥分明臉上帶著笑容,那笑容自己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好溫柔,就像爹爹看娘親時一樣。   她如今細細想來,一路上鳳哥哥確實是時時刻刻都讓風嘯衛跟著這個男子。而且自己問起這個男子的身份,鳳哥哥也總是扯開話題。還有剛剛她進院子時男子面上苦澀的笑容,他一定是想到自己的妻子了吧。   陸君悅越想越狐疑,越想越覺得這事是真的,小臉頓時煞白。   罄冉眼見她面容幾變,便加油添醋的又道:「郡主若是不幫我,我便也不苟活在這世上了。我若不是心繫我那娘子,想再見她一面,我……我早就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陸君悅眼見面前男子面容淒切,竟多了幾分柔弱,襯得冷艷的面容越發耀目,多了幾分柔和若女性的風姿。她想起以前聽到的關於斷臂的說法,似乎斷臂的男子都喜歡這種有些女態的男子。   難道鳳哥哥果真是……   她心一驚,頓時情緒複雜,只覺腦中轟轟直響,怎麼也弄不明白自己傾心的鳳哥哥,怎麼突然就變成了……變成了一個惡魔。   「郡主?」   陸君悅猛然回神:「我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罄冉見她食神的回生,忙追上兩步:「郡主即便不信,請您也千萬不要將此事告訴鳳瑛。他……他會折磨死我的。」   陸君悅一愣,探究的看向罄冉。   罄冉心知她起了疑心,忙又道:「郡主不知,鳳瑛他男女不忌,可斷臂之事卻瞞的極好。當初他抓我時將我的隨從都殺了,真真可怕。」   陸君悅盯著罄冉半響,見她申請當真是怕極,點了點頭,便失神落魄的出了院子。   罄冉眼見她消失在院中,禁不住輕聲而笑。   她這番話漏洞百出,怕也只能騙騙陸君悅這樣的單純小姐。而且在陸君悅心思頗亂不及細想之時,如今只有等了,若是今日那陸君悅還沒有消息傳來,那便是不準備幫她了。   不過倘若陸君悅真相信了她的這番鬼話,罄冉卻有信心她一定會幫自己。一路而來,她發現這陸君悅雖是嬌蠻,但是心性卻極為善良。   她這般欺騙她,雖是迫於無奈,但也希望能借此讓陸君悅對鳳瑛產生恐懼心理,那麼縱使將來知道上當了,怕是對鳳瑛也心有芥蒂。   鳳瑛實非良人,陸君悅癡心於他,終是要心傷……   鳳瑛想來有許多事情要和錄郡王商談,一早罄冉沒見到他的人影,本以為中午會見到他,卻不想他竟沒回小院用膳。   罄冉獨自用過午膳,正欲打坐練功,卻聽見院外傳來腳步聲。步履輕淺,節奏卻不慢,罄冉一聽便知是陸君悅,頓時勾起了雙唇。   果然,沒一會陸君悅便推門而入,也不多繞彎子,肢解便道。   「今晚爹爹設宴,鳳哥哥讓你去的話你推脫了便是,我會想法子來這裡找你。」   她說罷便轉身而出,直直出了院子。   罄冉見少女半日竟憔悴了很多,不免有些懊悔。   旁晚,鳳瑛回到小院,果真提出讓罄冉一道出席晚宴,罄冉自是淡漠推辭。   鳳瑛倒也不強求,只是頗為狐疑的盯著罄冉笑問。   「陸君悅今日來找過你兩次?」   罄冉一驚,淡淡道:「她為櫻雀鳥的事來興師問罪,我只是將櫻哥兒死時的慘狀給她描述了一下,外加形容了下櫻雀肉的美味。怎麼?王爺心疼了?」   鳳瑛歪唇一笑湊近罄冉:「怪不得陸君悅一臉失神落魄,原來冉冉對付女子也這麼有一套。只是,為何陸君悅今日才想起這事。」   罄冉冷哼一聲看向鳳瑛:「如今她有爹爹和哥哥撐腰,自是不同。」   鳳瑛微楞,隨即卻是朗聲一笑,眨眼道:「那冉冉呢?」   罄冉眼見近在咫尺的面容隨著那笑容熠熠生輝,忙錯開目光退了兩步。   「你不是要去晚宴嗎,再不走晚了。」   鳳瑛確實朗朗一笑,泰步而出,步出房門卻又回頭,挑眉一笑。   「鳳大哥可是很榮幸能成為冉冉的靠山。」      第二卷 第29章 欲取天下      是日夜,竟下起了大雪,請然眼見天色越來越暗,可陸君悅還不曾來,不免有些狐疑。正來回踱步,卻聽內室房中傳來細微的響動,他一驚,閃身入屋。   卻聽叩擊聲傳來,接著一聲脆響,東面的牆壁已是慢慢洞開,著屋中竟有秘道。   罄冉挑眉一笑,眼見陸君悅從牆後探出頭來。   「進來。」   罄冉閃身而入,陸君悅在牆面凸扣上一按,身後牆壁慢慢闔上,罄冉只見秘道甚窄,兩壁皆是青石砌鑿,不甚在意,微微一笑。   「我只帶你到前面岔口。我要快些回去,不然爹爹和鳳……他們恐會生疑。你自己沿著這條秘道一直往前,出口是北山,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你自己好自為之。但願你能和你妻子早日相聚,也不枉我冒險救你。」   罄冉知她心思,明她心有芥蒂,也不介意。眼見她按了機關,輕聲道。   「陸小姐,你是個好姑娘。而那鳳瑛心機深沉,絕非良偶,小姐聰穎,必知取捨。今日小姐恩情,在下銘記於心,就此作別。」罄冉說罷,長揖一禮,轉身沿著秘道向漆黑的盡頭走去。   陸君悅望著她的背影,想著她的話,只覺得心頭悶悶的極為難受,待前方火光消失,她仍愣愣的望著黑漆漆的廊道的盡頭,半晌才回過神來,跨步而去。   罄冉出了秘道,果真見群山環勢,秘道便在半山腰間,銀輝清照,雪舞飛捲,寒風飛過,吹的她微微瑟縮了下。   心知鳳瑛一旦發現自己逃匿,定然會派人來追,她不敢耽擱,施展輕功便縱入了雪峰起伏間。   四周高峰峻嶺在夜色下模糊不清,風嘯過耳,宛如鬼哭狼嚎,她充耳不聞,在雪地山林間穿行,宛若山間雪鹿。   雖是山林難走,索性她謀劃多日,帶足了水糧,繩索等物,下山倒也不算困難。   一夜疾奔,曙光大勝時,她略略改扮了裝束便向距離最近的露州奔去。   只要到了露州,買上一匹上好的馬匹,一路向北再轉到溪鳳河,越國境,由旌國境內迂迴向西,便能到暈蕩山。   鳳瑛在耀國實力太大,這一路藏身不明智,只有以快取勝,她就不信自己不眠不休,還快不過鳳瑛。待他發現自己不見,派人來尋自己,總是要花時間部署的吧?   一夜落雪,天光大盛時,院中已是英壯素裹,紅梅披了雪衣越發俏麗。   鳳瑛昨夜盛酒,再加上已將事情安排妥當。這日他起得極晚,推門而出時陽光照的梅枝輕雪亮光閃閃。他輕笑著任由侍女披上暖裘,抬步入了院子。   瞥向對面緊閉的門扉,問道:「公子可是已用過早膳?」   侍女心知他問的是對面房中那異常冷清的公子,忙躬身道:「公子尚不曾醒來,奴婢們不敢打擾。」   鳳瑛目光一凝,眉宇微跳,大步便向對面房直直走去。上得台階,一把便大力將房門推開。目光四掃面容一冷,輕哼一聲。   「讓外面的風嘯衛都進來,去請你家少爺。」   鳳瑛撩袍在小桌旁落座,眼見侍女慌慌張張跑出去,他雙目微瞇,隱有冷意。   風嘯衛一進院落,見鳳瑛坐在罄冉屋中,面色不悅,便心頭一驚,隱約猜到發生什麼事了。打前的一個人,更是幾步邁上台階,在廊下單膝而跪。   「屬下失職,只是屬下們守護一夜,並不曾懈怠,不曾察覺異常,亦未曾聽到房中傳出響動。」   鳳瑛卻目光不動,亦不開口讓他起來。院中風嘯衛瞬間跟著跪地,頓時院中氣氛低到了極點。   陸悅峰大步進入院中,看到的就是這般情景,他面容微變,心中不免對罄冉的身份更加猜疑。他眉宇微蹙,想著昨日晚宴上妹妹的神情,目光微閃,邁步進了屋。   「相爺,這事怨不得他們,想來……是君越那丫頭惹得禍。」陸悅峰說罷,回頭吩咐。   「去請小姐過來。」   「不用請了,我自己來了。認識我放的,跟他們無關。」清脆的女聲在院中響起。   陸悅君邁步而來,上了台階,在廊下站立,低頭又道。   「鳳哥哥要罰,就罰我吧,人是我放走的。」   「你!小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真是哥哥寵壞你了!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相爺,您看怎麼處置,不必顧念,這丫頭真該好好治治了。」   鳳瑛眼見陸君悅一直低著頭,餘光撇了一眼陸君峰,忽爾一笑:「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放了就放了吧,她既無心在這裡,留了人又有何用?」   陸君悅卻是忽然抬頭,滿臉詫異:「鳳哥哥肯放過他了?」   鳳瑛又笑道:「這話怎講?我何時為難過她。她是戰國逃逸的重犯,我見她身手不凡,便幫了她一把,要籠絡於她。她利用我逃出了戰國,如今眼見已經安全,不想報恩,竟又利用你跑掉。鳳哥哥還真是好奇,她是怎麼說服你幫她的?」   陸君悅「啊」的一聲大叫,氣得渾身顫抖,轉身就跑:「他騙得我好苦,看我找到他不扒了他的皮!」   陸君峰一把抓住她,將她拎回來,蹙眉喝到:「他到底是怎麼騙你的,還有你可是昨夜故作離席的時候送他走的?」   「他無恥,說……說鳳哥哥有龍陽之好,還說他家中有妻子相候,說他甚為思念家鄉妻子,是鳳哥哥強迫他……我真是瞎了眼了,怎麼會相信這種小人!」陸悅君心中氣惱,衝口而出。   陸君峰一愣,隨即卻是一陣憋笑。   龍陽之好?相爺?   院中風嘯衛也是一陣好笑,憋得面色微紅,有些自制力差點的,已是雙肩顫抖不已。   「你這死丫頭,真真是……沒腦子。」陸君峰強忍著笑,悶聲罵道。   鳳瑛面色陰沉,霍然而起,眾人忙收拾表情,各自將頭垂的更低。   「看守不嚴,各下去領十下軍棍。」   眾人忙躬身而出,鳳瑛撇了眼顯是知道自己說存華的陸君悅,煩悶的看向陸君峰。   可他瞬間平復了心情,清風一笑:「仲卿,這可是今冬第一場雪,有沒有興致一登東坪山?」   李俊峰一愣,朗然一笑:「相爺相邀,仲卿榮幸之至。」   陸君悅眼見二人先後而出,只覺一陣氣惱,欲出言跟上,可又不好意思,一時呆立當場,望著鳳瑛的背影怔怔出神。   東坪山頂,鳳瑛勒馬崖邊兒,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他俯瞰著銀山素裹,遠近一片蒼茫起伏。他眸光微斂,遠眺間,身影拂去清和,隱有睥睨天下的傲氣凜然。   馬兒嘶鳴聲傳來,李俊峰也攀上了山巔,勒馬在鳳瑛近前,笑道。   「還是相爺先樂意步。」   鳳瑛淡笑,翻身下馬,負手在崖邊站立,仰望浩瀚天幕,素日含笑的面容平靜無波。   陸君峰跟上在他的身側站立,望著崖下,風攪雪,雪裹風,好不壯觀。他默然片刻,笑著到。   「小妹魯莽,相爺……」   鳳瑛擺手而笑:「罷了,是我疏忽了。」   「相爺為何不派人去追,仲卿願帶人親往,定將人拿回以補小妹之過。」   「她既然已走了一夜便追不回來了,算了。我再想法子找尋吧。」鳳瑛暗歎一聲,輕瞥一眼陸君峰,見他滿面愧意,這才又是一笑,道。   「仲卿不必掛懷,也不是什麼多麼重要的人。」鳳瑛說罷,遙望滄茫雪山,目光落在西山的方向,長歎一聲。   「明日就要回京了,軍營是來不及去了。許久不見兄弟們,甚為想念啊。回去又得過那種勾心鬥角的日子,還是仲卿在這邊關好啊,能活的光明磊落,舒心暢意。」   陸君峰一怔,鏘然道:「相爺兄弟們誓死追隨相爺。相爺將這五十萬邊軍交給屬下,樹下定誓死守衛平郡。」   鳳瑛朗笑著,回身重重拍了下陸君峰的肩膀,卻只用力道出一個字:「好!」   他沉默良久,仰望天幕,迎著寒風呼捲,面容微沉,又道:「仲卿,光守好平郡好遠遠不夠。這平均一帶良田頗豐,水源充足,歷來便是我耀國魚米之鄉。我要你,助我將這西面半壁江山,變成天下最富饒的一方,變成我鳳瑛雄圖霸業最堅實的後盾,異日一統江山的強力支柱,你可明白。」   鳳瑛的話如此透徹,陸君峰一怔,只覺得一股豪情衝擊而起,望著眼前男子挺拔傲然的身軀,他心為折服,不由應聲跪下,沉聲道:「屬下明白。」   鳳瑛回身將他托起,沉聲道:「你自小聰穎,我們又一起讀書習字,素來親厚。有你在此鎮守,幫我守著半壁江山,我在朝中便能進退自如。只是安民施政非一日之功,你性子剛毅有餘,沉穩不足,需得在磨練磨練。」   陸君峰赧然一笑,道:「如今方知相爺早年讓屬下細讀歷年民聲考錄的緣由了,相爺放心,屬下定不辱命。有餘遠守著瓊北,高復鎮守江寧,相爺在朝中大刀闊斧,無需顧慮。」   鳳瑛回頭與他對視,二人會心一笑,他翻身上馬,廣袖一揮,遙指四野,目光炯炯:「仲卿,終有一日,這天下會四海歸一,百姓會安居樂業。這些絕非短短數年可以實現,也許窮盡你我一生都未可見,但我卻相信,這耀國終會在我鳳瑛的手中內政清明,萬眾歸心,四海來朝。」   陸君峰只覺馬上之人渾身散發著攝人的氣勢,和他平日溫潤如玉判若兩人,卻又是那般的風采卓越。他遙望蒼茫山嶺,壯志直衝九霄,忍不住肅然道。   「仲卿願眾生追隨相爺,立下不世功勳。」   鳳瑛朗然而笑:「好!仲卿,我們再來賽一程,你若贏了便將我書房珍藏的那把青雲劍贈予你。」   「相爺此話當真?那劍相爺可是珍藏了十五年了,連擦拭都不假他人之手的,仲卿心往久已啊。」陸君峰一個縱身騰上馬背,目有興奮。   鳳瑛淡笑:「爺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小子別高興,需得贏了我才行。」   「哈哈,今兒個仲卿誓要贏了爺這綵頭。」   兩人相視而笑,同時清喝一聲向山道衝去,馬濺落雪,蹄破山河,暢快酣然,乃是英雄本色。      第二卷 第30章 重要決斷      罄冉在露州買了匹上好的馬兒,一路風餐露宿,換了幾匹馬終於在第四日趕到了旌戰兩國的邊境城市同州。   此去雲蕩山也就是半日路程,連天的趕路她也累了,再加上這同洲城她經常來,十一年住在雲蕩山,下山多是再次購買所需。就算鳳瑛的人此刻追來,在這同洲城怕是也不能奈她何。   於是罄冉便找了家茶樓,隨意點了幾碟小菜,一壺清酒。一面用著,一面聽著樓中雜人的閒談。   突然她面容一沉,望向東首窗邊的幾人,只聽哪些人性質勃勃的在談論著不久前戰麟兩國的結盟。   這兩國的結盟罄冉是知道的,可卻從不知這其中尚且有她一分功勞。   「什麼?燕國竟敢派刺客在戰英帝壽辰上行刺殺之事?你是怎麼知道的,別是瞎說的吧,還女刺客,誰信!」   「嘿,你還別不信,我前日剛從戰國回來。現在整個戰國都將這件事傳遍了!聽說那女刺客極為厲害,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禁軍統領曲東平。後來還從守衛森嚴的皇宮中逃了出來,愣是沒找到人!你們也不想想,皇宮防守多嚴密,那刺客就是再厲害,沒有內應怎麼可能逃走。」   「有道理。」   「你們知道是誰幫了那刺客嗎?戰國的砮王可是親自搜查,最後在華英宮找到了女刺客的夜行衣,那華音宮的秦妃娘娘,那可是和燕國有很大關係的。秦妃的生母,那可是燕國人,你們說,刺客不是燕國派來的又是誰?」「嗯,難怪戰英帝這麼著急發兵,唉。這回燕國被兩國夾擊,恐怕氣數已盡哦。」   罄冉聽著這些話,唇角漸漸勾起一抹笑意,譏諷而冰冷。   本以為他是單純的只為救她而冒險,卻不想他竟也在不覺中利用了她。是啊,簡琦墨少年有成,乃是鱗國第一勇將,豈會簡單?是她太過天真了,還是她太過苛求?   罷了,罷了,這樣也好。省得每每總也想起臨別時他的笑,總也覺得有愧於人,這般,雖是自己還欠了他,來日還了便罷。   罄冉想著,竟是再無胃口,昂頭飲下一杯清酒。扔了一錠碎銀,起身便出了酒樓。   她翻身上馬,待行至西城門,卻見城門緊閉,士兵把守森嚴。他這一路已經多有聽聞,自翼王燕奚痕在戰英帝壽辰上送了那黑鋼蓮花,戰旌兩國的關係就越發緊張,不想竟連邊關都已關閉。   她微微蹙眉,打馬上前,立馬便有旌國士兵上前喝到:「停下!做什麼的?趕緊走開!」   罄冉無奈,只得回馬向東門而起,心道,唯今只能從城外西面的峭壁翻過,繞道回雲蕩山了。   她一騎飛馳,到了號稱萬夫莫開的雲蕩山東面懸崖,收韁引轡,欲止坐騎,不了勢激力迫,駿馬突然人立而起。她忙左手按住銀鞍,用力一撐,身子微微升起寸許,化去坐騎騰衝力道,復又黯然落座馬上。   翻身下馬,將馬鞍卸下,輕拍馬兒:「去吧,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如今你自由了。」   馬兒死屍聽懂了她的話,探頭輕蹭她的衣襟,罄冉失笑:「方纔還那麼凶,現在怎的又捨不得走了?」   她歎息一聲:「可惜這峭壁陡峻,我真沒法帶你走。去吧,自己做個自由的馬兒,豈不甚好?我……多想也能自由自在的活著啊!」   她說罷猛然一拍馬身,馬兒嘶鳴一聲,向谷中跑去。   罄冉眼見它消失在眼前,這才提一口氣,手攀凸石,足踩凹巖,猱身躍上,縱發哦·到高崖崖邊,沿著峭壁向上攀巖。   高崖之上罡風猛烈,呼嘯作響,烈風狂飆之中,罄冉卻含氣凝立,披風當襟,輕衣飄揚,她望了眼腳下的山巒,歎息一聲。   本以為此去能手刃英帝,卻不想終是失敗而歸,看來自己需要考慮另外的道路了。行刺一事,終是太過艱難。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邁步下山,身影輕盈,待夕陽低垂時終於到了雲蕩山中的麻原村。   可她尚未進村便察覺到了異常,以往這個時候鄉親們會三三兩兩的聚在街頭巷尾閒談,可這日竟是不見一人。   而且村中竟毫無炊煙,這豈不奇怪?   她正兀自驚異間,鼻尖卻嗅到一絲異味!是血腥味!   罄冉大驚,四顧之下,尋找隱蔽的小道閃進村中。   卻見整個村子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陰風慘厲,猶若鬼市。單是斷手殘足便比比皆是,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屍體皆被砍去頭顱,慘不忍睹。更兼四下裡一股股血腥屍臭味道,瀰漫其間,令人作嘔!   罄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她緩緩閉目,平復下心頭驚懼,這才一步步踏入村中,希望能找到尚有生息的村人。可是,找遍了整個村子,竟沒有一個人生還。   她心頭沉重,大步向家中而去,步入院中,卻見院子裡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黑衣人,同樣是被砍去頭顱,不同於百姓的衣服,粗服段褐裝扮。這些人皆著黑衣,而且看屍首的身軀應該都是青壯年。   他們露在衣袖外的手漆黑如碳,顯是中毒而死。   罄冉微微蹙眉,站定細細聆聽了屋中響動,這才推門而入,揚聲道。   「出來!」   半晌不聽有任何動靜,她心中詫異,抬步入了室內,頓時面容一僵。卻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僵立在窗邊,一手還死死按著牆上機關,那機關恰是控制院中毒氣所用。   罄冉不忍想看,閉目間,面前似乎還晃著男孩燦爛的笑臉,漆黑的眼珠。   「冉姐姐,你今天下山好早啊!」   「冉姐姐,我娘說了封我爹腿好了,要請姐姐到我家吃飯呢,姐姐可一定要來啊!」   「冉姐姐,你要去哪裡?去很長時間嗎?」   小六……那是小六,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何其殘忍!   罄冉雙拳緊握,抑不住胸間劇烈起伏的怒氣。他默然半響,跨步上前,將早已僵直的小身體拉入懷中。掰開男孩緊緊抓在機關的手,將他放在床上,抖了凌亂的被子給男孩蓋上,遮住他血肉模糊的脖頸。   默然片刻,她憤然而起,大步跨出了院子。在東牆下有節奏的輕敲幾下,腳下卡嚓一聲,顯出一個石階來。她邁步進入地窖,輕叩機關,窖頂轟然合上,與此同時,窖中也火光大亮。   她下了台階,但見窖中一切如故,這才鬆了一口氣。地窖中仍是師傅留下的各種珍貴書籍、藥劑、陳酒、及珍藏的幾件神器等物。   罄冉在軟塌上坐定,明燈下面容清冷,薄銳上的雙唇更是緊緊閉著,顯是壓抑著情緒。   雖然村中家家戶戶皆被洗劫,可她卻不會傻傻的以為村中百姓是被山賊所掠。一來山賊沒有必要趕盡殺絕,二來殺死這些百姓對山賊毫無益處,若是山賊將百姓留下,過幾年再來行搶豈不更好。再來,山賊也沒必要將百姓的首級砍下。   首級……首級……   怕是只有一種用途,戰國歷來以首級電算軍工,誰斬殺的敵軍首級多,便會得到厚賞,將領更可加錄軍功,待軍功到了便能加官進爵。   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戰國和旌國剛剛在雲蕩山不遠處的平原起了一次衝突,兩方皆有死傷。   亂世,這便是所謂的亂世,惶惶一國,竟荒謬到用自己同袍的血來做上官發財的墊腳石!   軍隊不再是保家衛國的存在,而成了百姓的夢魘!這便是戰國!便是個令人窒息的亂世!   罄冉越想越是氣憤,越想越覺得荒謬,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半晌才收住笑,恨恨的起身。爹爹,這便是您守護的戰國,女兒是多年來只欲取戰國英帝首級為您報報仇,從未想過要與您深愛的戰國為敵。   可是現在,您老看到了嗎?戰國已經不值得女兒信仰,女兒今日要忤逆爹爹了,自此女兒再不固守戰國之人的成約。女兒要竭盡所能,令這亂世早日結束!   罄冉目光炯炯,心中已是有了決斷。她要從軍!而且,她要投軍旌國。   方言天下五國,戰國英帝好大喜功,雙目閉塞,致使戰國百姓深受其害。耀國鳳瑛專政,皇權旁落,朝中大臣勾心鬥角,不能同心。鱗國新皇心胸狹窄,極難容人,疑心甚重,非為名主。燕國更不必多言,如今被戰旌兩國夾擊,怕是不日而亡。   她,雲罄冉,可不欲去送死。唯今只有投靠旌國,其國主旌文帝,素來愛民如子,心胸寬大,又有翼王燕奚痕這般才能俱佳之人衷心輔佐,百姓雖是深受戰國欺凌,可卻頗有傲骨,萬眾一心。   她若投軍旌國一定能一展才能,為民立命。況且,戰旌兩國關係緊張,終會一決殺場,投軍旌國,早晚有一日她要領兵在、長驅直入,令戰英帝生不如死!   罄冉拿定主意,思慮一翻,便忙碌了起來。首先是將一身打扮重新改過,既然是要從軍,便是長久打算,不能馬虎。   她將長髮散開,在鏡前端坐,用梳篦細細梳過,長袖一揮,帶過斂剎劍,寒光一閃,青絲飛落。她看都不看一眼,用方巾將頭髮裹好,從水甕中取水,細細洗過臉,回復了本來的面貌。   起身走至案架,取下兩個瓷瓶,倒出一紅一黑兩粒藥丸來,用水松下,沒一會便覺得一股燥熱之氣從胸間湧出,喉間更是刺痛難言,只嗆得口鼻辣痛,淚水漣漣。   她蹙眉忍過,片刻後那股難受遠去,她再對鏡而照,抬起脖頸,那光潔的頸部已是多了一處突起,分明便是男子的喉結。形狀,樣子絲毫不差,她輕勾唇角。   「老頭的藥果然好用!」   一出聲,卻又是一笑。確實那聲音再不如原本的清雅動聽,而略帶沉音,雖是聽上去依舊清朗,可卻少了女子的圓潤清麗,而多了幾分男子的沉啞有力。   她望著鏡中人,絕美俊秀,如黑緞般的發金永一方青帕束起,膚似寒冰,眉若墨裁,鼻挺秀峰,唇點桃夭。   雖是略顯女子妖媚,可姿容卻是清冷高潔,眉宇間更是多了這個時代男子才有的堅毅,睿智。再配上明顯的喉結和男子的聲音,縱使有人生疑,覺得她女態,想也不會將她懷疑成女兒。   更何況,聞藍丸已經去掉了她身上的少女體香,再加上她自小便不曾打耳洞,只要將胸前纏上層層布裹,怕是過幾日自己都會以為機子乃是男兒身了。   罄冉換過衣衫,拿起斂剎,起身取了瓶師傅配置的絕好金創藥,及常見毒藥的解毒丸收入懷中,踏步而出。   夜色淒迷,她出了村子,身影如電,向雲蕩山下不遠的戰國駐守軍營掠去。   到達軍營已是月上中天,整個軍營靜悄悄的,唯有一堆堆篝火發出微弱的光。   罄冉閃身進入,眼見營中的高台上懸掛著一顆顆頭顱,夜色下亂髮飛舞,極為可怖。她目光陡然陰冷,不再多看,顧目而盼,將軍營中情景收入眼底,找準主帳。小心避過守軍,穿過數座營帳,利落的解決掉立在帳前打盹的四名守軍。   罄冉身影一閃,便入了大帳。她目光落在床前衣架上掛著的高級將領穿戴的盔甲,冷冷一笑。   在地上一滾,便到了床前。床上一個大鬍子男人正睡的香甜,罄冉不再等,手中斂剎出鞘。   顯然那床上的將軍也是身經百戰,生死關頭不知遇過多少,劍光一閃,他竟猛然睜開雙眼,然而對上罄冉的目光,只覺得寒氣撲面。   只來得及張大了嘴,尚不及反應頭顱已被罄冉斬下。罄冉避身閃過他噴湧而出的鮮血,冷冷一笑,扯了床帳將頭顱包住。斂剎蹭過男人的胸膛,將殘留的血跡拭乾,這才歸入鞘中。   細細聆聽後,閃身出了帳,施展絕好的輕功沒一會便神不知鬼不覺的沒入了黑暗之中。   兩國交戰,向來不屑用此暗殺之計,可她雲罄冉非是將士,只為鄉親們報仇,亦不怕被指點什麼光彩不光彩。   翌日,天光方亮,同洲不遠處的旌國鎮西軍營中已是聲響不斷,操槍聲,搏擊聲,跑步聲,嘶喊聲……顯是營中士兵已經投入到了新一日的操練之中。   誰人不知,這支鎮西軍是翼王燕奚痕一手帶出,乃是旌國首屈一指的精兵。不知多少次令戰國人受挫,軍風更是極為嚴明,被稱為是旌國的鐵血戰士。   守營的一隊士兵此刻更是精神抖擻的持槍而立,目光炯炯。誰人不知,前日翼王已經從京都回來,此刻就在營中,他們自是比平日來的更加精神。   卻在此時,傳來馬蹄聲,迅疾而近的馬蹄聲聲聲如雷,迅捷有力。看守的兵勇不免暗自對望,這樣的蹄聲,這樣的速度,怕是只有王爺才能當的,可是王爺分明在軍中不曾外出啊……   眾人不免齊齊看向遠處,不一會一人一騎出現在視野中。好風姿!眾人不免齊齊屏息。   卻見那馬上之人青衫飛揚,馳騁間自由灑脫不羈,飛馬疾馳間,依舊風華翩翩,如明波朗月春風過境,俊雅兒舒朗。雖不是自己王爺,可竟也是個毫不遜色於王爺的美男子。   待那一騎而近,眾人俱是目瞪口呆。好容貌!   但見那男子神情漠然清冷,天神般駕馭馬上。一雙星冷深寂的眸子中是淡漠而清冷的目光,便如風冷長劍漠漠寒光,卻又讓人折服。   半晌一名小兵才上前,躬身道:「這裡乃是軍中重地,公子可是有事?若是無事,還請速速離去。」   罄冉眼見眾人驚愣後目光炯炯,且上前詢問之人態度雖是謙恭卻也不卑不亢,不免微挑雙眉,看來自己此來,沒有來錯。   正欲說話,卻聽見不遠處傳來清朗之聲。   「怎麼了?」   說話間,一個相貌出眾,一身鎧甲的男子大步而來。罄冉凝眸望去,輕勾唇角。這個男人她見過,正是那次在酒樓中,大肆打量她的兩名男子中的一人。   她思緒滾動,心中好笑。翼王?原來我們早就見過了呢。   蘇亮大步而出,笑著望向罄冉,方纔他便遠遠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笑話,來了這麼精彩的男子,他蘇亮豈有不過來結識的道理?可是這男子怎麼恁是眼熟?   「在下乃是軍中少郎將,敢問這位仁兄可是有事?」   罄冉也不多言,將手中布包向前一扔。蘇亮忙接過,笑著道。   「仁兄有話只管說來,軍中可是不能私自收禮的。」   罄冉揚眉:「不是禮品,乃是本人的投軍誠意,郎將大人不妨打開看看,可是稱心。」      第二卷 第31章 初入軍旅      「不是禮品,乃是本人的投軍誠意,郎將大人不妨打開看看,可是稱心。」   聽男子這般說,蘇亮卻是一怔,挑眉望向男子,見面前男子形容優雅,再加上莫名的熟悉感,讓他對他甚有好感。蘇亮便也不再多言,爽朗一笑便兩下打開了那布包。   「啊!」   眼前手中乃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蘇亮不妨,總是見慣了此物,也不免驚呼一聲,險些將手中之物拋出。   耳邊響起一聲輕笑聲,他抬頭憤憤盯著笑意淡然的罄冉,實在不明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人。這分明就是有意戲弄自己,方才任誰看了他的表情都會以為布包裡是什麼極好的東西。   蘇亮心中悶悶,面上卻不願承認自己被嚇到了。他低頭將那人頭拎起,一望之下卻是大驚:「這不是……不是……」   罄冉見他一臉驚異,結結巴巴再也說不完整,便揚眉接口道:「這正是戰國的驍勇將軍馬國成,也是本公子投軍的誠意。」   蘇亮面容微變,隨即卻是一笑,樂呵呵道:「小兄弟怎麼稱呼啊?先跟本參將進營中,細細道來,待本參將稟明了王爺,自會做安排。如何?」   罄冉翻身下馬,抱拳道:「在下姓易,單名一個青字,還望參將大人在王爺面前多多美言。」   蘇亮吩咐小兵將罄冉的馬帶往馬廄,一面道:「那是那是,本參將和易兄弟一見如故,自是希望易兄弟能留在營中的。本人姓蘇,單名一個亮字。」   罄冉想起蘇亮在酒樓中放肆的目光,心中微動,忙躬身揚聲道:「啊!原來是蘇兄,以後還請蘇兄多多關照。」   蘇亮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下莫名一陣寒戰,怎麼聽怎麼覺得那「蘇兄」在她口中說出,聽上去極為彆扭,倒似「酥胸」?   他眼望面前的男子,卻見男子一臉清風笑意,分明就是儒雅之人,這才暗道定是自己多心,尷尬一笑:「呵呵,易兄弟還是叫我蘇亮吧,你先等等,我去向王爺請示。」   罄冉點頭,望著蘇亮腳步匆匆而去,輕勾唇角笑了起來。   蘇亮進了大帳,卻見燕奚痕一身便服,正坐在長案後反反覆覆擺弄著一把巨弓。   他眼見燕奚痕神情專注,不敢打擾,便躬身立在了一旁。   卻見燕奚痕調試了幾下弓弦,霍然起身,講一支金羽箭打在弦上,輕輕一拉便是滿弓,他右手一鬆,弓弦發出一聲極大的轟鳴,竟似弓弦上擠壓了強大的能量一般,與此同時金羽箭破空而出,直直飛出大帳,射入猿門之外的木樁上,接著竟是破樁而出,直直衝向了天際一般,射程威力竟是亙古未見。   蘇亮忍不住驚呼一聲:「好強的威力!這射日弓總算被王爺研製成了!」   燕奚痕亦是眸光微閃,顯有欣悅,大臂一伸將巨弓遞給蘇亮。   「拿去令兵器司趕製,務必讓每個弓箭兵能人手一支。若是軍費不夠,就從本王的食祿中扣。那是什麼?」   他見蘇亮面有興奮的接過巨弓,目光含笑移向蘇亮手中的布包。   蘇亮這才恍然,趕忙將布包仍在了地上,一腳踢開:「是一個自稱易青的男子送來的,說是要投軍,這是他投軍的誠意。」   燕奚痕目光淡淡掃過地上的人頭,微微挑眉:「馬國成?有點意思。他既要投軍,便令他先去步兵營吧。」   他說著在主座撩袍而坐,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眼見蘇亮站著不動,輕佻雙眸:「還有事?」   蘇亮面有不解:「王爺不見見那易青?此人來的著實奇怪,他又殺了馬國成,別是戰國故意嫁禍我旌國,別有圖謀。」   燕奚痕輕笑:「不必了,就算是心懷不軌,這人頭已在我大帳之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果真戰國前來興師問罪,本王求之不得,到還要陳辭試探下戰國虛實呢。你多留意他便是,本王到要看看他意欲如何。」   蘇亮應聲領命,轉身把玩著手中勁弓,正欲大步而去,卻是燕奚痕微微蹙眉。   「慌什麼!把這髒東西帶出去扔了。」   蘇亮一愣,忙沖燕奚痕嘿嘿一笑,彎腰提起那人頭,似是想到什麼目光一亮,腳步輕快出了大帳。   燕奚痕望著他興沖沖的樣子,微微蹙眉,看來這個角易青的男子頗有幾分能耐啊。他的參將竟能受其影響,有些意思。燕奚痕輕勾唇角,冷哼一聲執起案上的兵書,再不多想,看了起來。   蘇亮出了大帳便直直走向罄冉,面有難色,將那布包遞上,蹙眉一歎::「唉,你這誠意王爺看不上,你還是趕緊走吧。」   罄冉一愣,眉宇蹙起,心中一動,有些明白過來。想來那王爺是將自己當奸細了,自己原想著現在不是徵兵之時,拿了這人頭一定會被重用,倒是欠考慮了。   心頭鬱鬱結果那人頭,心念,不收便不收。待兩國有了大戰,他直接山戰場,到時候一切自當明瞭。她冷冷一哼,轉身就走。   蘇亮卻是一陣呆愣,忙上前攔住他:「噯,你這小子怎麼說走就走,一點堅持都沒有,現在的年輕人都你這樣麼?」   罄冉目光狐疑看向他:「莫不成我還求你們收下我?」   蘇亮鼻翼微跳,撇撇嘴氣悶道:「我方才是逗你的,王爺讓你先去步兵營報道,這人頭你自行處理了吧。本參將還有事,你自行去步兵營吧。」   蘇亮說罷,轉身便走。   罄冉耳聽他嘟囔著什麼「死小子,鬼精靈」不免暗自好笑,向前走了兩步卻又站定回望主帳。方纔那力運千金的一劍該是出自翼王燕奚痕之手吧,不枉有當日四大名將之稱,果真有非凡之處。   只是她雲罄冉也不會差了,早晚有一日要讓那帳中之人刮目相看。   罄冉化名易青投入了鎮西軍中,可她萬萬沒想到,軍旅生活會如此艱苦。燕奚痕治軍極嚴,每日天尚不亮便要起來操練,有時甚至要頂著寒風刺骨,頂著飛雪穿身。她雖多年來日日到山頂練武,可卻沒有這麼早起過。   操練到天亮才能用些膳食,軍營的膳食自是好不到哪裡去。接下來便是一日的對練,步兵營分成兩隊,相互練習搏擊。待到下午又要聯繫陣法,一日竟是沒有片刻的空閒。   不過令罄冉欣慰的是,那嚴厲的翼王竟每日都和大家一起,好幾次遠遠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罄冉便升起幾分激賞,默默將心中的苦都壓了下來。人家身為王爺都能以身作則,自己還有什麼好說的?   多日來,倒是聽聞了不少燕奚痕的好話,士兵們整個把他當作神一般崇拜。罄冉倒是對這個翼王越來越好奇了起來,每每望見那個身影,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操練辛苦也就罷了,最讓人受不了的便是和數十人擠在一間大帳中。罄冉雖是在最角落找了個席鋪,可休憩時怎麼也免不了心中的彆扭。再加上這些士兵身上的味道著實難聞,好在現在是冬季,罄冉真不知倘若到了夏季該怎麼自處。   不過自己身上怕是也髒的可以,故而,每天雖是疲累可都要折騰半晌才能入睡。他為了布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謹慎其間,在營中甚少說話。   睡覺時也總是面朝營帳,縮在一角。操練中士兵已經知道她身懷不凡武藝,又向來不愛與人結交,倒也頗為懼怕她,不敢打攪。   只是夜夜士兵們的粗言穢語讓她心中難堪,沒有辦法最後乾脆找了棉花堵住雙耳。只道趕緊打仗吧,不然自己真的尚未建功立業,已精神崩潰成了癡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禱,戰爭還真就爆發了。說起來,這場戰爭的誘因還和罄冉有些或多或少的聯繫。   事情是這樣的,在旌國和戰國交界處,有一個小鎮名曰駝馬店。   小鎮位於旌國關卡寒谷關的西面數里處,身在山谷之中,極為隱蔽,但歷來便被視為是旌國之境,鎮中人也自稱是旌國子民。   可便在近一個月前,旌國寒谷關駐軍巡邏至這個小村落,卻發現這個村落的人憑空消失了,數千人的小鎮空無一人。駐軍多次偵查卻毫無線索,此事一直被傳為奇聞。   直到三日前,一名婦女跌跌撞撞到了寒谷關,哭喊著要見駐軍統領。   至此小鎮之事才浮出水面。原來是駐紮在戰國邊境的守軍,不甘軍旅寂寞,又恰逢朝廷新任命的守軍將領萬年達乃是個極為好色之人。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萬年達親自帶兵,血洗駝馬店,殺掉所有男人,擄走了鎮中婦女。   事後他們更是毀屍滅跡,將男人的屍體拖回戰國境內餵了野狼,而這些女人便成了戰國駐軍每夜的暖床奴,被糟蹋凌辱。   小鎮雖是不大,人口不多,可卻個個都是旌國子民,再加上寒谷關官兵多有鎮中之人。一時間,整個寒谷關憤然不能檔。   戰旌兩國駐軍本就臨近,消息尚不及稟報給燕奚痕,又恰逢戰國巡視兵與旌國哨兵相碰,當即便是一場廝殺。戰國哨兵死傷甚眾。   當日萬年達便領著兩萬戰國兵勇氣勢洶洶到了寒谷關,一翻辱罵叫陣,關中本就激憤,再見此景,哪裡能壓制的住怒火?當即便出關迎戰,發生了更大的衝突。萬年達最後領著不足一萬的兵馬而歸。   戰旌兩國關係本就一觸即發,如今又發生了這麼大的衝突,頓時便是小兒都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   消息傳到鎮北軍營時,燕奚痕蹙眉片刻,便做了一翻戰備部署。      第二卷 第32章 血染衣袍      馨冉跟著步兵營頂著寒風,一夜翻山越嶺,寂肅而行,穿過數座山峰,終於在黎明破曉時刻趕到了高峰澗的谷口。   他們依照軍令,潛伏在谷中兩旁的山峰亂石間,待掩好身形,馨冉顧目四望,不免心中有些發沉。   這一路上她留意著谷中地形,自是發現高峰澗峽谷崎嶇,而他們現在潛伏的谷口,怎麼看也不是易於設伏之處。她心頭劇跳,怎麼也沒有想到,第一次上戰場便會碰到一場以命搏命的死戰。   是的,她根據谷中地形已猜到他們此行的目的。高峰澗峭壁徒立,乃是設防潛伏的極妙之處,倘若能將敵軍引入谷中,前後堵截,再高空設伏,那敵軍便是人數再多,也是無濟於事,插翅難飛。   當然,敵軍也不是傻子,定是要派了前鋒軍進入谷中查探,得知谷中無異才會大軍進谷。   而他們現在潛藏在谷口,定是誘敵所用。定是要製作出大軍陣勢,激戰而退,這才能讓敵軍深以為乃是旌國大軍不敵,才會跟著窮追入谷。   這樣的話,此戰定會慘烈無比,馨冉心生沉重。望向不遠處的步兵統領馬剛,卻見他亦是神色肅然,滿面沉重,眉宇更是緊緊蹙著。   這更讓馨冉堅定了心中所想,她顧目四望,眼前晃動的是一張張鮮活的面容。然而,這些面容會有多少再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陽……   馨冉心中惻然,眼眶已是微微發熱。刺骨的風吹起長髮,她斂神凝息,不再多想,目光炯炯望向山道。   臨近正午,太陽白花花當空罩下,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刺目的眼光打在山石間,石頭更見生硬,讓人心生寒意。   已經潛伏兩個時辰了,可是敵軍還沒有到,馨冉只覺身體發僵,渾身發冷。眼睛更是被寒風刺得生疼,她微微閉目,輕柔眼角。   卻在此時,山路盡頭,鳥群沖天而起,馨冉猛然睜開眼眸。   來了!   馨冉雙拳微緊,手心已經沁汗。畢竟是第一次上戰場,心跳也微微失速。   她凝眸間,已能看清敵軍明晃晃額弓弩刀劍在白花花的陽光下散發而出的沖天寒光。   黑壓壓的大隊向這邊壓來,目所及,沒有盡頭。來軍竟在數萬之上!   而他們,則只有五千人!馨冉陡然心一緊,蹙起了劍眉。   敵軍越來越近,待大軍停在谷口,馨冉凝眸望向那一騎高立陣前的男人,突然目光凝滯。   她雙眸瞇起,直盯那人面上一塊青色胎記,右手猛然握緊手中長劍,骨節凸顯,胸臆起伏。   那人她見過!   她清晰的記得,那夜,她藏身在石穴中,火光盛亮之處,曲東平身後的男子,面上赫然便有這麼一塊青色胎記。   半圓形的胎記,絕不會有錯!   馨冉銀牙緊咬,死死壓制住心頭的激盪,不讓自己有衝動之舉。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馬剛右手高高揚起,又陡然沉壓,頓時,藏身在谷前的弓弩手瞬間起身。   雕弓強矢,震耳欲聾,漫天的劍光刺破了蒼白的天空,一輪密集的箭雨過後,谷中戰國軍隊已是馬嘶亂蹄,稍有慌亂,死傷不少。   馨冉眼見他們雖是有慌亂,可隊形卻不曾有變,不免暗自心驚,看來這些乃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想來定是鎮守在雲蕩山以西白峨關的守軍。   來不及細想,馨冉餘光但見旗牌官令旗一揮,她頓時便如一道黑色的急電,迅捷衝出,直逼敵軍陣前那高頭大馬上的統領而去。   此時,身後進攻號角才方方吹響。馬剛一聲大喝:「兄弟們,殺啊!」   頓時隱沒在山道中的旌國將士紛紛湧出,向谷下逼壓,嘶吼聲震動山谷。   馬剛一刀將一人半邊臂膀辟下,只覺眼前一晃,一個人影已從頭頂閃過。他心生一驚,暗念,好功夫!   凝眸去看,卻是那叫易青的小兵,馬剛眼見他利落辟倒數個敵軍,縱身已是向敵軍更加密集的前方突去。   馬剛微瞇雙眸,但見易青被數十個敵軍圍攻,仍舊所向披靡,武功竟是卓絕不凡。   馬剛暗讚,倒是個不怕死的。難怪出營時蘇參將讓自己好好留意這小子,回去細細稟報,想來定是王爺有意要培養提拔這小子。   他正思慮,卻是一人橫刀辟來,他忙收回心神,大喝一聲,揚刀擋掃。   鼓聲如雷,烽火沖天,殺聲四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這便是戰場。寧靜的谷口,頃刻間便已是人間修羅場。   敵軍蜂擁而來,馨冉只能本能地揮動著手中寒劍,一刻也不敢鬆懈,她深知這是戰場,容不得半點心慈手軟。   長劍飛來,招式迅猛,所過之處激起一片血舞,她偶爾四望,眼前晃動著的是一雙雙殺紅了眼的眸子。   此刻,誰都不肯退讓一步,生死一線之間,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這鎮北軍乃是燕奚痕親自督導訓練的精兵,一個個悍然無畏,清雋的身影翩飛若鴻。   她心知,此刻多拖一刻,主力便能多一刻在谷中設伏,此刻能多殺一個敵軍,便越能迷惑敵人,誘其入谷。   這般想著,她手中長劍更是揮動如流水不息,激起一陣白光寒寒。慘叫聲不絕於耳,頃刻她已化生索命修羅。   這一場誘敵戰前所未有的激烈,谷內迴盪著死亡與絕望的氣息,山上的蒼石早已漸漸染上腥紅,漫天蔓延的都是血色。   不知這般廝殺了多久,有一個時辰,還是有兩個時辰?   馬剛顧目四望,眼見時機已到,再頂下去怕是要自爆其短。他大喝一聲,旗牌管已是揚起了大旗,鳴金聲響起,頓時戰國軍隊開始紛紛回退。   馨冉耳聽撤退的金鑼聲響,四顧間,講圍著的數個敵軍掃落馬下,也向谷中撤去。   她眼見敵軍窮追不捨,而己方卻因後退被辟中後背倒下者不計其數。她當機立斷,大喝一聲。   大家莫慌,匯合起來,相互照應,圍成圈旋轉後撤。   她這一聲清喝運氣其間,聲聲震徹,不停在山谷中迴盪。眾人聽得,忙向一處合攏,馨冉更是劍光所向,將衝來的敵騎殺得紛紛飛落馬背。   待她帶著一堆人和越來越多的士兵匯合起來,氣勢也越來越盛。馨冉指揮著大家圍成圈,迴旋著護著同伴,來回衝擊。   她高立馬上,眼見何處有己方士兵落單,便指揮前往援救。人球越滾越大,氣勢也越來越不可阻擋,眾人且戰且退,終是殺出一條血路,向谷中去。   戰國大軍眼見旌軍敗退,頓時震天喝喊,跟著追隨而來。   馨冉只見身後幾人被敵軍纏住,她御馬回轉,飛身在馬頭上一踏,身影拔出,瞬間便到了隊伍最後,幾下解決掉打頭而來的數個敵軍,大喝一聲。   快撤!   有了這一強力同伴斷後,眾人且戰且退,向深谷之中逃去。   退出數百米,馨冉眼見前方亂石嶙峋,隱含殺機,不遠處又恰是山谷轉彎之所。   她一眼便察覺了亂世中的異樣,這山谷兩側藏了人!   她望向前方,但見步兵營多已撤過了彎道,只有他們這一隊人,因為被敵軍撕咬著不放,徒留滯後。她心生一驚,心知山間的伏兵不會因為他們這幾個人,而失去伏擊的機會。萬一他們不能及時撤出,只能為後面的戰國大軍陪葬。   心念陡轉,她大喝一聲。   你們快退!快!   她喝吧,便飛沖而出,向著黑壓壓而來的敵軍衝去。馨冉手中長劍暴走,身影如飛,縱躍在山道間,拚死拖住敵軍,身上片刻便多了好幾處傷痕。   眼見眾人已經跑出十數米,她清嘯一聲,一劍刺入一人脖頸,將其甩下馬背,踏蹬御馬,辟落周圍數人,掉轉馬頭便向彎道衝去。   剛過了彎道,她心一跳,瞇眼望去,單間不遠處,金色的盤龍大旗下,一個硬挺欣長的身影肅然端坐馬上。   銀盔烏靴,面沉如水,五官似雕刻出來一般硬朗,眼神凜冽森寒,默默地注視著這邊,正是翼王燕奚痕。   馨冉但見他面色冰寒,唇角微微上翹,帶著些冷酷的意味,雙眸之中更是隱含譏譏誚。她心知此人對自己存有疑心,如今明明白白從他的眸光中看到,卻覺一陣委屈。   馨冉想到方纔的血戰,更覺心頭有憤,瞪向燕奚痕的目光也不免凌厲了起來。   燕奚痕承接到她射來的目光,卻是嘴角越發上翹。他突然仰手,瞬間掌中已是多了一把巨弓,不待馨冉反應,他手中勁箭如流星般驟然射出。   燕奚痕一發數支,威力極大,帶起強勁的箭風撲面而來。馨冉根本不及反應,箭光已至。   馨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只能本能得瞪大了雙眸,死死盯著燕奚痕,目光陰毒。心道,這什麼狗屁王爺!還英明神武?簡直就是一頭蠢豬,沙豬!   本姑娘到了陰間,一定會找你算賬的!箭羽驟然而至,她心中默哀,吾命休矣!   卻在此時,箭雨穿身而過,從她雙頰。頭頂。身側疾飛而過。   連聲巨響,在身後傳來。馨冉一愣,回頭去望,卻見敵軍已衝過了彎道。先頭幾人,被燕奚痕箭雨所擊,竟鎧甲破碎,利箭生生穿過幾名騎兵胸膛,激起漫天血雨,箭勢一直穿過七八名騎兵之身方緩緩落地。   馨冉大驚,暗道,好箭法!   卻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陣慘叫聲,馨冉心知是埋伏在山谷上的伏兵有所動了,不免眉宇染笑,回頭正見燕奚痕一馬當先向這邊衝來。   他身後的大軍更是滾滾而動,馨冉大驚,趕忙勒轉馬頭,向敵軍衝殺。   飛馳而來的燕奚痕雙眸緊盯馨冉,眸中隱含沉思,嘴角卻勾起了淺淡的笑意。   戰軍前軍被大軍阻擋,沖速極快驟然停下,後軍不妨,頓時衝撞上前方同伴,人仰馬翻。   軍後更是有數十塊大石滾滾而落,頓時便將山道堵了個死死。再有山谷上如同雨幕一般的飛箭流矢,巨石滾木,頓時死傷無數,慘叫聲不絕於耳。   馨冉廝殺在前,衝過山道,但見被夾在谷中的戰國軍隊經過片刻慌亂竟然已經恢復了陣型,騎兵不斷壓向前來,更有盾牌手相互聚攏著向山谷上衝去。   還有盾牌手掩護著數輛推至道旁的弩車,向山谷上方送火箭。弩車威力極大,雖是自下往上射擊,竟也瞬間放倒一片旌國軍士,許多士兵身上著了火,從山谷間滾滾而下,呼叫哀嚎聲不絕。   馨冉大喝一聲,眼眸斗轉,一馬飛沖,奪過道旁一名弓弩手的弓箭,身影拔起,餘光卻見一襲黑影閃過,迅捷如雁。   正是燕奚痕從馬上拔起身姿,在山道絕壁上一踏,回身間十餘支長箭如流星般射出,無一虛發,轉瞬將敵軍十餘名操控弩車的火箭手斃於箭下。   馨冉冷哼一聲,將手中弓弩又扔給那小兵,同時雙眸輕閃,飛身踏上一人肩膀,便撲向不遠處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   她飛身上馬,馬兒嘶鳴一聲,四蹄飛動,接著竟人立而起,只欲將她甩下馬背。   馨冉也不心驚,攬韁控轡,左手按住馬鞍,用力一撐,身子微微升起寸許,化去坐騎騰衝力道。復又安然落坐馬上。雙臂施力,勒緊馬韁,馬轡深深陷入馬嘴,馬兒吃痛,再不敢猖狂。   馨冉冷哼一聲,御馬想戰國軍中飛沖,身形在馬上馬下騰移。移動間掃落數名敵軍,衝到山道旁,右手一晃,氣貫劍尖,橫掃而過,瞬間將敵軍前排火箭手殺伐殆盡。   她得意回頭,雙眸四掃,撲捉到一抹凌厲的目光,她兀自一驚。卻是燕奚痕冷冷站在一塊巨石上,眼中寒光點點,正落在她拉韁的手上。   馨冉不解,低頭間卻見身下馬兒毛色純白,鑲以銀鞍,絡以金腦,裝飾頗為名貴。眼前晃過方才燕奚痕一人一騎傲立谷間的樣子,頓時驚悟,想來這竟是他的坐騎。   馨冉莫名一陣愉悅,仰頭沖燕奚痕勾唇一笑,竟是充滿了挑釁。她目光一晃,驟然凝滯,卻見戰過後軍之中,那青胎將領正打馬指揮著騎兵突圍。   馨冉銀牙緊咬,一聲長嘯,馬蹄高高揚起,一馬當先便向那處衝去,目光直逼那人。她神色冷漠,手裡銀光閃閃,劍光所到之處,立刻便是一條血路,有的人甚至連她手中的武器都沒看清楚,就已經倒下了。   變化莫測的角度,天馬行空的招式。如霜的容貌和凌厲無雙的劍法拼湊在一起,顯得異常詭異非常,不少人已是注意到了這邊情景,莫不膽寒。   而她身後的眾多旌國士兵,更是精神大振,呼嘯著緊跟而來。而戰國軍被她聲勢所懾,竟一時闇然無聲。   燕奚痕望著馨冉背影,卻見她身形清瘦,於萬軍之中卻是威風凜凜,傲骨錚錚,回身間,眼神更是明朗清亮,喝聲又將鏗鏘有力,燕奚痕眸中不免浮浮沉沉探究之意更深。   方被派來接替馬國成,勝任驍勇將軍的萬年達大聲喝令著騎兵輪番衝鋒,目光一掃,卻見一人飛沖而來,所過之處戰國士兵無有能敵。   那人面容清冷,宛若神祇,目光腥紅直盯自己,那種仇恨的目光竟讓他心一膽顫,不自覺間已是勒緊了手中韁繩。馬兒吃痛嘶鳴一聲,四蹄亂躥,他凝眸再望,那人竟已迫近身前,他甚至能感受到男子雙眸中迸射而來的寒光。   馨冉衣衫紅透,仿若血染,整個人如同從煉獄中飛馳而來的修羅,所過之處,劍光劍氣略過一片血雨,耳畔是各種慘絕人寰的淒厲狼嚎,是利劍刺入心臟後鮮血汩汩淌出的聲音。是馬蹄踏過人的脊骨響起的咯咯斷骨聲,是殘軀晃倒地的落地聲……   「納命來!」   萬年達竟被震在當場,眼見那一雙紅瞳越來越近,他猛然驚醒,面色慘白,驚呼一聲。   「快快!射死他!快!上!」   他喝著更是一面急轉馬頭,向軍後而去。   馨冉眼見離目標越來越近,那人卻突然向後遁去,豈能如他所願?她身體拔起,御氣如一道利箭直逼那人,然而此時亂箭破空而來。她手中寒劍旋起寒光,抵擋住箭羽,待落地,那人已是隱沒在層層敵軍之中。   馨冉眼見一匹匹敵軍向自己壓來,心中激憤,暴喝一聲,再次飛沖而起,手中長劍歸於鞘中,她伸手奪過對手手中長槍,銀槍縱橫,擋者披靡。瞬間便向敵軍逼壓數米,眼見不遠處軍旗招展,她雙唇緊抿。一聲暴喝,放倒兩人,身體若驚鴻之鳥,飄忽而起,驟然欺近那面大旗。   那控旗小將顯是知道了她的目的,忙策馬直衝過來,口中大吼著,手中長戟如狂風暴雨般刺向馨冉。馨冉見他衝勢十分之猛,知不可強搠,長槍後刺猛然放倒右側一人,搶影翻動,身側人紛紛迴避,她身體驟然在地上一滾,回身間那控旗小將已迫在近前。   她唇角輕勾,手中長槍適時送出,一槍刺中馬身,馬兒嘶嚎,頓時將那將領甩下馬來,小將堪堪在地上站定,迎面便是一槍直送腰間,他緩緩倒下。   馨冉順勢接過大旗,回落馬上,揮舞著大旗,一陣胡亂衝鋒。頓時戰國大軍不明所以,跟著中軍大旗紛紛而動,陣型頓時便亂作一團。   燕奚痕眼見敵軍大勢已去,負手立於巨石之上,遙望著那個囂張跋扈在敵軍中衝撞的身影,唇邊已是不知不覺間多了一絲笑意。   蘇亮從山谷上下來,幾個騰空翻在他身後落定,見他目光專注望向前方,不免跟著看去。卻是一驚,驚呼道:「那不是易青嗎?他怎麼控著敵軍的中軍大旗!」   再看卻是失笑,但見敵軍在這易青的攪局下,已經亂作一團,更有不少小隊衝撞在了一起,真真是一鍋粥!   他正失笑,卻又望到馨冉身下的馬匹,頓時驚大了雙眸:「他怎麼騎著網頁的飛流?飛流竟讓他騎!」   燕奚痕笑容微斂,側頭撇向蘇亮:「閒著沒事去幫幫他,這小子有幾分膽量。」   蘇亮一愣,見燕奚痕目光淺淡,面容柔和,不免挑眉:「王爺這麼快便相信這小子了?」   燕奚痕目光遙望:「你見過這般囂張的奸細嗎?」蘇亮哈哈一笑,朗聲道:「得令。」說著便從大石上騰勢而起,領著一隊人便向前方馨冉處廝殺。   馨冉一面控著大旗,一面手中長槍飛走,忽然一道寒氣襲來,她心念電閃,手隨心動,身子向後傾倒,躲過致命的一劍,同時銀槍橫掃一圈,將一敵軍掃落下馬。   沒等她立起身來,又一敵軍將領的劍招如潮水般遞來,馨冉忙將手中大旗側揮,頓時那旗便被劍勢辟碎,倒是阻了敵人的攻勢。   她正欲起身相擾,卻聽一聲慘叫傳來。起身正見那人被蘇亮長槍刺破心窩,而蘇亮正頗為得意地望著自己。   馨冉也不吝嗇,回他一笑,回望間,又撲捉到了那個青胎統領。馨冉猛然四望,一把扯過蘇亮馬側懸著的弓箭,彎弓搭箭,一氣呵成。頓時三支箭羽破空而出,直直逼向正揮舞長槍廝殺著的萬年達。   萬年達此人雖是好色,武功卻也不算低,他斬落一人,只覺凌厲的箭勢瞬息而至。他憑著風聲,側首躲過直衝腦門的一箭,正後怕間,只覺胸間一痛,接著空氣便越來越稀薄。他不明間,只能瞪大了雙眸,眸中全是不干、恐懼。   馨冉冷冷看他跌下馬背,雙眸閃動,卻是蘇亮呵呵一笑:「你跟他有仇?嘖嘖,戰國兩員大將皆死在你手。這萬年達剛到邊關就埋骨青山,真真命好啊。」   馨冉心知他的意思,打了如此敗仗,留著也是死。她心情不悅,冷笑回頭:「你們不是懷疑我是奸細嗎?怎麼?這樣便信我了?」   蘇亮不想她會突然發難,尷尬一笑,復又朗聲道:「蘇亮回頭情易兄弟喝酒抵罪,如何?」      第二卷 第33章 怒意難平      此役鎮西軍大捷,戰國軍損兵折將,兩萬八千大軍幾近全軍覆沒,大將戰死,白峨關頓時也陷入了一片恐慌,關卡禁閉,邊關諜報八百里加急飛奏鵲歌城。   翌日天關微亮,戰役才徹底結束,馨冉坐在大石上,仰望著天空中不停盤旋的數只鷹鷲,只覺一陣心寒。在掃向四周,旌國的士兵們正在清理著戰場,小小的山道間血紅一片,到處都是堆骨的屍首,殘肢斷臂,血肉模糊,鮮紅的血早已染得軍裝猩紅,慘不忍睹,甚至分不清哪個是戰國士兵,哪個是旌國士兵。   集合的號角吹響,馨冉只覺渾身無力,喘息著起身,向人群中走去。待穿過騎兵營步至她所在的步兵營,卻是一愣,卻見稀稀落落不過數百人相互扶持著站在那裡。人人面上都是掩飾不住的疲倦,個個身上都是鮮血遍染,分不清事敵血還是己血。   馨冉眼眶一陣發熱,出營時尚有五千人轉眼間竟十之九死……一個個不算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滑過,馨冉心痛閉目。卻聽一陣騷動傳來,她睜開眼眸,一群步兵營的箱底攙扶著湧了過來,血色模糊的面上卻是閃亮的笑容。他們個個目有感激,面含真切的笑容望著自己,馨冉不免呆立在場。   「謝謝易兄弟救命之恩!」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跟著眾人皆大喝出聲。   「謝易兄弟救命之恩!」   「謝易兄弟救命之恩!」   ……   真摯的話語震破山谷,久久迴盪,馨冉望著他們,眼見他們竟有下跪的趨勢,忙上前扶住,面有赫然道:「當時的情況,是我們互相幫主才闖出一條血路的,你們不必如此,說起來,易青也該謝謝大家呢。」   眾人一聽,不免望向馨冉的雙眸中敬重之意更濃。   「易兄弟,若不是你指揮我們大家滾成人球,我們這些人哪裡能活到現在。」   「是啊,我當時被一群戰國騎兵圍著,都以為死定了。」   「當時若不是易兄弟拖住了追兵,咱們也不可能跑過潛伏區……」   馨冉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望著他們面上帶著的劫後重生的笑容,只覺眼眶發熱,忙輕眨睫羽,抬手重重拍向身旁士兵的肩頭。「今後大家就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同生共死!」「好兄弟!……」   不遠處別營士兵也都紛紛望了過來,他們心知步兵營這次誘敵凶險,死傷無數,更是心有惻然。耳聽這邊吼聲震天,心有觸動,也都跟著喊了起來。   頓時整個山谷激盪起一股豪氣,那是凝聚的力量,是同生共死迸發而出的團結,是劫後重生煥發而出的激情。   燕奚痕端坐飛流之上,傲然立在半山腰的平台服俯視著谷中情景,目光定定落在馨冉身上,怎麼也移動不開分毫。此刻,這個叫易青的男子定然不知自己身上煥發出的是怎樣令人震撼的魅力,便如有萬丈光芒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燕奚痕知道,那是人格的魅力。   蘇亮亦是心中激盪,半響才回過神來,朗聲一笑:「這般情景倒是有數年不曾見到了,上次兄弟們這般高呼王爺可還記得?」燕奚痕目光低垂,嘴角隱笑,豈會忘記?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的鎮西軍還沒有這麼龐大,一次行軍,軍中出了奸細,致使後路被截,軍中斷糧。兄弟們便是這樣日日呼喊著口號激勵著彼此,最終突破重圍的。   這些年軍隊不斷擴建,兄弟們也日益成熟,越發沉穩,性情也不再外露。真正是勝不驕敗不餒了,這般情景確實已經多年不見了……   燕奚痕收斂了嘴角笑痕,回頭道:「易青的那匹馬,還給他吧。」蘇亮一愣,隨即朗聲一笑:「王爺倒是惜才,看來蘇亮要失寵咯。」燕奚痕微微一笑,回頭望向馨冉:「怎麼?你莫不是懷念方入鎮西軍的日子了吧?」   蘇亮朗聲而笑,想起那時候王爺派給自己的任務總是最重的,每日自己更是要比別人少休息一個時辰,初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王爺。蘇亮看向谷中的馨冉,不免暗自為她捏了一把汗。   待清點完戰場,馨冉便跟著大隊向谷外奔進。抬頭間卻見蘇亮打馬從前隊衝來,眼見他目光晶亮盯著自己,馨冉不免也望著他。   蘇亮衝至馨冉身旁翻身下馬,跨前一步便將手中韁繩遞給了馨冉:「給你的馬,王爺體諒你一夜激戰,特允你騎馬歸營。」   馨冉一愣,這才發現他馬兒後面跟著的赫然便是自己在耀國時買來逃命的那匹馬。後來在斷崖她放了這匹馬自由,沒想到從戰國軍營出來這馬兒竟從山林中衝了出來。   後來她便騎著它到了旌國營中,由於被分到了步兵營,馬兒自是充了公。馨冉眼見這馬兒又回到了眼前,不免覺得一陣歡喜,只覺這馬兒和自己極有緣分。   顯然,馬兒也是這麼認為的,它歡騰著揚起前踢,側頭蹭著馨冉的面頰,惹得馨冉笑著連連後退。   她愛憐地摸著馬兒的鬃毛,將手伸至它的鼻翼,任由馬兒輕舔著,目光已是不自覺中帶上了暖意。   蘇亮翻身上馬,朗笑:「你倒是個愛馬的。」   馨冉揚眉而笑,也不答話,翻身上馬,馬兒歡悅地蹦跳著,她心生喜悅,清喝一聲,飛沖而出。   馨冉迎風馳騁只覺胸前的那股悶氣紓解了不少,撫摸著身下馬兒柔順的鬃毛笑道:「我給你起個名字吧,便叫清風可好?」   感受到馨冉的愛撫,馬兒嘶鳴一聲,腳下更見歡悅。馨冉朗聲而笑,揚眉間雙瞳撞入一個挺拔的身影,她笑容一頓,撇開了視線,輕拉馬韁,頓時速度便慢了下來。   蘇亮從身後追來,竟揚鞭打向馬尾,清風呼嘯一聲,再次衝出。馨冉忙調整身姿,身後傳來蘇亮的朗笑聲。   「易兄弟,你這馬術不錯啊,改日可要賽上一程的。」   馨冉眼見馬兒飛沖,轉眼間到了隊伍最前方,而那裡金色的盤龍大旗下,燕奚痕昂然馬上,一騎在前,聽到這邊馬嘶聲修韌的脖頸,望了過來,恰好對上馨冉憤惱的目光。   離得近了馨冉才發現,此人長得竟是極為英俊。不同於藺琦墨讓人炫目的完美容貌,不同於風瑛清風朗月般讓人望之會偶爾自行慚愧的面容,更不同於秋颯冰冷刀刻般立體的五官。   這燕奚痕雙眉斜非如鬢,鼻隆挺直,雙唇微薄,一雙眼睛無比清澈,卻有目光熠熠。這樣的面容雖是第一眼看上去不會令人失了心神,可卻自有一股大氣,整張臉給人的感覺便是硬朗。再配上他高挺的身形,有著一種讓人無言描述的從容舒展。   馨冉打量著燕奚痕的同時,他也在同樣打量著馨冉,雙眸微瞇,帶著越來越濃重的探究。   「易青,這是王爺,還不快謝謝王爺將馬還予你。」蘇亮打馬過來,笑道。   馨冉這才猛然回過神來,瞪了眼蘇亮,「既然你也說了清風是我的馬。還回來是應當的,我為何要謝他。」   蘇亮一愣,不想她會當著燕奚痕的面如此無禮,正欲衝她使眼色,卻是燕奚痕微微挑眉,望向馨冉坐下清風的馬鞍。   「這馬乃是軍馬,何來私馬之說?」   馨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馬鞍上赫然有一個大大的「西」字,正是鎮西軍所獨配的軍中馬鞍。   她被堵得一時無語,想到那些一個帳中同宿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生還者甚少,更是衝起一股火氣,冷哼一聲。   「那我倒是還真要好好謝謝王爺呢,謝謝王爺將小的從步兵營升職到騎兵,這騎兵終是要金貴些,比步兵可是強多了。」   蘇亮聽她話語中全是嘲諷,顯是在諷刺燕奚痕派步兵前往誘敵,騎兵卻坐享其成,只待敵軍入甕,論軍功時騎兵卻排在步兵之前。他眼見燕奚痕目光微冷,忙喝道。   「易青,你胡說什麼!王爺這是深思熟慮後的安排,你休得亂言!」   馨冉卻是冷笑:「是嗎?按蘇參將的意思,派去誘敵倒是我們步兵營的榮譽了?蘇參將真該去看看,兄弟們是怎樣拚死將敵人誘進谷中的!有些兄弟身體被敵軍攔腰砍斷,上半身跌落在地,可手上刀劍卻仍然呈砍伐之勢,下半身更是尚在疾走!有些兄弟兵器脫手了,乾脆抱住敵人死咬著不放,敵人刀劍砍來,縱使身子被砍去半邊,仍死死的吊在敵人的身上為同伴爭取一息生機!……結果呢?軍功照樣平排在騎兵之後,就因為騎兵殺敵更多嗎?沒有我們拚死鋪路,他們能攻無不克?簡直笑話!這騎兵可不就是比步兵金貴嗎?」   蘇亮被堵得張口結舌,眼見燕奚痕眉宇蹙起深深的折痕,忙沖馨冉使著顏色,道:「咱們不是給他們報仇了嗎?那些戰國人被悉數……」   他話尚未說完,馨冉便再次冷笑打斷:「蘇參將豈不聞血染戰袍意難平?縱使敵軍全部被擊殺,能換回逝去的生命嗎?」   馨冉說罷再不看他一眼,清喝一聲,揚鞭便衝了出去。   燕奚痕久久凝望著她絕塵而去的孤傲身影,眼見她消失在谷道間,眉宇仍舒展不開,眼中卻是隱有所思。   蘇亮見他神情嚴肅,忙道:「王爺,易青他剛入軍營,難免意氣用事,王爺莫要怪他啊。」   燕奚痕聽他話語中儘是焦急,不免揚眉望向他,忽而一笑:「他給你什麼好處了?這麼快便把你收買了?」   蘇亮一怔,搖頭苦笑:「王爺沒生氣啊!害我白擔心一場。」   燕奚痕卻是輕笑,復又目光輕閃望向前方:「他說的其實不無道理,明日讓這小子到燕雲衛報到。」   他說罷亦是大喝一聲,飛流嘶鳴一聲,直衝而去,那姿態竟是說不出的舒暢。縱使蘇亮再遲鈍,這下也看得出王爺心情好著呢,剛剛他怎會以為王爺在生氣呢?      第二卷 第34章 高歌亂情      回到大營,已是入夜,天空星幕如畫,弦月微斜。整個鎮西軍頓時便進入了歡騰之中。這場戰乃是戰旌兩國多年來打得最為痛快,戰果最豐的一次。   以往,旌國礙於戰國強大,戰國年年返境,旌國雖予以回擊,可到底不曾正面還擊。兩國這些年積怨頗深,這次高峰澗一役殲滅戰國部隊近四萬眾,主講萬年達慘死,生擒戰國副將等十四名,降敵八千。   旌國可謂出了一口惡氣,頓時營中士氣極為高漲,各處燃起火堆,飲酒吃肉,以示慶祝。中軍心知戰國不肯能再行攻擊,便也不曾下令約束,一時間整個軍營處處笑鬧,烤肉的香氣更是蕩在四周。   馨冉被步兵營的兄弟們圍在中間,他們熱情地邀請她喝酒吃肉,她也都笑著接受。望著眾人興奮的面容,一時又想起那些再也回不來的將士們,馨冉卻是萬萬也做不到和他們一樣歡欣笑唱。   戰場的殘酷果真還是不太適合女子,在這裡人的生命泰國卑賤,誰也不會比誰高貴多少。死亡不過是家常便飯,戰場便是這般,只有不停的奔走,只有不斷的廝殺。人的心也會在這樣殘酷的現實面前變得堅硬如鋼。   馨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有一日,和這些士兵一樣,看著同營軍士倒在血泊中,變得無動於衷,變得麻木不仁。也許會的,縱使傷心又能怎樣呢?難道流幾滴眼淚,哀歎幾聲能夠阻止這無情的戰爭嗎?能夠挽回年輕的生命嗎?   在這裡人會變得渺小,猶如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塵埃。   馨冉苦笑,仰頭抬臂,手中酒罈傾瀉,一道銀箭在火光下帶著粼粼波光射入喉中。   「好!」   「好酒量!」   ……   一聲聲喝彩聲自身旁傳出,馨冉扔掉已是空缺的酒罈,笑著望向眾人生動的面孔。多麼可愛的戰士,勇敢無懼,真摯如火,激昂著生命的光彩。   馨冉心中一股豪情滋生,真高興自己也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她猛然起身,拔出手中長劍,笑道:「當此豪情之時,請以歌相和,紀念步兵營及鎮西軍中死難的兄弟們!」   她說著手中長劍一擎,飛身一掠便到了火光之旁,眼中漸湧暖意,帶過四周使勁拍手吆喝的士兵,頓時手中長劍揮舞,三尺青峰刺破天空。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月華當空,火光閃爍,寒風拂面,隨著馨冉高昂的歌聲一聲聲響起,她修長的身體矯健如飛,手中長劍舞動游龍,颯沓如風。   遠處的士兵們望到這邊情景紛紛湧了過來,一時間萬簌俱寂,唯有歌聲如織,響徹天幕。歌聲激昂,滿腔壯志,劍光熠熠,劍氣縱橫。   空氣似乎在這一剎那凝結,千萬雙眼睛隨著馨冉舞劍之姿心馳神搖,仿見血染沙場,仿見建功立業,凱歌高奏。   人人心中豪氣上湧,血脈賁張,加之這歌曲調簡單,又只有區區幾句歌詞,眾人默默聽了幾遍,不免擊打著刀鞘,和著節奏,跟著大聲唱了起來。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   馨冉耳聽眾人相和,劍勢越發狂走,頓時便是飛沙漫天,慷慨豪情盡訴劍尖。   無人注意到,此刻燕奚痕和蘇亮正站在眾人之後也在默默望著這一幕。   燕奚痕目光炯炯望著被圍在中央舞劍的馨冉,只覺那颯爽英姿便令軍中明月都失了光彩。這個叫易青的男子,英挺俊秀,呼嘯沙場,傲骨錚錚,敢在戰場上搶他飛流,敢在他的面前發洩怒氣,他欣賞讚許,卻也不曾多加關注。   然而此刻,這個俊逸少年卻生生如一陣風,吹入了他的心間。讓他清晰地在心頭刻印上了他的面容,他的姿態。那般強烈的震懾了他的心神。   燕奚痕愣愣望著那飛揚的面容,只覺男子的眉秀麗婉約,如遠山青畫;他的眸澄淨剔透,似風中流雲;舞動間身姿綽約,揮袂如仙。   昂揚的歌聲,攝人的風采,在心中風起雲湧,這般男子,當是男兒丈夫。可他為何,為何會覺得他如一朵怒放的玉蘭花,高潔皎美,如一株秋霜白蓮,淡雅出塵?   這身姿分明是堅韌卓拔,可他為何偏偏覺得舒捲中隱顯媚麗?   演講馨冉收劍而笑,燕奚痕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慌亂,他能清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體內似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多年來冷靜無波的心湖,彷彿春風乍來,吹破層層裡漣漪。   「唱得好!唱得好!」   片刻靜寂,場中爆發出如火的掌聲。   蘇亮亦跟著拍手大喝,燕奚痕猛然回身,神色大變,復又面容一僵,猛然轉身,腳步匆匆便往回走。   蘇亮一愣,忙快步趕上:「王爺,您去哪兒?」   他追了幾步眼見燕奚痕面容不對,也不做聲,便不敢緊跟。腳步一頓,燕奚痕高大的身影已是消失在了營帳間。   蘇亮思忖半響,如今剛打了勝仗,也沒有什麼軍情。後續事情都吩咐下去了,連下一步的部屬王爺剛才也都已經安排妥當。方才王爺不是還好好的,這到底是怎麼了?   燕奚痕大步回到主帳,只覺心頭劇跳,面前不停晃動著那個從容舒展的身姿。他大步走向長案倒了一杯水,幾口灌下,只覺天地沉沉浮浮,日月兜兜轉轉,而他的心起起伏伏,似有什麼自其中炸開。   他甩甩頭想將那個生動的面容自腦中扣除,可那張飛揚的面容卻固執地不肯走掉,而且越發清晰了起來。   他只覺一陣慌亂,煩躁地在帳中來回踱了兩步,復又站定,接著掠過掛在銅架上的長劍便大步揮開賬簾衝了出去。   翻身上馬,飛流嘶鳴一聲,便帶著他如一道旋風飛馳出了軍營,他駕馬狂奔,不停揮鞭,身軀騰起在馬鞍上,晚風自耳邊掠過,腦中嗡然作響。   腦中恢復清明,他忖思道:絕對不會,自己絕對不會對男人動心!   在鵲歌城他分明便是見過那種面容的,在酒樓上便是那清冽如冰雪的目光和他對視毫不示弱。那種面容他記得清清楚楚,便是易青!   先前在戰場上看到這易青他便懷疑了,懷疑「他」其實是「她」。自己定是潛意識中已經將易青認定成了女子,才會這般……   對!自己怎麼可能是斷臂之人!   那麼既然易青讓自己這般失控,就該去證實!對!去證實!   燕奚痕目光漸漸灼熱,隱透堅定,他只覺得自己此刻心中甜蜜中帶著苦澀,欣喜中又帶著焦慮。   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亦是個時刻保持清醒的人,從來都明白自己要什麼,從來都是目標明確,勇往無畏。這二十多年來,很少有過令他迷惑之事,尤其是這些年,領兵在外,一個錯誤的決斷有可能斷送的便是上萬人的姓名,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是冷靜而自持的。   然而這次,他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無措,心頭更是猶如有一匹驚馬在四處亂撞。這樣不行,他必須去弄清楚。   他今年已是二十又四,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子,他自是知道心亂所謂何事。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平生第一次動心,竟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時刻,平生第一次心亂,竟是連對方的性別都沒有弄明白。   他知道現在自己面臨兩個事實,一個是殘酷的,也許會令他無法接受。而一個卻是甜蜜的,會讓他暢懷高歌。這些年征戰在外,皇兄不是沒有為他賜婚的念頭,相反已經逼婚多次。而他卻都每每推拒,一是自己常年在外,不想耽誤人家姑娘的大好韶華。   而另一個他一直不好意思向皇兄啟口的便是,他……也在期待愛情,他不願娶一個陌生的女子為妻。他的妻子,必須有足夠的能力和他站在一起,他不要那些京城嬌弱如花的閨秀,他的女人需得有霜花般的傲骨。   因為他是走在刀尖上的人,他的女人需得經受得住風霜,需得有不弱於自己的堅韌,那樣才能令他心折,才能讓他甘願奉上自己的一顆滾燙之心,那樣才能和他相互扶持,慰他征戰愴苦。   而這些「她」都有啊!既然心中懷疑,他便定要去證實,雖是心中懼怕,多年的堅毅也不容許他退縮。   燕奚痕猛然轉身,翻身上馬,目光灼灼,毅然望向前方,一聲清喝,飛流如一道白浪辟破暗夜向軍營方向馳騁而去。   而此刻的馨冉正和步兵營的兄弟們切磋著槍法,哪裡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試探。      第二卷 第35章 校場槍影      翌日清晨,天晴,冬末的風已是帶了稍許暖意,吹在臉上已不再那般刺面。   馨冉和往日一般天未亮便跟著步兵營的士兵們操練武藝,許是昨夜喝的酒過多過猛,只覺頭隱隱作痛。操兵之後正欲回寢帳拿水囊,卻見蘇亮帶著見一一隊燕雲衛神情肅穆向這邊走來。   馨冉眼見步兵營的兄弟們忙肅穆而待,撇撇嘴,心中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燕雲衛乃是燕奚痕的近身親衛,素來只聽從其一人命令,身階高於各營營長,也就是說隨便一個燕雲衛士兵都能使一營之長。可馨冉總覺這些燕雲衛太過自傲自大,目中無人。   她撇了眼蘇亮,眼見他向這邊走來,不覺一愣,頓住了正欲轉身的腳步。   「易青以下犯上,於戰時強奪主帥戰馬,且不服上司命令,私自行事,軍紀不明。王爺有令,綁其與燕雲衛,杖軍棍四十,即刻執行。」蘇亮肅目瞪向馨冉,說罷便沖身後燕雲衛輕輕揮手。   馨冉一愣,還未待反應,已被燕雲衛反剪雙手,押著向中軍營地走去。   身後步兵營的士兵們見馨冉被押走,頓時便個個面有不慎。但他們均知翼王治軍甚嚴,只得暫且壓下心中不滿,紛紛商討著要到中軍大帳為馨冉說清。   馨冉被押著只覺一陣氣悶,她大喝一聲:「鬆手,我自己會走。」   掙脫兩下,押著她的兩個士兵竟將雙手收的更緊。   馨冉正欲御氣掙脫,卻是蘇亮笑著道:「放手吧,多有得罪,我等也是聽令行事,易青兄弟可別介意啊。」   系統只覺他笑得有些奇怪,兀自蹙了一下眉頭便向中軍大帳走去。她在帳前空地站定,見那裡已經擺好了廷杖所用長凳,不免面容微沉。這四十軍棍下去,且不說傷處上藥是個麻煩,但是此刻便非得打得軍衣破裂不開,那還了得?所以說什麼是不能讓打的。   燕奚痕負手而出,目光清冷上下打量著馨冉,眼見她面容沉冷,眉宇間顯有憤怒,他心中有笑,面上卻是一本正經,輕咳一聲,冷聲道。   「易青,你可知錯?」   馨冉冷哼一聲,挑眉瞪向燕奚痕,怒極反笑,道:「我不知錯,我先前不是那是王爺的馬,何來以下犯上之說?」   「哦?那現在呢?面有不平,不服管教,見到本王既不行禮,又語出狂悖,算不算是以下犯上?」燕奚痕大步走至馨冉身前,目光熠熠盯著她。   馨冉心下氣惱,抬頭看他,這才驚覺這人長身玉立,竟比自己高出許多。被他這麼近距離冷靜地審視著,馨冉只覺自己都能看到他瞳孔中那種憤怒的面容。那雙熠熠黑眸深處更似攪動著什麼不知名的情緒,要將人吞噬而入。一股壓力傳來,馨冉心一驚,忙低頭單膝利落行了個軍禮。   「屬下易青見過王爺。」   燕奚痕卻是一笑,揚聲道:「現在行軍禮,怕是晚了吧。連本王的戰馬都敢搶,若是不嚴加懲戒,日後豈不是更不服軍令,目中無人!」   他說著便欲揮手令燕雲衛將馨冉拖下去重打,卻在此時,中軍轅門前傳來一陣喧囂聲。   燕奚痕眸光微閃,嘴角輕佻,復又面色肅然看向馨冉。   「怎麼回事?」   「回王爺,是步兵營的士兵前來為易青求情。」   「哦?讓他們都進來,本王倒要看看他們還反了不成!」   馨冉耳聽岳小姐話語冷冽,不免心生一驚,為步兵營的兄弟們捏了一把汗。這燕奚痕今日是擺明了要跟自己過不去,他們這一來,怕是越為她說清,燕奚痕便越要拿自己立威。   馨冉蹙眉間,數百個步兵營的士兵已是紛紛湧了進來,在中軍營地前跪下。   「王爺,易青定是不知那是您的馬這才犯下大錯,您就看在他作戰勇猛,不畏敵軍的份上,饒過他這次吧。」   「王爺,易青初入軍營,還不熟悉軍中紀律,您諒他是初犯,就恕他這回吧。」   「王爺,易青這次戰役殺敵頗多,功過相抵,還請王爺從輕發落。」「王爺,若非易青當機立斷,我等怕是已經死在了戰場,還請王爺……」眾人滿面懇請,紛紛說著。   燕奚痕卻是冷寒了雙眸,厲聲打斷,冷笑道:「這麼說來,倒是本王不講道理了?本王管束一個小小士兵,竟都不能,我看你們這是要反了!」蘇亮雙眸一翻,差點笑出聲來,心道,王爺您這可不就是不講道理,官大一級壓死人嘛。   卻聽燕奚痕冷哼一聲,又道:「步兵營聚眾鬧事,罰扣半年軍餉,以儆傚尤。」眾人頓時齊齊愣住,只覺今日的王爺著實是奇怪,竟似換了個人一般。往日的王爺可是親和的很,也最愛聽眾人之言的。   馨冉更是火冒三丈,且不說這次步兵營的兄弟們吃了多少苦頭,這些士兵皆是寒苦出身,軍餉意味著什麼,馨冉雖說不上知之甚深,可卻也不知道很多兄弟家中就靠著這點軍餉維繫口糧。   兄弟們犯了錯是任憑挨打,也不願被扣軍餉的,燕奚痕竟被這般狠辣。她當即一惱,憤然起身,揚聲道。「哼,想不到堂堂的旌國翼王,兄弟們心目中的英雄竟是這般不講道理,不聽眾言,嫉賢妒能。倒是我易青瞎了眼了,才投軍到這鎮西軍中。」「本王嫉賢妒能?哼,你有什麼好讓本王嫉的?」燕奚痕斜撇馨冉一眼,挑眉道。   馨冉卻是再度冷笑:「王爺是嫉妒屬下搶了您的風頭吧?」她說罷眼見燕奚痕面色鐵青,心中痛快又道:「軍營中歷來都是武藝說了算,屬下斗膽想與王爺比試一場,倘若王爺能在二百招之內讓屬下認輸。屬下任由王爺發落,倘若王爺不能,那屬下敢請王爺收回方纔的軍令。」燕奚痕唇角微挑,猛然望向馨冉,揚眉道:「好!本王應你所請。」馨冉原以為要頗費幾句口舌,不想他竟這麼簡單就答應了,一時心有狐疑。只覺倒似陷入了一個不知名的陷阱,想到這些時日聽到的關於燕奚痕的評論,只覺他今日確實是有些反常。難道是因為昨日她說的那些關於步兵騎兵的話得罪了他,他才這般難為自己?   也不對啊,一個能讓全軍將士交口稱讚,真心跟從的人又豈會是嫉賢妒能,不聽眾言,洩私報復之人?   那到底是為何?難道他還在懷疑自己是那方派來的奸細。要趁比試試探自己的武功路數?   馨冉尚不及細想,燕奚痕已是身體一縱,在閱兵台上站定,淡笑道:「怎麼?怕了?本王允你現在反悔。」馨冉這才猛然回神,冷哼一聲,雙腳微微一錯,一個御氣,身體行雲流水般已是飄到了台前,右足點地,身子躍起,若仙鶴輕翔,飄然落在燕奚痕身旁,身姿飄逸靈動,如雪落九天,柳隨風舞。可見輕功極為卓絕,台下一陣叫好之聲。   燕奚痕見她動作卻是眉宇微動,看向馨冉的眸中墨色慾滴。他淡笑抬手,道。「本王允你隨意挑選兵器。」馨冉卻不動作:「王爺用什麼?」燕奚痕眸有笑意,面上浮起激賞,道:「長槍。」馨冉挑眉一笑,回身間腳一勾,便挑起一支長槍攥在了手中:「那我便也用槍。」燕奚痕但笑不語,回身順手抄起台側一桿長槍,望向馨冉。   馨冉也不逞多讓,手中長槍一掄,迅捷的槍勢向燕奚痕攻去。燕奚痕微微側身避過她第一輪槍勢,馨冉歷目一掃再次攻上。   頓時台上風影滾滾,人影翻飛。台下眾人更是難得見王爺出手,更何況易青身手也是不凡,頓時個個睜大了眼眸,看著這一場高手間的對決。   台上馨冉攻勢猛辣,燕奚痕卻是連連相避,手中長槍也只是在不得已時出手相擋。他只目光炯炯盯著馨冉的一招一式,幾招下來,但覺她的槍勢時而雷霆萬鈞,時而又輕靈飄忽,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免微微蹙眉。   他今日逼馨冉出手,就是欲從他的功夫中窺探馨冉性別。要知道男子、女子所學功夫一般有很大的不同。男子招式一般剛硬沉穩,女子則多輕靈敏捷。縱使女子學的乃是男子招式,也多會因為氣力不濟,露出破綻。   而馨冉方纔所用的登台輕功便是輕靈飄逸,頗有女子之風。燕奚痕正驚疑,卻不想她竟會選用長槍,這下他便有些犯傻了。   長槍乃是眾多兵器中頗為剛猛之器,女子使用者頗少,能用好的更是寥寥,女子天生便氣力不如男子。舞槍者就算有之,時間一長也難免氣力不濟。可他觀馨冉槍勢虎虎生風,竟是極具攻擊性。   馨冉眼見燕奚痕顯是心不在焉,屢屢避讓,心頭更是疑惑。心思斗轉也不明白他意欲為何,不安之下只欲早些結束這場比試。她手中長槍頓時如迅雷驚風,槍尖帶著銀光如夜幕漫天流星瞬間籠罩了燕奚痕全身,揚聲道。「王爺,已經二十三招了。您再不還手,屬下可就贏了。還是王爺不把屬下放在眼裡?」燕奚痕眼見她強勢凜冽,也不驚慌,只是手中長槍也揮動了起來,挑、刺、擊、破。每一個招式都簡潔有力,沉穩兇猛,猶若猛虎下山,長蛇出洞。槍法雖是沒有馨冉的招式看上去讓人眼花繚亂,卻是自成章法,防守有序。   馨冉眼見他回擊,槍勢沉穩,顯是長年在戰場上磨練的一套自成槍法,既省力又見效,好勝心起。頓時更是將手中長槍舞動地宛有雷霆之勢。   蘇亮在台下看得起勁,只覺兩人槍勢一動一靜,一急一緩,卻是旗鼓相當,想來莫說是兩百招,怕是五百招兩人也是難分勝負的。   台下燕雲衛更是個個面有震驚,他們皆是武功高手,自是也看出馨冉功夫不弱。昨日還心有不服,覺得這個長相女態的男子出盡了風頭,如今見她竟能和王爺戰成平手,看向她的眸光中已經收斂了輕視,多了幾分敬重。   燕奚痕和馨冉再戰數十招,眼見她槍勢非但不弱反有漸漲之勢,只覺心口一陣堵悶,已是越來越狐疑,不敢再確定自己心頭所想。   他本就是要馨冉贏的,此刻又心思煩亂,頓時便讓馨冉找到了破綻,一個後空翻,手中長槍順勢自上而下,辟向燕奚痕。   燕奚痕神色一變,急忙運氣後返,險險避過她這一槍,可胸前卻是被掛起一道裂痕。他眸光見馨冉翻動間,身姿優美,心頭一動,眉宇一亮。   長槍點地,借力在空中轉向,手中長槍驟然掠起,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擊向正撲將過來的馨冉。馨冉眼見槍影以轟山之勢向自己擊來,向側急掠幾步,身形側轉,手中長槍擊上燕奚痕長槍中部。   一個借勢卸力,又在這股大力的推動下,身軀於空中急轉數圈,衣袂飄飛,正午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照在槍尖上,竟如一朵金蓮在台上緩緩盛開,濃麗炫目。   燕奚痕被那光華所憾,眸有笑意,心中微安,移目間整好對上馨冉略帶倔強的眼神,黑深的瞳仁中,竟似有隱隱光華,冷冷地注視著他。   他心一顫,越發肯定心頭所想,迅即揉身輕縱,再度向馨冉攻去,他氣運全身,長袍隨風輕鼓,兩人再鬥數招。眼見馨冉一槍擊向右肋,他身形忽然一側閃過這一招,身體驟然後飄,手中長槍在身前數個迴旋,竟脫手而出,擊向馨冉面容。   馨冉不料他會將長槍脫手擊來,眼見槍影逼近,槍勢凌厲,紅纓更是旋的她一陣頭暈,她不由間已是身軀後仰。那知身子一仰,燕奚痕竟驟然閃近,右腳探出勾向馨冉左腳。馨冉頓時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燕奚痕卻是雙眸陡然一幽,一把扣在馨冉拿槍的手腕上,一個御力,馨冉手中長槍脫手而出。燕奚痕左臂如海底撈月,頓時便摟住了馨冉向後仰的身軀。   馨冉只覺腰際一緊,抬頭正撞上燕奚痕幽深難辨的雙眸,頓時只覺腦中空白,有些不明所以。   而燕奚痕此刻卻控制不住狂跳的心,大掌之下柔軟的腰肢令他心馳神蕩,一陣狂喜衝入心頭。他驟然收緊臂彎,扣緊馨冉,望向她的目光越發熾熱熠熠。   她不免蹙眉冷聲道:「王爺就算贏了也不必如此羞辱與我,我易青堂堂七尺男兒,願賭服輸,任由王爺處罰便是。」她說罷仰頭偏首,面容更是一片清冷之色。   馨冉方才一翻動作,使得軍衣衣領微開,此刻一陣掙扎更是將白皙的脖頸全然露了出來。說話間那修長的脖頸間分明便有喉結上下滾動,在熠熠陽光下異常刺眼地靈燕奚痕陡然窒息,他只覺腦中轟鳴一響,手一顫,竟一個脫力鬆開了手。   馨冉失去依托頓時跌落在地,氣惱地爬起來,卻見燕奚痕一臉驚慌失措,面上甚至帶著幾分失魂落魄。馨冉眨眼間,他卻已是恢復了常態,只是面容看上去仍顯陰沉。   尚不待馨冉說話,燕奚痕已是上前一步,跨國馨冉:「你招式武功不在本王之下,輸便輸在應敵經驗不足之上。今日之事不再追究,本王帳中少一名親衛,你自今日起到我帳中候命。」他說罷竟不再看馨冉一眼,跳下點將台匆匆而去。   馨冉望著他修長的身影遠去,只覺一陣迷糊,弄不明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陣倒騰,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步兵營的兄弟們眼見燕奚痕不再追究此事,一陣歡騰,只上前衝馨冉打了招呼,便出了中軍營地向步兵營而去。   馨冉眼見燕奚痕剛讓自己入了燕雲衛,他們即刻便與自己拉開了距離,不免心中有些失落。見蘇亮面有所思站在台下,她幾步走近,蹙眉問道。「王爺今日是什麼意思?」蘇亮猛然醒過神來,圍著馨冉來回轉了幾圈,直盯得馨冉渾身發毛,退開兩步,怒目瞪他。他才收回怪怪的目光,聳聳肩:「你問我,我問誰去?」他說罷,笑著湊近馨冉,一手抬起搭在馨冉肩頭,目光賊兮兮道:「你老實交代,你是怎麼讓王爺這般反常的?」馨冉蹙眉,正欲拍下她搭在肩頭的手,卻是燕奚痕不知為何又從主帳中揮簾而出。眼見這一幕,面色黑沉瞪向蘇亮,大喝一聲。「讓你今日去操練騎兵陣法,怎麼還在這裡偷懶!」蘇亮一驚,忙應了一聲,向騎兵營跑去。馨冉一愣,再看向主帳,燕奚痕已消失不見,若不是回頭見蘇亮在中軍轅門外衝自己吐舌頭,馨冉險要以為是出了幻覺。   她怎會覺得燕奚痕方纔的吼聲有些氣急敗壞呢?真是怪事天天有!不再多想,馨冉邁步向步兵營而去,總是要收拾下東西,要搬窩了呢。      第二卷 第36章 關懷隱約      鎮西軍駐紮的營地本就離近山谷,夏日這裡青山綠水,如今雖是冬季,可戰爭陰雲暫散,夜幕降臨,月光如水,倒也給肅穆的軍營增添了幾分柔美。   月光透著白玉般虛幻的光澤,籠罩著接天的營帳,冬風雖是寒冷,倒也清爽,撲在臉上讓人異常精神,清新遼遠,似要撫平人多日來的緊張。   馨冉抱著行李一步步來到主帳前,眼見大帳中透出影影重重的光線,幕布上一個挺拔的剪影晃動。她竟莫名有些緊張,揮簾進入見帳中用屏風隔開了一個小空間,安置這一張竹塌,馨冉這才安心,剛將包袱放在上面。燕奚痕便繞過屏風去了出來,馨冉回頭,目光相接,兩人皆是一愣。   馨冉心頭一跳,忙恭敬道:「王爺。」她眼見燕奚痕只穿了件寬鬆的蟒袍,修韌的脖頸露在外面,微微張開的衣領更是隱現他精壯偉岸的上身,忙轉開了目光。   燕奚痕見她低頭,嘴角輕勾,燈光下只覺她耷拉著頭,露出的一片後頸似有溫潤的玉光散發而出,那線條更是柔和優美,晃入眼中,竟讓他有些移不開目光。「王爺可要安寢了?需要屬下做什麼嗎?」馨冉雖是低了頭,可仍能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眉宇微蹙,忙開口道。   燕奚痕這才收回目光,輕咳一聲道:「不必了,本王素來不喜人打攪。你只警覺點,聽好外面動靜便好。」馨冉忙點頭應是。   燕奚痕轉身,大步走向屏風,又突然轉身道:「你叫什麼?」馨冉險些將真實姓名脫口而出,心一驚,回頭道:「王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屬下易青。」燕奚痕雙眸微瞇,定定望了眼馨冉,再不多言,點點頭進了內室。   馨冉這才鬆了一口氣,暗念此人不愧是常年領兵,只站著就有這麼大的壓迫力。白日在帳外人多,空間大倒不覺得,如今兩人同室,那股壓力便再擋不住顯露了出來。   方纔她便想過,與其像白日那般和這王爺針刀相對。倒不如恭敬些兩人方可相安無事。看來自己是選對方法了,只是……方纔他果真是忘記了她的名字嗎?還是在試探什麼?   馨冉搖搖頭,不再多想,剛在床上落座,卻是燕奚痕又走了出來。馨冉忙起身,一個瓷瓶從他手中拋出。馨冉本能伸手接過,卻聽燕奚痕道。「今日一番比試,傷口怕是裂了,自己處理下吧。」馨冉一愣,他已轉身而去。她低頭間,那白瓷的小瓶觸手溫潤,上面還帶著他觸過的溫度。她挑眉,看來這人對下屬倒是用心。   馨冉收拾一番,在榻上躺下,只覺比原先的營帳要舒服了不少。沒有怪味不說,還安靜了許多,想到不必往耳朵中塞棉花不免心中愉悅,輕輕揚唇,閉上了眼睛。   耳聽內帳中燕奚痕似還在翻看書籍,沒一會燈便熄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馨冉心知是他在脫衣服,莫名有些尷尬,翻了個身不再多想,聽著外面傳來的風聲,偶爾傳來的馬匹嘶鳴聲,只覺心中異常寧靜。她知道這寧靜只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幻象,想來此刻的鵲歌城已經滿城沸騰了,畢竟和旌國的對峙中從未吃過這樣的敗仗。   再過一會,聽不到內帳有任何動靜,馨冉才摩挲著將身上衣衫寬下,撥開瓷瓶,探索者向傷口上塗抹著傷藥。燕奚痕給的藥,果真是上品,抹上但覺清清涼涼,即刻傷口便不再那般疼痛。   翌日,天未亮,馨冉便聽到集合的號角,迅速爬起來,穿戴整齊,不聽室內有任何動靜,她微微探頭望了眼,卻見內室中空無一人,燕奚痕竟已不在。   馨冉一愣,暗罵自己睡得沉,忙慌慌張張奔出了營帳,投入到了燕雲衛的訓練之中。   燕雲衛不同於步兵營,這裡的每一個人身手都極為了得,不光是武藝上,其心智、毅力等皆是軍中的佼佼者。這裡的訓練也不同於步兵營,早上的訓練大家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門,什麼樣的都有。也沒有隊形,各練各的,互不交流。   馨冉出營時未曾將斂剎帶上,便隨意挑了一支樹枝拿在手中舞動了起來。身影移動間,卻見燕奚痕一身黑衣勁裝,腰繫織錦武士巾,腳蹬黑緞靴自轅門外步了進來,像是視察他營剛回來。   不想這位王爺每日起的這般早,馨冉不免暗自結舌,望著他的目光不自覺帶上了幾分讚賞。燕奚痕卻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瞬間便望了過來,馨冉只覺他的目光灼灼,雖是隔著人影憧憧,依舊毫無偏差地籠了一身,她一驚,忙不再多看,收回了目光。   餘光見燕奚痕步入沙場,指點著燕雲衛的功夫,不免挑眉,這人竟似遒十八般兵器都會呢。她正驚疑間,燕奚痕已是走了過來,馨冉心一緊,選了一套稀疏平常的劍法練了起來。   燕奚痕立於一旁,看了片刻,只覺他手中樹枝舞動間不乏灑脫,遒勁中透出飄逸,隨意一套簡單的劍法,卻沉著中變化無窮,宛若天成,如有神助,顯是出自名師指點。   他微微挑眉,思索半天卻不得線索,不免看得更加認真了起來。   馨冉半響不見他有所動,也不聽他開口,卻分明感受到落於身上的兩道仿若實質的目光。在他的目光下,只覺每一個動作都異常彆扭,乾脆收了樹枝,站定看向燕奚痕。「王爺,屬下這套劍法有問題嗎?」燕奚痕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你這劍法看似簡單,卻變化無窮。你練得很好,看得出下了苦功夫。只是你的劍氣中沉穩不足,卻多了絲戾氣,顯是心頭有恨。招式變幻間又失之尖銳,乃是憤意鬱結於心所致。你小小年紀,怎會……」馨冉只覺他的一雙眼如豹子一般閃爍著光芒,盯著他更是讓她有被整個看透的感覺,仿似自己一下子便變得透明了。   那些遙遠的記憶鋪天蓋地忽然破空襲來,那些暗夜中不欲被人看到的傷痕,似乎一下子展露在了人前,讓她有瞬間的驚慌失措。   這些年來自己一路走來,受了傷每每都是如一隻受傷的小獸,於靜夜中,默默舔著身上傷口,不會嚎泣,卻又抑制不住心頭的孤獨和渴望。多少次當自己躲與陰暗的角落,任黑暗替自己療傷,那時曾無數次渴望關懷,渴望溫暖。   卻不想如今在他充滿暖意、疼惜、悲憫、探究的目光下,自己竟會生出一股無法抑制的渴求來。仿似小獸羸弱的掙扎中望到了母獸慈暖的目光。   母獸?自己定是瘋了!眼前人分明就是那個處處對自己猜忌、堤防的清冷王爺,馨冉驟然回神,忙睫羽輕閃躲開了他注視的目光。輕輕閉目,深吸一口氣復又抬起頭來,果然打斷燕奚痕的話。「屬下年幼,心浮氣躁,劍勢失之沉穩,定會注意。」燕奚痕被她一閉一睜雙眸的動作晃得微微怔然,忽而覺得眼前人如一隻受驚的小鹿,帶著怯弱和戒備自眼前閃過。再欲細看時那雙眸中已是一泓清水,波瀾不驚。   他正欲再試探,卻聽耳邊傳來鼓聲。「早訓結束了,屬下去領軍糧,謝王爺指點。」馨冉心中急跳,說罷便匆匆轉身,快步而去。   燕奚痕眼見她匆匆而去,微微蹙眉,半響卻有挑唇笑了出來,竟是全然的愉悅。   用過早膳便是燕雲衛每日的對打廝練時間,頓時沙場上刀光劍影,拳腳霍霍。   馨冉昨日和燕奚痕比試,顯露了身手,燕雲衛又個個都是爭強好勝之人,一時間倒是有不少來找她對練的。   馨冉只覺他們雖是心中好勝,但卻不存在任何人挑釁心理,個個都是豪爽之人,於是便也每每接受。這些人雖是武功不如自己,有些甚至在手下過不了十招,但是也個個都是驍勇之輩,馨冉身在其中,倒也沒有了燕雲衛囂張、目中無人的感覺。   瞎嚷嚷和他們比試倒也高興,每每見到他們招式中有破綻也隱晦指出。眾人眼見她甚為可親,武功又極高,不免紛紛前來,一個退下另一個馬上找了上來。如此一番,馨冉倒也真有些累了,長劍挑去一名燕雲衛手中大刀,又細細跟他講了幾個招式,眼見他笑著走開。馨冉正欲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卻見另一名燕雲衛提著斧錘笑著走了過來。   她正為難,想著拒絕了會不會顯得過於自傲,畢竟這是自己到這燕雲衛的第一日,正猶豫。卻是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涼的叫聲。「易青,王爺說了,你不必跟著他們練武了,過來帳中聽令。」馨冉回頭,正見蘇亮衝她不停眨巴著眼睛。她心下一樂,扭頭沖那提著雙錘的大高個抱歉一笑,忙轉身想大帳走去。      第二卷 第37章 所謂君子      罄冉大步進了營帳,卻見燕奚痕正和蘇亮對弈,他目光隨意地掠過來,淡淡道。   「燕雲衛都是血性漢子,你既加入,就安心呆在這裡。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他們都是極好相處的人。」   罄冉眼見他的目光落在棋盤上,險些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隨即又從他話語中聽出了幾分關切之意,便淺淺一笑,在他們身側的小椅上落座,也看向棋盤。   蘇亮思慮半響,落下一字在平四路上,抬頭朗聲一笑:「都是大男人,有啥不好意思說的。我看你神情分明就是累了,怎麼還傻乎乎任由他們鬧騰。有時候看你這人挺精明的,怎麼小事上倒似少了根筋。」   罄冉一愣,回頭從這處可不就正好能看到她方才呆的那沙場。心中湧起暖意,罄冉回頭沖蘇亮一笑。   「謝謝蘇兄解圍了。」   蘇亮卻是看向燕奚痕:「我可不敢假傳命令,再說,我跟王爺下棋,十個腦袋都不夠用的,可沒閒工夫看你。要謝就謝王爺。」   罄冉看向燕奚痕,卻見他正欲落子的手微微一頓,她忙笑道:「屬下謝謝王爺關照。」   燕奚痕只輕輕嗯了一聲,陽光照入帳中,罄冉竟發現他的耳根微微發紅。以為是太陽太戚,便起身放下帳幕,回頭卻見蘇亮一臉茫然看著自己。   「你放帳幕做什麼?」   罄冉一愣,看向燕奚痕:「我看王爺耳朵都被太陽曬紅了……」   蘇亮望向燕奚痕不免一怔,可不是嘛,連俊臉都通紅一片呢。他心中奇怪,卻是燕奚痕肅目冷聲道。   「下棋需得心靜,不靜則亂,亂則必敗。像你這般三心二意如何能贏棋。」   蘇亮忙收回心思,目光又落在了棋盤上。罄冉自行倒了水,一面喝一面坐下細觀,卻見蘇亮每每思慮許久才下一子,燕奚痕卻是落子甚快,顯然這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上。   蘇亮雖是棋風弱,可棋勢倒也透著幾分瀟灑深刻,頗有大將之風。而燕奚痕的棋果真如其人,浩然煙波,大氣縱橫。罄冉再看一陣,眼見蘇亮已無活路,不免兀自挑眉,笑著起身。   蘇亮也哇地大叫一聲,慘呼道:「又輸了。」   「這次少輸三顆子,有進步。」燕奚痕隨意輕撥了下棋子,笑道。   蘇亮也不甚在意,哈哈一笑起身道:「王爺,這次前往勘探地形,是不是還是我和高翔那小子前往?我去叫他準備,明兒就出發。」   燕奚痕目光輕閃:「不,這次本王會親自去,你留在營中。」   蘇亮一愣,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王爺怎會要親自前往,完全沒有必要嘛。正欲詢問,卻見燕奚痕回頭望向正兀自飲水的罄冉。   「易青和本王同去。」   罄冉一愣,又見蘇亮看過來的目光甚為奇怪,有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卻是蘇亮啊地大叫一聲,接著竟跑過來拉住了她的雙臂。   「我說怎地看你那麼熟悉,王爺你看易青長的像不像那日刺殺戰英帝的女刺客?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他嘛,現在他這張俊臉被身後的紅披風一映可不就和那刺客有些相像嘛。」   罄冉一驚,忙蹙眉一臉憤然道:「我堂堂男兒,你怎可拿我比做女子!」   她只覺燕奚痕銳利的目光也盯了過來,心中堅信自己那日的易容術,料他們也只是覺得臉型像,便兀自鎮定,回望向燕奚痕:「王爺不會也覺得易青長相若女子吧?」   燕奚痕卻是不語,眸中若有所思,半響卻悶悶道:「你若是女子,倒是個奇女子了。」   「就是就是,哪有女子像你這般入軍營,還敢搶咱王爺的馬,唱那般豪情的歌。若是女子,男兒還有活路嘛。不過,那日在大殿上刺殺戰英帝的女子倒卻為奇女子,若不是王爺用盤扣將那枚飛鏢擊偏,那戰英帝可就當場斃命了。」   罄冉猛然聽他這般說,禁不住面色一變,「啊」地輕叫一聲。燕奚痕銳利的目光便再次凝滯在了她的面上,蘇亮也是詫異。   「怎麼了?」   「屬下只是沒想到竟有武功這麼厲害的女子,一時驚異而已。」   「是啊,是啊,那女子的功夫絕對不低於王爺,易青啊,你是沒有看到。那女子不光武功厲害,那容貌更是一頂一的,我蘇亮也算見過世面的男兒,可那般女子生平卻是頭一次……」   蘇亮滿臉興奮,說著竟是上前拉住罄冉的手臂,目光炯炯口若懸河。燕奚痕卻是突然上前從兩人中間穿過,直直走向內帳,也恰好令蘇亮不得不鬆開手臂讓道。   眼見他高大的身影從兩人之間穿過,蘇亮回頭只覺今日王爺著實奇怪,剛剛被太陽曬得一臉通紅也不言語,現在分明這麼多空地不走,偏要走他們中間。   他正欲拉了罄冉繼續說那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卻是燕奚痕沉聲道。   「今日有一批新兵器要運來,該是快到了,蘇亮你去營外迎迎。」   蘇亮一愣,兀自沖罄冉意猶未盡地撇撇嘴,這才一步三晃地出了營帳。   翌日,天光未亮,罄冉便跟著燕奚痕出了軍營,一路向高松嶺而去。   這次出行乃是為了勘探高松嶺一路的地形,兩人自是不易身著軍衣。燕奚痕一襲墨紫長袍,烏髮輕束,端坐馬上,動作舒展從容,面上少了幾分身在軍營的肅穆,倒是多了幾分清朗俊逸。   罄冉則是一套黑色勁裝,做侍衛打扮,勁裝裹身,更是顯得身材高挑,精神奕奕。只是所不明白的是,這身衣服分明就是燕奚痕選的,早晨他卻盯著她的上身望了半響,倒似她穿成這般有什麼奇怪似的。   經過幾日的相處,再加上燕奚痕對罄冉多有關照,罄冉不免和他也漸漸熟絡了起來。如今出了軍營她只覺滿身輕鬆,再加上山風清爽,燕奚痕又讓她稱呼他少爺,頓時便覺身份上也親切了不少。   兩人也不再像在軍營中那般疏離。罄冉和燕奚痕一路談笑,倒是相處的十分融洽,罄冉這才發現燕奚痕學識竟非常豐富,談起詩詞來還真似個書生,溫文儒雅。   而燕奚痕見罄冉面上神情由軍營中的刻板嚴肅清冷轉為生動,有時甚至會露出些略顯女兒態的俏皮愉悅,不免看向她的目光中更加篤定了起來。心情也自是在這種篤定中越發暢快,每每朗笑,倒是顯得親和了許多。   由於兩國戰旌兩國交戰,前往高松嶺的一路上基本都沒遇到什麼人,一路西行,兩人只在幾處哨所看到了戰國哨兵。這日夕陽西下,兩人在一處山谷停了下來,燕奚痕指著前方的高谷,告訴罄冉那處便是他們的目的地高松嶺。   這一路燕奚痕給她講了這附近的地形,及旌國的戰略防署,由於這處多山,戰國若是舉兵來侵只能走高松嶺一線,這也是他們此來的緣由。   罄冉十一年住在雲蕩山,雖是不多出山,可對這附近的地形還是有所瞭解的。在軍營聽到要來高松嶺便知道所為何事,可卻不想燕奚痕竟會將這種機密要事告知自己。知道他已信任了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感動。   月光如水,罄冉跟著燕奚痕沿山谷翻過一處山澗,只聽耳邊傳來叮咚之聲,正覺奇怪,兩人轉過一處石壁,一股清泉陡然突突而出,泉水白騰騰一片,熱氣盈盈,竟是一處溫泉。   「易青,你進軍營還沒有好好沐浴過吧,這可是本王精心為你安排的驚喜,怎樣?高興吧?」燕奚痕微微低沉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罄冉一驚,回過神來向他望去,卻見他目光在氤氳的水汽下顯得越發幽深,漣漪波光似在其間滑動,帶著深深的笑意和探究望著自己。   罄冉心一緊,忙扯出一個笑來:「王爺如此體貼下屬,易青感激不盡。」   驚喜?驚嚇還差不多,天知道她此刻心中正充斥著怎樣的驚恐。頓時這幾日來燕奚痕的反常在腦中清晰了起來,這人分明就是懷疑到自己的女子身份了。   枉費她一直將他看成是沉穩內斂、心思坦蕩、溫和無害之人,其實根本就不是。這人分明比鳳瑛、藺琦墨之輩更加陰險。   那兩人一個笑面狐狸,尚能壞的讓人察覺。一個乾脆懶得遮掩,壞得徹底。   而眼前人,狡詐隱在溫和中,竟讓人不知不覺還以為他是什麼坦蕩君子。天知道半夜三更將她帶到這處來有什麼企圖!還君子?分明就是一匹披著羊皮的狼!說不定還是大色狼。   罄冉正兀自詆毀著燕奚痕,想著對付此人的辦法。   燕奚痕卻已是饒有興趣地依著大石盯著她看,眼見她清雋的面容因為水汽蒸騰而顯得清透水潤,面上更是隱含怒氣,他只覺心中一陣喜悅。   那感覺讓心頭一陣酥酥癢癢,陌生卻甜蜜,他眼見罄冉目光沉沉似在思慮著什麼,忙起身笑道。   「我去撿些乾柴來,一會我們好好烤烤衣服。」   他那後一句話刻意放低聲音湊近罄冉,罄冉只覺他灼熱的氣息便吹拂在臉頰,頓時便一陣尷尬,微紅了雙頰。   而燕奚痕已是邁著輕鬆的步子向一旁樹林中走去,風中隱約竟還傳來他歡愉的歌聲。   罄冉恨恨回頭,瞪向他消失的方向,一陣頭疼。   怎麼辦?      第二卷 第38章 心如迷霧      潭面水霧繚繞,白茫茫一片,月光下仿若仙境,帶著飄渺和誘惑。水汽撲面,微暖潮濕,迎面而來的風似乎都要熱了幾分。   罄冉眼見燕奚痕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樹林間,初初的驚慌已經不見,心也在這般靜謐的環境中安寧了下來。   不就是懷疑她是女兒身嘛?雖說各國都有不允女子上戰場的明文規定,可是就算被燕奚痕發現了女子身份,大不了自己捲鋪蓋走人就是。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慌亂來自哪裡,倒似做了虧心事一般。   再者,燕奚痕怕也只是懷疑,並沒有確定,不然也不會將她帶到這裡試探與她。只要她表現的夠鎮定,料想他也不會真要驗明正身。   罄冉這般想著兀自挑眉一笑,望著眼前的溫泉,只覺一陣歡愉,她也確實該好好沐浴一番了。眼見燕奚痕尚未回來,罄冉便也向山林中鑽去,一路學著山雞的叫聲,果然沒一會便引出幾隻山雞來。   待回到溫泉,燕奚痕已經架起了火堆,眼見她提著兩隻山雞過來,竟是一愣。   罄冉卻仿若未知,笑著晃晃手中野味,在溫泉邊坐下,兀自收拾了起來。   「王爺今日有口福了,易青別的不會,這烤野味的本事卻是有的。」   眼見罄冉笑得灑脫,燕奚痕一陣迷惑。若說眼前人是女子,那她也太隨性了吧。和他一個大男人呆在這種地方,竟是毫不所知般,一點都不緊張?他不免心中忐忑了起來,這幾日來的篤定竟是又動搖了起來。   罄冉察覺到燕奚痕打量的目光,心中竟是有幾分得意,動作越發輕快了起來。幾下處理好山雞,削了木棒將山雞架於火上翻烤,不時用匕首在雞身上劃上幾刀,手法利落,沒一會空氣中便瀰漫起一股香氣來。   那香氣飄蕩在鼻尖,燕奚痕卻是眉宇微微蹙了起來。若是眼前人乃是女子,她所作所為可當真沒一樣如姑娘的。沙場拚殺、軍營舞劍、就是這烤野味的本事也非是女子所為啊。   燕奚痕正兀自望著罄冉發怔,罄冉卻是忽而笑著回頭:「王爺看著我做什麼?當真把易青當姑娘看呢?」   燕奚痕卻是一笑,隨手添了幾支木柴,道:「易青確實長的極似姑娘。」   罄冉翻了個白眼,挑眉:「像那個什麼女刺客?王爺,說起來戰旌兩國交惡,您為何要阻止那女刺客殺戰英帝啊?」   燕奚痕目光微銳望向罄冉:「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唄,聽蘇亮說那女子很是了得,長得又是傾國傾城,易青自然上心。」   罄冉目光坦蕩望向燕奚痕,見他蹙眉,心中不免得意。他懷疑自己是那女刺客了吧?她料他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厚臉皮的自賣自誇。   果然,燕奚痕盯著罄冉看了會兒,竟兀自搖了下頭,才幽幽道。   「戰英帝比砮王好打交道,狄楓一直想出兵旌國,對於攻打燕國卻不甚贊同。再者,現在戰國砮王、峙王多有嫌隙,戰英帝又遲遲不曾立下太子,朝廷之中朋黨之爭甚為嚴重。君臣非是一心,國家豈能強戚?若是此刻戰英帝突然駕崩,狄楓擁有禁衛軍,能即刻控制鵲歌城,多半是他登基為帝,到時候旌國怕是會面臨大軍犯境。」燕奚痕說罷,探究地看向罄冉。   罄冉心中氣憤,但是卻也知道各自有各自的立場,何況這些日子從軍,她人也成熟了不少,對於仇恨也有了些新的看法。雖是怨怪此人攪了她復仇大事,卻也談不上激憤。   她面上一笑:「王爺想的倒是長遠,只是那女刺客怕是恨極王爺了呢。」   燕奚痕挑眉:「哦?易青是這般以為的?」   罄冉點頭,撕下一塊雞肉來遞給他:「那姑娘冒險去宮中行刺,定然是和戰英帝有什麼深仇大恨,被你這麼一攪,豈能不氣?」   燕奚痕定定望著她,半響輕咬手中的烤肉,問道:「易青,你為何參軍?」   罄冉大口撕下一口雞肉塞進口中,挑了挑火堆,笑道:「為功名唄,易青可不像王爺出身富貴,吾等乃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自是要靠雙手拼功名。」   燕奚痕目光輕閃,只覺她大口吃肉的動作,看上去是那般灑脫,一點也不顯粗俗,顯是受過很好的熏陶,又怎可能是窮人家的孩子?何況她的功夫,她的見識,皆非同凡人。   「你師出何人?」   罄冉一愣,對上他幽深的雙眸,笑道:「非是不願告訴王爺,實乃當初易青拜師時師傅便有言在先,不准透露他老人家的名諱。」   燕奚痕見她不願說便也作罷,點點頭,又道:「你家中可還有親人?」   罄冉心念一動:「易青還有個妹妹,她和我相貌都隨母親,王爺若是見了,一准說我們像。」   燕奚痕心中一堵,英挺的雙眉蹙了起來,他定定望向罄冉,眼見她笑容溫暖,目光映著火光暖意融融,顯是想起了妹妹心中高興。他不免對心頭所想再次狐疑了起來,只覺似有什麼東西壓在心口悶悶的令他喘息不過。難道那日在酒樓中所見乃是易青的妹妹?可他……他心裡喜歡的是易青啊!   罄冉見他不語,也不再說話,兀自吃著肉。   燕奚痕見她不再說話,抬眼間卻猛然一驚,只見一隻蛇正吐著長長的信子自罄冉身後的石縫中探出身來,眼見便要咬上她的後頸。   燕奚痕大驚,來不及拔劍便撲了上去,他將罄冉撲倒,大力之下,兩人在地上滾了兩下,在溫泉潭停了下來。   罄冉正咬著雞肉只覺一個黑影如巨石壓頂,將她壓在了身下,滾落在地,嘩啦一聲手中烤雞已是掉落在了水潭中。她扭頭只覺臉頰蹭到一個柔軟的東西。對上燕奚痕幽深的雙眸,頓時一陣心跳失速,睜大雙眼看著燕奚痕近在咫尺的俊面。   頭頂的蒼穹漆黑如墨,僅餘的幾點寒星若隱若現,週遭霧氣繚繞,如夢如幻。方纔她碰上的分明是他的雙瓣雙唇,眼見他目光帶著幾分專注,幾分茫然,幾分迷離和探究望著自己,罄冉心頭微顫。   溫熱的鼻息撲近,又讓她有些迷糊,本能下將頭一偏,半響不見燕奚痕有任何動作,罄冉又蹙眉扭頭,卻見他面上愣愣的竟微紅了雙頰。   罄冉再次別開頭一陣尷尬,推推他:「王爺?」   燕奚痕這才驚醒過來,忙一躍而起,無措地指了下方才罄冉坐著的巨石根兒:「有條蛇,我……」   他話一出口卻又覺得沒必要多言,話語頓住,望向潭面。水汽氤氳,白茫茫一片,竟似自己此刻的心一般,看不清也道不明。   罄冉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手,眼見紅光映得燕奚痕俊面更見紅透,她心下一動,笑道:「嚇我一跳,烤雞都掉水裡了,衣服也都濕了呢。乾脆這就脫了衣服下去洗洗吧,我還真老久沒好好洗個痛快澡了,謝謝王爺。」   罄冉說著竟果真三下五除二地將外衣脫了下來,又去解棉衣的繫帶,一面笑道:「王爺也快點脫吧,一會兒好早些歇著,明兒還要起早去查探地形呢。」   燕奚痕此刻可謂心亂如麻,原道自己懂情,此刻卻又茫然了起來。竟有些不敢將目光放在罄冉身上,尤其是有了方纔的那一幕後。他現下心中一直惦念著那個蜻蜓點水的一吻,綿綿的,糯糯的觸感竟讓他心馳神蕩。可……他抬頭見正見罄冉將棉衣脫下,此刻身上竟只剩一件單衣,寬大的領口露出修長的脖頸,可那上面的凸起卻再次讓他揪心不已。難道自己竟真是斷袖之人?   罄冉見燕奚痕愣在一邊,竟是毫無反應,暗道糟糕,萬一他真要站著看她脫衣,自己難不成還真脫給他看啊?罄冉眼眸一轉,看向燕奚痕:「王爺怎麼還不脫啊?哦,瞧易青糊塗的,王爺是要伺候吧。」   她說著跨前一步,抬手便欲去解燕奚痕領口的扣結,燕奚痕身子一僵,推開她退了兩步,面色微白,笑道:「不用不用,我再去找些柴來,一會我們好烤烤衣服。」   他說罷也不看罄冉,轉身便匆匆向樹林中走去,沒一會便消失不見。罄冉挑眉一笑,快樂地哼起了小調,速度繞至大石後,將身上單衣脫下,解開層層裹布將自己沉入水中。   她料想燕奚痕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了,不過這人也真夠彆扭得,不就是親了下臉頰嘛,怎會害羞成這般?還是方纔她表現的太熱情,他怕她有龍陽之好吃了他?也許是尷尬吧,畢竟「兩個」大男人親在一起是蠻奇怪的。   溫泉水舒適透骨,罄冉只覺全身毛孔漸漸放開,筋絡通暢,舒服極了,她真想泡在裡面再也不出來了。可又擔心燕奚痕會回來,只好匆匆洗過,又層層纏上裹布,穿好衣服在火堆旁做了下來。   沒一會燕奚痕果然匆匆歸來,神情卻是異常凝重,大步到火堆前,幾腳便將火堆踢滅。罄冉心知出了事,霍然起身,腳一勾長劍在手,蹙眉問道。   「怎麼了?」   「似乎是狄楓到此處來了。」   罄冉一驚,望向黑沉沉的樹林:「很多人?」   「不是,狄楓飼養了一隻冰狼,叫聲有別於普通狼叫,我方才在林中聽到了冰狼的叫聲,想是狄楓到了邊關。」燕奚痕微微蹙眉。   罄冉聽他這般說,亦是蹙眉,面有所思:「許是戰國也過來勘探地形,只一聲冰狼的叫聲說明不了什麼,也許狄楓並未來。」   「我潛過去看看,你藏好先別出來。」燕奚痕說著撿起地上的長劍,轉身便欲向密林而去。   罄冉兩步跟上他:「一起去。」   燕奚痕見她堅持,微微一思:「一起去也好。」   兩人穿過密林,遁著燕奚痕方纔所聽狼叫聲的山坳走去,剛到一處山道,便聽傳來一聲狼嘯,刺破山谷的寧靜,聽上去極為可怖,竟連樹梢的山雀也都停止了振翅。   罄冉正欲遁聲向前走,燕奚痕卻是一把拉住了她:「冰狼嗅覺異常靈敏,怕是再靠近我們要被它查覺。」   罄冉也知如今敵方人數不明再靠近不益,心下一動蹙眉問道:「前面地形如何,戰軍可會騎了馬?」   燕奚痕雖不明她為何這般問,卻微微思量一下:「前面乃是峭峰,他們該是徒步的。」   罄冉雙眸一亮,沖燕奚痕神秘一笑:「看我將他的冰狼誘來,王爺去牽馬。」   她說罷又向前走了一段,細細聽著那一聲聲狼嚎,認真琢磨著。沒一會燕奚痕便將馬匹牽了過來,不解望向罄冉。   「你打算怎麼誘它過來?」   罄冉回他一笑,得意地一挑眉,氣貫丹田,雙手圈嘴,長嘯一聲。那聲音竟和方才冰狼叫聲極肖,幾可亂真。   燕奚痕雙眸一亮:「怪不得你能抓到山雞。」   罄冉一笑,又吼了幾聲,片刻只見不遠處的亂石中便似一道閃電閃過,一隻迅猛的冰狼自山間飛沖而來。月光下它潔白的長毛隨風揚起,似帶著層層銀光,異常美麗。罄冉猝然屏息,幾乎第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只身形彪悍、體態俊美的冰狼。   燕奚痕卻是將手扣在了劍柄上,一雙黑眸直盯那冰狼,倘使它有攻擊舉動,便會頃刻出劍。   冰狼撲下山澗,直直朝他二人而來,卻又在五米開外停下,一雙綠眼熠熠發光盯著他們。罄冉眼見它原地刨著爪子,忙一手推上燕奚痕抽劍的手,一面學著冰狼叫聲又吼了一聲。   冰狼漸漸安定了下來,卻似有不解,悶吼幾聲,罄冉亦跟著它悶叫一聲,如此數翻,眼見冰狼渾身直立的毛髮變得柔順。罄冉沖燕奚痕做了個手勢,一步步慢慢靠近那冰狼,眼見她已能觸到冰狼高昂的頭。罄冉一陣愉悅,將手輕輕伸出。   冰狼卻似是受了驚嚇,後退一步,再次嘶吼出聲,罄冉一笑,盡量讓自己雙眸溫和,慢慢靠近它:「我不會傷害你,放心吧。」   她的手再次伸出,這次冰狼卻未曾躲開,罄冉輕輕觸上冰狼的毛髮,柔和的愛撫,沒一會那冰狼便也拿頭輕蹭著她的手,顯是非常愉悅。   罄冉挑眉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扒開瓶塞,笑道:「很好吃哦,給你。」   她說著倒出一粒在掌中,冰狼眨巴了兩下眼睛,聞了聞她手中之物,舌頭一卷便吞了進去。片刻,它雙眸輕動,四腳一軟便倒在了地上,竟是昏睡了過去。   罄冉哈哈一笑,在冰狼身旁蹲下,輕摸著它柔順的皮毛:「上當了吧。」   她笑著看向燕奚痕:「快把它弄上馬,一會戰國人該追來了。」   燕奚痕默然步上前,將冰狼抱起扔在馬背上。月光一晃,罄冉竟發現他滿頭的薄汗,心中不解忙快步跟上。   「王爺,你沒事吧?怎麼出一頭汗?」   聽她這般問,燕奚痕心中更加堵悶,天知道他方才有多擔心。他這到底是怎麼了?前幾日心中歡悅,那是因為懷疑易青乃是女子。今晚他已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可還是這般移不開雙眼,為他擔憂心驚,難不成自己還真是喜歡男子的人?   罄冉眼見他神情痛苦,正欲再問,耳邊卻撲捉到了一聲聲喚叫,回頭正見山澗處火光點點向這邊而來,竟不下三十人。   燕奚痕也是一驚,顧目四望,輕拍馬兒,飛流便帶著冰狼向山谷中掠去。罄冉的清風雖不算名種,可卻極通人性,亦不嘶一聲跟著飛流向山谷而去。   罄冉和燕奚痕對視一眼,向火光處飛身遁去,在亂石間藏好,隱在暗處觀望。人影漸行漸近,從二人下方而去,不停喊著,四下探看,顯是在找那只冰狼。   「雪鋃……」   「雪鋃……」   「奇怪,怎麼會突然不見了,這回去王爺還不扒了我的皮。」   「雪琅可是王爺的心頭肉,快找快找,不然回去都得挨軍棍,一個也跑不了。」   三十來人沿著山澗漸漸遠去,燕奚痕起身走出亂石堆:「看來狄楓到軍營了,我們連夜去高松嶺,盡早趕回營地。」   罄冉目光微沉,點頭率先向山谷掠去。燕奚痕望著她矯捷若靈狐的身影,苦笑搖頭,亦跟著向山谷而去。   兩人翻過山谷,藉著月色燕奚痕左顧右盼勘測著地形,不再多言。罄冉眼見他目光凝重,神情嚴肅,有時還左右前後奔跑細量,顯是識得堪典地理之術。   罄冉不敢打擾,便默默跟在身旁。天光大亮時,兩人終於將高松嶺數百公里地形查探完畢,翻過高山,在山谷喚回馬匹,罄冉將雪鋃安置在清風座前,兩人縱馬飛馳,迅速向鎮西軍軍營趕去。      第二卷 第39章 八珍陣法      罄冉和燕奚痕一路飛馳,回到營中,已是隔天夜幕降臨。燕奚痕吩咐士兵準備鐵籠,將冰狼關了進去,便一路匆匆向大帳趕。   每逢大帳商討軍情,便只有高級將領才能入內,罄冉正欲找個地方貓著歇息一下,卻是燕奚痕猛然轉過身子,揚聲道:「易青,你也進來聽著。」   罄冉一愣,忙幾步跟上,向大帳走去。進了大帳早已有數名將領圍坐在帳,見燕奚痕進來,立即有人在案上擺好紙墨,燕奚痕大步跨過長案,在主座揮袍落座。他全神貫注,將高松嶺方圓地形細細地繪了出來。待繪好最後一筆,大筆隨意一執,靠向椅背,輕揉著額頭。   「狄楓已到了前陣軍營,估計戰國大軍馬上便到。吩咐前方哨探注意探查,密切注意戰軍動向,這是高松嶺地形,都仔細看看吧,想一想這一仗該如何打。」   眾人眼見燕奚痕神態冷清,也不敢多言,紛紛圍了上去,細觀沿嶺地形圖,一時間帳中寂靜無聲,一片肅穆。   罄冉自是不必看那圖,這兩日勘探地形她心中已有所想法。若戰國大軍來犯,要守住高松嶺怕是只有從西山的矮坡和東西山間的曠野入手。一來防備戰國派小股軍隊沿山道繞至防線之後偷襲,二來高松嶺地勢陡峻,高嶺難越,若大軍前來必走東西山間開闊之所松月道。   「王爺,若要守住這松月道怕是有難度。此處地勢平坦,兩山相隔甚遠,宛若一處平原。戰國騎兵向來兇猛,此處地形有利於其循環衝擊我軍,此處怕是要有一場惡戰。」蘇亮看罷,率先蹙眉道。   「蘇參將所言極是,另外這處矮嶺也需設防,這裡倒是不難防守,只是如今山中多日不雨,草木乾枯,需防敵軍火攻。」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議得一陣,罄冉只聽大家的焦點眾口一詞皆在那兩處重要位置,對於如何防守卻是各有見解,眾說紛紜。眼見燕奚痕目光清淡,顯是沒有哪個建議能引起他的充分關注。   再議得一陣,天光已暗,燕奚痕揮手打斷眾人,道:「戰麟兩國如今正與燕國打得熱火朝天,前日傳來探報,麟國平燕軍少帥藺琦墨已攻至燕國宿州,燕軍節節敗退,戰國又發兵十萬相助。雖說此情景有利我軍,但是也不可輕敵。前一段於戰軍交手敵方將領多有無能,取得了勝利也在預料之中。只是這砮王狄楓想來眾將領也該不陌生,此人作風果毅、行事狠辣、愛行險著,如今真是他來主持戰軍作戰,可要小心應付了。今日先商討到這裡,眾位回去再好好思慮一翻。」   眾人領命,前後出了營帳,罄冉眼見燕奚痕若有所思地盯著地圖,便也起身走在了最後,猶豫片刻,終是一握雙拳回轉頭抱拳道。   「王爺,屬下有一陣法覺得可行,易在曠野中阻擊分隔敵軍騎兵,劃整為零,個個擊破。」   燕奚痕目光驟然凝滯,盯著罄冉,帳簾擺動之間,一股清冷而爽洌的風吹了進來,帳內燭火閃爍,將少年修長的身影投射在帳上,那影子似一隻翱翔的飛鷹,帶著赳赳鬥志,和傲視一切的自信。燕奚痕心中既喜且悲,喜得良將,悲在情殤。   罄冉見他目光定定望著自己卻不說話,微微蹙眉,揚聲:「王爺?」   燕奚痕這才恍然回神,笑道:「坐,你且說來聽聽。」   「是!王爺,易青這陣法稱八珍陣,具體陣勢是大將居中,四面各布一隊正兵,正兵之間再派出四隊機動作戰的奇兵,構成八陣。八陣散佈成八,復而為一,分合變化,又可組成六十四陣,八陣以單體來看形同珍珠般圓潤,將敵軍困守其中,不得突擊,故而稱為八珍陣。」   罄冉大步走至主座旁撩擺落座,執起案上繪筆,扯過紙張,一面寫畫,一面說著。   她畫好全陣,修長的手指指向陣法一處:「王爺請看此處,敵軍騎兵來襲,定義為此為突破口,兩翼後散,陣型便能布列如星,連成一排的『拐子馬』,敵軍衝來時士兵散而不聚,使敵人撲空。等敵人後撤時散開的士兵再聚攏過來,猛力撲擊敵人,並用刀專砍馬腿,以破『拐子馬』。還有此處……」   罄冉細細講解給燕奚痕,她口才極佳,聲音清澈,變化繁複的陣法經她一講,變得極為清晰明瞭。   燕奚痕先是沉浸在她的清麗絕俗、傲然熠熠的絕美容顏中,漸漸心思禁不住被絕妙的陣法吸引過去,目光也沉靜了下來。他聽得異常認真,偶爾蹙眉深思,有不明之處,亦會挑適當時機相詢,絕不打斷罄冉思路。直到最後已經發展成兩人相互探討,共同改進那陣法。   二人相討甚歡,各抒己見,只覺暢快酣然,渾不知時間,待帳外傳來換防的更鼓聲,燕奚痕停住話語,罄冉也才驚覺已經到了二更天。   燕奚痕望著桌上圖紙,只覺心癢難熬,目光清亮如星,他站起身笑道:「易青辛苦了,我去吩咐弄些吃的,不如今夜我們抵足夜談,可好?」   這八珍陣法,罄冉只覺變幻多端,當初研究時冥思苦想仍有幾處不明清晰之處,方才和燕奚痕一番探討倒是霍然開朗許多,現下也在興起,自是笑著起身稱是。   她眼見燕奚痕出帳,伸展了幾下腰肢,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冰狼的狼嚎聲,異常驚悚,顯是藥效已過,雪鋃已經醒來發現被關,正在嘶吼。   罄冉一驚,怕它傷到人,忙大步衝出大帳:「王爺,我去看看雪鋃。」   燕奚痕見她腳步匆匆向後營而去,心中擔憂,忙快步跟上。   罄冉到了後營沙場,卻見小棚下圍了一群燕雲衛將士,圍著鐵籠指指點點,而雪鋃正扒著鐵籠尖銳的長牙在月色下發出陰寒冷光,一雙綠眸森冷而警惕地盯著四周,更不停昂頭嚎叫。   罄冉忙大步排開眾人擠過去,蹲下來想著冰狼友好時的喚聲,試著讓聲音放柔低低學著吼叫,眼見雪鋃微微安靜,她再接再厲安撫著,用友好的姿態靠近籠子,輕輕撫摸著它的頭。   「易青,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有這本是。」   「嘿,這隻狼可真夠凶狠的,剛剛差點咬掉老子一根手指。沒想到,倒是被易青訓的服服帖帖,老子佩服。」   ……   眾人眼見冰狼溫順地伏在了地上,任由罄冉撫摸著,不免驚異而語。罄冉笑著起身,抱拳道。   「擾了諸位好眠,易青來日請兄弟們喝酒。」   眾人哄笑著答應,見沒有什麼稀奇的可看,便紛紛和燕奚痕打了招呼三五相伴而去。   燕奚痕卻是蹙眉在罄冉身旁蹲下,冰狼顯是不悅,發出粗重的悶吼,罄冉忙輕拍安撫它。   「你想養著它?」   「不好嗎?我蠻喜歡它的,再說能奪狄楓所愛,我易青高興得很。」罄冉揚眉道。   燕奚痕微微一怔,眸有深意望了眼罄冉,復又看向籠中冰狼。   「冰狼生活在漠北沙漠與冰川相接之處,乃冰寒之所,那裡因為終年雲層聚集,一年到頭都難見幾日陽光,所以氣候寒冷,環境惡劣。在那裡生長的狼也要比其他地方的狼更凶悍,甚至有時比得上虎豹的兇猛,便是這冰狼。冰狼幼時皮毛為灰色,成年後則為銀白色,如你所見十分的美麗,而且毛皮又異常柔軟保暖,為許多皇族所喜,但因為它極難捕殺,又品種稀少,所以現在是有市無價,千金難求。冰狼改變了生活環境極難飼養,狄楓的這頭冰狼……聽說是用人肉豢養起來的。」   罄冉一驚,瞪大雙眸看向燕奚痕:「你說什麼?人肉?」   燕奚痕點頭:「狄楓為人向來凶殘,對於惹怒他的人,尤其是背叛者更是狠辣不講人情,用人肉養狼也不為奇。只是我軍中向來嚴令禁止虐待戰俘,你想養它,怕是……」   罄冉蹙眉,猛然想起那日在程府的事,按狄楓的性格,為何那日明明知道自己藏身書架之後,卻放過了她?她不得其解,心生煩悶,打斷燕奚痕的話。   「王爺放心,我來想辦法,不會讓它再以人肉為食的。陣法還沒完全參透呢,王爺請。」   她說著站起身來,輕拍袍角塵土,意態嫻雅抬手。燕奚痕也不再多說,目光輕閃間掠過罄冉微蹙的眉,負手邁步向大帳走去。   兩人通宵達旦將陣法參詳通透,又根據高松嶺地形改變了幾處陣勢這才覺週身通暢,相視而笑。一夜的相處兩人竟都覺彼此默契了許多,心意相通不少。   翌日清晨燕奚痕竟也不休息,直接前往督查練兵。罄冉出營正待呼吸下新鮮空氣,卻和風風火火撞進來的蘇亮撞在了一起,驚呼一聲。尚不及反應,人已被蘇亮拉住。   「易青,你和王爺是怎麼回事?昨兒你們一回軍營,我就看王爺面色不對,心情甚是不好。怎麼和你談了一夜,今早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你們這幾日出去發生什麼事了嗎?」   罄冉眼見蘇亮一臉好奇,翻個白眼:「能發生什麼事?昨日王爺心情不好是因為得知狄楓到了軍中,今日王爺心情好自是有了對付狄楓的妙招,這有什麼奇怪的。」   她說著甩脫蘇亮,出了大帳,在帳前空場舞動起了拳法。蘇亮卻是緊跟而上,抱肩蹙眉,連連搖頭。   「不對啊,王爺豈能為狄楓犯愁?我看他分明就是有心事啊,還有,易青你沒發現嗎,王爺老看著你出神。你說,王爺不會是惦記上那日戰英帝生辰宴上的女刺客了吧?這可如何是好?我不能跟王爺搶女人啊……這下麻煩了。」   罄冉正欲扎馬步壓腿,聽到他的話險些跌倒,一口氣沒順過來劇咳數下,瞪向蘇亮:「蘇大哥,您老沒事就別出來嚇人了,我昨兒沒休息,睡去了。」   她說著便揮簾進了大帳,在榻上躺好,見蘇亮跟進來索性翻了個身面朝裡側。沒一會便聽到蘇亮邁步而出,口中還在喃喃著什麼怎麼辦,什麼完蛋了。   罄冉只覺一陣頭大,想著他方纔的話,不免心頭微緊,蹙起了眉頭。   燕奚痕老望著她出神?有嗎?   心中不寧,翻來覆去也沒能睡著,罄冉索性起來抄錄起了畫好的陣法圖。   當夜,燕奚痕便將陣法圖發給眾將士,罄冉細細給大家講解,她清朗的聲音徐徐道來,眾人只覺被帶到了一方寧靜天地,在她偶爾語調高昂時又仿似看到了陣法間幻化而出的無窮力量,聽到了金戈鐵馬錚然之音。   燕奚痕負手立於帳門口,薄唇輕抿,亦默默地聽著。待她講完,帳中一陣靜寂,眾人面容多姿,有不甚明白者,有目有亮光者,有神色激狂者……顯是各人理解深度皆有不同。   燕奚痕大步走至帳中,肅穆道:「此陣法湧來對戰軍作重要一戰,需操練多日。時間緊迫,眾將領一概聽從易青號令,從明日起帶好自己的兵,熟練陣法,不得懈怠。」   他頓了頓道:「此事僅限帳內之人知曉,如有洩露,立斬無赦!」   眾將領忙起身躬腰應諾,聲音齊整,帳內便如起了一聲悶雷,罄冉亦跟著神情凝重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將書本所學用於實踐,又關係到數萬人甚至更多人的生命,不免心中又激動又擔憂。   「好!若是諸位沒有什麼要說的,就各自回帳好好參詳陣法。」   眾人應聲而去,卻是蘇亮面容興奮落在了最後,沖燕奚痕嘿嘿一笑,湊近罄冉,笑著便拉住了她的右臂。   「易青,你這陣法真真精妙,我尚有幾處不甚明瞭,不如今夜你到我帳中,給我好好指點一下,等來日到了翼城,我定將天香樓最好看的姑娘介紹給你認識,怎樣?」   罄冉苦笑,尚未來得及開口,卻是燕奚痕一臉鐵青,一掌拍向蘇亮:「在本王帳中談天香樓?蘇亮本王看你是活膩了!另外,軍中嚴禁勾肩搭背,念你今日初犯,值夜一宿。」   他說著眼見蘇亮一臉呆愣,眉宇微蹙:「還不快去!」   蘇亮面容一衰:「王爺,軍中好像沒有這項軍法啊。」   「從今日起便有了,夜裡你給本王打起點精神,雖說戰國軍暫時未過來,也不可鬆懈。本王要休寢了,下去吧。」   燕奚痕說罷,隨手扯下身後大麾扔在長案上,舉步便向床榻而去。罄冉好笑地瞄了眼一臉苦悶的蘇亮,腳步輕鬆繞過屏風,也和衣躺下,雙臂交叉胸前,闔目而睡。   耳邊蘇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罄冉忍不住蹙眉睜開眼來,只見蘇亮正蹲於身前,一臉怪異地望著自己。   「易青,王爺不會把你當成那女刺客了吧?」   「蘇亮!你再不去換防,罰俸一年。」   罄冉只覺眼前黑影一閃,蘇亮已消失不見,她只覺恍惚如夢,眨巴了兩下眼睛,翻身正欲閉目。卻聽內帳傳來隱約沉聲,仿若低喃,恍然過耳。   「你別聽他胡言,我不喜歡那刺客。」      第二卷 第40章 籌備戰事      接下來的時間馨冉都忙於指揮鎮西軍操練八珍陣,軍中兵器坊更是忙著打造馨冉指定的巨型盾牌。   鎮西軍陣容龐大,起初有幾個兵營士兵不服馨冉,覺得她毛頭小子,乳臭未乾,又毫無寸功,軍資甚淺。對於她的指揮,總是拖延怠慢,馨冉不動聲色,只是每遇休息時間總會挑幾個營中武藝高強的士兵,以一敵多,數招內將他們打倒在地。   再加上燕奚痕發令,讓眾將軍服從她嚴訓陣法,將領們倒也對她甚為客氣。馨冉雖是少言,但從不自傲,帶人和善,幾日下來,訓練倒也逐漸得心應手。   只是每日操練甚為辛苦,馨冉每夜回到營帳就倒頭大睡,燕奚痕倒也從不打攪她。每日早上還特意吩咐軍伙頭給她專做清肺潤喉湯,馨冉倒也樂得接受。   每有空閒馨冉便去照顧雪鋃,雪鋃甚為通靈,許是遠離冰川甚少遇到同伴,馨冉學起冰狼叫聲又惟妙惟肖。它竟很快接受了她,兩人相處倒也越來越愉快,幾天之後雪鋃便開始慢慢接受不合口的動物之肉,不再拒不受食。   狄颯到達白峨關,竟也沒有立即發起攻擊,而是日日操練戰軍。想來一是戰燕兩國正交戰,不易再開大戰。再來慢是狄颯也發現了戰軍的軍風不正,士兵驕躁之氣盛行。   旌國這些年雖是力圖發展,可比之戰國國力尚衰,也不急於開戰,只積極備戰,各處籌備軍糧軍資。一時間兩國邊境呈現出暴風雨前的寧靜,靜謐中透著詭異的緊張。   這般狀態終於在戰麟兩國對燕戰爭呈現新局面時被打破。自戰麟兩國結盟,戰國先後出兵二十萬,麟國出兵四十萬分兩路夾擊燕國。麟國大軍由平燕軍少帥藺琦墨指揮,戰國大軍則由威武將軍岳童指揮。   一經發兵燕國的局面已經大亂,燕雲宗迫不得將皇位讓於太子程懷,是為燕中帝。中帝御駕親征,然而卻未能阻擋住麟戰兩國攻勢。年冬,麟兵已兵逼宿州,直迫燕都尋陽,由於尋陽地勢險要,通河天險相隔,兩國大軍一度隔河對持。   然而,就在春末,戰英帝元康十六年五月,麟國少帥藺琦墨領兵自小溪山繞道通河,夜色下一萬精兵直逼燕國軍營,同時麟國大軍發起攻擊,強渡通河,終於在夏汛之前突破了最後一層防線。   五月二十日,藺琦墨率麟軍攻入燕京尋陽,燕中帝被生擒,燕雲宗趁亂逃亡賀州,燕國至此名存實亡。   燕國位於中原大陸中西部,疆域狹長,北隔蒙山與戰國相臨,南接麟國,東面與耀國一衣帶水,且東北部與旌國相連。夾在眾國之間,本就極難生存,若是不蒙山、通河、高瑩江為其有利屏障,怕是早已被幾國吞併。   賀州乃是燕國東北一個小州郡,恰巧連接旌國,如今燕雲宗出逃賀州,燕國殘兵皆湧入賀州。頓時戰、麟兩國大軍也向賀州四方湧來。   戰國大軍驟然聚東部旌、燕交界,這也使得旌國頗受壓力,頓時整個鎮西軍也越發緊張了起來。   這日馨冉剛令騎兵訓練好兩翼陣法,燕奚痕便命燕雲衛傳令,召集諸將領齊聚大帳。馨冉不敢怠慢,忙匆匆前往大帳,一入帳微微一愣。   只見燕奚痕端坐於長案後,甲冑鮮明,神情嚴肅,案上更是擺著白玉帥印。   燕奚痕平素親和下屬,與眾人商討軍情也總是淡笑決定,如此情形倒不多見,眾人不免互望幾眼,暗自凜然,按軍職高低依次肅容站立。   馨冉雖是無品節,但是這段時間操練陣法深得燕奚痕信任,所以這種軍事商談也位列帳中。她眼見帳中肅穆,便兀自斂息,和平日一般安靜地站在了帳門處。   燕奚痕的目光在馨冉身上微微帶過,卻聽帳外響起腳步聲,眾人望去,一名身著袍服,臂托拂塵的中年太監在禁衛軍的護持下入了中軍大帳。   「翼王接旨!」   微顯尖銳的聲音響起,燕奚痕從容起身,步至大帳中央,眾將領也忙著在他身後相隨,同時鏘然單膝跪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朝三十年,深仁厚澤,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戰國恃我國仁厚,益肆囂張。欺凌國家,蹂躪百姓。我國赤子,仇怒鬱結,今又大軍壓境。騰涕淚以告先廟,與其芶且圖存,孰若一決雌雄。特著翼王燕奚痕為帥,授青玉虎符。舉國徵調騎兵二十萬,步兵十五萬,預備馬匹十八萬助我軍威,敢於戰國抗衡,望翼王不負聖恩,揚我國威。欽此。」   「臣翼王燕奚痕接旨!吾皇萬歲!」   燕奚痕跪拜接旨,起身將虎符請上帥案,眾人這才紛紛起身,肅穆而立。   「王公公辛苦,來人,帶公公下去歇息,明日本王親送公公出營。」   燕奚痕吩咐著,將那王公公送至帳門,兩人客套幾句。燕奚痕回身大步走至長案,目露銳光掃視眾將,揚聲道。「眾將聽令,後日辰時,出兵松月道,佈防阻敵,不得怠慢。」   「是!」   出了軍帳,馨冉見眾將領神情肅穆回營各自安排軍務,只覺心頭一陣緊張。大戰在即,自己的陣法能不能起到作用?豪情被突來的險機壓下,她心中湧上一股彷徨和懷疑,只覺肩頭沉沉壓得自己喘息不過。   「怎麼?害怕了?」   耳邊響起輕聲淺笑,馨冉茫然扭頭,正撞上燕奚痕暖意融融的雙眸,她心下安定,淡笑點頭。   「王爺就這麼相信我?這些時日大軍都在演練八珍陣,萬一陣法有錯無法阻止戰國騎兵的進攻該怎麼辦?」   燕奚痕卻是一笑,輕拍馨冉肩頭:「我不是信你,而是信我自己。決定用八珍陣的是本王,你是初涉戰場,本王卻不是。放心吧,走,帶我去看看你這些月的成果。」   望著燕奚痕沉靜堅定的雙眸,馨冉驟然心安,只覺他放於肩頭的大掌溫暖灼熱,卻又給了她莫大的力量。此時他的鼓勵和支持,便如一盞明燈,照亮的未知的遠方。她洒然一笑,揚聲道:「王爺請,易青定不會讓王爺失望。」   兩人到了沙場,馨冉親自上台持令指揮,上萬將士謹守旗令,靜如踞虎,動若奔龍,馨冉更添了幾分信心。   翌日入夜,想到明日即要發兵高松嶺,馨冉竟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眠,耳聽內帳悄然,想來燕奚痕已經入睡,她便悄悄起身,摸出了大帳。   坐於大帳後的草地上,凝望著營火數處,不少軍帳中還透出昏黃燈光,這夜注定是一個令人激動、興奮、緊張的夜晚。   她輕聲歎息,凝望夜空,低低道:「爹爹,您第一次領兵也像孩兒這般不能成眠嗎?」   身後傳來一聲低沉的淺笑,馨冉一驚,回頭一雙如寶石般生輝的眼眸靜靜地望著她。他的身後是夜幕上的半輪明月,映得那挺拔的身軀仿若神祇,令馨冉一刻呆愣。   燕奚痕笑著俯身,手臂一晃將灰色披風覆在馨冉肩頭,淺笑著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果然是沒有長大的孩子,現在倒是想起自己爹爹來了?」   他的笑聲帶著一股極淡的雅香衝入週身,馨冉耳聽他笑語中帶著幾分寵溺和調侃,竟是一怔。   這些日子來兩人相處極為融洽,偶爾望著燕奚痕高大的身影,馨冉竟會生出被大哥哥保護般暖意。現下和他這般坐在,遙望夜空半月當照,星光隱現,只覺心靜如水,再沒有了方纔的情緒波漲。   「王爺可曾和狄颯交過手?」   「當年成州一戰,與我交手的是戰國大將馮沖,我將他斬殺之後,狄颯才一手掌控了戰國半數軍權,說來,也算是我幫了他一把。和他交手,這卻是第一次。」   馨冉失笑:「這麼說狄颯還欠了王爺的人情債,這次易青來幫王爺討還!」   燕奚痕嘴角輕勾,含笑望向馨冉,挑眉道:「如此我倒該好好謝謝你。」   「王爺如何謝我?」   馨冉亦笑,眸光晶亮,只覺這般夜色,將燕奚痕的雙眸點綴的若落了繁星的深海,讓人不自覺中信任,依戀。   燕奚痕眼見她笑容輕淺,雙眸清湛,狡黠清俏。他目光微閃,半響才低頭,手指輕輕一轉,一支長笛已然在手。   「可有想唱的歌?本王可是甚少與人伴奏。」   燕奚痕修長的手指在紫竹笛上輕輕滑動,凝眸深深鎖定馨冉。   馨冉一愣,仰望蒼穹,清風送爽,一襲暢快凝胸,她揚聲便唱了起來。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燕奚痕只默默聽了兩句,竹笛一晃,湊與唇邊,一縷明澈的笛音悠然而起,瀟灑俊曠,伴著歌聲,低訴蒼茫,一葉扁舟,海潮澎湃,千載英雄,幾度夕陽。   馨冉一遍遍唱著,燕奚痕則不厭其煩相和,偶爾目光相接,凝望淺笑。待歌聲落,燕奚痕的笛聲也悠然而止,紫竹笛歸落指間,轉入掌心,他定定望著馨冉單薄清秀的身影,眼前人再次令他茫然失措。   那面容上分明幾分柔潤,幾分飄逸,幾分灑脫,幾分清雅,她仿似和她的歌聲一般化做了煙雨飄搖,落入了他的眸,他的夢,圈成一張網,將他禁錮其間,愈掙愈緊。   這些日子以來軍務繁忙,戰局緊張,再加上那日溫泉邊他心挫成灰,往後總是憑藉著強大的毅力壓下心頭的妄想,讓自己不生邪念。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神去抑制心中狂念,白日倒還好,每每夜晚,聽著馨冉淺淡的呼吸聲在外帳響起,他總也忍不住心中狂想雜生。   如今面對這樣特別輕靈的馨冉,燕奚痕竟一陣恍惚,尚不待反應,右手已是伸出觸上了馨冉淺淡的雙唇,兩人同時一顫,咫尺相望。      第二卷 第41章 夜風輕柔      晚風拂面,夜露沾鬢,初夏的夜半時分,寧靜而清爽,夜風帶著山間隱約清香引人沉醉。   燕奚痕似受了蠱惑般,輕輕抬手觸上馨冉淺淡的紅唇,粗糲的指尖擦上一方柔軟,他只覺渾身一震,血液驟然噴湧,腦中一片空白。   他這番動作來的太過突然,馨冉不妨,竟呆愣在側。唇際仍保持著那抹笑意怔怔望著他,亦是渾身一僵。   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沉穩無害的,此刻馨冉更是沒有一點被侵犯的感覺,愣愣望著他,竟是忘了躲避。   她甚至在走神,研究著男子的五官。他鼻隆挺直,說明性情堅毅果敢,他的嘴唇微薄,看來有些冷酷無情,只是他的眼眸此刻卻清澈如水,裡面波光瀲灩,藏著柔和,期間跳動的小小人影,那是自己……?   馨冉一驚,尚不待反應,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入鼻中,黑影一晃,她只覺一股壓力襲來,忍不住向身後草地躺倒。待眼前清晰,映入眼幕的竟是男人半張的衣襟,厚實的胸肌在夜風中起伏著,帶著蓬勃的野性,令她呼吸為之一窒。   馨冉愕然,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心跳失速間本能閉上了雙眼,轉瞬又覺不對,馬上又睜了開來。   可這下發現更糟,男人的臉在眼前不斷放大,眼神更是專注而灼熱,溫熱的鼻息撲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唇間的瘙癢,心頭恍如鹿撞,本能便想偏頭。   「啊!」   一聲低微的輕呼響起,馨冉驟然清醒,一把推開燕奚痕站了起來,燕奚痕竟是被她推得側翻在地,他心中失落又似鬆了一口氣,面容幾變,起身整理了下神情,才冷冷望向帳後,正是方才發出聲音的方向。   「站住!」   馨冉耳聽燕奚痕聲音極為嚴肅,甚至帶著一絲薄怒,不免困惑。她很少聽到燕奚痕這樣喝斥將士,他更不會是遷怒於人的人。   馨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卻見一個人影正貓著身子向陰影中探身,聽到他的喝聲,身體一僵,半響才轉過身來,低頭諾諾道。   「王爺,小的不是故意的。」   燕奚痕蹙眉,冷聲又喝道:「過來!」   小兵磨蹭了下,終是一步一挪地走了過來,燕奚痕聲音微冷:「抬起頭來。」   那小兵身子一縮,竟是下意識地將頭壓的更低。馨冉心間疑惑,不免凝神打量那士兵。因軍服鎧甲將那人模樣遮了大半,看不確切。可當她目光落在那人雙手時卻是微微挑眉,眸底微動。   那是一雙小巧的手,指甲修長而有光澤,肌膚細嫩柔滑,在黑色軍衣下顯得異常白皙,顯示了常年的養尊處優。馨冉再上下打量那人兩眼心中已有了定論,這分明就是一個女子。   「抬頭!」燕奚痕加重語氣,眉頭已是蹙了起來。   馨冉只覺在他嚴肅的時候,那種天生的貴氣和威嚴叫人無法抗拒。那小兵終於慢慢抬頭,露出一張極美的面容來,果真便是個妙齡少女。   少女微微咬唇,面有委屈,見燕奚痕面色陰沉忙一笑湊上前竟是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哥,好二哥,不要生氣嘛,敏敏最怕二哥生氣了。好嚇人啊,對了,你們方才在做什麼啊?為什麼湊那麼近?」   馨冉一陣愣然,在少女帶著探究和好奇的晶亮眼眸下竟有些尷尬,驀然別開了頭。   燕奚痕面色一沉,冷哼一聲,劍眉飛揚:「胡鬧!這戰場豈是你能來的地方!休要轉移話題。」   「我怎麼就不能來?我想二哥了,來看看二哥有何不可?何況我現在武功厲害好多,連皇兄都誇敏敏學有所成呢。我也要上戰場,打戰國兵,為二哥助威。」   馨冉聽少女這般說,微微一笑,思緒微動,已是瞭然了少女身份。   左週末年,四方兵變,當時的河東柱國將軍燕鴻在安州起兵,招募兵馬,後來逐漸在東部站穩腳跟,自立旌國,自稱旌和帝。   燕鴻也就是燕奚痕的父親,其父在位十六年病故,傳位年僅十九歲的長子燕奚儂,也就是現在旌國的皇帝。   馨冉多有聽聞,旌和帝登基不忘糟糠之妻,封結髮妻子為靜德皇后,恩寵有佳。和帝僅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更是皆出自靜德皇后。旌國皇室也因此有別與它國,少了勾心鬥角、明爭暗鬥,多了一分難得的和諧溫暖。   燕奚痕更是與他大哥甚為親厚,馨冉就曾多次聽他提及自己的皇兄。言語中沒有君臣間的疏離敬畏,倒是多有兄弟間的儒慕敬愛,每每讓她羨慕不已。   馨冉倒也聽蘇亮提起過承敏公主,也就是燕奚痕唯一的妹妹燕奚敏,用蘇亮的話,這位公主被寵的無法無天,整日喜好舞槍弄棒,嬌蠻異常。   如今這般情景,馨冉不免深以為然。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女兵必是承敏公主,她該是跟著宣旨的禁衛軍跑到這邊關的,也難怪燕奚痕會這般動怒。   馨冉搖頭失笑,只見少女正甩著燕奚痕的手撒嬌,滿面苦色哀求著別把她送回京城。燕奚痕則是鐵青著面,一臉嚴肅,眉宇間卻有著暖意和寵溺。   恍然間眼前滑過姐姐嬌媚的面容,小時候每當她闖了禍也會那樣挽著姐姐的手臂,苦苦哀求她去向娘親求情。當時姐姐面上的神情也是幾分寵溺,幾分無奈,似極了眼前情景。   馨冉微有心酸,正欲轉身悄然回營,留這兩兄妹獨處。卻不想燕奚敏竟在此時望了過來,指著她。   「二哥要是不放心,可以讓他看著我,我一定不亂跑亂撞。等二哥打了勝仗,我跟二哥一起凱旋多好。現在送我走,萬一路上出了什麼岔子,二哥豈不又要心疼?」   「胡鬧!易青有重要軍務在身,你必須老老實實給我回京去。」   馨冉腳步一頓,微微挑眉。燕奚痕喝罷望向馨冉,面上竟有幾分不好意思,雙唇蠕動,半響才道。   「我帶她下去安置,易青……你早些回營帳歇著,明日還要點兵。」   燕奚敏聽他這般說,不免又好奇地打量了幾下馨冉,尚不待多言便被燕奚痕拉向遠處走去。   「二哥,你輕點!都弄疼敏敏了。」   馨冉見兩人消失在營帳間,輕輕一笑,又一聲長歎。正欲舉步,餘光間地上紫光一閃,凝眸去看,卻是方才燕奚痕吹奏的那支紫竹笛靜靜躺在草地上,悠悠然發著光。   馨冉腳步一頓,俯身撿起那笛子,呆愣一下,微微抬手觸上自己的雙唇,心一緊。   他方才到底是出於什麼做那般舉動?想著這些時日燕奚痕時常的關心和他偶爾投來的深沉複雜目光,馨冉心中微亂,有些理不清情緒。若剛剛不是燕奚敏會發生什麼?她今後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待他呢?   馨冉心下微亂,兀自輕輕蹙了下眉頭,甩了甩頭便大步向營帳而去。   夏日麗陽早早衝破雲層,辰時初,鎮西軍營中陽光耀目,熱意蒸騰。馨冉端坐馬上,目光投向天際,晴空如洗,天色蔚藍,是出師的好天氣。   陽光燦爛,照在數萬將士的鎧甲上,反射出點點寒光。燕奚痕一襲玄色箭袖勁裝,身形矯健,閃身下馬,又步履穩重,步上閱兵將台。他身形挺直,撫上腰間寶劍,寒光一閃,寶劍驟然出鞘,遙指天際。   頓時眾將士翻身下馬,轟然跪地,齊齊山呼萬歲,一時間,較場之中,鎧甲擦響,刃閃寒光,聲震九天。   燕奚痕目光巋然不動,面容沉肅,揚手示意,頓時戰鼓齊擂。出師的鼓聲已經擂動,他翻身躍上戰馬,撥轉馬頭,一馬當先向營外衝去。   馨冉跟著燕雲衛紛紛躍上戰馬,將士軍容齊整,緊隨紫色帥旗,向高松嶺拔進。她遙望著隊伍最前那個挺拔的身影,忽而想起昨夜,只覺恍然如夢。   這樣的男人又豈會是癡纏兒女私情之人?他有更廣闊的天地,有太多東西需要去關注、去掌控,昨夜在他的世界中怕如一片落花飄忽入河,激起一絲小小波瀾,隨風而去。   她豈會成為他的困擾?是她多慮了……馨冉搖頭失笑,微有自嘲,昂頭御馬,沒入了鐵騎中。   大軍在高松嶺駐紮了下來,營寨緊靠峭壁而建,極為簡陋,當夜燕奚痕就吩咐下去,令眾將士修築禦敵工事,頓時整個大軍都進入了緊張備戰中。松月道一線更是被層層防守,隨時準備迎擊敵軍。   馨冉每日依舊操練大軍陣法,心境卻驀然靜了許多,不再似在鎮西軍營中那般心浮氣躁。多日來的風吹日曬,使她的面容變得粗糙,也使她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   這日,日頭從東邊山巒之後噴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熱,照得站在高台上操練陣法的馨冉汗流浹背,正欲取下水囊灌上兩大口水,卻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衝入了營寨。   「報!」   清亮的長喝響徹軍營,一名斥候駑馬衝入轅門,翻身間已是高呼著撲入了中軍大帳。馨冉心一糾,亦從校場將士的面上看到了同樣的肅穆和緊張,等待了多日的對決終於要來了。      第二卷 第42章 平野血戰      臨近正午,熾熱的陽光照在黃土上,烤的地面熱烘烘宛若一個巨大的蒸籠。數萬大軍隊形肅整排列在開闊的空野,天空萬里無雲,唯有火辣辣的陽光發出刺眼光芒打在鐵甲上,騰熱的潮氣混著將士的汗水模糊了雙眼。   整個曠野一陣肅然,只聞蟬鳴不安而焦躁地此起彼伏充斥著整個聽覺。罄冉一身銀色盔甲,紫色戰披,頭戴紫翎盔帽高站大隊中央的帥台上,手持陣型旗,目光炯炯望著前方。   探馬回報戰軍已過了平陸原,算算時間也該到了,罄冉仰望天際,目光閃動著堅定的光芒。忽而,大地開始隱隱震動,她目光犀利盯向前方。   塵土飛揚而起,滾滾似要捲入天邊,戰軍越來越近,黑壓壓震動四野,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罄冉微瞇雙眼,神色清冷,目光緊跟那狂捲而來的黑龍,緊緊抿起了雙唇。   狄楓一騎當前,率領數萬大軍,似狂風一般重來,潮熱的風捲起他身後玄金大麾,將整個身體拉得宛若一隻飛撲馳騁的猛獸。   罄冉凝眸,定定望著前方,見對方大軍長隊綿延萬里,旌旗蔽空,萬馬奔騰處鐵甲如浪,戰馬長嘶,鐵蹄猙獰。那數萬騎兵,當真如一群猛虎一般,果然不枉虛名,戰國騎兵兇猛單從奔馳便可見一斑。   罄冉嘴角清溝,擒住一抹冷笑,這時前方一名探馬急速奔回,小將策馬奔到罄冉身前,翻下馬背,急急說道。   「報,戰國八萬騎兵,由狄楓率領,正朝我軍陣前殺來。」   「知道了。」罄冉說完便轉向身邊傳令官。   「盾牌兵上前,至壕溝前一里處,擺開長蛇陣!」   「是!」   傳令官領命,搖動手中「天」字巨旗,罄冉軍陣最前方一萬名「天」字隊步兵領命瞬間舉起手中巨盾,緩緩向前推進,步伐威武,銅牆鐵壁一般。   戰國八萬鐵騎由狄楓率領,風馳電掣一般衝來,騎兵的攻擊力在於速度和機動性,狄楓率領鐵騎狂衝之下,意在一舉衝垮對方陣營。   然而,狄楓卻在距離旌國大隊數里處,猛然勒住戰馬,他胯下高大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在急速奔馳之下驟然停了下來。   狄楓雙眸似電,直直盯著前方,手一揚,他身後的棋牌官忙高舉手中巨旗,戰國八萬鐵騎幾乎在同一時間勒住戰馬,八萬匹戰馬齊齊嘶鳴,停在了狄楓的身後,激起塵土飛揚,如巨浪一般。   狄楓星眸中溢出點點寒光,他抬眸望向前方,只見旌國軍隊前,一道長而深的溝壑生生阻住了鐵騎的衝鋒。狄楓鋼牙緊咬,冷哼一聲,喊道。   「弓箭兵掩護,給本王填平前方壕溝!」   「是!」   狄楓手下副將,得到命令,朗聲應道,便帶領萬眾騎兵以沙袋裝土。同時眾多盾牌兵掩護著弩箭兵向壕溝處推進,卻有一名將領上前滿面笑容諂媚道。   「王爺,敵軍顯然早有防範,如今日頭正戚,王爺不如先在樹下歇息一陣。」   狄楓猛然轉頭,眸光似冰刀一般朝那人臉龐射去,那人不敢迎視他的眸光,深深低下頭去。狄楓冷哼一聲,極怒反笑道。   「本王原道是旌國軍神勇,原來高峰澗慘敗乃是我戰軍將領昏敗所致!」   那人面色大變,烈日下慘白一片,竟是諾諾不敢再言一句。   狄楓面色鐵青,不再多言,於馬背上挺直了身軀朝前方望去。   隱約間只見對方大將位於陣形中央,旌國數萬兵馬分成了八隊,每隊前都有一面巨大的旗幟,分別為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八隊兵士,在陣中縱橫交錯,雜亂中卻井然有序。   外圍兵力層層佈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萬餘名盾牌兵則是位於整個隊列的最前方。   狄楓微微蹙眉,凝望著前方整齊有序的方陣,轉頭撇向其身後一名儒服老者。   「先生可識得對方陣型?」   那老者從方才便細細遙望對方陣型,眉宇一直微蹙著,如今見狄楓問來,面容沉重,搖頭道。   「王爺,此番想要攻破松月道,怕是不易。這陣法老臣雖是不識,但單看陣型,對方軍中定有深諳佈兵排陣之人!」   狄楓眉宇蹙起,精深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對方的方陣,心中不斷下沉。只覺的對方這方陣甚是堅固,那隊弓箭兵的位置安排的恰到好處。無論從哪個角度衝擊,都會遭到對方弓箭兵的漫天箭雨。而長槍兵和盾牌兵無疑會阻住騎兵的衝擊,最讓狄楓頭痛的還是陣中那四隊機動兵,只見那水、火、山、澤四隊兵士,都是一手持圓盾,另一手則握一把長長的馬刀,這樣的兵士在短兵交接的時候無疑對騎兵具有更大的殺傷力。   狄楓眼見箭弩手推進間多有被對方箭矢逼退者,他微微側頭。   「穆先生,有沒有辦法繞過這處平野?」   穆江想了想,搖頭:「往青州只有這一條通道,方圓數十里皆是崇山峻嶺,唯有過了這處,才是一馬平川,我軍只要能攻下此處,青州唾手可得。」   狄楓不再多言,見前方箭弩兵已排近壕溝,他驟然凝眸,緩緩舉起右手,冷聲道:「弓箭手準備!」   王旗旁,箭旗手令旗高高舉起,左右交揮數下,平野間空氣頓時凝滯。   「上!」   隨著狄楓怒吼,黑壓壓的箭兵上前,依隊形或蹲或立,拉弓抱月,利箭上弦,對準遠處壕溝後的旌國大隊。   罄冉穩立身形,冷聲道:「盾牌手,上!」   狄楓將手往下一壓,箭旗落下,鼓聲急促如雨,伴著這激烈的戰鼓,漫天箭矢射出,麗日在這一刻似也黯然失色。   旌國軍隊卻也不慌亂,盾牌手上前掩護,弓箭手位於其後進行還擊。但狄楓顯是鐵了心要一舉攻下松月道,竟是令所有弓箭手,輪番上陣,旌國軍有些吃不住箭勢,眼見對方箭陣步步向前,罄冉的將台也稍稍向後移了些。   不遠處半山腰瞭望台上,燕奚痕玄甲著身,負手而立,遙望著平野上的變動。他的身後王旗被燥熱的山風吹得獵獵作響,眼見罄冉將台後退,他眉宇微動。   「王爺,狄楓所帶燕州兵果真非同尋常,這麼快竟能突破箭弩陣。易青的八珍陣能行嗎?」燕雲衛郎將裴子明蹙眉道。   燕奚痕微微一笑,望向那抹清雋力在陣中從容指揮的身影,眸中璀璨生姿:「放心吧,本王相信他。銅山嶺那邊戰況怎樣了?」   「蘇亮剛剛派人來回報,我軍輕輕鬆鬆便阻住了敵軍第一波攻擊,沒什麼傷亡。王爺放心吧,蘇亮那小心還有閒心帶話呢,說是王爺偏心,將松月道這麼大的陣勢交給易青,有失公允。屬下敢打包票,那小子現在正眼紅跳腳呢。」   燕奚痕淡笑,卻不接腔,只凝神看向山下。此時陣前已經有了新的變動,旌國箭弩兵已開始頻頻後撤。   戰軍陣前,狄楓顯是也看到了旌國軍連連後撤,他冷冷一笑,右手再次一揮,眾多騎兵一擁而上,嘶吼著將裝好的沙袋攜起紛紛向壕溝中填充。在箭兵的掩護下,騎兵很快便填好了一條通道。   狄楓見機不可失,一聲清嘯,縱馬前馳。他鐵甲玄袍,雙手把輪,領著先鋒營上千人瞬間便衝到了壕溝前,竟是迅捷如豹。   狄楓領著的上千人均是武功高手,趁著旌國前排箭兵被打得有些慌亂,他暴喝一聲,離馬騰空,手中金光如沙,直撲壕溝對面。   這上千人一落地,便將旌國弓箭手們殺得潰不成軍,後續的戰國大軍更是急速跟上,將木板架上壕溝,騎兵迅速踏過壕溝,鐵蹄震響,殺聲如雷,在山野間奔騰肆虐。   「殺啊!」   「衝啊!」   先鋒三萬鐵騎得到狄楓的軍令,歡呼著驅動戰馬朝旌國方陣衝去,萬軍鼓噪,地動山搖。   罄冉望著猛虎一般衝來的戰國騎兵,嘴角高高揚起,擒住一抹自信的笑容,她高舉手中令旗。   旌國方陣中的弓箭兵上前,盾牌兵掩護,眾兵勇展臂拉滿長弓,無數深寒的箭矢對準了衝鋒而來的三萬兵士。   漫天箭雨刺破長空射去,慘叫聲連連響起,戰國鐵騎大批的倒下,而他們的攻勢卻絲毫沒有減弱,那三萬鐵騎依然呼嘯著朝旌國軍隊衝來。   「不愧是戰國鐵騎。」   罄冉心有所歎,左手舉起「天」字令旗,方陣最前方的萬餘名盾牌兵,驟然分成兩隊,在前方拉開了巨大的口子,將戰國三萬鐵騎放入了陣中。   狄楓望見自己的三萬鐵騎衝入陣中,猛然皺眉,心中暗叫不好。他雙輪飛舞,瞬間解決掉數名旌軍,遙望不遠處的將台。台上的男子極為年輕,眉眼如畫,卻隱有犀利之光自水漾的眸中迸射而出。   此人是誰!燕奚痕的身形他還是識得的,按理說這般重要的大戰該是燕奚痕親自指揮。而這人被燕奚痕委以重任,定是身在鎮西軍中多年,深得燕奚痕寵信之人!可為何他竟從不知鎮西軍中還有這號人物?   眼見敵軍陣型再動,被圍得騎兵險機重重,狄楓嘶吼一聲,雙眼通紅,金輪飛過殺出一道血道,向陣中衝去。   中軍堵住前路,後面盾牌兵圍合,罄冉見三萬鐵騎入甕,冷笑一聲,再舉起「地」「雷」兩面令旗,兩隊長槍兵,自陣中左右奔出,森寒的槍尖對準陣中,將三萬騎兵團團圍困。   罄冉手中令旗不斷變換,陣中各隊兵士相互配合,弓箭兵上前,漫天箭雨再次響起,不斷有戰國騎兵落馬。   但是那三萬騎兵被槍兵圍困於陣中間,卻是一時衝突不出。另外四隊機動兵立馬撲上,跟長槍兵站於一處,高舉手中圓盾,揮動手中長刀,斬向馬蹄,包圍圈不斷縮小,那三萬名騎兵被圍困於中間,眼見竟被蠶食。   罄冉神色鎮定,手中令旗再動,方陣最前的盾牌兵迅速退到最後,自後向前,緩緩推進,將那三萬騎兵朝外趕去,而那一隊弓箭兵也跟在了盾牌兵身後,利劍刺破長空,向那三萬名騎兵激射而去。   那三萬名騎兵頓時處於三面圍攻之下,前方是一萬盾牌兵,巨大的方盾,銅牆鐵壁一般,根本衝不破,更有弓箭兵為輔,銳不可當。   而兩邊是槍尖荊棘,更有四隊機動兵,仗著手中圓盾,不時衝上前來,專砍馬蹄,那些跌下戰馬的騎兵,不是死於槍下,便是被長刀砍死,或是被馬蹄踐踏而死,慘不忍睹。   狄楓眼見陣中慘狀,心頭怒火狂湧,大吼一聲,率領一隊騎兵,向陣中急衝。他怒目圓瞪,猩紅的雙眸直盯陣中的罄冉。   「雲天營跟本王沖,撕出一條口來!」   狄楓再喝一聲,策馬前衝,巨大金輪左右生風,如金色游龍呼嘯,驚濤拍岸,寒光凜冽,威不可擋。而他身後雲天營顯是精銳之師,隊形不亂,緊跟其後,嘶吼著刀劍飛走,竟銳不可當,生生突破一道缺口。   那驚慌失措的三萬騎兵,眼見後方放開了缺口,便急急朝後退去,自相踐踏,鐵蹄猙獰。狄楓低咒一聲,一騎飛沖,大喝一聲。   「雲天營散開,將缺口拉大。」   顯然,被圍困的騎兵也發現不能硬衝,在大將組織下紛紛抵擋著戰軍的蠶食,一面緩緩向缺口靠近。狄楓衝入陣中,指揮阻擊,目光森冷盯向將台。   一名將領銀槍飛走,突到狄楓近前,大聲喊道:「王爺,剛探知,這陣乃燕奚痕手下新將易青排練的八珍陣,著實厲害。得快撤出去,不然對方隊形一變,缺口就會被堵上。」   狄楓驟然回眸,冷冷撇了將台一眼:「按平日訓練撤,雲天營殿後。」   將領領命而去,狄楓卻是雙輪舞動,暴喝一聲,戰馬嘶鳴,金光輪影,在陣形中央激起一波波狂瀾。他眼見將台在望,雙眸猩紅,飛馳間驟然掠過地上弓弩,氣貫雙臂,吐氣拉弓,箭如流星,在空中閃了一閃,轉瞬便到了罄冉身前。   罄冉只覺凜冽的箭氣襲來,本能間身體已是做出了反應。她驟然後仰身軀,身姿輕盈在空中劃過,宛若鯉魚躍江,飛騰間一支長箭帶著鳴響從前襟飛過。   罄冉猛抽一口冷氣,回身間凝眸望向箭勢所來方向。四眸相接,一個猩紅狠辣,一個清冽如潭,誰都不曾示弱。兩道視線穿過層層血雨在空中激出火光,狄楓鼻翼輕跳,正欲再次彎弓,卻聽不遠處傳來喊聲。   「王爺,後軍已經撤出。撤吧,再圖後策。」雲天營副將高達大喝道。   狄楓亦知不可戀戰,望向高達,卻是一驚,只見他正有些狼狽地避過旌國一名將領橫砍過來的一刀,狄楓大喝一聲,金輪出手,旌軍將領被逼得回退。   然而旌軍人多勢眾,眾多兵勇蜂擁而上,頓時便將高達逼下了戰馬,眾人眼見他落單,更是齊齊發喊,圍攻上來。   狄楓大急,御馬衝去,俯身間便將高達拎上馬背,長槍從四面八方刺來,狄楓只得右手金輪擋住攻來的兵器,左手按住尚未躍上馬背的高達。   遠處,燕奚痕自方才狄楓出箭射向罄冉,他手心便捏了一把汗,弓箭緊攥,只待時機。眼下,他將一切看得清楚,唇角一挑,箭如流星,飛馳而出,直衝狄楓而去。   那箭勢極強,狄楓護著高達,右手仍在和旌兵廝殺,耳聽破空箭聲,抬頭見已來不及躲避,本能將身體錯開,那金翎利箭「噗」地一聲,刺入他的肩窩。   狄楓親衛眼見他受傷,頓時發瘋般向這邊湧來,瞬時陣中便如捲起了一場颶風,銳不可當。   數百名悍不畏死的親兵護衛著,狄楓雖是身中一箭,卻被他避過了要害,冷嘯一聲,握著金輪的手青筋暴起,牙關咬得喀喀直響,終未回頭,在護持下向外撤退。   「王爺,您怎樣?王爺,高達該死!」   耳邊響起高達焦急的自愧聲,狄楓冷著面也不回答,雙頰被拉出冷冽的線條。   易青!本王記下了!   待戰軍完全撤出八珍陣,罄冉將旗一揮,陣型驟然而動,再次恢復到原先的陣勢。殘陽下,隊形工整,巋然如山。   「報,我軍騎兵折損近兩萬。」   狄楓心口劇痛,只覺這是生平遇到的第一次大辱,從他領兵以來,從未遭受過如此慘敗。他雙瞳猩紅瞪向敵軍陣中那抹清雋的身影,喉頭一甜,竟湧上一口鮮血來。他生生將那口血逼下,手起一道血線劃過長空。   「王爺!」   眾人驚呼,卻是狄楓生生拔出了肩窩的箭羽。   狄楓面色鐵青,右手緊握,箭羽應聲而斷。他目光銳利,驟然回轉馬頭。   「撤兵!」   遠處燕奚痕淡然而笑,揚眉望向陣中,目光灼熱而欣慰。   「撤了!撤了!好個易青!好小子!真有他的!」      第二卷 第43章 公主遇險      天色已晚,夏日的殘陽帶著餘熱在天際流連,灑下一地紅光,將早已被鮮血染紅的黃土照的更加刺目。   山谷中,平野間,血染旌旗,中箭的戰馬抽搐著悲鳴,屍橫遍野,旌國的將士們正在做最後的清理。將尚有一息生機的戰友帶回,與此同時也殘忍地將刀劍捅入尚未斷氣的戰國兵勇的胸腔。   戰爭的殘酷竟在落幕後仍持續著,罄冉默默看著這一切,心有片刻的茫然。低頭望著雙手,這一戰她並未親自執劍拚殺,一直都在將台上指揮,手上乾乾淨淨,然而她卻覺得上面滿是血腥。   輕輕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原以為她的心已經在戰爭中磨礪的足夠堅毅,卻不想還是無法習慣這樣的殺戮。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動機,卻抹不去一個事實。倒在身前的都是鮮活的生命啊!   戰爭果然還是不適合女子!罄冉這般想著,又是一笑,笑容滿含寥落。   「報將軍,戰國確已退兵。」   斥候翻下戰馬,清亮的聲音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歡悅。罄冉望著年輕人滿是風霜的面容,望著他熠熠發光的眼睛。心中湧起慨歎,再四望之下,聽到他傳報的眾人面上皆有興奮和驕傲。   罄冉面上也慢慢浮現了笑意,幾分激昂的鬥氣湧上,她朗聲道:「好!兄弟們辛苦了,傳令下去,盡快收拾戰場,回營休整。」   罄冉回頭望向谷上的帥太,顯然消息也傳到了那裡,燕奚痕修韌的身影挺然立在最前正朝這邊望來。兩人目光相接,皆是一笑。雖是距離甚遠,他的眉眼不清。可罄冉卻分明知道他在笑,而且她甚至能分明感受到他眼光中清澈如秋水明月般的亮光。   一個時辰後,星光閃爍,山谷間血腥味依舊濃重,戰場的焦灼卻在夜色中開始漸漸瀰散。   罄冉騎著清風,任由它嗒嗒地邁著蹄子,緩緩跟在大軍最後。靜靜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士兵們歡快的歌聲,罄冉唇際也勾起了淺淺的弧度。   身後突然傳來焦躁的馬蹄聲,罄冉微微側頭,只一眼卻驟然蹙起了眉頭。   那正打馬趕來的人她認識,正在承敏公主身邊一直跟隨的侍女清荷。罄冉聽蘇亮提起過,清荷是燕奚敏的貼身婢女,兩人一起長大,形影不離。名為主僕,實為姐妹。此時清荷獨自從戰場的方向而來,又滿臉驚慌,罄冉不得不心中一緊。   罄冉回轉馬頭,輕叱一聲,清風飛馳迎向清荷。   清荷自是認識罄冉,這些時日來,王爺雖是令燕雲衛看著她和公主,可這易青乃是王爺現今最器重的人,又難得的長相俊美、少年風采,公主可沒少提起過他。   她也知道這個如清風般俊逸的少年甚是了得,如今見他打馬迎了過來,只覺看到了救星,眼眶一紅,險些自馬上滑落。   「怎麼回事?」罄冉縱馬上前,一把便掠住了清荷身下戰馬的韁繩,緊緊一拉,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將軍,你快救救公主。公主被戰國的殘兵帶走了!」清荷聲淚俱下,急急拽住罄冉的衣袖。   罄冉眉宇緊蹙,見她的聲音顫抖,說的不清不楚忙放低聲音,道:「你別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只有說清楚了,我才能盡快派人去救公主。」   面前少年的雙眸澄亮,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清荷心下微定,忙抹了一把眼淚:「王爺離營後,公主一直想跟上大軍參戰殺敵。無奈高揚大哥看的緊,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出營。前日好不容易被公主尋到了機會,我們便跑出了大營。公主知道王爺在松月道,不敢往這邊來。我們聽說銅山嶺那邊也有戰爭,便……」   罄冉抬手打斷她的話:「好了,大概我知道了。你們是幾時在哪裡碰到戰國殘兵的?他們有多少人?」   「就在銅山嶺左鋒的楓樹林,他們人不多只有二十來個,要不然我也逃不出來。求求你了將軍,快派人去救公主吧,晚了就來不及了。」清荷急急道……   「易將軍,怎麼了?」馬剛發覺這邊情景忙打馬過來。   「公主被戰國人抓了,勞煩馬大哥將清荷姑娘帶回營,我現在就去追。」罄冉說著將清荷的馬韁甩給馬剛。   馬剛一楞,罄冉已是一騎飛沖而去。清荷驚呼一聲,便要掙脫:「我得去領路啊!」   馬剛此刻已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他微微蹙眉:「放心吧,這一片易將軍甚為熟悉。清荷姑娘還是跟著本將軍回營等著吧,易將軍定能將公主安然帶回來的。」   「可他怎麼也不帶些人,他一個人怎能……」清荷蹙眉急急道。   馬剛卻是掉轉馬頭,帶著她向大軍走,一面道:「姑娘放心吧,既然易將軍沒有喚人相從,就定有他的道理。」   清荷耳聽馬剛話語中帶著全然的信任和敬仰,雖是心中微安,可卻不免道:「看那易將軍也就十五六歲,將軍怎的如此相信他。」   馬剛朗聲一笑:「清荷姑娘是沒有看到今日戰場上戰國大軍退的有多狼狽,要知道戰國騎兵強大,可從還沒吃過這樣的敗仗呢。易將軍雖是年少,可武功高強,熟知兵法,陣法更是軍中第一人。連王爺都交口稱讚,今日這一仗打的痛快,兄弟們如今可真是服了!」   月色如水,罄冉一騎飛沖,到了清荷所說的楓樹林也不多查,直直便向西谷追去。她心知那些戰國殘兵定然是從銅山嶺陣地逃散的,他們只能沿著西谷潛回戰國在白峨關的軍營。   既是殘兵速度定然快不了,只有二十多人,她完全可以應付。若是帶了兵馬來,倒容易驚動了那些殘兵。果然,沒追出多遠,罄冉便發現了些蛛絲馬跡。山道邊的荊棘上赫然掛著一條紅色髮帶,成料甚好,絕非山野村姑能有的。   罄冉眉宇微蹙,忙施展輕功向前追尋。一面更是凝神控氣,將方圓動靜盡皆收入耳中。驀然,一絲微亂的聲響衝入耳中,罄冉停下身影,閉目傾聽,微挑唇角,向南面的山頭躍去。   剛翻上山嶺,罄冉便輕輕佻起了眉,唇際急不可查地微微勾起。   卻見山嶺下,一條蜿蜒的小溪在月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波水照得一帶清泉微亮,水邊赫然躺著十多個兵勇,尚有五六人正被一身影迅捷的女子殺得微見狼狽。女子動作間長髮飛揚,月光下姿態間透著暢意。   罄冉微微搖頭,那清荷還為這承敏公主擔憂,看這情景,分明該呼天搶地的是那些戰國兵勇。蘇亮的話倒是不錯,這燕奚敏還真不似尋常的嬌貴公主。   罄冉見燕奚敏對付那幾個兵勇還算輕鬆便也不急著下去,一腳支地靠著一棵大樹靜靜觀望。眼見她又放倒三人,正欲站直身體,耳邊卻撲捉到異常。   不妙!竟有一支騎兵正飛馳而來,聽動靜人數竟是不少。罄冉一驚,忙縱身向山下掠去。她身影穿梭在山谷間,宛若靈鹿,然而縱使這般卻仍是晚了一步。   馬蹄聲越來越大,罄冉飛掠上一棵大樹,眼見一隊三百來人的騎兵隊伍正以極快的速度沿著河岸向燕奚敏所在奔馳。顯然,那些人一驚看到了她!   而燕奚敏尚和三個戰國兵勇激鬥。罄冉微微蹙眉,心知此刻縱使衝下去也來不及帶公主走,便靜靜觀望著那匹騎兵。   顯然,這些人受過很好的訓練,馬匹皆是上乘,速度極快。月光映亮了他們身上的鎧甲,罄冉目光凝滯在前首一人的護心鏡上,微微挑眉。一隻飛鷹赫然其上,竟是麟國人!   轉瞬間那隊兵馬已將燕奚敏圍在了中間,罄冉雙唇緊抿,躍下樹枝向河邊潛去。隱在亂石間,望向河岸。   燕奚敏已被幾個兵勇圍在了中間,正微微仰著頭,怒氣沖沖地瞪著他們。   「你說她是旌國的公主?旌國的公主怎麼會在這裡!」為首一個穿戴將領鎧甲的將軍端坐馬上問著那戰國殘兵。   「將軍是她自己承認的,她殺了我們這麼多弟兄,將軍要為我們做主啊!」   「為你們做主?呵,這話奇怪了,本將軍又不認得你們,憑啥為你們做主啊。」   「將軍,如今戰國麟國可是結盟的,將軍不能見死不救啊。」   「本將軍沒有見死不救啊,要不是本將軍你們早就死在這娘們手裡了。結盟又怎樣?照樣他媽的是兩個國家,本將軍可沒職責保護你們。你們走吧,本將軍也不用你們致謝了。」   那三個戰國殘兵互望了眼,許是也看出麟國人想將燕奚敏擄了請功,心知沒有辦法,便也不再多言,相扶著涉河而去。   「你果真是旌國的承敏公主?」將領翻身下馬走向燕奚敏。   「哼,本公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燕奚敏。你們想怎麼樣?」   眼見燕奚敏仰著下巴,揚聲說著,罄冉只欲一頭撞向身前大石。真不知這承敏公主是聰明,還是傻。   「將軍,真是天下掉餡餅了,抓了她不管交給戰國還是交給旌國,都少不了好處。」   「哈哈,將軍把她綁回去交給藺少帥,少不得要給將軍記上一功的。」      第二卷 第44章 英雄救美      蹄聲四濺,碎裂夜的寧靜,待麟國騎兵遠去,罄冉才閃身從亂石中躍出。   月色下,溪水清流,河邊尚躺著十多具戰國兵勇的屍體。藉著波光,他們多數面色發紫,顯是被毒物所傷。怪不得承敏公主武功一般,卻能將這二十個大男人殺得失措。   現在公主在麟國人的手中一時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怕只怕麟國將她交給戰國。罄冉微微蹙眉,不再多做停留發足沿著河岸向麟國騎兵消失的方向追去。   這一帶山谷險峻,罄冉心知再往前是一片矮灌叢,麟國騎兵不好通過,只有等天亮才能牽馬而過。她便也不急著追趕,只不緊不慢地向矮灌叢靠近。   果然,她剛臨近便看到了閃動的火光,聽到了隱約的馬嘶聲。罄冉悄然靠近,人生襲來,烤肉的香氣隱約瀰散。   麟國騎兵正一堆堆圍坐烤著野味,罄冉目光四掃,很快便看到了燕奚敏。她被看守在隊伍最裡圍得火堆旁,身旁坐著正撕啃兔肉的大鬍子顯是這隊騎兵的頭領。   罄冉目光在大鬍子面上停留,火光映得他雙目微紅,隱隱突出的太陽穴顯示了那人武功不弱的事實。   這些麟國騎兵雖是休整,可卻防守有序,四面皆有士兵警戒地站著向四方守望。馬匹更是被聚集在一處,由幾個持刀士兵看守著,鬆弛的氣氛中不動聲色的保持著警戒。   罄冉心知這些人不好對付,不能魯莽行事,正欲想辦法,卻聽一聲冰狼叫自山頭傳來。   「嚎∼」   「聽!什麼聲音?怪嚇人的!」   「不就是狼叫嗎?王大,你連狼叫都怕?還是不是爺們!」   「不對啊,你們聽,我怎麼聽著它不像是狼叫啊。」   ……   幾個臨近罄冉的兵勇顯然也聽到了冰狼的叫聲,一陣微亂。   燕奚敏卻是一喜,這些天她呆在軍營,少不得聽冰狼的叫聲,自是分辨的出。她禁不住「啊」地輕喚一聲,滿臉喜色。   「周將軍,這狼叫聽上去不對頭啊,怎麼跟鬼嚎一樣。」   「別瞎說,瞧你那點出息!」周寧踢了身側小將一腳,看向燕奚敏,面有狐疑。   「你樂什麼?」   燕奚敏收了笑容,瞪向他,憤憤道。   「要你管!我高興,怎麼?不行?」   「公主倒是看得開。吩咐兄弟們,警醒點!」周寧冷哼一聲不再理燕奚敏,吩咐著小將。   「嚎∼」   冰狼的叫聲由遠及近,罄冉回應了一聲,便在山腳下靜等,片刻,傳來大鳥『嗚哇』的鳴叫聲和『撲楞』的展翅聲,山腰上林木微動,一道銀光閃電般衝破暗夜,向罄冉撲來,正是雪琅。   雪琅似是極為興奮,撲在罄冉身上,不停用舌頭舔著她的手,用長長的皮毛磨蹭著她的身體。罄冉被它撞得身體踉蹌兩下,感受到它的熱情輕輕笑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是自己跑來的,還是王爺讓你帶路?王爺他們也來了嗎?」   罄冉撫摸著雪琅,一面翹首等待著,半響都不見有動靜,心下微定。此刻若是旌國和麟國再起爭端,可就麻煩了。   「雪琅,聽話,要安靜知道嗎?」   罄冉蹲下,輕輕拍著雪琅的頭,柔聲道。雪琅柔順俯首,竟眨動了兩下眼睛,狀似聽懂了罄冉的話。   罄冉失笑,起身:「真乖。」   抽出寒劍選了幾根修韌的竹子,又找來籐條,罄冉三兩下便製作了個簡易彎弓,削好箭羽,挑眉一笑,輕拍安靜臥在一旁的雪琅。   「走,我們英雄救美去。」   罄冉說著便施展輕功向灌木叢飛奔,雪琅一聲不響跟在身後。方才罄冉便觀察過,若是偷襲,從灌木叢下手最為妥當。麟國人似是覺得灌木叢夜色下荊棘叢生,不可能有敵人能悄無聲息潛入,所以面向灌木叢的一邊防守稀鬆了些。   罄冉想,憑借她的輕功待這些兵勇睡著後,突襲帶燕奚敏逃走還是有把握的。她方才觀察過,只要奔入東面的密谷,麟國人便必須棄馬追趕,那她便更有恃無恐了。   罄冉身影如鬼魅,閃入灌木叢,正待尋找最佳出擊的位置,耳際卻撲捉到異樣氣息。雜亂的氣息自灌木叢另一面隱隱傳來,分明又有一隊人馬正向這邊靠近。   罄冉挑眉,眼見麟國人沒有所動,顯是還沒有發現,她微微一思向灌木叢另一側潛去。憑藉著矯捷的身手,避過滿目荊棘穿過灌木叢,果然見有點點火把自不遠處崖谷向這邊移動。   靜待片刻,火把慢慢移近,藉著月色,罄冉凝眸一望,微微蹙眉。這又來的一隊兵勇,竟也是麟國人,而且人數甚多,夜色下黑壓壓竟有上千人。   罄冉心中鬱結,只覺天公今日專門和自己作對。本以為只要解決了那二十個戰國殘兵便能將燕奚敏救回,卻不想這些麟國人偏又來和自己做對。   罄冉正兀自擰眉,卻見迎面而來的大隊驟然熄滅了所有的火把。罄冉微微一愣,面有所思,回頭,果然見灌木叢另一面的火光也迅速熄滅。   有趣,這兩隊麟國人竟是互相不識得對方的!熄滅火光正是防備對方用流箭襲擊自己。罄冉目光微閃,望向身側安靜俯在地上的雪琅,勾起了唇角。   她閃身往灌木叢潛入了些,靜靜觀望。千人大隊在灌木叢十米開外停下,迅速擺好了陣勢。一個小兵舉著火把跑了過來,顯是哨兵,罄冉挑眉一笑,伺機而動。   待小兵小心翼翼走至身前,罄冉驟然起身撲向他,身影宛若鬼魅,移動間一個揚手那小兵脖頸一聲脆響,未及呼喊便向下軟倒。罄冉一手接過火把,一手將小兵放倒地上,舉著火把大搖大擺向灌木叢對面飛快而去。   「看!將軍,對方派人過來了。」   周寧正欲派人前往探查過來的是那路人馬,卻聽身旁小兵喊道。抬頭向灌木叢中看,果然有人舉著火把正向這邊走來。   「弓箭手準備。」   一聲令下,一隊弓弩手瞬間在隊前擺好陣勢,冰冷的箭頭齊齊對準漆黑的灌木叢。周圍空氣瞬間凝滯,一股緊張感逼來。   火把驟然明亮,只見一個身著黑色緊身長袍的男子緩步走出,清冷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下越發顯得完美無瑕。男子身上更是煥發出一股氣勢,目光四顧,讓人只覺一股壓力襲來。   而跟在男子身後的……竟是一匹狼!一匹通體銀白的狼!   「冰狼!那是冰狼!」   周寧身旁小將驚呼一聲,眾人這才回神,弓箭手禁不住將手中弓弩拉緊,似乎這樣便能壓住男子帶來的凜冽壓力,又似乎這樣能讓自己氣勢足一些。   「將軍,我聽說戰國砮王飼養了一匹冰狼,他不會是……」小將湊近周寧低聲道。   罄冉走出灌木叢目光便鎖定了燕奚敏,眼見她雙眸瞪大就欲驚呼,忙衝她使了個眼色。顯然,燕奚敏領會了,雖是面色狐疑,但卻沒有做聲。   罄冉聽到小將的話,目光一轉盯向周寧,但見他一臉警戒和探究看過來,不免心頭微動。顯然,這些人是不認識狄楓的。   罄冉心下一樂,面上卻不動聲色,緩步上前,抬手指向被押在後面的燕奚敏,冷聲道:「本王要帶走她!」   她話語中強勢凜然,又自稱本王,周寧一楞,蹙眉上前:「敢問您是?」   「哼,你們自我戰國兵勇手中搶走旌國公主,本王念在戰麟兩國結盟便不欲計較了,你們還是快快將她交出來的好。」罄冉卻不回答他,只挑眉走向周寧,微微仰頭目光桀驁撇向他。   周寧只覺男子目光如寒冰一般,掃在他面上一股凜冽襲來,竟讓他心頭微顫。方才見這男子面容甚為年輕,他還在懷疑此人未必便是戰國砮王。如今卻是深信了,放眼天下,能有這般氣勢的人可不多,何況冰狼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豢養的。   兩國正結盟,周寧雖是不必聽從異國王爺,可也是萬萬不敢得罪的。周寧眉宇一跳,忙上前道:「砮王殿下,公主不是我們搶來的,事實上……」   罄冉卻是揚手制止他:「你不必多言。人,本王要帶走!你們若是不滿,便讓藺少帥明日到本王大營交涉。若是現在不把公主交出來……哼,本王也不介意搶人。」   罄冉說著,身影一閃便搶過了一名士兵正拉著的弓,伴著士兵的慘呼聲尚有一聲細微的箭羽破空之音。   這一切來的太快,眾人尚未看清眼前男子是如何動作,他竟已在眾目睽睽下搶下弓箭,向灌木叢對面射去一支箭羽。   「啊!」   飛箭帶著凜冽氣勢自黑夜中射來直直沒入一名小兵的肩頭,小兵慘呼一聲,捂著肩膀倒在了地上。   「大帥,他們放箭了!必是燕國賊人!末將請命,帶人殺過去活捉燕雲宗!」   灌木叢另一面的大隊中,參將眼見小兵受傷,打馬衝至隊伍陣前,面有興奮揚聲請示道。   他所請示的乃是位極為年輕的男子,此刻男子右手撐著馬鞍,身軀後側斜依靠坐在馬上。姿態閑雅而慵懶,仿若春柳,但背脊挺直,宛如青松,正是麟國少帥,藺琦墨。   此刻他並未穿戴鎧甲,烏髮用一根碧玉簪鬆鬆挽起,月色下面若冠玉,聽到參將的話,瑰麗寶石般的眼眸微微瞇起,輕佻唇角,吐出兩個字。   「放箭。」      第二卷 第45章 戲弄麟軍      「砰砰∼」   「啊!」   撞擊聲雜亂響起,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時,一聲慘呼成功驚醒了人們的心神。   眾人遁聲望去,一名小兵胸前赫然插著一支箭羽,月光下兀自淌著鮮血,顯已斃命。流箭穿過灌木叢,有些被阻在了其間,傳來一聲聲悶響,有些卻突破叢刺,直直飛了過來。   這一切來的太快,方纔那個自稱砮王的貌美男子分明還在談笑宴宴,轉眼竟已刀鋒相對。小兵的慘叫令周寧驟然回神,忙閃身向後閃躲,四望微亂的下屬大喝一聲。   「快!退後!退後!」   接連又有慘呼聲傳來,麟國兵勇紛紛後撤,罄冉卻是背脊挺直,閒適地站著望著這一幕,嘴角輕輕勾起,帶著幾絲玩味。   眾人退出射擊範圍,這才注意到那個如青松一般傲然立在箭雨中的男子。   但見他滿目清冷,負手而立,竟對飛流在周邊的箭矢毫不在意。然而她手中的箭矢卻越來越多。那是飛在他身側的流箭,他竟生生用手接住,可怕的是他們根本就沒有看清他是何時出的手。   罄冉眼見那些麟國人瞪大了眼睛,一個個滿是驚服,心知已經起到了震懾效果。她身影飛閃,施展輕功轉瞬便到了周寧近前。   挑眉輕笑,道:「將軍,你們從本王的人馬手中搶了公主。本王如今親自來要人,已是給了你們麟國人天大的面子。公主,你若不放,我戰國人也不是吃素的!本王只要一聲令下,對面的大隊就會衝殺過來。到時候……你可休怪本王狠辣,不留情面!」   周寧在罄冉清冷的目光下竟是微微一驚,喉頭微動,望了眼受傷的幾個兄弟。只覺這樣便將人交出,太過憋屈。可是,方纔那強大的箭雨,足以說明對面有不少戰國人,真若打起來,他們豈不是更得不償失?   周寧這般想著,忙呵呵一笑:「王爺都親自來了,公主,周某自是不敢多留。只是,兄弟們賴好忙碌了一場,王爺總不能……」   罄冉心中緊張,耳聽身後已經不再傳出流箭聲。顯是對面麟國軍隊不見這邊有任何動靜,停止了攻擊。罄冉心知必須在對面麟國大隊發現蹊蹺前帶走燕奚敏,不然就壞事了。   心中焦急,面上卻不動聲色,罄冉盯著周寧忽而冷聲一笑,微挑俊眉:「將軍,有些便宜怕是占不得!戰旌兩國的事,麟國還是不要瞎參合的好。當然,將軍若是將公主交給本王,本王自也不會虧欠將軍,將軍明日到我戰國軍營來便是,本王定盛情款待,將軍需要什麼軍備、軍資,也可儘管提來。」   周寧一聽這話,細細一想,覺得戰旌兩國的事情,麟國確實不好插手,深恐自己惹了麻煩。再加上如今情景,也容不得他不交人。他朗聲一笑,忙吩咐手下將燕奚敏帶過來。   「周某聽說王爺的玄甲軍有一種特質的剛韌槍頭,甚為鋒銳,周某手下也就一千號兄弟,王爺看能不能……」   罄冉撇了眼周寧,朗聲一笑:「好說,好說。周將軍何時來本王營中,直接找本王便是。」   周寧大喜,忙將燕奚敏推向罄冉,罄冉眼見燕奚敏滿臉通紅,顯是在使勁憋笑,忙瞪她一眼。拉了她,便向灌木叢走。   「本王告辭!」   「王爺,慢走。」周寧忙上前樂呵呵相送。   「周將軍留步。」罄冉頭也不回,冷聲說罷,帶著燕奚敏便鑽入了灌木叢。   「跟緊我!」罄冉一入灌木叢便蹙起了眉頭,一面吩咐著,一面緊緊拉著燕奚敏的手帶著她在叢刺間穿梭。   燕奚敏雖是平日喜歡舞槍弄棒,性情豪爽,可也沒和男子這般親密過。一時怔怔望著罄冉扣在碗間的手,面容微微發燙。   「哎呦。」腳下一陣刺痛,顯是被荊棘掛到,燕奚敏輕呼一聲。   「還好嗎?小心腳下。」罄冉腳步微慢,回頭看她。   月光下,燕奚敏只覺面前男子的目光透著盈盈波光,清澈若鴻,她面頰一紅,微掙手腕。   「皇兄也來了嗎?怎麼不殺過來,可惡的麟國人!」   罄冉卻是眉宇微蹙,鬆開了她的手,轉身間腰際寒光一閃,一道白光帶著凜冽的劍勢衝出。罄冉閃身而上,接住倒下的小兵身體,放倒在地。   「他!怎麼回事?」燕奚敏趕上,滿面驚詫。   罄冉抬頭挑眉道:「對面也是麟國人,我騙他們呢。你往北面走,快!雪琅,帶路。」   雪琅竟果真向北面的密叢中鑽去,燕奚敏瞪大了眼睛呆愣在側,罄冉將方纔截下的箭羽盡數搭在用竹子做的弓箭上,瞄準對面,瞪向燕奚敏:「快走啊!」   燕奚敏這才驚醒,忙向北面潛去。罄冉又往前走了一段,但見前面已能看到黑壓壓的人影,她眉宇染笑,驟然彎弓,十多支流箭宛若流星飛出了灌木林。   耳聽傳來慘呼聲,罄冉失笑,一面飛快地向北面奔跑。   果然如她所料,流箭飛到,砰砰的撞擊聲再次響起。罄冉一面躲避著流箭,一面向北面發足狂奔。趕上燕奚敏,拉著她便向前跑。   燕奚敏此刻已經猜到了罄冉的所作所為,跟著她一面狂奔,一面咯咯而笑。   「易將軍,真有你的,一會兒那些麟國人發現上當,非得氣的七竅冒煙不可!」   罄冉也笑,已是鬆了口氣,穿過這處灌木叢,前面便是險峻的溪谷密林,那些麟國人想要追她們,便需棄馬。她方才觀察過,燕奚敏輕功還不錯,她們現在已經基本安全了。   周寧怎麼也弄不明白,分明公主已經交給了戰國人,戰國人卻又放流箭過來。眼見又傷了數個兄弟,他頓時怒氣中生。   人人都說戰國砮王心狠手辣,果真如此。竟然出爾反爾,陰險狡詐,簡直可惡,真他媽的混蛋!   「放箭,放箭!」   周寧一面咒罵著,一面下令弓弩手回擊。頓時,流箭縱橫飛向漆黑的灌木林,射向對面。   灌木林另一面,藺琦墨依舊那般慵懶地斜依在馬背上,只是晶亮的雙眸卻微微瞇起,若有所思。   情形不太對!賀州馬鐺坡一戰,燕國最後的殘弱軍隊被擊潰殆盡,燕雲宗雖是僥倖逃脫,進了這雲蕩山區,但也已經是窮途末路,充其量不過還有幾百殘兵。若對面果真是逃逸的燕雲宗,沒道理這麼久燕國人非但不奔逃,反倒發起了攻擊。   身側傳來一聲慘呼,藺琦墨扭頭望去,眉宇頓時高高挑起。面容微冷,撐在馬鞍上的手抬起向後微擺。   「停!後退!」身側小將見他手勢忙高呼一聲。   「大帥,怎麼了?」對面剛剛發起攻擊,射傷了己方數個兵勇,參將正欲發起迅猛還擊,卻不想大帥令他們撤退。   藺琦墨指向中箭小兵:「你用肖建營的暗號試探下。」   參將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卻是一愣,瞪大了雙眼。   「怎麼是肖建營的箭支!我這就去。」   參將匆匆而去,沒一會嘹亮的號角聲響起,直破黑夜,穿向遠方。號聲落下,片刻靜默,對面亦響起了號角聲。隔著數百米的灌木叢,隱隱約約傳來,卻令藺琦墨眉宇微蹙。   「怎麼會是肖建營的人!」參將不可置信地驚呼。   藺琦墨自馬背上翻身而下,擺手道:「原地待命,本帥過去看看,倒要瞧瞧這灌木叢有什麼蹊蹺。」   他說著邁步便向灌木叢走去,參將忙翻身下馬,急急道:「大帥,小心是燕國人使詐!」   藺琦墨卻是頭也不回,揚聲一笑:「若真是燕國人,那倒是有些意思了。」   藺琦墨身影飛閃,穿梭在灌木叢中,眼見先前派出的兩個哨兵躺在地上,氣息全無。他俯身查看了一下哨兵頸上一劍封喉的小口子,挑眉一笑,暗讚一聲好身手。   心中警覺,他目光如電射向前方,輕鬆避過腳下叢刺,轉瞬便到了對面,面色也漸漸黑沉。   周寧持劍在手,一臉警戒地瞪著灌木叢,可怎麼也沒想到過來的竟是自己的統帥藺琦墨,腦中頓時空白,呆愣當場。   「周寧,這到底怎麼一回事!」藺琦墨目光掃向中箭的數名兵勇,蹙眉盯向周寧。   周寧這才驚醒過來,忙快步上前,行了軍禮。滿面茫然,問道:「大帥,怎麼是您啊?這怎麼一回事!」   雖是不明情況,但是藺琦墨卻確信,他被人戲耍了!從來都是他藺琦墨戲弄別人,何時吃過這樣的虧!他現在好奇的是,誰這麼大膽,竟然玩到太祖爺頭上了!讓他出了這麼大的醜,真真……奇才!   他眼見周寧一臉茫然,只覺心頭火氣,抬手一掌拍向周寧腦袋,怒道:「你問本帥,本帥問誰去!」   「末將真不知道對面是大帥您啊!分明就是戰國人,怎麼就變成了自己人。」周寧眼見藺琦墨面有怒容,忙道。   「屬下在下面河邊從戰國殘兵手中搶到了旌國的承敏公主,可是方才戰國的砮王殿下從對面過來,脅迫末將將公主交還。末將不允,他便讓戰國人……」周寧雖是武將,但也不是毫無頭腦,說到這裡,已是有所驚悟,啊地大叫一聲,一拍腦門。   「媽的!上了狄楓的當了!」   聽他幾句話,藺琦墨已是明白了事情大致,心中竟有幾分好笑。能想出這種辦法救人,他都要驚讚一聲了。真想不到狄楓那小子平日裡冷冷冰冰,跟個榆木疙瘩異樣,竟能想出這種陰招來,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現在戰麟兩國結盟,戰國提出要承敏公主,麟國定是要交還的,最多乘機索要些銀兩。按狄楓的性格,不似小氣到會如此行事的,再者,這樣他就不怕橫生枝節,令兩國結盟突起波折?如此近乎鬧劇的行徑,也不似狄楓所為啊。   「你們怎知他是砮王狄楓?」   「他自稱砮王,而且還帶著一隻冰狼!大帥,要不要屬下現在派人去追!這狄楓著實可惡!」周寧怒氣沖沖道。   藺琦墨卻是忽而一笑,撇向周寧:「明日你隨本帥去找戰國軍營找他算賬,說不定……他會比你更生氣呢。」   周寧雖是不明大帥為何會如此說,但是卻滿面怒容,狠狠咬牙,粗聲道:「哼,那狄楓堂堂王爺竟如此卑鄙,他還承諾要給我兄弟們配備長槍,明日末將倒也看看他如何抵賴!」      第二卷 第46章 承敏公主      星光揉碎在山野間,磬冉拉著燕奚敏一路飛奔穿過灌木叢,鑽入險峻的溪谷密林。週身林木灌生,亂石遍野,休說馳馬,縱是徒步行路也要排荊斬棘。   林中靜寂,唯有鳥鳴蟲鳴,唱訴幽幽,耳聽身後沒有傳來追趕聲,磬冉停下腳步。「公主休息下吧,料想麟國人不會追求來了。」   燕奚敏卻沒有動作,盯著扣在腕間的手,心突突微跳。磬冉順著她的目光望著過去,這才驚覺自己竟一直拉著她的手。見燕奚敏面有尷尬,磬冉忙鬆開手,笑道。   「剛才情況緊急,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將手縮回衣袖,靜默一刻,忽而一笑:「易將軍的手長的真好看,若不是掌上的劍繭,我都要以為是雙女子的手了。」   磬冉一驚,忙一整面容,冷聲道:「易青七尺男兒,公主且莫開這等玩笑。」   燕奚敏吐吐舌頭,在一旁大石上坐下,一面捶著雙腿,笑道:「易將軍莫要氣惱,我常常女扮男裝出宮遊玩,剛剛只是想起這事,隨口說說,並沒有羞辱將軍的意思。何況,將軍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豈會看低了將軍?」   磬冉見她笑容真摯,少女天真,心中喜歡,便也落座在大石旁,輕笑道:「公主也別一口一個將軍了,叫我易青便是。我可不是什麼將軍,毫無寸功,只是王野信任我,命我督導陣法,兄弟們高看,這般稱呼罷了。」   燕奚敏目光怔怔看想身旁仰望星空,滿面俊朗的少女,眼前又閃現她那日在二哥營帳看到的情景。那日,二哥分明就是要親這易青,卻被她撞到。她雖是公主,卻也不是養在深宮,不知世事的。   她知道,軍營中頗有男風,但是她的二哥秉性剛純,那種事情是萬不會沾染的。所以,定然是易青蠱惑了二哥!   這些時日,她身在軍營更是見二哥對易青多有照顧,她多次想找個機會警告下易青,可二哥竟將她看的死死。   今日她又被易青所救,雖是和他只接觸了片刻,但是怎麼也感受不到他身上有猥縮氣息。相反,他不光相貌出眾,神志卓群,連氣質也溫朗如玉,整個人俊逸如皎月繁星。難道,那日當真如二哥所言是她誤會了?果真是易青中進了沙子,二哥幫他吹吹?   「公主?」   燕奚敏猛然回神,眼珠一轉,呵呵一笑:「那我叫你易哥哥吧。易哥哥,你家裡可還有親人?」   磬冉見她說叫就叫,連給人推辭的機會都不,歎息一聲,搖頭道:「易青孤身一人。」   燕奚敏微微蹙眉:「你家人呢?易哥哥武功高強,儀表不凡,定然早定下親事了吧?」   磬冉心道這公主果真特別,小姑娘家家的問男子這種問題一點也不害羞。想到燕奚痕談及妹妹的寵溺語氣,再想想自己孑然一身的處境,心中黯然,起身道。   「公主,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後面有麟國兵,情況不明,原路是不能折回了。從這裡翻過山嶺向東北行數里能到耀旌兩國邊城姚京,我們不知先轉道耀國,再取道山嶺回鎮西軍營。只是前路陡峻,甚為難行,公主可能要受些苦頭。」   燕奚敏微微一愣,不明自己到底哪裡說錯了話,撇撇嘴越發用力地捶著雙腿:「本公主有些累了,不如易青你背我吧。」   磬冉一愣,望向燕奚敏雙腿。她衣衫多出都被荊棘劃破,有些地方甚至有血絲滲出,面色也有些蒼白。想到燕奚敏貴為公主,受這般苦竟也不哭不鬧,磬冉心一軟,便淡聲道:「好,公主等等。我讓雪琅捎信給王爺,省得他擔憂。」   磬冉說著撩開衣擺,扯下一截白色裡衣,抽出腰肌刀刃,寒光一閃,藉著皎月匆匆在不上寫了幾行字。轉身去喚臥在草叢間正兀自打著呼嚕的雪琅。   雪琅耳朵一抖,踱至磬冉身前。磬冉將白布湊至它面前,輕拍它腦袋。   「雪狼怪,把這個帶回去給王爺,等我回去給你燒香噴噴的野雞吃。」   雪琅卻不接那白布,反而輕舔著磬冉右手低落的血跡,發出輕聲嗚咽。磬冉一笑,蹲在它身前,摟過它用手指梳理它的皮毛。   「雪琅心疼我了?這點傷不疼,雪琅聽話,把這個交給王爺。」   雪琅蹭了兩下磬冉手背,終是刁過那白布,向山谷中奔去。奔了一段似乎覺得主人沒有跟上,又停了下來,回頭望向磬冉。   磬冉心中感動,笑著擺手:「小心些,別讓壞人抓到,快去吧。」   雪琅這才轉身飛奔而去,沒一會便消失在了山谷間。燕奚敏瞪大眼睛,遙望它消失,轉身嘖嘖道。   「它居然能聽懂你說話,真神奇!聽說這隻狼以前是狄颯的,它竟然背叛主人跟了你,你是怎麼馴服它的?」   磬冉笑著搖頭,俯身在大石前:「動物和人一樣都有感情,我對它好,它自是有感,狄颯雖是飼養它,但未必有我懂它。公主快上來吧,雖說麟國人沒有追來,但這裡也不宜久留。」   燕奚敏怔怔望著身前清俊的背影,只覺面前男子背脊清瘦,甚至有些柔美,但是卻給人輕鬆修竹般堅韌的感覺。一時竟微有征然,面容一紅,站起身來。   「你也太小看本公主了,我才不用你背。這山路還難不倒本公主!」   燕奚敏話語未落,人已邁步而去,磬冉一陣茫然,搖頭快步跟上。   兩人一路翻山越嶺,總算是在翌日正午到了姚京城,城門雖有多有盤查,但耀國不曾參戰,入城卻也不難。   磬冉見燕奚敏衣服多出破損,找了家商舖,兩人一番收拾,出來時已儼然變成了兩個翩翩俊公子。   燕奚敏果然是常常女扮男裝的,一言一行有模有樣,倒真有幾分佳公子風流姿態。   姚京城雖是耀國國土,但北臨旌國,西依戰國,西南更是和燕國賀州隔山相望。歷來便是交通要道,耀國又多年奉行和平邦交態度,使得此時雖周邊混戰,姚京城卻幾乎未受到影響,一片繁榮。   燕奚敏興致極高,自如了城便歡呼雀躍不斷,什麼都稀奇,嘰嘰喳喳拉著磬冉看看這兒,望望那兒。磬冉雖是無奈,但自入軍營,便不曾這般輕鬆過,倒也隨了她鬧,不覺厭煩。   逛了一會,只覺飢腸轆轆,正欲找地方用膳,卻是燕奚敏拉著她向一條甚為熱鬧的大街疾走。待磬冉看清街上景致,蹙起了眉頭。   燕奚敏卻是一臉興奮,望著一座座張燈結綵的紅樓雙眼放光,高呼一聲便向街中奔去。   「易青,我們就在這裡用膳。」   磬冉尚不及阻止,燕奚敏已大步而去,轉眼便被一群鶯鶯燕燕團團圍住,湧著進了一家名曰「彩雲樓」的青樓。   磬冉歎息一聲,只得跟著邁步,眼見幾個穿紅戴綠的姑娘扭著纖腰過來,忙清冷揚聲:「本公子自己會走。」   待磬冉進入紅樓,燕奚敏已被簇擁著向二樓而去,她轉身磬冉揚手:「易大哥,這裡。」   磬冉蹙眉跟上,兩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落座。燕奚敏望著一臉清淡,顯是興致缺缺的磬冉,眼珠一轉笑道。   「易大哥,我聽說你甚能飲酒,這樓中可是美女美酒具有,怎麼我看易大哥不高興呢。」   磬冉瞪她一眼,轉眸看向老鴇:「將好吃的看著弄些,要快。」   老鴇乾笑一聲:「公子是第一次來吧,咱這可不是酒樓。公子可是瞧不上我這彩雲樓的姑娘?」   磬冉尚未開口,卻是燕奚敏哈哈一笑,拍手道:「把你們這兒最會唱曲兒的姑娘給爺找來。唱的好,爺自然重重有賞。我這大哥頭回來,可不能讓他掃興。好吃的也儘管上,再來一壺好酒。快去快去。」   完全的嫖客口吻,顯然不是第一次出入這種地方,磬冉瞠目結舌。   「好勒,咱這裡的妙珠姑娘最會唱曲兒了,保管不讓小公子失望。我這就喚姑娘來,兩位稍後。」   磬冉見老鴇扭身而去,瞪向燕奚敏:「我可沒那麼多銀子,一會兒把你壓在這裡。」   燕奚敏卻眨眼一笑:「我這不都是為易哥哥好嘛,軍營好辛苦,易哥哥可別憋壞了。」   磬冉一口茶沒喝進去,差點盡數噴出,劇烈咳嗽著盯向燕奚敏。   燕奚敏面頰微紅,忙錯開目光望向窗外。磬冉見她害羞便不再多言,搖頭品茶。   燕奚敏餘光掃向磬冉,面有疑惑。難道這易青真好男風?怎麼對滿樓鶯燕毫無興趣?   卻在此時,一陣騷亂自樓下傳來。   「樓中的都聽著,這彩雲樓今兒被我們公子包下了,都速速離開。」   洪亮的男聲響起,竟生生將喧囂的青樓震的一靜,片刻默然,樓中頓時就炸了鍋。   「媽的!你誰啊,來這裡囂張!」   「嘿,你算哪根蔥,來爺爺頭上撒野。」   ……   耳聽樓下嫖客你一言我一語吵吵著,磬冉回頭去看,但見一個身子筆挺的男子從懷中抽出一打銀票神態桀驁甩給老鴇。   老鴇立馬眉開眼笑,扭腰湊上:「哎呀,好說好說,不知你家公子何時到?」   那男子一揮廣袖,向門口走去:「我家公子馬上便道,你速速清理閒雜之人。」   似是回應他的話,帶著幾分慵懶的男聲自樓外傳來。   「不是讓你趕人嗎,怎麼還這麼多臭男人,掃興。」   磬冉聽那聲音有些耳熟,蹙眉暗罵。逛妓院逛到如此程度,不知是哪家的敗家子,怕是老子能被活活氣死。禁不住扭頭去看,正見一襲金燦燦的袍角悠悠然蕩入門檻。   打眼一望,磬冉險些沒有笑出聲來,只覺陷入了金色風暴,亮晃晃差點沒刺花她的眼。   但見那人身著金色緞面長袍,大紅的元寶圖案鑲著金絲晃動其上。翡翠寬蟒帶跨在腰際,上面花花綠綠鑲嵌了一圈寶石,蟒帶下竟生生掛了三個錢袋,數條玉珮。   再看那垂在身側的手,琅琅滿目的扳指帶了一手,那人竟還抬手不停擺弄著。磬冉莫名想起那年聖誕節惡俗老總裝扮的掛滿金條的聖誕樹,眼前人簡直就是那聖誕樹的翻版。   這般打扮,真真奇才!人愛顯擺是可以原諒的,但是竟有人走火入魔到這種程度,她算是長了見識了。磬冉目光上移,正欲好好瞻仰下這位老兄的盛容,可單一眼,卻愣在當場。   怎麼會是他?!      第二卷 第47章 青樓相遇      「哈哈哈……」   一陣爆笑自身旁響起,磬冉自呆愣中驚愕,蹙眉扭頭。   燕奚敏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大廳中那金燦燦的身影,笑得前俯後仰,直淌出兩行眼淚來。   她這般放肆,哪裡還有心思顧及女扮男裝之事,頓時女態畢露。青樓此刻又竟無人聲,磬冉一急,忙伸手去捂燕奚敏的嘴。縱使這樣也已經晚了一步,兩人立馬變成了樓中的聚光點。   一道微銳的目光掃來,在眾多的視線中尤感突兀,磬冉微微蹙眉,將頭側向窗戶,卻撞上燕奚敏瞪大的眼睛。但見她一臉漲紅,目有羞辱,磬冉一愣,忙鬆開了緊壓在她面上的手,壓低聲音。   「易青得罪了。」   燕奚敏雙頰紅霞盡染,別開目光,憤然低哼一聲:「下不為例。」   說罷又覺聲音氣勢不足,較弱有餘,她輕歎下唇,偷撇了易青一眼。見他目光輕閃,面有不解顯是在困惑什麼,燕奚敏不免心頭微疑。   目光回轉間,卻見樓下那長相異常俊美,打扮尤為惡俗的男子正盯著易青,雙眸微瞇,目光浮沉間似隱著深深的探究。   「你認識他?」   那道盯著自己的目光已經消失,磬冉回頭迎上燕奚敏,心歎這皇家的公主果真敏銳。可不就是認識,那樓下的男子正是現在應處身戰場的鄰國少帥——藺琦墨。   兩國交戰,這最高統領竟跑到花樓找樂子,麟宗帝竟能放心這樣的人領兵打仗,她真真要佩服了。   戰國高陽王嚴季、越州金鑭陸元賀、麟國藺琦墨、旌國燕奚痕,被並稱為當世四大名將。磬冉此刻不免深深懷疑,這所謂的四大名將實乃炒作!   磬冉目有鄙夷,再次看向樓下,淡聲道:「不認識,公主怎麼會這麼想?」   話語尚未落,便和一個燦若寶石般的星眸撞了個正著。磬冉莫名心頭一緊,掩在廣袖中的手微握,目光卻是分寸不移。那黑眸中似有微光閃過,隨即便若無其事地轉了開去。   「這生意接是不接,放個話!」   藺琦墨收回目光,隨意在廳堂椅子上一靠,目光低垂轉動著手中碧玉板指,撇了一眼笑著跟上的老鴇,那樣子活脫脫一百家子弟。   老鴇滿面開花攥緊了手中銀票,俯身笑道:「接!怎麼能不接呢。只是公子也看到了,都是熟客,我也不好說趕人就趕人。公子看能不能先到樓上雅間等上片刻,我這就安排大家離開。姑娘們,還不快伺候公子上去!」   一群鶯燕轟然而上,頓時便將那抹金色淹沒,嬌笑聲響起,見藺琦墨滿臉笑意在眾女的簇擁下向二樓而上,磬冉冷哼一聲,看向瞪大眼睛瞅熱鬧的燕奚敏:「要趕人了,我們還是另覓他處吧。」   她說著站起身來,邁步便向另一端樓梯而去,燕奚敏忙起身跟上。   「怎麼說走就走啊,我還沒看夠呢……」   「這兩個人便不必離開了,本公子看他們順眼,今日他們的所有花銷一律記在本公子賬上。」藺琦墨一手摟著粉面嬌女,指著正抬步往樓下走的磬冉二人。   老鴇自看出燕奚敏是女子,聽他這般吩咐,暗罵這丫還挺知道憐香惜玉,面上卻是呵呵一笑,忙扭腰走向磬冉二人。   燕奚敏更是一樂,轉身便向方纔的桌子走去:「這下不用走了,快,上吃的,餓死小爺了!」   磬冉對上藺琦墨輕佻的目光一陣窩火,可見燕奚敏已經落座,也不好多言,只能跟著落座。   「對不起諸位老爺了,今兒這彩雲樓被包下了。為了補償大家,今兒大家的花銷一律退還,大家看……」   此刻,樓下已經在清肅客人,不少人一聽花銷免費,雖是嘴上罵罵咧咧,卻腳底抹油,沒一會大廳便空了許多。   也正是此時,二樓雅間一扇門轟然而開,一個微醺的錦衣中年男人邁步而出,身後尚還跟著幾個威武家丁。男人憤然盯著左擁右抱的藺琦墨,喝道。   「你他媽那根蔥,到這裡撒野!爺是這姚京城的首富,你他媽跟爺比……」   男人話還沒說完便被藺琦墨揚聲打斷,他眨巴著眼睛指著男人稀疏的頭頂,喃喃道:「人又不聰明,還學別人禿頂,哎,怎好意思出門呢。」   頓時姑娘們一陣嬌笑,男人臉色驟然更紅,尚未開口卻是藺琦墨又道:「你說你是這城中首富?」   男人面紅如赤,傲聲道:「沒錯!爺就是這城中首富!」   藺琦墨頓時眉開眼笑,啪地一拍掌:「太好了,我正找你呢!」   男人一愣,面有疑色:「找我?做什麼?」   「嘖嘖,說你笨你果真笨。小爺我要當這姚京首富,當然要找你!幹掉你,我就是這城中首富!」他說罷,竟將那男人拎起直直朝樓下扔去。   燕奚敏啊地一聲驚叫,磬冉也微微蹙起了眉,不想他說動手就動手,還是跟一個絲毫不會武功的人。   樓中更是抽氣聲不斷,眾人皆隨著男人肥胖的身體向樓下看去,預想的撞擊聲並未傳來。   男人被藺琦墨卻是吶吶道:「真不經嚇!還不快去看看你們老爺怎麼樣了?」   幾個家丁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向樓下湧去,見那男人只是暈了過去,忙在老鴇勸慰下幾句狠話,抬著男人找匆匆而去,想來是看大夫去了。   經此一鬧,樓中眾人紛紛而去,哪裡還敢留在此處?也就在此時,磬冉驟然將目光自窗外拉回。   光石電閃間,最東面的雅間雕木花門轟然四碎,五道黑線閃電般射出,緊接著便是刀劍相交的鏘然聲,數道黑色身影與一道金色身影糾纏一片。   樓閣的朱漆欄杆驀然斷開,有青樓女子不及躲開,被劍氣劃到,慘叫一聲,「砰」的自二樓跌落下去,血流如注。   這一切來的太快,青樓中剩下的妓女和零星的幾個客人頓時驚嚇當場,面色蒼白。   「還不快跑!」藺琦墨手中寒劍橫掃若狂海怒花,一面回頭沖那些呆愣在廊道上的女子怒喝一聲。   頓時,滿室騷動,女子尖叫著嘶喊著往四處奔逃,;亂成一團。   「哇,真沒想到那金龜子武功這麼高!易青,你看他跟二哥比,誰更厲害?」   燕奚敏看得雙眼放光,竟拍案而起,不忘興奮地問著磬冉。   磬冉目光微瞇,卻不答話。藺琦墨的劍法身為高超,幾人雖是在堂中廝鬥,可坐在窗前竟也感受不到他洶湧的劍氣。玄寒之氣帶著冰魄光澤自他腕間射出,鳴聲不斷,震地整個青樓都似在隱隱而動。   那圍著他的五人功夫卻也不弱,且配合極為默契,招式間仿若帶起了一個猛烈的龍捲風,將藺琦墨圍在其中。   其中一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的老頭更是雙掌齊飛,不停向他激射亮晶晶的暗器。暗器被藺琦墨格擋開來,四處激飛,發出一陣亂響。更有些射到亂穿的妓女,慘叫聲不斷響起。   磬冉一面細細觀察那五人武功路數,思索著他們的來歷,一面隨手執起酒杯湊至鼻息。   一股清冽的酒香襲來,她眉宇微跳,低下頭來,酒水微晃,清波明漾,竟是父親最愛的青葉酒。   那年在小木屋中,其樂融融,飲的便是這青葉酒啊……也就是那夜,一場大火,將什麼都燒燬了。磬冉唇際一抹苦澀折痕淡淡,扭頭依向窗軒,白衣清袖回過,一杯清酒帶著粼粼波光在陽光下一晃灑落窗前,沒入塵土。   藺琦墨身影動作間正看到這一幕,陽光映得杯盞光亮一閃,透明般修長的指端清酒悠然飄落窗欞。那是祭奠的姿態,驀然,他心一緊,竟覺恍然一緊失。   一股強大的陰冷勁風破空襲來,帶起衣袂翻飛,藺琦墨驟然回神,本能間側生躲過閃電般的一掌,暗自心驚。自己竟在此刻走神,方纔那一掌真打在胸上,怕是要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了。   他忙拉回心神,清喝一聲,劍勢迅疾若冷電,寒芒點點,祥光澹蕩,將五個黑衣老者逼得微顯慌亂。眼見五人攻勢略亂,他順勢攻上,挽起劍花,長劍輕靈飄渺一轉,一改之前的激速狂猛,輕飄飄向側面送去,卻正是這一劍斜斜送向五指如爪正擊向他的老者。   老者不防他突然改換劍術,不及迴避,那長劍直直刺向他的前胸,血流如注。   「老四!」   幾個人大喝一聲,越發攻勢兇猛向藺琦墨擊去,那用暗器的老者更是怪叫一聲,手中冰忙碎裂,一連發出十數枚暗器,支支逼向藺琦墨要害之處。   暗器帶起陰冷的風襲來,藺琦墨目光一閃,唇角輕勾,身體在半空中一轉,踏上欄杆,騰躍而起。那十數枚暗器便攜帶著凜冽寒氣,自他腳下飛過,齊齊向迎窗而座的磬冉射去。      第二卷 第48章 死皮賴臉      漫天碧針飛蝗般狂襲而來,夾帶著凜冽的寒氣和燕奚敏的驚呼聲,磬冉雙眸清光一閃,白衣輕閃處已是霍然而起,動作迅捷地撲向傻眼站著的燕奚敏。   同時,右腳一勾一帶,身前方案飛起,旋轉著迎上飛激而來的暗器,撞擊聲傳來,一聲巨響,那方案竟被暗器刺得生生裂成數塊,飛向四面。   磬冉帶著燕奚敏在廊道上滾了一圈,心中憤憤,她敢肯定藺琦墨是故意的,方纔那些暗器他分明可以輕鬆用劍擋去!可惡!   「喂,你們兩個人男人摟摟抱抱,羞也不羞!」   爽朗的男聲響起,磬冉回過神來正對上燕奚敏宛若鹿跳的雙眸,這才驚覺自己壓在她的身上。忙翻身而下,蹙眉看向狡黠望來的藺琦墨。她心頭火氣,右手一掠,碎落近旁木板上的針形暗器已在手中,動作迅捷地便向那抹游動間金色晃晃的身影射去。   寒光點點襲來,藺琦墨似是早知磬冉會如此,怪叫一聲,身影如蛟龍騰空,一個翻轉躲開飛射而來的暗器。更是藉著翻騰躲開了矮胖老者長袖舒捲直襲他面門的一掌。   卻在此時,一聲清亮的哨聲自窗外響起,藺琦墨眉宇一亮,開懷而笑,一面劍光破空,一面朗聲道:「五怪,本帥聽說郝老大易容功夫一流,你們將本帥引到這裡好歹也讓屋中那假皇帝出來露露臉啊。」   五個老者聽他這般說先是動作微滯,接著使暗器的老者大叫一聲:「糟糕,中計了!」   「老大出事了!」   五人面色大變,招式更見兇猛,攻勢間對望一眼,磬冉正暗叫不妙空中突然飛起數個乒乓球大小的黑彈,還不等看清楚,就聽見接二連三的巨響,一蓬蓬炫麗煙光轟然炸開,濃濃的白煙,刺鼻的怪味迅速蔓延開來。   眼前一陣朦朧,磬冉本能向窗口退去,待眼前稍稍清明,只覺一股熱浪撲來。她身體向後仰,電光石火間,眼前多了一張放肆的俊面,接著便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   磬冉身後抵著窗欞,抬頭正迎上藺琦墨熠熠如寶石的雙眸,她莫名一慌,低頭間藺琦墨金色的長袍隨著窗口吹入的風輕輕飄拂。剛剛一陣激鬥,他衣衫微開,一粒粒肌肉在益底走珠般流動著,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滿了強勁的爆發之力。   藺琦墨雙臂撐在窗欞上,將磬冉固在身前,眼眸微瞇,向她不停探身。   磬冉心慌之下,不自覺閉上了眼睛,燥熱的氣息下莫名腦中微僵。   「你們做什麼!」   燕奚敏自地上爬起來,正看到這一幕,驚呼一聲。   磬冉一驚,伸手便欲去推藺琦墨,可剛抬手便察覺出不對。身上竟沒有了一絲內力,她面容微變,卻敏銳的發現藺琦墨身上金衣鑲著的絲線在陽光下微微發出黑色的光芒。低頭撇向他手上戴著的金扳指,亦是如此。心中微疑,尚不待細想,燕奚敏已是怒氣沖沖走了過來。   藺琦墨目光在磬冉耳間帶過,一聲輕笑退了開來,沖燕奚敏聳聳肩,攤手道:「我看看那五個老頭往那裡跑了而已,小丫頭凶什麼凶。」   磬冉撐起身體,盯緊藺琦墨:「方纔的黑彈有毒?」   藺琦墨眉宇一挑,嘖嘖道:「兄台好敏銳,這麼快就發現了。沒錯,老怪的軟筋丸厲害著呢,不過兄台也不必擔憂,兩個時辰毒效自就散掉了。」   他目光撇向窗外,不知看到了什麼,微微蹙眉,翻身便向窗下掠去:「兩位還是快快離開吧,一會官府可就來了,再會。」   磬冉只覺一道金光自眼前滑過,轉瞬藺琦墨已從窗戶掠出,一晃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磬冉雙眉微蹙,這廝內力竟毫未受到影響。   來不及細想,見樓下百姓們圍著青樓指指點點,她忙拉著燕奚敏向外衝去,一會兒耀國官府來了可就麻煩了,尤其是現在她的內力還使不上來。   藺琦墨出了彩雲樓,穿過兩條長街,直直入了一家居民。剛關上門,便有一絡腮鬍迎了上來,面上帶著喜悅的笑,朗聲道。   「大帥,幸不辱命,這回可算是逮到燕雲宗那老小子了。」   藺琦墨抿唇望了眼院中,目光微沉:「高遠他們人呢?」   「去追五怪了,老朱在裡面看著燕雲宗。宋青恭喜大帥大仇得報!」宋青的面上帶著爽朗的笑意,雙眸炯炯望著藺琦墨。   藺琦墨大力在他肩上一拍,面有笑意,卻沒有宋青料想的興奮和激動,只淡淡挑眉。   「讓他們都回來,他們不是五怪的對手,此處畢竟是耀國境內,不宜久留。等下他們回來,你們便按先前商量好的,將燕雲宗直接押回北營。其它的本帥不說你們也該知道怎麼做,只如今燕國破滅,朝廷派溫宰相前來與戰國相商戰後諸事。溫儒此人陽奉陰違、睚眥必報,實乃小人。去年本帥因為神銳軍軍響的事和其多有衝突,吩咐兄弟們多注意點,都耐著些性子,莫要跟他硬碰。」   宋青一聽這話,當即濃眉一蹙,神情焦急:「大帥不和我們一道回北營?」   藺琦墨搖頭:「本帥還有事要做。」   他說罷竟欲轉身,宋青一愣忙跟上,愕然道:「大帥不進去看看那燕雲宗?」   藺琦墨腳步微微一頓,面沉如水,終是一笑擺手道:「沒什麼好看的。只是,當年他既能領兵攻破雁城,開創新朝,便有其過人之處。現下雖是年邁昏庸,但你們押送仍需留心,不可大意。」   宋青低頭稱是,眼見藺琦墨大步邁出院門,頭也不回的離去,他只覺一陣不解。若說此次大帥領兵攻打燕國是為了尋仇,那現下仇人就在眼前,大帥卻似一點也不關心。若說不是,那軍中諸事繁雜,大帥也沒有必要親自帶人來追這燕雲宗啊!   內力盡失,磬冉不敢再任由燕奚敏拉著亂逛,領著她出了姚京城北門,便直奔麟旌兩國邊境的奚鳳河。   一路山高林密,秀麗幽深,溪澗縱橫。時值夏日,林木深茂,飛流潺潺,風景旖旎,磬冉不自覺便輕輕勾起了唇角,也隨著燕奚敏放慢了腳步。   燕奚敏回頭正看到她唇際笑意,眼前浮現方才在彩雲樓被她壓在身下的情景,燕奚敏面容一紅。復又想起磬冉和「金龜子」在窗前姿態曖昧的一景,她又覺心口悶悶,極不舒服。   心思一轉,燕奚敏偷眼瞄了眼磬冉,挑眉問道:「那五個老頭武功都不弱,那男子竟能以一敵五,武功著實厲害。我看不在二哥之下,易青,你知道五國有這樣的人物嗎?」   磬冉看她一眼,徐徐道:「昔有七個異性兄弟,互有擅長,縱橫雲峰山脈,鮮有敵手,自號『雲峰七怪』。某日,七人窮極無聊,下山遊玩,得遇當時還是忠勇王的燕雲宗,燕雲宗當時正招兵買馬,對七人禮遇有佳。七人感念其恩,便留在了燕雲宗身邊,自此,雲峰七怪稱雄燕國,燕雲宗倚之如左膀右臂。七怪謹遵皇帝,凡有對王不利者,縱千里之遠,一律誅殺,殺戮甚重。燕國諸民畏懼日深,有孩童啼哭,恐嚇之:雲峰七怪來了,啼止。那雲峰七怪年紀最大的姓郝,人稱郝老大。方才彩雲樓碰到的當是他們中的五個。」   燕奚敏聽得入迷,睜大了眼睛,突然驚呼一聲:「啊!我想起來了,方纔那金子男還說什麼假皇帝,想來他是在追燕雲宗。可他會是誰呢?沒聽說過戰國或是麟國有這等人物啊!」   磬冉正欲回答,卻聽一聲輕笑傳來。   「想不到姑娘竟這般記掛在下,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啊。」隨著那笑聲,戲謔的男音自不遠處傳來。   磬冉一驚,扭頭去看。夕陽下,男子坐在樹椏間,夕陽自身後映照,金光燦燦,刺地她一陣眼花。磬冉索性不再多看,側開了頭。   一道金色滑過,藺琦墨自樹上一躍而下,方纔的話雖是回應燕奚敏,可他一雙星眸卻彎彎直盯著磬冉。   磬冉微微蹙眉抬頭看他,男子笑容滿面,眉宇間一縷碎發隨風輕揚,越發顯得悠然自在。磬冉莫名想起那年在鵲歌城郊,男孩飄忽而至,笑容燦爛,幾分不羈,幾分玩劣。和現在情景是如斯相仿,時光似是驟然回退,她一時微愣。   「你怎麼偷聽人家說話!」燕奚敏憤然指著藺琦墨,怒目道。   藺琦墨卻是搖頭:「非也,在下看此處風光秀美,便在這樹上小憩片刻,分明是姑娘聲音洪亮,打擾了在下休息。不過,念在姑娘對在下記掛有佳的份上,在下酒不予計較了。」   他說著自懷中掏出一把折扇,刷得一聲打開,把在手中上下晃蕩,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   燕奚敏聽他話語輕佻,又見他在青樓左擁右抱,雖是他武功高強,心有所服,可也難免厭惡。撇了他一眼,乾脆不再搭理他,轉而拉了磬冉便走。   「易青,咱們走。」   藺琦墨雙眸一亮,手中晃蕩的扇子微微一頓,隨即忙大步追上。卻不走至燕奚敏身側,反而緊跟磬冉,呵呵而笑。   「噯,姑娘莫走啊,在下聽姑娘方才可是惦記在下的緊。不巧在下也對姑娘見之不望。想不到在姚京城竟能碰到姑娘這樣的美女,不知姑娘怎麼稱呼,今年貴庚,有無婚配?在下藺琦墨,麟國人士,今年雙十,尚未娶妻,人品貴重,儀表堂堂,家中父母雙亡,索性薄有家產……」   他聒噪的聲音在耳邊呵藺琦墨相遇的情景,他竟次次和青樓沾邊,現下又這般油嘴滑舌。磬冉也不由生出一股厭惡,蹙眉瞪向藺琦墨,卻正撞上他漆黑的雙眸。   那雙眸分明有笑意滑過,清清澈澈,沒有絲毫雜質,讓人很難將他說的話和這雙澄澈的眼睛聯繫在一起。不過,他分明在和燕奚敏說話,怎麼眼睛盯著的卻是她!   磬冉尚不待細想,卻聽燕奚敏驚呼一聲。   「你、你、你……你方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磬冉回頭,正見燕奚敏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地指著藺琦墨,彷彿看到了鬼一般。   藺琦墨笑的得意,搖著折扇,昂首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麟國第一風流才子,姑娘可以稱我……」   燕奚敏面容幾度,等著眼前笑得有些誇張的小子,怎麼也不敢相信威震宇內的藺少帥居然是這等人物。   想當初三平之戰,藺少帥僅以十五歲少齡臨危受命,統領麟國三萬神銳軍與當時青州兵十萬之眾抗衡,寧站死殺場,也不退縮!   兩軍混戰一處,神銳軍個個以一敵三,把敵兵殺得人人暈頭轉向,丟盔棄甲,潰散奔逃,生生被逼退請峽谷。   接著藺少帥又帶著僅僅五千神銳軍夜襲敵營,奇襲主將,一夜斬殺敵軍十員大將,讓敵人五萬駐軍一夜消亡!終為其叔父穩固了江北局面,從而才有後來叔父北上擒王,有異姓王得九五之尊的寶座。   由於他白衣銀藍,白馬騰起宛若流雲,所以得名雲將軍。也是那一戰成就了當世最為年輕的將帥之一,雲將軍藺琦墨。   那是何等神勇,何等氣勢,只要想一想,都能令人滿腔沸騰。可是,眼見這個無賴小子,死皮賴臉,油嘴滑舌,怎麼看都是個紈褲子弟,街頭潑皮,實在有損心中少年帥才的完美形象。   燕奚敏正兀自不信,卻見身旁易青對那一臉得意的潑皮男子躬身。   「藺少帥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豪,氣質不凡。我等能與您相交實在是三生有幸。只是,我二人還有事在身,尚需趕路,來日定……」   磬冉的話尚未說完,便被藺琦墨朗聲打斷。   「哎呀,想不到我藺琦墨名聲還挺大。承蒙兄台如此厚愛,藺某實在有愧,不如這樣吧,兄台現下內力盡失,這兵荒馬亂的,在下便當一回好人,送二位一程吧。卻不知二位要去哪裡?咱們這就走吧。」   磬冉當即有些發怔,竟不想這世上還有這般死皮賴臉之人,燕奚敏更是一臉愕然。上前兩步拉了磬冉,遠離了藺琦墨,低聲問著。   「這人真是麟國那個少年帥才?」   磬冉挑眉:「他的功夫公主也看到了,十之八九是他。」   燕奚敏瞠目半晌,神色變得憤然,跺腳怒道:「只不知是哪些將士拼出自己血肉之軀才成就而來這個奸吝無恥之徒,真真是傳言誤人!」   「兩位不用商討如何答謝藺某,藺某最愛助人為樂了。」   那清亮的男聲由遠及近,磬冉和燕奚敏互望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濃濃的無奈。      第二卷 第49章 歡喜冤家      夏日的溪鳳河隱在山峰徒峻處,如一道青帶蜿蜒東流。夕陽已經隱沒在山峰之後,天空漸轉陰沉,風自河面上吹過來,將馨冉的衣衫吹得鼓鼓作響。   她站在河邊望著兩岸徒峻的青山高崖,蹙起了眉。河面上空空蕩蕩,竟是沒有一艘渡船。   燕奚敏站在她的身側,瞇起眼,墊腳望著岸邊黑黝黝的岩石,揚聲道:「怎麼辦,沒有船呢。」   馨冉聽到她的話,看了看天色,但覺著陰霾漸重,週遭水霧瀰漫,江天一色。   戰耀兩國隔著溪鳳河相望,雖是平日邊境百姓多有互通,可她們現在站的地方不是渡口,船隻本就少,如今又天色見晚,竟找不到一條船隻。   兩人正焦急,卻見不遠處河道轉過一隻小漁船來。馨冉眉宇一亮,燕奚敏已是驚喜的叫了起來。   「看!船呢!易青,我們真是好運氣。」   馨冉聽她歡呼,淡淡一笑,神情也輕鬆了不少。小船逆流緩緩而來,燕奚敏向河邊衝去,大聲歡呼著。   「船家,快過來,這邊!」   見小船一點點靠近,她樂得直跳,要知道夜裡在這荒山露宿可是非常辛苦的。   船終於到了近前,船夫尚未將船靠岸,燕奚敏便提起裙角躍躍欲跳,馨冉失笑跟上。卻在此時,船篷裡一晃鑽出一個金色的身影,成功頓住了兩人的腳步。   「天下何處不相逢,真巧,我們又見了。哈哈哈。」   藺琦墨鑽出船篷,金色的衣衫隨風飛捲,他神情愉悅的望著河岸邊站著的馨冉兩人,黑亮的雙眸中有這顯而易見的狡黠。   馨冉望著昂胸站於船頭自認儀態嫻雅搖著折扇的男子,她只覺得一陣頭疼。   天知道方纔她們花了多大力氣,冷嘲熱諷,只差沒有動拳頭,這才將這廝甩脫,她還想人果真都是要臉皮的,在厚臉皮的人也經不起別人已在冷眼。卻不想,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事實證明,這人……臉皮厚的驚人!   「你!你怎麼在這裡?!」   燕奚敏瞪大眼睛,絕望的呼喊,馨冉卻是面色不變。心中早有定論。看樣子,這廝分明是早有預謀的在此堵截她們!   「小丫頭看到在下這麼激動,讓在下如何是好呢。」藺琦墨見燕奚敏一臉驚詫,神情納然道。   「上船吧。」   看來藺琦墨是跟定她們了!馨冉雖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但是這點認知還是有的。無奈說罷,率先向小船走去。   藺琦墨忙錯開身子,滿面春風,朝馨冉伸手欲扶。馨冉看都不看他一眼,身體一閃便站在了船上。站穩回頭卻見藺琦墨無所謂的聳聳肩,沖燕奚敏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揚聲道。   「男女授受不親,在下就不扶小丫頭了。」   「誰要你扶!」   燕奚敏瞪他一眼,身姿輕盈便落在了船頭。眼珠一轉,便去拉船夫,呵呵笑道。   「船家,他給你多少錢啊?我們出雙倍!不,我把我的銀子都給你,你這船我包了,如何?」   她說著便去摸懷中的銀錠,將僅剩的三個銀錠全部推給那船家。船家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見她這般面色一喜,正欲去接那銀錠。藺琦墨卻恰於此時湊了上去,悠哉道。   「船家,你這樣不太好吧。本公子先來的,要講求先來後到的。天都這麼晚了,本公子方纔還在考慮若是船家把我送到對岸,我便將這金扳指送予船家呢,現在看……」   他一面說一面轉動著拇指上金光閃閃的大板指,老漢目光一閃,忙縮回了手,呵呵笑道:「公子說哪裡話,公子先上傳,老漢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風大,公子快到裡面坐好咯,咱這就開船?」   燕奚敏惡狠狠瞪向藺琦墨,見他笑得無辜,她跺了兩下腳,憤然轉身鑽入了船艙。   馨冉看著這一幕,不覺好笑。原來身上穿金戴銀還真有那麼些好處,起碼此刻要財大氣粗呢。   溪鳳河雖然是稱河,可河面甚廣。江面上風愈大,吹得船身搖搖晃晃,三人擠在小船棚中尤顯擁擠,燕奚敏自藺琦墨鑽入船篷中便悶悶的坐在了船尾,盯著江面,生著悶氣。   馨冉卻是悠哉,已經沒有了方纔的焦慮,她靠著船壁,聽著江風,閉目養神。面上有著如釋重負的輕鬆,上了岸便到旌國境內了。   剛剛之所以排斥藺琦墨跟著她們,一來是擔心他會揭破她女子的身份,再來是前日才戲弄了麟國兵勇,還有便是他實在聒噪!或許還有對他屢屢上青樓她心中有些莫名的厭惡。   現在想來,這些也都不是什麼大事。何況藺琦墨也不是無聊到會對隨便一個陌生死纏爛打的人,想來他早就已經猜到了她們的身份。   那日她戲弄麟國兵勇的事他定是知道了,在酒樓中又恰巧碰到了她們。根據她的功夫,和士兵對她這個「假砮王」及燕奚敏的描述,猜出她們的身份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若說他是猜到了她們身份要尋仇,他這姿態也不像啊。若說不是,馨冉還真不明白此刻讓這位萬軍主帥扔下一大堆軍務跟著她們還有什麼緣由。   難道他是看上了燕奚敏?   馨冉再想想藺琦墨的花心模樣,越發覺得有這個可能。她睜開雙眸撇向對面坐著的藺琦墨,馬上換來他一個燦爛的的笑容。   馨冉面色不變的再看向船頭坐著正兀自嘟嘴生悶氣的燕奚敏,她姣好的側面在江波下隱現,真真是個美人。   馨冉越發覺得這二人似一對歡喜冤家,更加認定心中所想,兀自挑眉一笑,便又闔上了雙眸。   三人上了岸,船家樂呵呵望著藺琦墨,目光緊緊盯著他拇指上金晃晃的扳指。   藺琦墨卻仿若未見,探入在懷中摸啊摸,半響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船家,笑道:「辛苦船家了。」   那船家頓時面容一黑:「公子,那扳指……」   「扳指,什麼扳指?」藺琦墨滿面茫然。   「公子方才說我將你們送過來,公子就把扳指送給我的,這兩位小公子可都聽著呢。」船家指著他手上的扳指嚷嚷著。   「船家沒聽明白吧?本公子剛剛說有這個考慮,現在本公子考慮清楚了。這扳指能買數不清的小漁船,本公子太敗家可不好,這扳指還是不送了。」   藺琦墨說罷轉身便走,去追前面舉步而去的馨冉二人。身後船家氣得直跳腳,可也無話可說。畢竟船行一趟,他手中的一錠銀子已是很豐厚的酬勞了。   燕奚敏聽到他的話,見他大步流星跟上來,眸光鄙夷瞥向他,重重的哼上一聲,大聲道。   「還以為藺琦墨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呢,再怎麼也會一諾千金。現在仔細一看,哼,連狗熊都稱不上。」   馨冉嘴角含笑,看向毫不在意的藺琦墨:「眼下藺將軍不在大營等著受封凱旋,怎麼到有閒心消遣一個小小船夫。」   藺琦墨聳聳肩膀,輕笑道:「答應有什麼好的,連個漂亮姑娘都見不到,說不定還要整日對著那什麼冷冰冰的戰國砮王。前不久狄颯還吃了個大敗仗,受了傷呢,指不定現在氣成什麼樣了,本大帥才不要對著那張千年寒冰臉。再說,若不是偷偷溜出來,怎麼能結識到易兄這般氣質脫俗的人兒呢。」   他說著靠近馨冉,一臉討好。馨冉聽他的話,在此肯定了心中想法,淡笑不語。   燕奚敏卻是冷哼一聲:「那什麼砮王自不是我二……旌國翼王的對手!不過定要比你這無恥之徒厲害得多。」   藺琦墨卻是嘖嘖道:「小丫頭這愛嘲諷人的習慣可要改改,不然可討不了情郎的歡喜,會嫁不出去的。」   燕奚敏聽他這般說,撇了眼馨冉,心中又氣又羞,怒火沖天,再也按耐不住,招呼也不打一個,拳頭就朝藺琦墨的一副好皮囊揮了過去。   她本來武功就不及藺琦墨千分之一,此刻又失了內力,哪裡有什麼威力?可藺琦墨卻生生怪叫了一聲,向馨冉身後躲去。   「哎呀,小丫頭行兇啦,要出人命了!」   馨冉只覺一陣風來,轉瞬他已經閃躲在了身後,躲在她後面,雙手更是扣住了她的肩頭。馨冉蹙眉,正欲回頭,卻聽隱隱的馬蹄聲自山道響起。   片刻,兩人兩騎自山道轉了過來,馬蹄驟響沖這邊飛馳而來。燕奚敏聽到蹄聲,停了動作扭頭去看。藺琦墨俊眸含笑,微挑右眉,瞥了山道一眼,悄聲無息的放開了扣在馨冉肩頭的雙手。   那飛馳而來的兩騎之後竟還跟著兩匹空著的馬兒,待他們馳近,馨冉看清馬上兩人,唇角逸笑。竟是燕奚痕和蘇亮來接她們了!   「是二哥!二哥!」燕奚敏看清來人,歡呼一聲跑了上去。   轉瞬,兩人便勒馬近前。燕奚痕端坐在馬上,上下打量了燕奚敏一眼,見她沒事,放下心來,復又看向馨冉,黝黑的雙眸深斂了暖意。最後才望向站在一旁的藺琦墨,朗聲一笑,道。   「多日不見,四郎一向可好?」      第二卷 第50章 踢下馬背      「多日不見,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笑著望向一身金衣站在罄冉身後的藺琦墨,他方才一轉過山道便看到了他,更是將他雙手扣在罄冉肩頭的動作看的清楚,心中竟升起幾分不悅來,好在此刻面上已不見慍色。   藺琦墨俊朗一笑,挑眉上前:「景軒客氣,你看我這樣能不好嗎?!」   他說著將身上錢袋飾品搖的叮噹亂響,引得燕奚敏一陣蹙眉,神情更加厭惡。   燕奚痕一愣,復又哈哈一笑,翻身下馬,揚聲道:「聽說燕雲宗私藏的寶藏被四郎挖了出來,想來其中便有這些了。」   藺琦墨目光微閃,勾唇一笑:「景軒好靈的消息。」   「哥,我餓了,我們快回去吧。」燕奚敏上前拉了燕奚痕的衣袖,撤嬌道。   燕奚痕面容肅然,瞪向她:「就你會惹事,這次若不是易青,我看你當如何。」   他說罷看向罄冉,目光暖暖,笑道:「辛苦了。」   罄冉點頭,接過蘇亮手中馬韁翻身躍上馬背,姿態輕盈瀟灑。   燕奚敏撇了眼正和蘇亮打招呼的藺琦墨,眼珠一轉,唇角一挑,忙跑到另一匹空馬前,翻上了馬背。復又幸災樂禍看向藺琦墨,蹙眉道。   「哎呀,藺將軍沒有你的馬呢,多謝您不辭辛勞將我二人送到這裡,天色不早了,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敏兒,不得無禮。」燕奚痕蹙眉輕喝,看向藺琦墨,笑道。   「小妹被嬌寵慣了,四郎莫要介意。奚敏,你……」   藺琦墨打斷他的話,哈哈一笑道:「早聽說承敏公主直爽,四郎豈會介懷。」   他看向微揚下巴的燕奚敏笑道:「公主不必擔心,在下看易青身輕體薄,在下與他同騎正好。」   他聲音未落,人影已是一閃落在了罄冉身後,雙手如靈蛇插過罄冉雙臂,自她手中搶過了馬韁。   他一通動作太快,罄冉沒有防備,回過神身後已多了個堅實的懷抱。   燕奚痕雙眉緊蹙,目光落在藺琦墨環過罄冉腰際的雙臂上,尚不待開口,藺琦墨已是一抖馬韁率先衝了出去,還不忘回頭,衝他喊道。   「景軒不知四郎要來,沒有備馬也不必歉疚,四郎這樣就蠻舒服。」   他說罷,回頭使力策馬,連聲叱馬,捲起一陣塵幕,消失在山道上。   燕奚痕蹙眉看向塵土飛揚處,心中一陣窒悶,卻又禁不住微疑。他方才兩次欲喚奚敏和自己同騎,讓出馬匹給藺琦墨,然而前一次被藺琦墨打斷話頭,後一次他乾脆不等自己開口便策馬而去。   燕奚敏見自己二哥面容沉重,雙眉緊蹙,一臉肅然,不免心中咯登一下。暗道,看來二哥真是魔怔了!不行,要想個法子,把易青帶回京城。她心念又轉,生恐易青走了,還有第二個易青出現。一想便只有讓皇兄把二哥召回京去速速賜婚才是最好的辦法,不免暗自點頭。   蘇亮將她面上神情看在眼中,策馬馳近,挑眉納然道:「公主這練的什麼功夫,一會搖頭,一會點頭的。」   燕奚敏正焦慮,他便這時湊了上來。燕奚敏抬頭惡狠狠瞪他一眼:「讓你好好照顧我二哥,你照顧的什麼啊!哼!」   她說罷,一腳踢上蘇亮垂在馬側的腿,一抽馬韁便衝了出去。蘇亮一陣茫然,齜牙咧嘴的怪叫一聲,委屈的看向燕奚痕。   「王爺這不是挺好嘛,公主這是怎麼了?」   燕奚痕卻不知在想些什麼,面沉如水,也不理他,亦策馬飛馳而去。蘇亮只覺一陣納悶,心道大家這都是怎麼了?兀自搖了搖頭,灰溜溜跟了上去。   罄冉被藺琦墨困在身前,掙了幾下,奈何內力尚未恢復,竟是毫無作用。   駿馬奔動,山道崎嶇,將兩人拋得起起落落。偏偏起落間,藺琦墨將她樓得更緊,他那堅實的胸膛,不停撞上她的後背。   罄冉一陣惱火,屈起手肘向身後撞去,藺琦墨卻似早感知了她的動作,輕輕一側身子,她的手肘便插著他的腰側滑了過去。   接著他將她困得更緊,輕笑一聲:「你這會兒可奈何不了我,還是省省力氣吧,累著了,四郎可是會心疼的。」   他的聲音便響在耳邊,罄冉只覺耳際一陣蘇蘇麻麻,馬匹起伏間,身後又不停擦過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寬大而厚實,數次起落,她的身體正好嵌在他的懷中,這強烈的氣息、這股厚重感,還有溫熱的身軀,都讓她感到莫明的害怕,想遠遠地逃開。   心頭一驚,身體向前側去,半晌腦中才恢復清明。聽他方纔的話,倒似是看破了她的女兒身份,可她怎麼也不明白哪裡露出了端倪。思來想去,上次在鵲歌城也沒有讓他看到真容啊,她眉宇蹙起喝道。   「藺將軍什麼意思?」   藺琦墨一笑:「易將軍腰肢細柔,跟姑娘似的,本將軍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罄冉聽他這般說,越發覺得他放在腰邊的兩條鐵臂礙眼,身體又禁不住向前俯去。剛一動,便察覺到異樣,雙眸一亮。   她暗自運氣,果真內力已恢復一些。唇角勾起,向後一倒,手肘再次屈起向藺琦墨撞去。藺琦墨果真迅速鬆開右手握著的馬韁,向側面躲去。   罄冉瞅準時機,一把自他左手中奪過馬韁,迅速一提,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你這招不管用,怎麼還……」   藺琦墨話還沒說完,手中一空,接著人已被馬兒向後甩去,他不防,一個不穩向後跌去,忙去扶馬鞍。罄冉已是向馬側閃去,身體半掛在馬背上,一掌拍向藺琦墨。   凜冽的掌風襲來,藺琦墨身子尚未穩住,只能飛身而起,身體剛離開馬背。罄冉便迅速直起了身體,一抖馬韁,馬兒撥蹄便跑,轉眼便在幾米開外。   藺琦墨站在山道中央,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卻是挑眉一笑,只覺這情景太過熟悉。   幾人回到鎮西軍營已是翌日正午,罄冉下了馬,心知燕奚痕定要安排藺琦墨的事,便也不急著回營帳。直接便向後營走去,隱約聽到雪琅的叫聲,她腳步越發輕快了起來。   燕奚痕望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才扭過頭來,卻正對上藺琦墨幽深不辨的雙眸。他神情微怔,旋即笑著抬手。   「四郎請。」   「景軒請。」   兩人入了大帳,燕奚痕抬手示意。   「四郎不必客氣。」   藺琦墨撩袍在側椅上落座,將手支起在椅靠上,斜撐著頭,金袍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來的手臂比漢白玉還要精美。   燕奚痕將茶壺放在炭爐子上,回頭將他慵懶的動作收入眼中,挑眉一笑「四郎倒是悠閒,主帥翹營,這會兒江北大營怕是要亂作一團了。」   「景軒何必如此消遣四郎,現下四郎我是無處可去,景軒可願收容與我?」藺琦墨正起身子,唇角噙著一抹淡笑,盯向燕奚痕。   燕奚痕亦笑,卻不急著回答,回身用茶勺取了稍許茶葉傾於紙上略分粗細,心中做著計量。   藺琦墨乃是麟國先帝的親侄子,雖是年少卻神勇異常,又精通兵法,善於謀略,其叔父登基其功不可沒。   藺琦墨從小被其叔父,也就是麟慕帝養在身邊。慕帝對他多有疼愛,登基之後更是甚為倚重他,麟國盡半數的兵權都在藺琦墨權貴之下。   藺琦墨和慕帝次子靜王藺安一起長大,兩人關係甚好,親如兄弟。他一直也在暗中扶持藺安,乃是靜王在朝中最堅實的擁護者。靜王胸懷大略,在麟國更有賢王之稱,五國之中亦是頗具賢名。慕帝也極喜此子,更有意將皇位傳予靜王。   然而天命不測,靜王竟突患惡疾,不治而亡。慕帝痛失愛子,本就不好的身子一下便跨了,不到一年便駕崩而去。其長子,也就是現在的麟武帝藺松克承大統。   藺松自是不喜站在靜王一邊處處和自己作對的藺琦墨,再加上麟武帝生性多疑,嫉賢妒能,藺琦墨又功高震主,自武帝登基他便處處受到打壓。   麟國異姓王簡王高年豐,在麟慕帝登基時便出過大力,後被重用,慕王駕崩他又趁機發展了自己勢力。如今更是巴巴地在拉攏藺琦墨,欲將閨中郡主嫁與他。   按理說麟武帝此刻應該轉變態度,拉攏藺琦墨。然而武帝終非聖君,竟還處處掣肘,事事針對藺琦墨。可見嫉妒的力量著實強大。   藺琦墨這次出師北上,領兵攻燕,又立下不世之功,在軍中威望更高。燕箕痕前幾日便猜測,這次藺琦墨大勝凱旋,無論麟武帝是何態度,麟國怕是都要有一場腥風血雨。   藺琦墨少年英雄,手握重兵,若是直接領大軍南下,來個清君側,登上九五之尊亦是有可能的。再不濟娶了簡王府的郡主,在朝也是無人能撼動半分。   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藺琦墨竟會選擇離開。所以在山道初見藺琦墨時,他心中很是驚訝。   炭爐子上的茶壺「咕咕」而響,打斷了燕奚痕的思索,他忙將煮好的茶湯倒於茶盅之中,過了兩道後,緩步走向藺琦墨,微笑道。   「沖茶之水,山水為上,江河次之,井水為下,這道『清明泉』的泉水,入茶滋味算是上品。四郎到我這裡來,十有八九還是念著我的茶吧?」   藺琦墨朗聲一笑,接過他遞上的茶盞,閉目細品,眸光一亮:「這『泉州的大紅袍』也不是哪裡都能品到的,四郎可是想的緊。怎麼?景軒這是心疼你的茶了?還是擔心四郎留在鎮西營中,會喝光了你的珍藏。」      第二卷 第51章 四郎入營      「怎麼?景軒這是心疼你的茶了?還是擔心四郎留在鎮西營中會喝光你的珍藏?」藺琦墨挑眉笑著。   燕奚痕聽他這般說喂喂垂眸,心中微疑。聽他這話倒是賴在鎮西軍了!若說藺琦墨是為了避禍這才非要留在此,倒是有幾分說的過去。可是他怎麼都覺得這個理由很是牽強。   藺琦墨此人並不迂腐,也非是魯莽之人。他既然敢放手離開麟國,那便是安排好了後路,沒有必要非留在這裡啊。還是他有其他的圖謀?   燕奚痕突然想起這一日來易青對藺琦墨的態度,心中咯登一下,復又苦笑自己胡思亂想。他思忖片刻,藺琦墨留在鎮西軍中也沒有什麼不妥,便展眉一笑,衝他舉盞。   「哪裡,四郎來此,景軒高興還來不及呢。只是不能白吃我的,上次四郎一套游龍槍法,可是令我燕雲衛甘拜下風吶,小子們聽說四郎來此,可是高興著呢。」   藺琦墨眸光一亮,朗聲一笑,拍手道:「景軒手下那幫小子們功夫還真不錯,四郎正手癢。」   「四郎一路辛苦,我這就吩咐讓人收拾營帳。」燕奚痕說著撩袍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藺琦墨亦起身跟上,剛走至帳門,卻見罄冉自帳東繞了過來,直直朝這邊而來。藺琦墨撇了眼大帳中被幕布隔開的小塌,唇角一勾,身影一閃便躺在了榻上。   一手後枕,舒服地閉上了雙眼,揚聲道:「景軒不必忙了,我看這處就好極。你我分離多日,當抵足夜談,暢飲一番才是。景軒覺得呢?」   罄冉大步走至帳前,正見藺琦墨躺在自己榻上,一臉悠然地翹著腿,滿面笑意。他的話她自是聽的清楚,心中怒火中燒,復又一樂,望向微蹙眉峰的燕奚痕。   「王爺和藺將軍多日不見,是該如此,易青到他帳也無妨,」她說著跨前走至塌旁,去拿疊放在枕邊的衣物。   藺琦墨卻是突然睜開眼睛,雙眸流光溢彩。呵呵一笑:「原來此處是易將軍的床榻啊,藺某多謝了。」   罄冉對他點頭,也不多言,轉身便出了帳向不遠處小兵為迎接麟國貴客而單獨支起的營帳走去,唇角笑意隱現。這下舒服了,換衣物也不必那般偷偷摸摸了。   燕奚痕卻是目光微沉,望著她遠去的身影,不覺間已是蹙了眉。   藺琦墨瞥他一眼,唇角一勾,翻了個身而面朝帳幕,慵懶地伸了伸雙臂。   「還真累,我先睡一覺,景軒自便,不必顧及我。」   燕奚痕回眸對上的卻是他寬厚的背脊,他唇際掠過苦笑。他不必顧及他?分明就是他一點也不顧及他這個主人!   翌日,天碧如洗,鳥兒啁啾,戰馬嘶鳴,極好的天氣,讓人心情也跟著異常開懷。   燕奚敏剛走出營帳便聽到一聲嘹亮的哨聲,悠揚高昂,在肅然的軍營中異常突兀。   是誰這麼囂張!   她循聲望去,一抹白影晃入了眸中。但見藺琦墨嘟嘴吹著哨,一襲白衣,長衫飛揚,大步而來。那姿態瀟灑飛揚,俊逸無雙,竟讓她一時呆愕。   「公主早啊!」   燕奚敏驟然回神,瞪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白衫墨發的男子,似是剛剛認出他來,驚呼一聲。   「怎麼是你?!」   「嘖嘖,公主怎麼只會說這一句話?!這風采、這姿態、這模樣。不是藺某還能有誰?」他說罷,也不再看張大了嘴兀自生氣的燕奚敏,大步朝校場走去。   燕奚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背影半響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狠狠跺了下腳,向主帳跑去。   一揮帳簾,衝入帳中:「哥,那金龜子怎麼還在營中!」   燕奚痕正和蘇亮說著什麼,蹙眉盯向她:「敏敏,你堂堂公主如此粗魯,成何體統!」   他喝罷沖蘇亮點頭,蘇亮起身向外走去,走至燕奚敏身旁衝她一怒眉,佯怒道:「成何體統!」   說罷他一溜煙便消失在了大帳中,燕奚敏恨恨回頭,望著他背影踢起一腳,神情憤然在椅中坐定。   「二哥,他們都欺負我!蘇亮和易青也就罷了,誰讓他們是二哥的左膀右臂,可那藺琦墨實在可惡。他那種貪圖美色和錢財的小人。二哥為何要讓他留在營中!白白辱了雙眼!」   燕奚痕蹙眉,瞪了燕奚敏半響終是捨不得罵她,揉了揉眉心。   「藺琦墨少年了得,又豈會是那等貪財好色之人,二哥又豈屑和那等人相交?他的艷名傳自麟國靜王在京都的暗點。當時靜王屢受當今麟武帝、乾王合力排擠,又沒有開府建制,多有不便,只得暗中在秋月樓建了暗點,負責打探和傳遞情報、監視百官,同時暗中培養死士。藺琦墨每次去秋月樓名為獵艷,實際……敏敏,這軍營不是你呆的地方,明日二哥派人送你回京。」   燕奚敏一驚,忙站起身來:「二哥,你要留他便留著就是,別送我走,宮裡好無聊,我不要回去。」   燕奚痕卻是低頭看向案上地圖,再不看她一眼。燕奚敏知道二哥每次這樣都是主意已定,多說反倒會讓他更快的將自己送去,她急得來回踱步可也無計可施。半響神情沮喪出了大帳。   她遠遠見藺琦墨正與燕雲衛比試功夫,十多個人圍著他,可他白影翻飛眾人竟奈何不了他,她更加氣惱,狠狠瞪了那抹白色幾眼,大步衝回了營帳。   和她相反,罄冉這日卻是神清氣爽。昨日她獨自佔有一個帳篷,簡直是一場美夢。   往日她都是聽燕奚痕睡沉了才將束胸放開喘口氣,夜裡也不敢睡太沉。昨夜一點顧及都沒有,還好好將胸布洗了個乾淨。   以至於現在她遠遠看到藺琦墨和兵勇們比試的身影,抱胸望了會,破天荒的覺得這廝武藝果真高強,人長的果真和傳言一般俊美。看來這廝除了好色一點,倒不是一無是處。   藺琦墨遠遠看到罄冉,衝她一笑,正欲向她走去,卻見她竟仿似沒有看到他,轉身而去。他撅撅嘴,也不在意,挑起一隻長槍又和士兵們鬥起了槍技,竟比燕奚痕還似這裡的主人。   「易將軍,王爺請您過去議事。」罄冉未走幾步,便有一小兵跑了過來。   罄冉衝他點頭,大步向主帳走去,進了帳竟只有燕奚痕一人端坐案後,見她進來他淡淡一笑。   「昨夜……睡得可好?」   「易青很好,謝王爺關心。」罄冉說罷,在尾座坐下,這才發現燕奚痕雙眼下有著濃濃的黑眼圈。   「王爺氣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好?」   燕奚痕唇際掠過一絲苦笑,昨夜他一宿未睡,翻來覆去腦中全是她。   罄冉見燕奚痕目光奇怪望著自己,又見他一會蹙眉,一會雙唇蠕動,她低頭望了望自己,見沒什麼異樣,抬頭望著燕奚痕,靜待他說話。   見蘇亮幾人大步向帳中而來,燕奚痕暗自苦惱,面上恢復肅然:「上次你的八珍陣法立下大功,本王已向聖上為你請功,好好幹。」   蘇亮幾人大步而入,帳中一下熱鬧了起來,罄冉只覺燕奚痕莫名其妙,也不在意,和身旁的馬剛點頭打著招呼。眾人正閒談,卻聽燕奚痕沖蘇亮道。   「去請藺帥過來。」   蘇亮一愣,點頭而去。帳中一時靜默,眾人面面相覷。王爺讓大家過來分明便是有事相商,可是為何又讓外人過來,這不合情理啊。   可大家見燕奚痕神色肅然,也不敢說話。片刻,蘇亮和藺琦墨並肩而來,燕奚痕忙起身,大步迎上。   「四郎請。」   藺琦墨一怔,望著一室將領,沖燕奚痕呵呵一笑:「景軒這是?」   「此時外面陽光太盛,四郎不必跟我客氣,雖是議事但也非要事,四郎留在帳中無妨的。」燕奚痕說著,拉了藺琦墨的手便向帳中走。   藺琦墨卻是雙眼微瞇瞇,對燕奚痕他還算是比較瞭解,此人公私分明,剛直堅毅,這般突兀的作為,可非是他所為。藺琦墨心下已是有些了然發生了何事,他手腕一翻,動作利索便掙脫了燕奚痕扣著的手,笑道。   「四郎謝過景軒好意,只是四郎終非旌國人事,鎮西軍議事,四郎還是迴避的好。」   他說罷大步便向外走去。   燕奚痕卻是緊步跟上,再次拉住了他,兩人目光相撞,半響忽而相視而笑。燕奚痕笑容擴大,懇誠道。   「四郎且坐下,聽聽無妨,景軒不會為難四郎,可好?」   藺琦墨撇了眼蹙眉看著他們。眸中寫著深深探究和茫然的罄冉,勾唇一笑,沖燕奚痕點頭,拂袖便自行走至罄冉身旁坐了下來。   燕奚痕腳步微頓,終是什麼也沒說。走向主座,揮袍而坐,銳利的雙眸掃過眾人,沉聲道。   「線報已經確定,狄颯昨日帶傷親赴蒼松密谷,大家有什麼想法,說說吧。」   身在最後的藺琦墨聽到這話眉宇微動,目光閃動了下。      第二卷 第52章 蒼松密谷      「線報已經確定,狄颯昨日帶傷親赴蒼松密谷,大家有什麼想法,說說吧。」   燕奚痕的話激起帳中一陣議論,罄冉雙眉驟然蹙起,心中有些擔憂,餘光卻見身旁的藺琦墨正雪袖揚起,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她心中厭惡,側了下身子,見對面坐著的蘇亮已是站了起來,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王爺,狄颯此去不妙啊。再過不到一月便是賀州一帶雨季,到時候川河水漲,夏汛到來,我軍在高松嶺的防線只需順勢向前推進,在川河設防便能將戰軍死死堵在對岸。他們想要強渡,傷亡太重,再者戰國江川甚少,戰軍不習水性,狄颯萬不會這般魯莽。這也是他前不久猛攻松月道的緣由,看來易青的八珍陣法讓戰國人卻步另尋它徑了。」   他說罷,尚未落座,崔勇起身,走向主案旁桂著的地形圖。   「蒼松密谷地形複雜,且越州民風太過彪悍,全民皆兵。自金鑭陸元賀領兵入了這蒼松密谷,三十年來這密谷宛若銅牆鐵壁,密谷中男女老少全算上怕是也只四五萬人,可戰國三十年來先後三次出兵,那次不走數以萬計,竟生生拿不下此谷。」   「是啊,這密谷一周山嶺成群,地勢險峻,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天下,金鑭陸雲賀便是小天子。旌國雖是跟陸元賀井水不犯河水,可咱們鎮西軍的軍營可背靠蒼松密谷,只要過了密谷便是一馬平川,戰馬一日便可到此。狄颯此去,怕沖的就是咱們!」   「老趙,你這話說的多餘,狄颯分明就是衝著咱們來的。他這是不欲和咱們再正面交鋒,要從陰處放冷箭!好在咱們有可靠線報在白峨關,毒小子,看以後上了戰場老子怎麼收拾他!」   罄冉見燕奚痕目光掃過來,面有鼓勵,她展眉起身,從容道。   「狄颯此去,我們不得不防,只是也無需驚慌。這些年來戰國並不是沒有對陸元賀招降過,相反,時有招降。據我所知,戰國先帝爺在世時便三次派朝中大臣入密谷招降陸將軍,狄戎德登基之後,雖是對密谷採取硬攻策略但是次次久攻不克,且傷亡慘重。元康八年狄戎德派人再行招降之事,招降大臣卻被刁民扒光了衣服丟了出來。由此可見,狄颯此去未必就能遊說的了陸老將軍。」   她說罷微微喘息一下,燕奚痕卻是心中微動。他沒有想到易青對戰國的事情竟知道的如此詳細,這些日子以來,他多次試探,然而易青對他的來歷和家鄉卻一直瞞的密不透風。   方纔他稱「戰國先帝爺」,好生奇怪的稱謂,倒似甚為尊敬戰高帝。而這般稱呼也多是戰國人的習慣,難道易青他是戰國人?可他又直呼戰英帝名諱,這又作何解?   燕奚痕目光突然晃過易青身後那抹白影,藺琦墨此刻已是翻著一本書,不知看到什麼,唇角輕勾著笑意。   燕奚痕腦中似有什麼一晃而過,他雙眉蹙起,目光微亮,在侃侃而談的易青和藺琦墨之間迅速掃過,腦中似有一條線明晰了起來,亦激的他心緒不寧。   「再者,狄颯此去會不會是個圈套?他故意透露給我們消息,令我們警覺。這樣我軍便必做防備,將高松嶺的防軍回撤固守後營陣地,此時他領兵再攻松月道,我軍不及回撤,豈不要糟?」   「易青說的對,狄颯陰險的很,極有可能是在誘惑我們!」   「可萬一他真去了密谷,萬一陸元賀被說動了呢,畢竟狄颯很可能繼承皇位,對陸元賀許下什麼條件這都不好說啊!」   「那這到是要不要回撤大軍……」   眾人一言一語再次爭執起來,燕奚痕從思慮中回過神來,撇了眼優哉游哉閉目養神的藺琦墨,輕輕抬手。   「此事容本王再好好想想,先散了吧。」   眾人愕然,均不明王爺這是什麼意思,這軍情難道不重要嗎?怎麼討論的正熱,卻要散掉。   蘇亮卻是勾起了唇角,看來王爺是早有打算,此番讓他們來討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目光亦望向藺琦墨,率先起身向帳外走去。   眾人見此,也起身紛紛而去,罄冉亦看了眼藺琦墨,起身而去。   帳外,腳步聲逐漸遠去。帳內,燕奚痕起身,慢條斯理地走至方才罄冉坐著的位置,撩袍坐下。   藺琦墨卻仍舊斜靠在椅背上,並不抬頭,只是專心看書。燕奚痕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叩擊著桌案,帳內,只有那輕輕的叩擊聲及藺琦墨手中書頁翻動聲。   半響,燕奚痕停下動作,忽而一笑:「四郎,若論當今四大名將,高陽王嚴季擅用刀、越州金鑭陸元賀自不多說,四郎以寒劍著稱,唯有本王什麼也不精,勉強混在其中。」   藺琦墨將書冊一卷,看向他,笑道:「景軒卻不聞另一種說法。」   見燕奚痕挑眉,他又道:「高陽王用兵狠辣,最擅攻城戰;陸老將軍用兵出奇,最擅迂迴攻殲;四郎我嘛,用兵勉強算得上靈活,卻顯得小打小鬧,倒是景軒用兵沉穩,兼容有佳吶。」   「哈哈,四郎謬讚了。高陽王和陸老將軍戰功無數,景軒不敢作比。尤其是陸老將軍,當年梅原嶺一戰蕩氣迴腸,景軒敬慕久已。當年三位名將,雲藝、藺嘯、陸元賀,如今只有陸老將軍一人在世,真是讓人惋惜啊。」   藺琦墨眸光閃動,垂下目光,卻不接話。   燕奚痕又道:「以四郎看,陸老將軍為人如何?」   藺琦墨勾唇:「景軒此話問的奇怪,四郎並未見過陸將軍,倒是景軒可與陸將軍有過兩面之緣呢。」   燕奚痕雙眸微瞇,他曾奉皇兄之命,二次入密谷欲招降陸元賀,然而兩次均未成功。這兩次進谷甚為保密,萬沒想到身在麟國的藺琦墨竟一清二楚。   燕奚痕忽而一笑,也不再繞彎子:「看來,四郎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觀了?」   藺琦墨笑著將身子後仰,將右臂搭上椅背,斜睨著燕奚痕:「此乃旌國朝事,再說還涉及到戰國。現下,戰麟兩國結盟,狄颯萬一真在密谷中,一經碰面……景軒這不是難為四郎嗎?再者,景軒兩次入谷都不曾說服陸老將軍,如何能斷定四郎便行?」   燕奚痕歎息一聲,起身踱了兩步,復又回身:「我也知道此事令四郎為難,可……四郎便不能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面上,幫景軒此次?」   藺琦墨迎上他真摯懇切的雙眸,低頭片刻,抬頭洒然一笑:「罷了罷了,吃你的用你的,給你辦回事兒也是應該。只是……密谷中危機重重,景軒需得派個武功高強的人和四郎一道才是。」   燕奚痕雙眸一亮,大步上前重重拍向他的肩膀,朗聲一笑:「那是當然,我令燕雲衛親自護送四郎,讓蘇亮……」   藺琦墨卻是抬頭止住了他的話,笑道:「燕雲衛倒是不必了,蘇亮不夠沉穩,以我看,易青不錯,景軒便讓那小子跟著我吧。」   燕奚痕一愣,眉宇微蹙,半響終是舒展開來,笑道:「如此便讓易青去吧,只是易青入軍營不久,磨練不足,還請四郎多多照看。」   藺琦墨挑眉一笑:「怎麼?景軒還怕四郎欺負你的下屬不成?」   他說著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去:「有些東西要準備下,借景軒的飛流一用。」   「四郎請便。」   藺琦墨的身影消失,燕奚痕回身走了幾步,負手身後,蹙眉良久,沉聲道。   「燕楓。」   一個身影閃入帳中,跪地待命,燕奚痕回過身來,目光沉沉望向他。   「你即刻前往鵲歌城替本王查清一件事。去年戰英帝壽宴遇刺的事,事無鉅細,尤其是關於那女刺客……給本王細細的查。」   夜漸漸深沉,暖風醺人,山谷脫去日間的蒼翠和蔥寵,幽靜地釋放著深邃,星月淡淡,普照著山野輕盈而靈動。   每日戌時是燕奚痕巡視軍營的時間,風雨不斷,巡視完整個鎮西營大概要小半個時辰。而罄冉也往往會利用這個時間做很多事,比如偷溜出軍營前往不遠谷間的溪河沐浴。   如今夏日,營中的兵勇們每日晨練完,午後總會有兵勇三五成群的前往溪河邊洗澡,將領們則多是傍晚忙完軍務前去。燕奚痕自是不必如此麻煩,會有兵勇專門挑水給他,這也是這個王爺享受的唯一特權。   想起許久那次,罄冉猶自心驚。燕奚痕竟令兵勇們多挑些水讓她享受和他一樣的待遇,好在蘇亮剛好進帳聽到他的話,說他偏心嚷嚷了起來,她才有了推辭的借口。   自那日後燕奚痕看著她的目光明顯不對,之後數次,她會在傍晚拿著換洗衣物佯裝往溪邊去,故意讓燕奚痕看到,然後再轉道在溪邊林子中呆許久,找地方弄濕頭髮回來。   她料想燕奚痕也不會無聊到去問那些將領們是不是真見到了自己,果真,一兩次後燕奚痕便不再時不時盯著她看,她這才算鬆了一口氣。   松月道一戰後罄冉一直都沒有機會前去溪邊,這夜眼見燕奚痕出帳巡視,她立馬也摸出了自己大帳,輕車熟路向遠處溪谷奔去,身影迅捷如電。   然而就在她身影消失在樹林中時,一個白影卻自樹上翩然而下,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挑起了眉,隨即緊跟而上。      第二卷 第53章 夜沐之擾      罄冉奔至溪邊,在溪邊坐下,輕聲一嘯。接著她幾下踢掉鞋襪將腳沁入水中,涼爽的感覺即刻從腳心蔓延開來。   她舒服的揚起了唇角,一道白光閃過,雪琅自山野間衝了出來,直直向罄冉撲來。   罄冉順勢摟過它的頭,倒在溪邊草地上,咯咯而笑。   雪琅感受到主人的愉悅,亦高興地在她胸前蹭著身子,在地上打著滾。   自打那日它掙脫鐵籠到高松嶺找她,她見它沒有傷人,便不再困著它。   玩鬧一陣,罄冉仰面躺倒,望著滿天繁星,心中暢然。   那滿天繁星,為何那麼像爹娘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自己,淡淡的溫柔,教會自己如何堅毅地走下去,立足天地廣闊處。   雪琅喘著熱氣躺在身邊,眨巴著眼睛望著主人沉靜的面容,似乎不太明白她為何突然安靜了下來,用舌頭舔著罄冉的臉。   罄冉被它舔的發癢,她咯咯而笑,一個翻滾坐起身來:「去雪琅,幫我守著這四周,等我洗好了,給我的雪琅也好好洗過澡,洗得香嘖嘖的。」   雪琅嚎叫一聲,飛快而去。   小溪狹長流淌,夜色下透著晶瑩的光亮,似一條掉落塵世的星河,罄冉呼吸著清新的風霧,挑起唇角,緩緩解開衣衫,將自己投入到悠遠深沉、委婉細膩的溪水中。   藺琦墨遠遠跟隨著她,見她奔至溪邊,他便停下了腳步,俊眉一挑,莞爾一笑。他藏身在密叢中,見她脫了鞋襪,將白皙的腳探入溪水中,踏水而笑。他聳聳肩,回頭撇了眼隱約可見的軍營,搖頭喃道。   「死丫頭,倒是大膽!」   聽罄冉呼喚雪琅,他飛身便向遠處而去,沒一會兒手中拎著一隻血淋淋的兔子優哉游哉地又回到了密叢。剛依著一塊大石坐下,一道銀光自不遠處奔來,便停在他身前不遠處,正睜著綠光盈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藺琦墨眼見雪琅昂頭欲吼,他將手中兔子向前一仍,成功轉移了雪琅的注意力。雪琅似是掙扎了一下,低吼一聲,用起了美味的兔肉。   藺琦墨失笑,轉身望向不遠處的一細銀河,朦朦朧醃,幽然的白影在溪水中淺游搖曳。   湖水是如此清涼而透徹,星光灑落下來,飄飄蕩蕩,流動著難已言說的神秘氣息。他心口劇跳,忙回過頭來,腦中禁不住一直迴盪著那朦朧的一幕,他半天呆愣,又是傻笑,喃喃道。   「傻丫頭,真以為一隻狼就抵用了……」   雪琅卻似聽懂了他的話,不瞞地低吼著向他步步逼近,藺琦墨一愣,忙抬手對它示好,呵呵而笑。   「不就看了一眼嘛,再說這麼遠也看不清!兄弟,別那麼認真嘛,大不了我負責就是。你再凶,我可多看兩眼了啊!省得虧了……」   雪琅卻不曾發動攻擊,低吼著嗅了嗅他身上氣息,漸漸安定了下來。   遠處罄冉隱隱聽到雪琅的吼聲,身體一震,警覺地向四周望去,半響不見有動靜,漸漸又放鬆了下來。沉入水中,如同投入母親溫柔的懷抱,於夜色之下,靜靜地洗滌著多日的塵埃,蕩盡身心的污垢。   這廂,她如銀魚游的暢快,遠處,一人一狼相處的也越發融洽。   藺琦墨仰身靠著大石躺在地上,雪琅趴在他身側,想來已經弄清楚,身旁男子和它做著同一個差事,它竟是閒適的閉上了眼睛。   藺琦墨撇了它一眼,好笑搖頭。   突然,遠處傳來『撲楞』,的展翅聲,藺琦墨目光如電望了過去,輕拍雪琅。   雪琅仰天吼叫一聲,便向溪邊衝去,罄冉心中微駭,迅速上岸,著上衣衫。凝神細聽,果真有人向這邊奔來。她轉身正見一抹白影向這邊迅捷而來,竟是藺琦墨。   罄冉眉宇蹙起,將猶自滴水的頭髮紮好,瞪向他。   「哎呀,好巧,易兄弟也來夜沐啊。來,來,剛巧我們一起。」他說著竟直直衝罄冉撲去。   罄冉一驚,眉頭欲發緊蹙,眸中閃過厭惡,驟然閃身,躲過他的雙爪。   「藺將軍,我已經洗好了,少陪。」   她說著便向遠處走去,哪裡知道藺琦墨竟扭身反撲而來,眨眼已是扣住了她的肩頭。罄冉心怒,只覺這廝可惡的很。   小時候兩人也算共患難過,分別時她儼然已將他當做朋友。然而一別多年,再見時感情已經稀鬆,他雖是救了她一命,然而也利用她促成了麟戰兩國結盟。   雖是如此,罄冉卻也感澈在心。可再次見他,這廝實在可惡,簡直就是個潑皮無賴!種種惡習,讓罄冉忍無可忍!   她也著實奇怪,生性本就冷淡,很少有上心的事和人。可這廝竟每每能激怒她!真真不知該歸咎於他的死皮賴臉,還是該歸咎於她的莫名其妙。   肩頭一緊,罄冉怒氣中生,扭腰壓身,迅捷地扣上他抓在肩頭的手,一個彎腰,猛然施力。   漂亮的過肩甩,白影被她帶起,直直向小溪飛去。「撲通」一聲傳來,藺琦墨被罄冉甩入水中,濺起銀花四碎。   罄冉目瞪口呆望著水面,怎麼也沒想到竟這麼容易把他扔進了水中!眼見他從水中冒出頭來,抹了一把臉,哀怨地看過來,她心情頓時甚好,撲哧一笑。   然而與此同時也感受到了身後異常的氣息,她轉身看去,片刻一個黑色的身影穿過密林向這邊而來。   月光打在那人身上,挺拔卓傲,行動間一步一邁都似有壓力傳來,竟是燕奚痕。   罄冉一愣,沒一會燕奚痕已走到了近前。   罄冉方才出水迅捷,不及好好穿戴衣物,心中忐忑,便低下了頭,微微欠身。   「王爺。」   此刻的藺琦墨早已坐在了水邊,悠哉地擰著身上淌水的衣衫,抬頭對燕奚痕一笑。   「景軒也來夜沐,真是好興致。」   燕奚痕目光微閃,在兩人身上帶過,抑不住蹙眉:「你們這是?」   罄冉尚未回答,藺琦墨已是一躍而起,一臂搭上她的肩頭:「我們都洗好了,景軒自便吧。易青,走,我們弄兩隻野味去,好久沒有這麼暢快了。」   他說著目光晶亮望向燕奚痕:「景軒快些,一會洗好正好一起用。」   「你們一起沐浴了?!」   燕奚痕腦中轟鳴一聲,尚不待細想,話語脫口而出,帶著濃濃的情緒,分不清辨不明。   自從易青那日帶著換洗衣物,在他的眼皮底下和幾個將領一起來了溪邊,再到他濕著頭髮,一臉清爽回去,他便一直消沉煩悶直至絕望。   直到今日他終於發現了一些蹊蹺,這才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喚了蘇亮,一翻試探,竟從沒有人見過易青在河邊沐浴。   今日他巡營回去,發現易青不再帳中,心一動便鬼使神差地來了這裡,沒想到看到的聽到的竟是這樣。   藺琦墨卻是一臉無辜,兀自點頭,詫異道。   「是啊,剛洗好,景軒來晚了呢。不然,可以一起的。走,易青,你久在此處,定然知道哪裡野味多,這一翻沐浴還真是餓。」   他說著拖著呆愣的罄冉便走,罄冉迷迷糊糊任由他拖著,回頭望了眼僵立在水邊的燕奚痕,碰上他灼熱的目光竟渾身一顫,忙扭過頭,跟著藺綺墨便向叢林走去。   待到了密林,罄冉甩開他的手,目光微沉瞪向他:「你幹嘛幫我?」   怪不得方纔她那麼輕鬆便將他扔進了水中,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弄濕身上,有意幫她掩飾。要是真讓燕奚痕看到她獨自夜浴,燕奚痕心思縝密,不起疑心才怪。那麼說,藺琦墨分明早就看出她的女兒身了!   「哼!果真是常逛青樓的!經驗真豐富!」   罄冉見藺琦墨笑容微滯,這才驚覺她不知不覺中竟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見他變了神情,她心一怯,卻又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分寸不讓地瞪向他。   她說的分明就是實情!為什麼要怕!   藺琦墨卻是倏忽一笑,邪邪地勾起唇角,驟然湊近她:「是啊,再說易青你這般勾人的身姿,也不是幾塊裹布便能掩藏了的呢。」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眸光專注,越發顯得黑沉,那最後的氣息分明噴吐在她的面上,引得她一陣害怕。   他的聲音漸漸低落,卻讓她心跳如鼓,步步後退。該死的,她敢肯定這廝是故意的!   「你做什麼!」   罄冉低吼一聲,可聲音卻顯得異常沒有威懾力。   身後低上一顆樹,罄冉尚不待閃身,藺琦墨已是欺上了他欣長的身體,呵呵而笑。   他挑起罄冉一縷落在胸前的發,在指尖輕繞,一臉壞笑:「易青覺得我要幹嘛?這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嘖嘖,這般美人兒,也就景軒那愣頭青會將你看成男子。」   他身上還帶著水的清新,可給她的感覺卻太過危險,墨發猶自滴著水珠,淌過完美的鼻樑,滑過修韌的脖頸,直沒入微敞的襟口。   罄冉從未這般失措過,心頭莫名湧上的慌亂讓她胸口劇烈起伏,然而這下更糟,她分明感受到他身體驟然一僵。   「景軒是君子,四郎可不是,用易青的話說,四郎經驗豐富,這般美色攻勢,嘖嘖……受不了呢。」   他說著撐起雙臂,將罄冉整個困在身前,俯身便向她探去。   事發突然,一連串事情眨眼間發生,罄冉甚至還沒從方纔的夜沐中回過神來她就不明白了,分明她如前幾次一般,好好在溪邊沐浴,怎麼就突然闖出了兩個男人,還被拉到了這裡。怎麼就面對著一張越來越大的俊面!   她腦中轟鳴一聲,本能閉眼,尖叫一聲。   「啊!滾開啊!」      第二卷 第54章 景軒表白      俊美的面容不斷欺近,罄冉本能閉眼,驚叫一聲。   「啊!滾開啊!」   聽到她吼,藺琦墨雙肩抖動了下抑制住笑意,撇向罄冉,但見她緊閉著雙眸,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著。   他只覺,此刻的她似乎格外柔弱,如同一枝秋霜中的簌花,楚楚嬌弱。   藺琦墨本只是想逗逗她,然而此刻卻是一呆,半響失神,然後鬼使神差便俯下了頭。   罄冉睜開眼睛,正見他面上調弄的笑容淡卻,眼神分外專注熠熠如星辰,將他俊美的面容壓了下來,令她心頭顫動。   溫熱的鼻息撲近,又讓她有些迷糊,本能下將頭一偏,藺琦墨濕潤的唇已貼上了她的右頰。   兩人同時一僵,時間似乎有一刻的停頓,罄冉瞪大雙眼,心臟急速跳動,彷彿就要蹦出胸腔,巨大的衝擊力讓她無法承受,他溫熱的身子貼在前面,更令她覺得強烈的壓迫感,終忍不住掙扎一下。   藺琦墨抬起頭來,笑容有些僵硬,瞬即迎上她忽閃的目光,他一驚,心怦怦而跳,再沒有了方纔的從容,錯開目光,呵呵一笑鬆開了手,回身大步向前走去,嘴上還喃喃說著。   「粗聲粗氣的,你吃了什麼鬼東西,把嗓音弄得跟男人一樣,真掃興!」   罄冉睜開眼睛,聽他這般說,心知又被這小子戲弄到,頓時飛起一腳便向他踹去。   「可惡。」   藺琦墨假裝嚇到跳到一邊,朝她可憐兮兮的笑道:「開個小玩笑,別生氣嘛。」   他說著架起罄冉飛踢而來的腳,嘖嘖出聲:「冉冉的腳長的真好看,又秀氣又可愛呢。」   罄冉一愣,停了動作,倒也不感奇怪。畢竟他連她是女子都發現了,八成早已識出了她。   「你怎麼認出我的?」   藺琦墨得意一笑,湊近罄冉,伸手便要攬上她的腰。罄冉一驚,後退一步,拍掉他的手,警覺地望著他。   「你再動手動腳,小心我扭斷你的爪子!」   藺琦墨聳肩,將手改了方向去撩罄冉碎落在面前的頭髮,輕聲道:「一個人的面貌可以變,可身體反應卻騙不了人。你一緊張,便會不由自主的閉眼睛,耳後根就會紅,冉冉怕是自已都沒注意到吧?」   罄冉一愣,有嗎?   藺琦墨見她思慮,笑著用手中繞著的長髮去掃罄冉的耳朵,罄冉一把扯回被他拉著的頭髮,順勢一手壓住他肩膀,一手拉住他的手腕,向下使勁一按。   藺琦墨慘叫一聲,罄冉已是鬆了手邁步而去。   「我說了,別動手動腳!」   藺琦墨望著她快步而去的身影,抬手輕觸雙唇,勾唇一笑,目光輕閃,怪叫一聲跟上,朝罄冉努努嘴。   「冉妹妹,你怎麼這麼記仇呢。你這點真應該好好學我,我就從來不記仇。」   兩人打了兩隻山雞,回到溪邊時卻見燕奚痕正來回地跺著腳步,神情似是非常焦急。他見他二人過來,大步便迎了上來,蹙眉看向罄冉。   罄冉從不曾見他這般,心一驚,忙問道:「怎麼了?可是戰軍又有了新動向?」   燕奚痕神色凝重,嘴角微動,復又為難地望向藺琦墨。   藺琦墨朗聲一笑,將手中兩隻尚撲翅的山雞一扔,笑道:「看來今日沒口福咯,既是有軍情,四郎便不打擾了。」   「改日景軒定於四郎暢飲。」   藺琦墨沖燕奚痕點頭,轉身便向軍營走去,走出許遠,又回頭望了眼溪邊二人,搖頭道。   「景軒啊景軒,你讓我如何說你……」   方纔罄冉和藺琦墨攜伴而去,燕奚痕便一直在思索。他總覺藺琦墨和易青像是舊識,藺琦墨並不是對任何人都表現熱情之人,易青就更不必說,生性淡然。   然而這兩日據他觀察,兩人相處完全不是這樣。尤其是易青,他對四郎的厭惡表現的太過明顯。   厭惡,這詞對於別人不值一提,然而放在易青身上便顯得強烈了。易青從來對不在意的人淡漠的很,可謂無情無緒,他對四郎的厭惡,倒顯得極為突兀,萬不是對剛剛識得的人該有的情緒。   他復又想起在鵲歌城的事情。酒樓中長相酷似易青的女子,宴會上肖似易青的女刺客,戰國兵勇到使館撥查刺客,藺琦墨火燒使館,乃至易青對戰英帝的敵視。   這一切連成一條線,幾乎便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這也是他著人到戰國查女刺客一事的原因。   方纔聽四郎說他和易青一起沐浴,他腦中亂作一團,可細細一想,又覺不對。若是他的猜測正確,兩人早就認識,四郎為易青掩飾也不一定。   他心中煎熬,實在忍受不住,見兩人攜伴而回,便覺得必須得試探一翻。   罄冉見藺琦墨走遠,又見燕奚痕站著不動,不免詫異,焦急道。   「王爺,到底出了什麼事?」   燕奚痕淡笑,向河邊走去,在大石上坐下,抬頭看向罄冉,道:「坐,沒有什麼要事。是……我有話和你說。」   罄冉一愣,見他神色肅穆,便在他身邊坐下,呵呵一笑:「王爺有什麼話便說罷。」   燕奚痕皺眉,半響才道:「易青,我好像病了。」   罄冉又愣,眨巴了兩下眼睛,拉起他放在身側的手腕把了把脈,奇道:「王爺真氣很充沛,脈搏也正常,沒病啊。」   燕奚痕望著被她拉著的手,搖頭道:「不,我是真病了,心裡難受的很。」   罄冉更奇,道:「莫非是心疾?王爺,你心裡是怎麼個難受法?」   燕奚痕盯著她,半響長歎一口氣,看向波光粼粼的小溪:「我……我心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時刻牽桂著一個人,總想見到他,看著他,一日不見,這心裡便不舒服,好像空空的。可見著他,我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這心裡好像被什麼堵塞著,懸在半空,吃不香睡不好,真真難受。易青,再這樣我會瘋的,你說我這是得的什麼病?」   罄冉一愣,接著撲哧一笑,見燕奚痕眸色深深盯著自己,忙拍手道:「恭喜王爺,王爺這可不是病,是大好事啊。王爺這是心裡頭有喜歡的姑娘了,恭喜王爺覓到心儀之人,王爺就要有翼王妃了。」   燕奚痕望著她晶亮的雙眸,忽而仰天一歎,又道:「原來是這般!那我該如何是好?」   罄冉失笑:「王爺該去跟人家姑娘表白,您堂堂王爺,又英俊不凡,是旌國人心目中的英雄,還怕姑娘拒絕不成!王爺喜歡的姑娘,定是慧秀無雙的。」   罄冉見燕奚痕非但不高興,反倒皺緊了眉頭,不免一愣,收了笑望著他。   燕奚痕搖頭苦苦一笑,忽而抓住罄冉的手臂,唇角輕動片刻,似下了決心,道:「可是,我喜歡的那人要是……要是男子呢?」   罄冉一口氣沒順上來咳嗽數聲,感覺燕奚痕拉著的手一倍,她忙整理了下神情,盡量讓表情柔和,看向燕奚痕。   「王爺,你……你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燕奚痕一歎:「去年冬天。」   罄冉鬆了一口氣,道:「王爺,軍中歷來男風盛行,非是易青看不起這種人。可……可您貴為王爺,這種事實在不適合您,易青勸您,還是速速打消這念頭吧。」   她說罷,細細回想,燕奚痕自去年冬天便沒離開過軍營,那麼他是喜歡上哪個部下了?   難道是蘇亮?!   「易青也是這麼想的?」   燕奚痕見她一直不曾抽出自己拉著的手,心中一喜。若說易青真是男子,此刻知道他有龍陽之好定當避他若蛇蠍才是。   罄冉重重點頭:「王爺還是早些打消念頭吧,一來聖上不會允你如此,再來…再來我看蘇亮也不似喜男風的人,王爺……」   「蘇亮?關蘇亮什麼事?!」燕奚痕詫異道。   罄冉一愣:「王爺喜歡的不是蘇亮?」   燕奚痕頓時哭笑不得,低聲長歎:「本王何時說是蘇亮那小子了!」   罄冉一想,也是啊,要是蘇亮也不該是從去年冬天才開始的,蘇亮跟著王爺十多年了。等等!去年冬天!   她頓時一驚,「啊」地驚呼一聲,甩脫燕奚痕拉著的手站了起來,一臉驚慌失措。   燕奚痕唇角有笑意滑過,卻不容她退縮,站起身來:「我喜歡的那人功夫比蘇亮要好,樣貌可比蘇亮清秀多了,身材也要纖細不少。」   罄冉被他逼的步步後退,只覺他望過來的雙眸似帶著磁力,要將她整個捲入,她的心怦怦而跳,腳下一濕,竟已退至河邊。   「王爺,我……我堂堂七尺男兒,王爺且莫開這種玩笑,我……我要回去了。」   她說罷,繞過燕奚痕便向軍營的方向跑去,頭也不敢回,耳邊呼呼風響,只覺雙頰生生的燙,腦中混沌一片。   燕奚痕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朗然一笑,神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愉悅。   易青啊易青,若你是男子,此刻該當氣惱憤怒,萬不該如此失獵緊張。我真真是笨,竟此刻才發現真相。   身後傳來燕奚痕爽朗的笑聲,罄冉腳下一個踉蹌,跑得更快。   「易青,我不管你為何女扮男裝到軍營來,但今日後我會護你周全。」      第二卷 第55章 密谷遇伏      罄冉奔回營帳,只覺心砰砰跳得厲害,雙頰更是燒起了兩片火雲,她倒了水幾口喝得乾淨,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   腦中一會兒是燕奚痕黑亮的雙眸,一會兒又晃過藺琦墨調笑的潑皮樣,她只覺心一陣鹿撞般失控,一會期許,一會煩躁,也弄不明白自己在期許什麼,更不知接下來該如何面對燕奚痕。   她覺得這夜混亂極了,一切都好突然,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前世的她為弟弟根本無暇顧及感情,倒是有過兩個追求她的男孩,可天知道她連他們長的什麼樣兒都沒留意。   自到這個世界,仇恨壓的她不得喘息,那夜蒙山的大火讓親人一夜離去,五條血淋淋的生命壓在心頭,讓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似乎活著便是為了報仇。   加入軍營以來,看多了血腥,看多了死亡,百姓疾苦、弱肉蠶食,仇恨在心中漸漸變得沒那般重了,她心中有了更高的追求,有了更遠的眼界,那便是為這天下早日安寧盡一份心,一份力。   然而今夜的一切卻攪得她身心不寧,她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撩起帳簾,望著深邃的夜空,那滿天繁星閃爍著明輝,宛若母親晶亮的雙眸。   「娘,你教教女兒……」   夜風醺人撫上面頰,望著寧靜肅然的軍營,悠遠起伏的山脈,罄冉的心也慢慢沉靜了下來,目光漸漸恢復清明,轉身進了大帳。   而這一夜,身在不遠處的主帳也是不太安寧。   藺琦墨躺在榻上聽著內帳燕奚痕不停翻動身子,他沒來由地蹙起了俊眉。抬手再次撫摸著雙唇,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異樣,想到自已每每在罄冉面前失去控制,他心中升起一絲辨不明的情緒。   無疑,對這個性情堅毅的青妹妹,他從小便是欣賞有佳的,甚至可以說是疼惜她的。可是再多呢?為何今夜景軒自外面回來一臉開懷暢快,他看到竟會不舒服,竟會心中猶如蟲蟻啃噬一般不安?!   他心中煩躁,不由翻了個身,卻聽內帳傳來燕奚痕的聲音。   「四郎,還未睡呢?」   藺琦墨失笑:「景軒不也一樣。」   帳內響起輕笑,似乎還帶著暢然之意,復又低不可聞,半響帳中響起燕奚痕的輕聲。   「早些睡吧,明日還要煩勞四郎。」   燕奚痕聽帳外不再傳出聲響,便翻身閉上了眼睛。   帳中靜寂,唯有風聲吹過帳幕送來巡夜兵勇整齊的腳步聲,及公馬清夜中的嘶嗚之聲,母馬隨之而來的低吟聲,隱隱中讓人的心也焦躁了起來。   好男兒浴血疆場,然而在這樣迷人的夜色下,在這樣夜深人靜時,內心卻亦湧動著熱血情懷,如發韁的野馬如蟻噬啃噬,令人暢然卻又難耐。   靜默中,兩人似乎更感受到了什麼,卻誰都不再多言,一夜無話。   翌日,天濛濛亮,罄冉便出了大帳,剛邁步便見主帳幕簾被大力揮開,燕奚痕步伐輕快走了出來。   罄冉一慌,本能低頭想要轉身,卻傳來燕奚痕的喚聲。   「易青,早。」   罄冉抬頭對他點頭而笑,尚未說話,藺琦墨背著個大包袱走了出來。   「景軒,四郎這可就去蒼松密谷了。能不能說服陸老將軍,四郎可不好說啊。易青,走吧。」他說著走向罄冉。   罄冉一愣,燕奚痕忙大步走上,雙眉蹙起:「四郎,我派蘇亮和燕雲衛憑你使喚,易青……」   「景軒,這一路狄颯必定派人攔截,人多了反倒容易驚動敵人。我看還是我和易青一起,以我倆輕功,伏兵想要發現也不易。」藺琦墨打斷燕奚痕的話,挑眉道。   罄冉聽得大致,已是明白,燕奚痕尚未說話,她忙開口道:「藺將軍所言極是,還是我去吧,我這就收拾東西。」   她說罷便飛快地閃入了帳中,匆匆收拾了衣物和水囊奔了出來。迎上燕奚痕微蹙的眉,她目光一閃,看向藺琦墨。   「藺將軍,走吧。」   「易青。」身後傳來喚聲,罄冉回頭撞入燕奚痕灼灼的目光。   燕奚痕上前,半響歎息一聲,道:「路上小心,我會派人在幽澗谷口接應。」   「我會的,王爺放心。」罄冉說罷,轉身跟上藺琦墨。   兩人出了軍營,藺琦墨一個清脆的哨聲,一匹通體純白的馬自樹林中嘶鳴著飛奔了出來。   罄冉騎在清風身上,正奇怪燕奚痕的飛流怎麼不在馬廄中反倒在營外。馬兒離近,她卻發現那馬兒甩動的尾巴赫然被剔得光光,身形和飛流也不太一樣。   見那馬兒衝向藺琦墨,一人一馬親密的很,罄冉搖頭。   「這是我的小白,小白,這是清風,以後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啊。」藺琦墨將他的小白拉至清風面前一本正經道。   罄冉想起藺琦墨在戰場上喜穿銀甲,騎白馬,所以得名飛雲將軍。此刻見他端坐白馬之上,白衣飄然,眉眼俊朗,人模人樣,又想著他平日的可惡,不免憤憤道。   「別以為騎白馬就是王子了,哼。」   藺琦墨見她策馬而去,挑眉跟上:「怎麼?在冉冉心裡難道只容許燕奚痕騎白馬?四郎怎麼覺得冉冉在躲著景軒?」   罄冉一愣,瞪他一眼,在他探究的目光下又覺一陣莫名心虛,一甩馬鞭便衝了出去。   藺琦墨雙眉微蹙,盯著她背影望了半響才策馬跟上。   翌日,日上三竿時兩個翻過一座山頭,到了蒼松密谷南面的烏莽山。此處亂石嶙峋,沒有一顆植物,山路難走,騎馬只能緩行。   夏日的太陽毒辣的很,罄冉頂著太陽,被曬得頭暈腦脹,撇了眼身旁躺在馬背上,頭頂蓋著竹帽睡得悠哉的藺琦墨,她心中鬱悶,拔下水囊仰頭便又灌了幾口,竟是將水喝了個空空。   見小白嘶鳴著又向這邊靠來,罄冉瞪了那馬一眼,身下清風已是自覺向道邊躲去,罄冉輕撫它的鬃毛,笑道。   「清風,咱是好人家的孩子,就是不該跟壞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做的好!」   「我把帽子給你,你又不要,現在卻詆毀人,真真唯女人小人難養也。」   罄冉冷哼:「誰要你的破帽子,我說你壞還冤枉你啊?」   藺琦墨掀下竹帽,一面扇風,一面挑眉:「當然,再沒有比我更好的人了。」   「哼,你若是好人這天下便沒有好人了!」   「嘖嘖,原來在冉冉心中四郎這麼有影響力,都和天下劃勾了。」   罄冉瞪他一眼,懶得理他,打馬便走。似有風襲來,眼前一閃,頭頂便多了一頂竹帽。   「過了這山頭,便能看到密林了。」   罄冉唇際有笑意滑過,又一整面容,挑眉看他:「你怎對這邊地形這麼熟悉?」   藺琦墨聳肩:「從書上看來的。」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幾個方才摘來的野草,拋了兩根扔給給罄冉,自己則優哉游哉地挑起一根噙在了嘴中,輕嚼著。   罄冉狐疑,學著他將草根放在口中一嚼,一股清爽的甜味入口,倒是沖淡了身上的燥熱,她不免眉眼一彎,揚揚手中草根。   「謝了。」   卻聽藺琦墨感歎一句,輕撫身下馬兒:「小白,瞧到沒?女人都是多變的,要努力!」   罄冉見他這般,頓時氣結。   兩人翻過山頭,進入密林,罄冉隱約看到隱在山谷間競有一戶人家,炊煙裊裊,她眼前一亮。   「看,有人家!」   藺琦墨亦勾起了唇角:「走,還真是餓了。」   御馬而下,那是一座窯洞而居的人家,依山而住,木柵欄護起的小院,看上去甚為清幽。   院中一個壯漢正躬身餵著小雞,口中不停「□□」喚著。另有一個五六歲的小童,正在石桌邊玩著石子。   兩人到了院前,藺琦墨提衫而下,見漢子抬起頭來,忙是一笑:「打擾兄弟了,我們行路到此,飢腸轆轆,不知能否行個方便賣給我們些吃的?」   他說著自腰間摸出一錠碎銀來,漢子一愣,面有喜色,忙迎上將木柵欄打開,一手接過銀子,一面將他們迎入。   「兩位請,先進屋歇歇,我這就去弄些吃的來。」   罄冉對漢子點頭,跟著向屋中走,藺琦墨望了眼院中玩著石子的小孩,隨即大步進了屋。窯洞的好處便是冬暖夏涼,兩人剛入屋子便有一股涼意襲來,頓時覺得呼吸都順暢多了。   罄冉在凳子上坐下,面上浮起了笑容。藺琦墨卻望了望屋中,眉宇微動。   不一會漢子從外面進來,將手中一小筐饅頭放在桌上,倒了茶水,笑道:「娘們死的早,粗茶淡飯別嫌棄,我去再做個小菜,兩位慢用。」   藺琦墨卻是一笑:「大哥別忙了,我們隨意用些便趕路了,只是大哥這裡可有水酒?」   「有,有,兄弟等等,我這就去拿。」   聽他要酒,罄冉冷哼一聲,正欲將茶盞湊近唇邊,卻聽藺琦墨長歎一聲。   「易青,你還記得我那隻小毛驢嗎?就是在鵲歌城被你搶到的那只灰毛馬兒。今天正好是它的忌日,也不知道它在那邊過的可好。」   大漢轉眼便回到了屋中,罄冉見藺琦墨倒了杯水酒灑在地上,想起他那只會喝酒的馬,再想想他方纔的話,心中一跳,勸慰道。   「你也別難過,小白不是挺好的嘛,可比你那小毛驢好多了。」   大漢笑道:「我這可是第一次聽說會喝酒的馬。」   藺琦墨一笑,起身一手提起酒罈,一手拿了空碗,笑道:「哈哈,我的馬兒可都會喝酒,今日便讓你看個鮮兒。」   他說著便向外走,罄冉也笑著起身,輕拍大漢:「瞧瞧去?馬兒也辛苦了,我這兄弟倒是個愛馬的。」   大漢一愣,見兩人快步而出,忙也跟了上去。藺琦墨見罄冉大步跟上來,對她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飛起,瞬間便如兩道急電坐在了馬背上。   同時,藺琦墨將手中酒罈扔向身後漢子,慘叫聲傳來。兩人尚未掉轉馬頭,三支箭羽攜帶著凜冽鳴響已到身邊,罄冉一驚。   兩人幾乎同時揮刻格擋,一面飛沖而出。三箭被藺琦墨擋去兩箭,罄冉只擋下一箭,但覺手腕酥麻一片,胸中微窒,好厲害的內力,她暗念回頭,正見五六個人自小院井中接連躍出。   「好霸道的箭!」   「不要回頭,快走!」   藺琦墨的吼聲傳來,罄冉聽他話語中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嚴肅,不免心一驚,將馬兒驅得更急。   「射!」怒吼聲傳來。   頓時箭鳴聲震聾發聵,聽聲響方纔那般力道的箭支竟不下數十。此刻便是不回頭,她也能想像那濃密的箭雨。這些是什麼人,竟個個都是神箭手!   「棄馬,進林子!」   藺琦墨的聲音被箭鳴聲打的斷斷續續,罄冉也知這樣力道的箭根本就接不了,她一點也不猶豫,身影一縱便向傍邊密林奔去。   清風淒厲的叫聲傳來,罄冉心一疼,腳下一慢,幾支箭飛追而來,直逼近前。她揮劍格開兩箭,箭被她打偏,沒入岩石,竟仍深達餘寸!   心中大駭,箭鳴聲再次傳來,罄冉尚未反應,便覺身體一緊,藺琦墨迅捷擋下兩箭,腳蹬樹幹,閃電回身,挺身前撲,將罄冉撲倒在地。   罄冉猝不及防,臉重重地摔在黃土之中,然而就在這一瞬,她也聽到了破空的風聲和身上藺琦墨的悶哼聲。   藺琦墨身子劇烈一震,動作卻毫不停頓,將罄冉撲到在地,摟住她的腰,急速向密林翻滾,幾支箭跟隨著沒入土中,顫巍巍發抖。   密林地勢較低,兩個翻滾數下,箭雨勢弱了些,躲在大石之後,罄冉抹去臉上灰土,入目正見藺琦墨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青翎箭。      第二卷 第56章 一箭惑心      罄冉抹去臉上灰土,入目正見藺琦墨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青翎箭,那箭羽隨著他胸口起伏,還在微微顫動,一絲血線蜿蜒淌在他雪白的衣衫上,觸目驚心。   罄冉一驚,尚不待說話,藺琦墨已是撐著石頭快速起身:「快走!」   話語未落,他拉著罄冉便向密林中奔,罄冉心知敵強我弱,形勢緊急,不能有片刻耽擱,忙施展輕功跟緊他,一面握緊手中青劍,留意著身後。   他倆輕功甚好,那些人一時追不上,沒一會後面便沒有了動靜。罄冉見藺琦墨背後血染大片,可他竟不曾停下腳步,她心中擔心,蹙眉看向他,見他臉色煞白,牙關緊咬,豆大的汗水一直往下滴,不免驚聲道。   「他們一時追不來,歇會兒吧,這樣你撐不住的。」   藺琦墨卻頭也不回,眉宇緊蹙,發足急奔:「是高陽王的十三煞。方才院中只有八人,此地不能久留。」   罄冉一驚,早聽說戰國高陽王手下有十三個箭法超群之人,個個內力極好,且專攻箭術,箭法超群。老大神箭童路更號稱五國箭法第一之人,其臂力超群,箭發必中。   這十三人同進同出,從不單獨行動,箭發必有死傷,猶如煞星,所以得此稱號。剛才院中只有八人,這麼說其它五人定在這附近。   由於腳下奔走,藺琦墨背上不斷湧出血來,罄冉心一緊,伸手便點上了他的幾處穴道,尚不待他反應,一把緊拎他的腰帶,將他抗在肩頭,以閃電般的速度投入叢林之中。   藺琦墨一驚,心一跳,卻忍不住那濃濃的喜悅,揚起暖意的笑,卻肅然道:「放我下來,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風聲自耳邊呼嘯而過,荊棘不時桂破衣衫肌膚,罄冉全然不顧,發力狂奔,冷哼一聲。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藺琦墨搖頭輕笑,不再多言,身後鮮血如絲線般低落,滑過他的脖頸,滴入她的頸中。   溫熱的血滑過,罄冉卻打了個寒噤,咬牙繼續狂奔。一道白色閃過,雪琅自密林間閃現,一溜煙便向東面的谷澗奔去。   罄冉雙眸一亮,立馬轉了方向緊跟而去,穿過數片叢林,終於到了一條小溪邊。   「雪琅,好樣的。」   她對趴在河邊喘息的雪琅讚歎,毫不猶豫大步踏入河水,逆流而上,估計敵人無法再追蹤,這才上岸進了一片密林。   身上大汗淋漓,一陣虛脫,她將藺琦墨放在地上,輕輕扶著讓他靠著大樹,在他身旁跪倒,大口喘息見他雙眸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也極其微弱。罄冉只覺一陣愧疚,心中疼痛難當,她深吸一口氣探向藺琦墨懷中,摸到幾個小瓷瓶,心中微喜。   確認其中有個白色瓷瓶中便是止血藥,她咬牙一下,去看他的背。那支青羽箭直直沒入身體,離近心臟,他的整個背就似侵在血水中。   罄冉面色慘白,五指成爪,便要去握那箭羽,藺琦墨卻是輕笑一聲。   「是狼牙箭……你這……是救我,還是謀殺……」   罄冉手一顫,移動身體去看他。陽光從樹枝透過來,照在他的臉上,斑斑血跡和光點下,他的唇角還帶著那抹漫不經心的笑,可罄冉卻再不覺得那笑刺眼討厭,此刻她真希望他能如平常一般衝她嬉鬧那怕調笑都沒有關係。   藺琦墨眼角輕動撇向右腿,罄冉一愣,忙俯身將他衣襟拉開,見他綁腿上纏著一把小刀,她雙眸一亮,拔了出來。   她見藺琦墨虛弱地眨眼,心中不忍,狠了狠心扯下衣襟放在他嘴邊。   「你忍著點,我盡量快些。」   藺琦墨卻不去咬那布塊,輕聲道:「我還忍得住。」   罄冉深望他一眼,扯下幾條乾淨的衣帶,在他身後跪下,將他上衣劃開,找準箭口,用匕首割了個十字交錯的口子,這才眉宇緊皺,顫手握住箭羽。   「是個男人你就挺住!」   罄冉聲出,力運手腕,將箭拔出,頓時血光噴濺,縱使已做過處理,然而狼牙箭上的倒鉤,依舊生生撕下一塊血淋淋的肌肉來。藺琦墨疼得身體劇顫,雙眸圓睜,雙拳緊握,卻只是悶哼一聲。   罄冉心跳如雷,片刻也不敢耽擱,點穴、上藥、扎捆,一氣呵成。當所有動作結束,才驚覺藺琦墨已是沒了反應,她頓時大驚。忙去拍打他死灰的雙頰,顫聲喚著。   「藺四郎,你死了嗎?!」   山風忽盛,樹枝渺渺,光影婆娑,林間唯有她焦慮的喚聲傳蕩著。罄冉見藺琦墨毫無反應,只覺頭腦一陣轟鳴,又仿似在雲端漂浮,天地之間,形單影隻。   眼眶一紅,就要落淚,一面哽咽著:「死小子,你起來,我雲罄冉不要欠你一命……」   「女人……你好吵……還咒我死,爺不會讓你如願的。」   虛弱到不聞的聲音傳來,罄冉一愣,卻見藺琦墨唇角輕輕勾著,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眼睛閃動著幾分挑弄,她仿似又看到了那個意興飛揚的風流少年。   她抹了一把微熱的眼眶,忙將藺琦墨扶起,讓他躺在自己雙腿上:「你歇會兒,要喝水嗎?」   面前女子頭髮早已散亂,自鬢邊垂下,被汗水浸成一綹綹粘在面上,她面色稍定,眸中儘是關切。藺琦墨定定望著她,心頭暖暖,半響後眨了眨眼睛罄冉忙將他輕輕放側在地,向溪邊跑去。   藺琦墨喝了水,便一直昏沉著,罄冉見密林陰暗了下來,眼見便是一場大雨,忙四下尋找躲雨之所。   臨近天黑,將藺琦墨扶近了一座山廟,尚未找到乾柴點火,廟外雷電轟鳴。雨越下越大,風聲凌厲,好在山廟極為牢固,並不漏雨。   一翻折騰,罄冉身上像散架一般,讓藺琦墨靠在肩頭,沒一會她便也沉沉睡了過去。   雪琅趴在罄冉身邊,輕舔著她垂在身旁的手,見主人沒有反應,便低嗚一聲,也舒展了身體,閉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罄冉迷迷濛濛睜開眼睛,只覺渾身僵硬,剛一動,肩頭一鬆,藺琦墨自肩頭滑落,直直向她雙腿砸去。她一驚,生恐他觸到背後的傷口,忙一手接住他,將他抱在了懷裡。   男人的臉便貼在她胸前,罄冉一陣心慌,只覺這個姿勢太過尷尬,只期望藺琦墨千萬別在此時醒過來。她正欲伸手去扶正他的身體,卻在此時,藺琦墨頭微微一動,竟真睜開了眼睛,似是不明白狀況,還輕輕蹭了幾下。   罄冉被鬧得頓時滿面羞紅,心急速跳動,只想將他甩開才好。藺琦墨似是觸動了傷口,低吟一聲,醒過神來,終於意識到蹭著的兩團柔軟是什麼,頓時心猿意馬,輕咳一聲才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一陣沉默,山廟中一時只聞淅瀝的雨聲,和藺琦墨微顯沉重的呼吸聲。   一道閃電響徹天際,照的山廟亮晃晃,罄冉餘光見藺琦墨緊閉著雙眸,面容慘白,心尖莫名一疼,輕聲道。   「還疼嗎?」   「不疼了。」   藺琦墨的話雖是還帶虛弱,可卻不再發顫,罄冉心頭微安。想著他臨近心臟,又直透肌骨的傷口,心道不疼才怪,便試著分散他的注意力,朝他側了側身,問道。   「你是怎麼發現那戶人家有問題的?」   察覺到藺琦墨輕輕撐起身體,罄冉忙扶著他,讓他依靠著身後石壁坐好。   方纔在那屋中,她只是聽到他沉聲叫她「易青」這才警覺了起來,後來他又說起小毛驢。她當初奪他的小毛驢分明就是在慶城郊外,他卻偏說是在鵲歌城外,她這才心生驚懼。   剛剛罄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那戶人家到底有什麼問題,現在想想,怕是那水酒和茶水中都是下了藥的,若不是藺琦墨警覺,怕是兩人現在已經命喪黃泉。   「若是尋常山野小孩,家中來了陌生人,怎可能不好奇地張望。那漢子說家中娘們去世多年,可屋中織布機卻纖塵不染,顯是常用。還有那漢子,他剛餵過雞可鞋面乾乾淨淨……」   「除非有工夫在身!我竟都沒有注意到!」罄冉心中懼惱,蹙眉打斷藺琦墨的話。   藺琦墨點頭,沉聲道:「早聽說高陽王手下十三煞中的老七形貌若孩童,我便猜想會是他們,卻不想竟真是。十三煞出手必死,此次我們也算自鬼門關走了一趟了,咳咳……」   罄冉聽他咳嗽,忙探手幫他順氣,沉聲道:「戰國高陽王和砮王歷來不和,朝堂上多次因兵權衝突,卻不想都是混淆視聽的手段。戰英帝若是知道他的好兒子如此欺上瞞下,攻與算計,獨攬兵權,不知作何感想。」   藺琦墨身體一動,沉吟一聲,罄冉心知他扯動了傷口,微微蹙眉,卻聽他憤憤道:「讓爺被個女人背著瘋跑,丟盡了面子,這一箭早晚要討還回來!」   罄冉一樂,瞪他一眼:「你不是說你從來不記仇的嗎?」   藺琦墨卻是揚眉一笑:「我這人從不記仇,一般有仇當場我就報了!」   罄冉搖頭失笑,見他恢復了生氣,頓時覺得渾身輕鬆。她聽外面雨勢已落,正欲去找些吃的來,身旁本臥著的雪琅卻猛然站了起來,嘶嚎一聲,毛髮直立。   罄冉和藺琦墨對望一眼,皆閃身而起,滿面警覺。   「何人膽敢衝撞聖廟,速速出來受死!」   一聲大喝自山廟之外傳來,頓時火光驟顯,映得陰暗的山廟也光影重重。      第二卷 第57章 逃離陷境      「何人膽敢衝撞聖廟,速速出來受死!」   一聲大喝自山廟之外傳來,頓時火光驟現,映的陰暗的山廟也光影重重。   敵人這麼快便來了嗎?聽聲音來人甚眾!罄冉心一驚,站起身來。   混雜的聲音自山廟外響起,紛亂的逼近山廟,罄冉和藺琦墨對視一眼,她抄起青劍,護著藺琦墨湊近廟門。   一望之下頓時是傻眼,但見廟外火光大威,一群光著膀子的漢子舉著火把圍著石廟,他們身上被植物汁液畫的紅綠相間,頭髮束著鞭子,紮著布帶,臉上塗著白灰,顯得一雙眼睛黑洞洞甚為駭人。   他們手中更是五花八門,有拿弓箭的,有拿弩器的,更有拿著鋤頭,棍棒打,口中不停吆喝著。   「妖孽,快快出來受死!」   罄冉一陣茫然,險要以為誤入了野蠻人的部落。她呆愣間,鼓聲響起,再看怒氣洶洶的人群後面,八大衣衫花哨頭髮花白的老者舞動著手中掛著骷髏頭的枴杖,跳的那是……驅魔舞?   樂聲一起,雪狼嚎叫一聲,毛髮直立,嘶吼著閃動著綠盈盈的狼眼撲至山廟前,利爪扎地,昂頭又是一聲嘶嚎。   「妖孽,射!射!」   外面靜默片刻,一聲聲尖吼傳來,頓時箭羽齊飛,罄冉見雪狼似要頂著箭雨往外衝,忙飛身撲上,帶著它一滾便停在了廟門另一側。   幾隻箭飛入山廟沒入土中,火光下顫巍巍而動,雖是不及上午十三煞的箭有震撼力,但是罄冉還是覺得一陣頭痛。顯然,他們什麼地方犯了這些山民的忌諱,衝撞到他們了。   問題是,這山廟開山而棹,三面是堅硬的山石,只有那一個廟門能夠出去。這可如何是好?   她蹙眉看向對面靠牆而坐的藺琦墨,見他搖頭聳肩,顯然也是不解。正思慮要不要出去說個清楚,卻聽外面安靜了下來,罄冉向外偷瞄,驅魔舞已經不跳了,一個老者在眾人簇擁下走了過來,站在山廟前沉聲道。   「去法物,將妖孽逼出!」   罄冉一驚,他們這次進山是為說服錄老將軍而來,這山中山民都是受陸元賀保護的,此刻若是他們衝出,先不論藺琦墨的傷勢,和村民衝突時必定的。   萬一村民再有個傷亡,怕是真要糟糕。罄冉蹙眉安撫好雪狼,一個飛身在藺琦墨身旁坐定,急聲道。   「怎麼辦?他們要放火燒我們了!」   藺琦墨挑眉苦笑:「未必呢……」   似是回應他的話,一陣乒乒乓乓聲傳來,接著一股臭氣衝入鼻息。罄冉藉著屋外火光去望,頓時氣結。   天,那是什麼?   狗血?糞便?小孩衣服?男人內褲!   罄冉還不及去看那白森森似是什麼骨頭的東西,外面又是一陣皮鼓巨響,引得罄冉欲哭無淚。聲旁輕笑聲傳來,罄冉凝眸去看藺琦墨。   「你還笑得出來,現在怎麼辦?」   藺琦墨輕咳數聲,順了口呼吸,掩鼻道:「我們不予和村民起衝突,狄颯更是。現在這些村民自己找上門來,豈不更好?只要他們帶我們回去,那十三煞自是不敢入村子滋事的。」   罄冉翻個白眼:「你說束手待斃,讓他們把你我綁回去?看他們這樣,若說架個柴堆將你我燒死也不無可能。何況,你身上還那麼重的傷。」   藺琦墨卻是搖頭苦笑:「那就要看冉冉演戲的功夫到不到位了。」   罄冉思索一翻,確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不憤地瞪他一眼,悶聲道:「若是不管用,讓雪狼咬死你!」   見她起身,藺琦墨無辜一笑:「青每每捨得嗎?」   罄冉冷哼一聲,暗罵這廝剛有了點氣力就油嘴滑舌。她走至廟中,突然御氣飛起,身影在山廟中來回一起一落,顯然廟外人看到了這一幕,十多支流箭飛來,她輕鬆躲過,落於廟門處,一陣輕舞……   罄冉跳的正是外面村民所跳驅魔舞,雖然她跳得要優雅得多,可是,顯然村民們還是認出來了。   「看!快看!」   「長老,他怎麼也會跳神舞!」   「難道不是妖孽?」   ……   罄冉聽得他們議論,心一定,動作加快,讓自己更似神似被仙神附體一般。   「長老,這……」   「此人不怕我們的法器,又會跳這神舞,實在是奇怪,難道是神媧娘娘有什麼事要指示我們……」   罄冉聽那祭祀模樣的人說到此處,面容一亮,突然停下動作,雙手合十,閉目沉聲道。   「我乃神媧娘娘座下弟子神冥,此廟中二人被壞人滋擾,身負重傷,於廟中祈求神媧娘娘庇佑,娘娘憫之,爾等速速將二人帶回村中,悉心照料,神媧娘娘自會降福澤與爾等。」   她說罷,身子一軟,倒向廟外,分明聽到隔著牆壁傳來藺琦墨可惡的低笑聲。罄冉聽不到村民有任何動靜,心一糾,偷眼去看,卻見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都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緩緩走近躺在地上的罄冉,罄冉忙斂息閉目,那大祭司繞著罄冉跳了兩圈,沉聲道。   「看來果真是神媧娘娘座前弟子現身。」   一個臉繪重彩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他一揮手立馬便有山民衝進廟中將藺琦墨抬了出來。   中年男人揚聲:「這兩個人一定要救活!快快!大家快將他們抬回村子!」   村民轟然而去,沒一會兒兩個擔架被抬來,罄冉和藺琦墨分別被抬上架子,有八個彩油塗面,上身下身裹著虎皮的精壯小伙抬著緩緩穿過密林,下了溪澗,到了一處深藏在山谷中的小村子。   ……   雪狼一直安靜的跟在罄冉擔架邊上,一路罄冉聽著村民們紛紛議論著神人現身,神獸守護,只覺得哭笑不得。到不想藺琦墨的辦法還真管用,真能唬住這些村民。   村民對神靈的敬畏真真讓人又可笑又可歎,她今晚這些把戲怕是也只有對這些質樸純然的村民能起作用,他們不懂什麼陰謀詭計,只尊心中信仰,多可愛的百姓,然而這樣的百姓,卻因為愚昧,也最是好騙,在亂世中被統治者利用而不自知。   罄冉心中湧起無力和愧疚,可想到已經脫離危險,馬上藺琦墨便能得到很好的修養,她又覺一陣輕鬆。   待村民將藺琦墨抬到了隔壁屋中。罄冉心中微定,有重新躺下,沒一會院中沒了聲響,想來那些村民都已走掉了。   再一刻,一個婦人端著兩碗湯走了進來,猶豫著看了看躺在屋角的雪狼幾眼,見聽它沒有反應這才走入,她將一碗放在桌上,端起一碗走向罄冉。   罄冉感覺她坐在床邊又要來扶自己,她實在裝不下去,睫毛顫動睜開了眼睛,那婦人似是一驚,站了起來,有些手忙腳亂。   罄冉茫然道:「我這是怎麼了?」   婦人這才在床前坐下:「你不記得了?你和你同班昏迷在山廟中,是神媧娘娘顯靈救了你們。」   「山廟?」   「是啊,那山廟是供奉神媧娘娘的,只有大祭司可以進入,你們衝撞了神媧娘娘,好在神媧娘娘非但沒有降罪你們,還福佑你們。來,快吃些東西吧。」   夫人說著將粥送向罄冉。   罄冉忙撐身坐起,接過碗,幾口喝罷,笑道:「謝謝大嬸,不知我那位同伴如何了?我想去看看他。」   「他就在隔壁,他怎地受了那麼重的傷?你們可要在大嬸家好生養幾日才行,你們不是這山裡的人,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婦人面容和善,問東問西,罄冉也都一一答過,待走到隔壁房前,她笑著轉身,接過婦人手中的粥碗:「大嬸去忙吧,我照顧他就可以了。」   婦人道也不推辭:「那好,我男人去請大夫,一會也好給你那同伴好好看看傷。」   罄冉感激一笑,待步入屋中關上門,轉身正撞上藺琦墨烏黑晶亮的眼睛,她瞪他一眼快步走向他。   「沒想到你的主意還真有用,快把這粥喝了吧,你失血太多,需要多補補。」藺琦墨卻不去接那碗,想著方纔她為自己欺瞞百姓的舉動。他心知罄冉秉性,何況若不是她考慮到他身上的傷,憑她的功夫,帶著他逃離山廟並不是不可能,只是那樣他便不能如此悠然的修養。   心中暖意融融,藺琦墨看向罄冉的目光也不絕多了幾分讓人辯不明的溫柔和感念,罄冉被他看的尷尬正欲低頭,卻聽他低聲道。   「謝謝你,冉冉。」   罄冉一愣,不解的望向他,藺琦墨神情已是恢復了平日的嬉鬧,瞄著那碗,嬉笑道:「冉冉喂四郎吧,唉喲,這傷口可真疼啊。」      第二卷 第58章 仇人相見      陸府掩藏在高齡的背風處,府邸修的壯闊宏偉,立於山頂俯望,雕欄玉砌額的房屋便如同瓊樓玉宇,天上樓閣。   此克魯夫用於待客的落賓院中,陽光初威,滿園飄香,當時散沙的老大通路及不買如院中時,狄颯正立在院中彎腰修剪著一捧開的正好的蛇目菊。   他一襲黑衣,暗金的底紋在陽光下發著明光,高貴威儀不彰而顯,童陸進了院子自覺放輕腳步,停於道旁躬身而立,卻不說話。   狄颯剪掉一支橫生的花朵,抬眸瞥了一眼童陸,復又低頭。   童陸卻立馬拂袍單膝跪地,微白的髮絲輕晃:「那藺琦墨和易青被山中百姓就回,我等不干驚擾百姓,故而未能完成任務,我等辦事不利,請王爺處罰。」   狄颯雙眸微瞇,手中一個用力,一朵開得正好的菊花應聲而落,他伸手接住,輕輕撫弄著花瓣,沉聲道。   「罷了。若是這二人真落到你們手中,那本王倒是要是忘了。本王到要看看他藺四郎有何能耐說服陸元賀!把你的人都撤了吧。」   童陸應命,腳步微微猶豫,狄颯挑眉:「還有何事?」   童陸抬眸望了眼狄颯,見他神色沉靜,這才道:「那易青身旁帶著一隻冰狼,似乎……是王爺失蹤已久的雪狼。」   狄颯雙眸瞇起,手中一個用力,那一朵血紅的蛇目菊被她揉捻開來,飄零在地。   前幾日,莫名其妙來了個麟國將軍,在軍營中嚷嚷著要見他。被他回絕,那人竟在軍營中大鬧了起來,罵他言而無信。他找見了那姓曹的將軍這才弄明情況,據他猜想那冒充他的男人定是旌國人,沒想到竟又是這叫易青的男子!   好!好!好一個易青!   狄颯面容頓時凌厲,眸中似有萬千冰層並射出深寒冷意,半響他冷哼一聲。   「畜生!」   童路心一驚,那只雪狼他是知道的,王爺養了六年,甚為寵溺,如今王爺話語中竟全是殺機,他不免替那冰狼捏了一把冷汗。見秋颯揮手,童路再不多留,躬身退出了小院。   侍衛見狄颯走出花叢,忙迎了過來,一面接過他手中剪刀,一面奉上雪白的娟帕。狄颯將手中沾染的花漬擦在帕子上,望著那鮮紅如血的色彩,太眸冷聲道。   「去,再遞拜帖!」   侍衛見狄颯面容冷峻,忙應聲而去,腳步帶著幾分焦慮和不安。他們到陸府都三日了,陸老將軍卻遲遲不肯露面,他們這幾日服侍都格外小心,聲控惹怒王爺,現下見王爺心情更加不好,自是更加驚惶。   罄冉和藺琦墨在小村呆了三日,有村民的照顧,再加上藺琦墨帶在身上的傷藥極好,他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臉色也不再蒼白。   藺琦墨淡小白果真是匹好馬,很快他便自行找到了失散的主人、令罄冉高興的是清風竟也跟著它。清風的後腿中了一箭,穿骨而過,甚為嚴重,村民很熱情,還幫他們尋來了村中老獸醫給清風接過包紮。   這日清晨藺琦墨傷勢已見大好,兩人辭別村民,有三個壯漢帶領著繼續想蒼松密谷前行。有了他們帶路,一路非常順利,臨近中午便進入了路府所在地飛轅嶺。   飛轅嶺果真適合防守,地勢險要,水源充足,而谷中雲霧繚繞。土壤肥沃,種植有多種作物,縱使敵人圍山,堅守一年絕無問題。   罄冉一路行來發現飛轅嶺壕溝縱橫,暗處還隱藏著不少兵勇,就連在農田中幹活的老漢,動作姿態也頗似有幾分功夫,她不禁暗道一聲,怪不得戰國多次出兵竟連飛轅嶺的邊兒都摸不到便折羽而歸。   傍晚終於到了陸元賀深藏在飛轅嶺中的府邸,投了拜帖,罄冉站在府門前,仰望著眼前高五六米,寬七八米的青銅大門,不免有些詫異。   夕陽下高大巍峨的府門洞開著,寬敞簡單的門楣上漆黑的陸府兩字鑲嵌在朱紅牌匾上,沒有多餘的裝飾,更沒有成隊的兵勇護衛。   沿著洞開的大門,入目是一座高大的影壁擋住了視線,影壁上龍飛鳳舞四個字——精忠報國,讓人望一眼心生一凜。   就是這樣一座毫無防守的府邸,卻透出威嚴之氣和大家風範,讓人望一眼便能感覺到威嚴。會莫名升起敬畏之心,不敢造次。   藺琦墨目光落在那影壁上深刻的四字上輕輕佻起了唇角,靠近罄冉,笑道。   「聽說魯夫消解爐請客遠近聞名的美人兒,陸老將軍對這個獨生女兒寵溺非常。不如易青去施個美男計,咱們也好早日完成你們王爺的交付。」   罄冉抿起唇角挑眉看向藺琦墨:「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吧?放心吧,四郎若是有此想法,易青當鼎力相助。」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神情訕訕,退開一步,富有雙眸一亮靠近罄冉:「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要死浪用美男計倒也不無可能,只是那陸小姐的容貌,武藝,才智,膽識需的及得上冉妹妹方可,不然……四郎可不願委屈自己。」   請然瞪他一眼,挑眉道:「那陸小姐才智如何我不知道,不過這陸老將軍在此是威望和勢力倒是一目瞭然。」   這府邸不派重兵防守,便足以說明很多事情,看來這位陸老將軍真是不枉虛名。   藺琦墨未及答話沉穩的腳步聲字府中傳來,他斂了笑容,卻不整理站姿,依舊歪歪斜斜地靠著馬鞍,目光卻一向府門。   「在下陸平。兩位拜帖老爺已經看過,今日天色已晚,老爺令在下將兩位安置在客房,明日老爺當在思院款待二位。」   罄冉忙淡笑施禮:「我等晚輩豈敢逞陸老將軍款待,老將軍不厭棄我二人叨擾便好。」   陸平只覺眼前少年笑容間從容舒緩,如朗月上東山般讓人心胸暢快,不由多看了罄冉兩眼。   「陸將軍鹿原一戰場快酣然,晚輩仰慕就已,今日得見,請受晚輩一拜。」   晴朗的男聲響起,陸平回頭正見藺琦墨躬身而拜,他心一震,想起當年風光,不由神情微動。很快又恢復平靜,淡聲道。   「老夫不過這陸府一介下人,當不得藺少帥如此大禮,兩位請吧。」   罄冉第一次見藺琦墨如此正經,不免呆愣在側,直到藺琦墨躬身跟隨陸平進入府門,她才回過神來,忙牽了馬兒,帶著雪狼亦跟隨而入。   陸府不愧為將門宅院,處處透著一股陽剛硬氣,雖是侍衛不多,但是來王婢女僕人個個身子輕便,井然有序。   兩人跟著陸平走過練武場,繞過黑色的大壁影,過了垂花門,中間一條甬道,左右兩個月洞門院子,尚不待陸平引路,雪狼突然發出一聲高亢的嚎叫,接著竟飛奔向右面的月門。   罄冉一驚,喚它競得不到回應,一眨眼它便消失在了眼前,罄冉忙緊跟而上。   「抱歉,陸先生。」   他心中微疑,大致猜到了那院落中住著何人,不敢耽擱,蹙眉說著,話語一落人以施展輕功,身影一晃便跟著那道銀色消失在了月洞門後。   藺琦墨沖擰眉的陸平一笑,忙快步跟上。他和陸平剛走郭月門便聽到喧雜的聲音,抄手遊廊後傳來,冰狼哀嚎聲,劍氣龍吟聲,聲聲不絕。   聽到激鬥的聲音傳來,路平面色不變,顯然早料到會如此。藺琦墨卻是勾唇一笑,朗聲道:「在陸府也敢如此囂張,戰國的弩王殿下好像並不將陸老將軍放在眼中。」   聽他這般說陸平面容微沉,富有恢復清朗望向藺琦墨,道:「未必便是怒王挑起爭端吧。」   兩人繞過遊廊,院中一藍一黑兩道身影糾纏在一起,那藍影正是罄冉,而那黑影自是早一步到達陸府的狄颯,而血狼王這兩個交疊在半空激鬥的身影不停地抓著雙爪,哀嚎著,顯得極為狂躁不安。   罄冉剛入院子便見狄颯一劍刺哀嚎著的雪狼,而雪狼竟是一動不動,他一急一惱自是顧不上他想,青劍出鞘,驟然家住了狄颯狠命擊向雪狼的利劍。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必相激,兩人瞬間便斗在了一起。   狄颯怒目盯著眼前清冷到絕美的容顏,這張臉他認識,縱使只在戰場上遙遙望了一眼,他卻銘刻心間,日日想起。   就是這個人用八珍陣法讓他損兵折將,讓他吃了領兵以來最大的敗仗,更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負傷而歸。聽完沒想到這個叫易青的男子,形容柔弱武功竟也如此不凡。   狄颯見這易青兩下變化去了他刺向雪狼的招式,心頭頓時火大,再聽雪狼的聲聲嚎叫,怒火和煩躁洶湧燒起,他猛然大喝一道,右足勁點,身形如飛鳥疾掠,劍氣如紫紅貫日,卓然迸發,直逼罄冉。   罄冉亦是招招狠辣,新仇舊恨交織在心頭,她聽著雪狼淒厲的嚎叫聲,眼前閃過方才狄颯刺向它的寒劍,冷哼一聲,身影一再騰縱,手中長劍寒光爆閃,光影飄飄灑灑,揚滿半空,一面抵擋住狄颯的攻勢,一面劍勢凌厲,只取狄颯要害。   藺琦墨凝眸去望,只覺狄颯的劍勢大開大合,磅礡有力,劍氣剛烈無雙。而罄冉的劍勢則柔中帶剛,變幻無窮,劍氣閃出連綿的銀光宛如一朵朵銀蓮盛開。兩人旗鼓相當,一時半會誰也休想佔到便宜。   他搖頭淺笑,緩步走向焦急嘶吼的雪狼,一面安撫它,一面唏噓道。   「可憐的小東西。」   他的安撫顯然對正焦躁不安的雪狼起不到任何效用,雪狼依舊跟著激鬥的兩人來回奔走,聲聲吼叫。   藺琦墨聳肩放棄,退向月門,抱胸靠向牆壁,悠然看向罄冉。   此時狄颯正劍氣縱橫只取罄冉前胸,罄冉手中寒劍架上狄颯劍鋒,借力凌空飄飛,如鳶舞鶴西高高騰起。水之地撒卻不再劍逼罄冉反倒劍走偏鋒刺向地上低吼著的雪狼。   罄冉一驚,衣袂翩飛,急急逼降身軀,同時劍芒暴起,去攻他手中長劍,然而狄颯卻在雪狼身前虛晃一下,看準空當,劍招自肋下斜斜刺出,同時大喝一聲,直逼撲下身來的罄冉。   眼見劍勢便要掃上罄冉,藺琦墨一驚,雙眸瞇起,直起身來,尚不待他做出反應,罄冉忽將手中青劍翻轉,交至左手,右手在劍柄上一按,劍柄下端竟突然彈出一把利刃。   那利刃連著一條銀鏈,她揮出一道銀光,利刃驟然擊出,帶著凜冽擊勢直逼狄颯眉心。   狄颯一驚,只得翻身去躲,同時手中刺向罄冉的長劍已偏離方向。罄冉落在地上,兩人頓時又激鬥在了一起。   藺琦墨深恐狄颯再用雪狼干擾罄冉,勾唇淺笑,盯著狄颯,揚聲道。   「狄颯,那雪狼不再認你為主你竟氣成這般,和一個畜生這般計較,你讓四郎怎麼說你好呢。何況,這裡怎麼都是路老將軍的府邸,在這裡挑起爭端,怕是對他老人家也有所不敬呢。」   狄颯聽他這般說,身影移動間撇了眼月洞門處,陸平負手站在那裡臉色微沉,顯示不悅。   狄颯心口一緊手中動作已是慢了一拍,罄冉卻就準時機劍光刃影如流星滿天向他撲進。   狄颯面色微變,身形驟然後退,眼見已被逼至牆邊,他雙足入釘,身軀稍稍後仰,長劍架住罄冉勢在必得的一招。   罄冉卻雙眸瞇起,貫注真氣於劍鋒上,慢慢下壓,逼得狄颯身軀逐漸後仰。兩人目光相觸,清晰的能從對方瞳孔中看到湧動的怒火,一個厲眸嗜血,一個清眸含恨,一個黑衣鼓動,一個藍衫飄蕩,分明已是拼上了內力。   藺琦墨大驚,萬沒想到這般,一旦拼上內力可是兩敗俱傷的結果。他蹙眉站起,閃身便躍至兩人身前,在兩人不及灌注更強內力之前,伸手便扣住了狄颯握劍的手腕,同時看向罄冉。   「易青收劍!」   狄颯沒想到他會突然扣住自己手腕,頓時怒目盯向藺琦墨,冷聲道:「原來威震宇內的霖帥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狄颯今日真是開眼了。」   藺琦墨卻不在意的挑起唇角,同時手中驟然灌力,見狄颯頓時面容微白,他笑的無辜,挑眉道。   「是不是小人四郎不知道,不過四郎卻知,再不鬆手,弩王殿下這條胳膊可要震列了。」   狄颯冷哼一聲,盯向滿面清冷罄冉:「本王若現在收勢,怕是命都不保了。」   藺琦墨挑眉一笑:「那就休怪四郎趁人之危。」   藺琦墨說罷竟將內力綿綿灌入握在狄颯手腕的掌上,狄颯頓時心胸一窒,他雙眸頓時瞇起,可尚不待他御氣反擊,罄冉已是突然將劍還鞘,轉身拖著哀嚎不止的雪狼跨步而去。   藺琦墨笑著鬆開握著狄颯的手,挑眉迎上狄颯怒火湧動的雙眸呵呵一笑,道:「天干地燥的,弩王動這麼大火氣,小心上火啊。」   他說罷也不看狄颯鐵青的面色,轉身悠然的拍了拍一襟,沖陸平微微施禮,大步邁出了院落。他追上前面罄冉,湊近她狼然一笑,輕聲道。   「原來冉冉這麼在乎四郎,四郎真高興。」   罄冉瞥向他:「誰擔心你了,我只是不願以多欺少。」   藺琦墨見她大步而去,挑眉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中暖意融融,另有一絲辯不明的甜蜜混入那暖意中讓他整顆心都醉了。   冉冉,你若不是擔心我牽動傷心,又豈會馬上收劍?有你這份心,四郎縱使再受一箭也值得了。      第二卷 第59章 畫卷誘心      翌日,夏日麗陽早早衝破雲層,照的谷間雲霧飄渺,隔著水霧,少了幾分熱氣,卻多了幾絲空靈。   陽光明媚,罄冉用過早膳,邁出房門,見藺琦墨尚未出房不免有些詫異,向他居住的東面房間走去。   房門洞開著,入目藺琦墨負手站在屋中,依舊是一襲白衫,清風自暖窗飄忽而入,揚起他長袍一角,又倏忽落下。他孤獨地站在略顯空蕩的大廳,單衣蕭索,一身的清冷,莫名讓罄冉覺得他的背影那般寥落。   他正出神地望著堂中懸掛著的梅花圖,竟似沒有發現她的到來,罄冉甚少見他這般沉靜。不免微微詫異看向那梅花圖,目光一閃,怔在了當場。   那張梅花圖和程英書房中懸掛的石梅圖異曲同工,顯是一人所作。她目光落在梅花圖的落款處,一個紅色方印赫然便是梅花屋主四字,正是前朝靖邊侯藺嘯所作。   罄冉心頭莫名一緊,有複雜的情潮翻湧著,酸酸的澀澀的。突然藺琦墨雙臂抬起,對著那梅花圖深深拜了三拜,罄冉心一觸目,暗歎一聲,正欲轉身離去,蕭索的歎息聲自屋中響起。   「今日是家父的忌日。」   罄冉腳步一頓,回過身來,藺琦墨也恰在此時回身,兩人目光相觸,罄冉分明看到那一起風流的少年此刻面容清雋,縱使膽小著,仍掩不去眉目間深藏的黯然和傷痛。   她心一觸目光輕柔落在他面上,談笑上前,亦對著那梅花圖躬身三拜,心中有一絲複雜的感情不期然流露出來。   麟國少帥藺琦墨威名廣傳之際,他的身世便也跟著廣為傳頌,罄冉自是也有所聽聞。早便知藺琦墨乃是前朝靖邊侯藺嘯之子,亦知當年雁城被燕國攻破,靖邊侯戰死城樓,成就了一世忠義。   由於靖邊候的寧死抵抗觸怒了燕國人,當時雁城破,瀝王自縊,燕王大怒,將靖邊侯府抄沒,附中家眷奴僕兩百三十餘口更是被血斬城樓。唯有靖邊侯的四子藺琦墨在下屬的保護下逃得一命,前往麟國投奔了早年離家的叔父。   後來則傳出靖邊侯的二女兒乃是戰國的月妃妃娘,她在雁城被攻破時也在慌亂中逃離,只是和家人失散,最後流落到戰國,進而進宮做了宮女,後被戰英帝看中封為娘娘。   這些罄冉雖是都聽說過,可是不知為何,竟從來沒有將這些和眼前男子相聯繫過,或許是他總表現的太過玩世不恭,太過沒心沒肺,讓人感覺他永遠是快樂的,沒有憂傷的。   而此刻,當他用憂傷的話語告訴她,今日乃是他父親的忌日,她才那般深刻的感受到。原來這個儀態風流,似乎是門都不放在心頭的男子,原來也是有痛的,有傷的。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十多年來的孤苦無依,竟突然生出幾分親近和感慨。   見罄冉恭敬地對著那梅花圖三拜,藺琦墨竟是一怔,直到她抬眸望了過來,他才淺笑道。   「謝謝。」   罄冉望著他,直覺他眸中深深淺淺,是難以明述的哀傷,眼底是一脈深不見底冰封的孤寂,那眼中的淡淡陰霾如輕雲遮蔽了星空,令天地失去了顏色,更如夾著冰凌的潮水,沿著她的血液散佈,將心頭的隱痛一絲絲牽扯。   在痛自己,亦或是為他而痛,她竟有些辨不分明。藺琦墨亦深深望著她,但覺她澄澈的眸中溢滿了暖意,深深的讓人沉淪其中,自溺其間,彷彿多望一眼便能拂去心頭深深的歎息。   「兩位將軍,老爺已在思院恭候兩位。」   一聲清脆的話語打斷了兩人的對視,另兩人驟然回過神來。罄冉雙頰莫名一陣燒紅,匆忙轉身。   「勞煩姑娘帶路。」   她說罷,也不看那抹玉立的白影,跨步便出了房。   藺琦墨望著她匆匆而去的身影,一怔之下忽而一笑,又回首深望了一眼那梅花圖,拿起桌上的竹筒快步跟上。   罄冉和藺琦墨跟著侍女到達思院,繞過兩道遊廊,被帶到了一處小花園。花園不大但處處精緻,濃蔭假山,飛泉流溪,鳥兒在陽光下婉轉的唱歌,讓人覺得心情怡然。顯然,這陸元賀是個很懂生活的老者,倒不似尋常武將。   兩人繞過一座假山,頓時視線豁然開朗,一片綿延的草地過去波光粼粼的清湖,湖邊一道灰色的身影正臨湖而坐。陽光穿過湖邊高大的榕樹,照在老者身上,將那身影襯得透出幾分孤寂之意。   罄冉和藺琦墨對視一眼,踏上軟軟的草地走向湖邊,老者不曾抬頭,坐於竹椅上,手執釣竿,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享受著拂面的湖風。   待兩人走至湖邊,藺琦墨俯身一拜:「小侄藺琦墨拜見陸世伯。」   老者聞言,朗聲一笑,睜開眼眸站起身來,雙眼含笑,上下打量著藺琦墨。   「好,好!伯父在這深山幽谷可沒少聽麟國少帥的威名啊,如今見到賢侄,果真是少年英雄,儀表堂堂。」   罄冉望著眼前笑容爽朗的老者,但見他雙鬢斑白,臉頰瘦長,菱角分明,仿似帶著風霜刀刻的痕跡,一雙眼眸炯炯,似有神光,身影如高山般沉穩,更有一種傲燃氣勢不彰自顯,讓人心生仰慕之意。   「伯父繆讚了,墨受之有愧。想當年伯父出岐山站江州,怒馬斬章雄,後來鉛山誅馬寓,並河道殺的燕國大軍四處逃串,在勉洲戰役中攻燕之桐城斬敵將龐起。那一場戰役不是蕩氣迴腸?那才是真英傑!我等晚輩儒幕久已。」藺琦墨笑言。   陸元賀哈哈而笑,富有重重拍向藺琦墨肩頭,笑道:「老了,老了……現在釣個魚都能睡著,讓人笑話啊。好漢不提當年勇,下在外面都是你們年輕人當天下了,老夫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唯今只求能在此安度晚年罷了,再不提當年忠勇。」   罄冉卻意有所指的接口道:「;老將軍意不在釣魚,意在俯視育兒為區區食餌趨相爭奪,釣魚需要凝神屏息,然老將軍意不在此,睜眼亦或睡著,只需心中敞亮,又有何妨?所以,老將軍一點都不老。」   陸元賀一怔,看向罄冉,眼中有著威嚴與智慧,也有著滄桑和冷酷,半響他又朗聲一笑,看向藺琦墨,道。   「這位大概便是旌國以八珍陣法另弩王吃了敗仗的的少年易青吧?」   藺琦墨笑著點頭:「伯父慧眼。」   罄冉躬身一拜:「晚輩易青拜見陸老將軍,晚輩出言無狀,有說的不對之處,還望老將軍多多見諒。」   陸元賀淡笑,手撫鬍鬚,半響才沉聲道:「年輕人鋒芒畢露未必不好,哈哈,老夫倒是極為欣賞你的膽識。」   侍女擺上茶點,陸元賀在竹凳上坐下,抬手道:「坐。」   罄冉還禮在小凳上落座,藺琦墨卻上前一步,笑道:「陸伯父風采如昔,一點都不曾老,易青的話倒是沒有說錯。」   聽藺琦墨這話倒似見過他當年風采一般,陸元賀不免一愣。   藺琦墨自袖中取出小竹筒,打開抽出一卷畫軸,雙手呈給陸元賀,笑道:「父親曾繪過一幅陸伯父當年征戰的畫像,墨整理父親遺物時得見,妹妹對話瞻仰,現下臨時拜訪伯父,不及將父親原畫帶來。小侄憑著記憶畫了這一幅畫,及不上父親丹青,還望伯父莫笑。」   陸元賀站起身來,接過那畫緩緩展開畫卷。   罄冉看去,但見那畫中,青山間,萬軍前,兩個意氣風發的將軍端坐戰馬之上。   一人玄色盔甲,大麾染血,神情卻堅毅卓然,手持長劍遙指蒼穹。另一個青袍飛捲,隨意坐在馬上,昂頭遙望著天際,看不到神色,唯有那清雋的下巴透著一種肅穆的威嚴,身子雖意見卻願聽嶽峙。   看樣貌,前者正是年輕的陸元賀,而後者那姿態隨意中透出的蕭然,倒是讓情人想起了方才在屋中的藺琦墨,想來定是他的父親藺嘯。   「三十年來墮世間,霜風雪雨困勉山。皆為義氣豪情故,一聲彈指出勉州。」   他悠悠吟道,復又長聲而歎,言語中隱有無盡的感歎和追憶。他閉目良久,看向藺琦墨,道:「這首詩是當年你父親在綿州突圍後暢然所作,距今整整二十年啦。」   他目光移向手中畫卷,又道:「這話絹花的四勉山誓師時的場景,當年我與你父親同朝為官,掌管天下兵權。左週末年,劉國紛紛建立新朝,叛軍猶如野火自四面八方燒來,我和你父親雖是率兵相抗,可終究無回天之力,大軍被逼至勉州,四面被困,糧草短缺。這畫卷是最後一次大突圍的場景,當時你父親戲言,若是以三萬殘兵突破三國二十八萬雄兵的重重包圍,那定能留名青史,成就一場奇戰。不像我們竟真成功了,還能以奇兵攻擊燕國桐城,斬敵將龐起,如今想來,乃覺熱血沸騰。」   他歎息一聲又道:「可惜縱使如此,也未能讓時局有任何改變。你父親護送瀝王歷經千辛回到封地雁州,中也沒能抵擋住熊熊的叛軍,最後雁城滅,燕王那般喪心病狂,竟……如果老夫沒有記錯,今日當是你父親的忌日吧?」   藺琦墨雙眸閃過傷痛,點頭道:「老伯伏擊著,小侄感激不盡。」   陸元賀輕拍他手,某有欣慰:「你領兵滅燕國,生擒燕王,你父親也當含笑九泉了。」   藺琦墨不語,陸元賀又感歎道:「當年雁城別破,老夫只能領著殘兵一路北上,死傷了多少弟兄,遇到了多少伏擊,這才回到越州,進了這蒼嶺密谷。想起當年死傷的弟兄,在戰亂中受難的百姓,老夫……罷了,這些年,老夫一心務農,驅兵避器,心境也慢慢淡了,指望能洗刷一些血腥罪孽。」   「伯父此話錯矣,凶危利器,用得妥當,也是拯救萬民之福器。驍雄之兵,若遇到好的統帥,也是保護萬民不受戰火屠戮的神兵。」   藺琦墨微笑著望向陸元賀,但眼神中有著不容退後的銳利鋒芒。      第二卷 第60章 評析天下      「伯父此話差矣,凶危利器,用得妥當,也是拯救萬民之福器。驍雄之兵,若遇好的統帥,也是萬民不受戰火屠戮的神兵。」   藺琦墨微笑著望向陸元賀,但眼神中有著不容退後的銳利鋒芒。   陸元賀神情微變,老眸銳利盯向藺琦墨,他笑容收斂,沉聲道:「看來世侄此番前來並非只是單純看望世伯。」   他說罷竟甩袖轉身,負手走至湖邊,面湖而立,冷聲道:「老夫在此隱世多年,清淨慣了,世侄此來若是探望伯父,那伯父當欣慰歡迎,咱們只敘舊,不談其它。若世侄此番是為旌國做說客,那……老夫便失陪了。」   陸元賀的背影看上去疏離而冷峻,罄冉不想他說變臉便變臉,心中微急,上前一步。她正欲開口卻見藺琦墨輕輕抬手,她頓住腳步,不再多言。   藺琦墨給罄冉一個稍安勿躁的神情,這才緩步走向湖邊,與陸元賀並肩而立,目光徐徐掃過湖面,淺笑道。   「伯父此地山水秀美,鍾靈毓秀,確實能令人心情愉悅,蕩盡塵囂。只是這般遁世並不代表便能遠離殺伐,爭戮,如今山外戰亂紛擾,伯父心中明瞭,在此若果真能心如止水,伯父又何必拒墨於千里。墨非是旌國之人,也不欲做旌國的說客,此番前來一是探望伯父,再來只想請伯父念及黎民蒼生,三思而後定。」   陸元賀冷聲道:「忠臣不侍二主,老夫乃是左周驃勇將軍,左周雖已覆滅,但老夫生是左周的人,死乃左周之鬼,此生當不尊它軍。如今四分天下,馭人者在老夫眼中個個都是亂臣賊子,要老夫俯首稱臣,哼,萬無可能。」   「凶兵利器只會給這天下帶來戰火,只會令百姓流離失所。唯今,老夫驅兵歸農,兄弟們再不必過刀頭舔血的日子,和百姓一起安居樂業,這才是福祉蒼生之道。」他說罷將手中畫卷緩緩捲起,遞給藺琦墨,神情清淡。   藺琦墨神色微黯,接過畫像,再度展開,細細端詳,歎息道:「墨雖是從未見過伯父,可從父親的隨筆及書畫中卻對伯父略有瞭解,甚為敬仰。墨聽聞,伯父自幼便胸有大志,苦練武藝,熟讀兵書,要以所學造福天下黎民。伯父投身軍營,為左周立下汗馬功勞,直至官拜驃勇將軍。左週末年天下動盪,伯父卻一直不棄瀝王,伯父忠勇天下有目共睹,墨甚為欽佩。只是墨萬沒想到伯父竟是迂腐,乃至自欺欺人者。」   藺琦墨的話字字清晰,罄冉一驚,抬頭正見陸元賀徒然扭頭瞪向他,兩人目光相觸,罄冉能感到空氣凍結的寒意。   對視許久,陸元賀猛然仰頭大笑,笑聲高昂處戛然而止,他銳利的雙眸瞪向藺琦墨:「你倒是說說,老夫如何迂腐,如何自欺欺人!」   藺琦墨揚聲道:「伯父說忠臣不事二主,此乃墨守陳規之舉,成規囿人,有違自然本性。若遇得明君,自當忠誠奉君,然瀝王終非明君,其荒陰無度,苛政暴斂,致使百姓度日如年,流離失所。瀝王對伯父有知遇之恩,伯父竭心以報無可厚非,然此乃小義。若伯父對瀝王的忠,卻釀成百姓受不盡的苦,那豈非因小義而失大義。伯父立志造福蒼生,若帝王只知貪歡享樂,伯父卻不分黑白輔佐庇佑,豈非助紂為虐,本末倒置?」   陸元賀神色稍緩,冷哼一聲:「小兒狂妄,竟敢說教老夫,此話為何不說嘯兄,告其在天之靈!」   藺琦墨微笑,目光分寸不移:「若父親在此,墨乃是此言。當年瀝王昏庸,八方起兵,左周氣數已盡,不可扭轉。然父親卻為個人忠義捨天下黎民,墨實不認同,當年燕王血洗燕城,父親……並非沒有責任。」   罄冉萬沒想到藺琦墨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心中複雜難解,看向藺琦墨的目光也多了幾絲疑惑和沉思。要知道這個世界一向崇尚君臣,父子觀念,如藺琦墨這般世家子弟更是從小受到嚴格的教育,他這番言辭若放在現代並不引人矚目,然而這種話對於一個古人,尤其對於一個身負深仇大恨的人,能讓他心智不被仇恨淹沒,清晰地理智地明辨是非對錯,那需要怎麼樣的意志和心胸。   當年瀝王困守孤城,兵少將寡,天下群起攻之,早是眾叛親離,大勢不在。藺嘯卻顧念瀝王知遇之恩,死守雁城,保護瀝王,燕兵以數倍兵力猛攻雁城,卻久攻不下。燕王心胸狹窄,藺嘯豈有不知,如此惹怒燕王,他定也知道一旦雁城破滅,百姓將面臨滅頂之災,然而他卻固執的棄大義保小義。   雁城破,瀝王自縊,卻仍不能消燕王怒氣,致使屠城兩日,雁城十之八死。天下人在稱頌藺嘯忠義的同時,也非議這燕王的殘暴,可是深思之,雁城殺戮,藺嘯也有推脫不過的責任。   罄冉正低頭思慮,卻聽爽朗的笑聲傳來,她一驚,抬頭正見陸元賀仰天長笑,笑聲清朗,哪裡似方才冰冷疏離的樣子?罄冉心中微疑,卻見藺琦墨含笑施禮,道。   「伯父才智,這些淺顯的道理豈有不知之理,墨班門弄斧,讓伯父見笑了。」   陸元賀抿須而笑,搖頭道:「不然,這些道理,老夫如你這般年紀可萬不明白。老夫這些年潛心於這山野之間,這才滲透幾許。你小小年紀卻心胸豁達,見識過人,不愧是與老夫齊名的當世名將。」   藺琦墨淡笑回身,在小桌邊落座,輕呷兩口茶,抬眸道:「你再說說老夫如何自欺欺人。」   藺琦墨直視陸元賀,微笑道:「這蒼松山谷地勢險要,得天獨厚,伯父在此雖是遠離戰亂,然只是得一是安寧,而且據墨所知這些年戰國與伯父數次交鋒,戰國雖是沒有攻入此地,但是蒼松密谷每次傷亡也數以千計。密谷雖是遠離塵囂,但是卻亦和這天下息息相連,外面戰火豈有不波及此處的道理?唯有這天下清明,和平,此處方可真正得到安寧。」   他說罷上前幾步,又道:「伯父這些年據守此處,既不衣服戰國,也不為旌國所用,墨斗膽猜測,伯父是在待價而賈,亦是欲擇明主而侍。卻不知道伯父這些年觀察明辨,是否已經有所決定?」   陸元賀目光輕閃,望向湖面,復有望向藺琦墨,道:「老夫觀望多年,確實欲擇明主,我觀當今天下,戰國日漸強盛,如今又滅燕國,勢不可擋,戰英帝雄心大略,雖談不上百年一見的聖君,但也是有為之主。弩王殿下文武雙全,天縱英才,心中又有經世濟民之大志。我若選擇輔佐於他,定能先統一北方,再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   罄冉聽陸元賀如此說心中一緊,可這一陣相處已有些瞭解陸元賀性情,此人越是如此說便越能確定他尚未拿定主意,她一驚之下反而沉定了下來。   藺琦墨淡笑點頭,撩袍落座,亦望向湖面,道:「這世間萬物講求田里,不可逆勢而為。誰欲強行改變天下大勢,必定給蒼生帶來沉重的災難,也必然不能成功。如今天下紛亂多年,由長久分裂走向一統是大勢所趨,戰國這些年國力昌盛,先後滅成,燕兩國,表面上看勢不可擋,實則不然。縱觀戰國,雖國土日廣,然連年戰事,致使國力日衰,此番其攻燕雖使國土大增,然而燕國舊地與戰國有山川相隔,極難統御,是比分隔戰國兵力。戰英帝雖非昏庸荒陰之君,然其心胸狹窄,殘害忠良,不能容人,朝堂之上黨爭嚴重,弩勳二王各擁一方,使得百官不能齊心,朝風腐亂。古今治亂興衰,講究順勢而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違。老百姓希望和平安定,然而戰國為擴疆開域不惜連年征戰,悍然發動戰爭,結果只能只能適得其反。反觀旌國,這些年雖被戰國欺壓,但卻民心凝聚,百官更是一心輔佐聖主,旌國建國較晚,歷朝之時國貧兵弱,然這些年卻極力發展,既吸收了北方胡人刻苦悍勇之民風,又吸取了南方儒學之精華,雖是不曾開疆拓土,然而這些年勵精圖治,朝堂清明,國力日強,與戰國的腐朽奢靡形成強烈對比。」   「賢侄所說有些道理,可若老夫歸附戰國,旌國門戶大開,戰國欲攻下旌國未必便不可行吧?」陸元賀瞇眸,微笑道。   藺琦墨仰頭而笑:「伯父太小看旌國,旌國雖無雄兵百萬,但是旌國百姓一心,旌國百信雖不敵戰國人數眾多,但臨近胡地,百姓驍勇,民風彪悍,多出善戰之輩。何況旌國又有獨有的鋼造技術,這些年來戰國屢次攻打旌國每每折羽而歸,戰國想要侵吞旌國,我看是癡人說夢。」   陸元賀氣息微微一窒,又道:「賢侄非是旌國之人,更非旌國之臣,何必句句為旌國,字字揚其威?」   藺琦墨目光炯炯,轉身踏前幾步,指向湖岸山色,回身揚手:「墨只為這天下黎民,伯父您看,這蒼松密谷雄山環立,其間風景迤邐,百姓安居樂業,密谷之東更有沃野千里,若戰軍入侵,休說這密谷再無寧日,山後百姓更會流離失所。百姓們辛苦多年,只圖一個溫飽,若伯父助戰國入侵,毀掉他嗎微薄希望的,便是伯父您啊。」   「若戰國能一統天下,怕是言之過早。」   陸元賀神情微變,轉眸不由看向眼前山色,緩緩道:「你這悲天憫人的性情倒是與你父親如出一轍。」   藺琦墨搖頭:「伯父錯了,墨非是悲天憫人,實乃如今天下大勢未到一統之時。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能者居之,現在戰國吏治腐敗,民怨彌重,武功雖強,然而鬼族們卻恃武恣意妄為,戰英帝雖多年推行儒學,但阻力甚大。弩王狄颯確為英才,但一直受制於皇子的身份,陷於爭奪皇權黨爭之中,不能盡展所長。他若不奪權,終不過是一王爺;他若奪權,難以安各方之心,遣患無窮,如今內亂尚且南平,遑談以西代東,天下合一?」   藺琦墨話語微頓,見陸元賀面有沉思,望向天際。   罄冉目光凝在藺琦墨面上,若有所思。   「伯父征戰一生,心裡當清楚,戰軍若出兵旌國,勞師遠征,補給定然難以為繼,即便通過這蒼松密谷,攻下了鎮西府嗎,也已成強弩之末,而且到時候定然引起旌國百姓奮起而抗。如果從國內再搬救兵來,已非弩王嫡系將士。不管是勳王一系,還是平王,寧王,都只顧自身私利,又對怒王多年把持兵權身懷不滿,豈有不掣肘之舉?戰旌兩國此戰一開,定將掀起腥風血雨,終其結果不過兩敗俱傷,萬無一統之說。若伯父與助戰國,墨敢問伯父,血流千里,燒殺擄掠的景象,是伯父願意看到的嗎?到時修說滴灑法也不成,這天下亦會陷入長久的戰亂之中。」   陸元賀望向湖面,沉默良久,又道:「即便老夫不助戰國,戰旌兩國之戰亦不可避免。再者,這天下若無大亂,何來大治?」   藺琦墨眉宇微鎖,搖頭歎息:「如今四國定有一日是要一統的,但絕不是現下,大亂焉有大治,然現在戰國卻無一統之能力。悍然為戰,怕只怕天不從人願,即便戰國能攻下旌國,亦會令兩國積怨深重,如何能令旌國百姓心悅誠服歸附,難道又要大開殺戒嗎?」   罄冉心一觸目光沉沉望向藺琦墨,他的神情有著幾分浩淼開闊,衣袂在風中飄飛,多了幾分飄然出塵,陽光曉映,他平日的嬉笑模樣早已消然而隱,整個人多了幾分如懸星一般的鳳儀,令罄冉心頭莫名失跳一拍。   他所言所說更是令她心間掀騰其深思,這些年所見所觀,沙場血腥,百姓疾苦,戰國禍民,一幕幕在心間閃過,令她心思沉重。   「墨非是旌國之人,亦不效忠旌帝,之所以來勸說伯父,只為這天下能少一分戰亂。世間梟雄,那個嘴裡不是冠冕堂皇,義正言辭,野心勃勃,爭權奪利之輩,多少為實現自己的私慾治天下百姓於不顧。無論興亡還是榮衰,吃苦的都是百姓。然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現下幫助翼王,不是幫他旌國實現野心,只願幫其抵禦戰軍,平息戰火。墨所要守護乃是這山後百姓之生死安危,若戰國一統乃大勢所趨,墨定不會相幫,然戰國欲行不所為之事,墨不能袖手旁觀。」   藺琦墨的聲音緩和而平靜,卻顯得異常有力,罄冉只覺此刻的他身上似散發著一股無形的光耀,讓人禁不住敬服。   微風帶過,捲起湖面波光粼粼,空氣中瀰漫著濃冽的草香,湖邊藺琦墨負手遙望天際,陸元賀低首沉思,沉默不語,罄冉則瞇眼望著藺琦墨,沒更深邃。   卻在此時陸平步履匆匆而來,走至陸元賀近旁,躬身雙手呈上一個小竹筒。   陸元賀接過,自其中取出小紙條,只望了一眼卻銳眸微瞇,神色一變。藺琦墨將他神情收入眸中,目光在他捲起的紙條上帶過,面上若有所思,眸光已是浮沉不定。   忽而陸元賀抬頭而笑,盯向藺琦墨:「世侄可要猜猜這紙條上所寫為何?」      第二卷 第61章 鳳瑛登基      「世侄可要猜猜這信上所言何事?」   陸元賀說罷笑望藺琦墨,罄冉將兩人神情收入眼中,微微蹙眉,對那信上所寫內容好奇了起來。究竟會是發生了什麼事,讓此二人如斯失神?   藺琦墨卻也不急著回答,目光微轉,手指輕叩桌案,半響忽而看向陸元賀淺聲道:「能讓伯父如此失色,怕是鳳瑛在耀都登基立朝了吧?」   罄冉呼吸一滯,可望到陸元賀驚訝的神情,心知藺琦墨所猜怕是真的,頓時微微蹙起了眉頭。想到那個笑若春風,外表溫文儒雅的男子,一時感歎世事戲人。   「老夫以為這谷中消息未必便比外面閉塞,原來竟還是慢了許多。」陸元賀蹙眉道。   藺琦墨搖頭:「不,伯父的消息渠道很完善。方才是墨猜測,不想竟猜對了。」   「哦?」陸元賀眸有詫異。   「能讓伯父如此看重的事情本就不多,再加上那紙張乃是耀國豐州特有的玄硯紙,墨便猜測消息來自耀國。這些日子耀國朝堂風起雲湧,鳳瑛雷烈風行,先以朝雲樓命案廢了建寧王的官爵,之後又借通州水災之事將李源革職,驍風軍將軍程摯又暴死軍營。這些人都是耀國保皇一派的中堅力量,這三人一去,耀國皇室再無後盾。三個月前,精忠王以清君側之名在城陽起兵,可卻不想適得其反,被鳳瑛借此奪了馬重的兵權。耀國本就立朝不久,皇族威望不足,如今朝堂反勢力又被一一拔除,鳳瑛廢帝自立也不足為奇。」   藺琦墨說罷起身,目光微銳望向陸元賀:「鳳瑛其人伯父當瞭解一二,若是戰旌兩國開戰,鳳瑛不可能袖手旁觀,旌耀兩國一衣帶水,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鳳瑛豈有不知之理。」   陸元賀老眸瞇起,面有深思,罄冉卻勾起了笑意,不得不承認藺琦墨是個極好的說客,對這天下局勢更是分析的很透徹,有他上面一翻言辭,陸元賀豈會不深思之,狄颯要想勸服陸元賀,怕是難。   「該說的墨已經都說了,我等不打擾伯父休息,先回桐院了。」藺琦墨長揖一禮,撩袍轉身。   罄冉忙也跟著起身,兩人緩步出了思院,望著打前一步白衣飄揚的藺琦墨,罄冉不自覺勾起了唇角,笑道:「何謂口吐蓮花我算是見識到了。」   她的話尚未音落,悠然走在前面的藺琦墨卻突然轉身,滿面笑意地驟然欺近罄冉:「冉冉這是在誇四郎?是不是被四郎的魅力震到了?」   他烏黑晶亮的雙眸就在眼前,罄冉那其間的光芒驚得不自覺後退一步,莫名臉頰便一陣燒紅,生恐被藺琦墨看出端倪,她蹙眉揚聲道。「無聊!」   說罷大步繞過他向前走去,藺琦墨望著她陽光下透明而緋紅的雙耳,唇角微微向上一牽,快步跟上。   「冉冉別走啊。」   罄冉以為他又要不正經,腳步更快,哪知他卻神情一整問道。   「鳳瑛登基為帝,冉冉就沒有什麼想法?」   罄冉一愣,挑眉望向他,目光輕閃,卻不說話。   藺琦墨笑道:「冉冉和鳳瑛也算舊識,對他有何評價?」   罄冉微微蹙眉,腳步放慢,深思片刻,道:「一代梟雄,亂世奸雄,若為君當會有一番作為。」   藺琦墨點頭,望向罄冉的眸中隱有探究,見她神情無異,才笑道。   「冉冉這話說得極為精闢,鳳瑛文武雙絕,謀略過人,環顧宇內,甚少能有人與其並駕齊驅,是為梟雄。鳳瑛野心勃勃,手腕高超,做事更是不擇手段,不乏陰狠毒辣之舉,當此亂世,堪為一代奸雄。可有一點冉冉未能說出,鳳瑛雖防心甚重,但是卻不乏寬闊胸襟,英雄氣度,其人果斷堅毅,識人善用,這些年來耀國不乏能人悍將投其門下,說起來也稱得上是個英雄了。」他說罷眸色緊緊看向罄冉,又道。   「如今戰旌兩國關係惡化,耀國新主登基,兩國均會派人前往朝賀,若是旌國能借此與耀國結盟,倒是造福天下蒼生之舉。卻不知旌國會派何人前往朝賀。」   罄冉含笑望他,挑眉道:「你對他評價倒是極高,在我看來,鳳瑛終究失了幾分磊落,是個玩弄權術之人,若說他能一心為民族大義,百姓蒼生謀福祉,我倒不信。所以其為帝,會有一番作為,卻難成一代聖君。」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眸中光芒璀璨,嘴角笑意也意味深長了起來,竟是樂極。   落日熔金,夜色漸漸蔓延,直至四野沉靜一片,皎潔的月懸掛中天灑下一地清輝。   罄冉望著滿天繁星,蹙起了眉宇。雪琅每日雖是不曾圈養,可是旁晚它都會自己回到她的身邊,從未有過例外。然而這日,天色已晚,它竟仍未回來,實在奇怪,想到南面院中住著的人,罄冉不免有些焦慮。   她學著冰狼叫聲喚過兩次,竟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眼見月亮一點點升起,想到昨日狄颯深寒的劍鋒,她決定不再等待,到狄颯居住的舫院探查。若是雪琅落在了狄颯手中,怕是凶多吉少。   她換上黑衣,遁入院中,施展輕功,越過院牆,很快便到了舫院。   院中靜寂無聲,當此之際,戰旌兩國都欲拉攏陸元賀,自是誰也不敢在陸府亂來,所以這次狄颯並未帶親衛入府,整個舫院只有院門處站著兩個小兵。   罄冉一路摸到主屋,見裡面漆黑一片,毫無人聲,心中微詫。狄颯竟不在屋中,這麼晚了,他會去哪裡?   罄冉生恐雪琅果真跑到了這裡,若被狄颯抓獲定然要吃些苦頭,她忙閃身四下搜找。   一路尋至後花園竟一無所獲,罄冉正欲轉身沿原路而回,卻敏銳地撲捉到腳步聲由遠處花廊傳來,凝神去聽,斷斷續續的男聲傳來,竟是狄颯。   她一驚,若此刻飛簷而返定被狄颯察覺,罄冉忙四下而望,鎖定身後不遠處的石門,迅速在地上輕滾,推門而入。   石門之後光線微弱,一股潮氣襲面,正是一間依泉而建的浴室。這陸府建在山谷之中,谷中多溫泉,府邸更是依泉水位置建造小院,令每個獨立的小院都有一泉。   罄冉隱在石壁後留意著外面動靜,聽腳步聲越來越近,竟是直直朝這邊而來,頓時心一驚,莫非被察覺了?   按理說方才相隔甚遠,憑她的輕功不可能被狄颯發現,她心微定,藉著浴室中昏暗的壁燈找到藏身之處,身子一個輕縱越過溫泉湖面,潛在了紗幔後的竹塌之側。   她剛藏好身體,石門便被推開,藉著微弱的光影,石門處隱約閃現兩個人影。一個挺拔傲然正是狄颯,另一個看身影竟是個女子。罄冉生恐被狄颯發覺,收斂氣息,移開了目光。   腳步聲傳來,狄颯款步走至漢白玉池,身後侍女忙將浴室側壁的幾盞風燈點亮,頓時浴室中敞亮了不少。   眼前一亮,罄冉往床後輕移一點,好在隔著床前紅紗紗幔,罄冉倒是不怕被狄颯看到。   「王爺,奴婢為您寬衣吧。」   細柔的女聲響起,極為好聽,溫柔如水。罄冉側目去望,牆上身影晃動,一個窈窕的剪影靠近狄颯,躬身幫他寬去腰際玉帶,一副柔順的樣子。   狄颯張開雙臂任由侍女若如替自己除去中衣,漠然看了她一眼,大步邁入池中,將身體整個侵入池水,閉目養神。   若如在池邊跪落,提起地上花籃,將新採的花瓣撒入池中,狄颯深吸一口氣,雙眉微蹙。這幾天在陸府中,雖是日日投遞拜帖,可陸元賀卻遲遲推辭,不曾相見。卻不想今日陸元賀竟先見了藺琦墨,下午雖是見了他,但是言辭多有推脫,態度極為冷淡,看來不妙。   花香漸漸瀰漫,溫熱與清香讓狄颯舒服地輕哼一聲,神經逐漸放鬆了下來。他深深運氣,令真氣在體內流轉,頓覺神清氣爽,疲勞皆消。   若如見他神色愉悅,唇際柔和,微微傾身,柔聲道:「王爺連日操勞,可要奴婢替您按捏幾下?」   狄颯微睜雙眸,側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眉如新月,眼波流轉,櫻唇勾笑,氤氳的水汽下雲鬢半偏。   他轉頭望向水面,眸中一抹冷光閃現,隨即輕輕闔目,輕嗯一聲。   若如美目一閃,伸出雙手,替狄颯輕輕按壓著雙肩,狄颯雙目微睜,呼吸綿長,似是極為舒服。   罄冉蹙眉撇了眼牆上身影,銀牙緊咬,泉水汩汩,湧著薄薄的霧,氤氳飄渺,隔著紅色紗幔,那牆上影子莫名多了幾分曖昧,她正咒罵,卻聽「嘩啦」一聲擊水之音響起,竟是狄颯猛然施力反手將本跪在池邊的女子扯入了池中。   水花四濺,若如驚呼一聲,狄颯已將她身上輕紗用力撕落,她身上一涼,緊接著後背一陣冰冷,身子已被狄颯大力按倒在了池邊。後背壓上冰涼的白玉石,腰際撞上堅硬的池沿,痛的若如緊咬雙唇,雙眸卻更加魅惑得挑起,脈脈看向狄颯。   狄颯面無表情,大掌卻緩緩抬起,觸上她光潔的肌膚,若如嚶嚀一聲。   罄冉頓時傻眼,接著一股濃烈的厭惡湧上。該死!要自己辦?難道繼續藏在這裡觀看仇人的春宮秀嗎!      第二卷 第62章 浴池相鬥      雖是谷中夏夜涼爽,然而這浴室卻水汽氤氳,燥熱能耐,溽熱的潮氣撲濕衣衫,令人心生煩躁。加之眼前上演著一場活春宮,任誰都不會心情舒暢。   此刻浴池中的狄颯面無表情地看著若如,伸手取過池邊的清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指如撥弄琴弦般,輕輕滑過若如光潔的背,引得她一陣顫慄,狄颯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慢慢向她俯身。   若如心中一喜,卻被一股大力扼住肩頭,將她身體驟然向後拉去,迫使她深深弓起身體,週身劇痛,她只覺扣在她肩頭的手指如同身前白玉石一般堅硬冰冷。尚不及呼出痛意,隱約傳來幾聲極啞的冰狼嘶吼之聲,肩頭的手動作一頓,片刻不見動靜,她小心地回頭。   「昨日王爺要殺那冰狼卻被旌國的小子壞了事,今日那冰狼自己送上口來,王爺為何卻只將它鎖起來?」   若如一面問著,一面轉身輕劃狄颯寬闊胸膛,狄颯冷哼一聲,微銳的眸盯向她。   「本王的事何時輪到你多嘴了?」   他的話音剛落,只覺一股勁風襲來,竟是殺意,狄颯一驚,萬沒想到這裡竟還有他人,他迅捷將身體後仰,沒入水中,同時也鬆開了若如。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如疾電掠過池面,飛縱而來,瞬間扣住若如手腕,將她拉出了水池。狄颯冷哼一聲,抓住若如小腿,黑影一頓,狄颯已經浮出水面,迅速向黑影背部拍出一掌。   罄冉沒想到他應變能力這般強,突襲之下竟也不能一招得手,只得放開了若如,身體在空中一轉,躲過狄颯那雷霆一掌。右腳在池中噴水龍頭上一踏,轉身間擊出兩掌,掌風凜冽,尚不及狄颯身前,已帶起水花飛淺。   狄颯面容微變,一邊將若如大力甩開,一邊飛身而起,碰碰聲傳來,兩人瞬間已在水面上交手數招,緊接著「砰」的一聲巨響,兩人同時落與池中。   白花花的水霧讓罄冉無法看清狄颯落於何處,本能間她毫不遲疑向右面擊出一拳,然而水的阻力讓她的一拳大打折扣。   顯然,她的水性也沒有狄颯好,擊出的一拳非但沒有令狄颯受傷,反倒被他準確地扣住了手腕。   他的大掌如鐵鉗一般,罄冉不及翻轉手腕施出反擒拿,狄颯已倏然期近,將她右臂一拉反背身後,同時高大的身體猛然拉近,雙腿更是在水中夾緊了罄冉。   罄冉萬沒想到他會這般,心頭羞惱頓起,靈動的左手直拍狄颯天靈蓋,狄颯卻也不驚,帶著她在水面一個翻騰,一掌迎上她拍出的左手,一個翻轉鎖住她的手腕,身手熟練的兩下就將罄冉兩隻手在背後反握。   緊接著他高大的身體便驟然貼了上來,如此動作,兩人身體緊密相貼,狄颯怒睜的雙眸迎上一雙銳利的黑瞳,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他禁不住一愣,可那抹靈光卻悠忽不見,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到在那裡見過這雙眼睛。待看清面前人憤怒的臉孔,狄颯冷笑一聲。   「是你!」   罄冉也笑,揚眸道:「真是抱歉,攪擾了砮王殿下的好事。」   「不想旌國的易將軍竟有偷窺的習慣,本王真是開眼了。」   此刻的狄颯只下身穿著一件單褲,光裸的前胸更是緊緊抵著罄冉,他修韌有力的雙腿緊緊夾著她的,一股燥熱在二人之間蔓延。   感受著身前火熱的胸膛,罄冉心恐狄颯察覺出端倪,不再多言,負在身後的雙手借助水的滑力,一個靈動的擒拿手便甩脫了狄颯的鉗制,一個推力借勢鑽入池中,順勢一掌擊向狄颯右面大腿,藉著一掌之力游出極遠。   狄颯不防她有此一招,一個疏忽已被她掙開,接著面前男子竟向水下探去。他未及反應,她便似一尾游魚在眼前消失,他的雙手滑過她的身姿,觸感竟是如斯曼妙,他一愣之下,腿上疼痛隨之傳來,接著便沒有了那人身影,狄颯雙眸微瞇,四下尋找,池面唯有水汽氤氳。   「嘩」地一聲響傳來,朦醃的白霧中,那道黑影如鯉魚躍水騰出池面,接著如閃電向池門而去,直襲向外奔跑呼喊的若如,狄颯微驚,卻已來不及阻止。   「我見到雪琅便會放她。」   清亮的聲音在空蕩的浴室中久久迴響,已經沒有了易青及若如的身影,狄颯望著重新閉上的石門,瞇起了眼眸。   他望著波光搖動的池面,蹙眉抬起雙手,想著方才將那易青壓在身前,胸膛處傳來綿綿糯糯的觸感,又想著她鑽入水中時,身體自他掌中滑走那纖細曼妙的身姿,狄颯腦中微疑。   外面傳來聲響,狄颯身體一動,右腿傳來一陣疼痛,他步出浴池,將單褲撩起,赫然見大腿處紫青一片,骨頭隱隱做疼,想來若不是方才在水中阻了力道,這腿怕是已經斷了。   這般凶狠,這般武藝,那般心智,又豈會是區區女子能夠有的……狄颯眉宇舒展,兀自搖頭。   浴門被推開,侍衛白奕大步而入,狄颯起身接過他遞上的外套。   「我等不夠警覺,請王爺懲罰。」白奕躬身道。   狄颯搖手,邁步向外走:「罷了,去請陸老將軍,我們去換人。」   白奕一愣,道:「若如乃是三殿下安插在王爺身邊的細作,此次她落到別人手中正中下懷,王爺何不借此機會將她除去?屬下不懂。」   狄颯冷笑一聲,腳步不停,沉聲道:「三哥費盡心思才在本王身邊放置了一個細作,本王若是不好好利用豈不有愧他一番心思?若如本王留著還有它用,剛巧現下便有消息要通過她送給我那好三皇兄。再者,她既敢在本王眼皮下動手腳,讓她這般死了,豈不太過便宜。」   「王爺聖明。」   罄冉帶著若如飛縱而去,剛換下濕衣便聽院中傳來一陣喧囂,她迅速束好衣帶,繞過屏風,望了一眼被點了穴道依在躺椅上的若如,罄冉快步走出屋子。   剛出屋子便見藺琦墨站在他的房間門口,一身雪白的衣衫,沒有扎束腰帶,烏墨般的長髮盡數披散在雙肩上,月光灑在他身上,壟上了一層清華,顯得翩然若仙。   罄冉一怔,他許是看出了她的愣神,對她揚眉一笑隨即又衝她拋了個媚眼,頓時氣質皆無。罄冉心知他是故意,懶得理他,扭開了頭,卻心頭暗笑。   院中火光大盛,一隊人步入院落,罄冉望去,只見那打前的女子身姿高挑,一身綠衣,烏黑的發,白玉般精緻細膩的臉龐,清澈盈然的眸子,明媚耀眼,十非美麗,想來定是陸元賀唯一的女兒陸玲瓏。   陸元賀長相平常,不想他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兒,罄冉一怔之下莫名看向藺琦墨,見他目光淡淡看的卻是與陸玲瓏一步之遙的狄颯,她心頭又莫名一舒。隨即只覺自己著實奇怪,他看不看陸玲瓏與自己何干?見狄颯厲眸望來,罄冉忙收斂心神,不再多想。   「你又怎麼惹到他了?」   輕瑞的男聲帶著分明的笑意響起,罄冉扭頭正撞上藺琦墨黑亮如星的雙眸,其間流淌的光彩似乎是寵溺?罄冉一驚,待要細看,他已轉頭望向了前方。   「藺將軍,易將軍,夜深了還來打攪兩位,玲瓏在此先致歉了。」陸玲瓏綠裙輕揚,微微頷首俯身,笑意盈然道。   罄冉細細打量著面前綠衫輕蕩的女子,只覺她眉宇間噙著一抹濃濃的書卷氣,濃麗的雙眸清澈澄淨,如同一汪高山之巔的碧波湖水。她面上的笑意更是親和溫柔,那如沐春風的笑容令她本就出色的面容更見清麗。   罄冉暗讚一聲,幾乎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個脫俗溫潤的女子,上前一步,對她一笑,道。   「陸小姐客氣,本是易青和智王之間的私事,卻要勞煩陸小姐,實在過意不去。」她說罷若有冷意地撇了眼站在陸玲瓏身側的狄颯。   「這麼說易將軍果真抓了砮王的侍女若如?」陸玲瓏面有詫異問道,罄冉尚未回答,狄颯身後白奕卻冷哼一聲,插口道:「在陸府如此放肆,分明就沒有把陸老將軍放在眼中!」   陸玲瓏笑著望向白奕,卻不說話,目光轉向狄颯。狄颯撇了眼白奕,冷聲道。   「不得在陸小姐面前放肆。」   陸玲瓏笑容溫和,輕輕抬手:「無妨,王爺也莫急,我想易將軍虜您的侍女定是有原因的,待我弄明情況,定然給您公道。」   她說罷看向罄冉,淡淡一笑,又是一禮:「易將軍既是在陸府抓了砮王殿下的侍女,玲瓏便有些話不得不問,若有得罪易將軍之處還請見諒。」   罄冉回以一笑:「陸小姐要問什麼在下都明白,易某抓砮王侍女實在事出有因。易青入府時帶了一隻冰狼,砮王卻無故扣下了它,易青是想用若如來交換雪琅,本是一件小事,不想竟驚動了小姐,實在有愧。」   陸玲瓏轉眸看向狄颯,驚異道:「怎麼?砮王殿下抓了易將軍的冰狼嗎?」   「世人皆知本王豢養了一隻冰狼,那雪琅本就是本王飼養之物,這抓之一說談何而來?」狄颯冷聲說著,銳利的雙眸盯向罄冉,上下打量,似在探究什麼。   罄冉尚未動,藺琦墨卻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了狄颯眼光,笑道:「狄颯,你將雪琅放了便是,為一隻狼如此興師動眾,你也太過小題大做了吧?再說了,那只冰狼是我們帶入府中的,你口口聲聲說是你的,總得有個證據吧?如何便能證明雪琅便是你豢養之物?若果真是你詞養的,又何以非要關著它?」   「是不是本王豢養之物你二人心中清楚。」狄颯冷哼一聲,瞪向藺琦墨身後站著的罄冉。   「為一隻冰狼如此大傷和氣實在不該,不知兩位可否賣我陸府一個面子,將此事交由玲瓏做主?」陸玲瓏輕笑道,雖是聲音不大,卻成功令眾人將目光轉向了她。   見她目光盈然望了過來,罄冉點頭道:「在下相信陸姑娘。」   陸玲瓏感念一笑,復又看向狄颯,狄颯亦頷首,道:「單憑姑娘做主。」   「既是如此,玲瓏便得罪了。在玲瓏看來,那冰狼到底是誰養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現在認誰為主。若是智王殿下不介意的話,可否將冰狼帶來,看看它到底願意跟著誰。若是它認您為主,玲瓏自會請易將軍歸還您的婢女。若是冰狼認了易將軍為主,也還請智王殿下看在陸府的面子上不再糾纏此事。不知兩位意下如何?」陸玲瓏說罷,目光卻是望向狄颯。   狄颯雙眸輕閃,似有銳光滑過,隨即扭頭,吩咐白奕,道:「去,將雪琅帶來!」很快,白奕便令人抬著鐵籠而來,裡面關著的赫然便是雪琅,它的四爪皆被繩子搏著,嘴巴上更上帶著個鐵圈,一入院子,它便直直朝罄冉望來,目光透著哀傷,拚命掙扎。   罄冉一陣心疼,蹙眉迎上,將手伸進鐵籠,安撫著它,它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發出幾聲低低的哀吼,似是傾訴著委屈。   陸玲瓏也走向鐵籠,望著這一幕,唇際有笑看向狄颯,頷首道:「看來它已經有了選擇,砮王殿下還要堅持嗎?」   狄颯看了眼籠中輕蹭著罄冉手背的雪琅,目光浮沉,隨即上前一步,見罄冉馬上轉身護在籠前,他腳步一頓,冷哼一聲,面無表情,道。   「這隻畜生是你的了,將本王的侍女交出來吧。」   「她在屋中。」   罄冉說罷,狄颯一個眼神,白奕便大步向屋中走去。接著,一聲抽泣傳來,若如梨花帶淚奔了出來,眼見便要投入狄颯懷中,狄颯卻對陸玲瓏微微一禮,一個轉身一言不發大步向院門走去。   若如淚水凝滯,面容淒切,忙跟著白奕快步出了院子。   「打擾兩位了,玲瓏告辭。」陸玲瓏見他們相繼離開,笑著對罄冉和藺琦墨點頭。   「陸小姐客氣,小姐請。」藺琦墨點頭,抬手道。   「謝謝。」   見雪琅目光一直跟隨著消失在院門處的狄颯,似走極為哀傷,罄冉安撫著它,看陸玲瓏走至跟前,忙起身感激道。   陸玲瓏笑笑也不多言,帶著一眾人出了院落。剛出院子,身後陸瀧便上前請示道。   「小姐,今夜可要弟兄們留意這兩個院落?」   陸玲瓏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舫院。這砮王今夜萬不是為了一隻冰狼興師動眾,他怕是在試探陸府的態度,如此急迫要知道陸府態度,想來戰國發生了什麼事令他不能在此久留,急與歸還吧。   陸玲瓏收入目光,微笑看向陸泥,道:「不必了,想來今夜那砮王殿下便會離開陸府,大家也都操勞一日,都回去休息吧。」   陸瀧雖不明白小姐為何有此斷言,卻知既是小姐說的便定不會有錯,小姐睿智連老爺都自愧不如呢。他忙恭敬地應是,吩咐眾人離去。   舫院中,狄颯在堂中坐定,呷了一口茶,見白奕進來,他放下茶盞,淡聲道。   「收拾下,今夜離開。」   白奕一愣,詫異道:「王爺?」   「陸元賀已決定投向旌國,我們多留無益。再者,如今形勢也未到戰國對旌國用兵之時,勸服不了陸元賀也無妨。」狄颯面容沉冷道。   「是,屬下這就去準備。」白奕恍然,應聲而去。      第二卷 第63章 靖炎歸來      翌日清晨,天碧雲淡,罄冉依照軍中習慣,依舊起了個大早。用了早膳,聽婢女說藺琦墨在府中校場練劍,她微有詫異,不想他身上的箭傷這麼快就好了。   心情莫名很好,眼望天空雲層淡影,清風微拂,她興致一起便也撩袍起身,提了懸柱牆壁的青劍也出了房。   罄冉尚未步入校場便聽到一陣叫好聲,繞過月門,高台上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寒光點點,與校台上舞劍的正是藺琦墨。   他劍術極高,輕功又甚好,移動間帶起冷風颶颶,宛如白龍在空中盤旋,又似冰雪在黃沙上狂捲,引得台下府中早練的侍衛一陣陣叫好。   罄冉正欲走近幾步,台上藺琦墨卻突然劍鋒斜走,直刺這邊,同時身體也跟隨青劍拔地而起,宛若離弦利箭向罄冉直逼而來。   罄冉勾唇一笑,一個躍起,手中長劍揮去,未及出鞘,乒乒乓乓已是和藺琦墨在空中對接數招,挽出數道刮花,光彩耀目。   兩人同時落回校台,引得侍衛們又是一陣叫好。見藺琦墨劍鋒凜冽,招式多變,罄冉暗讚一聲,麟國少帥以劍術著稱,果真不錯。   她本還擔心他的傷勢有所顧忌,現下見他劍勢強硬,她好勝心起,頓時手中青劍舞動如龍,帶起道道瀲灩光芒。   「好劍法!」   罄冉劍鋒直逼而來,藺琦墨朗聲一笑,身影如同鴻毛,悠然後飄,架住她電閃雷鳴的一刮,同時借助劍上反力,身影若白鶴騰飛於空中仰身急縱,以退為進,足下連壞踢出數腳,直擊罄冉身前。   「四郎這招平沙輕落用的也不錯。」   罄冉一面誇著,一邊氣灌九天,手中寒劍微微一橫,拔起一道劍芒擋住他的攻擊。   藺琦墨聽她喚著四郎,心中一樂,雙眸晶亮若星,頓覺無比暢快,清喝一聲,手中劍勢更加迅捷靈動了起來。   台上兩人斗的激烈,台下眾人看的也癡迷,頓時校場之上,唯有劍光深寒的交織之聲,以及光芒大盛時眾人的喝彩聲。   台上罄冉身體仰起,躲過藺琦墨鋒銳一擊,藍衫翻飛,手腕斜轉,劍刃便刺向了藺琦墨剛剛落足之處。藺琦墨右足猛然一旋,踏上罄冉直擊而來的劍身,借力一縱,身影在空中數個盤旋,宛若龍沖九天,令人目眩。   「好功夫!」   一聲微顯蒼老卻中氣十足的喝聲響起,眾人紛紛轉身,赫然見陸元賀負手站在校場人群之後,顯然已經來了許久,一怔之下,眾人紛紛行禮。   藺琦墨和罄冉也忙停了切磋,躍下校台,雙雙俯身行禮。   「伯父見笑了。」   「陸老將軍謬讚了。」   陸元賀笑著望去,只覺高個兒的白衫男子疏朗峻遠,藍衫的清瘦男子淡雅雋永,一個是風骨清傲,一個是不染鉛華,兩人站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和諧。他朗聲一笑,大步上前,拍著藺琦墨的肩頭。   「賢侄,都說你劍術無雙,今日和這旌國的易將軍一比,這無雙一說可當不得了。」   藺琦墨笑望罄冉,目光璀璨,道:「好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暢快淋漓啊。」   罄冉亦笑,正欲說話,卻見不遠遊廊轉過一個淺碧的身影,身姿輕盈雙手提著裙搖,向迴廊另一端急急跑去,正是昨夜見過的陸玲瓏。   雖是僅僅見過一面,沒有深交,可罄冉卻覺依陸玲瓏沉靜慧敏的性子不會形色如此匆匆,不免驚異一聲。   陸元賀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面上也有詫異之色,揚聲問道:「玲瓏,你這一大早匆匆忙忙做什麼去?」   陸玲瓏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回頭一笑,笑容燦爛,映著她飛揚的墨發,能讓人的心情隨著那開心的笑一起飛揚。   「爹,是焰哥哥回來了,已經快到府門了,我去接他。」   她說著身影更快向前跑去,陸元賀無奈搖頭,卻揚聲笑道:「慢點,別摔到。」   「知道了。」少女清亮的話語傳來,已經跑遠。   罄冉從老人慈愛的雙眸,寵溺的話語中能感受到濃濃的關切和愛意,想起早逝的家人,一時發怔呆呆的望著陸元賀,眉宇間已是不自覺落了一絲黯然和渴望。   突然,垂在身側的手傳來一股暖意,驀地又是一緊,似乎那力量的傳來包裹住了她少有的脆弱,可以神奇的撫平心頭的黯然。   罄冉一愣,低頭去看,白色的廣袖在輕風中飛揚著遮住了她的視線,然而那廣袖之下,藺琦墨的手正攥著她的,緊緊的,暖暖的,那般堅定而有力。   罄冉的心砰砰而跳,又有些弄不明情況地去看他,卻恰撞入一雙幽深無垠的黑眸。那眸子此刻如此清澈地倒映出她的面容,她的神情……那小小的影子此刻倒映在他的黑瞳中,閃著光亮,佔據了黑瞳的全部,似是要將她吸入其間。   罄冉雙頰一紅,輕輕一掙,低了頭,倏然想起母親對姐姐說過的話來。   娘親說,一個女人以後不管貧窮還是富貴,不管身處何種處境,若是有一個男人願意攜著你的手無條件地給你慰藉,願意從此和你一起面對不可預知的浪濤,那將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你一定要把握住幸福,要勇敢地去擁抱幸福,不要留下遺憾。   那麼,他方纔那一握,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為何卻能攪亂自己的心……   感受到罄冉的輕掙,藺琦墨鬆開拉著她的手,面容不變,只是唇角卻逸開了笑意,雙眸也因著心頭的湧動不受控制的輕閃著。   陸元賀見陸玲瓏轉過迴廊,身影消失在眼前,這才回頭看向藺琦墨,笑道:「兩位見笑了,夫人早逝,這丫頭被老夫寵壞了,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藺琦墨笑道:「陸小姐聰敏靈慧,是伯父之福。想來方才陸小姐所提焰哥哥定然是人稱單臂盤龍的莫之焰了,小侄還沒有恭喜世伯覓得良婿呢。」   陸元賀朗聲而笑,面有欣慰,擺手道:「小女所提正是之焰,兒女自有兒女福,女兒也長大了,老夫就由著她了,見笑見笑。」   罄冉回過神來竟沒有勇氣去看身旁的藺琦墨,撇開頭看向遠處,想著陸元賀的話。   那莫之焰她倒是也聽說過,據說是陸元賀收的義子,武功極高,所用兵器名曰盤龍棒,又因他缺失右臂,左臂使棒,故而人稱單臂盤龍。   這莫之焰在戰國江湖上很是出名,更是近年興起的殺手組織琅琊樓的樓主,聽說行蹤詭秘。   本來一個江湖人物是不會引起世人注意的,但是上幾次戰國出兵蒼松密谷率領谷中百姓抗擊戰國軍隊的正是此人,且他屢屢以少勝多,令戰國蒙羞折返,所以此人在四國之中也算頗為盛名。   罄冉兀自沉思,藺琦墨撇了她一眼,見她神色沉靜,心怕她又想起往事,便笑著看向陸元賀,道。   「墨看伯父很中意這個女婿呢,墨聽說莫樓主的武功乃是得了伯父親傳,不知今日墨是否有幸見識下伯父傳世有名的單勾槍法?」   陸元賀方才見他們練劍就一身熱血湧上,此刻聽他這般說,哈哈一笑,揚眉昂首,大步向校台走去。   「老夫許久不曾使槍,被賢侄一提,還真有些手癢,來,陪伯父打一場。」   藺琦墨轉身,在罄冉面前一晃,湊近她笑道:「單勾槍法雖是不及你父親銀槍威名,但也頗值一觀,冉冉可要看好了。」   他的笑聲就在耳邊,罄冉一驚,抬頭時他已錯身繞過她,身影一躍上了校台,腳一勾便抄起台側一桿長槍。   陸元賀亦是長槍在手,清喝一聲攻了上來。長槍初拴,已是隱有風雷之聲,攻勢甚強,藺琦墨被逼得後退兩步,幾招下來才漸漸穩住招式,台上頓時風影滾浪,熱氣翻湧。   罄冉只覺陸元賀的槍法不同爹爹招式之多變,亦不同燕奚痕槍勢之簡捷,單勾槍法一招一式輕靈飄忽卻隱有雷霆萬鈞之勢,極適合女子習練,她不知不覺已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一套槍法下來,陸元賀雖是說話仍中氣十足,可眉宇間卻染上了疲憊之意,和罄冉二人客套幾句便回了思院。   罄冉想著他方纔的槍法,亦從台側順手抄起一支長槍揮動了起來,一招一式正是方才陸元賀所使單勾槍法。   藺琦墨抱胸斜斜靠著兵器架看她舞槍,不得不挑眉驚歎罄冉的記憶力和領悟力,見她一個回馬槍刺出,收回長槍時卻在身側習慣性地一滑,然後才挑起長槍,他不免直起身體,輕輕蹙起了眉。   她方纔那一刺、一滑、一挑,動作連貫很是迅捷,顯是經常這般收槍。   這回馬槍正常收槍動作該是直接提起長槍,這樣不但迅捷,而且能有效護住背部不受敵人襲擊。可罄冉這樣在身側一滑,便會令背部命門大開,雖是她動作極快,武功一般者不可能利用此空隙,可若是遇到高手卻是相當危險的。   藺琦墨正欲喚她,卻聽到一聲詫異的女聲傳來。   「焰哥哥,你怎麼了?」   藺琦墨遁聲去望,卻見不遠處廊道上站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那是個極為冷峻的男子,一身黑衣,週身散發著清冷之意,面容隱在一張鑲銀面具後,但是一雙眼睛此刻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台上的罄冉,那眼神太過熾熱,翻騰著太多情緒,讓藺琦墨莫名蹙緊了眉宇。      第二卷 第64章 默默守護      「焰哥哥,你這是怎麼了?」   焦慮的聲音傳來,顯然,黑衣男子身旁的陸玲瓏也發現了他的奇怪,正焦急地喚著他,可男子卻依舊緊緊地盯著罄冉。   藺琦墨雙眉蹙起向罄冉望去,她該是察覺了男子的目光,猛然停下舞槍的動作望了過去。   然而罄冉剛轉身那男子身體卻似是一僵,然後猛然轉身大步匆匆轉過廊道消失在了校場之中,竟連身後陸玲瓏的叫聲都不曾顧及。   罄冉回頭只看到一個挺拔的背影,以及男子轉過迴廊時被風蕩起的空空衣袖,她的心莫名一糾,眉宇微動。   陸玲瓏見莫之焰消失在廊道上,轉身望向校台上站著的罄冉,眸光沉思不定,忽而她似是想到了什麼,面色陡然一變,瞬時蒼白無色,雙唇似是抖動了幾下,猛然轉身腳步踉蹌而去。   罄冉茫然地望向藺琦墨,卻見他神情隱含探究,轉瞬便恢復了平日的幽黑無垠。   「他們怎麼了?」罄冉挑眉問道。   藺琦墨上前兩步,自她手中接過長槍,揮動兩下,笑道:「陸老將軍將這套單勾槍法傳與冉冉,大概那莫之焰吃醋了吧。」   罄冉白他一眼,笑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啊,無聊。」   她說著正欲轉身,藺琦墨錯身擋在了她的身前,蹙眉道:「你的回馬槍手槍有問題,你……」   罄冉一愣,面有追憶,隨即又唇角揚笑望向藺琦墨,抬手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從小爹爹為這個沒少訓導我,可怎麼也改不過來,習慣了。不過還是謝謝你,我甚少用槍,用的時候會留意的。」   她說著大步躍下校台,向後院走去,藺琦墨望著她的身影,半晌又回頭看向空空的廊道,喃喃道。   「自小便這般麼……」   陸玲瓏匆匆忙忙跑到郁園卻又猛然頓住了腳步,竟沒有勇氣跨進去,她猶豫半天,神色沉定了下來,提裙緩步走入了院子。   院中很靜,只是風吹濃蔭發出的渺渺聲,一步步走至房門,手輕輕觸上木門卻再次失去了勇氣。   要進去嗎?該去問他嗎?答案其實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不,玲瓏,你不該如此怯弱,你從不是怯懦之人。何況,焰哥哥現在心裡一定難過極了,你該陪在他身旁的。   陸玲瓏深吸一口氣,手指輕顫,終是吱呀一聲雅開了房門。   屋中收拾的很簡潔,只有一張小木桌,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蒼茫的山谷,蔥翠的松林簇擁著一處小木屋。畫已經有些陳舊,但卻纖毫不染,一筆一墨能看到做畫人的用心。   陸玲瓏目光在畫捲上拂過,歎息一聲,輕步邁入了內室。入目莫之焰坐在床上,左手肘支在張開的左腿上,手中緊緊握著一方小帕,分明很用力地攥著,卻讓人覺得那動作是那般的輕柔,似乎那帕子是天下最珍貴之物,稍稍用力帕子便會壞掉一般。   帕子本是月白色,如今已經被洗的泛白,顯是經常撫摸,顯得很陳舊。方才壓在莫之焰面上的銀質面具已經被摘下,靜靜地躺在床上,男子的臉壓在帕子中,雖是看不到卻流露出濃濃的哀傷。   陸玲瓏雖是早已心有準備,可望著這一幕,望著男子輕輕顫抖的手,她仍是禁不住心一糾,連呼吸也疼痛了起來。半晌她才輕輕走至床前,在莫之焰面前半跪下,沉默半晌淡淡一笑。   「為什麼不和她相認?那個易青將軍便是焰哥哥一直在尋找的……冉妹妹吧……」   莫之焰身軀一顫,半晌才將壓在腕上的頭緩緩抬了起來,陽光自半開的窗戶灑入,他的面上赫然又道道深淺不同的傷痕,錯綜複雜,猛然一望甚為駭人。   他緩緩抬頭,令一張破敗的面迎向陽光,唇角淺淺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來。   「我這般慚顏如何見她,縱使見了……她怕是也不識我了。」   「胡說!焰哥哥不是說你的冉妹妹是這個世上最可愛,最善良的姑娘嗎?她定然認識你,定然也像你一般,時時刻刻都牽杜著你。若她知道你還活著,這十多年一直在尋找她,一定會很開心的。你們……你們一定會想小時候一般好的。」   陸玲瓏望著莫之焰微紅的雙眸,急急打斷他的話,可說到最後聲音已是有些哽咽。   然而此刻莫之焰心中正翻騰著種種情潮,根本未曾留意到她微紅的雙眸,他閉了閉眼,才看向陸玲瓏,輕輕搖頭。   「看到她好好的我便放心了,如今我這般模樣還是不相讓的好,依冉冉的性子,見到我這般……怕是會心如刀割的。就讓她以為我死了,那樣便不必再心傷一次了。我只要默默地望著她,守護著她便滿足了。」   陸玲瓏聽著他這話,只覺整顆心都被生生撕開了,她猛然起身,大喝著:「你就只為她想,從來不為自己想想嗎?若是果真滿足了,又為何要悶在這裡難過!」   莫之焰一愣,蹙眉起身:「玲瓏,你這是怎麼了?」   在他關切的目光下,陸玲瓏撇開頭,急眨雙眸將眼淚逼回,輕聲道。   「沒什麼,玲瓏之是見不得焰哥哥如此輕視自己。」   「傻丫頭,我很好。今日是這十二年來最開心的一天,我也沒有輕視自己,只是……還沒有勇氣面對她。」   「焰哥哥,玲瓏不想你這般委屈自己,我昨日見過她,雖是只有一面,可能看得出她是個好姑娘,她定不會介意的。焰哥哥若是沒有勇氣,那玲瓏去告訴她。」陸玲瓏說著轉身就走。   莫之焰一驚,忙拉住她,沉聲道:「不,我要親自和她說。玲瓏,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讓我再好好想想。」   陸玲瓏扭頭,迎上了一雙堅定的雙眸,她心一顫,話語咽在了喉間,再不能言。   焰哥哥,她便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到一向堅毅果敢如你,也會變得如此瞻前顧後,小心翼翼……   這日過午,罄冉和藺琦墨便辭別了陸元賀登上了歸途。   是日夜,兩人行至蒼松密谷東面一處峽谷,見天色已黑,兩人用了些乾糧,依著溪邊大石,夏風送來清新的花草芳香,山泉叮咚作響,沒一會罄冉便沉入了夢鄉。   這些日來,一直都是藺琦墨負責守夜,他見罄冉睡熟,微瞇雙眼,望著她沉靜的睡容,傾聽著峽谷中哇哇的蛙鳴,啁啾的鳥鳴,想著這些日來他們相處的時光,唇角慢慢爬上了一絲微笑來。   許是今日活動太過劇烈,傷口隱隱做疼,一陣困意襲上,他將火堆挑得更旺,添了些柴,也依靠著大石閉上了眼睛。   他很快便也沉入了黑甜,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多久,他猛然睜開眼睛,雙眸銳利揚袖一揮,一支黑慼慼的飛鏢已是被他緊緊夾在了兩指間。   那飛鏢的力道極大,他身體竟被帶的後退兩步,直到大石阻了退路才堪堪站住。目光尚未來得及看向那發出飛鏢的密林,耳際卻撲捉到「絲絲」之聲自罄冉身旁傳來,他猛然轉頭,正見一條黑皮起著鮮紅斑點的蛇一溜煙消失在溪水中,竟是一條含有劇毒的紅影蛇。   若是他不抓住那箭,那箭射出的方向正是紅影蛇的方向,可他方才睡得迷糊,以為那箭是射向睡著的罄冉,這才將其阻下。   密林中傳來焦慮的喚聲,已經急急的腳步聲,他心一驚。不對,這麼大動靜,罄冉為何沒有醒來?!   暗道不妙,藺琦墨俯身便扯開了罄冉右面衣袖,藉著火光,其上赫然有一個針眼般的小口,傷口附近肌膚已經透出黑色。   藺琦墨大駭,右手急點她傷口處穴道,左手抽出腿上綁縛的匕首在傷口處劃了個十字,頓時黑血噴濺而出,待第一股黑血噴出,他毫不猶豫俯身便將嘴湊至傷口處,替罄冉吸吮著毒血,心頭砰砰直跳。   耳邊傳來風聲,緊接著一個黑影奔至近前,也蹲了下來,藺琦墨來不及抬頭,吐掉一口黑血,大喝著:「快紮住她肩頭!」   「撕啦」一聲衣帛碎裂聲傳來,身旁男人已是撕下布條將罄冉傷口上方用布各緊緊紮住,見藺琦墨微微喘氣,忙道:「讓開,我來!」   藺琦墨也覺舌尖麻木,心知紅影蛇毒性甚強,不能又半點馬虎,忙閃過一旁,那黑衣男人已是俯身將口湊上了罄冉臂上傷口,繼續替她吸吮著毒血。   藺琦墨只覺一陣頭暈,甩了下頭,瞇眼去看那男人,將他佈滿錯綜傷痕的面容收入眼中,眸光輕閃,見他喘息,他忙推開他俯身繼續。   莫之焰則將布條輕輕解開一些,不久又捆上,如此兩人輪流替罄冉吸毒,直至傷口處不再流出黑血,罄冉也沉吟出聲,兩人才同時鬆了一口長氣。此時,兩人才發覺均是大汗淋漓,幾近虛脫。      第二卷 第65章 男人心思      聽罄冉沉吟一聲,莫之焰頓時鬆了一口長氣,跌坐地上,抹了一把汗,湊近罄冉,翻看了下她的眼睛,知已無大礙,才鬆了心神。   回頭見藺琦墨半跪在地上,面色慘白,他忙將他扶起,攙扶他急奔至水邊。   藺琦墨只覺頭昏腦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湊到溪水中漱盡口中黑血,莫之焰又疾拍他的背部,一陣嘔吐之後,兩人都躺在大石上喘著粗氣,只覺驚險萬分,竟是比此生經歷過的所有陣仗都令人恐慌害怕。   風吹散身上潮汗,靜夜中他們似乎能聽到彼此砰砰而跳的心,藺琦墨將目光投向身旁躺著的男子,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罄冉正安靜地沉睡著。   莫之焰回頭,兩人目光相觸,藺琦墨眸中閃過一絲愧意,喘息道:「我去找些草藥來。」他說著撐起身體,然而許是蛇毒不淨,身上一陣虛脫,又跌在石上。莫之焰撇他一眼,一言不發起身走向火堆,紮了個簡單的火把便向遠處走去。   藺琦墨扶著大石在罄冉身前坐下,輕撫她光潔的額角,目光閃動著,半響才長歎一聲,望向遠方。   不一會莫之焰回來,將找好的草藥扔了些給藺琦墨,俯身將剩下的細細碾碎,敷在罄冉傷口,又幫她包紮起來。   藺琦墨拾起他扔來的草藥,笑道:「謝了。」   他將草藥放在口中咀嚼,一面起身緩緩向遠處走去,口中傳來藥草的味道,酸酸的,澀澀的,一如現在心頭滋味。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晚上,女孩躺在床上,睡夢中仍拉著他的手不停地呼喊著那個名字,那般急切,那般憂傷。   「靖炎……」   心中升起傍徨,藺琦墨回頭正見莫之焰將罄冉扶起,攬入懷中,輕輕整理著她零亂的髮絲,動作是那般溫柔,神情是那般專注,讓人不忍多望,藺琦墨心一觸,轉過了頭。   在溪邊獨坐許久,身後傳來腳步聲,藺琦墨回頭,看向正緩步走過來的莫之焰,微微挑起了右眉。   莫之焰在他身前不遠停下腳步,亦緊盯著他,兩人男人便這般對視著,誰也不曾移開目光,皆從彼此眼中望著了幾分火光。半晌,莫之焰沉聲道。   「今日的事,最好不再有第二次,你既在她身邊,便該護好她。」   他說罷也不給藺琦墨回話的時間,轉身便向遠處走去,藺琦墨目光輕閃,扭頭望向仍舊沉沉睡著的罄冉。   「你這般,置她與何地?若是不能瞞著她一輩子,便不如早些相見。不然,若有一日她知道你還活著,還一直守在她身邊,怕是要怨恨自己。」   他的話很輕,可是卻令莫之焰腳步一頓,片刻他才又移開了腳步,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晨霧中。   藺琦墨將手中捏著的野草投入溪水中,那一抹綠色被水一帶,輕輕一蕩消便失在眼前,不留一絲蹤跡。他輕輕搖頭,歎息一聲,起身向罄冉走去。   這一夜罄冉睡得尤其黑沉,醒來時只覺頭昏昏沉沉,用手遮擋了下,閉目片刻才適應了刺目的光線。待看清身旁之景,不免詫異了起來。   此刻的她背靠著一顆大樹,陽光自濃密的樹葉間灑下,看樣子竟已到了晌午。罄冉一愣,甩甩頭,卻依舊想不起來為何會在這裡,分明記得昨夜他們在溪水邊宿下的。   她右手支地,欲要撐起身體,手臂上卻傳來一陣痛意,低頭赫然發現右面衣袖被扯開,一條黑色的布帶紮在上面。   「醒了?」   清朗的男聲響起,罄冉抬頭正見藺琦墨跨步走來,手中還拎著兩隻收拾齊整的山雞,俊朗的笑掛在面上,陽光自樹葉間落下,掛在他頭端,如寶石般熠熠耀目。   罄冉愣愣地看他將山雞穿在木棒上,看他生火架起山雞,只覺頭腦渾噩,甚不清醒。   「喝些水吧。」   罄冉接過藺琦墨遞過來的水囊,蹙眉問道。   「我怎麼了?」   藺琦墨將火挑旺,笑著抬頭:「沒什麼,昨夜你被蛇咬了一口,已經無礙了。等我將雞烤好,用過膳食,我們便上路吧,景軒他們怕是要等急咯。」   罄冉聽他說的輕鬆,以為只是被普通小蛇咬到,也未在意,仰頭灌了幾口水,頓覺神清氣爽,起身便向林外走。   「我去洗把臉。」   罄冉在溪水邊蹲下,撩水輕霞面頰,夏日微暖的風一吹倒也清爽,她深吸一口氣,眸光低轉望向波動的水面,微詫地挑起了眉。   水面中浮現的影子清晰可見,那烏黑的發一絲不亂地束在頭頂,用青帶紮著,鬢角整齊,沒有一點雜亂。   奇怪,什麼時候她睡覺這般老實了,罄冉吶吶,卻又忽而想到方才藺琦墨說的話。   昨日她已經讓雪琅打前離開了蒼松密谷,前往給燕奚痕報信,想來現下燕奚痕定已經接到消息。想到馬上便又要面對他,再想著那夜他說的話,罄冉思慮深深,心間微跳。   突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罄冉猛地抬頭望向東面密林,然而卻什麼都不曾看到,只有風吹過林子,掠起幾片早落的輕紅。她搖搖頭,暗笑自己多心,起身而去。   用過野味,兩人再次上路,一路很順利,傍晚時便出了密谷。縱馬疾馳,兩人剛繞過山道,罄冉便望到了不遠處迎風而立的一人一騎,她手上一個用力,馬兒嘶嗚一聲停了下來。   迎面飛流似是認出了她,踢動著前蹄,燕奚痕淡淡一笑,暖意融融,他鬆開了韁繩,飛流歡快地撇開四蹄奔了過來。   藺琦墨目光在罄冉身上帶過,扭頭時正迎上燕奚痕轉來的目光,卻見他朗聲一笑。   「此番多謝四郎。」   藺琦墨亦笑,輕佻眉宇:「如此,景軒可要用好茶招待四郎啊。」   燕奚痕朗聲而笑,目光一轉看向罄冉,盯緊她破裂的右袖:「怎麼了?」   罄冉一愣,忙將裂開的袖子輕挽遮住那抹微露的肌膚,抬頭道:「無事,屬下謝王爺惦心。」   她話語平淡甚至帶著一絲疏離,燕奚痕面容微變,盯著她的目光更為專注,漸漸幽沉,沒有注意一旁藺琦墨卻微微勾起了唇角。   罄冉見他神情微變,一怔之下也覺方才自己的動作配著那話,會讓人覺得生冷,忙又一笑:「只是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藺將軍已幫忙敷藥,已經無礙了。」   燕奚痕點頭,目光卻依舊幽黑,回眸看向藺琦墨,笑道:「這幾日多謝四郎對易青的照顧。」   藺琦墨揚眉一笑,雙眸微瞇,道:「景軒對下屬真是體貼有佳,不過這謝四郎可不能當。四郎和易青甚為投緣,照顧她乃是吾心所願……何況四郎也沒幫上什麼。」   罄冉心一跳,扭頭看向藺琦墨,卻見他正目光緊緊看著燕奚痕,燕奚痕亦然。兩人唇角都帶著笑意,可罄冉總覺得氣氛很怪。   忽而兩人相視一笑,同時轉開了目光,亦同時看向罄冉。罄冉莫名竟是一慌,低下頭握緊了韁繩,但覺兩人都未移開視線,她硬著頭皮抬頭,笑道。   「王爺,藺將軍,不如我們塞上一程如何?」   藺琦墨一笑收了目光,揚眉道:「有何不可?」   他說著看向燕奚痕,昂起頭將手抬起遙指前方,笑道:「前面不遠便是溪尾坡,坡前一顆千年楠榴樹,冠蓋如雲。楠榴之木,相思之樹也,我們便以那千年相思樹為界塞上一程,不知景軒意下如何?」   燕奚痕雙眸含笑,忽而眉宇一揚,同時朗聲道:「就依四郎所言。」   罄冉也來了興致,正欲開口,話未說出,兩人卻相視一眼,同時揚鞭,頓時捲起一陣塵土,馬蹄驟響,滾滾而去。   兩人同乘白馬,如兩道銀色閃電,疾馳而去,望著他二人絕塵而去的身影,罄冉頓時傻眼。   搞什麼啊?!分明是她提議的,怎麼臨到比試卻將她拋在一邊!   夕陽下,夏風微醺,青山綠道,燕奚痕和藺琦墨策馬急奔,誰都不肯落後,均是目視前方,全力疾馳。   轉過兩處山道,曠野迎面,頓覺視線為之一敞,兩人同時清喝一聲,飛馳而過。遙望不遠岔道口,那顆楠榴樹靜靜地立在原野之上,似在默默等候著他二人,欲見證什麼一般。   兩人同時神情一緊,暗運真氣夾緊馬腹,將手中馬鞭揮動得更加急切,並駕齊驅,馬蹄聲急,勁風拂過耳邊,他們均無暇顧及,眼中此時便只有那一株楠溜。   眼見大樹在即,馬兒卻依舊並列,兩人同時扭頭看向對方,同時自馬上飛起,瞬間已在空中赤手交了數招。一面對打,一面腳下騰空而踢移向大樹,待足踏地面,藺琦墨一手握著燕奚痕辟出的左掌,燕奚痕卻亦扣著藺琦墨擊出的左腕。   兩人微微一愣,目光相接,不由齊聲大笑,同時鬆開了手。   燕奚乘笑得一陣,目光輕閃看向藺琦墨,喘息道:「痛快!四郎的小白果真神騎。」   藺琦墨仰頭望著濃密的樹冠,笑道:「景軒的飛流亦不逞多讓。」   兩人再次相望而笑,然而卻亦從彼此的笑容中看到了堅持。遠處馬蹄聲響,他們同時望了過去。   夕光下,那道藍色的身影越來越近,蒼翠原野中她藍衣鼓動,襯得面容清麗雋永,夕陽晚照,不知不覺他們已是唇際揚笑,已然看得癡了過去。      第二卷 第66章 四郎示情      罄冉他們回到軍營已是翌日晌午,還沒入營,蘇亮便匆匆奔了出來。   「王爺,您可算回來了!」   見他神色焦急,燕奚痕眉宇微蹙,翻身下馬,一手將馬韁扔給小兵,一面問著。   「怎麼了,如此慌慌張張的。」   蘇亮跨前兩步,急聲道:「高公公剛剛到了軍營,說是太后娘娘病重,令王爺疾歸。高公公正在大帳著急呢,屬下正打算派人前往通知王爺,王爺您可算回來了。」   燕奚痕神情一變,腳步不停便向大帳而去,顯是萬分焦急。罄冉和藺琦墨對望一眼,亦入了轅門。尚未走幾步,雪琅便從後營奔出撲了過來,罄冉眉宇含笑,接住它飛撲而來的身體,輕聲而笑。   「雪琅別鬧,我還有正事要做呢,一會兒我得空了就去陪你玩。」   雪琅似是聽懂了她的話,放下撲在她身上的前爪,搖搖尾巴。   罄冉撫摸著它柔軟的毛髮,不無稱讚道:「真是好孩子。」   藺琦墨側目望著她,少女此刻雖是仍舊一身男裝,可是卻已在不自覺中露出了女子神情。她的面上桂著溫柔的笑意,鬢間一縷碎發輕拂著,劃過她嬌嫩的唇瓣,映得那淺淺笑意,讓他心不由失跳。   罄冉見雪琅消失在營前,和藺琦墨一起向主帳走去,尚未入帳,燕奚痕便從中大步而出,面色沉重,他身後的高公公亦是眉宇緊鎖。   罄冉腳步一頓,迎上燕奚痕投來的目光,她不自覺回以寬慰的笑意。   「王爺莫要擔憂,太后吉人天相,定會逢凶化吉。」   燕奚痕望著她的笑言,望著她清澈的雙眸,似乎那其間有讓人安定的力量一般,一下子便撫平了他躁動的心。他腳步一沉,輕輕點頭。   「我回京一趟……」   不知想到什麼,他停住話語,目光輕動似是望了眼罄冉身後的藺琦墨,眉宇微皺,接著才道。   「我去去就回。」   他的話說罷正欲邁步,高公公卻微微躬身,上前一步:「王爺……」   「怎麼了?」燕奚痕腳步停住,望向他。   高公公忙低頭,似是撇了眼罄冉,道:「想來這位便是以八珍陣法阻戰國鐵騎與松月道的易青吧。奴才出宮時,皇上特意吩咐,宣易青回京見駕,王爺看……」   燕奚痕一愣,罄冉詫異挑眉,她身後的藺琦墨亦抬眸望向高公公。   這三人都是身經百戰,氣勢攝魂之人,此刻都盯向他,尤其是那白衣少帥目光異常銳利,高公公莫名一突,忙躬身道:「陛下只是吩咐令易青進京,並未說是何事。」   本來燕奚痕是打算這次打退戰軍之後便向其皇兄為罄冉請功的,可是自那日確定她是女子,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來,軍中自古便是不允女子參軍的,他怕旌帝怪罪罄冉。便是不怪罪,怕是也不會允她再呆在他的身邊了。   再來,他也動了私心,若是罄冉得以封侯拜將,那麼他要她做翼王妃的願望便不易達成。畢竟依母后和皇兄,他們是不能容一個曾拋頭露面,和數十士兵同營而宿的女子為翼王妃的,何況皇室歷來不需要強勢的女人,那會被視為禍害。   基於這重重考慮,所以縱使每幾日便會有軍報從軍營直達天聽,可是關於易青,燕奚痕在旌帝面前卻是隻字未提。   故而他初聞高公公的話,先是心頭一緊。接著便瞭然,定然是奚敏那丫頭幹的好事。可他接著又是一喜,如此也好,他便能將她帶在身邊不必分開了。   「嗯,本王知道了。易青,你去收拾行裝,即刻便隨本王出營吧。」   燕奚痕沖罄冉說罷,目光一抬看向藺琦墨,笑道:「家母病重,欠四郎的茶只能容後再補上了。我心憂慮,現下便要回京,恕景軒少陪,不能盡地主之誼了。」   見他這般,藺琦墨雙眸微瞇。景軒啊景軒,這麼急切便下逐客令了麼。他淡淡一笑,目光在罄冉身上帶過,復又看向燕奚痕,安慰道:「放寬心,太后不過年逾半百,定如易青所言逢凶化吉,當不會有礙的。」   燕奚痕點頭,抬手拍向藺琦墨肩頭,一面吩咐著站在一旁的蘇亮:「軍營事務便交由你了,但有差池,軍法不容。」   「末將領命,請王爺放心。」蘇亮拜倒,揚聲應命。   罄冉亦不敢耽擱,轉身一步,又停了腳步,不自覺看向藺琦墨,見他目光沉沉看著自己,隨即勾唇一笑,面有欣悅,她心一跳忙轉身向自己營帳而去。   燕奚痕將兩人神情收入眸中,掩在廣袖中的雙手握了起來。心中本為方纔的話歉疚,然而此刻卻湧動著酸澀。   原來在情愛面前,他也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情和義,他選擇了情。但又如何呢?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剛剛他們之間的暗流更是令他心中激起恐慌,暗自堅定信念。   罄冉回到營帳,匆匆收拾了幾件衣物,打好包袱紮在身上,剛一轉身便見帳簾一揮,白影一晃,藺琦墨已入了營帳。   他目光幽深緊緊盯著她,唇角仍掛著那抹標誌性的笑,可是神情卻讓人覺得異常專注,引人心驚。罄冉愣愣地望著他,看他一步步走來,在他的目光下竟有些無措,身體也微感虛軟,不自覺低了頭。   「姐姐在戰國皇宮終不是個事,我要到鵲歌城一趟,將姐姐接出來。」   藺琦墨走至罄冉身前站定,目光柔和望著她,輕聲道。   「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你愛做什麼做什麼去,和我沒關係。」罄冉雙頰微紅,喃喃道。   藺琦墨聽她這般說卻是抑不住低低一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罄冉身體一僵,目光亂轉,就是不敢看向他。   卻聽藺琦墨緩緩道:「當真覺得無關?」   他見罄冉不答,微微彎身湊近她,手腕一抬迫使罄冉望著他,徐徐道。   「我的艷名傳自衡陽秋月樓。當年我尊靜王殿下為主,靜王生母曾嬪在宮中位卓,致使靜王在朝中勢薄,屢受譽王、乾王排擠。先帝雖是喜愛靜王,然亦不能公然偏佑。當年靜王又不曾開府建制,商議政事多有不便。於是我們只得暗中在秋月樓建了密點,每每議事皆在那裡……之後靜王英年而逝,譽王登基。我素來與他不合,他登基之後對我多有猜忌。懶得再另立其它名目蒙蔽他,我便索性更加留戀青樓聲色之地,以求相安無事。如此,麟國少帥艷名遠播,可那些都是假象,當不得真的。冉冉,你信我。」   他神情專注,目光澄澈,星眸如寶石般熠熠生輝,緊緊盯著她。罄冉雙頰滾燙,心頭劇跳,錯開目光。   「這些和我有什麼關係。」   藺琦墨手指輕蹭她清瘦的下頜,彎下腰來和她目光相觸,罄冉卻瞬間移開視線,他再移動去撲捉她的目光,她卻又躲開,如此數般,兩人心頭皆湧動著一股奇妙的情潮。   帳外傳來腳步聲,藺琦墨手一撐固住她的下巴,罄冉亦在此時看向他。兩人目光相觸,俱是一震。   藺琦墨唇際漾起暖暖笑意,似冬日陽光灑入金揮,他目光一瞬不瞬盯著罄冉,那樣子似是要將她深深刻入眸中,雕入心田。   然而天知道,許久之前,或許是她負著他在密林間狂奔時,或許是花街喧鬧處她青衣洒然時……或許早在多年前女孩血眸猩紅搶了他的馬兒,令他看到她眸中的傷痛和倔強時,她已然便在心底深處停留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藺琦墨微收笑意,沉沉道:「冉冉,我是認真的。此去戰國,多則兩月,少則半月我定到耀都找你。」   腳步聲沉沉臨近,他俯身趁著罄冉呆愣,驟然欺近,雙唇蜻蜓點水擦過罄冉嬌嫩的唇瓣,帶過一道電流。接著他鬆開她,轉身便向帳外走。   於此同時,帳幕被大力揮開,陽光陡盛,罄冉分明看到他側臉面頰微紅。她心頭砰砰而跳,腦中空白一片。   「何時景軒也如四郎一般性急了,易青行裝已經收拾妥當了。走吧,四郎送你們出營。」   藺琦墨望著打簾而入的燕奚痕笑道,燕奚乘衝他一笑,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罄冉身上,陽光擋在身後,看不到神情,可卻令罄冉感受到一股微冷的氣息,她驟然回過心神,上前幾步。   「我好了,煩王爺久等了。」   燕奚痕一笑,搖頭看向藺琦墨,不無調侃道:「易青出營幾日,倒是和我梳理了。」   藺琦墨亦是一笑,卻是不語。   一同歸京的除了高公公,還有十個燕雲衛侍衛,倒都是罄冉認識之人。燕奚痕心中憂慮,一行人皆輕裝而行,出了營便再不耽擱,揚鞭而去。   行出許遠,罄冉微微提韁,回頭去望,仍能看到轅門處那抹白色身影。他似是看到她回頭,竟揚起手用力揮動了幾下。   罄冉但覺好笑,回頭揚鞭,唇角揚起了笑容,並未發覺燕奚痕握著馬韁的手筋骨清晰。      第二卷 第67章 情詩誘卿      燕奚痕歸思切切,縱馬揚鞭,僅僅五日便已臨近旌國都城。   罄冉一直御馬跟在他身旁,見他一路神色沉重,憂思忡忡,她能感受到他和他母親之間深厚的愛,感受著這種憂思,她的心竟也變得柔軟了起來。   行至京城西面豪城,眼見嬴城在望,燕奚痕的神色才舒緩了不少。這時已是夕陽西落,夏意濃濃,暖暖晚風,望著鵝黃綠柳,碧水霞光,兩人同時勒馬,相視均是一笑。   見前方有一個酒肆,又趕路飢渴,燕奚痕便吩咐暫歇。一行人下馬入內,將路邊酒肆擠了個滿滿當當。   店家上了簡單麵食,又奉上清酒,頓時肆內飄出一股濃濃的酒香來,罄冉用心一聞,不由讚道。   「好酒!」   燕奚痕失笑,道:「你倒是個好酒的,這豪城醇可是這一帶出名的。」   以前師父好酒成癡,潛移默化罄冉便也喜酒。她雙眉一挑,打開酒罈,深吸一口,笑道:「看來今日有口福了。」   說著便欲給燕奚痕倒酒,他卻伸手扣住了她的手,罄冉一愣,他從她手中接過酒罈,仰頭灌了一口。   罄冉以為他仍在擔憂太后,便笑著寬慰道:「王爺也不必太過擔心,如今京城在望,這一路都未再有消息從宮中傳出,想來太后娘娘的病情是穩定住了。」   燕奚痕回頭望她,目光幽幽,棚外大樹濃蔭落在他眼中,那深黑的眸中暗影重重浮出清晰可見暖融笑意。   「便陪我這般喝,如何?」   他抬起手臂,揚著手中酒罈,笑問。   罄冉微怔,這兩日來不知是燕奚痕心頭裝著心事還是怎麼,他看著她的目光沒有了先前那份熾熱,話語之類也恢復了以前兩人相處的平和親近,卻不讓她感覺拘禁想逃。   現下他這般,倒是讓她又茫然無措了起來。可對著他暖意融融的雙眸,再想著他這幾日緊蹙的眉宇,罄冉笑著接過酒罈,亦就著罈子灌了一口,揚起酒罈,笑道。   「有何不可?」   她說著將酒罈在手中拋起,在掌中托住一轉,遞給燕奚痕。燕奚痕深深望她一眼,微笑接過,再不多語。   罄冉只覺這酒清冽爽口,甚解夏暑,再加上想起以前和師父對飲的日子,心中慨歎,喝的便也多了。一晃眼,三罈子酒便被他二人一襲而空。   這酒後勁甚足,曉是罄冉酒量甚好,不免也覺濛濛然有了醉意,臉頰飛起兩片紅雲來。燕奚痕卻還清醒,見她一手支著頭閉上了眼,只覺她雙頰掛著的紅暈比天上彩霞還要嬌艷。   見罄冉身體一滑便向凳下滑去,他忙伸手一攬,頓時軟玉溫香,將她抱了個滿懷。罄冉睜開眼睛,微帶茫然的雙眸正對上他簇燃著火焰的黑瞳。   此刻的她星眸半睜,醉意微醺,幾分慵懶,幾分隨意,卻帶著令人窒息的嬌媚。   燕奚痕不由唇乾舌燥,心頭劇跳,他的手扣在她纖細的腰肢上,而她則靠在他懷裡,她紅撲撲的小臉偎在他的心口,灼得心裡滾燙滾燙,心燒火燎。便如一場熏動人心的夢,令燕奚痕失神當場。   聽著他劇烈的心跳,感受著他火熱的胸膛,罄冉眨動了兩下睫羽,驟然回過神來,忙推開他扶起凳子坐好。   在他如此熾熱的目光下罄冉哪裡還有心思閉眼休憩,低了頭,仍抵不住雙頰紅透。心想果真在這古代呆了十多年沒有白呆,被同化的徹底。這若是換做前世,被男人這般看,她定是要惡狠狠盯回去的。   她被他盯地只覺手足無措,見桌上殘留著一灘酒,便輕蘸酒水,在桌面上若無其事地寫了幾行字。燕奚痕不再看她,目光轉向她所寫之字,唇際浮現了笑意。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他輕輕念著,起身站於罄冉身後,微微俯身。   「易青的心現在不靜嗎?」   以前每逢心不靜,罄冉便會讀《心經》,竟沒留意此刻心一亂,不知不覺又寫了出來。這不是不打自招嘛!   她尚未說話,燕奚痕卻俯下身來,說道:「真醜。」   罄冉一時沒明白他說的什麼,本能扭頭去看他,眼前晃過他驟然放大的臉,驚得罄冉心頭一跳。見他目光盯著自己寫下的字,罄冉尷尬一笑。   這個時空的字和前世很不同,沒辦法,她的字從小就極糟,總被靖炎笑話。後來她練習過,可怎麼也寫不好。師父說她心有憤懣,練字時心緒不寧,縱使再練也是無用,後來她便索性不練了。   「王爺見笑了。」罄冉說著,忙向凳子一旁移了移。   燕奚痕卻在她方才坐著的地方撩袍落座,罄冉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可她還不及反思,燕奚痕已是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右手。拉著她蘸了酒水移動了起來。   他滾燙的大掌包裹著她,罄冉頭一懵,忙抬頭去看棚中坐著的燕雲衛將士們,眾人倒是動作一致,皆低著頭,有面對這邊的還側轉了身體。可他們心裡怎麼想可就不知道了,八成已將他們看成龍陽之人了。   這燕奚痕究竟要做什麼!?   手上一個吃力,罄冉回過頭,看向桌上留下的一排字,頓時身體一僵,再次愕然呆愣。   她以為他會帶著她再寫一遍靜心經,可根本不是!   那桌上一行字,筆鋒峻拔,傲骨沉穩,自成一體,雖是用手所寫,可單從字跡便能清晰感覺到落筆的銳力,如帶刀削,和那所寫內容極為不符,可卻似極他的人。   可是現下罄冉哪裡有心思品評他的字如何,目光盯著那字已是身體微顫。   那桌上赫然寫著:「天長地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情詩?這人竟在這麼多屬下面前做了這種不似他性格的事,罄冉只覺手背更加發熱,掙扎了下。   燕奚痕鬆開她,卻不那麼容易放過她,目光閃動盯著她,輕笑問著:「易青覺得本王這字如何?」   罄冉低眸,半響才道:「王爺字如其人,傲骨沉穩,極好。只是這般字不適合易青,易青也學不來的。」   「王爺,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趕路吧。」她說完起身拿下馬鞭便向棚外走去,沒有看到燕奚痕笑容凝滯的唇角。   翌日清晨一行人終於趕到嬴城,由於旌帝要召見罄冉,罄冉便也不敢耽擱,隨著燕奚痕直奔旌國皇宮。   旌國的皇宮修的古樸而大氣,雖是不及戰國那般金碧輝煌,但是一殿一宮卻也威嚴肅穆。旌帝燕奚儂此刻正在太后所居的奉天宮。罄冉自是不能進入後宮的,便只能等在元和門等待。   燕奚痕安撫地望了她一眼,便大步入了後宮,一路宮人紛紛跪首。他匆匆步入奉天宮,見宮中清寂,宮人神色無異,看到他都是一喜,心中鬆了口氣,卻暗自搖頭。   宮人撐開黔州松紗裹著的翠竹垂簾,他大步邁入內堂。入目他的皇兄燕奚儂坐在床邊,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目有笑意,似乎正和母親說著什麼。   靠著軟墊躺在床上的育德太后見他進來忙扶著燕奚儂的手坐起,目有欣慰看向他。燕奚痕見她面容隨時蒼白了些,氣色還好,這才完全放下心神。   他上前幾步,撩袍跪下,朗聲道:「孩兒拜見母后。」   說罷,望向燕奚儂,面容柔和,道:「皇兄,我回來了。」   「起來,起來,來,讓母后好好看看你。」   燕奚儂起身將他扶起,重重一拍他的肩頭,笑道:「你可算回來了,母后這兩日天天念叨,你再不回母后可要為朕是問了。」   燕奚痕笑著上前在床邊半跪,握上母親的手,笑道:「兒這不是回來了,母后萬不可因為兒憂思過重。」   育德太后拉著他的手,目光慈愛看著他,隱隱竟有了淚光,歎息一聲,嗔怒道:「還知道回來,朝中那麼多大臣邊疆他們就不能守嗎?這次回來可要多呆一些日子,母后想你想的緊,母后也老了,就想看著自己的兒女們都在身前兒。」   她說著望向一身龍袍的燕奚儂,抬手道:「儂兒,你也過來。」   燕奚儂忙在床邊坐下拉住她的手。育德太后面有欣慰,笑道:「這樣才好,就是敏敏那丫頭,瘋的不行。」   「母后,朕看敏敏年紀也不小了,該給她找個好歸宿了。您這麼寵著她,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竟偷著出宮跑到軍營去。趁著痕兒也在,把他的大婚也辦了。如此我們都陪在母后身邊,母后的身體定能一日日康健。」   燕奚痕眉宇微跳,正欲開口,育德太后卻一笑,道:「早該如此!此事你快些去辦,痕兒一路辛苦,先在景蘊宮休息下,母后也累了,想再休息會兒。」   燕奚痕見她都不給自己拒絕的機會,閉上了眼睛,他只好收了欲衝口而出的話,起身隨著燕奚儂出了大殿。   「這次回來多呆些時日,邊疆朕會派成國公前往,你也不小了,母后的心思朕不說你也該知道。早早大婚也算了卻了她老人家一樁心事,朕這幾日就著手去安排,讓皇族大臣都將閨秀們的畫像送上來,你先看看,如何?」燕奚儂目光溫和,看向眼前英朗的弟弟,說著。   燕奚痕一愣,心知此次母后竟以重病為由將他騙回,便定然不允他此刻再回邊關。心一動,他揚眉而笑,笑容璀璨。   「皇兄,臣弟已經有意中人了!」      第二卷 第68章 再次救美      「皇兄,臣弟已經有意中人了!」   清朗的話語響起,帶著顯而易見的開懷。燕奚儂先是一愣,接著他雙眸微瞇,盯向燕奚痕,復又神情和暖笑道。   「哦?不知是那位千金有幸能得朕的愛弟如此厚愛?」   「是……」   燕奚痕將旌帝神情看在眼中,他和皇兄歷來親厚,對於他此列的銳利燕奚痕不甚在意,正欲據實而告,復又一想,話語一頓。不行,本來易青那般女扮男裝混在軍營就是大罪,她立了戰功,皇兄又是愛才之人,定不會責怪。可是若是他欲立她為妃卻就是另一回事了,就是顧及到皇家顏面,皇兄也不會讓他娶一個和眾兵勇同宿過的女子。現下他若是將易青說出來,皇兄是定要召見她的,此刻她一身男裝,豈不令皇兄更加氣惱。再者,易青此時也尚未應允他,萬一皇兄下旨賜婚,依她的性子,會不會公然抗旨,那樣豈不更糟。   燕奚痕一翻思量,竟是左右不行。於是他頓住話語,朗聲一笑,道。   「皇兄莫急,和臣弟一同回京的易青此刻可還在宮外等著皇兄召見呢。」   燕奚儂目光似是閃動了下,回頭淡聲吩咐著高全,道:「讓他到宗明殿候著吧。」   見高全躬身而去,他又看向燕奚痕,輕拍他肩頭:「你倒是會心疼下屬,若是留著這份心多想想大婚的事情,朕和母后不知要省多少心口你也累了,先莫回府,在宮裡歇會,晚上我們兄妹好好陪母后用膳。朕這就去看看那易青是不是如敏敏說得那般神勇。」   「皇兄……」江燕奚痕聽他話中有話,微有緊張,尚未說出要同行的話來,燕奚儂便打斷了他。   「放心,這易青接連為我旌國立下大功,朕不會為難他的。你去吧。」   燕奚痕只得一笑,施了禮轉身而去。燕奚儂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微抿唇角,搖了搖頭,恰見高全快步回來。   高全剛傳完旨意回來,見翼王已經不在,微覺詫異,以前若是翼王在的時候有大臣求見,可都是他和皇上一起召見的,皇上還總是問翼王的意見和看法。   見皇帝望了過來,高全忙躬身道:「陛下,可是要擺駕宗明殿?易青已奉命前往了。」   燕奚儂卻是冷哼一聲,道:「讓他候著。」說罷,轉身便走,高全一愣,忙緊跟其後,不敢多言。   宗明殿位於後宮天子所居的乾元宮中,罄冉隨著太監步入後宮,只覺建築設計和前朝極為不同,流水亭柑,濃蔭輕紅,景色飴蕩宜人。她剛走過一處假山,視線為之一敞。眼前蔥綠鋪展,竟是一處跑馬場,大小樣子倒是似極現代的足球場。遠遠的,有幾個婢女正服侍著一黑衣女子,女子一襲黑色騎裝背對這邊,身旁還有一匹身量極為高大的通黑駿馬。罄冉不敢多看,忙低了頭。她不想後宮中竟還有這麼一個好去處,還允後宮女子騎馬,幾分詫異地問著身前小太監。   「這裡怎麼會有跑馬場?」   太監笑道:「將軍有所不知,咱們公主就愛騎馬,這馬場是太后娘娘偷旨,皇上吩咐專門為公主建的。」   罄冉一愣,倒不想方才看到的是燕奚敏,離得遠竟沒認出來。想著那個言談無忌,大膽爽朗的女子,罄冉唇角勾起了一絲笑意。   突然,一聲急躁的嘶鳴響起,接著便傳來疾疾的馬蹄聲,罄冉蹙眉抬頭。   燕奚敏騎在馬上正費力地拉扯著馬韁,馬兒疾馳而來,將她顛側幾次險些落下馬背。馬場侍從追截著,一時人聲馬嘶,催的場中飛鳥紛紛逃離。好烈的馬!   罄冉剛暗自感歎,便聽燕奚敏尖叫一聲被拋下了馬背,烈馬飛馳,力道之大可想而知。她直直飛出,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被高高拋起,引得眾人窒息,馬場上頓時只有馬蹄驟響,似乎連空氣都凝結了。   一道青影閃過湛藍的天空,接著與那道飛逝而去的身影交疊,眾人回神時公主已經被一個面容俊美的少年抱在了懷中,兩人正自空中翩翩飛落而下。好俊的功夫,好美的場景啊!此情此景,眾人不免感歎著。   拋出馬背,燕奚敏一驚之下哪裡還能用上輕功,本能閉上了眼,暗歎,吾命休矣,真該聽大哥的,這烈焰碰不得。   以為這次不死也傷,哪裡知道腰際一緊,接著她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燕奚敏一愣,待兩人落地,她睜開眼睛,撞入一雙漆黑如幕的眼眸,不意竟又是他救了自己,燕奚敏雙頰莫名紅了起來。   「公主可還好?」   清潤的男聲伴著關懷響起,燕奚敏回過神來,忙推開罄冉,低了頭。   「哼,你倒是越來越大膽了!」   威嚴而低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罄冉本能回頭,迎上了一道銳利的視線,雖然那視線轉瞬而去,卻讓她微微心驚。   「皇上,皇上贖罪!」求饒聲傳來,馬場宮女、侍從、太監紛紛跪地,嚇得瑟瑟發抖。   罄冉見燕奚敏低著頭掭槎著雙手,頓時回過神來,忙也單膝跪下,恭敬道。   「易青拜見皇上。」   燕奚儂卻不看她,盯緊燕奚敏,沉聲道:「這匹烈焰朕說過多少次,性子太烈,讓你離它遠點,你怎麼就不聽。剛剛真該捧你下,下次方知教幣。」   燕奚敏諾諾道:「皇兄別生氣,敏敏知錯了。」   罄冉卻想,這皇帝倒也是個好哥哥,話語中對燕奚敏的關切卻是真真的。   「都是奴才們該死,沒有照看好公主,請陛下責罰。」侍從首領俯身說著。   燕奚儂冷哼一聲:「確實該死。來人,拉下去,全部杖責二十。」   罄冉一驚,分明便是燕奚敏調皮惹得禍事,現下倒要讓這些個宮人們來擔責任。那些侍從也就罷了,燕奚敏的幾個侍女看上去那麼嬌弱,這二十個大板子下去還有命嗎。   她見求饒聲一片,不由抬頭,燕奚儂瞬間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這下不說也要說了,可不是她強出頭。   罄冉想著,低頭沉聲道:「皇上如此責罰有失公允。」   「大膽易青,陛下的言行是你能評價的嗎?!!」高全大聲喝道。   罄冉卻是一笑,抬頭直視高全,道:「公公此言差異,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為君只有廣開言路,虛心納諫才能成為賢明之君。」   燕奚儂雙眸微瞇,緊盯地上神色請淡,話語平靜的男子。先前聽了敏敏的話,便對這易青有所厭惡,此刻又見他將敏敏抱在懷中,燕奚儂雖是覺得他功夫不錯,但是卻認定這易青乃是個率鄙小人,為權貴不擇手段,不惜利用感情攀高技。   此刻見他這般維護這些奴才,竟敢直視他,還說出這樣的話來,燕奚儂微微惑然,沉聲道。   「照你這麼說朕便是昏君了?」   罄冉望向燕奚儂,但覺他眉宇和燕奚痕極似,不同的是燕奚儂是國字臉,顯得沉穩威嚴了許多,面色也沒有燕奚痕好,有些蒼白,似是有什麼病。想到直視皇帝乃是大不敬,她忙低頭,道。   「易青不敢,只是這些宮人罪不至死,還望皇上三思。」   「是啊,皇兄,都是敏敏的錯。敏敏已經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皇兄就不要責罰這些宮人了。」燕奚敏瞅準時機,忙上前拉了燕奚儂的手搖著撤嬌道。   燕奚儂冷哼一聲,盯向她,沉聲道:「你還知道錯了。」   他說著望向罄冉,忽而一笑,道:「兼聽則明,偏聽則暗?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你話都說到這般份上了,朕若是還處罰他們豈不成了昏君?」   罄冉再次俯首:「易青不敢。」   「起來吧,念你為我旌固屢立功勳,方才又救了敏敏,朕便收回一次聖偷。拉下去,每人秩責五下,罰俸一月。!」   宮人們忙謝恩,那些個宮女更是覺得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要知道今日若不是這青衣少年,公主真出了岔子,那可是滿族落罪的,她們紛紛看向罄冉,眸有感激。   「易青,你也起來吧。」   「陛下仁慈。」罄冉微微一拜,站起身來。   「這話莫說的太早,朕饒過這些宮人可是有條件的。」燕奚儂笑意微減,雙眸瞇起。   罄冉一愣,那些個宮人更是心一緊,連高全也詫異著,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說變就變。   「易青不明,請陛下明示。」   「朕饒過他們是聽從良言,然朕金。玉言,豈能隨意更改皇命?朕觀你功夫不錯,那匹烈焰,你若能將其馴服,朕便給你這個恩典,如何?」   罄冉望向在場上傲立的馳焰,它竟馬上警覺,盯了過來,暴躁地刨著前蹄,那樣子滿是不屑和挑釁,罄冉唇角浮現了淡笑。   「易青領命。」   「易青你不能去!皇兄敏敏知道錯了,那頭馬二哥都馴服不了,怎麼能讓易青去呢。」燕奚敏頓時面容失色,急聲道。   這烈焰性子極為暴燥,乃是從北方冰寒之地獵來,送往京城更是破費了些心思,在它蹄下不知死了多少馴馬師。她花了一年時間接近它,又每日給它餵食,這般整整三年,今日才敢大膽騎上馬背一試。烈焰根本就不認識易青,這要是他去馴馬定然是要受傷的。   燕奚敏頓時懊悔不已,真不該自軍營後來後對皇兄說那樣的話,讓皇兄以為易青誘感二哥。這下好了,大哥分明就是故意懲治易青。      第二卷 第69章 為卿折服      「此馬乃絕世良駒,易青正願一試。謝謝公主關心,易青定小心應付。」   罄冉卻對燕奚敏安撫一笑,說罷便目光炯炯向場中走去,頓時場中靜寂一片。燕奚儂望著她的背影微微出神,眸中惑然優勝。   罄冉一步步走進場中,烈焰匹色如墨如碳長鬢揚風,似夜日天幕黑影流光,見她走來,更是暴燥地刨起蹄子,奕奕雙眼桀驁不馴,傲氣十足盯向罄冉。   罄冉在十步外站定,打量著它,不免暗讚,真是匹神駒。她緩步向前,烈焰見她走得更近,不屑一顧地仰天嘶鳴一聲,引得遠處幾匹馬一陣紛亂。罄冉見它嘶鳴過後盯著自己,眸中竟有得意,不免失笑。她輕輕叫著:「烈焰。」   然後她璀璨一笑,慢慢欺近,烈焰卻並不吃她這一套,微微停了下雙蹄高刨的動作,滿臉警惕地盯著她。   罄冉看出它的敵意,心道果真是烈馬,不服管教,示好竟無用,看來只能來硬的了。她此刻所有心思都用在了烈焰身上,沒有發現不遠處一人被她驚得差點失了心跳。   燕奚痕匆匆而來,見罄冉一步步接近烈焰,頓時嚇得握緊雙拳。此馬甚烈,傷人無數,三年前他馴化此馬,結果被拋下馬背甩傷了胳膊。他心有不服,還欲再試,可母后說什麼都不允他再靠近此馬。   前年皇兄欲將此烈馬殺死,還是敏敏哭著相求這才留了一各命,如今皇兄竟讓易青去馴化這馬,分明就是故意難為她。   燕奚痕大步走向罄冉,卻又頓住腳步,生恐自己的接近會令烈焰受驚,再次發起瘋來。他目光緊緊盯著罄冉,已經準備好,若是她有危險,馬上便上前相助。   只是令他吃驚的是,烈焰竟沒有攻擊易青。按她此刻和烈焰的接近距離,又是陌生人,烈焰該發動攻擊才是。莫非是因為雪垠?易青飼養雪琅,身上難免帶著些氣息,冰琅何其兇猛,怕是烈焰也要忌憚一二。   罄冉一步步接近烈焰,眼見和它還有三步距離,烈焰猛然一個轉身,後蹄向罄冉踢去,這一擊如果擊中,罄冉必然身死當場。   「易青!」   燕奚痕忍不住驚呼一聲,向前跑了幾步。烈焰動作太敏捷太突然,連燕奚儂都瞇起了眼,為這叫易青的大膽小子捏了把汗。燕奚敏更是睜大了眼睛,摀住了雙唇。   靜寂間,罄冉一個閃身躍到烈焰右側,兩手緊抓它的鬃毛,一個漂亮的動作,轉瞬翻身上馬,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烈焰何曾吃過如此大虧,頓時便發起狂來,在草場上左突右闖,想把背上之人甩下馬背。   罄冉卻也不驚,她雙手死死抱住踏雪脖子,雙腿緊夾馬肚,始終牢牢伏在馬背上。烈焰似乎發覺了身上之人和剛才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樣,強勢的很,它見亂闖沒辦法把她甩下來,竟忽然往地上倒下,想來是欲用重量把罄冉壓死。   罄冉頓時覺得好笑,輕笑一聲:「烈焰,調皮!」她喝著,飛身自馬上騰起,烈焰背上一輕,伸開四蹄迅速奔跑。罄冉從空中落下,施展輕功緊追直上,她輕功極好,速度竟和烈焰不相土下,甚至猶有過之,看的眾宮人目瞪。呆。她飛馳在烈焰身側,竟伸手探向馬腹,眾人皆不知她此舉謂何。卻見她動作迅捷在馳焰右面伸手一晃,又飛起身來,落在它的左面,一面疾馳追趕,一面又探手伸向馬腹。   眾人正哥怪,卻見她手一扯,竟將烈焰身上的馬鞍扯了下來,順手扔出許遠。   這是幹什麼?!   在燕奚痕身後的高全面容有苦,天知道給這馬上鞍時費了多少勁,還用上了迷幻藥,如今竟被這青衣少年兩下列去。   罄冉丟掉馬鞍,一把抓住馬鬃,嘿嘿一笑道:「想甩掉我,沒門!」   烈焰速度微慢,竟似有些茫然,顯然不明白她為何將馬鞍去掉。不過罄冉能感受到它是高興她這般做的,因為一慢之後,它揚蹄奔馳,顯是愉悅非常。不過這並不代表,它認可了自己,罄冉知道。她想著手上一個用力,烈焰頓感吃痛,嘶鳴一聲再次瘋狂了起來。眾人皆不明她這是為何,然而燕奚儂卻淡笑了起來,烈焰,怕是只有遇到強者,遇到能駕馭的了它,能令它敬服的人才會甘奉為主。   這易青,有點見識!   烈焰發瘋似的在馬場上狂奔跳躍,用意很簡單,就是將背上人甩下來。此刻沒有了馬鞍被這般甩來甩去,罄冉竟不曾被它甩下,她死死地抓著馬鬃,運起真氣夾緊馬背。偶爾被帶下,她一足在地上輕輕一點便能再次回到馬背。   眾人默默看著這一幕,不知這般過了多久,只覺雙腿都站得累了,正午烈烈的驕陽也已慢慢西移。不知繞著跑馬場奔了多少困,場上烈焰總算是速度慢了下來。   而此時,罄冉也被顛的快散架了,她雙腿內側更是被磨得鮮血直流。當烈焰終於停下,罄冉頓時從馬背上翻了下去,衝到馬場邊緣就是一陣嘔吐。   她此刻的背彎著,雙腿仍有些發抖,這般當著眾人在皇宮中嘔吐的外臣可是從未見過。無論如何,這都是有失休統,讓人鄙夷,甚為不雅的舉動。然而此刻場中眾人卻默默望著那消瘦的身影,眼中無不有著動容和敬服。   真是個執著倔強的少年,這樣傲然的人怎會是敏敏說言那般。燕奚儂搖頭,心中已有了計較。   此刻的燕奚痕目光灼熱望著罄冉,心中劇烈跳動著。對她,他一直是欣賞有加的,他知道她聰慧,堅強,淡泊,知道她精通兵法戰陣,知道她會。技,還懂些醫術。可此刻,他才知,她還善良,執著,剛韌。   這般女子,便是這世上男兒又有幾個能夠比得上。這般女子,才僅僅芳齡,卻似已鉛華洗盡,韻致內藏。   她才多大啊!卻似已經歷盡了歲月的磨難,開始磨練歲月。   這一刻,他對她,不光是欣賞,更有欽服仰慕,整顆心都為她光華折服。   是怎樣的經歷,怎樣的家境,才能造就這般收錄日月精華般的女子。燕奚痕開始對面前女子的身世好奇了起來,他迫切的想要瞭解她的一切。因為此刻,震動過後,他的心是那麼疼痛,那麼難耐。該死的,她到死受了過少苦!   見罄冉身體微晃動,燕奚痕忙施展輕功奔至她身邊,輕輕一扶。   「還好嗎?」   罄冉推開他扶著的手,轉過身淡然一笑,道:「王爺見笑了。」   燕奚痕望著她,夕光下她髮絲凌亂,被汗水打濕幾縷黏在額頭,頰邊。面色蒼白,眉宇間有著深深的疲憊,無疑此刻的她是狼狽的,可是燕奚痕卻覺得她是那般美,美的驚心。   他忘乎所以地抬手,想去撫摸她熨帖在右頰的黑髮,罄冉一驚,忙避開他。她分明感受到從四面投射而來的怪異目光,有一道尤為複雜,她知道那是來自旌帝的。   燕奚儂望著這一幕,心中擔憂重重,看來奚敏的話不是空穴來風。只是,非是這易青誘惑二弟,分明就是二弟自陷其中,不能自披。   這可如何是好?!   卻在此時,一直默默立於一旁看著罄冉的烈焰突然暢快地嘶鳴一聲,它邁著輕快的腳步走至罄冉身前,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竟緩緩跪下了前蹄,那樣子是那麼虔誠。   霞光滿天,少年青衣微浮,他的面前,通體鳥黑的神駒虔誠而拜。何等神奇,卻震撼了每一個人的心。   「公主,這便是公主說的英雄吧?」   燕奚敏身後婢女忍不住小聲驚贊,燕奚敏望向場中青衣布衫的少年,但覺心砰砰而跳。   是啊,英雄當如是。有堅定的意念,鋼鐵的意志,純善的心懷,從容的舉止,無畏的姿態。   望著跪倒身前的烈焰,罄冉一愣,心中湧出暖意。它這是在表示,她已是它的主人。   她在烈焰面前站定,撫摸著它滑順的鬃毛,笑道:「如何?服氣了吧?以後可不能再隨意傷人啊。」烈焰竟似聽懂了她的話,蹭著她的手背,似在求得原諒。   遠處,燕奚儂率先邁步向罄冉二人走去。尚有十步,他便朗笑著拍起了手,一面道。   「好!好!」   罄冉忙站直身體,低頭道:「謝皇上誇讚。」   燕奚儂點頭,見烈焰果真不再攻擊他們,不由噴嘖稱奇,道:「今日也堪稱奇聞一件,易青……不錯。這匹馬是你的了。」   罄冉一愣,卻拒絕道:「易青謝聖上厚愛,只是易青已有戰馬。如此稀世神駒,易青無功,不敢受賞。」   燕奚儂愣然,望了眼淺笑的罄冉,挑眉道:「你的戰馬可是比此馬更好。」罄冉答:「此馬絕世良駒,易青的馬只是平常馬匹。」   「那你為何不要?這馬多好,和你極配。」燕奚儂尚未說話,燕奚敏卻插口道,看向烈焰的雙眸還帶著渴望。   「易青的馬雖非良駒,但對易青不離不棄,和易青感情深厚,我若將此馬帶回,清風定會失落。」罄冉說著,抱歉地望了眼烈焰。   燕奚敏結舌,望著罄冉的目光又晶亮幾分,燕類儂卻目光幽深了起來。   「你很知足,這很好!」   這般性情,也難憂心。   他走向烈焰,烈焰雖是未攻擊他,可卻後退了兩步,目光望向罄冉。燕奚儂停下腳步,重新看向罄冉。   「看到了嗎,此馬已認你為主,此生不渝。你若棄它,它當心傷而亡。」   罄冉一愣,迎上烈焰似帶哀求的目光,她擦袍跪地,揚聲道:「易青謝陛下賜馬。」   燕奚儂朗聲一笑,微微扶她:「朕也算成就了一翻美事。」   一個太監匆匆而來,高全見狀躬身而去,兩人談得幾句,他又匆匆過來。燕奚儂側身,問道:「何事?」   「稟皇上,青國派使臣前來,帶了青帝國書,此刻已入皇城。」   燕奚儂微詫,前些時日鳳烘稱帝,改國號永元,建朝青國,百官朝賀。便在前日,青國使臣來訪,言青國欲宴請三國。可是今日怎麼又有使臣前來燕奚儂搖擺手:「帶到偏殿。」   他說罷回頭看向罄冉,道:「明日早朝,你也上朝。」   罄冉一愣,歷來三品之上大臣才能上早朝,直達天聽。在營中她雖被士兵們尊稱為將軍,但是卻是沒有官職的,此刻尚是布衣,這旌帝何以要她上朝。   心頭詫異,罄冉面上卻波瀾不驚,單膝跪地,道:「易青遵聖意。」   可這一跪卻也牽動了腿上傷口,她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燕奚痕武功何等了得,眉宇當即一蹙,上前扶起她。   「皇兄,她受傷了,我送她出宮。」   他說著便自然而然地扶住了罄冉手臂,滿面心疼,竟是無法遮蓋。燕奚儂盯著他扶上罄冉的手,牙關微咬,此刻若是沒有他這個大哥在,怕是二弟已經抱著這易青跑遠了!真真是荒唐,原來他這些年執意不肯大婚是這原因不行!豈能讓他這般荒唐!他必須想個辦法早日讓二弟大婚,也許府中有了女子會不一樣。   他想著,沉聲道:「高全,還不快去找個擔架來。你親自將易青送出宮,找楊太醫去給醫治。奚痕,你跟皇兄去見青國使者。!」   燕奚痕正欲再言,燕奚痕卻已轉身。他蹙眉重重歎息一聲,罄冉忙藉機避開他的攙扶,笑道。   「易青只是受了點皮外傷,無礙的。」   燕奚痕望她一眼,再看看馬場上一干人等,只得點頭,吩咐幾句,轉身而去。   他一走,燕奚敏便跳到了罄冉面前,燦爛一笑,不無欽佩道:「易青,你好厲害。還有,…那個,對不起哦。」   對不起?這又是哪門子事?罄冉一愣,笑道:「公主何出此言?」   燕奚敏卻是搖手,不好意思一笑,說道:「你別問了,總之記得我說過對不起就是了。你…好好養傷哦,我回宮了。」   她說著也不再看罄冉,轉身便向遠處跑去,徒留罄冉呆立原地,一臉茫然。      第二卷 第70章 夜半黑影      一行人陸續走後,果然有太監抬來了擔架,罄冉腿上無力,又不好公然拒絕旌帝的恩賜,便順從地上了擔架,被抬著出了旌國皇宮。不過一介布衣卻受如此待遇,這在旌國建朝三十多年來倒是第一次。   出了皇宮,侍衛們抬著她二話不說便往翼王府而去,罄冉蹙眉拒絕,可是他們根本不聽她的。心知定是燕奚痕的吩咐,她歎息一聲,不再多言。   令她奇怪的是,出了皇宮就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盯著她,那道視線若有若無,她能感覺到存在,可幾次都未能捕捉到。心中狐疑,想破了頭皮也想不出會是何人。   由於青國派了使臣前來旌國,所以罄冉一開始懷疑會是鳳瑛的人,可細細一想又覺不對。若是鳳瑛的人,她不可能一點都感受不到敵意。總覺得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很溫和,很親切。   想不出來,她索性不再理會,既然那人要一直跟著,便必然有露面的時候,她此刻防範倒是會打草驚蛇。   翼王府離皇宮並不遠,剛出皇城罄冉便傻眼了,只見官道上,京畿衛的士兵們沿街排開,攔住蜂擁而至的百姓,見侍衛抬著她過來,頓時靜寂一片,面面相覷,然而面上便都露出了失望之色,哄鬧了起來。   罄冉在百姓的注目禮下被四個侍衛抬著走過空蕩的官道,場景有些詭異。她一問之下才明白,這些百姓都是聽說今日翼王回京才早早守在這裡欲一睹英雄風姿的。   罄冉這才明瞭燕奚痕在旌國的影響力,她這也算沾了他的光了,能被這般萬眾矚目,她不免自嘲。   只是此刻的她,萬沒想到,有一日旌國的百姓會舉國而動,萬人空巷,恭迎他們心目中的女英雄清華君凱旋班師。此刻面有失落的百姓更沒有想到,面前這個清瘦的看上去一場風便能吹走的絕美少年會成就一段女帥傳奇。   此刻的翼王府中門大開,高階壯闊,府門前管家馮淵帶著一干家丁恭候在前,位於最前面的是個妙齡少女,一襲白衣,玉肌雪膚,眉似青黛,目如秋月,雪腮之上梨渦淺綻,身形婀娜,正踮著腳眺望著這邊。   看到罄冉她笑容微凝,轉動著一雙妙眸,似在找尋什麼,接著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罄冉想,這大概是燕奚痕的妾室,不過燕奚痕堂堂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這麼一個女人著實讓她詫異。   馮淵雖是不明王爺為何沒有回府,卻忙大步迎上。一直跟隨在罄冉擔架旁的侍衛笑著道:「馮伯,這位易公子是王爺的貴客,王爺吩咐讓你帶易公子在慕院安置下來,不可輕待。」   慕院?那可是王府主宅,王爺住處,從未進過外人,一個客人怎麼安置在主宅?   馮淵一愣,然而卻瞬間收拾了面上神情,點頭道:「有勞高侍衛了,易公子請。」   他說著衝至擔架上站起身的罄冉躬身,罄冉回以一笑,邁步走向高階,敏銳地感受到立在一側那白衣女子打量的目光。心中有些詫異,若她是燕奚痕的妾室,按理說當算主人,她來者是客,馮淵為何沒有引見?   翼王府和旌國皇宮建造風格極似,想來是出自一人之手,由此罄冉更加感歎,燕奚痕和旌帝感情果真深厚。   馮淵將罄冉帶至慕院安置下來,楊太醫已經奉皇命趕到,他走至床前吩咐藥童準備消毒藥水,箭頭,熱水等物,一面在小廝搬來的矮凳上坐下,沖躺在床上的罄冉道。   「臣先把脈,請伸手。」   罄冉一笑:「大人,我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大人留下金瘡藥便是,無需麻煩。」   楊太醫一愣,忙道:「臣是奉命前來,豈能如此行事?還請將手伸出,臣不能有負陛下聖恩。」   罄冉不想他這般古板,暗自翻了個白眼,皮外傷把什麼脈,這要真讓他把了脈還了得。見老頭滿臉堅持,罄冉不免氣結道:「只是受了皮外傷,這不是一目瞭然嘛,不用把脈。再說,如今我腿上還流著血,太醫不趕緊止血卻要把脈,任由我失血過多,這才是有負聖恩,有違醫者仁心。」   楊太醫面容一沉,吹得鬍鬚微動:「無論何傷把脈是必須的,何況現在包紮之物尚未準備妥當,包紮和把脈互不影響,請伸手。」   罄冉頓時無語,照這樣就算躲過了把脈,怕是這楊太醫還要親自給她消炎上藥呢。正欲想法子,簾子一掀一人邁步而入,正是一直跟隨在擔架之側的那個高個侍衛。   「楊太醫這邊請。」   那人說著將楊太醫拉至一旁,低聲說了幾句,罄冉見楊太醫回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吩咐藥童將包紮之物盡數留下,一行人出了屋子。   那高個侍衛是燕奚痕的人,不想燕奚痕竟連這樣的瑣事都為自己考慮到了,罄冉心中湧起感動。腿上傳來火辣辣的疼,她凝神細聽,院中靜悄悄的,眾人都已退去,她這才動作了起來。   ……   燕奚痕回府時已經是天幕黑沉,他一入府便不由自主地來到了罄冉的屋外。事實上兩人房間極近,只有一牆之隔。   方纔皇兄令他一起接見了青國使臣,萬萬沒有想到,使臣來訪送來的國書竟是鳳瑛的擇婚文告。這份文告自青國送至三國,言及青國新帝登基為充斥後宮,在四國擇美貌女子入青國後宮選秀。   一般來說,宮廷選秀都只是在本國範圍內舉行,甚少有通告它國的。然而這般做法也並非沒有過,由於亂世,多國之下爭鬥激烈,戰爭紛亂。也有國家欲用選秀來拉近兩國關係,即便不是娶它國公主,所選它國秀女也會得到美人的封號。兩國以此拉近的關係雖是沒有聯姻來的穩固,稱不上結盟,但是也算一種有好的表現。   二十三年前成國就曾將選秀文書發送五國,當時各國便是按形勢派送適齡美女前往。有欲拉攏成國的自是選公主郡主前往,只表友好的則選大臣之女前往,當然也有隨意選民女和不送任何女子前往的,單看國與國之間的親疏。   鳳瑛並非縱情聲色之人,此刻送文書於三國,怕是意不在選秀,而在試探三國態度。此刻旌、戰兩國交惡,戰國又與麟國結盟,若是戰國送大臣之女或是民女前往,那倒還好說。   可若是戰國選送了公主,那旌國……   這也是他心情煩躁的原因,旌國只有一位公主,他是萬萬不能讓敏敏前往青國的。亂世中和親公主的命運太淒慘,僅這二十年,兩國開戰,以和親公主之血祭旗的就多達三次。   月光灑在滿院的海棠花上,洇出一片瑰麗的紅,極淡的花香在空中徐徐裊繞。夏夜的微風,透著微涼,拂過面頰,燕奚痕站在罄冉的窗前,默默凝望,想著她便在那緊閉的窗扉之後靜靜安睡,想著她在他的官邸之中,他的心便湧起滿足,心頭的煩躁消散不少。   默然良久,眼見月已中天,唇角慢慢湧起一絲笑容,不想自己也有如此傻氣的時候,他自嘲地搖搖頭,轉身而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院中,長風吹過滿園緋紅,月光如水,清香依舊,幾隻夏蟲躲在角落唱著歌,靜寂而甜美。   不知過了多久,夏蟲似是也唱得累了,沉入了甜甜的夢,四周更加安靜,一道黑影自西面急速掠來,若魅影若黑風,捲過窗欞,一晃便消失在了院中。   莫之焰僵直著身體站在屋中,遠遠望著躺在床上沉睡的罄冉,眸光中閃動著心疼和憐惜。今日見她被抬著出了皇宮,他差點衝出,他不知道在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腿上的血跡卻那般明顯,讓他心疼難受,更讓他生氣。   才重逢幾日,她卻連連受傷,真不知這丫頭這些年來受了多少苦,是怎麼熬過來的。想著這些年來自己所受之苦,白靖炎,也就是現在的莫之焰只覺心如刀絞。這些年她所受之苦,怕是不比他少吧。   這丫頭自小便倔強懂事,雖是有主見很堅強,但是家裡上下誰不當她是寶一般寵著,真真是什麼苦都沒有吃過。   那夜之後,她小小年紀,是怎麼存活下來的……這個問題白靖炎這些年不知想了多少次,每次想起都心痛難當,如今尋到她,看她頻頻受傷,心中的痛更變成一根刺,扎得他心痛如割。   她是冉妹妹啊,是他自小便想好好保護給她世上最好的冉妹妹,可是這些年,他卻沒能找到她,讓她孤苦無依,吃了那麼多苦。白靖炎心中愧疚深深,閉目搖頭。   「誰?!」   罄冉沉夢中忽然感到一股強烈的視線逼來,她清亮的喝聲響起,與此同時睜開雙眸,身體一翻便扯過床邊衣服運動真氣向窗口揮去。   揮出的衣物帶著強勁的壓力飛向兀自出神的莫之焰,他驟然醒神,身體一側躲開那旋舞的衣物。可緊接著一道更加凜冽的掌風緊逼而至,他身體騰起,接下罄冉那一掌,兩掌相觸,罄冉被強勁的內力逼的微微一退,尚不及發出另一掌,那黑影一閃便翻過了窗欞。   木窗合上,發出咯吱聲,屋外月光一晃,罄冉這才適應了黑暗的光線,緊跟著翻窗而出,可她只捕捉到一個已經模糊的黑影,院中驟然又恢復了沉靜。   罄冉凝眉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狐疑。腳步聲傳來,她抬頭正見燕奚痕匆匆繞過院門,奔了過來,身上只披著一件單衣,墨發盡數落於身後,神情焦慮,看到她才舒展了眉宇。   罄冉愕然望他,傍晚入府時她並不知道這裡竟是他的寢院,如今見到他,想起入府的情節才恍然,怪不得那白衣美人兒詫異地打量她。   「怎麼了?」   罄冉迎上燕奚痕關切的目光淡淡一笑,搖頭道:「沒事,做了個噩夢,我出來透透氣,這就回去了,不想竟還驚擾了王爺。」   燕奚痕見她不願說便只淡淡一笑,也不多問,只欺近她,笑道:「為何總和我那麼見外,以前在軍營,你說軍威肅然,不能例外,若是直呼我名字會影響軍威。現如今,我們不在軍營,易青直呼我景軒,如何?」   夜風溫暖,帶過樹上幾朵花葉,自燕奚痕身前飄過,罄冉望著他。他的唇邊帶著一抹淡淡微笑。笑似朗月溫潤,立如蘭花玉樹,倜儻中無處不帶著叫人傾服的風姿,那深黑的眼瞳更是暖意融融,帶著給人安定的力量。   月光灑下,落在他身上,單衣領口大開,露出昂藏的肌膚,罄冉怔住。見燕奚痕目光微亮,唇角揚起更大的弧度,她忙側首,避開他看來的眼眸,淡笑道:「如今在朝,王爺皇親貴胄,易青何德何能豈敢與王爺平禮相處。」   她見燕奚痕蹙眉,揚眉一笑,又道:「若是王爺不嫌棄,易青稱一聲燕大哥,如何?」   「燕大哥。」   她不等燕奚痕回話,便清脆脆喚了一聲,也不再看他腳步輕快便向房中跑去。   「趁著早朝時候沒到,我要再補個覺哦。」   燕奚痕笑著搖頭,見她揚聲一笑關了房門,他笑容慢慢變淺,終是歎息一聲,轉身而去。   五更鼓敲過,京城通往皇城的各道街衢上大小各色官轎一乘接一乘地匆匆抬過,官道上的匆忙情景堪稱一絕。   清晨的天空晴朗而靜透,晨光初起天際刺破第一層輕雲,清新的空氣直往鼻子鑽,罄冉坐在轎中探頭望向後面,一頂頂小轎搖搖晃晃均向皇城而來,蔚為壯觀。   今日是罄冉第一次上朝,無官無職倒也輕鬆,深吸了兩口氣,罄冉便靠著轎壁再次陷入了淺眠。   沒一會便到了皇宮,燕奚痕的喚聲傳來,罄冉忙睜開眼睛鑽出了轎子,跟著他一步步邁入皇宮。一路官員們紛紛讓道,恭敬的問早聲隨行一路。   罄冉和燕奚痕並肩而行,他笑容溫暖地和她說這話,引來不少觀望目光。眾大臣皆在紛紛猜測,這個青衣少年是誰,一介布衣竟得翼王如此賞識。   大內刻漏房報了寅牌,悠揚而又威嚴的鐘鼓聲在一重重紅牆碧瓦間跌宕迴響。參加朝見的文武百官朝服冠冕肅穆低垂自動站好。   罄冉沒有功名,便只能站在了最後,金台上,傳旨內侍清亮的聲音高高響起,接著高階循廊上的內侍也跟著一個個傳響而下。   「皇上臨朝,眾卿進殿。」   三聲響亮的鳴鞭後,文武官員分別垂首登台,緩緩走入高殿巍峨之處。四下靜寂,只聞大臣們整齊的腳步聲,肅穆而莊嚴,未曾入殿已讓人對那九五之頂的聖上心生敬畏。   罄冉微微抬頭,目光所及,能看到步與最首的燕奚痕墨紫官袍一角隨著他動作揚起蕩下,帶領眾大臣肅穆入殿。   待罄冉脫掉鞋履步入殿中,剛剛站定,便聽傳侍太監悠長通亮的聲音再次響起:「皇上駕到。」   一時間眾文武忙撩袍跪拜,高呼聲傳動天庭,罄冉不自覺已是跟著跪地,此刻當真明瞭那九五至尊的寶座為何會那般令人瘋狂,甘為它頭破血流,父子成仇。   「眾卿平身。」   低沉而威嚴的聲音響起,百官起身,肅然而立。   罄冉習慣性地抬頭望向高高的御座,此時已是陽光高照,殿中明亮,高高的龍椅沐浴在金華光耀下更是添加了幾分威儀,讓人不敢直視。她尚未看清旌帝神情,便接收到了他銳利的目光,一驚之下忙低了頭。   目光掃過殿中,燕奚儂輕咳一聲,沉聲道:「自我朝建國以來,戰國屢屢犯境,掠我土地,殺我臣民,一直是我旌國的心腹之患。此次松月道一戰我旌國力阻戰軍,殺敵萬餘,令戰國大敗,砮王負傷而回,實乃一件快意之事,不知眾卿家以為如何?」   殿中一陣靜默,接著一個頭戴文官官帽的大臣出列,朗聲道:「此乃皇上聖明,翼王神睿,我將士英勇。以臣看來,戰國並非我旌國敵手,不如趁此大勝,我軍氣勢高昂之際,傾我全國之力,召集各路大軍殺入戰國,以絕後患。」   他的話一落,又一文官出列,笑著道:「陳大人所言極是,我國多年加強西面防務,花了大量財力和物力,可是收效甚微,戰國仍屢屢犯境,而如今戰國砮王大敗,戰軍氣勢定然大減,我們不如一蹴而就,殺入戰國,揚我國威。」   ……   「陛下,幾位大人之意正是我等所想,有王爺之神勇,將士之忠誠,殺入戰國指日可待,易如熱鍋翻餅耳,請陛下聖明決斷。」   眾大臣紛紛請戰,越說越激昂,似乎已經看到戰國覆滅之景。罄冉望著這些身在京中,從不知前線將士疾苦的文臣們,頓時氣血翻騰,雙眉緊蹙。   眼前晃過那些倒在身前,仍死死抓著敵人槍柄的兵勇們,晃過邊境百姓愁苦的面容,她只覺忍無可忍,不覺間已是冷哼一聲。   「熱鍋翻餅?哼,怕是這餅難翻吧。」   她此話一出,殿中頓時死寂,所有人同時回頭,目光驟然全集中在了那抹青色身影之上。   此人是誰?一身布衣,竟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第二卷 第71章 怒挫百官      殿中眾臣紛紛出列,請奏出兵戰國,燕奚痕微蹙眉宇,這些人心中所想其實他也明白。   一來,自皇兄登基以來,請吏治,懲貪腐,對官員的管制甚嚴,尤其是對京城的文官更是逢斜必懲。相反對武將,由於戰亂不斷,倒是拉攏為主,恩多於威。   自古文臣就看不起武將,再加上皇兄的偏薄。如此,長久以來,文臣們自是心有不憤,覺得武將付出不多,得到的卻比他們多的多。   此刻他們力持一戰,一方面是覺武將深受皇恩,該當為國歃血,另一方面,他們也是想擺高姿態,讓皇兄和武將看看,他們並不是膽小懦弱的文弱書生。   再來,這些年旌國日益強大,京城歌舞昇平,繁華富饒,再加上戰國雖多次來攻,但都被擋在邊關。以至於這些京都的文臣沒有危機感,也不知道邊關艱難,自視甚高,認為旌國已經無堅不摧反正打戰也跟他們無關,此刻請戰,又能對皇兄歌功頌德一翻,又能留個忠勇的美名。不管出征後是打勝仗還是敗仗,反正和文臣也無多大關係,何樂而不為。   燕奚痕望向高階上的皇兄,見他右手微握著龍椅,心知皇兄已經有些動怒。他一拂廣袖,正欲出列,卻聽一個晴朗異常的聲音自殿中響起,如珠王,碎裂,聲聲清澈,令人耳目一新。   「熱鍋翻餅?哼,怕是這餅難翻吧。」   燕奚痕回望,不自覺勾起了唇角。這丫頭,平日淡然,遇到在意的人卻是一點也沉不住氣。例是天生的悲天憫人,心心惦念著邊關的百姓和將士們。   「你是什麼人,竟敢在朝堂上如此放肆!」   「無知小兒,這裡豈有你說話的餘地!」   一愣之下,眾人見那發出狂妄之語的竟是一名少年,且乃是布衣之身,雖是此人今早和翼王同行,他們也均覺被薄了面子,畢竟文人是最愛面子的,頓時便紛紛指責了起來。   對於他們的怒目譴責罄冉並不看在眼中,冷冷抿唇,朗聲道:「以前聽聞旌國文臣武將上下一心,朝風清如朗月,眾臣一心為民,易青曾心嚮往矣。如今得見……卻如罵街潑婦,真是讓易青開了眼。」   她雖是說的輕,但是畢竟是有內力之人,頓時便將那些文臣們的怒言全壓了下去。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那方才第一個出列的左永祿呂大人更是氣得滿面慘白,搖晃幾下。   罄冉並不留意自己一句話造成了多大的轟動,只青袍浮動,走向殿中,拂袍跪地,沉聲道:「草民易青,拜見皇上。草民出言無狀,請皇上降罪。」   眾臣又是一愣,此人前後相差也太大了,方纔還狂妄不可一世,怎麼這下又請起罪來了。不過他這一請罪,則是令他們不能再說什麼了,正欲群起攻之的羞憤皆因他的自請服罪憋在了心頭,悶得難受。   「哦?你訓是說說看,你何罪之有?」   高台上傳來威嚴低沉之聲,聽不出任何情緒,罄冉不慌不忙道:「易青一介布衣,卻因心繫邊關百姓出言無狀,令眾大人蒙羞,此乃罪之一口易青直言聖聽,卻因此辱罵朝臣,有礙聖顏,此乃罪之二。請皇上降罪。!」   朝堂之上,頓時便是又一陣沉默。庶,這棚這算什麼認罪,分明就是挑釁!   半響一聲冷笑傳來,旌帝收了冷笑,大喝一聲:「哼,易青,你這是請罪?!」   「皇上,這易青狂妄之極,布衣萃民卻在此大放厥詞,出言不遜,辱罵朝臣,請皇上為我等做主。!」   一大臣一聽皇帝動了氣,忙撲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頓時眾大臣跪倒,紛紛附和。   罄冉又笑,抬頭冷聲道:「照眾位大人這麼說,這金殿上例不許平頭百姓說話了?」   「不錯,金殿從來都是文武大臣稟奏國之要事之地,商議的都是國家重大要事。是神聖之所,豈容你一介布衣隨意插。?!簡直是有辱聖聽啊!陛下!」   罄冉淡淡一笑,挑眉道:「這位大人說的好。不過易青有一事不明想清教大人。」   她聲音一頓,見旌帝沒有阻止,便再次著向那寬袍儒服的大人,道:「敢問天子執政為的是仵麼?」   那大人面有不屑,冷哼一聲,揚手道:「自是為了福澤天下蒼生。」   「哦,既然大人知道是為蒼生百姓,為何這金鑾殿上卻不允百姓說話了?這不是本末例置嗎?」   「你一你一你這是豈有些理。」那大人頓時一愣,被氣地伸手指著淡笑的罄冉卻說不出反駁之語。   「我皇聖明,朝臣更是個個親民愛民,這金鑾殿自然是允百姓說話的。可是金鑾殿乃是聖上臨朝,百官議事的神聖之所。每說一句話都應經過深思熟慮,豈能狂妄亂言。」   罄冉見方才第一個出列的老大人銳眸看來,沉聲說著,她回以一笑,淡聲道:「大人所言極是,可易青所說並非未經過深思,相反,乃是發自肺膀。」   「哼,那你倒是說說看,這戰為何打不得?這兵為何發不得?」   一大人冷哼一聲,面上已經擺上了看玩笑的得色,顯然是看她年紀尚小,不曾將她放在眼中。   「說得好,朕自會納言;說得若是不好,易青,朕可要重重治你的罪。」旌帝冷聲道。   罄冉尚未說話,卻是燕奚痕上前一步,對著御台躬身稟道:「皇上,易青腿上有傷,此番雖是衝撞了聖聽。但是還請皇上休諒她一心為民,允她起來回話。」   眾大人一聽這話,頓時心中咯登一下,翼王竟是站在少年這邊的,看來翼王也是不主張發兵的。翼王的態度通常就是皇上的態度,難道這少年今日之舉都是皇上授意的?那麼用意何在啊?自己不會在不知不覺中杞了大錯吧。   「起來吧。」   罄冉目光溫暖望了眼欲邁步過來攙扶她的燕奚痕,對他微微搖頭,雙手一撐站起身來,朗聲道。   「眾位大人言戰國新敗,士氣低迷,而我旌國正應趁此大勝之際一鼓作氣永絕後患,這想法也未免太過簡單了。想當年先帝以士氣之盛,出師西征,卻致受困桐城,顛沛鍾嶺。也是那時戰旌兩國結下了不世之仇,自那之後兩國紛爭不斷,互有輸贏,迄今難有結果。如今戰英帝雖非明君,但卻志在一統天下,戰國朝中更是不乏能征善戰之輩。瞥王強悍絞詐,手下雄兵能征慣戰,又有高山險峻,地勢之利。要想一疏而就,談何容易?」   「此話差異,英帝雖志在天下,但是其人殘暴荒陰,致使朝中百官附和,朝綱儼然衰敗。智王雖是英武,但終非君王,其如今一掌戰國軍權,難免遭猜忌防範,且其陷入皇位之爭,實不足為慮也。」   「錯!敢問大人,若是戰國果真不足為慮,為何這些年我邊疆屢屢遭到侵擾?!」她見那大人張。無語,又道。   「此次我旌國確實打了勝仗,可是萬未挫到戰國銳氣之萬一,且我軍亦傷亡甚重,冒然出兵只能令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何況,百姓所願乃是和平安定的生活,我旌國之所以能屢屢阻擋戰國雄兵,並不是國力比之強盛,兵勇比之勇猛。而在於百姓痛恨戰國,因為其毀了他們安定生活,可若是旌國主動挑起戰火,百姓是否還能如此萬眾一心,怕是未必。畢竟,連年征戰,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厭惡戰爭。若是逆民心而行悍然出兵,易青實不認同。」   大殿之上一陣靜默,站於左側的武將們更是面有贊同,望著罄冉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和讚許。   卻有一文官仍覺不服,上前一步指著罄冉,冷聲道:「我看是你怕了戰國人,才如此長別人志氣,滅我旌國威風。若是戰國那麼厲害,此次王爺怎麼可能沒傷及多少兵勇便輕鬆拿下戰軍精銳兩萬餘頭顱,更是殺得怒王重傷而歸?!若不是我旌國威名在外,那陸元賀又何以捨戰國而投我旌國?!」   「王大人可真是高看本王了,這次擊敗戰軍,本王可不敢鞠躬。那用八珍陣法力據戰軍於松月道,和前往蒼松密谷說服陸老將軍的乃是本王燕雲衛小兵易青,本王可不能奪人之功!」燕奚痕笑著道。   「易青?哈哈,恭喜皇上,喜得良將。一個小兵便能阻戰國鐵騎之鐸芒,我旌國人才輩出,此刻伐戰,大業可成啊。」   那王大人一臉忘形,說著便深深拜側,待跪下叩首半響不聽有聲音,他微微抬頭只覺殿中氣氛甚為奇怪。   他茫然扭頭,迎上身旁一人目光,那人滿面痛惜地搖了搖頭,目光竟帶著憐憫。洋洋得意的王大人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就聽高階之上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王大人好見識,朕心甚慰!」   皇帝的話幾乎是咬牙說出,冷酷而滿含嘲諷,縱使王大人再一時忘形也知道自己闖了禍,惹怒了皇帝,他頓時汗流浹背。   「哼,朕萬沒想到朕的大臣竟都是福言聖聽之徒,退朝!」   旌帝冷聲說著,霍然起身,排袖而去。      第二卷 第72章 奚痕問情      旌帝這一走,大殿上頓時便陷入了沉寂,片刻,百官有拭汗的,有唏噓的,也有慶幸的,更有斜著目光打量罄冉的。   罄冉承接著一道道或怨毒,或好奇,或讚賞的目光,神色泰然自若。   「我不知易青的嘴也能如此狠毒。」   燕奚痕湊近罄冉,微微彎腰笑言著,目光中幾分調侃幾分寵溺幾分激贊罄冉分明感到,他一靠近,那些大臣們便紛紛轉開了目光,不敢再盯向她。看來燕奚痕雖是終年身在邊關,可在京都的影響力、威懾力例是鋒毫未觀。「我是有燕大哥撐腰,有恃無恐。」罄冉眨巴兩下眼睛,轉身向殿外走燕奚痕一面和大臣們拱手打著招呼,一面跟著她,兩人刖出大殿,高全便匆匆自側廊追了過來,對著燕奚痕一躬身,看向罄冉。   「易公子,陛下在御花園召見,請隨奴才來。」罄冉神色不變,輕勾唇角,宮中之人果真懂得察言觀色,片劌間已從易青變成了易公子。   「我隨你一起去見皇兄。」燕奚痕說著就欲邁步。   高金卻走一躬身,笑道:「王爺,太后娘娘和敏公主此刮都在晨明園,奴才過來時太后娘娘吩咐,若是王爺還未回府,就去陪她老人家賞詩,您看……」罄冉笑著道:「王爺快去吧,多陪陪太后娘娘,易青先行一步,高公公,煩勞帶路。」   高全忙笑著側身,對燕奚痕一個躬身,這才轉身打前而行。   御花園中,燕奚儂負手站在涼亭中,尚未換下朝服,頭上珠玉幕簾隨風輕蕩,發出微脆之音。   高全將罄冉帶至涼亭十步處便躬身退下,罄冉一步步走向涼亭,撩袍跪地,揚聲道:「草民易青拜見皇上。」   「起吧,你上前來。」旌帝獨有的威嚴聲音響起,他並不回頭,目光仍舊望著前方一片海棠花海。   罄冉起身步入涼亭,站於他的身後,亦望向花海。   涼亭前種著兩種裁然不同的海掌,一面乃開得紅艷的西府海棠,一面則是冠枝扶柳的垂絲海棠。   「易青覺得朕這兩片海棠開得如何?」   旌帝抬手一揮,回身在石桑邊落座,望向罄冉。   罄冉微微俯身,目光凝向那潔瀚花海,笑道:「西府海棠花姿瀟灑,花開似錦,更被文人墨客題詠不絕。易青聽聞旌國不少文臣家中都供養此花,譽為國艷。而垂拜海棠,村冠高展,村姿高撥,花梗細長,歷來被武將所喜。依易青淺見,西府海棠雖嬌媚無雙,卻少了幾分剛折蒼勁,垂拜海棠亦然,並非完美。陛下這處海掌花海,交桑兩種海棠,雅俗共賞,易青以為甚妙。」   燕奚儂隱在珠簾後的目光微閃,這少年不簡單啊。前些年旌國勢弱,文武大臣倒是上下一心,可如今朝政漸穩,朝中文武漸生嫌隙。單單拿這海棠一事,他就聽聞,武將指罵文臣所養西府海棠徒有其表,較弱不堪,文官則譏諷武將所養垂絲海棠空有花枝,不倫不類,說他們附庸風雅。   旌帝揚眸盯緊罄冉,淡笑道;「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言,你今日在朝上一翻話儼然已將滿朝文臣盡數得罪,如此鋒芒畢露,怕是武將亦不會領你的情。」罄冉回身一笑,躬身道:「易青不怕得罪人,昔有慕公之管賢,雲英宗之邵伯公,皆為剛正不阿,為是非曲直,據理抗爭,不昔得罪權勢,觸怒聖顏之人。兩人雖是受到滿朝排擠,卻終成一代名臣,留名青史。易青不才,願效仿先賢,做陛下之諫臣。」   罄冉沉聲說著,撩袍便單膝而跪,字字堅定。   燕奚儂眉宇一跳,心也瞬間一沸,旋即他壓下心頭跳動,沉聲道:「你倒是甚為自信,朕可不敢自比慕公,英宗。」   罄冉一笑,沉聲道:「若陛下無意自比慕公、英宗便不會曹召易青。」   「哈哈哈,起吧。」一陣靜默後,燕箕儂朗聲而笑,起身扶起罄冉。   罄冉忙站起身來,微微一退,恭敬地低頭。旌帝滿意地點頭,笑道:「坐。」   他說著重新落座,罄冉微微俯身,這才在他身旁落座。旌帝淡笑,目光比之方才溫和許多,徐徐道:「今日你挫挫那些大臣的銳氣也好。」   他話語一頓,又道:「你昨日歇在翼王府邸吧?可還住的習慣?」   罄冉微疑,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謝陛下關心,易青一切都好。」燕奚儂點頭,沉吟半響忽而揚聲道:「易青接旨。」罄冉一愣,忙起身跪地,神色肅穆。   「易青入軍以來屢立哥功,堪為良將。今朕特封易青為清華君,享侯爵銜,官拜九陽府少卿,賜府邸一座。欽此。」罄冉猜到旌帝會重用自己,可此刻還走一驚,萬沒想到他會封自己為侯爵。而且那九陽府少卿官拜一品,乃是掌官吏的要職,她縱使再膽大,此刻也是一愣,未敢領旨。   「怎麼?怕了?」旌帝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聲同道。   罄冉抬頭:   「易青不明,請陛下明示。」   燕奚儂微抿唇角,目光一凜,沉聲道:「朕就是要讓那些個大臣看看,朕這裡要聽的永遠都是真話,實話。虛言逢迎在朕這裡不管用,你儘管安心做事,不是要做朕之管賢,警示之孤臣嗎?怎麼,這就怕了?」   罄冉心中湧起一股熱血,目光晶亮,躬身而拜,沉聲道:「臣,易青領旨謝恩!」   「起來吧,聖旨朕會令高全隨後送往翼王府,朕再給你道恩旨,樂左府和悵悠府的人你可以隨意挑選,早此收拾了府邸便搬過去,安心為朕辦事。」   樂左府及悵悠府雖名為府可卻是關押官奴的地方,從那裡帶出的人,定是對她感恩戴德的,定會衷心與她,這側是省卻了她一件大事。當然燕奚儂的心思罄冉多少也猜到了此,她雙眸含笑,忙躬身再度謝恩。   謝皇上恩典,臣也不願一直叨擾王爺,定早些將府邸安置妥當,早日搬離王府。「嗯,朕有些累了,你且退下吧。」燕奚儂點頭,擺手道。   罄冉早就看出他的疲意,昨日在跑馬場沒有留意到,今日近距離才發現這旌帝似乎身體極為不好,面色就是掩在珠幕後亦顯得極為蒼白,毫無血色她不再多言,應聲退下。   燕奚儂見她身影消失,輕叩桌案,一個黑色的黑影迅捷而降,跪首在地。燕奚儂並不看他,沉聲道。   「去將這易青調查清楚,一月內朕要知道能不能重用此人。」那人面有沉思,不解道:「屬下不明。」「此人小小年紀,便見識不凡,沉穩有度,萬不是一般家庭出身,弄不清楚朕總是不能安心的,奚痕又…咳咳……」他話未說罷便劇烈咳嗽了起來,似是要將心肺都整個咳出,震得冠冕上珠五撞擊,發出脆然聲響。   那黑衣暗衛一驚,忙起身將他扶住,緩緩將真氣送入他體內。   「哎,朕這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半響,涼亭中發出一聲輕歎,隱約間透出一股英雒末路般的悵然之意。   罄冉出了御花園,剛繞過迴廊便見燕奚痕匆匆而來,看到她,他的腳步漸慢,唇際也滑過了笑意。   「皇兄沒難為你吧?」   「皇上聖明,怎會難為我?這上早朝還真是個折騰人的活計,易青可是餓的不行,不知燕大哥能賞一碗飯否?」   罄冉初步實現了自已入朝為官的目標,現下心情異常好,話語也難免輕鬆了起來,面上更是帶著幾分俏皮笑意。   燕奚痕對上她清澈的雙眸,只覺那彎彎的兩道晶瑩,其間猶如溪水流淌,令人身心一蕩。   兩人回到王府,燕奚痕吩悖準備膳食,換下官袍,將高冠取下,任由侍女將長髮用藍色錦帶纏繞。他目光落在婢女青蔥般的纖指上,忽而想到什麼,身子一動。   婢女不想他會如此,扯得他的頭髮一亂,嚇得美眸驚慌險要落淚:「奴婢該死。」   燕奚痕擺手:「你退下,去喚姜顏姑娘過來。」   「是。」婢女忙躬身而退。   燕奚痕執起梳子,幾下將頭髮束好,拂袍走向外堂,片刻一抹白影自院中而來,妤婷婀娜,正是姜顏。   她在燕奚痕身前站定,盈盈俯身,面有羞怯,淺聲道:「王爺。」燕奚痕放下茶盞,淡笑抬手道:「姜姑娘,請坐。」   姜顏抬眸望了眼燕奚痕,長長的睫毛眨動如瑚蝶輕舞,她在下首落座,感受到燕奚痕望來的目光,雙頰已是微紅。   燕奚痕定定望著她,微微蹙眉,似是在思量用語,並未留意她的異樣。就在姜顏要將手中絹帕絞斷之際,燕奚痕終於開口了,可他那話,卻也令姜顏徘霞便染的面頰瞬間慘白。   「姜姑娘到本王府上也有六年了吧。本王當年向你哥哥承諾要照顧你,為你尋個好人家。如今一晃六年,這六年你在王府,府中上下皆待你如小姐。如今你也到了適婚年齡,本王想認你為義妹,在世家子弟中選個出色的為你主婚,你可願意?」他的話一遍遍在萎顏腦中回放,目眩耳鳴。她知道,他從未正眼看過自己,每年他回京都是來去匆匆,可是她卻自六年前他將孤苦無依的她接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便滿心滿眼都是他。   當年他便說,會為她尋一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將她嫁出王府。可這些年她長大了,她曾多少次望著鏡中美麗的容顏,暗喜母親給了她一張好姿容。她期盼,哪怕是因為這張皮面,他能多看她一眼。可是原來一切都沒有改變,她的美醜原來他從未在意過。   姜顏垂下兩行淚水,扶著椅背站起身來,微微欠身哥哥當年捨命替王爺擋下那一箭是心甘情願的,姜顏這些年厚著臉皮呆著王府已經有違哥哥初衷。如今R聽憑王爺安排。   她慘笑一聲,抹掉眼淚,抬頭緊盯燕奚痕,又道:「只是,王爺可否告知姜顏,為什麼?」   她在問什麼,燕奚痕自是知道。她的心思,他多少還是感受到了的。迎上女子盈盈目光,燕奚痕雙眸微閃,暗歎一聲,罷了,也許殘忍此對她才是解脫,他目光一凜,沉聲道:「本王有意中人了,本王恐她誤會。姜姑娘羊請放心,本王既承諾要照顧你,便定會為你尋一個好夫婿。相信,你自王府出嫁,誰人也不敢小瞧你去。」他的話字字刺痛姜顏心扉,她咬唇半響,才低聲道:「謝王爺告知,姜顏告退。」   她一轉身卻腳步一頓,隔著珠簾外面兩個身影筆直而立,赫然便是馮淵和那昨日入府的易青。   出於女人的直覺她目光落在那抹挺拔的青色上,望了片刻,轉身對燕奚痕一拜:「姜顏承蒙王爺照顧數年,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王爺的。王爺是個好人,是女子能放心托付的人,也願王爺能珍惜眼前人,早日得償所願,姜顏…告退。」   她說罷,再不看燕奚痕轉身邁步出了房,對罄冉二人微微欠身,匆匆而去。交錯而過,罄冉分明看到陽光下少女晶瑩的淚珠,她心一糾,升起凡分歉疚來。   方纔燕奚痕專注於姜顏,並未留意屋外有人,見到罄冉二人站在外面,他也是一驚,復又勾起了唇角,似是極樂她聽到了方纔的話。   見姜顏匆匆而去,他暗歎一聲,起身走至屋外,沖馮淵道:「你先下去。」馮淵早感氣氛不對,聽到他這話如釋重負,應聲轉身就走。罄冉頓時頭低得險要埋入胸間,自那日夜沐被燕奚痕識破了女兒身,他表露心跡。之後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兩人雖是相處沒有什麼改變,可是罄冉心中還是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和以往多了層含義。她知道,現下他要她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了,而她亦不能再逃避。      第三卷 第01章 名滿天下      燕奚痕望著罄冉,微笑道:「她的哥哥是燕雲衛的……」燕奚痕話剛出口,罄冉便抬起了頭,目光迎上他,道:「燕大哥,她是個好姑娘,你應該珍惜的。」   燕奚痕笑容凝滯,微瞇雙眸,緊緊盯著罄丹,一瞬不瞬,似是要看到她心底深處。   罄冉被他盯地心頭劇跳,可是目光卻不曾移開,她知道此刻必須堅定,不能有一絲猶豫。這一年的相處,他給了她莫多關懷和幫助,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上,更是結下了深厚的情意,她心中是感激的,更是把他當成朋友一般依賴,當哥哥一般敬重,此時她不希望因為處理不好,而影響這份摯誠的感情。   燕奚痕見她如此,只覺心中酸澀排山則海壓來,他靜默半響才沉聲道:「罄冉果真這麼想?」   他叫她罄冉!?   罄冉一愣,驚得睜大了眼眸,心頭免不了湧出一股不舒服來,這些時日來,她對他信任有佳,可他竟調查她!   燕奚痕見她眸中有傷痕隱現,心間澀然微消,或許她還是有些在乎他的他歎息一聲,坦然道:「不瞞罄冉,我派人到戰國調查過你,昨日剛剛收到消息。不過不是因為不信任你才如此,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日的女刺客,無意探究更多。」他的目光真誠而坦然,罄冉惱怒過後卻也捧然,單不說他只是想弄明白自己的性別,就是他真懷疑她,這才前往戰國調查她,那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他是一軍統帥,對將士們要負全責,若是軍中真進了奸細,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罄冉想著,微蹙的眉宇漸漸伸展,淡淡一笑:「我不怪你,燕大哥。」燕奚痕卻因她的話蹙起了眉,不怪麼,那是當真不在意他了。   他湊近罄冉,目光輕柔籠在她身上,抬手將她碎散在耳邊的發莖至耳後,啟。道:「你可知道,我很心疼。」他的話很輕,似乎一陣風便能吹散,然而送入罄冉耳中卻字字如雷,她只覺那話隨著陡盛的陽光,融入溫暖,蔓延過身心,令疲累的心有些輕顫,有些酸澀。   她抬頭望他,熾熱的陽光暖了眼眸,一陣澀然,湧動出朦朧的淚光。他的目光安靜而包容,卻帶著分明的蠱惑讓人想要依戀。   可是罄冉知道,她不能沉淪、不能脆弱,更不能迷茫。此刻她只是累了,就像長在陰暗處的野草,常年飽受風霜和雪雨,當春日的第一縷陽光照來,才會那麼分明地受到觸動,想要整個沐浴在陽光中,再不面對陰暗。   她避開燕奚痕的目光,邁步背對他,笑道:「燕大哥,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罄冉也不再瞞你。罄冉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一日大仇不報,我便一日得不到安寧。我入軍營也是為了報仇,希望有一日能借助旌國的國力攻打戰國,報仇雪恨。我的爹娘,姐姐,還有白叔叔和靖炎哥哥,他們都在天上看著我呢,在大仇未報之前,我不想考慮感情,更沒有心思考慮感情。」   「只是這樣嗎?如果我願意和你一起承擔,願意助你復仇呢?」燕奚痕大步上前,固執地盯著罄冉。   罄冉神情一震,目光動容,半響卻是搖頭而笑,她收斂了笑意亦看向燕奚痕:「我若為了報仇和燕大哥在一起,哪怕是沒有愛情,也都無所謂嗎?」   燕奚痕一愣,皺緊了眉頭,罄冉見他不語淡淡一笑,道:「驕傲如燕大哥是不會那樣的,罄冉也同樣。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想連感情都要為復仇所累。若是那樣,怕是報了仇,爹爹和娘親也不會高興吧。」   「可你獨自承擔這一切,難道他們便高興了嗎?易青,我並非在用此和你交換什麼,只是想,」燕奚痕上前一步,扣住罄冉的肩頭急急說著,罄冉卻搖頭打斷他:「燕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燕大哥對我好,我也知曉。」她微微低頭,復又抬頭道:「娘親一直希望我和姐姐能過平凡人的生活,嫁個老實人,相夫教子,幸福安寧。罄冉這些年來四處漂泊,心也累了,只希望有一日報了仇,能找一個安靜幽深的山谷,從此青山綠水,再不理世事紛擾。而王爺,也不該找我這樣的女子,皇上和太后娘娘更不會讓您如此。所以,還請王爺放開罄冉吧。」   她堅定而清亮的目光望來,燕奚痕慘笑一聲,漸漸鬆開了手,心卻絲絲抽痛。她說的都對,然而他鬆手,卻不是因為她的那些話,只為她清亮的雙眸。她的心中……終究是沒有他的,一絲半點都沒有吧。   罄冉望他一眼,他的頭微低著,陽光濾過柵影,落了片片陰影在那剛毅的面容上,顯得有些冷然,又有些蕭索。罄冉心有歉意,歎息一聲,道:「皇上賜了府邸給我,罄冉叨擾燕大哥多日,如今有了自已的府邸,想早日收拾齊整撤過去。」   燕奚痕微扯唇角,似是苦笑一聲,抬頭道:「你說不報仇便不想感情,我等你。你想避開我,我也不攔著你。但是罄冉,你得答應我,以後有什麼事需得找我,不要再一個人扛著,可好?」   他疼惜的目光帶著暖意讓人無法也無力拒絕,罄冉笑著點頭,輕聲應著:「好。」   燕奚痕似是如釋重負,微笑了起來,又道:「我讓馮淵帶此人去幫你,等府邸安置好了,你譴他們回來便是。」   「好。」罄冉再次點頭應允。   一個月後,旌國京都最繁華的酒樓落雲樓中。   初秋的下午,酒樓中尚未到飯點,客人們卻已不少,此刻一小桌一小桌聚坐。往日這時候,大家定是聽著台上老者依依呀呀拉著琴弦各自喫茶閒談,而今日,酒樓中異常熱鬧,不時發出轟鳴,儼然眾人都在談論著前日發生的刑場事件。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那公私府的高國丈可是輔佐先皇登基的老臣了,又是皇后娘娘的生身父親,怎麼可能說殺就殺了呢?」一個清朗的高音壓下酒樓中其它吵雜話語,頓時樓中一靜,人們視線都轉了過來。卻見說話者乃是一個身著錦衣的俊美公子,此刻他正一臉詫異地望著坐於他對面的書生模樣男子。   那書生見眾人都望了過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嚨這才道:「你不都也聽到了,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談論這件事,豈能有假?!」   那俊美公子一挑眉,穎不以為然地道:「不可能吧?這也太讓人驚訝了!」他這般說,坐在他們不遠處席位,長相粗擴的中年男人站起身來,笑著走近,問著那俊美男子:「這位公子不是咱們旌國人吧?」「不瞞這位大哥,在下乃是鼎國人,剛從戰國跑商而來。」俊美公子笑道。   那中年男人點頭,笑道:「怪不得你不信這事,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兩朝元老竟是以公徇私,貪贓枉法,欺瞞百姓之人!」   「這前因後果我還真不知道,這位大哥能否給在下細細說道說道?」俊美公子滿面笑意起身,拱了拱手。   那中年男人見他如此,忙回了一禮在他們座前一屁股坐下,笑道:「這有何難。事情是這樣的,就在一個月前,公私府高國丈家的獨苗兒高城為了爭搶明月樓的巧心姑娘和程府的二公子起了衝突,不巧兩人在街頭所遇,一時不歡竟大打出手。這原是京城中世家子弟間常有的事情,不足為奇。可是這高公子竟下手甚重一不留神把程二公子給當場打死了。當年衙上看到這事的人沒有一百個也有數十,這國丈爺雖是專門掌管刑司的公私府少卿,又是兩朝元老,何等人物。就是生病皇上那也是要親自登府關懷的。可是這次他的寶貝兒子被抓了個正著,且人證物證聚在,他也不能公然徇私。所以第二日,高公子便落了大牢,開堂公審後,判定秋決。當時咱京城的百姓們還都在稱頌,果真是老臣,國丈,就是好官啊,就連皇上都特意在早朝上稱讚了高國丈,可誰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中年男人口齒清晰,說得陰陽頓挫,所言又是這兩日來京城最出名的刑場事件,一時間酒樓中靜寂一片,雖是人們早對此事耳熟能詳,卻仍忍不住轉過目光聽他細講。   「哦?」俊美男子端起茶盞輕呷一口,挑眉示意那中年男人繼續說。   男人只覺他每個眼神都自有威儀,不自覺就又開口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那高國丈明著將兒子落獄,實際上早找了個和高城長相差不多的替死鬼關在牢中,將真正的高城給替換了出來,藏了起來。直待秋決後,砍了人,下了葬,那高城就又能逍遙法外,換個身份重新活了。」俊美公子放下茶盞,挑眉道:「不可能吧力高國丈兩朝眾臣,素來清明,豈會在天子眼皮底下做此等無法無天之事?」中年男人一拍桌案,頗為氣憤道:「聽起來是膽大包天,可那高國丈就是這麼做了!要不然怎麼可能兩朝元老說砍就砍了!先帝爺立朝時,高國丈可是立下汗馬功勞的。」   「對,如今京城就是孩童也知此事。公子且聽我說,這個事多少人都親眼看到了。」中年男子說到這裡,坐在窗邊的一個高個男人站起身來,頓時人們視線又望向了他。   見那俊美男子對他抬手示意,高個男人才道:「前日菜市場秋決,在下恰好就在,看的那可是清清楚楚。」   酒樓中的人們聽他這麼說頓時便炸開了鍋,刑場案件雖是傳得紛紛揚揚,可是親見的並不多,眾人多是聽別人所說,其間不知已經傳了多少人。此刻聽這男人說親眼所見,自是興奮。   那高個男人見眾人如此,抬手一示意,頓時便興致更佳,繪聲繪色開口道:「由於斬首的是一品大員家的公子,又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再加上這高城並日就黷橫霸市當時刑場上那可是人山人海,我去的早,就站在刑場邊邊兒上。當時公私府的全班人馬都出動了,監斬官那可是高城的親生父親高琦,當時高琦就坐在刑台正對面的監斬台土,我們眼見著高琦前面的朱紅血簽一根根被扔下來,每一根簽落地,就有一顆人犯的頭掉下來。血淋淋啊,就這樣砍啊砍,不知處決了多少犯人,總算輪到了高城,當時場上那叫一個靜啊。我捫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高琦,就見他顫著手取過血簽,咬了咬牙,一個閉眼扔了血簽。老子親自斬自己兒子,還是獨苗兒一根,曠世奇聞,千古名臣啊!當時別說是我,不少百姓都不忍相看,誰不心裡為這高國丈叫一聲好,長歎一口氣。可是就在驗明正身,剡子手欲落刀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就見監斬台上一個漬瘦的身影霍然站起,同時清潤的喝聲傳來:『且慢!』」   「我知道,這高喝一聲的一定便是清華君,易少卿。」一人聽高個男子說到緊張處,禁不住插嘴道。   那高個男子「啪」地一拍手,沖那人點頭,揚聲道:「這位兄台說的沒錯,正是易青易大人。」俊美男子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晃,盞中茶水波蕩粼粼,眸中已是有了真切笑意。   卻聽高個男人又道:「當時易大人就在監斬台上。」   高個男人說著似乎想起什麼,看向俊美公子,揚眉道:「是了,這位兄台應該還不知道這清華君易青吧?他可是咱旌國的大人物,不久前用八珍陣法擊退戰國大軍,令簿王重傷而歸,和勸服陸老將軍歸附我旌國的都是這易大人。如今有不畏強權,為民除害,可要名滿天下嘍。」   「這個易大人美名在下倒是聽說過。」俊美男子笑道。   高個男人似是非常滿意他這麼說,點點頭這才又道:「當時易大人叫停剡子手後,就同高琦道:『高大人,這人命關天,您可確認這人犯正身無誤?』,他這一問,大家都不明所以啊,只是那高琦卻當即變了神色,只是此時哪能回頭?!就聽高琦當即大聲喝道:『台下乃犬子,老夫豈有認錯之理!今日老夫大義滅親,速速行刑!』他這一喝,剡子手當即便刀起而落,當時我只覺寒光一閃,接著只聽『光當』一聲,待我睜開眼睛去看,你們猜怎麼著?」個男人見俊美公子目光專注,又見酒樓中眾人屏息,他這才道:「我睜開眼一看,正見那劊子手手中大刀頃刻間已經落在了地上,打落他手中大刀的竟是一個小小的血簽,那儈子手被血簽擊中了手腕,不僅將手中刀脫落,而且被擊的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住啊!我們都還沒回過神來,就聽高台上那清潤的聲音又響起:『高大人既說這行刑台上的是令公子高城,卻不知道這個又是何人!』當時易大人一說完這話,就見兩個大漢托著一人上了監斬台,我們一看,頓時就砸了鍋。可不就是真正的高城,當時他和他老爹還咬牙不認。可是清華君當即就冷笑一聲,一拍手,禁衛軍便押著幾人上了台,正是牢頭,高府的管家,還有一個老太太。那老太太剛上台就哭著喊著撲向那假的高城,一口一個『吾兒』那假高城竟已被生生掉了舌頭,哭喊不得啊,那叫一個慘!」   見高個男人說的口乾舌燥,俊美男子端起茶盞,抬手送予他,男人接過感激一笑,幾口灌下,又道:「你們大家想想看,當時刑場上可謂人山人海沸沸騰騰擠滿了圍觀的百姓,那叫一個嘩然,場面頓時就亂了。高琦當時差點昏死過去,當時老明王就坐在台上觀刑,氣得直跳,對著高琦怒喝一聲,拂袖而去。最後還是清華君令巡城司馬府的大隊兵馬接管了現場,才沒鬧出大事。後來幾位大人就一起進宮面聖,聽說當即聖上便大怒,氣得一腳踢上高琦,連聲罵道:『醜聞啊,醜聞。』當即便將高綺革職,押送大牢。誰知抄家的禁衛竟從高府撥出了大量珠寶金銀,這不是雪上加霜嘛,據說九陽府一統算,光珠寶就值五十餘萬兩銀子,這可是巨貪啊。皇上念及高綺乃是兩朝老臣,又是國丈,這才給留了全屍,賜酒還真是便宜了他。」高個男人總算說完,坐下長長吐了口氣,那邊已有人接了……   「誰說不是啊,這次若不是清華君,怕是這千古奸臣,就要漏網了。真是不畏權勢的大好官啊,是個辦實事兒的。」   「這話說的在理,聽說半月前潮州水患!第一個請旨賑災也是清華君。」   「對,對。一月前也是清華君在朝堂上公然反對出兵戰國,真是為咱老百姓謀福祉啊。」「清華君這才入朝一個月餘,眼見就辦了這麼多好事,不像有些個大臣,表面為百姓如何如何,其實都是滿。仁義,虛有其表。」「我那日在西市有幸遠遠見到了一次清華君,驚為天人啊,真是翩翩少年,那姿態,那俊美的模樣……」酒樓中一時有恢復了喧嘩,依舊字字不離近日在旌國名聲大噪的清華君。無人注意那俊美公子已悄悄起身出了酒樓。   他白衣輕拂,仰頭望著淨藍的天空勾唇一笑,搖頭輕喃。   「死丫頭,還真是忙。想來是沒有工夫想四郎的,難為四郎我日日惦著念著的。哼,看小爺怎麼收拾你!」   他想著,眉宇一揚,大步流星便向西面走去,正是前往西城新起的大宅易府而去。   夕陽西下,在天邊流連出一道紫光,照的京都西城清一色的琉璃瓦熠熠發光。   西城過了涼風橋便是連綿的大宅子,此處擁擠了京都三分有二的官宦之家,比京都他處少了此喧嘩,多了此清淨。此刻雖是夕陽晚照,路上已沒有什麼行人,偶有小轎駛過,也靜悄悄的。   罄冉在官署辛勞一日,此刻她端坐馬上,手未拉韁,只任由清風不緊不慢地噠噠邁步,踏著被夕光打的盈盈落落的青石板地。此刻她心中還在想著方才和燕奚痕討論的關於整改旌國官制的細節。   心思沉沉間,但覺身下馬兒不再走動,她回神一看,高階的朱門上懸杜的牌匾分明寫著兩個鎏金大字易府。   罄冉搖頭一笑,原來不知不覺已是到了家,她翻身下馬,牽了馬兒剛邁過門檻,便有一年仿六十的老者迎了上來。   老人笑著接過罄冉手中韁繩,躬身道:「老爺回來了,膳食都在白鶴院擺好了。」罄冉微帶責意看向老人,填怒道:「何伯,我不是一早便吩嚙過了,不必每日都守在這裡等我回來。」   何伯一笑,夕光落在滿是折痕的臉上,顯得那笑滄桑而又出奇的溫暖:「老爺不嫌老奴頹老,讓老奴做了這府中管事,老奴做不了其它的,若是連這點事老爺都不讓老奴來,老奴這心中有愧啊!」   何伯也是罄冉從悵悠府帶出來的,他的先主人是先帝時的左庸碌大人,後來落了罪,被抄了家。老人已在悵悠府呆了近二十年,本以為要老死在其中,恰逢罄冉到悵悠府選人,同了他幾句見他對答從容,便帶了回來,任命為這易府的管事。   老人是個實在人,府中人不多,卻也被他調教地堪可一用,對罄冉更是異常用心。   罄冉見他堅持,便也不再多言,正欲邁步向白鶴院走,卻覺一股陰風自左側驟然襲來她忙側身去躲,同時拉了身側何伯,躲過那道掌風,罄冉手一揚,一道銀線如流星滑過,直逼風起處恍惚間一抹白影閃過眼前。   「了不得,青青,你也式歹毒了點。」   請朗的男聲帶著分明的控訴傳來,罄冉一愣心莫名一個失跳,已知來者是誰。   休說那可惡的聲音,單是那抹白色,就昭示了所有。罄冉抿唇,回頭時藺綺墨已在三步開外站定,揚起的右手中指食指間夾著的赫然便是她方才發出的暗器。   「青青。」   菌綺墨見罄冉望來,滿是撤嬌地喚道,不停眨動的長長睫毛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其下是他清亮的雙眸,罄冉欲罵出的話頓時堵在了喉間。自了他一眼,看向何伯。   但見何伯面容有些蒼白,顯然尚未從方纔的驚嚇中回過神來。罄冉蹙眉瞪向藺琦墨,冷聲道:「嚇壞了我的管家,還不賠罪!」藺琦墨湊近罄冉,面容一垮,蹙眉道:「青青,你我久別重逢,你怎能如此冷淡的對待四郎……」他一口一個青青,叫得罄冉雞皮疙瘩直往上冒,瞪他一眼,懶得理他,她回身對何伯道:「何伯,你去休息吧,也勞累一天了。」   何伯愣了一下,這才點頭,罄冉回身大步而去。商琦墨卻笑著望向何伯,道:「她才多大,你叫她老爺,不過這個稱呼還不錯,夠氣派,以後你就管我叫二老爺吧,剛才抱歉了。」   他說罷也不看老人微愣的面容,轉身去追罄冉。   回頭之際唇角一勾,方才一翻試探,看來這老人倒是真不會武功。死丫頭,一府管事也就她敢隨意拉個人來湊數。有時候真不知這丫頭腦子是怎麼長的,一時聰穎異常,一時又糊塗粗心的緊。   「一別已一月有餘,青青就有這麼大的府邸了,真真是羨煞我也,青青,你住哪個院子?我就住你旁邊的院落就成,不必特意安緋,若是青青願意讓四郎……」罄冉一面大步走著,一面聽著藺琦墨聒噪的聲音,不知為何,腳步也輕快了此。兩人剛轉過一處月門,迎來一片花圃,藺綺墨腳步一頓,話語也在不覺中凝滯了。   罄冉不聽他再說,詫異間回頭去看他,卻見他正目光沉沉望著花牆處,面容有些複雜。罄冉隨著他的目光望去,正見府中花匠正執著剪刀修剪著侗木花枝,似是感受到了什麼,他轉過身來。   背對著夕陽,罄冉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那空蕩蕩的右袖在背光處卻尤顯蕭瑟。他轉身見到是他們,似是微微愣了下,然後忙彎腰躬身行禮,無聲無息。   殘陽,斷臂,弓腰,許是這一幕太過淒涼,罄冉心一糾,眉頭也蹙了起來。   「哎呀,四郎的青青還是那麼善良,怎能不讓四郎魂牽夢繞。」罄冉目光凝滯,眉宇蹙起,蔭琦墨感受到那花牆邊兒上的身影僵直了一下,忙湊近罄冉調笑道。   罄冉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便走。藺綺墨扭頭,見那人似是微微頷首,他心中暗歎,跟上了罄冉。   兩人在白鶴院用了膳食,有聒噪藺綺墨在自是話語不斷,罄冉難得的一頓膳食破天荒地也說了不少話。見他死賴著不走,罄冉便讓人收拾了下離近白鶴院的鴻鳴院,安置他住了下來。   星爬天幕,罄冉如往常一般,提了青劍在院中舞了一陣刮。州準備收劍回屋,便察覺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心知這個時候定是藺琦墨,她收了劍,望向月門。   果然,眨眼功夫,白影由遠及近。   寂寥寒夜,無人相伴,冉冉可願陪四郎共望一輪清月,同飲清酒一壺?,眼見他斜靠著月門,揚著手中酒壺,面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罄冉不再理他,轉身便向屋中走。   我自鶴歌城回來,給你帶了樣東西,不看看麼身後響起藺琦墨溫潤的聲音,雖是有些輕,卻成功留住了罄冉的腳步。她轉過身,正見他邁步過來,手一揮,她才看到他背上負著一個長長的盒子他將綁在胸前的布帶解開,將長盒托與罄冉面前。罄冉見他唇際有溫暖的笑意,心中狐疑,並未接那盒子,就著他的手列去了布層,沉桐木的盒子起著暗紋,看起來異常精緻。   她望了眼隔琦墨,見他目有鼓勵,便打開了那盒子,盒中一物在皎潔的月光下驟現,罄冉腦中轟鳴一聲,雙眼頓時便朦朧了起來。   她猛然抬起右手死死咬住,卻仍忍不住從喉間逼出一聲嗚咽。如經久未拉的胡弦,顫抖著,帶著分明的澀意,顫抖在清寒的月色下,那般讓人心疼,藺綺墨歎息一聲,攬上了她的肩頭。   「與他一起離開?難道愛妃喜歡上了那個小子?」   雲痕的拳頭不禁握緊,面部的青筋抽搐著心雨聲閉上了嘴,不在言語,他知道他說獵話了。   「暗中保護她!」超乎雨聲的意料之外,他的語氣竟然平靜到好像此事與他無關。也只有自己清楚,他現在異常的冷靜,也是因為看了風雲,便也瞭解了人世。   雲痕說完,自已一個人獨自朝鸞朝殿走了過去。   他已不是十七八風的衝動少年,如今他已經是將近三十而立的男人,衝動對於他來說只是降低了他的身份。   何況他相信他的愛妃不會愛上別人,她說過,她永遠都只屬於自己一個人!   雨聲站在身後,倒是一臉的茫然。   皇上主子的變化越來越大了!      第三卷 第02章 月夜知心      盒子被打開,寒光一閃,沉擁木盒中銀槍凜凜,在皎月下刺痛了罄冉的雙眸。   它似是沉睡多年,又似在靜默地等待此刻的驟現,集月色之清寒提示著曾經的血雨腥風、血海深仇。   那是龍膽槍,是爹爹從不離手的龍膽槍啊!   罄冉還清晰的記得,那年櫻落時節,初夏的風微暖,吹得衣襟輕拂,髮絲楓揚,當時母親便坐在櫻襯下教姐姐刺繡。爹爹則坐在修竹旁的大石上擦拭紅纓銀槍。   當時的她還很調皮,東跑跑西跑跑,後來累了才在爹爹身邊坐下。見爹爹用鹿皮布細細擦拭槍頭,神情專注而溫柔,她笑著問爹爹。   「爹爹,這龍膽槍有什麼好的,你天天擦它,對它比對冉冉都好呢。」當時爹爹說:「丫頭,這把龍膽槍陪爹爹馳騁沙場數十年,是爹爹的老夥計了,爹爹愛它如命。」   「那冉冉呢?」   「冉冉是爹爹的心頭肉,丫頭,你要記住,兵器是一個武將的魂,只要這銀槍不倒,便沒有爹爹打不贏的戰!」爹爹說這話的時候整個面容都熠熠放光,目光如天際的太陽一般熱烈。她清晰的記得她那時小小心靈受到的震動,那時的她是滿心崇慕,滿臉驕傲的吧。那時候,爹爹便是心中的英雄!   「爹爹的龍膽槍永遠都不會倒的!女兒也要像爹爹一樣,可是女兒都沒有兵器呢。」「哈哈,這有何難,明日爹爹照著這龍膽槍給我小冉冉也做一把一模一樣的,可好?」「藝哥,你淨教她這些,仔細教壞我女兒,我給你好看!」「蘿妹,蝶兒跟你學刺繡,冉兒跟我學功夫,我看這正好,哈哈。」   當年櫻花飛舞,笑語溫馨,一切仿似都在眼前,伸手觸摸卻只有孤獨的龍膽槍,寒了指端,冷了心扉,刺痛了雙眸。   罄冉左手輕輕撫摸著盒中長槍,右手死死咬在唇間,塢咽出聲,卻始終未讓欲蜂擁衝出眼眶的淚水滑落。   她微微仰頭,倔強地睜大了眼睛,直到眸中氤氳被夜風吹得乾澀,吹得生疼,才看向商綺墨,微笑道。   「謝謝你,四郎。」   她的身影因方纔的壓抑還帶著暗啞,她的雙眸在月色下清寂幽涼而深黯,那唇際的笑意雖是淺淡牽強,可卻是真摯的謝意。   藺琦墨眸中疼惜深深,蹙眉搖頭,歎息一聲,執起了她的手,扯了衣襟白帶將被她咬得血痕纍纍的右手一層層包裹,一言不發。   罄冉亦任由他動作,抬起頭,她漠然看向天際。   月華如練,寒照長夜,清輝落影悄然覆上心頭,如以往萬千歲月,層層疊疊湧上心頭的永遠是無盡的哀涼和孤寒。   然而,此刻卻因為有他的陪伴多了絲蒼涼的暖意,沁入心扉,讓她想要剝掉淡漠的外衣,展露脆弱的神經。   待藺琦墨包好罄冉的手,她低下頭抱過長盒,向院中竹林走去,背影顯得有些無助。在竹林旁的草地坐下,罄冉打開盒子,取出長槍,拿出盒中軟布,細細擦拭著龍膽槍,面沉如水,看不出一絲波動。   藺琦墨在她身旁坐下,靜靜相伴。   清風不問人間換顏流年拋卻,自青翠竹色中穿過,月光不言世事蒼涼心緒百轉,自無垠天幕流淌而下,星光點點潑濺了小院,花間草木清香,林間晚蟲鳴唱。   若是世人亦能如它們無情無緒,是否便能少此傷悲,少此無奈?   商綺墨兀自搖頭失笑,人如何能無情無緒……   他低頭默默注視著罄冉,此刻的她太過安靜,似要融入到這無邊的夜色中。他歎息一聲,伸手壓住她拿著軟布的手,輕聲道。   「你已經擦了許多遍了。」   她的手指冰涼,藺琦墨張開手包裹住她柔弱的手,罄冉扭頭看他,淡淡一笑:「以前每日爹爹都會這般擦拭它,爹爹被世人稱作奪命銀槍,卻不知這銀槍亦是他的命。槍在人在,如今槍還在人卻已找不到,再也尋不到了。」她的話帶著入骨的蒼涼,藺琦墨蹙眉,將銀槍拿過,放入盒中蓋上盒子,拉了她的手緊緊握住,沉聲道:「我幫你把它取回來是想為你了卻一件心事,不是要提醒你什麼!」罄冉對上他心疼的目光,心一觸轉開了頭,卻未曾抽回被他握著的手。   風搖翠竹,四周寂靜,她抬頭去望天幕群星,遙遠那最璀璨的星光,輕聲道:「我知道,爹爹想必看到龍膽槍回到我手中亦會欣慰的。」   秋風驟起,藺琦墨聽她話語中已經不再那般悲涼,微微靠近她,擋在風。並不說話,似乎知道,此刮說些什麼都不過是蒼白的詞語。   罄冉也不再出聲,只是將身體微微靠近他,不再緋斥,此刻的她不願一個人呆著,此刻的她需要他,此刻的她知曉,他……是明白她的。   夜,漸漸變深,罄冉忍不住瑟縮了下,藺綺墨張開雙臂將她攬入懷中。罄冉抬頭,他溫和一笑,目光似是帶著令人沉墜的幽深,有著溫暖的安定。   她幽然而問:「就這樣陪著我坐在這裡,可好?」「好。」蔭琦墨微笑點頭。   他的目光融進溫暖的安穩,只一個字卻牽動了罄冉拚命壓抑的情緒,眼眶一熱,她匆匆低頭,將身體後仰埋入他溫暖的懷抱,固執地仰頭,睜大眼睛去看已是模糊不清的星光。   半響,罄冉才幽幽道:「你開心嗎?」   她的話問得有些突兀,但是藺琦墨卻聽懂了,他低頭望她一眼,輕輕搖頭,目光落入天際,帶著幾分清晰的悵然:「不開心。」罄冉抬頭,目光輕閃:「為何?」   商琦墨沉默半響,才輕聲道:「丫頭,忘了仇恨吧。人的恨來的似比愛要容易的多,深刻的多,也持久的多。報仇雪恨的念頭總是刻骨銘心的,甚至可以保持許多代成為世仇。恨,也比愛更讓一個人在逆境中頑強的存活,仇恨是堅硬的,堅硬到有時候必須要到啖其肉而寢其皮方得快慰。可是丫頭,恨也會讓自己痛苦萬端,它會時時刻刻撕扯著你的心,你的魂。恨不是生命的必須,更不是生命的全部意義。沒有報仇的時候,怨恨,憤怒,仇苦;待報了仇亦無法快樂,似乎生命一下子失去了意義,變得哀哀自縊。」   藺琦墨聲音微頓,眉峰蹙起,歎息一聲才又道:「這次前往戰國,我雖是接出了姐姐,可她並不快樂。她以前總嚮往和廉大哥一起隱逍山林,她撫琴,廉大哥吹蕭,從此做一對神仙眷侶。自雁城血屏後,姐姐就沒再真心笑過,一心想著要報仇,為這她不惜跟著戰英帝十多年。可如今仇也報了,燕帝死在她的刀下,可是結果呢?姐姐似乎比往日更不快樂,整個人死氣沉沉,讓人心痛不已。丫頭,忘了那些過往,忘了那些仇恨吧,我不想你和姐姐一樣。」   他的聲音一直很清淺,似是長者在教導學步的孩子,耐心而真切,愛憐而關懷。罄冉心一震,淚盈於睫,碎珠般滑下臉龐落在衣間,她執意仰頭,可這次卻無論如何都擋不住洶湧的淚水。   若這些話出自他人之口,她會譏笑,甚至會怒罵,會憤怒,會覺得那是滿。仁義的空談,忘記仇恨?那是血和淚的深仇大恨啊!談何容易?!   然而這話卻偏偏出自他。他的身上背負的怕是比她要沉重萬分,雁城血屠,藺府上下兩百多條血淋淋的生命。他是藺家活下來的唯一男子啊!   這些年心中所受的煎熬,每日每夜仇恨如殍纏繞著她,空曠的夜裡似乎只有她醒著,迷茫,甚至些許的恐懼便會趁著黑夜一點點滋生,纏的她心中緊澀。   堅強嗎?可在束著男子冠冕時,在靜寂中用長布一點點將曼妙的身體纏裹時,在望著鏡中呈現的男子面容昧,她為何會那般苦澀。縱使用多少話語去安慰自己,撐起多完美的笑容,卻終抵不過心傷。   那些堅強,似乎不過是無可奈何時自我安慰的詞語,它與痛苦相連,不離不棄。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永遠不需要堅強。   「放棄仇恨?果真可以嗎?爹爹,娘親,女兒到底如何才是對的?」罄冉抬頭望天,天際兩顆璀璨的星閃爍著光芒,如同親人清亮的眸子。   「爹爹,娘親,你們也認同他的話嗎?可是女兒辦不到啊,至少現在辦不到!」   罄冉茫然抬頭,問道:「你呢?你忘記仇恨了嗎。若是忘了,為何要領兵攻燕?如走忘了,為何又要親手抓獲燕帝?」藺琦墨抬手輕觸她微涼的淚痕,望著她淚光點點的眸子,將她的脆弱茫然刻入心頭,他微微一笑,望向天幕:「我嗎?我不知道是否已經忘掉了,也許心中是有憤的,然而卻無恨。少年時曾經深恨過,可是後來看的多了,經歷的多了,心也大了,恨也漸漸淡了。當年雁城血屠乃是形勢所迫,父親一意孤行,成就了忠義之名,卻致使雁城慘遭血屠,燕王殘暴,然其攻破雁城卻是大勢所趨,雁城自歸入燕國,達十多年卻還算安定。這亂世中道德仁義似乎變得不再清晰,連年戰亂,生命變得太過卑賤,誰對誰錯,孰是孰非,愛恨情仇,都背負上了戰爭的枷鎖,沉重的讓人窒息。我只希望,這亂世能早此結束,百姓能少一些苦難,如雁城那樣的事情能少發生幾次,如此便抵過心頭恨了。」他的話依舊很輕,卻那般震懾了罄冉的心,腦中亂極了。   父母含笑的樣子,靖炎哥哥調皮的臉,那夜蒼嶺的大火,姐姐胸器深寒的劍,雲蕩山習武的煎熬,戰場上廝殺的血腥,Q這一切一切在腦中不停迴盪,心中激起千萬層的浪,思慮了什麼,明白了什麼,洞悟了什麼…,可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明白。   這亂世如狂湧的深海,她投入其中,太渺小了,任由她如何掙扎都找不到安寧,找不到通往光明的路。原以為沿著復仇的路走下去便會迎來春天,然而此刻,未曾報仇,她便茫然起來了。   罄冉搖頭,緊緊盯著藺綺墨,急急道:「既是不恨,既是想讓戰亂早此結束,為何又要桃起戰爭,為何要領兵滅燕?」她的眸中是請晰的焦急,似是要證明什麼,藺琦墨安撫地椽著她的長髮,察覺懷中人微微安靜,才道:「燕國幅屬中原,夾在四國中間,本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燕帝未稱帝之前頗有椎才偉略,然其登基後,厭政心起,終日沉迷後宮,燕國早已非二十年前之景。燕國滅,乃是必然,我能十月滅燕,便足以說明這一切。當然,姐姐一心要燕王的命,單是為她,我也誓要擒獲燕帝的。」他聲音微頓看向罄冉,沉聲道:「可那是為了活著的人。丫頭,你得知道,活的真實,活的從容,活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這不是自私,是生命給你的責任。你的爹爹和娘親,那些愛著你,那些逝去的人,定是願意看到你快樂的。他們定然不願看到你終日為仇恨所累,不得安寧。」   他的話字字如錘砸在心尖,腮邊滑下兩行清淚,罄冉低頭閉目,喃喃道:「讓我好好想想,心裡好亂……亂極了。」藺琦墨不再多言,只是將雙臂收得更緊,幫她擋住深寒的秋風。   兩人便這樣坐著,直至天際光亮乍現,晨光刺得雙目劇痛,罄冉才掙扎了下,想要起身。然而,腿上一陣酥麻,她無力地再次倒回藺琦墨懷中。   藺琦墨一手拿過長盒,右手扣上罄冉的腰,輕聲道:「抱著我。」   罄冉抬頭望他,緩緩將雙臂抬起挽上他修韌的脖頸。身子一輕,他站起身來,抱著她走向屋中。罄冉埋頭在他胸前,靠著他堅實起伏的胸膛,在這個有些陌生,又似已經熟悉的溫暖中閉上了眼睛。   入了屋,隔琦墨將罄冉放在床上,拉好被子。撫過她仍舊沾染著潮氣的睫毛,似是猶豫半響,才開口道:「若是你非要給那些逝去的親人,給自己一個理由放棄,要戰英帝死,那我便交給我,讓我來!」他見罄冉放在身側的手驟然抓緊錦被,歎息一聲:「別想了,先好好睡一覺吧,我讓何伯備水。」   他俯身將罄冉緊握的右手拉開,撫平,蓋好被子,轉身而去。      第三卷 第03章 無奈抉擇      這日早朝下朝,燕奚痕率先出了大殿,腳步匆匆就欲往宮外走。   罄冉今日未來上早朝,說是身子有恙,告了朝假。這是她入朝以來第一次告假不朝,燕奚痕心頭擔憂,腳步也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可他剛走下誠乾殿的高階,後面便傳來了尖銳而焦急的喚聲。   「王爺稍等,王爺稍等。」   燕奚痕頓住腳步,回頭去望,正見高全慌慌張張地奔下台階,沖這邊而來,神情似是萬分焦急。   「王爺……皇上請您到橙譽園見駕。」高全順了口氣,忙躬身道。   燕奚痕一愣,蹙起了眉頭:「橙譽園?父皇病逝在那園子,後來母后便下懿旨封了那園子,皇兄何以要在橙譽園見他?」   「可知何事?」燕奚痕沉聲問著高全,邁步再次踏上了台階。   高全一面緊跟,一面道:「回王爺的話,奴才不知。只是昨日皇上收到戰國送來的暗報,心情便一直不佳,昨兒的晚膳都沒有用。昨兒一宿折騰,皇上咳了一夜,似是一夜未曾睡著,奴才們也不好勸。!」   燕奚痕眉宇蹙得更緊,腳步加快,揮手道:「不必跟著了,讓高、楊兩位太醫到明泉宮候著。!」   「是……」   橙譽園靜寂而幽深,自從封園之後,這裡除了每日負責清掃的宮人,再無人進入過。   燕奚痕走在蔥鬱的花木間,想著以往在這園中和大哥接受父皇市導的情景,只覺憂思難抑。   轉過花廊,過了重儀門,一片清湖顯露,粼粼波光,靜美清明。湖邊的涼亭中明黃色的身影負手而立,微微躬著身,顯得有些蕭務黯然。   燕奚痕漸漸停下腳步,望著亭中人陷入了思緒。流年換顏,時光椎人,當年他們在這涼亭送走父皇時,大哥尚是不及弱冠的少年,敏敏才呀呀學語。那時候他雖已知事,卻不能為大哥分擔朝政壓力。   旌國新立朝不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父皇一去,大哥一下子變成了頂樑柱。朝堂風起雲湧,大哥一力撐起,常常通宵達旦處理政務,操持軍事。每日還抽出時間親自指導他學業,督促他習武。大哥出生時母后被敵軍所虜,營養不濟,又受了驚嚇。大哥出生身子就不好,再加上辛勞過度,便是那時候落下了一身的病。   如今他雖是能為大哥分擔一二,可是卻從未留意過,大哥的背影竟是何時脫去了少年清俊,多了歲月的滄桑。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傳來,燕奚痕猛然回過神來,忙大步走入涼亭,輕拍著燕奚儂的背。   「這處風大,秋寒露重的,大哥怎如此不愛惜身子。」   他說著攙扶了燕奚儂,讓他背風而坐,站在他身前,目光含著關切和怨怪。   燕奚儂又咳了許久,才漸漸壓下不適,推開他攙扶的手,擺擺手道:「大哥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奚痕,坐下來,陪大哥說說話。」   燕奚痕心知他是有話要說,便也不再多言,將朝服脫下披在他身上,坐了下來。   「你可記得,當年就是在這小亭中,我們送走了父親。」   燕奚儂望向已經成長男子漢的弟弟,感歎道。   燕奚痕目光憂傷,點頭道:「父親走的很安詳。」   燕奚儂歎息一聲,又微笑了起來,略有感歎道:「是啊,當時父親便睡在躺椅上著看我們,母后抱著敏敏,我便坐在這裡給你讀《芊已》。回頭看時,父親閉著眼睛,唇角還壯著笑意,我們都以為父親只是睡著了。母后卻望著父親無聲而泣,後來我們哭著想要搖醒父皇……敏敏那時還太小,什麼都不懂,只嚷嚷著要奶娘吃奶奶。你抹了一把眼淚,上前便朝著她的小屁股狠狠拍了幾掌,怒罵著『我讓你就想著吃,讓你不哭。』敏敏當即便哇哇大哭,呼著痛痛,母后也慟哭了起來。」燕奚儂深深一歎,搖頭道:「如今一晃都十六年有餘了……」   燕奚痕想著當年情形,望著大哥慨歎面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眼眶微熱。半響他才沉聲道:「這些年為我和敏敏,辛苦大哥了……」   燕奚儂伸手輕拍燕奚痕放在桌上的手背,笑道:「你們好大哥就滿足了,這一晃敏敏也是大姑娘了,母后和你我素來疼她,一心想著要多留她幾年,好好擇個後生風風光光將她嫁出皇宮,萬不能委屈了她。可是……大哥這次是真遇到難題了啊。」   燕奚儂目有痛意,站起身來,風乍起,他似是瑟縮了一下,滿身蒼涼。   燕奚痕聽他聲音中滿含無奈,痛苦,茫然……一愣之下揪起了心,腦中電光一閃,他眉宇驟然蹙起,霍然立起。   「可是鳳烘選秀之事?戰國送往青國的莫不是一位公主?」   燕奚儂身體一僵,默然點頭,神色疲倦。   「前些日自接到青國鳳腆選秀的國書,他和大哥便就此事討論過。依現下局勢,若是戰國果真送公主前往青國,那旌國便陷入了完會的被動,除非送一名一樣身份的女子前往,也許方能促成青、旌兩國結盟。」   「依現在的情景旌國雖是未必非要與青國聯姻,然而卻是必須阻止青、戰兩國結盟的。所以,自收到國書,皇兄便派了暗探,密切留意著戰國皇宮,怕就怕戰國會送往青國公主,然而……」燕奚痕蹙眉,忙上前一步,聲音因為焦急而微微揚高:「大哥,不能將敏敏嫁往青國!她是我們唯一的妹妹,是母后的心頭肉啊!」   燕奚儂身子一震,卻苦苦一笑,回頭道:「奚痕,若是真有它法,你以為大哥就願意將敏敏嫁往青國?那丫頭豈至是母后的心頭肉,這些年,」「大哥何曾委屈過她。可是她是公主,是我旌國的承敏長公主,唯一的公主。皇室給了她無限的尊榮,而如今旌國生死存亡,她必須承擔起責任來。」   「不行,一定還有其它辦法。我們可以選擇適合的大臣之女封為公主送往青國。」燕奚痕揪心不已,急急說道。   「沒用的,戰國送去的可是皇后獨女雲燕公主,身份何其尊貴,豈是一個朝臣之女能夠比擬的。」燕奚儂微微一思,隨即蹙眉否定。   燕奚痕踱了兩步,沉聲道:「大哥,鳳烘此人向來深謀遠慮,依我看,此次戰國就算送雲燕公主前往,也未必能與青國聯姻。大哥想,戰國欲與青國聯姻,無非是為攻取我旌國。一旦聯姻,旌國便會陷入孤立無援之境,可戰國這些年擴張極快,旌青兩國唇亡齒寒,鳳璞豈有不明之理。如今的戰國是一頭猛虎,是一頭永遠吃不飽的猛虎,與虎為謀,鳳烘萬不會如此。」   「未必啊,鳳烘野心甚大,他若真與戰國聯姻,共同發兵旌國呢?」   燕奚痕所說燕奚儂這些時日早已想了多少次,若是能有它法,他又豈會欲讓最珍貴的妹妹前往異國和親。   「大哥,不能將敏敏嫁往青國。鳳烘表面溫潤,實則乃心狠手辣之輩,如今四國紛爭不斷,青旌兩國又比鄰而居,早晚免不了一場大仗,我們這不是把敏敏往火坑裡送嗎?不行,不行。若是戰青兩國果真結盟,奚痕縱使萬死也要將其擋在國境之外的!求皇兄三思。」   燕奚痕說罷,撩袍跪地,目光堅定望向燕奚儂,眉頭卻蹙得緊緊。   燕奚儂回望他,神色反覆幾變,卻沒有像以往千萬次一般將他扶起,而是猛然轉過身去,蹙眉冷聲道:「你莫要再勸,此事朕心意已決。」   他似是甚為艱難地喘息了一聲,才又道:「朕是這旌國的帝王,不能讓旌國又任何風險,必須對旌國萬萬千千百姓負責。今日朕喚你過來,不是問你意見,聽你勸告的。是將旨意傳給你,公主前往青國之事刻不容緩。這些年朕忙於政務,對敏敏關懷不夠。你雖是常年在邊關,可素來和敏敏親厚。這事,你……擇個適當的時機告訴她吧。至於母后那裡,朕會……咳咳……」他說著便劇烈咳喘了起來,撕心裂肺。燕奚痕本還欲再勸,然而仰望著哥哥憔悴的背影,顫抖的肩膀,只覺心痛難擋,一股澀然擁堵在喉間,堵得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心知大哥所說都對,大哥此刻心中怕是比任何人都來的痛吧。   他起身正欲去攙扶燕奚儂,卻敏銳地撲捉到一絲響動,他驟然回頭望向湖邊一處假山,冷聲喝道:「誰在哪裡?!出來!」   喝聲稍罷,燕奚儂也漸漸停止了喘息,回頭望了過去。一陣靜默,一角紅色的錦裙自假山後慢慢而出,燕奚儂順著那紅色衣角目光上移,身子一晃,再次劇烈咳嗽了起來。   「敏魷一你怎麼躲在這裡!」   燕奚痕驚異一聲,神情也微帶慌張,但見燕奚敏站在假山旁,面色蒼白,一襲紅衣更是襯得面容殘切。她雙眸含淚,身體微微發抖,那樣子竟讓他有些不敢面對,別開了頭。   「你們說的我都聽到了,不用再找什麼機會告訴我了。和親,我去!不過我要清華君親自送我前往青國。」      第三卷 第04章 傾心傾情      寒風呼嘯,嚴霜撲面,罄冉只覺自己置身在一片茫茫大雪原中,四周是一片肅殺的白,她茫然四望,孤單而無助。   那白色的風霜鋪天蓋地而來,沒有盡頭一般,她瘋狂的奔跑,突然前方似是出現了爹娘和姐姐的身影,她驚喜萬分,大聲呼喊著撲了過去。   「爹爹,娘親,姐姐,你們來找冉冉了嗎?你們等等冉冉啊!」   狂風捲起團團風雪撲上面頰,眼見那身影越來越模糊,她急得嘶吼著,淒厲地喚著。   突然,四週一暗,她四下找尋,一股熱浪龔來,接著是熊熊燃燒的房屋。那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再次逼來,火舌狂捲,她看到爹爹娘親便站在燃燒的烈火中衝著她笑。   「爹,娘,你們出來,你們快出來啊!」   她撕心裂肺地喊著,想要衝進去,可是面前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任她如何也不能接近他們。大火中,娘親緩緩望了過來,她的面上竟掛著笑意,她緩緩抬手,搖頭說著。   「冉兒,你怎麼來了,快回去吧。爹娘不能再伴著你了,你得堅強地活下去,要珍惜擁有的,樂觀地活著。」   罄冉見娘親就要轉身,急喚著:「娘親別走,沒有你們,冉兒怎麼辦啊?」爹爹卻是朗聲一笑:「孩子,好好活著,爹娘會在遠處看著你的。」   罄冉見爹爹說罷便拉了娘親,眼見身影越來越模糊,她大驚掙扎著不停喊叫。這時姐姐從遠處走了過來,她土前挽著娘親的手,回眸笑道。   「妹妹,不要再想著我們了,去找你的幸福吧,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在等著你啊,去吧,去心,」隨著她溫柔的聲音,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將罄冉捲入其中,熱浪越捲越大,爹爹、娘親、姐姐的身影再不得見,罄冉揮動著雙手,驚呼一聲,自夢中恍然而醒,一下子坐了起來。   「娘親!別走!」   站在床邊拿著濕巾正欲往罄冉額頭覆去的藺琦墨動作一頓,只覺天下間所有的哀楚、痛惜、焦慮、驚慌之情,彷彿都包含在她那一聲呼喚中。   他凝視著她蒼白的面容,但覺那面上再也不見往日的肅然、冷漠與清淡,眼前的,只是一個被噩夢糾纏著的苦人兒,只是一個喚著親人的普通女子,脆弱而孤單,掙扎彷徨著走不出心龐的糾纏。   藺琦墨滿目憐惜,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俯身將手中濕巾壓上了罄冉額際,輕柔地替她擦拭著滿面冷汗。   罄冉坐起身,大。大。地喘息著,額頭一涼,她身體猛然一震回過頭來。迎上藺琦墨幽黑愛恰的雙目,她目光一閃,茫然地望了望外面。   刺目的陽光掛在窗外,看樣子已到了下午,陽光逼來,罄冉只覺眼睛疼痛難忍,腫脹的厲害,頭更是一陣轟鳴亂響。不用想也知道此刻雙眼定然腫地如核桃,自離開慶城,她就沒有再這般哭過。   少時在雲蕩山習武,有時候練地累了,苦了,會偷偷背著師傅掉幾滴眼淚。長大後,便再未哭過鼻子,縱使在軍營每日面對死亡她都咬牙挺了過來,卻不想有一日會躲在一個男子的懷中哭成淚人兒。   額頭的清涼讓浮躁的心微微安定,罄冉有些不好意思的垂眸,餘光撇到身前那抹白色,她微微請了下疼痛難抑的喉嚨,抬手按椽著發痛的太陽穴,問道。   「你怎沒去休息,我……咳咳……」罄冉一開口便覺喉嚨火辣辣的疼,一陣千癢令她咳嗽了起來,面前雪柔的白色飄蕩,修長的手托著一杯溫水送至面前。   罄冉抬頭迎上藺琦墨微笑的眼眸,她心頭一陣急跳,忙錯開目光,接過他遞上的水,仰頭喝了些。這才覺得舒服不少。   「我怎麼了?」   「著了涼,有些發熱,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可是餓了?」   酋琦墨拉了椅子在床前坐下,目光關切。罄冉望他,但見他雙眸中還有著清晰的紅絲,眉宇間雖是不見倦意,可微亂的髮絲,惹塵的衣袍都顯示著他未曾休息一直在照顧自己的事實。   何時她竟也能睡得如此沉,連身旁有人都不知曉?那心頭湧上的淡淡依賴又是為何?方纔的夢境清晰地宛若真實,娘親要她珍惜擁有的,姐姐要她去找尋幸福,爹爹說他們會在遠方望著她。他們的雙眸走那麼溫暖愛憐,滿是疼惜,就如面前的他。   幸福在哪裡?她們在提醒她什麼,她們要她珍惜的,找尋的可會是他,罄冉茫然抬頭,望向藺綺墨,卻猝不及防墜入他幽深的雙眸。眸光切切湧蕩著溫柔和憐惜,罄冉定定望著他,似是想從那雙眼睛直直望入他的心底。   萌琦墨亦望著她,揚唇而笑,笑容睛透,像是破雲而出的暖陽照亮了整張面容。   罄冉第一次發現他的笑可以如此天高雲淡,無垠萬里,似是可以容納所有,溫暖心房。   「為什麼?」   罄冉茫然相問,話語中淡淡的憂,綿綿的倦。為何要如此對她,若不是他捅破了心中最脆弱的城防,她不會如此茫然,不會如此傷心,不會如此脆弱和彷徨。   藺琦墨淡笑,目光柔和落在她微蹙的眉上。   是啊,為什麼?是什麼時候,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子就在自己心頭眼底,不能無視,不能不看,不能不想?   是她在小巷中偷偷吞著眼淚將手中小小饅頭攥的緊緊,卻不願表露脆弱時?   是她在孤苦無依時仍不向命運低頭,費勁心思也要讓父母入土為安時?   是她在慶城艱難的隱忍著一腔憤恨,卻在淒苦的夢中無助地呼喚著爹娘時?   是她在暗夜中迎風而立,睜大眼眸望著乾垣殿被大火席捲卻咬破雙唇不自知時?   還是十一年後她一襲紅衣在戰國皇宮撫琴揚眉弦驚四座時?   在花街喧囂,她衣袖揮揚清酒灑落,身影獨坐時?   抑或是在白馬之上她一掌將他擊下馬背,回眸處笑意飄揚英姿颯爽時。   或許更早,早在他第一次見她,她猩紅著雙眸從路邊忽然閃出奪了他的馬,他便在心中記住了她。   她的每一次出現似乎都能震動他的心,她不夠溫柔,不夠嬌媚,不夠善解人意,甚至連女孩子獨有的柔弱可人,在她身上也是尋不見的。   可這世上百媚千紅弱水三千,卻獨有這一人像是注定了如此,注定要讓你無可奈何,心甘情願陷入其中,甘願為她操心費神。   這是他第二次見她做噩夢了,時隔十三年……她心中有刺,她將那刺埋的太深太深,日日為其所累,被其折磨。而他深知其中滋味,費盡心思,只求她能痛快一哭,從此單或才能真心而笑吧。   罄冉見他怔怔望著自已,卻一言不發,她眸光帶了幾分焦躁固執地盯著他,不願移開。   商琦墨歎息一聲,起身拿過她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握了她的手,俯身盯緊她,一字一字道:「我說過,我是認真,認真的喜歡你,認真的恰惜你,認真的想要和你分擔傷痛,認真的想邀你走進我的生命,從此攜手白頭,再不孤單。只是你可願從心底接納我?」   罄冉望著他,他的目光真摯而溫暖,清淡的氣息自他身上發出,溫暖的呼吸,包容的休溫,他握著她雙手的力量在那一瞬間都變得清晰無比,她幾乎可以從那緊握的手感覺到他跳動的心臟,她的血脈在緩緩的流動,逐漸包裹了全身。   不知為何,罄冉的目光開始變得模糊,眼中有懸而欲滴的晶瑩。肖琦墨俯身輕輕靠近她,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在他的雙唇已接觸到她微閃的睫羽之際,院中傳來微急的腳步聲。   藺琦墨停了動作,直起身子望了眼窗外,微蹙眉宇,回身卻對罄冉忽而一笑:「一把龍膽槍就讓你感動成這般了?原來威名赫赫的清華君這麼容易收買。」   罄冉被他調侃地面頰一紅,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一掌辟向他胸前。卻見他退後一步,眉宇蹙起,似是抽了一口冷氣,面有痛苦。顯然他胸前有傷,罄冉一驚,站起身來。   正欲相詢,院中腳步已至門前,藺琦墨衝她笑笑,揚眉眨眼道:「受了點小傷,換你如此緊張倒也值了。已經快無礙了,打也不找個好地兒。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他說著也不等罄冉反應,轉身便向外房走去。罄冉望著他的背影,悄悄浮上了笑容,甜美而微羞。   收買她的豈是父親的一把銀槍,是他的用心帆,外面傳來何伯低低的聲音,罄冉忙抹了臉,回身在鏡前坐下,收拾起了儀容。   片刻藺琦墨從外面進來,見罄冉已束好了頭站起身來,略有詢問望了過來,他蹙眉道:「宮中派人來傳,讓你馬上到慈明宮一趟。」   罄冉一愣,慈明宮乃是太后的居所,讓她到那裡做什麼。   「應該是關於承敏公主的事。」   萌琦墨的話傳來,罄冉詫異抬頭,卻見他一笑,上前一步,啟。道:「我從戰國過來,戰英帝派磐王親送雲燕公主前往青國喜賀新帝登基。我想大概是為此事。!」   鳳烘遣送國書一事,罄冉有所聽聞,也想過這事。如今聽聞戰國送雲燕公主前往,卻仍免不了一驚,蹙起了眉。   「我讓何伯備了馬車,你乘車去吧。!」   此刻她眼眶紅腫,神情憔悴,確實不易騎馬,罄冉感念藺琦墨的心細,揚眸衝他點頭。目光落在他隱著紅絲的雙眼,她雙頰微紅,輕聲道:「你快去休息吧,我進宮看看。」   她說罷但覺似這樣一個淡淡的關懷的笑容,一句體貼的輕柔的話語,便像是妻子臨出門再對丈夫交代著什麼,頓時一臊,邁步就走。   蔭琦墨見她害羞,心中歡喜,唇角玩味勾起,右手一揚便拉住了她欲甩起的衣柚,用力一帶,從身後將罄冉攬入懷中。   罄冉不妨,輕呼一聲,他高大的身體便壓了下來,罄冉的心頓時猶如鹿撞。   藺琦墨將頭靠在罄冉的肩頭,望著她紅紅的耳垂,低聲一笑,壞心地道:「青妹妹要快些回來,你這府邸這般大,情哥哥自己會很無趣的。」   他的話低低的,甚至是帶著些撤嬌的玩笑話,可罄冉只覺全身血液驟然襲上面頰,面上頓時火燒起來。   心知他是故意,她喚怒地狠狠屈肘便要擊上蒲綺墨的前胸,復又想起他胸前有傷,頓時手肘又僵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葛琦墨沉沉的笑頓時便響徹在耳邊,暖暖的氣息吹拂的罄冉耳根發癢,他因笑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更是撞擊著罄冉的背脊,惹得她嬌惱不已。   「老爺,車已備好了。」   屋外傳來喚聲,罄冉一慌,忙掙開藺琦墨,也不回頭,大步便向外屋走去。   商琦墨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但覺歡喜的想要仰天大笑。在屋中來回邁了兩步,抬手拍拍嘴角有些發僵的笑意,大步跑出了屋子,忍不住仰天暢快地大喝一聲。   罄冉出了屋,但感心仍在砰砰舌眺,雙頰更是火辣辣的熱,也不敢看站在屋前的何伯,腳步匆匆便向院外走去。出了院子,藺綺墨爽朗愉悅的喝聲傳來,她腳步一慌,不覺走得更快。   何伯見她身影一閃便出了院子,忙快步跟上,一面還老爺老爺的喚著,可是前面之人卻似沒聽到他的喚聲,竟是不曾停下腳步。   何伯無奈只能氣喘吁吁的追在後面,一路追至府門,才算追上,喘息著拉住正欲跳上馬車的罄冉。   「老爺……」   罄冉一愣,回過頭來,茫然地看向何伯,似乎不明他為何喘息不止。微愣後,笑道:「何伯,怎麼了?」   何伯忙將手中一物送至罄冉面前,順了口氣,道:「老爺,東西。」   罄冉茫然接過他手中的小布袋,一觸之下,微微一怔。   竟是冰塊。   心知定是藺琦墨吩咐的,手中冰寒陣陣,她的心中卻暖意融融,抿唇一笑,便鑽入了馬車。   何伯眼見馬車遠去,這才回過神來,但覺今日的老爺好生奇怪。   那方纔的一笑,怎麼似極了女子。復又一想,老爺這般人物,怎可能是女子。何伯搖搖頭,轉身向府中慢步,卻忍不住又想。   老爺的眼睛紅紅的,那冰塊莫不是敷眼睛的吧?似老爺這般人物,難道也是會哭之人?      第三卷 第05章 靖炎現身      罄冉從慈明宮出來已是夕陽晚照,慈明宮無愧是太后居住之所,高高的宮殿前是空曠的廣場,不同後宮其他宮殿被柔美的奇花流水裝點,這裡有的只有尊貴和威儀。   望著空蕩的殿前廣場,罄冉心有悵然,身後隱約還能傳來絲絲抽泣之聲,是太后和承敏公主。   曾經她也羨慕過燕奚敏,羨慕她有疼她愛她的母親和哥哥,以為在皇家中她是幸運的,會一生坦蕩,幸福無憂。   可是卻不想有一日這個任性灑脫的天之驕女也會被迫妥協,對命運低頭。也許在她出生於天家的那一日,便注定了她的命運會和王室的興衰連接在一起,在皇室需要的時候便必須放棄自己的幸福和夢想。   也許藺琦墨說得對,在這亂世中,個人的命運不得不對大勢妥協,愛恨情仇,都背負上了戰爭的枷鎖,沉重的讓人窒息。   燕奚痕自大殿步出,抬眸間腳步頓住。但見罄冉一身紫紅色官袍站於殿前,正仰頭望著天空。   鶴冠薄帶穿在她身上顯得身體有些消瘦,她的背後濃霞似火,為她清雋的面容抹上了一層艷光,她的神情幽遠平和,而便是這樣的她卻散發著一種奪人心扉的美麗,令燕奚痕停下腳步,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她,他只覺天際漸沒的暮雲都落了心頭,剎那的溫暖和寧靜包裹了週身。   殿中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燕奚痕回過神來,轉身卻是燕奚儂大步而來,眉宇間帶著濃濃的疲倦。燕奚痕歎息一聲,微微側身,輕喚了一聲。   「皇兄。」   罄冉也回過神來,躬身退至大殿一旁,施禮道:「皇上。」   燕奚儂微微點頭,舉步便向殿階走去,似是不忍多聽身後傳來的隱隱哀泣聲。明黃衣袍閃過,罄冉微微蹙眉,咬唇片刻,緊跟一步,撩袍跪下。   「皇上留步,臣有事稟奏。」   燕奚痕一驚,以為她是欲勸阻旌帝收回成命。他心知皇兄現在心思煩躁,再加上此事皇兄有皇兄的難處,已是鐵板釘釘不可更改。他生恐罄冉惹怒了旌帝,忙踏前一步,沉聲道。   「易青,皇上今日也累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   罄冉卻不望他,再次俯首,揚聲道:「臣有言進諫,請皇上恩准。」   燕奚儂身影一頓,眉宇緊蹙,半響似是歎了口氣,卻不回頭,只側身對身旁高全低聲幾句,便大步下了台階。   高全忙回身,急聲道:「易大人,皇上令你在鍾毓殿候著。」   他說罷,匆匆下了台階,服飾燕奚儂登上龍攆,一行人緩緩而去。罄冉這才起身,迎上燕奚痕不認同的目光,淡淡一笑。   燕奚痕微微皺眉,沉聲道:「皇兄已經拿定主意,你……」   罄冉搖頭,打斷他:「不是為公主的事,王爺放心。」   燕奚痕一愣,目光落在她微紅的雙眸上,罄冉忙垂眸道:「易青告退。」   「我陪你去。」燕奚痕見她轉身欲走,蹙眉說著,上前一步。   卻在此時,太后身邊近身嬤嬤追了出來:「王爺,太后娘娘請您入殿。」   罄冉見他蹙眉,面有猶豫,忙笑著道:「王爺放心,易青不會觸怒聖顏的,易青告退。」   罄冉到達鍾毓殿時宮中早已掛起了盞盞宮燈,燈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處莊穆的宮殿層層鋪展開來。晚風掠得她寬大的衣袍起起落落,而罄冉此刻的心也在這樣的晚風中沉靜了下來。   亂世爭霸,戰爭層起不窮,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不該每日都糾結在家仇舊恨中去,這定也有違父親的意願。   罄冉的雙眸變得愈加明亮,唇角漸漸升起一抹堅定的笑容,似天光水影綻放於極高的蒼穹,清透而炫目。   她一步步邁上高階,步向鍾毓殿,對著拱手站在殿前的高全施禮一笑。   「易大人,皇上等著呢,只是皇上這兩日操勞過甚,大人可莫要擰著皇上啊。」高全上前一步,湊近罄冉,低聲道。   罄冉一愣,心知他的好意,與他對視一眼,點頭笑道:「謝公公。」   高全這才轉身打開了殿門,罄冉躬身邁入,走至殿中,撩袍而跪:「臣易青拜見皇上。」   殿中空蕩,唯有周側幾盞風燈高高掛著,將明淨的大理石地面照的熠熠發光。殿中靜寂一片,罄冉低著頭,聽著清晰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眼前暗影一晃,燕奚儂微沉的聲音響起。   「若是為公主之事,你便不必多言了。」   罄冉微微抬頭,沉聲道:「臣不是為公主而來,臣另有要事稟奏。」   殿中片刻靜默,燕奚儂緩緩走至殿側籐椅坐下,這才道:「起來說吧。」   罄冉躬身一禮站起身來,邁步走近燕奚儂,卻再次撩袍而跪:「此次臣奉旨送公主前往青國,若是和親成功,臣懇請皇上准臣與砮王相商戰旌兩國和談事宜。」   燕奚儂雙眸大睜,撐在扶手上的手驟然用力,險些霍然而起,冷聲道:「和談?易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臣知道。」   罄冉沉聲說著,抬起頭來,蹙眉道:「皇上,自旌國建朝以來便與戰國交惡,先帝在時,出師西征,卻致受困桐城,顛沛鍾嶺,後險回旌國,卻落下戰傷,壯年而逝,這也使戰旌兩國積怨更深。陛下登基以來,雖是於民修養,然邊境不穩,連年戰亂,致使百姓苦不堪言。戰旌兩國每有交鋒,死傷遍野,兩國仇怨一代比之一代深。臣是個打過仗,混過軍營的臣子。將士們對戰國的仇恨臣知道,別的不說,單是鎮西軍中哪個兵勇家中沒有橫著幾條血淋淋的生命?哪個兵勇身上又不曾背負著戰國人的鮮血?這些年朝堂上下更是論起戰國,群情激憤,因為先帝的緣由,沒有一個朝臣敢輕言議和,談和便意味著不忠,是叛國。臣想戰國亦然,定也是談旌國而色變的。可是皇上,這些年邊關摩擦不斷,戰旌兩國卻勝負各半,誰都不曾討到便宜,這是為何?那是仇恨的力量啊,每每有戰,兩國將士們都是卯足了勁,拼了命的打法,哪場仗不是打的異常慘烈?皇上心裡清楚,旌國如今還不是戰國的對手,戰國想要攻破旌國也是癡人說夢,兩國軍力相差未幾,如此敵視,只能令萬民慘遭兵禍,休養生息亦成枉談啊。」   罄冉抬頭看向燕奚儂,見他雖是面色鐵青,雙眸卻浮沉不定,接著又道:「此次若旌國能與青國聯姻,臣恐朝堂上下請奏征討戰國之人會多如過江之鯽,皇上聖明,定知此時不是發兵的時候,皇上聖明,也定知此時乃是和談的有利時機,砮王兵權在握,與朝勢力頗厚,臣願說服砮王與我國和談,以求平息兵戈,請皇上准臣所請。」   罄冉說罷,俯身叩拜,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霍然燕奚儂雙眸瞇起,拍案而起,斥罵道。   「朕之父皇為戰軍所傷,終致早逝,朕之子民,連年受戰國所擾,死傷無數。朕的臣民們都在看著朕,等著朕為他們報仇雪恨,踏平戰國,可你……你這是要陷朕與不孝不賢,你是要朕效那韓末帝做膽小無能的昏君嗎!」   罄冉抬頭,沉聲道:「皇上知道對父親盡孝,卻不知道顧及江山社稷,蒼生萬民,雖孝卻不是大孝,知道組建強兵,驅除外敵,卻不知屏息戰火,為蒼生謀福,雖聖卻不是大聖,皇上若是明知不可戰卻執意要戰,那才是昏君,是陷百姓與水火的千古昏君。」   「易青,你大膽!咳咳……咳咳……」   燕奚儂大喝一聲,接著便劇烈咳喘了起來。高全聽到動靜,忙跑進殿來,燕奚儂卻是扶住椅背,盯向他怒喝一聲。   「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出去!」   他說著竟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盞扔了過去,茶盞四碎,在空蕩的大殿中發出一聲巨響。高全嚇得一抖,忙躬身退出了大殿。   燕奚儂在椅中坐下,目光緊盯地上跪著的罄冉,咳喘半響,才順了一口氣,冷聲道:「就衝你方纔的話,朕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罄冉低頭,唇際卻有笑意:「皇上是聖明之君。」   她聽燕奚儂冷哼一聲,便微微抬頭,接著道:「臣有把握說服砮王,令他促成兩國和談,請皇上恩准。」   燕奚儂再次沉沉盯著罄冉,半響終是擺手,道:「你且起來吧。」   ……   罄冉回到易府已是月上樹梢,想著方才在鍾毓殿中所做之事,她只覺心頭似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頓感輕鬆不少。   想著臨出府時藺琦墨說的話,罄冉不免失笑。又想到馬上就要前往青國,她低著頭一面想著大小事宜,一面向內院疾走,腳步也較平時輕快了不少。   許是心中想著事情,難免分神,抑或是人在輕鬆的時候才更容易疏忽,她過了內院月門,竟忘了前幾日剛令何伯在月門處新建了一個大石屏。   院中沒有掌燈,加之她一直低著頭,又想著事情,習慣性地一直往前走,眼見便要迎頭撞上大石壁。   卻在此時,一道黑影自月門旁的花叢閃出,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臂。   「老爺,小心!」   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不知是不是因為有風吹過,竟有幾分顫意。罄冉一驚,茫然抬頭,迎上了一雙黑漆如幕的雙瞳,那眸中情緒翻湧,竟令她一時無措,愣在當場。      第三卷 第06章 重溫舊夢      「老爺,小心!」   腕上一緊,伴隨而來的是緊張而沙啞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幾分顫意,罄冉回頭迎上一雙通黑湧動的眸子,她的心間竟也如那隨風而逝的聲音一般,顫了一下。   她微微愣住,蹙起了眉。目光直迫眼前人,似是想從他情緒翻湧的雙瞳中看到他的心裡。男子被她盯得眸中閃過微亂,低了頭。   罄冉微微瞇眸,目光帶過他仍舊緊緊扣在自己袖上的手,幾不可查地挑眉一下,抬頭重新看向他,笑道:「你是府中的花匠吧?多虧了你,不然我可要迎面撞上影屏,出大醜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莫言。」   自稱莫言的男子並不抬頭,低聲說著。   「莫言?莫言……」罄冉目光帶過莫言空蕩的右臂,盯著他神情顯得有些僵硬的面容,輕聲喃著,若有所思。   莫言只覺她話語中帶著分明的探究和沉思,他一驚,抬起頭來,卻見罄冉微銳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拉著她臂彎的手上。他忙鬆開手,後退一步,仰頭時卻見一抹白影玉立在不遠的迴廊下,正望著這邊。   莫言低了頭,沉聲道。   「老爺,在下告退。」   他說著轉身便走,罄冉也不攔他,盯著他的背影目光沉沉,見他快轉過月門,她忽而揚聲。   「你也是何伯從悵悠府選過來的?」   莫言腳步一頓,回身應道:「是。」   罄冉擺擺手,不再多言,邁步向迴廊處站著的藺琦墨走去。月光灑瀉,遠遠的但覺他雙眉微蹙,可待罄冉步入迴廊,面前人卻是笑意盈眸,讓她微微恍然。   難道方才看錯了?   藺琦墨大步上前,衣袖一晃,自然而然地拉了罄冉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罄冉不料他會如此,心有些失跳,兩頰也微燙了起來。   藺琦墨似是感受到她的緊張,揚眉一笑,問道:「可累了?我不是說了讓你早些回來,你卻忙到這麼晚。我不在的時候,也是每日都這麼晚回來?」   罄冉心慌,急急接道:「這些日子總是有事忙,不日便是每年一度的大朝,屆時各地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前來京師遞交文錄,接受審查,事情繁雜的很。不過皇上已將送公主前往青國的差事交給了我,九陽府的事倒是可以暫且撒手了。只待這兩日交代下,便能輕鬆……」   她說著說著,便覺奇怪,就這般和他聊著連日來的朝事,竟那麼自然。這些話,倒似極妻子在外工作一日,回家在溫暖的氛圍下松懶下來說與丈夫聽的話。大大小小難易喜煩,只要說與他聽,便能令整日的操勞都隨之而去一般。   這般奇妙的感覺,讓罄冉停下話頭,扭頭去望,正撞上藺琦墨笑意盈然的雙眸。罄冉一愣,低了頭,唇際有笑,卻不再說話。   兩人拉著手,一起走過曲折的遊廊,四周靜寂,天幕星月交替流光。   半響,藺琦墨才低頭微笑道:「將自己弄得這般累,你自己不心疼,你在天上的爹娘,姐姐也會心疼的。要怨怪我沒有照顧好你了。」   罄冉抬頭,淡淡一笑,面有追憶,望著天際耀眼的星光,輕聲道:「是啊,他們都很疼我。家裡出事時我雖還小,可那些珍貴的記憶似是刻在了腦中,每每想起就仿似還在眼前。爹爹總愛托起我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住,每次我都樂得咯咯而笑。娘親會給我做最好吃的菜餚,每次我闖了禍,惹爹爹生氣,娘親都替我說情。姐姐會給我唱歌,為我縫繡最好看的衣服,還有靖炎,他總愛纏著我,可從不讓我受任何傷害……」   藺琦墨目光微閃,淡笑著望向罄冉,挑眉道:「靖炎?青梅竹馬?」   罄冉聽他突然開口,停了話語,抬頭望他,迎上他含著些許吃味的眸子,她微微一愣,莞爾一笑。復又面有沉鬱,望向星空,苦澀的笑不自覺地爬上唇角,蔓延至整個面容。   「是啊,青梅竹馬,若是他還活著,不知我們會不會真如所有人想的那般……在一起。」   罄冉話語一頓,只覺白靖炎離去時所說的話還不停在耳邊響起,他說:「冉冉,好好活著。」   若不是為她,若不是拼了命護她,他那日該是會安然逃脫的。罄冉眼眶發熱,微咽一聲,笑道:「小時候我很任性,靖炎那臭小子,卻最愛纏著我。他性情開朗,很愛說話,愛玩鬧。我嫌他煩,總罵他幼稚,心煩的時候總衝他發火。現在想起來……倒是仗著他待我好,才敢那樣。卻不想幼稚,不懂事的那人一直都是我……」   罄冉輕輕眨動著微潮的雙睫,望向遠處一棵紅松樹。那松樹高大偉岸,頂天立地,雖已深秋,可它傲風迎霜,蔥鬱蔭綠。   罄冉微微一歎,又道:「那日若非靖炎,我怕是早送了命。他比你年長兩歲,倘若他能活著,現在定然也是英雄了得,器宇不凡的。我還記得靖炎最愛吃娘親做的松子餅,有次我們打賭,我賭輸了。綵頭便是跟著娘親學做松子餅,親手做給他吃。可我卻玩賴,一日推過一日,氣得靖炎悶了好多天。現在想來,真的很痛恨自己。後來我試著做了好多次松子餅,卻都做不出娘親做的味道,想來靖炎他……定然對我很失望吧。」   罄冉說罷,才發現藺琦墨不知何時鬆開了拉著她的手,並未跟上她的腳步,站在身後三步外定定地望著她。她微微一愣,望向他。他的眉宇微蹙著,似是在憂慮著什麼,素來笑意盎然的面容顯得有些輕寒。   罄冉甚少見他這般,不免愣住,揚聲道:「怎麼了?」   藺琦墨被她話語喚回心神,見她目有探究,他勾唇一笑,跨了兩大步,彎腰便將罄冉攔腰抱起,雙臂一振,將她拋向空中。   罄冉尚未回神,身體已被高高拋起,秋夜微涼的風撲面而來,她升至最高點,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身子向下跌去,她安心地閉上了眼,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她跌下的身體,再次將她高高拋起。   罄冉心頭忽而湧起一股甜美的酸辛,爹爹爽朗的面容和眼前男子俊美的面容交雜在腦中,她心頭湧起層層溫暖,終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雖是不及小時候的清亮歡笑,可那笑聲,卻令她溫潤了雙眸,對生活再次燃起了期盼與執著。   七日後,秋高氣爽,天碧如洗,罄冉在中和殿拜別旌帝及文物眾臣,帶著賀禮護送承敏公主前往青國恭賀新帝登基。   百官心知肚明,此番前往青國名譽上是恭賀,但實際乃是青國皇帝要在賀宴上挑選一國公主締結秦晉之好。   承敏公主乃是太后親出,是聖上最珍愛的胞妹,此番前往青國,如若真能達成和親,無疑兩國將結成同盟。這將與旌國以後朝堂動向密不可分,所以大臣們也是睜大了眼關注著此番赴青動向。   因為是護送公主,雖不是和親,但是場面也極為隆重。大批護衛是不能少的,另外還有宮女跟隨,再加上幾個禮鳴府的朝臣,浩浩蕩蕩足有一千多人。大隊辰時便出了皇城,緩緩向南城門而去。   由於公主出城,京畿軍早就肅清了道路,一路暢通出了南門,遙遙的與隊前壓陣的罄冉便見兩騎勒馬立在官道旁,她微微一愣,策馬揚鞭衝了過去。   藺琦墨見罄冉飛馬而來,揚眉而笑,陽光照在那笑容上,似是揉碎了暖陽,有著絢爛的驚艷。   罄冉被他的笑容晃得心頭一緊,御馬而立,揚眉道:「你怎麼在這裡?」   藺琦墨挑唇一笑,驅馬靠近罄冉,湊近她低聲道:「青國才子諸多,聽說美男子倒也不少,我不看緊你,被些不懷好意的人得了空子豈不是要懊悔終生?」   他說罷見罄冉嗔怒看來,眨巴了幾下眼睛,又朗聲一笑:「何況青國山水之勝乃諸國之首,這次四郎可要好好領略一番。」   罄冉心知他那「不懷好意之人」是暗指鳳瑛,不免有些好笑,撇開頭望向他身後之人,微微挑眉。   見她這般,藺琦墨忙錯身,笑道:「你這府裡能人巧匠倒是不少,我昨兒才知道莫言有一身煮制花茶的本事。你也知道我這人素來愛飲茶,此番便讓他跟著我如何?」   罄冉目光盯緊低著頭的莫言,瞥了眼他身後負著的包袱,半響才笑著看向藺琦墨,道:「我倒不知你何時變得這麼嬌氣了?莫言想跟便跟著吧。」   「是,老爺。」   莫言點頭應道,罄冉再望他一眼,這才掉轉馬頭,向大隊靠攏。藺琦墨回頭沖莫言聳聳肩,挑眉一笑,這才駕馬跟上罄冉。   罄冉剛到了隊前,便翻身下馬鑽入了馬車,藺琦墨不明所以,躍下馬背,後腳便跟進了馬車。見罄冉微沉著面,坐在內車軟榻上,目光銳利盯著自己,他不免一愣,呵呵一笑。   「怎麼了?」   罄冉轉開目光,看向車外,冷聲道:「莫之焰為何變成了莫言,為何一直跟著我,我想這個問題四郎當能為我解惑吧?」      第三卷 第07章 質問四郎      「莫之焰為何變成了莫言?又為何要一直跟著我?!我想這個問題四郎能為我解惑吧?」   罄冉說罷目光自窗外轉回,緊盯藺琦墨,目光帶著幾分怒意,似是在無聲責備他的隱瞞。   藺琦墨一愣,眨巴了兩下眼睛,討好一笑,彎腰步入內車,就欲往榻上落座,被罄冉厲目一盯,他瑟縮一下,嘟了嘴,回身撩袍在軟墊上坐下,無辜地看向罄冉,滿面欽佩道。   「冉冉怎麼發現他就是莫之焰的?冉冉若不說我還沒發現呢,現在想想兩人還真是挺像。嘖嘖……果真是我藺四郎瞧上的女人,聰明不凡。」   罄冉瞥他一眼,冷哼一聲:「你少給我插科打諢的,這招在我這裡沒用。」   藺琦墨卻未被她的肅然嚇到,仰天一歎,衰著面道:「天要亡吾,心儀女子竟這般強悍,可憐我還甘之如飴,莫不是得了受虐之症?這可是不治之症啊,完了完了……」   罄冉見他捧著心窩一臉驚慌,忍不住唇角勾起了淺淺弧度,佯怒地一腳向他踢去,冷聲道:「你倒是說還是不說!」   藺琦墨側身躲過她的一腳,一躍起身在軟榻上坐下,將罄冉擠至窗邊,這才一笑,正色道:「不是我不肯告訴你,實是不能說。早晚有一日,相信他會自己告訴你,或是你會自己明白他為何如此。我能告訴冉冉的是,他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   罄冉迎上他晶亮清澈的雙眸,微微蹙眉,卻不再多問,只是目光移向窗外,若有所思。將思慮又理了一遍,但覺毫無頭緒,不免眉宇蹙得更緊。   藺琦墨見她這般,微微搖頭,笑問:「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發現他便是莫之焰的?」   罄冉回頭白了他一眼,幽幽道:「起先他入府時,我並沒有特別留意,只是覺得他有些不同。那日晚上我差點迎頭撞上影壁,他扶了我一把,雖是未用輕功,但是行動比常人卻要敏捷得多。再加上他身上沒有奴性,自稱在下,又怎可能是出自悵悠府?再者他見到我,情緒太激動,拉著我手臂的手一直都不曾放下,我當時便起了疑心。」   罄冉聲音微頓,看向藺琦墨又道:「自離開蒼松密谷,我便隱隱覺得有人經常跟著我,那人功夫不弱,我覺得他沒有惡意,便一直不曾理會,心想早晚一日他會露面。」   「所以那夜你便斷定一直跟著你的人便是莫言?」藺琦墨挑眉問道。   罄冉點頭:「至於斷定他是莫之焰並不難。那跟著我的人是從我前往蒼松密谷後才出現的,當時在陸府我雖是沒有接觸莫之焰,但是卻看過他的背影,也知道他帶著面具。那夜後我觀察過莫言,他的面上似是覆著一種類似人皮面具一樣的東西,雖是看不出易容,但是神情卻僵硬的很。那晚我就奇怪,他看我的雙眼中情緒翻湧,面上卻沒有任何端倪,後來認真觀察過,便斷定他帶了面具。同樣是獨臂,同樣武功高強,同樣需要帶面具,這三點加起來足以說明一切了。」   藺琦墨目光晶澈,連連點頭,滿面欽佩,稱道:「都說燕奚痕心思縝密,我看冉冉也不逞多讓嘛。我藺四郎心儀的女子就是不凡啊!可你怎麼就肯定我知道這事?」   好聽話果真人人愛聽,罄冉被他吹捧的微揚唇角,笑道:「你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嗎?那日在密谷,我分明被極厲害的蛇給咬了,可你偏說是一般的草蛇。我當時沒在意,回到軍營查看了傷口,便知你在騙我。何況那包著傷口的是塊黑布,你當時穿著白衣,何來黑布?方纔你帶了莫言,為他說話,我便想起這事。」   藺琦墨一愣,那日他頭腦昏昏沉沉,倒是忘了包紮傷口的布帶乃是莫之焰從衣襟上扯下來的。他苦笑了一下,感歎道:「冉冉這麼厲害,看來以後四郎不能說假話了。」   罄冉揚眉瞪他,藺琦墨忙堆起笑容,討好道:「當然,四郎自己也不願意騙冉冉。」   罄冉心中好笑,面上卻是肅然,鄙夷地瞅他一眼,起身向車外走,一面喃喃道:「似你這般諂媚小人,真不知怎麼領的兵。」   她說罷還不解地搖頭,一躍下了飛馳的馬車。   「死丫頭。」   身後傳來藺琦墨的輕叱,罄冉雙唇微揚,翻身上馬,大喝一聲向隊後奔去。   「加快速度,今夜趕到潼鎮,不得有誤。」   她一面吩咐一面策馬向隊後趕去,目光在馬車後面不遠隊伍中的莫之焰身上帶過,微微蹙齊了眉宇。   他到底是誰,為何每次見到自己都會情緒失控?在陸府第一次見到他,她便感受到他異常灼熱的目光,到底為何?當時她正在舞槍……等等,舞槍!   當時她好像舞了一招回馬槍,然後便感到了那股異常激烈的目光!難道……罄冉心頭明光一閃,使她不自覺手中一個用力,馬韁被緊緊提起。身下馬兒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引得隊伍一陣慌亂,紛紛看向這邊。   罄冉卻毫無所覺,蹙緊眉頭,搖頭壓下心頭癡念,苦苦一笑,搖了搖頭,輕歎道:「怎麼可能……不會的……不會的。」   「易青,你怎麼了?」   關切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過神來,正是蘇亮馳馬奔了過來,焦慮地問著。   這小子自邊關一回來便被燕奚痕派來跟隨她一同前往青國,蘇亮武功見識都不一般,歷來便是燕奚痕的得力助手。這次燕奚痕專門令他跟來,想來也是為她添個幫力。   罄冉微笑,尚未回話,燕奚敏的馬車便馳了過來,停靠在道旁。   燕奚敏望向罄冉,微微蹙眉,關切道:「易青你沒事吧?怎麼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罄冉一愣,不想一會失神這麼多人都看到了,忙不好意思地笑笑,搖頭道:「臣下沒事,多謝公主關心。」   燕奚敏又望她一會,點點頭:「沒事便好,你臉色有些差,有蘇亮跟著大隊,你去休息下也無礙的。」   罄冉點頭應是,見燕奚敏放下窗簾,馬車緩緩前行,她看向蘇亮,卻見蘇亮面上分明帶著幾分茫然和失落,正緊緊盯著緩緩而去的馬車。   罄冉微微一愣,探究地望向蘇亮,揚聲喊道:「蘇亮?」   「蘇亮?」   「啊?」蘇亮這才回過神來,看向罄冉。   罄冉揚眉,不無打趣地道:「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莫不是喜歡上公主了吧?」   蘇亮竟是一急,雙眉一擰,嚷道:「這種事易青莫要胡言,我蘇亮可是有意中人的。」   罄冉見他竟急了,不免一愣,微有瞭然,目光掠過遠去的馬車,回頭調侃:「莫不是說的那什麼女刺客吧?」   「沒錯,我才不會喜歡那野丫頭,整日瘋瘋癲癲,一點公主的樣兒都沒有。何況公主這次是去和親的,此事關乎我旌國安定,易青休要亂艷言。」他聲音微銳,說罷揚鞭便衝了出去,捲起一陣塵土。   罄冉望著蘇亮遠去的身影,擰緊了眉頭。   方纔他的話,倒似在說明自己什麼一般,蘇亮莫不是當真對燕奚敏存有想法吧?卻不知燕奚敏是如何想的。   此番前往青國,她雖是奉了皇命,可離京時看燕奚敏哭得傷心,她心中是有些歉疚、憐惜的。她和燕奚敏雖是沒有太多接觸,還談不上有什麼情意,但是這個如陽光一樣的女子她還是打心裡喜歡的。可眼見燕奚敏自答應要前往青國,便一下子沉靜了下來,她心中同情亦是有的。   原來心道燕奚敏沒有喜歡的人,她人又漂亮,也和那些閨中小姐不同,興許鳳瑛會喜歡上燕奚敏,兩人能相處的不錯。可萬一蘇亮和燕奚敏兩情相悅,那她該怎麼辦?   罄冉蹙眉,抬頭望了眼微微灰沉的天空,暗道,但願這一路能夠順利,千萬別突生枝節。   罄冉一行晝行夜宿,大隊十天後便出了旌國,進入青國境內,一路順利,罄冉也漸漸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這日大隊行至青國北境大城闕城,天色已晚,大隊在城外駐紮,早有闕城城守前來迎接承敏公主到驛館休息。   罄冉護送燕奚敏在驛館安置下來,送走城守,便大步向自己安置的小院走去。忽而一陣寒風吹來,面頰微涼,罄冉一愣,抬頭時睫羽一晃,沾染了一片白色,竟是下雪了。   不像冬天竟在不知不覺中到來了,一晃竟又是一年,驀然想起今日竟是自己生辰,罄冉腳步微頓,搖頭一笑,仰望著灰茫茫的天空,凝立片刻。   半響,她歎息一聲邁步走向房間,剛至房門,正欲推門卻雙眸一瞇,目光凝在微開的門縫上。罄冉不動聲色,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本以為是藺琦墨在屋中,然而進了房罄冉便察覺出了不對,桌上放著一個小盒子,盒子上蓋著布包,剛打開一邊,露出盒子一角。若是藺琦墨,他沒必要聽到動靜,放下未做好的事,匆匆藏起來。   「出來!」   罄冉冷喝一聲,目光驟然凝向內室,一步步向微暗的內室緊逼,她一面拔出腰際寒劍,待走至桌邊,一劍便挑開了那桌上小盒。   餘光一瞥,罄冉手中長劍險些掉落,身體一晃。      第三卷 第08章 大吃飛醋      寒光一閃,桌上小盒子被馨冉一劍挑開,皎潔的月光自天窗瀉入屋中,恰恰落在那小盒之上,將裡面之物照的一覽無餘。   那是一盒糕點,一盒尚散發著熱氣的糕點,馨冉甚至能聞到那撲面而來的清香,那般熟悉,卻又似隔著千百距離那般遙遠而陌生。   糕點如小餅狀,呈五瓣桃花形狀,外面撒著一層糖霜,銀色的月光下,微微透著粉紅顏色,宛似一朵桃瓣兒飄然落在盒中,透著誘人的氣息。光是看著,便能想像若是咬上一口,定會隱隱約約嘗到桃花香,口感也定然十分綿軟。   這個念想宛若以往千百次那般衝入馨冉腦中,引起一陣轟鳴,緊接而來的是喉頭傳來的腫痛,種種情緒一股腦湧了上來,令人無法喘息。馨冉張大了嘴,卻終是發不出一點聲息,只餘紛亂的畫面在眼前不停閃過,最後定格在一處,緩緩清晰。   她鍾愛的桃花酥,便如靖炎愛松子糕一般。每年娘親在春日便會領著她和姐姐採摘沾染了晨露的桃花花心,作出新鮮的桃花酥來,而剩下的則會曬乾,儲存上一罐子每每她叫饞的時候便做於她吃。每年她過生日,桌上更是少不了那碟糕點。   姐姐曾經戲言,說她定是小桃花精變得,又精又怪,還那般愛吃桃花酥。   那年也是在這麼一個飄雪的日子,她迎來了四歲的生日,靖炎捧著一盒東西獻寶一樣突然閃到了她面前。   「冉兒,你猜這裡面是什麼好東西?」   「什麼?莫不是你懂我的生日禮物吧?怎麼看上去髒兮兮的,還有哦,你這臉上怎麼了?黑一塊白一塊,真醜。」   「冉冉真聰明,一猜便知道這是生日禮物,看!這是我辛苦了一上午做的桃花酥,然而你嘗嘗看。」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黑糊糊的,才不是桃花酥呢,我不要嘗。臭靖炎,你休想破壞桃花酥在我心裡的美好形象!還有,你一個大男人跑到灶間做糕點,羞也不羞?」   「冉兒,好歹是炎哥哥費了一上午給你做的,你就嘗嘗嘛,很好吃的。真的,我都嘗了!再說為了冉兒妹妹我去灶間怎麼了?然而不是最喜歡吃桃花酥嗎,快嘗嘗。」   「不要不要,我要告訴白叔叔,說你不務正業,不好好習武,又玩鬧!」   ……   遙遠的記憶如同刻錄在腦中,只待一個觸發點它便衝破一切,清晰在眼前。那些年少時不經思考的閒言,清楚的一聲聲響徹在耳邊,真的馨冉雙眸氤氳。   她拚命咬牙,將淚水壓回,似乎生怕淚水會模糊了視線,生怕那樣這一盒桃花酥會消失在眼前,會成為幻覺在不得見。   馨冉緩緩走向小桌,手指輕顫著觸上那盒糕點,便是這時候內室傳來一聲響動,馨冉驟然回神,目光直透內室。   卻見一道黑影急速閃過,窗欞出傳來一聲悶響,有人破窗而出。馨冉脫手將長劍扔掉,衝出房門,幾近嘶吼的大喝一聲。   「白靖炎,你給我站住!」   那道眼見已經飛閃出小院的身影驟然凝住,僵立在了院門處。寒風逼入小院擦地而來將那人空蕩的右袖吹得在空中翩飛翻捲。   馨冉望著那僵直的身影,翻飛的袖管,只覺那人似是破心而入,在她的心口上狠狠地刮過深深裂痕,道道泣血。   兩人便這麼僵立著,雪越落越多,越飄越急,掩埋了一切,在兩人肩頭落下厚厚一層白色。馨冉這才緩緩走向那院門的身影,一步一步,緩慢的連腳步聲都似還發出顫抖之音。   咯咯的踩雪聲傳來,白靖炎一驚,身體一晃便欲抬腳,身後卻傳來馨冉微咽的喊聲。   「你混蛋!有能耐便躲我一輩子!」   白靖炎微微提起的右腳便那麼僵了下來,雙眸緩緩閉上,兩行熱淚分明滑過眼眶,悄聲無息的沒入白雪,落地有聲。   腳步聲停下,他緩緩轉身。寒枝飛雪之下,馨冉迎風而立,烏黑的發被風吹的狂肆飛揚,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壓抑的激狂。哀到輕狂,痛到癡狂,怒到執狂,喜到發狂。   她變那麼靜靜站在風雪中望著他,眸光甚至是平靜的,可他卻分明從那晶澈的眸中看到了很多。她腰背挺直,渾身有著不畏風霜的凜凜氣質,然而他卻從她眸中看到了依賴。   她曾經是他的小女孩,無論她現在是怎樣的名揚天下,威名赫赫,無論她的愛情已歸於何處,但是都不能改變,他和她當年最質樸純真的情意,不能改變她對他的依賴,不能改變他對她所懷有的愧疚,愛憐和心疼。   白靖炎嚥下喉間艱澀,緩緩走向馨冉,擋在風口,探出顫抖的左手,徐徐去觸馨冉被風掠上面頰的長髮。   馨冉直勾勾的盯著他,一瞬不瞬,就在他將要觸及她的髮絲時,她豁然抬手將他的手握住,緊緊攥著。那微溫的觸感,讓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淚無聲而落,一行行不斷湧出,沿著下巴滴入皚皚白雪中洇出一片凹陷。   「冉兒……」   一抹混雜著憂傷、感懷、欣慰、惆悵……的笑容浮起在白靖炎唇邊,他鎖住馨冉的雙眸,輕輕地喚著。   他的喚聲宛若驚雷乍然撕破了天際,馨冉猛然撲上前,抱住他,用盡全力捶打著他的背脊,眼淚如決堤的河水磅礡湧出,她的動作震得他肩頭積雪簌簌而落,混著晶瑩的淚水盡數沒入大地。   白靖炎雙眸猩紅,承接著他劇烈的錘擊,承受著她此刻的激狂,伸出左手緊緊將她抱住。閉目間,淚水滾滾而落,燙傷了肌膚,灼傷了冰雪。   卻在此時,小院對面的園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退回房中,緩緩地闔上了門扉。   馨冉用力的拍打著,一掌一掌擊在白靖炎寬厚的背上。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累了,她才漸漸放緩了力道,漸漸停了下來,雙手緊緊回抱著他。   突然,她猛地推開白靖炎,揚手掠過他耳際,準確的找到那層接口。   「撕拉」一聲輕響劃破雪夜,白靖炎只覺得面上一涼,他萬沒想到馨冉會突然這般。頓時呆愣當場,接著疾呼一聲,便攤開左掌去擋暴露在馨冉面前的面容。   馨冉亦被震在當場,身體輕輕晃動一下,猛然抬手,緊緊壓住與衝口而去的慟泣。白靖炎在她朦朧惻然的目光下,頓覺渾身透涼,轉身便走。   馨冉一時不防,仍愣在原地,回神時他已在幾步開外。她一急,大步去追,剛邁步,早已僵直的腿傳來鑽心的酥麻,一個失力她狠狠摔在地上。   白靖炎聽到聲響,大驚之下匆忙回身,幾步撲了過來,單膝跪下將馨冉扶起,焦急問著。   「可上找了!?」   馨冉抬頭,怔怔的看著他,神情甚是悲愴而飽含心疼,寒風中他呼出的白氣,一團團的模糊了她的視線,淚水再次崩潰,燙傷了他的手指。   馨冉緩緩抬手,觸上他傷痕交錯的面容,顫聲輕喃:「十二年了,你怎麼還是那麼傻……這便是你執意不和我相認的緣由?你這個混蛋!」   馨冉說著,似是忽而想到什麼,突然直起身來,一把抓起白靖炎的雙臂,用力扯開他腕間束袖,將衣袖向上猛拉,見上面不再有交錯的傷痕,這才鬆了一口氣。   抬頭迎上他深邃如潭,流淌著淡淡哀傷的雙眸,馨冉哽咽一聲,撲入白靖炎懷中,緊緊圈住他的腰肢,再也壓抑不住大聲慟哭了起來。   她伏在胸前大聲哭泣著,身體劇烈顫抖,白靖炎只覺得眼眶一陣陣發燙,他伸手將他的小女孩摟入懷中,替她當去風雪,漸漸微笑了起來。那笑在傷痕交錯的面容上,竟也動人非常。   馨冉緊緊抱著他,任由淚水浸濕他胸前衣衫。這十多年來,她一直都靠著自己,自打入了軍營,更是努力讓自己有擔當,成為底下士兵的依靠,成為府上眾人的支柱。面對任何人,她柔軟的腰身從不願彎下,即便是藺琦墨,也不可能讓她完全放鬆。   可唯有現在,未有面前這個人,唯有這個懷抱,能夠讓她回到自己單純嬌憨的歲月,縱容自己暢快的流淚發洩,無所顧忌的撒嬌。   其間無論星月如何變幻,這裡縱使沒有熱烈湧動的激情,卻有著如冬日眼光般溫暖又慵懶的信任,彷彿只要閉上眼睛,便有能重回到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能成為那個任性妄為的小丫頭,在他面前張牙舞爪。   十二年了,她以為是陰陽兩隔,生死再不得見,然而此刻投入他的懷中,這期間無論兩人經歷了什麼,無需想問,無需多言,靖炎還是靖炎。   不管世事如何變遷,縱使有一日各尋各的愛情,各有各的伴侶,縱然將來兒孫滿堂,鬢斑齒松,馨冉知道,在這個懷抱中,靖炎也依然是小時候那個時時寵著她,溺著她的靖炎。而她,亦會是他心中永遠的冉兒妹妹。   不知何時雪漸漸停了,匍匐在白靖炎懷中大哭的馨冉也漸漸轉為抽泣,漸漸沒了聲響。只是靜靜地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聆聽著他有力的心跳。   白靖炎靜靜地擁著她,輕柔的撫摸著她的亂髮,淺笑著道:「生日快樂。」   馨冉身體一顫,淚水再次湧上。自親人離去,這天下便在無人知道她的生辰,十二年了,再次聽到這句話,馨冉只覺得恍若隔世。   片刻,她抬起頭用衣袖印去臉上淚痕,振作一下,輕聲道:「靖炎,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白靖炎微微笑著,伸手理順她耳邊的亂髮,重重點頭:「傻丫頭……」   馨冉眼波輕動,忽而開心一笑,宛若孩童,抓住白靖炎的手,朗朗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一人的,我就知道!」   白靖炎溫和一笑,憐惜地握緊她的手,輕聲又道:「是我不對,我不該這麼多年才找到你,是我不好。」   他交錯著傷痕的清減面容上帶著閒淡安寧的微笑,五官仍可見少年的模樣,可那神情卻在不是她熟悉的靖炎。   靖炎的笑是燦爛的,帶著可惡的調皮,永遠不會這麼沉靜。靖炎的性情是灑脫的,爽朗的,永遠和快樂相連。可是現在的莫之焰,在她的印象中,是個冷冽而孤絕的男人,永遠帶著疏離和蒼涼。   可不管是以前的臭小子,還是現在抱著她默默給她安慰似哥哥一般的靖炎,都讓馨冉感受到暖暖的親情。十二年來,她第一次由衷感激上蒼,感激它讓靖炎還活著,感謝它沒有留她孤苦無依。   靖炎定是吃了很多苦頭才會完全變了性子,欣然心中湧起濃濃的自責。當年她不該相信那些士兵的葷話,不該只想著爹娘的屍首而輕易相信他已經死去。   他應該到山下去找他的,若是那時候她能存著一點妄想,到懸崖下找他,也許他們便不會這般各自孤苦多年。   馨冉輕輕摩挲著白靖炎的面容,心中酸楚難忍,她不想惹他難過,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微咬下唇,終是語調微顫地問道:「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你去了哪裡?」   白靖炎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從衣襟上扯下一片方布,將身邊落雪攢成一小團,包入布塊,用布巾包好的雪團去敷馨冉紅腫的眼睛,柔聲道。   「先別急著問我,我雖然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其實不然。你別瞎想。這些上都是當年落下懸崖時留下的,當時我受了重傷,臉上和右臂由於沒有及時得到醫治,傷口了炎症,才留下了這麼重的傷痕。我是男子,這些都是無礙的。你也知道,我是陸老將軍的義子,當年是……玲瓏在谷中發現了昏迷中的我,之後將我帶回密谷,這些年義父和玲瓏待我極好,我沒吃什麼苦頭的。倒是你,小時候一直都是家中的寶貝,一下子離了我們,這些年都去了哪裡?受了不少苦吧?」   馨冉心知他是在寬慰自己,忙接過他手中的雪包,輕鬆一笑,將方纔的鬱鬱悲慼壓下,笑道:「靖炎哥哥忘了,你們都說我是人小鬼大,我怎麼可能吃苦呢?何況我也是遇到了好人呢。那年離開慶城,我想到了父親提過的黃石老怪。便到雲蕩山去拜師學藝,誰知道一下子便遇到了師傅。師傅很喜歡我,是個極為和善的老者,對我好極,我這些年才是沒有吃什麼苦呢。」   兩人對視著,唇邊皆掛著讓對方舒心的笑容。忽而兩人皆明白了彼此心意,相視歡笑出生,握在一起的手拉得更緊。馨冉漸漸停了笑,望向白靖炎。   「說起來,這些年我和靖炎哥哥離得好近,不過隔著幾座高山而已,我們竟彼此錯過了這麼多年。」   白靖炎也不無感歎,歎息道:「是啊,我每年出谷前往戰國尋你,都會從雲蕩山經過,真是蒼天戲弄你我。」   「沒關係,現在一切都好了。」   馨冉說著手撐地面站起身來,右手卻依舊緊緊拉著白靖炎,將他往房中帶,歡聲笑道:「我都十二年沒有吃過桃花酥了,我要好好嘗嘗靖炎哥哥做的糕點,看上去很好吃呢。今天可是我生辰,再不慶祝都要過了時辰了。靖炎,我告訴你喲,我也學會做松子糕了,雖然沒有娘親做的好吃,但是靖炎你一定賞我面子,來日讓我做了給你吃,即便不好吃,你也定要鼓勵我,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說很好吃很好吃的。」   白靖炎任由她拉著自己,聽著她歡快的聲音想起在耳邊,他的唇角也笑意蘊氣,沉浸入重逢的無限歡悅中。   兩人都沒有留意到,對面的院子中,一扇小窗也恰在此時悄然關上,悠悠傳來的似乎還有一聲輕歎,捲入風雪中,順忽不聞。   ……   今冬的第一場雪只飄了兩個時辰,翌日天便大晴,陽光明媚,有著初冬溫暖的陽光,亦如馨冉的心情,暖洋洋的。   可幾家歡喜幾家憂,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藺琦墨近幾日甚為不爽,心情煩躁到了頂點。   已經三日了,馨冉幾乎寸步不離地和她的靖炎哥哥呆在一起,甚至白天引來眾人側目她也不管不顧。   大隊依舊照原定路線前行,眼見正午已到,行在隊伍最前的蘇亮高高舉起右手,示意大隊停下午休。   藺琦墨無精打采的勒緊韁繩,令馬兒停下,垂著腦袋撫摸著大白的鬢毛,眉頭不自覺擰在了一起。   「喂,討厭鬼,你過來。」   一聲清亮的女聲傳來,藺琦墨悶哼一聲才懶洋洋的抬頭望了過去,正是燕奚敏捲起車簾衝他招手。   這兩人本就不對盤,燕奚敏煩藺琦墨,藺琦墨也懶得搭理燕奚敏。   那日燕奚敏發現藺琦墨竟然在隊伍中狠狠地瞪了他幾眼,今天這倒是許多天來燕奚敏第一天主動喚他,雖是稱謂不怎麼樣,但是藺琦墨卻知她顯然是有事情,雖是不想搭理她,可還是無趣的撇撇嘴,策馬向她而去。   「敢問公主殿下,還本少爺何事?」   燕奚敏本也心情不好,現在見他愛答不理的,頓時一股怒氣升了上來,蹙眉喝道:「大膽,竟敢對本公主如此無禮,你就不怕本公主將你趕出大隊?!」   藺琦墨抿嘴,這才看向燕奚敏,緩緩道:「我說尊貴的公主殿下,這裡可不是你旌國境內,再說這好好的青國官道,也沒有規定只有你旌國人能走得,我這麟國人便走不得了。即便公主您也許將來是要做著青國的皇后的,可您現在畢竟還不是啊,您哪,還是省省力氣吧。」   燕奚敏本就為和親的事情難受,此番聽他這般說只氣的渾身微顫,更加痛惡面前這張俊逸的面容,只想揚了鞭子在上面抽上兩道血痕。可想到要向他打聽的事情,她深吸兩口氣壓下怒火,冷聲道。   「你知道易青為何對那人那般好嗎?」   藺琦墨順著燕奚敏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的大石旁,馨冉和白靖炎並肩坐在一棵大樹下。白靖炎正欲解下腰際水囊,馨冉卻忙遞上了自己的,笑著搖了搖手中的水囊,沖白靖炎不知說了什麼,兩人相視一笑。   這種場景這幾日看的還少嗎?看的藺琦墨眼睛都發紅了!   藺琦墨本就憋著一肚子悶氣,這幾天他每每往馨冉身邊湊,次次都被她匆匆敷衍。眼見著自己心儀的女子天天跟著別的男人,還言談甚歡,動作親密的,他這心裡跟貓抓一般難耐。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小氣的男人,現在才知道做個大氣的男人簡直就是遭罪。什麼叫自食惡果,他現在體悟的真真的。   前些日,他竟還主動去找莫之焰,提供給他同往青國的機會。因為他心中知道冉冉需要白靖炎,他自己也深受感動,為白靖炎對冉冉的一番心意。   他想著自己的終是自己的,尤其是對心愛的女子,更是應該處處為她著想,不能以愛為由,做不光明磊落的事情。再者他堂堂男兒郎,戰場上風裡來雨裡去,難道在愛情面前卻擔心害怕了,連公平正面競爭都不敢?那可不是他藺四郎。   可是現在他後悔了,前些天眼見著冉冉對自己已經不同了,甚至表現出喜歡來了,可是現在倒好!他這可真是高看了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低估了人家青梅竹馬的感情。   眼見冉冉現在整日圍著白靖炎轉悠,他由三日前的吃醋,到昨日的抓狂,再到今日,早已到了爆發的邊緣。他一會想要嘶吼,一會兒又搖頭嗤笑自己小氣,一會兒又憂心忡忡覺得自己現在明顯處於劣勢……如這般百種心思不知道在心中轉換了多少次,在這樣下去,不等到青國他就瘋掉了。   此刻他眼望著不遠處相視而笑的兩人,眉宇緊蹙,雙拳握起,眼見已是不願再忍。   燕奚敏亦望著馨冉二人,半響不聽藺琦墨答話,不免冷喝一聲:「你倒是說話啊!」   「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要問誰去!」   藺琦墨本能的怒吼回去,不覺間聲音竟是極大,嚇了燕奚敏一跳,更是驚得正做著休息的兵勇紛紛盯了過來。   藺琦墨見這麼大動靜都不曾讓馨冉轉過頭來,只覺得更氣,雙眸已經是快要冒出火來。   「你凶什麼凶!有毛病啊!那人不是你帶來的嗎?你不是說只是來給你泡茶的嗎?我怎麼沒見過他給你泡茶喝?倒是昨日易青還親自為他煮茶呢,我看兩人相談甚歡,那人怎麼會是易府的花匠呢……」   燕奚敏被他大喝一驚之下亦吼了回去,說著說著卻又泛起了狐疑,低估了起來。   「你還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那鳳瑛看似溫和,可也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   藺琦墨此刻哪有心思顧念燕奚敏,回頭甩下一句,便策馬向馨冉二人奔去。   馬蹄聲驟然而來,馨冉笑著回頭,詫異的看到藺琦墨怒氣沖沖的策馬而來,他笑容微斂,藺琦墨已是提起馬韁,停馬身前。   他翻身下馬,一甩馬韁,便向馨冉走了過來,彎腰拉了她的手臂便將她拽起身來,二話不說向道旁走去。   「噯,你幹嘛啊?」   「我有話跟你說,來一下。」   藺琦墨不由分手,拉了馨冉就走。馨冉一愣,甩了下手,竟是甩不脫他,忙回頭沖望過來的白靖炎笑著揮手。   「我馬上回來。」   身後的笑語更令藺琦墨鬱悶,握著馨冉的手愈發用力,扯著她便入了道路一旁的密林。馨冉被他揪的手腕生疼,喚他他竟也不理,只能腳步匆匆跟著他出了眾人視線。   眼見他越走越遠,馨冉回頭望了眼,大隊已經掩在了層層樹木外,她用力一壓手臂,使勁一甩,掙脫藺琦墨的拉扯。   「你到底要說什麼啊?趕緊說吧,這裡就以了。」   藺琦墨回頭,鬆開緊蹙的眉宇,目光定定望著她,卻一言不發,亦不知從何說起。馨冉見他直盯著自己看,又不說話,不免有些著急,眉宇微蹙。   「你倒是說不說啊,不說我可走了。」   她說著便欲轉身,藺琦墨一驚,忙錯身擋在她身前,笑道:「我真有事兒,你等等。」   「那行,你說,我聽著呢。」馨冉止住腳步,重新看向他。   藺琦墨來回走了兩步,望向馨冉,雙唇微動,急道:「恭喜你們久別重逢。」   馨冉一聽頓時氣結,不耐煩的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這話你前日都說過了,莫名其妙,我走了,一會還要趕路呢。」   藺琦墨見她說走就要走豈能不急,這都三日了,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會兒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想也不想,右手已是探出,拽住馨冉。右手一個用力便將她拽後,雙臂一緊困入懷中,緊接著俯下他欣長的身子,對著她櫻紅的雙唇壓下了頭。   動作行雲流水,準確無誤,毫不拖泥帶水。      第三卷 第09章 慘遭狼吻      罄冉本已轉身,剛邁出一步,右手腕間便是一緊,大力傳來,扯得她身體驟然迴旋,尚未回神,腰際便扣上了一隻大掌,接著她只覺眼前一暗,藺琦墨俊逸不凡的面容便壓了下來,驟然放大。   他急促的鼻息撲上面頰,罄冉木愣間他的唇已經準確地壓上了她的,雙唇相觸,四片柔軟同時一顫。那柔軟嫩滑的唇瓣美妙的讓人一經碰觸便再也不願放開,藺琦墨的身體分明一顫。   罄冉呆愕地瞪大了眼睛,本能便要緊閉雙唇,然而藺琦墨卻似是察覺了她的心思,在她緊閉雙唇的一瞬間雙臂一收,讓她更加貼入他滾燙起伏的胸膛,唇際他低沉沉的笑尚未逸出,便瀰散在唇齒間。   他舌尖更是宛若靈蛇在她尚不及閉上雙唇時便撬開貝齒纏入她的,他陶醉地挑動著罄冉的香舌,盡情舞動,有力糾纏帶著不容抵抗的狂熱。   罄冉只覺耳中轟鳴作響,腦中空白一片,整個身體卻在無法控制的一點點發軟。   她前世因為有弟弟照看,根本無暇戀愛,更是從未嘗試過親吻的滋味,這世更不必提。   如今他的吻來的突然而強硬,似是要將她的整個靈魂都一併吸走,這狂熱的初吻讓罄冉瞬間惶然愣住,一顆心止不住地顫抖,身體更是僵直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雙頰在火速升溫,眼睛不免瞪得更大。   一聲歎息自唇間傳來,藺琦墨不得不放棄已得的甜美,按捺住自己抬起頭來。臂彎中的罄冉膚如凝脂,微微閃躲的明眸若水光流淌,朱唇嬌艷若滴,輕輕的顫動著宛若邀請。他眼中情潮翻湧,壞壞一笑,勾唇發令。   「丫頭,閉上眼睛,乖。」   他沙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蠱惑和慾望傳來,罄冉一陣心顫,又一陣害臊,本能地忙將眼睛閉上,遮住自己的羞怯。   藺琦墨低聲一笑,迫不及待地埋頭重又熱情如火般吮向那渴望已久的紅唇,再不客氣。   他的舌尖刺入她的口中翻攪著,探索挑弄每一個私密角落,不斷糾纏她的小舌挑逗、勾撩,深深吸吮著她口中甜美的津液。   她被他吻得喘不上來氣,胸口窒悶,偏偏又有種無法阻擋的酥麻和快意將她身心漫天席捲。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吻,也能帶來這樣的感覺。身體有些發軟,她只能無力地抬手揪住他胸前衣袂,他沉醉在這個迷人的熱吻中,她亦被他弄得面紅心跳,頭腦空白。   卻在這時一截枯木突然自樹上掉落,發出一陣聲響,罄冉一驚,向後掙了一步,哪成想情急之下,右腳絆倒了左腳,直直向後倒去。   驚呼尚未出口,身體一輕,腰際的鐵臂陡然更緊,一陣天旋地轉,待回神藺琦墨已帶著她在落滿枯葉的地面上翻滾一下,將她壓在了身下。   藺綺墨將罄冉壓在身下,他只覺她的身軀綿綿的,糯糯的,她雖是著著男裝,層層偽裝包裹起了曼妙的身姿。可是此刻身下的柔軟讓他分明感覺到,躺在他身下的是一個女子,一個年輕而貌美的女子,更是一個令他早情根深種,癡癡唸唸的女子。   一股熱血衝向腦門,再撞上罄冉躲閃著,宛若受驚小鹿一般的晶澈水眸,藺琦墨但覺心馳神蕩。   「冉兒既然盛情邀請,那四郎我就卻之不恭了。」   藺琦墨說著便再次俯下頭來,細細的吻如落雨一般灑在了罄冉面頰,一路順著柔美的下巴,修長的脖頸向衣領處滑去。   他的大掌更是趁機向她胸前衣襟探去,罄冉大驚,瞬時驚醒,望著埋首在自己頸窩處,辛勤勞作的男人,她頓時又羞又惱,抬起手便向他後頸辟去。   可她的手尚未落下,藺綺墨卻似早知她會如此一般,本扣在她腰際的左手迅速揚起,準確地抓住了她揚起的手,手腕一翻便將她的手扣在了頭頂,壓在地上。   他大手撫摸過罄冉溫燙的面頰,壞笑著望著她,挑眉道:「冉冉冷落我這麼多天,我可還沒有懲罰夠呢。」   他修長的身體便壓在身上,雖是隔著冬日厚厚的衣杉,可罄冉還是能感受的到他身體中蓬勃的激昂和那滾燙的氣息,她有些羞赧又有些氣惱,清透的雙眸氳著羞惱瞪向藺琦墨。   撞上藺琦墨兩泓秋潭般的雙眸,罄冉只覺那黑眸愈深,似有異色翻湧,瞳仁彷彿快滴出墨來,眉睫之上更是輾轉著分明的溫柔和專注。此刻他墨發如長瀑飛落,自兩側肩頭垂下,散落了不少的碎發在額際,平添了性感,讓罄冉臉色愈紅,本欲責罵的話竟有些脫口不出,皆被羞澀壓在了心底。   藺綺墨見她嗔怒地瞪了自己一眼便轉開了目光,那嬌羞之意更是令他心猿意馬,他望著她玉肌紅唇,但覺她的雙頰宛若彩霞夕陽,酡紅如醉。她的衣領被他扯得微鬆,微微露出層層白色裹布,藺琦墨目光停留在那裡,只覺其間藏著世間最甜美的秘密,讓他只想一下便血氣翻湧。   罄冉目光輕閃望向他,見他雙目灼灼盯著自己胸前,瞳孔裡凝著一抹微熏,如醇酒初醉,飄散著揚揚灑灑的迷離,她頓時腦中轟嗚一響,本能地抽手去拉緊衣袂,雙頰熾燙,右腿更是驟然屈起,踢向藺琦墨。   掌中柔荑抽走,藺琦墨回過神來,身體做出反應躲過罄冉的一腳,帶著她向旁邊翻去,兩人頓時姿勢換位。   罄冉壓在藺琦墨身上,腰後被他圈地緊緊,她不敢亂掙扎,只能佯怒地瞪向他。   「快放開!」   藺琦墨見她這般心中更加歡喜,頓時揚眉一笑,頗有幾分賴皮地將雙臂收的更緊,笑道:「不放,被我親到了,從今以後就是我藺琦墨的女人了,休想讓我放開。」   這般緊緊貼著他,壓在他的身上,罄冉竟有些驚慌無措,深惡他璀璨如星辰的雙眸看得她心頭劇跳,罄冉索性別開臉,看向他處。   藺琦墨失笑,揚眉輕聲道:「冉冉小時候可是連四郎的褲子都脫了的,怎麼這長大了倒是嬌羞起來了?人家童子身被冉冉看了個光,可是要負責的。」   罄冉一愣,回頭瞪向他,羞怒道:「誰脫你褲子了!分明是你先死皮賴臉纏著我不放的,再說……再說我什麼都沒看到,負什麼責。」   「啊∼∼原來冉冉是在埋怨四郎沒有讓你看清楚啊,冉兒若是想看,我……」   「你臭不要臉!誰要看了!你快放開我,不然我動手了啊?!」   罄冉聽他越說越混,急急喝道。想著當年在樹林中抽掉他褲腰帶的情景,只覺懊惱異常,天知道那時候她只當他是個半大孩子,哪知現在想起舊事倒是羞了自己。   藺綺墨卻是玩味一笑,一臉邀請,接道:「冉冉要動手了嗎,那更好,四郎等著呢。」   罄冉見他越發囂張,面上帶著狡黠的笑意,眸光暖昧盯著自已,只氣他斷章取意,正想要不要動手掙脫,卻聽不遠處腳步聲傳來,分明便是有人過來了。她心中大急,忙道。   「快鬆開,來人了!」   誰知藺琦墨非但不鬆手,反倒抬起頭靠向她,長腿更是用力夾住她的,讓她動彈不得。罄冉不妨,被他死死困住,瞪大了眼錯愕的看向他!這廝到底想幹什麼?   藺琦墨迎上她瞪大的雙眸,勾唇一笑,目有委屈道:「說了不放,誰讓你這幾日敷衍人。」   罄冉聽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頓時急的額頭冒出一層細汗,反手去扯他扣在腰上的手,可他竟抓地極緊。   「你快放開啊,別鬧了!」   「你說你錯了。」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快鬆開。」罄冉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忙不迭說著,蹙眉示意他放手,誰知他仍面容悠哉,毫不鬆手。   腳步聲馬上便到,罄冉大急,此刻他不鬆開,就算動武她一時也是掙不開的。他們現在的樣子要是讓兵勇們看到那還了得,罄冉頓時氣軟,低聲道。   「你到底要怎樣?」   藺琦墨見她服軟,頓時揚眉一笑,悠哉道:「除非你答應晚上讓我去找你,不然休想讓我放開。」   罄冉此刻方知什麼叫死皮賴臉、得寸進尺,瞪向他的目光險些冒火,可聽著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她甚至已能隱約看到人影過來,再看藺琦墨悠然的面容,閒舒的笑意,她咬牙冷聲道:「我答應便是。」   藺琦墨揚眉一笑,鬆開右手,指著面頰,笑道:「親個。」   罄冉腰際力道微鬆,哪裡還理他,御氣一掙,驟然翻身,右手反向背上,抓住他扣在腰際的手便是一帶,隨即一扭。   「哎呦。」   藺琦墨誇張的慘叫聲傳來,罄冉已經脫離他的鉗制站起身來。再不看他一眼,邁步一面整理微亂的衣衫,一面向走來的小兵迎去。   「怎麼了?」罄冉輕咳一聲,微微輕吼,問著走來的小兵。   小兵恭敬低頭,回道:「稟將軍,公主請您過去。」   罄冉點頭,大步而去,那小兵偷瞄了眼躺在地上的藺琦墨,納悶地閃動兩下目光,忙也轉身跟了上去。   藺琦墨見兩人走遠,四肢伸展望著燦爛的陽光只覺滿心歡喜,他開懷一笑,禁不住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帶著地上厚厚的落葉揚起又落下。      第三卷 第10章 中了春藥      罄冉回到大隊,迎上白靖炎望過來的探究目光,竟有些不敢與之對視,忙點頭一笑,轉身大步向燕奚敏所在的馬車走去。   蘇亮正坐在車轅上和車中的燕奚敏說著話,見罄冉過來微微一愣,燕奚敏順著他的目光望來,與罄冉清亮的雙眼一觸,她眸光一閃,轉開了頭。   罄冉一愣,腳下卻是不停,於馬車前站定,笑著拱手道:「不知公主喚易青所謂何事?」燕奚敏隱藏在袖中的手暗自一握抬起頭來,沖蘇亮道:「你先下去,我有些事情想和易大人單獨說。」   蘇亮笑容一滯,面色微有鐵青,目光在罄冉和燕奚敏面上掃了一翻,這才起身,拍拍罄冉肩膀:「我下去了。」   罄冉見他神情越發肯定了前幾日的猜測,不免微微蹙眉點了下頭。   「易青,你進來。」   燕奚敏話語傳來,蘇亮腳步一頓,微微扭頭。   罄冉亦是一愣,要知道這一路公主起居皆在馬車之上,這所乘的馬車相當於閨房了,豈是她一個「男兒」能隨意進去的?   「公主,易青乃是外臣,此舉怕是於禮不合,臣恐壞了公主聲譽。」   「本公主都不怕你怕什麼?上來,我有話問你。」燕奚敏不容罄冉再言,說罷轉身便入了內車。   罄冉無奈,挑眉抿唇跟著彎腰上了馬車。   「將車門關上。」   她正欲向內車走,燕奚敏的吩咐傳來,罄冉只得回身將車門關上,心中卻納悶她到底意欲如何。   燕奚敏用的車架比罄冉所用要大上一倍,車中甚為奢華,一共兩間,外間供侍女服侍,內裡較大的一間才是燕奚敏的起居室!)   內室空間很大,足足有三米寬,四米長,宛若一間小房子,車中鋪著厚厚的毛毯,安置著舒適的軟榻,軟榻旁放著一張小方桌,最裡面是一個小架子放著各種物事。   此刻燕奚敏正坐在小桌邊的軟墊上衝罄冉示意:「過來坐。」   罄冉彎腰邁入內室在小桌另一邊軟墊上坐下,笑著望向桌旁置著的炭火:「公主不介意臣將車窗打開吧?這炭火甚旺,著實有些熱。」   燕奚敏挑眉冷哼一聲:「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你愛開就開著吧,我只是請易大人來飲上一壺清茶,有幾句話想問問罷了。」   罄冉淡笑,微微躬身,這才不疾不徐地回身將車窗推開。回頭時燕奚敏已經自青瓷水甕中取水,緩緩注入了執壺中,察覺罄冉的目光她抬頭微笑:「前幾日落雪,闕城驛館倒是有一小片紅梅開的好極,我採了些梅枝雪水,入茶雖是不及京中清雲泉的泉水,配這江遠的白毫倒也算不得辱沒。放眼這世上,可沒幾個人能吃的上我燕奚敏煮的茶。」   燕奚敏說著,抬眸對罄冉一笑,將執壺放在小火爐上煮水,復又去取盛茶的小瓷壇。   罄冉淡笑抬手:「臣惶恐。」   燕奚敏見她不多言倒也不再開口,只專注的取茶,選茶,馬車中一時間只聞茶夾碰撞瓷器的聲音,罄冉靜靜聽著那聲音,側目透過開啟的窗戶剛好看到方纔所呆的密林,不覺微微勾起了雙唇,面上微有飄忽。   燕奚敏沏好茶,推至罄冉身前,抬頭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清風拂面,微微吹動著男子耳際的碎發,陽光灑下金輝明光,落在他的面上襯影一晃如碎玉浮動,他唇際若有若無的笑容,飄忽的神情更是趁的整個人寧靜而閒適。   燕奚敏心頭微跳,不覺看的入神。罄冉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燕奚敏忙收回目光,雙頰微燙,低頭一瞬才抬手道:「上次在邊關承蒙大人相救,奚敏還沒能好好謝過,這杯茶聊表心意,易大人請。」   罄冉點頭一笑,執起茶盞:「公主折殺易青了,易青只是盡職責罷了。」   燕奚敏點頭,抬手,罄冉這才將茶盞湊近鼻翼,輕聞一下。微微垂眸,藉著觀茶色之機掩去眸中光亮。今日的燕奚敏有些奇怪,她負青帶她前往青國促成和親,雖是極少有人將毒放入茶水之中,然後卻也不得不防。   罄冉似是輕嗅茶香,卻並不飲,放下手抬眸笑道:「茶色橙黃明亮,茶香飄溢馥郁,公主不似熟稔茶道之人,卻不想竟有這等好茶藝。」   燕奚敏目光在罄冉抬起又放下的手上微微凝滯,笑道:「我性子急,本也不愛茶,但二哥卻愛極。他說煮茶能磨掉人的毛躁,便教了我些皮毛。二哥常年在軍營,一年都不能在宮中呆上幾日,後來我起了心思,便好好學了這茶藝,每每他回來我都煮茶給他飲。說起來,除了二哥,可還沒人飲過我煮的茶呢。易大人怎麼不飲?莫不是嫌我煮的不好?」   罄冉忙笑著舉盞,一面抬手:「公主請。」   燕奚敏回她一笑,舉盞輕啜一口,罄冉見此,這才將茶湊向唇際細細品著。   方纔燕奚敏用沸水將茶具一一煮過,她倒不擔憂茶杯上會塗抹毒藥。茶香巖韻十足,齒頰留韻,罄冉不禁眉宇微亮,未曾發覺她茶方入口,燕奚敏掩在袖中握著的左手漸漸鬆開,面上如釋重負,一閃而過。   罄冉飲下一盞,將茶杯放下,笑道:「公主有何事相詢?」   「此去青都謐城不知還有幾日?」「按行程,還有四日。」   燕奚敏笑容微斂,苦笑一聲:「還是到了……奚敏想問,依大人看,此番青旌兩國和親有幾分可能?」   罄冉見她笑容苦澀,暗生一歎,卻笑道:「依臣下看沒有八分,也有六七分。鳳瑛非是鼠輩,與旌國結盟,對剛建國不久的青國大有益處。公主……」   「您雖說遠嫁,但是旌國會是您強有力的後盾,依青國國力,十數年甚至數十年都不可能對旌國用兵,北面又有戰國強勢,鳳瑛定會好好待公主的。再者鳳瑛俊逸溫雅,雄才偉略,公主活潑美麗,大方高貴,臣想你們定能成為一對佳偶的,還請公主放寬心。」燕奚敏定定望著罄冉,目光苦痛難言,半響她忽而淡淡一笑,抬手道:「你且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罄冉見她這般,蹙眉歎息,起身微微一禮,轉身出了馬車。她輕輕將車門關上,車中那抹消瘦的身影映入眼中,心頭一窒。   她會不會太冷血了?畢竟都是女子,燕奚敏的心情,她還是能夠瞭解的。若是要她嫁個不愛的人,怕是如何也是不能的。想到原來那個可愛活潑的女孩一下子變得這麼沉靜,罄冉再次搖頭,蹙眉向遠處走去。   守在馬車不遠處的清荷見她遠去,忙提裙奔了過來,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目光在桌上茶具間凝住,她面色一變,蹙眉撲入內室,跪了下來。   「公主,您當真對易大人……,用了藥?」   清荷急急問著,聲音微顫。   燕奚敏抬頭看向她,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神情微苦,眸中尚帶著幾分茫然,幾分掙扎。   清荷眼眶一紅,眼淚便淌了下來:「公主既然喜歡易大人,為何不告訴他?也許他也喜歡公主,那樣他會帶公主離開也不一定啊,為何非要……」   燕奚敏苦笑,打斷她的話,歎息一聲,道:「他心裡沒我,何況縱使有又如何?我是注定要嫁往青國的,這些年來母后,大哥,二哥,他們事事依著我,寵著我。如今大哥讓我和親,我豈能逃走。大哥這些年太累了,還那麼年輕便落的一身病,好不容易我能為他分擔些,我……我應當開心才是。」   「現如今別說他不會帶我走,便是他放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只是不願意將自己清白的身子給個陌生人,清荷,我只是不甘心啊,這世上哪個女子能不懷春呢……我也曾無數次的幻想過愛情,可是……」燕奚敏搖頭,低落兩串珠淚,她抬手將淚水抹去,淡淡一笑:「罷了,多想無益。」   清荷卻止不住淚水長流,她挽上燕奚敏的手,低聲道:「公主這般,那……那到時候若是青國皇帝發現公主您……」   燕奚敏抬手輕抹她流淌的淚水,冷哼一聲:「清荷本公主在後宮長大,後宮看似光鮮,實則是這世上最骯髒的地方,什麼稀奇的東西沒有,我自有法子給青國一個完整的承敏公主。何況便是發現了又如何,你以為那鳳瑛要娶的是我燕奚敏嗎?他要的只是旌國的高貴的承敏公主,只是一個聯繫青國和旌國的工具甚至是人質。」   清荷望著燕奚敏冷漠的面容,但覺心痛難抑,再克制不住,壓下身體將臉埋入膝頭嗚咽了起來。   「出發,天黑前趕往棉江。」   外面傳來小將的喊聲,馬車緩緩而動,燕奚敏望著窗外飛走的樹木淡淡一笑。   哭,又有何用呢?若是哭泣能止住這前進的馬車,她便是哭瞎了也是願意的。這便是她的命吧,一個公主的命。   此時棉江城西城的一座民宅中,梅林中白影舞動,劍氣縱橫,夾雜著冷風颼颼,寒光道道,將周邊梅花震得漫天飛捲,遠望之下宛若一場花雪。   鳳戈一身黑衣,身影宛若一道黑色閃電滑過梅林,在離林中花廳不遠處停下,微整衣衫,低頭躬身走向小亭,在小亭旁垂首而立。   那舞劍之人並未停下,清喝一聲,一招長虹落波,劍光宛若白龍在空中盤旋,只捲起地上厚厚的梅瓣紛紛狂旋。   他收劍回身,撇了一眼鳳戈,踏上台階,早有侍女上來接過他的佩劍,奉上香巾。他取過金絲托盤上的香巾試臉,在椅子上落座,接過侍女奉上的香茗,淡聲道。   「起來吧,怎麼樣?」   鳳戈面色凝重起身在小亭中躬立,並不敢抬頭,只微蹙眉道:「回皇上,朱廣義很是狡猾,他似是發現了我們的人,臣帶人過去時院中已空。臣已下令全力搜捕,這些個前朝餘孽整日興風作浪,人人得而誅之,皇上但請放心,朱廣義既已露面,我等定然能遁跡找到他,尋回藏寶圖。」   鳳戈說罷,半響不聽聲響,微微抬頭,餘光下那抹白影把玩著手中茶盞,似乎並未在意他說的話。可是鳳戈知道,主子生氣了。   自打主子登基稱帝后,便越來越令人敬畏了。他不覺已是額頭冒汗,惴惴不安。   「沒想到聯此番親自前來,還是讓他跑了,莫非他朱廣義的嗅覺比之常人要敏銳的多?」鳳瑛撇了眼鳳戈,放下手中茶盞,望向一株開得正好的梅花,輕聲道。   鳳戈聽罷,微微一驚,忙拂袍跪下:「若是出了奸細,臣有不察之罪,臣罪該萬死。」鳳瑛淡笑一聲:「事情未曾查明,也許只是巧合。不過該查的還是要查,你下去吧。」   鳳戈忙俯首:「臣謝皇上恩典。」   鳳瑛見他猶豫著未曾轉身,微微挑眉:「說。」   鳳戈忙拱手道:「我等在搜尋朱廣義時無意發現小然山中藏著一股人馬,大概有兩三百人,個個武功高強,查不出這股人馬來自那裡。此地離小然山甚近,臣請皇上起駕回宮,臣定領兵將這股人拿下。」   鳳瑛面有沉思,起身踱了兩步,回身道:「今日旌國的大隊該經過小然山了吧?」   鳳戈一愣,忙沉聲道:「回皇上的話,正是。」   鳳瑛點頭,又問:「可知那些人說話是否帶有戰國口音?」   鳳戈微微一思,已明瞭鳳瑛所慮,驚異道:「臣觀那些人武功極高,紀律嚴明,不曾喧嘩,似是軍人。難道這些人是戰國派來刺殺承敏公主,阻止青國與旌國結盟的?陛下,要不要臣現在就領兵去保護公主?」   鳳瑛回身優雅落座,道:「不必了,你派人提醒下旌國大隊便可。聽說旌國新秀易青乃是個智勇雙全的人,聯倒要瞧瞧他的能耐。再者,這旌、戰兩國仇恨越大,越有利我青國。你且去吧。」   鳳戈忙領命,躬身退去。   一個時辰後,旌國大隊。   大隊進入小然山正停下了做暫時休整,罄冉剛進入馬車,便覺一道勁風掃來,她雙眸一凜,抬手間一握住一支穿過車窗飛射而來的青羽箭。   「全軍注意!」她大喝一聲,衝出馬車,望向箭羽飛來的東面,但見藺琦墨一騎飛沖而去。   她低頭見箭羽上掛著布條,忙扯下一瞥,眉宇微蹙,抬頭大喝:「不必追了!」   藺琦墨聽到她的喝聲,勒馬回轉,待到了罄冉身邊,蘇亮和白靖炎已經圍了過來。罄冉見他們目有詢問,將手中布條攤開。   三人一看,齊齊蹙眉。      第三卷 第11章 陰差陽錯      換回女裝麼……為何她覺得他這建議有以公詢私的嫌疑?   罄冉狐疑地盯著藺琦墨,卻見他無辜地挑起了俊眉,笑道:「冉冉若是不願意那便只能想其它法子了,只是現下情形可是不妙啊,我們都不知道狼藏在何處,何時會從哪裡撲出來。若不然,今夜便退出小然山過夜,等明日打探了前面地形再走不遲。」   罄冉沉吟一聲,道:「不行,如此無疑打草驚蛇,狄颯若是發現我們起了警覺,定然藏的更深,那更更防不勝防了。再者,若現在下令讓大隊退出小然山定然會引起恐慌。就照你說的辦吧,只是此事需得做的隱秘。」   藺琦墨雙眸一亮,勾唇而笑,湊近罄冉:「放心,他們想看冉冉女裝的樣子,小爺我還不願意呢。」   他說罷對罄冉眨巴幾下眼睛,轉身向白靖炎二人走去,罄冉但見他對兩人嘀咕了幾聲,白靖炎扭頭望了她一眼,轉身向前隊走去,而蘇亮則向隊中燕奚敏的馬車而去。   罄冉低頭微思,邁步走向藺琦墨,他燦爛一笑:「莫兄會負責大隊安全,蘇亮會悄悄帶公主離開馬車並守護在公主身側,冉冉只管在車中裝扮公主即可,我會護在馬車外面的。」   罄冉點頭,望了眼蔓延的山道,沉聲道:「就如此吧,再過片刻天就該黑了,火把點燃前需得將公主安置妥當。」藺琦墨興沖沖一笑:「你放心吧,我都交代蘇亮了。」   片刻後,蘇亮拿著一個包袱走來,將其交給罄冉,沉聲道:「公主已經安置好了,大人快換裝吧。」   「照顧好公主,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罄冉接過包袱,吩咐一聲,轉身便上了馬車。   藺琦墨見她關了車門,回頭和蘇亮交換了一個眼神,蘇亮大喝一聲。   「都起來吧,繼續前進。」   大隊重新行進,無人注意到,公主的馬車在不知不覺中位置移動靠向隊前,而一直行在最前易大人的馬車移向中隊,兩輛馬車緊挨著滾滾向小然山深處行去。   藺琦墨坐在車轅上,握韁駕車,卻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緊閉的車門,滿心期待。他雖是見過罄冉女裝的樣子,可那是在宮宴上,她又化了極濃艷的妝,後來他將她救出宮,她頂著張大花臉面對他,再之後於花街重逢時她已是男裝。   如今他已情根深種,可是竟想像不到心儀女子女裝的姿態,要他如何能不心癢?所以趁此機會,他才會提這個建議,一來是形勢所迫,但多是出於私心,他太想知道罄冉女裝會是何等的美麗了。   藺琦墨豎起耳朵聽著車中傳來的換衫窸窣聲,他竟覺得有些緊張,心也砰砰跳了起來。   片刻,輕輕的叩擊聲傳來,藺琦墨雙眸璀璨,目光銳利在四週一帶,飛閃入了馬車。他將車門關上,回過頭來,一個月華般的身影撞入眼簾,他一時但覺頭暈目眩,站立不穩。   內車裡,軟塌邊,罄冉含羞帶笑,身上一襲碧色描銀花的淡色綾襖,蔥蜜綾錦裙,裙邊繫著銀絲宮絛,長長的裙擺如同雪月光華般流動輕瀉於地,烏黑的秀髮沿著頸部優美的弧度如同瀑布般垂下,一對翡翠耳璫安靜地垂在柔嫩的耳畔,眉心處碧玉雕刻的梅花額飾在透窗而入的光影之下泛著雅致的光彩。   她泉水般純淨而儂麗的大眼睛宛若盈盈秋水,整個人如空山靈雨般秀美,她盈盈而立,人不勝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開了的一朵精緻玉蘭花。   藺琦墨猝然沒了呼吸,心間宛有萬鼓擂動,不能自制。他渾身僵住,只能怔怔地望著眼前人兒,心想,完了完了,這下自己徹底淪陷了,可這甜蜜的陷阱他卻甘願飛撲而上啊。   罄冉似是被他望的嬌羞起來,低頭絞著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雙頰微紅。此刻她舉手投足間完全是女兒形態,渾不似扮作男兒時的樣子。   「很糟糕嗎?我實在不會梳什麼髮式……」   藺琦墨耳邊響起清朗的男聲,他驟然回神,苦笑搖頭:「為周全其間,你這聲音可也得改改了。」   他說著走向罄冉,右手一動,抬臂時光影一閃,他修長的指尖分明夾著一根銀針。抬頭沖罄冉一笑,趁她微愣間,藺琦墨抓起她的右手,在她少商、勞宮、魚際幾處穴道準確落針。   罄冉驚愕地看著他,錯然道:「你知道這『女兒藏』?」   藺琦墨挑眉,握著她的手,但覺心馳神蕩,抬頭道:「這『女兒藏』傳自前朝江湖,乃是易容所求的聖藥。只因這藥配製極難,所以一向有價無市,後來左週末年天下大亂,這藥也在戰亂中絕世,倒不想你竟有本事弄到。」   他挑眉一笑,又道:「若不是知道世上又此藥,就憑你這實實在在的『喉結』,我還真不能那麼快識破你。不過這『女兒藏』雖是好極,但卻有個致命的弱點,那便是藥性極易化解,只需銀針依序扎幾處穴道便可。」   罄冉從不知他竟是精通醫術的,一時微愣,這才想起兒時在鵲歌城外碰到他的情景,當時他懷中便揣著一大堆毒藥,只是她當時並未當一回事。   「你既為帥,又怎會精通醫術?」   見她詫異,藺琦墨淡笑!「當此亂世,世事無常,縱然不能高居廟堂,有了一身醫術,也可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入則為良將,出則為良醫,再者軍中難免死傷,有一身醫術倒也大有益處。」   想起什麼,罄冉淡笑道:「那日陸老將軍有句話倒是說對了。」   她見藺琦墨挑眉,輕聲又道:「陸老將軍說你悲天憫人,當時我還道你少年為帥,殺孽無數,怎當得上這四個字,現下看來,我還是不夠瞭解你。」   藺琦墨卻是一笑,湊近罄冉:「以後有的是時間讓冉冉好好瞭解四郎。」   微暗的光影下,他的眸光清澄而閃亮,罄冉低頭一笑,嗔怪地轉開話題。   「你這幾針下去,萬一我沒有了『女兒藏』豈不要糟!」   藺琦墨卻是一笑,撫摸著她的手,道:「沒有了更好,這藥會傷身體,你別再用了。現在大冬天的,穿上高領衣服便是,明兒我尋些澀澀草來,你咀嚼了自能變聲。」   他話語中帶著濃濃的關切,罄冉感動,望向他的目光不免帶上了幾分柔情,唇際漾起嬌美笑容。那笑令她姣好的面容一亮,宛若春梅綻雪,月射寒江,藺琦墨頓時呼吸一窒,許久後才恢復正常呼吸,喃喃道。   「旌國的人真真都瞎了眼。」   罄冉不解,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失笑道:「世人不識我乃女子,那是眾人皆端正,哪像你在花叢中長大。」   她此刻的聲音已經漸漸恢復了女兒聲,雖是還不算清脆帶著幾分沙啞,可那聲音卻分明帶著幾分嬌嗔,藺琦墨但覺心口一緊,眼神便有些發直,癡癡說道:「此生識此花,世上再無花。」   罄冉聽他這話說得極癡,心中一觸,低下頭去。   藺琦墨望著她嬌柔的面龐,不由想著,若是能尋到一處山水極妙之所,定要與她遁世隱居,再不讓他人得見她的美,從此兩人做對神仙眷侶,再不理世事紛爭,哪該有多好。   冬天的夜來得特別早,片刻後最後一抹光亮也隱在了山中,大隊繞過一處彎道,突然吹起一陣大風。眾人紛紛抬手擋風,無人注意到一道身影宛若飛箭自前方馬車掠出,轉瞬間已是入了公主的車攆。   罄冉進了燕奚敏的車攆,但覺有些氣力不濟,她微微蹙眉。這怎麼回事?兩輛馬車本就相連,依她的功夫不至於這樣啊?她微微提氣,體內真氣流轉,她鬆了口氣,心想大概是女裝累人放不開動作的緣由吧。   「燃燈,加速趕路。」   外面傳來蘇亮的喝聲,罄冉在軟墊上落座,不疾不徐地點燃了桌上的燈,從架子上隨手拿起一本書,低頭看了起來。   此刻前面的馬車也燃起了燈,車窗上人影閃現,眾人只見兩輛馬車中,易將軍正俯案寫著什麼,而公主則靜靜地看著書。無人懷疑,此刻兩輛馬車中別有洞天。   大隊繼續前行,罄冉靜靜地等待著,可是這般行走了兩個時辰,外面竟沒有任何動靜,按行程馬上便要出小然山了。出了小然山再小半個時辰便能到棉江城,按理說若要伏擊首選便是這人煙罕至的小然山,難道這真是有心人設的局?那麼那示警之人的目的又何在?   罄冉正思慮,卻聽外面蘇亮大喝一聲:「過了前面密林便出小然山了,大家加快速度。」   密林?罄冉眉宇微動,雙手微握。馬車進入密林,車窗上樹影晃動,馬車行進中,忽而陰風驟起,外面火把盡皆熄滅,四周突然一暗,寒風怒號著拍的車門咯咯而響,凜冽寒風肆意狂發,四周全是風吹枝斷之音。   糟糕!是奇門遁甲之術!罄冉一驚』雙眉緊蹙。   「大家小心,不要慌亂,相互防守!」   外面傳來藺琦墨的大喝聲,微有焦慮,看來他也發現了敵人的厲害。   忽而一股凜冽的危機逼來,罄冉敏銳察覺,握著劍柄的手一緊,驟然仰身向後躺倒。   「卡嚓」一聲脆響,車窗四裂,一道黑影宛若飛鷹急射而來,伸手便鎖向躺倒的罄冉。   罄冉眸光一寒,唇角緊抿,右手一抽,寒光一閃,青劍脫鞘,她手腕翻轉,一劍刺向那道黑影。然而劍勢一出,便大驚失色,怎會提不起真氣?!   那劍招擊出,沒有絲毫力道,宛若女子挽花!怎麼會這樣!   來人譏笑一聲,微微側身躲過她的一劍,右手彈出一指,點向罄冉後頸。罄冉大驚,雖是真氣不再,可招式和反應卻還是有的,她來不及思索問題出在哪裡,忙揮劍刺向那人暴露在眼前的胸膛。   那人驚異一聲,不得不收回彈出的右手,轉而勾住車架,一腳踢出直擊罄冉右腕。   罄冉忙收劍,然而雖然躲過了他那一腳,但手腕被他腿風掃到,沒有真氣護體,但覺一陣虛力,青劍脫手。那人冷哼一聲,右臂探出,驟然困住罄冉腰肢,帶著她向車外飛掠而出。   罄冉大驚,此刻她是萬不能掙脫此人的,她顧不得其它,忙大聲喊道:「來人,護駕!」   此刻馬車之外,早已是兵戈聲交響,沒有內力,她的聲音在一片喧囂聲中未及傳出便已瀰散。罄冉額際冷汗冒出,一股無力感襲上心頭。   然而她的聲音雖是低,正竭力擺脫數人糾纏的向馬車突來的藺琦墨卻聽到了,他大喝一聲,手中青劍舞動如龍,頓時將擋在身前的一人刺倒,向馬車飛掠。可圍著他的數人功夫皆不弱,且招招狠毒,竟是欲取他性命的,馬上他便又被圍在了中間,分身不得。   藺琦墨心如火焚,按理說依罄冉的功夫便是狄颯親至,最不濟也能戰個平手,可是方纔那聲呼喊分明便是罄冉,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四周狂風大作,雖是相隔甚近,可他竟看不到周圍情景,這陣法實在厲害,看來他們還是低估了狄颯,抑或是這段時間他沉迷愛情,太過放鬆使得心智變低了。   藺琦墨竭力舞動手中長劍欲往罄冉所呆馬車沖,可圍著他的六人卻配合極為默契,且招招殺機,他非但沒能突出去,背上已掛綵三處。耳邊再不聞罄冉的呼聲,藺琦墨嘶喝一聲,發狠地攻向交纏的黑影,儼然已是只求攻,不求守的不要命招數。   包圍圈在他衝擊下潰散,他飛掠至馬車上,可哪裡還有罄冉身影。他焦急地四望,然而視線之內再無那熟悉的身影。   殺機又至,藺琦墨猩紅著雙眸嘶喝一聲,手中挽起層層寒光。忽而狂風微小,那圍著他的數道黑影同時虛晃一招,抽身而去,快若魅影。   片刻,四周安靜了下來,火把被點燃,但見大隊早已亂作一團,傷亡甚眾。藺琦墨忙四下找尋罄冉,可是竟再沒她的身影,他頓時心跳如雷。   怎麼會這樣!?   「冉冉呢?」白靖炎焦急的問詢傳來。   藺琦墨望他一眼,蹙眉搖頭,冷聲道:「怕是被帶走了,我聽到她的呼聲。」。   白靖炎大驚,面色一變,想到便是藺琦墨出的主意要罄冉裝扮公主,他只覺一股怒氣衝上,責怪的話便欲脫口,可目光觸到藺琦墨身上幾處淌血的傷口,他張開的口又閉上,冷聲道:「如此短的時間,憑冉冉的功夫不該如此,到底怎麼一回事!」   卻在此時突然有小兵高呼了起來:「易將軍呢?公主也不見了!」   「蘇將軍也不見了!」      第三卷 第12章 落入敵手      「易將軍呢?公主也不見了!」   「蘇將軍也不見了!」   驚呼聲傳來,藺琦墨和白靖炎對視一眼,同時轉身向隊伍後面馬車掠去。藺琦墨快一步一劍將車門辟開,但見裡面躺著一人,竟是燕奚敏的婢女清荷。   他眉宇微蹙,跳上馬車,拉起清荷的手把過脈鬆了口氣,抬頭低喝一聲:「水。」   雖然藺琦墨在隊中無官無職,眾人也都不知道他是何人,但這一路上他常常對公主不敬,公主也都沒有治他的罪,再加上易大人對他也禮遇有佳。   現下,易蘇兩位大人一起失蹤,眾人盡皆驚慌,加之藺琦墨身上自有一種威懾,讓人在不自覺中信服。   大隊群龍無首,他身上雖是多有掛綵,可是神情卻異常鎮定,此話一出,立馬有圍著的小兵將水囊遞上。藺琦墨扒開水囊一股腦便澆在了暈迷的清荷頭上,眾人不免哆嗦一下。如此冷的天,這……也太不憐香惜玉了。   藺琦墨此刻卻緊緊盯著清荷,他面上雖是鎮定,可心中早已是亂做一團。到底出了什麼事,罄冉現在怎麼樣了!?現下只希望能從清荷這裡得到些線索。   涼水一潑,風一吹,清荷瑟縮一下,幽幽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眸的是一雙帶著焦慮的黑眸,她茫然地眨眼。   「發生了什麼事?是誰把你打暈的?」   藺琦墨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問道。   打暈?暈迷前的情景衝入清荷腦中,她猛地回過神來,一座而起,急聲道:「公主!公主在哪裡?蘇將軍打暈了公主,接著又……」   藺琦墨聽到這裡便覺事情不宜聲張,抬手止住清荷的話,沖白靖炎遞了個眼色,待白靖炎將圍著的兵勇驅散,他才看向清荷,肅然道。   「公主不見了,蘇亮也不見了。」   清荷頓時一愣,面色煞白,急急抓了藺琦墨的手臂:「這麼說公主現在和蘇將軍在一起?易大人呢?易大人和他們在一起嗎?!」   「我們遭到了戰國人的伏擊,易大人被帶走了。」   「被帶走了?那公主怎麼辦!?」清荷驚呼出聲,眼淚簌簌而下,滿臉焦急。   藺琦墨雙眸瞇起,冷聲道:「你此話是何意思?」   他直覺已經探到了罄冉會這麼容易被人帶走的緣由,目光銳利直盯清荷。   清荷面容灰白,忙搖頭:「我……我只是想易大人被帶走了,誰來救公主,我……你們快些把公主救回來吧,還有易大人,快些找他回來啊!不然可就晚了!」   「救公主?公主被蘇亮帶走了,不必前往和親,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   「談何相救?!清荷,你可想清楚了,你此刻不把實情說出,若是公主和易大人出了事,你擔待的起嗎?再者,你不說實話,我豈能盡全力。依我看,這山中情況不明,還是等明日呈報了青國官府,由他們出面尋找公主和易大人的好。」藺琦墨說著,拂袍便要跳下馬車,清荷一驚,忙拉住他,急急道:「不能等明日,那一切都晚了,公主……公主她今日晌午請易大人喫茶,其中放了……放了……慢兒嬌。」   那話衝入藺琦墨耳中,他只覺一陣虛力,身體不自覺地搖晃幾下,險些跌下馬車。   「慢兒嬌?那是什麼!」一聲低喝傳來,白靖炎怒目瞪向清荷。   「慢兒嬌……慢兒嬌……」清荷諾諾著,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冷汗不停向下淌。   此刻藺琦墨身影一閃,早已跳下馬車,向前面掠去。白靖炎見她這般,也不再多問,心中已有些猜到發生了何事。   藺琦墨在碎裂的馬車旁細細查看了一周,將車子的破損情況收入眼中,又彎腰細細地查看了打鬥現場,閉目蹙眉思索著聽到那聲呼救時自己所在位置。   待弄清這些,他翻身上馬,一甩馬韁,白馬便如銀色閃電,向遠處疾馳而去。白靖炎心知他定是發現了什麼,忙也翻身上馬,緊跟而上。   慢兒嬌是什麼白靖炎雖是不知,可藺琦墨精通醫術卻是深知的。那是在各國宮廷中一直秘密流傳的一種密藥,稱不上春藥,只能令服藥之人在交媾時達到前所未有的興奮,這種藥藥效極緩,所以得名慢兒嬌。又因此藥用銀針也試不出毒來,不易被察覺,所以在宮中秘密流傳久已,前朝的花容夫人更是憑借此藥得以寵冠後宮。   這藥用在沒有內力的男子身上會起到令人興奮的效果,由於不屬於春藥,時辰到了藥效自會慢慢消散,不一定非要交媾,所以並無礙身體。   可是此藥一旦用在有內力在體之人的身上,藥會和內力慢慢相融,變成一種極烈的春藥,待藥效爆發之前,內力盡失,頭腦不清,若不清除此藥,雖是不會危及生命,但內力卻會消散,再沒辦法恢復。內力越是精純,和此藥牴觸的便越厲害,藥在人身上起的作用越大。   罄冉的功夫不弱,武功路數極正,內力更是非常精純,這藥入了她的體內…想到這些藺琦墨只覺自己的心仿若放在火上焦烤一般,他發瘋地揮打著馬鞭,大白似是也感受到了他的焦慮,發足疾馳。   白靖炎眉宇緊蹙,跟在他的馬後,亦是焦慮不已,心思沉沉。   罄冉被那黑衣人夾著飛馳在夜色中,她心知掙脫不開,強硬掙扎怕是會激怒了他便老老實實地任由他帶著自己向遠處掠去。   黑衣人武功極高,輕功甚好,片刻兵戈聲已經遠去,罄冉微微扭頭望了眼山道間,黑夜中什麼也看不到,唯有刀劍偶爾閃過寒光,明晃晃警示著那邊正在發生著一場激戰。   罄冉此刻卻再沒心思擔心那邊的戰況,燕奚敏現在應該是安全的吧,現在更該擔憂的是她自己。   來不及去想更多,罄冉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查的捏起,指尖抵上掌心,她用盡全部力氣狠狠一利。刺痛傳來,手心濕粘感蔓延,她見黑衣人並未察覺,微微鬆了一口氣。   雖說自掌心淌下的血甚少,黑夜中更是不易查找,但是現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縱使有一分希望她也不該放過,但願藺琦墨他們能夠遁著血跡找到她。   做完這些,罄冉才察覺到身體有些不對頭,方才只是內力提不上來,而現在身上竟在微微發燙,奔馳間寒風吹過面頰,她能感受到冰與火的碰觸。   小腹隱約似是有一股燥熱在竄動,被黑衣人囚著的腰肢處倒是一陣舒服。   罄冉心思急轉,有什麼東西電閃般在腦中掠過直驚得她冒出一陣冷汗。   想著有幾次燕奚敏面對自己時欲言又止的樣子,罄冉雙眉擰起,不自覺地苦笑一下,搖了搖頭。   黑衣人察覺到她的動作,再加上她一直的安靜更是令他狐疑,他微微放慢速度,低頭望了過去。罄冉亦抬頭去看他,目光清冷無垠。   兩人目光一觸,均有色變,彼此皆知已被對方認出!   方纔從他的功夫上罄冉已經猜出他是何人,現下雖然面前人帶著面具,但是單是那一雙冷冽的眼睛已經令罄冉肯定了想法。   此刻那雙眼睛中閃過狐疑、不信、震驚、恍惚、迷惑、憤慨…   種種情緒翻攪過後,最後終剩下冰冷和黑沉。   罄冉分明感覺扣在自己腰肢上的手驟然用力,似是要將她的骨頭都要捏碎。疼痛難忍中夾雜著一種突兀的舒服,罄冉心中早已驚慌,面上卻不曾流露分毫,依舊清冷地盯著那雙黑眸,不容自己有片刻的怯怕。   狄颯緊緊盯著面前這張絕美的容顏,心跳也在不受控制的加速,不知是因為激狂,震怒抑或其它。   這張面容熟悉而陌生,說熟悉是因為這張臉他每天都必會想起數次,每次想起都恨得他銀牙緊咬,說陌生是因為現下面對的分明又不是那張面容。   這是一個女子,和易青長相一模一樣的女子!那看上去清冷而驕傲的易青會穿上女子服飾裝扮公主?怕是任何男子都不會甘受這樣的屈辱,更何況掌心傳來的曼妙和柔軟更是提醒著他,眼前之人乃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一個美到驚艷的女人。   眼前人素衣翩翩,膚膩似雪,眉淡如煙,眸澈如水,明明兩人離得極近,卻彷彿隔霧之花,朦朧縹緲。分明是那易青,卻又如此不似。   狄颯瞬間情緒翻湧後,迎上這般美麗的面容,竟有一瞬的怔然。然而就在他再次觸及那雙秋水般的明眸時他陡然回過神來。   那雙眼睛中此刻迸發出的冷然足以令他渾身一震,這是他的敵人,一個不容小覷,屢屢讓他受挫的敵人!這個念頭一竄入腦中,狄颯便心起警覺,猛然抬手抓住罄冉雙臂用力一扯反剪其後,他一雙眸子更是狐疑而冰冷地盯向罄冉。   那易青武功高強,縱然是個女人,亦不該如此不敵,這麼輕易被他制服帶到此地,莫不是有什麼陰謀?!   他右手緊緊困住罄冉雙手,左手撫上她的下頜,用力一抬讓罄冉面對著他,冷聲道。   「易將軍,真是久違了!」      第三卷 第13章 針鋒相對      「易將軍,真是久違了!」   冰冷的話語響起,罄冉亦用同樣冰冷的眼神盯著狄颯。她當然明白狄颯此刻心中所感,若不是事情太過湊巧,她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被他擒獲。   將狄颯狐疑的目光收入眼中,罄冉冷冷挑眉,輕聲道:「久違了,砮王殿下。殿下真是好膽量,在青國都城附近行如此冒險之事,卻不知這般嫁禍之事鳳瑛知道了當會作何想呢。」   狄颯雙眸一凜,忙警覺地望向四周,然而山中靜寂一片,唯有陰灰的天空掠過幾隻夜鳥。   「怎麼?砮王殿下害怕了?」   輕銳的女聲宛若擊在冰凌上的珠玉響起在耳邊,狄颯雙眸瞇起,心知上當,回過頭捏著罄冉下頜的手驟然用力。他盯著面前包含諷刺和玩味的美麗面龐,只覺一股怒火竄擁而上。   「易青本以為砮王乃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卻不想竟是個卑鄙小人,將心思都動在了女人身上,真真是讓我看不起。」   罄冉見他動怒,目有鄙夷地冷哼一聲,轉開了目光,冷聲又道。   被一個女子如此當面鄙棄,狄颯只覺一陣羞惱,他將罄冉的身體驟然拉近自己,眸中寒星點點。忽而他心念一動,但覺她這分明就是在故意用話激他。她這是在擾亂他的心思?抑或是在為自己掩飾什麼?   他雙眸瞇起,躁動的心微微平復,這才忽而察覺緊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動著,似是極力壓抑著什麼。   狄颯目光一凜緊盯罄冉,但見皎月下她的側面浮著一層輕紅,她銀牙緊咬,將本柔和的面頰拉出一道清冷的線條,剛毅而果敢,那是經歷過戰場廝殺方能留下來的肅殺痕跡,那線條分明在提示著他,眼前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萬不會因為他的欺近而羞紅了面頰。   那麼她面上這股不正常的緋紅又是為何?   此處畢竟是青國,想要殲滅旌國大隊是不可能的,再來他也不需要那麼做,他還欲留下活口好將公主遇刺的事情鬧大,鬧得青旌兩國因此反目。   所以此番他吩咐一旦擄了燕奚敏再一盞茶功夫所有人一律撤退,狄颯扭頭撇了眼不遠處的山谷,算時間那邊的殺斗馬上便會停息,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裡。不再探究,他再次扯了罄冉向南面掠去。   罄冉見他不再多言,心中一緊一鬆,緊是因為離開大隊越來越遠了,松是因為他尚未發現她的異常,倒是還有時間想法子。可是此刻她身上越來越熾燙,頭腦也越來越混亂,這樣子能想出什麼法子來啊?!   罄冉焦急不已,好在狄颯並未發現她一直淌血的手,有著這一線希望,罄冉倒也微微安心。   行出一段,兩個黑影映入眼幕,是接應的人。那兩人見狄颯過來,忙將備好的馬匹牽上,罄冉目光落在地上躺著的一具屍體上,冷冷得牽起了唇角。   那女屍面容血色凜凜,模糊一片,映著月光甚為可怖,身量高挑,倒是和燕奚敏如出一轍。罄冉忍不住冷哼一聲,輕諷道。   「砮王果真擅於籌劃,打的好算盤吶。」   「王爺,我來將這死丫頭的衣服拔下來,只要青國人見了這具屍體,不怕青旌兩國不反目,到時候其再不能結盟來擋我戰國鋒銳。」   「不必了,事情敗露,她並非燕奚敏。將這女屍處理乾淨,吩咐下去,按原計劃撤退,不得有誤。」   對罄冉的嘲諷狄颯未置一詞,將她甩上馬背,他翻身上馬,吩咐一聲,便抖動馬韁向前衝去。   方纔狄颯帶著自己穿過的乃是一片較為矮小的枯木林,若是在其間馳馬,定然會踏毀枯木留下痕跡,可過了那枯木林便是一片平野,馳馬當再不會留下痕跡。看來狄颯早已經安排縝密,四郎和靖炎哥哥能發現她留下的那點血跡嗎?縱使他們發現怕是也需天亮,自己能頂到那時候嗎?   身上越來越火熱,下腹更是宛若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燒,燥熱無處不在,罄冉但覺一陣恐慌和絕望。若是狄颯知道她中了春藥,他會怎麼做?燕奚敏用的藥定然是最好的,若是只有和男子行魚水之歡才能保命,罄冉一點也不懷疑狄颯會那麼做,她莫名篤定狄颯定不會讓她就這麼死去。   可他會不會讓他的手下來羞辱她!這樣的想法衝入腦中,令罄冉渾身一顫。在軍營中,她不是沒有見識過兵勇對女俘用的手段,那可是毫無一絲人性的。   雖然她不會將貞潔看的比生命還重,可是畢竟是女子,在此刻她還是害怕了起來。何況現在她心中有了喜歡的人,面前閃過藺琦墨笑著的樣子,罄冉一陣心顫。若是真失了貞潔,該如何面對他?單是想想,竟有愧疚從心中滋生。罄冉恍然,從何時起動了心,生了情?對他的喜歡原來竟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多,竟在不知不覺中想要為心中的男人守護自己的身子!她果然也不能免俗。   一陣說不出道不明的瘙癢傳遍全身,罄冉狠狠咬唇,未曾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掌中微干,她忙再次用手指刺破略有結癡的掌心,刺痛令難耐的瘙癢微緩,她抬頭迎著寒風,微微動了下身體令領口張開,刺骨的風讓頭腦有一刻的清醒。   罄冉左手抬起,輕輕撫過胸前一處凸起,雙眸微亮,也許現下只有它能救自己了。   自上了馬,狄颯便將罄冉困在身前,她似是極力避免和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他上了馬,她便將身體前傾緊緊地扯著馬鬃,然而方纔她一翻動作卻令身體失衡,後仰落入了他的懷中。   她綢緞般的長髮被風揚起拂過面頰,長裾帶起飄飄的風擦過他的手臂,嬌柔的背更是隨著馬兒起伏蹭著他堅實的胸膛,狄颯的身體有片刻的靜止,他保持著控馬的姿態,莫名竟沒有動作,任那種酥麻的感覺留在他的心裡。   罄冉卻馬上察覺了身後的堅實,她忙向前俯身,再次用左手抓緊馬鬃,將雙腿夾緊固住馬身。狄颯目光不自覺落在她緊繃的脊背上,心中莫名一陣失落,一陣煩躁,他大喝一聲,將馬馳得更快。   馬兒顛簸,罄冉雙腿來回晃蕩,身體再次落入狄颯懷中。狄颯唇角微揚,心中頓感一暢。他想,自己果真是恨著這個幾次與自己交鋒,又次次令自己受挫的女人的,她不順心他便高興呢。   這般想著,狄颯將馬馳得更快。罄冉卻置身在冰火兩重天中,她極力抵制著身後傳來的舒適感,和心中不斷湧動的渴望。她狠狠咬住嘴唇,一遍遍的警示著自己,身後是她平生最痛恨之人,一定要清醒,莫要做出悔恨終生的事情。   她迫使自己去想那些不願想起的血腥,那夜蒼嶺的熊熊烈火,姐姐心口森寒的劍光,靖炎面上交錯的傷痕……一遍遍的想著,頭腦一刻清晰一刻混亂,可即便她咬破了雙唇,即便她不斷刺破掌心,身後那堅實的胸膛卻依舊散發著盅惑而迷人的氣味,讓她想要去依靠。   便是在這樣的焦灼中,狄颯總算減緩了馬速,罄冉抬頭去望,隱約中城牆可見,看來他是將自己帶到了棉江城。   棉江城是離小然山最近的城市,一旦燕奚敏出事的消息傳到青國官府,官府第一個查的定然便是這棉江城。看來狄颯倒是深知最危險的地方便也最安全的道理,這棉江也算是青國一頂一的大城,繁華程度不下都城謐城,大隱隱於市,將她藏在這裡確實也是最好的選擇。   狄颯在城牆下勒馬,將罄冉攜下馬背,他一拍馬兒,馬兒撒腿向遠處跑去。   身體剛落地,狄颯便自懷中摸出繩索拋向了高高的城牆,腰身一緊,罄冉身體一輕騰空的感覺傳來。狄颯帶著她宛若飛鷹一起一落間,已經身在棉江城中。   非戰備狀態城牆是不設防守的,唯有巡城兵勇來回城中,此時城門尚未關閉,遠處仍舊喧囂,燈光滿眼。狄颯帶著罄冉穿梭在小道間,一路飛馳,入了一家極不起眼的小院。   他剛入院子便有數人迎了出來,幾人目光炯炯,步履沉健,一看便是武藝不凡之輩,罄冉但覺一陣無望。   「王爺回來了!」   幾人目光掃過罄冉,面有興奮。狄颯淡淡點頭,帶著罄冉便向後院走去,一面沉聲問道。   「先生呢?」   「老夫久候多時了,看來王爺此番還算順利……」從裡屋走出一名身著儒袍的清瘦老者,他撫鬚笑著,目光落在罄冉面上,話語一頓,笑容斂去。   「王爺,這是?」   「先生請後堂說話,守好四周。」   狄颯一面沖老者示意,一面側頭吩咐幾個下屬。那幾個下屬顯然已察覺事情有變,不敢耽擱,皆是面色一整,快速分散,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罄冉被帶著入了內院,剛進房,狄颯便沖老者道:「先生懂歧黃之術,麻煩看看她的脈息如何。」   老者正是狄颯手中第一謀事,外號青田智囊的穆江。他見狄颯面色肅整,不敢耽擱,忙上前一步,走近罄冉。   聽到狄颯的話,罄冉本能一縮,可狄颯扣在她手腕的鐵掌亦跟著緊固,她根本掙脫不開,心知無用,便放棄的抵抗,清冷的目光注視著老者把上了她的脈。   穆江雙眼閉上,細細一把,面色一變,雙眉蹙起,目有狐疑看向狄颯。   「王爺,這…」   穆江見罄冉目光直盯自己止住了話語,起身抬手沖狄颯沉聲道:「王爺請。」   狄颯撇了眼蹙眉的罄冉,抬步隨穆江出了屋子。罄冉見兩人耳語,她現在沒有了內力,根本一個字都聽不清,不免氣得雙手緊握,喘息不止。死老頭,果真可惡,不讓她知道自己中了何種春藥,心理上便會恐慌的多!   罄冉見狄颯面色陰沉,不斷投過來幾個複雜的眼神,心中但覺怦怦直跳,沖滿了慌亂。   體內藥物早已肆虐,沖得頭腦紛亂,她見狄颯擺手令老者離去,頓時一個激靈扶著桌子站起身來,警惕地瞪著一步步走來的狄颯。   狄颯將罄冉的慌亂看在眼中,他唇角掠過冰冷的弧度,在罄冉身前停下。她小刺蝟般警覺的樣子似乎取悅了他,他忽而一笑,俯身便將罄冉攔腰抱起。   罄冉本能抬手抵住他胸膛,大喝道:「你做什麼?!」   她的聲音因慌亂而帶著顫抖,狄颯低頭冷笑一聲:「易大人覺得本王要做什麼?噴噴,這般美人,本王可不忍心美人因慾火焚身而香消玉殞。」   他冰冷的話似是帶著異樣的溫柔響在耳邊,炸開在腦中,他低著頭,幽黑的眼眸直直逼著罄冉,鼻息噴吐在面龐帶來一股奇異的渴望。罄冉但覺一陣冰冷,那冷尚未散開便又被週身的灼熱驅散,她本能掙扎。可是那力道卻似一隻在老虎爪下的小貓,根本毫無作用。   狄颯冷嘲一聲,抱緊她快步走至東面牆邊,右腳在牆面上有規律地輕叩五下,牆面移動,露出一間密室來。他帶著她穿過甬道,進入一間整潔舒適的密室,身後傳來轟響,罄冉知道那是牆壁歸位發出的聲音。她目光掃過密室中青幔垂簾的大床,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充斥了整個心胸。   難道她便只能束手待斃了嗎?不!絕不!   狄颯將罄冉扔在床上,身體陷入柔軟的棉被,罄冉只覺身體已經到了臨近爆發的邊緣,快要不受控制了。   意識在迷離中,她睜大眼睛盯著站於床前的高大身影,死咬著下唇,血腥味混著疼痛傳來,居然壓制不住身體中難耐的燥熱,現在她完全是靠著堅毅在苦苦支撐著神志,可似乎她越是抵製藥效催發的越是厲害,再過片刻,自己還能不能保持清醒,罄冉真的不敢保證,所以必須盡快擺脫這種因境。   十指插入掌心,一股刺痛傳來,鮮紅的血自手心淌出,在青花銀緞的錦被上蘊開,異常耀眼。狄颯雙眸一凜,在床邊落座,手臂一揚便將罄冉淌血的右手握在了掌中。   那手心早已經傷痕纍纍,手腕上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狄颯手臂一個用力,怒目盯向罄冉,冷聲道:「中了慢兒嬌還有難耐耍手段,看來本王還真是小瞧了你!」他說著雙眸一冷,手指一晃便探入了罄冉衣衫前襟,隔著衣衫,指端遊走在罄冉的腰際,長指輕撩,解開她束在腰身處的帶子。   罄冉驟然屏息,冷噈道:「卓鄙!」   她的噈罵並未讓狄颯有絲毫的色變,他手指不停,解下衣帶,罄冉上身碧色描銀花的綾襖順勢滑下,她曼妙的身姿藏在層層衣衫下,雖是冬季衣服繁雜什麼也看不到,但是他竟沒來由的一陣緊張,目光落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前,驟然幽黑。   被他灼熱的眸色盯著,一股燥熱襲上,微妙的氣氛在屋中蔓延,罄冉下意識地抬手籠住衣衫,卻引來狄颯一聲冷笑。   他突然將他碩長的身體翻起,猛然壓在了罄冉身上,右手去撫弄她散在身下的長髮,左手隔著衣衫在罄冉身側游移。   罄冉迎上他滿含危險的雙眸,腦中轟鳴一片,讓她驚惶的是,身體貼近狄颯的地方熱的煩心,四肢更是發軟無力,一股股熱浪在四肢百骸中遊走,她甚至只有抓緊床被才能防止自己隨著心頭渴望攀上他的肩膀。   「卑鄙嗎?怕是我那埋骨在松月道的兄弟們不這麼認為呢 ……」   狄颯說著埋頭在罄冉耳邊輕嗅,目光陰沉不定。   罄冉胸口極喘,耳際卻因他的碰觸泛起一陣舒服的酥麻。凝視著她緋紅瑰麗的小小耳垂,狄颯目光微變,身體有片刻的僵硬,接著他再度挑唇而笑。   「真敏感。」   他說著,面色一沉,左手猛然拉起罄冉雙臂壓在頭頂,右手食指指腹觸上她血色氤氳的下唇。   一陣刺痛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法抗拒的渴望,罄冉但覺口乾舌燥的厲害,不自覺地伸出舌頭舔上下唇,卻措不及防地觸上狄颯指端。柔軟滑膩的感覺讓狄颯頓時血脈翻湧,他目光有片刻的閃爍,不等罄冉愣然便俯身向她嫣紅的唇瓣壓去。   罄冉本能偏頭,那吻印在她的唇角,令她毛髮聳立,面上纖細的絨毛根根立起叫囂著憤怒。感受到她的排斥,狄颯抬起頭來,卻正迎上她逼視過來的冰冷目光。   雪寒的冰眸,清冷地似臘月寒潭一般,狄颯腦中恍然一閃,這雙眼眸他見過!   他動作微頓,抬起身來,瞇眼將罄冉迸發著深深恨意的面容來回打量,忽而眸中閃過驚異、瞭然,啟口喃喃道。   「是你……」   罄冉見他神情恍然,微微一愣,再聞他的話,頓覺詫異,他這話是何意?   她腦中混沌,由於強行壓製藥性,太陽穴更是突突直跳,正欲逼問他,狄颯卻突然鬆了鉗制著她雙手的力道,一躍起身,盯著錯愕的罄冉一瞬不瞬,似是在想著什麼,整個人深斂了靜默。   罄冉在他眸中竟看到了幾分惋惜和歉疚,然而待她想要細看,狄颯已收斂了情緒,沉聲道。   「你中的是慢兒嬌,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讓我幫你解毒,二是等著藥效在你體內慢慢消散,但是……藥效散盡時亦是你內力盡失時。」   罄冉微愣,觸及他深沉的眸色,她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眉宇蹙起,她努力集中注意分析著他的話,狐疑道:「內力盡失?」   「不錯,內力一旦散去,將再不能得,這對習武之人意味著什麼你該明白。」   聽到他這般說罄冉倒是鬆了口氣,一個沒有了武功的易青自然對他狄颯要有益的多,看來他一早就沒打算侮辱她,方才只是嚇唬她罷了。現在給她選擇該是方纔他眸中的惋惜和歉疚作祟,他在歉疚什麼?   那夜在程英大哥哥家的情景閃入罄冉腦中,她恍然明白了他方纔那聲輕喃是何故。他定是察覺了她便是那日殿上的女刺客,那麼,他現在給她選擇是為當年對雲家所做的愧疚之舉嗎?!   一股努氣衝起,罄冉冷冷盯向狄颯,一字字道:「我雲家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滾!」   狄颯身體一僵,面有色變,雙手驟然握起,胸膛起伏幾下終是什麼也沒有做,轉身向甫道走去。   待走至道口,他頓下腳步,不曾回頭,只歎聲道:「雲藝一生忠勇,卻不想他的女兒竟做了叛國之人……你放心,這藥不會取你性命,再兩個時辰藥效自……」   他的話尚未說完但覺一陣勁風逼來,帶著凜冽的殺機直衝心臟所在,他大驚之下慌忙錯身,一道銀光自眼底掠過,快如閃電。   好快的速度,好準的勁頭,好厲害的暗器!驚歎尚未從頭腦中消散,狄颯只覺腰間一麻,分明有個小針一樣的東西鑽入了體內。   接著他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忙手扶牆壁才堪堪站住。不可置信地回頭,只見罄冉坐在床上,手中拿著一個掌心大小的機關小駑,異常精緻,顯然,方纔的銀針正發自那裡。   這機關駑一次能發出兩道銀針,一道強勁異常,一道卻悄無聲息,強勁者皆為掩飾那無聲者,罄冉在師傅的機關密書中看到這駑甚為喜歡,於是訪了戰國最好的兵匠做了出來,一直帶在身上,就是希望在危機時刻能派上用場。   銀針上塗抹了甚為厲害的麻醉藥,就是武功高強之人被射中亦會有片刻的渾身發軟。這小駑掛在身上六年從未用過,不想今日竟起到了大用處。   罄冉見狄颯被射中,忙閃身而起,一步步走向正努力站直身體的狄颯。   她唇角勾起冷笑,此刻他怕是比她好不到那裡去呢。她只是沒有了內力,可他確是連抬手的動作都吃力吧。   迎上狄颯憤怒的目光,罄冉微笑:「看來我還有第三種選擇。!」   她說著右手驟然抬起,兩指間捏著的銀針準確地抵在了狄颯喉息處,刺出一滴血珠,兩人同樣冰冷的目光相觸,空氣似乎也驟然凝結。   片刻靜默,罄冉一字字冷聲道:「你不配提我父親!」      第三卷 第14章 心若焚燒      屋中片刻靜默,罄冉一字字冷聲道:「你不配提我父親!」   迎上罄冉滿含恨意和冷厲的目光,狄颯腦中閃過數年前蒼嶺那夜的殺戮,眉宇間滑過一絲歉疚,轉瞬即逝,他抬眸沉聲道:「程英府本王念在你乃忠良之後放你一條生路,今日本王勸你還是莫要衝動的好,就算現在本王受制於你,但這屋外還有不少高手,你現在失了內力,想逃脫是沒有可能的。」   罄冉冷哼一聲,挑眉而笑,將手微微一抬,指間的銀針便又往狄颯喉嚨深處刺進幾許,見血珠不斷湧出,罄冉滿意而笑:「哦?未必吧。把門打開,我們出去!我現在雖是沒有內力,但是將這銀針推入王爺喉管的力氣還是有的,王爺最好配合,不然……我雲馨冉想報仇也不是一兩年了,不介意跟王爺您同歸於盡。」   狄颯目光落在罄冉額頭豆大的汗珠上,眸中閃過幾分欽服,週身的麻軟讓他暫時無力還擊。他毫不懷疑她說的,若是他有異動她定是會這等不猶豫地將那銀針刺入他的喉管。眼前這女子有著比男子更加堅毅的意志,倒是他一時大意了。   「開門!」   罄冉挾持著狄颯走出密室,尚未出房子,院中人影一閃已有六人發現這邊情景圍了上來。   「王爺,這……」   「王爺?」   望著眾人面上的錯愕和恍惚,狄颯竟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他的這些下屬定在狐疑他們的王爺何時這般沒用了,竟然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都看守不住。   罄冉望了眼眾人,並未押著狄颯出屋,咬牙甩了甩頭,冷聲道:「你們都退後!」   眾人見狄颯並不開口,互望一眼退後數步。   這些人都是狄颯帶在身邊的親衛,個個武藝高強,心思不凡,罄冉自是不敢小覷。見他們雖退後,卻個個目光炯炯盯著自己,她心中突突直跳,當然知道若她有絲毫不妨,便會重新受制他們。   「還有兩人沒在這裡,你,讓他們都站在院中,不准有任何異動,不然我的手可沒什麼準頭,一不小心傷了你們金貴的主子也不可知。」   罄冉冷冷盯著微微在前一步的清瘦男子說道,那男子望了眼面色發青的狄颯,轉身而去。   狄颯微微蹙眉,不想罄冉如此境況竟還能保持清晰的頭腦。不但已經摸清這院中有多少人,現在更是令所有人都站在屋前,這樣,若有異動她馬上便能發覺。   片刻,穆江三人也站在了院中。方才聽到狄颯被挾持,穆江還驚愕不已,現在事實就在眼前,他詫異的同時目光也沉沉落在了罄冉面上,將她細細打量。   「姑娘有話好說,何必如此動……」   「去,將那東邊耳房給我放把火燒了。」罄冉根本不去看正笑著說話的穆江,目光再次盯向那清瘦男子。   這是何意?男子一愣,看向穆江。穆江卻老眸一瞇,暗讚一聲,好厲害的丫頭。   憑這丫頭現在情景能死死撐著不讓自己渾噩已純屬不易,她竟還有如此縝密的用心對付他們,不簡單啊。她現在若是押著狄颯離開,憑院中眾人的功夫,不難找到機會下手。可這一把火若是放起來,馬上便會引起觀望的百姓,或是官府,更或是那些找她的人。無論是哪一種她都擺脫受控於他們的情景,這女子到底是誰!   罄冉見男子沒有動作,卻只是看向穆江,她將銀針一送,逼得狄颯張口吸納著空氣,滿意地見眾人身體一緊。   「快去,姑奶奶可沒有什麼耐性!」   穆江見此,淡淡一笑,抬手示意,男子又望了眼狄颯這才邁步向東面耳房走去。   眼見熊熊烈火在眼前瞬間燒起,狄颯面色更加陰沉,罄冉撇他一眼,微微湊近他輕聲笑道:「王爺,以後還是莫要小瞧女人的好。當然,也莫要對敵人起憐憫之心,您的好心我雲罄冉只會覺得噁心!」   話語如冰,字字刺心,狄颯身體一僵,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隱痛。   ……   寒風刺骨,陰寒撲面,烈烈冷風在耳邊呼嘯著刺在面頰。   藺琦墨一馬飛馳,毫不畏懼面上刀割似的疼痛,他瞇著雙眸冷冷地看向黑夜前路,狠狠抖動手中韁繩策馬狂奔,胯下大白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焦慮放開四蹄馳騁踏塵。   風獵獵揚起他一身儒袍,灌滿廣袖咕咕作響,他只覺這風快要將他的心撕裂了,抬頭看向夜空,月兒越升越高,心頭浮起的是從未有過的驚慌與害怕。他能聽到自己急劇跳動的心,慌亂和驚懼幾欲令他瘋狂,按清荷的話,離冉冉喝下慢兒嬌已經近三個時辰,此刻藥性已經到達極致,她現在怎麼樣了,他簡直不敢想像。   她美麗的容顏在面前滑過,他的手上似乎還殘留著那纖細油膩的觸感,那淡淡幽幽的沁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可她曼柔的身子卻不見了蹤跡!她中了那種藥,此刻又落在狄颯手中,他竟沒有勇氣再想下去。若不是他出的餿主意,冉冉也不會扮成燕奚敏,更不會陰差陽錯地被狄颯擄去,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該讓他千刀萬剮,若是她真出了事,他……他真真便悔恨一生,心若凌遲了。   現在只希望他的判斷沒有錯,罄冉果真是被帶往了棉江城,不然……不!他的判斷沒有錯,他一定能盡快找到她,他絕不容易她出事,絕不!   藺琦墨握緊韁繩,雙掌早已被粗糙的繩子勒出了血泡,他渾然不覺,身上多處掛綵,鮮血湧動,他不管不顧,舉鞭瘋狂地策馬,眸光翻湧一眨不眨地盯著棉江的方向。他從不信奉神明,可是此刻卻由衷的祈求,祈求上蒼一定要讓他的判斷是對了,一定要讓罄冉被帶往了棉江城中。   只是棉江城那麼大,縱使她真被帶往了城中,又該去哪裡找她啊……黑通通的前路猶如沒有盡頭一般漫長,更如藺琦墨此刻茫然而彷徨的心,他自少年領兵以來,雖是戰無不勝,但是也吃過不少苦,遇到過不少艱險,可他從未有懼怕的時候,便是面對死亡亦是談笑風生,可現下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無措,什麼是懼怕,什麼是悔不當初,這種感覺如蔓籐緊緊纏住了心,讓他不能喘息。   雙目被冷風吹得血絲密佈,可那疼痛卻抵不住心中煎熬之萬一。這般不知瘋狂地在暗夜中奔馳了多久,棉江城高大的城樓終於隱隱出現在眼前,他大喝一聲,大白嘶鳴一聲,發蹄狂奔。   白靖炎亦是策馬飛馳,緊跟著前面的藺琦墨,可是藺琦墨的白馬乃是明駒,他座下只是尋常軍馬,片刻便沒有了藺琦墨的身影。   待他一路疾馳奔至棉江城下,正見藺琦墨彎腰在城牆處來回邁步子似在查看著什麼,他不及奔至城下,藺琦墨身體拔然而起已向城頭掠去,夜色下白衣迎風鼓起宛若銀色蒼鷹,迅捷如電便消失在了視線中,徒留大白在城下噠噠地邁著四蹄。   白靖炎狠抖馬韁,馬兒向城牆飛沖,眼見便要撞上城牆,他身體自馬背上飛起,在青石牆上一踢,亦縱身過了城牆。   不遠處的巷子中,藺琦墨蹲在地上正抬頭仰望著青牆,皎月落在他身上將他眉心深折照的清晰如痕。   白靖炎奔向他,在他身邊蹲下,望著他手指上沾染的血跡微微蹙眉,他目光在地上掠過,凝在一處暗紅上。   「會是冉冉留下的嗎?」   藺琦墨起身,點頭道:「城樓下也有少許血跡,血還沒有乾涸,我有感覺定是冉冉留下的。只是血跡甚少,這一放城巷道紛雜,便更不好遁跡尋找了。」   他抬頭望了眼天幕,艱澀道:「我所她頂不到我們尋到她。」   白靖炎蹙眉,血跡確實甚少,若不是藺琦墨方才蹲在這裡,他根本就發現不了那兩滴暗紅,歎息一聲,白靖炎沉聲道:「我已給棉江的琅琊樓兄弟發出了訊號,希望大家一起能早日找到冉冉。」   「也只有如此了……」   他話音尚未落,又眸猛地睜大凝在城西一處,白靖炎見他面色有異,亦轉頭看了過去。遠遠的但見那處冒起了黑煙,火光微亮,顯是誰家的房子走水了。   藺琦墨卻忽而抬手望著指尖的暗紅若有所思,接著他身體拔起便向那火光之處急掠,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那一定是冉冉給他的訊息,告訴他她在那裡!   白靖炎望著他的背影,面有沉思,接著他緊跟而上。   藺琦墨發足狂奔,近了,更近了,他目光幾乎立刻更鎖定了那個纖弱的身影,升騰起前所未有的狂喜,猶如珍之若命的寶貝失而復得,整個人也瞬間煥然重生一般,他御氣清嘯一聲,抽出寶劍,向小院縱去。   「冉冉!我來了!」   他的一聲喚,帶著萬千情緒,落在罄冉耳中,震在她的心頭。再抵不住煎熬,她手上力道一鬆,身體也跟著心神的鬆掉而發軟,眼前一晃,整個人頓時直直向後倒去。   這突變縱使來的措不及防,但能在狄颯跟前效力的皆是武藝心智超群之輩,馬上便有侍衛飛身而上直逼罄冉。   然而就在那人的手便要觸及罄冉之際,一道銀光飛來,直刺他的心窩,男子驟然將身體向後仰去,堪堪躲過那雷霆一劍,待他再望去時,罄冉已經被藺琦墨攬在了懷中。剛剛此人分明還在十數米之外!好快的速度!男子不免喑歎,迎上藺琦墨冰冷的目光,他深吸一口冷氣,向同伴退去。   此刻兩名護衛守護著狄颯和穆江,另外六人則迅速聚攏亮著手中長劍,虎視眈眈地盯著藺琦墨。   藺琦墨目光在他們清一色的長柄寬劍上帶過,眉宇蹙起,他低頭望了眼已經暈迷過去面色燥紅的罄冉,眸色翻湧。   再看向狄颯,但見他的目光透著陰冷,顯然罄冉惹怒了他,怕是今晚他不會輕易讓他們離開,必是要經過一場惡戰的。可是罄冉已經不能再等了,她強行用意志抵擋藥性,已致急火攻心,毒素越發猖獗,再這般耽擱下去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藺琦墨狠狠咬牙,驟然將罄冉抱起扔向飛馳而來的白靖炎,大喝一聲。   「快帶她走!我殿後!」   白靖炎接住罄冉望向已經和六道疾影戰在一起的藺琦墨,面有猶豫。   「走啊,他們是狄颯的飛鷹六帥,你的盤龍棒不在,沒有趁手武器,你擋不住他們的。快走,她等不得了!」   藺琦墨劍走寒光,一面死死咬住六人,一面喝斥著白靖炎。   白靖炎見罄冉面龐滾燙,額頭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向淌,再看那六個與藺琦墨戰在一起的人確實武功非凡。   他由於獨臂,專修長兵,仗著一根盤龍棒倒也掙著一席之地,被稱作是獨臂盤龍,可此刻盤龍棒不在身邊,沒有趁手武器對兵者來說是大忌,惹是用劍對付這些人,他怕非但阻擋不了他們,還是拖延了給罄冉解毒的時間。   再三權衡,他深深望了眼那樣抹拚殺在殺機中的白影,沉聲道:「再撐會,我會吩咐他們來接應你。」   他說罷,再不多言,抱著罄冉飛身便躍上了屋頂。狄颯見此,冷哼一聲,一個眼神遞向身旁兩人,兩人見藺琦墨被糾纏著分身不得,驟然拔劍向白靖炎追去。   藺琦墨將這邊情形看在眼中,右肩不避迎上一人手中逼來的寒光,卻橫掃兩劍從東面突出,直擋那欲追回向白靖炎的兩道身影。   兩人被他纏住,一晃便沒有了白靖火的身影。藺琦墨心如刀絞,大喝一聲,將手中長劍揮舞得更加瘋狂,可那八人也非善輩,相互配合掩護,另有兩人抽身而出,再次欲向白靖炎和罄冉消失的方向追去。   狄颯卻冷聲道:「不必追了,你們追不上了。」      第三卷 第15章 暖帳生香      白靖炎帶著罄冉一路向琅琊樓在棉江成東首的分壇急奔,一路無阻,並未用多長時間。沿路見有一隊官兵向城西湧去,該是那邊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官府,他料想官兵一到,狄颯便不得不收全斂,藺琦墨當會無礙,微微鬆了口氣。   這些看白靖炎雖是在江湖上發展勢力,但是勢力多根植在戰國,這棉江城乃是一座大城,此處雖是設有琅琊樓的分壇,但是規模並不大。說是分壇,其實只是一座府邸,養著不足十個殺手。   白靖炎帶著罄冉入府時,眾人收到訊號都已經離開了分壇,只有醫師武功拙劣留在了府中。   醫師名喚姜周,乃是個五十多歲的瘦小男人,本是戰國人,性情卻有些暴躁,本來老老實實做著大夫,且醫術尚可,日子過的也不錯。可他卻因看不慣昏官欺民,又恰有機遇給郡守看病,竟一時激動下藥毒死了那昏官,自此成了逃犯。   逃亡中他機緣巧合遇到了白靖炎,白靖炎憐他一身正氣,見他醫術可用,便令下屬送他出了戰國,在這棉江城的分壇安置了下來。是以這姜周對白靖炎是既感激又敬畏,此刻見他抱著個女子進來,再觀那女子面容便知是中了毒。   他忙將白靖炎讓入一間乾淨的內室,不等吩咐便扣上了罄冉的脈,一把之下驚出一陣冷汗,站起身來,急急道。   「樓主,這姑娘中的可是極為厲害的春藥啊,雖然名字姜周說不出來,但是她強行抵抗導致毒素攻心,得快些給她解毒啊,不然怕是來不及了。」   白靖炎一征,目光落在罄冉汗水淋漓的面上變得有些複雜。   「樓主?」   姜周見他發怔,忙出聲喚道。按照脈象,這女子能頂到現在已經不易,若是再耽擱怕是真會要了她的命。   白靖炎回過神來,蹙眉道:「沒有它法?」   「姜周醫術雖不精,但是該沒把錯脈。」   白靖炎擺手,姜周忙退出了房,輕輕關上了門。   屋中只剩下白靖炎和昏迷中的罄冉,見她黛眉緊蹙不停掙扎著,扯著胸口衣服,額頭不斷淌著汗水,張口喘息著,白靖炎心中焦急不已,可怎麼也邁不開腳步。   床上躺著的是他的冉兒妹妹,她現在中了春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不得不救,可是為什麼他竟這麼猶豫?!這是他心心唸唸了二十多年,一直想要守護一直想要珍愛的冉妹妹,是他這十二年來一直在找尋的,支持他一直走下來的冉兒妹妹。   可為何他竟邁不動步伐,只覺邁開了步子便是欺辱了她,便是做了萬惡不赦的事。難道只是因為他心中知道冉冉對他只是大哥之情?還是……還是因為別的?   為何現在他眼前會閃現出玲瓏滿含淚水的雙眸,她輕笑著說:「焰哥哥,你去找她吧,讓她知道你一直都在尋她。玲瓏會笑著祝福你的,只要焰哥哥能幸福,玲瓏就滿足了……」   這話是他決定出谷默默跟著罄冉時玲瓏說的話,那晚她說她喜歡他,說她自十二年前將傷得只剩半條命的他帶回密谷時她喜歡了他。她說這話時眼睛中飽含了疼惜、愛憐、支持、傷痛……   為何現在她的眼睛一直在面前徘徊不去!?想著她的那雙眼睛,他竟會覺得踏前一步便是對不起玲瓏,心中竟會湧起愧疚。   「四郎……」   白靖炎腦中紛亂,眉宇緊蹙,正舉步艱難,忽而一起輕喚響在耳邊,他驟然回神,腦中似注入了一道明光,慢慢清明。   為何在察覺冉冉心儀他人時自己不曾感到失落,為何見冉冉被藺琦墨拉走,自己不曾吃醋。原道是自己心知身殘配不上冉妹妹,現在才知,原來一直以來他都錯了,錯的離譜!   白靖炎悄然大悟,想著臨出谷時對陸玲瓏說過的話,頓覺悔恨不已。   他忙在步走向罄冉,握了她的手沉聲道:「冉妹妹,你等大哥,大哥這就將藺琦墨給你找回來!你定要撐住啊!」   他說罷轉身大步向外走去,霍然推開房門。姜周站在院中,正沖府門處眺望,見他出來張大了嘴。   「想辦法壓住毒素,一盞茶時間我必回!」   他聲音剛落,人已消失在院中。   ……   城西,藺琦墨見白靖炎抱著罄冉走遠,一時心中鬆了一口氣,卻又痛的無法喘息。他想,好在是尋到了她,相較狄颯,她在白精炎身邊終是要好的多吧……可是心中的絞痛卻讓他近乎瘋狂,他不敢奢求等擺脫了這些人冉冉還能無恙。   白靖炎那麼愛冉冉,若是……若是他們有了夫妻之實,冉冉會如何?他們會在一起嗎?冉冉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感到有些難過?哪怕是一點點,她一定會的!   一定會的!冉冉她心中分明是有自己的,她雖是從未開口說出過,可是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   不行,他一定要快些擺脫這些人趕到她身邊去,到時候縱使白靖炎要和他搶冉冉,他也不會留情!也許……也許冉冉還在等他呢!   天知道剛才他費了多大力氣才壓下帶著她先走,令白靖炎殿後的衝動。   那時他一來是考慮到白靖炎沒有順手的武器在側,擋不住狄颯這飛鷹八傑,他怕耽擱了給冉冉驅毒的時間。情況緊急,他只能選擇最保險的退路,不容她有失。   二來若是白靖炎出了什麼事,怕是冉冉一輩子都不會原涼他。還有便是,剛剛他腦中閃過冉冉和白靖炎相處的樣子,還有她說過的話。她曾經告訴過他,雲白兩家有意結下娃娃親,親是兩家不出事,也許她和白靖炎會在一起。   有父母之命,再有罄冉對白靖炎的細心關懷,他想她是有意白靖炎的,所以他藺琦墨堂堂男兒……該成全她。   出於這些考慮他才忍痛將她交給了白靖炎,可是剛看他們身影消失,他便馬上後悔!悔的他心痛如絞,嫉火中燒!他竟將心儀的女子親手送到了別人懷中!   他心中翻騰著,自問著:若是冉冉心中有白靖炎,那日又怎會容你親她?!若是她心中沒有你,又怎會讓你看她女裝的樣子?!那嬌媚、羞怯的樣子彷彿還在眼前!若是她心中沒有你,又怎會在這般境地下單聽到你的聲音便鬆了心神暈了過去!?   她是那般的信任你,那般安心的將自己交給了你啊!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枉你藺琦墨自命不凡,原來在感情面前竟也是個膽小鬼,沒有自信的怯懦之人!   藺琦墨啊藺琦墨,你幾時這般糊塗了!你真是天下最蠢的混蛋!你怎麼就不敢相信冉冉她心中只有你,你你該對自己那麼沒自信!若是因為你的糊塗將冉冉親手推到了別人懷中,你真該找個沒有的地方一頭撞死算了!   若是冉冉心中果真只有你,你這是親手將她陷在了怎樣難堪的境地啊!枉你一直自鳴少年得意,原來竟是這世上最蠢的傻瓜!   這些念想一股腦兒湧入心頭,藺琦墨頓感一陣懊悔,一陣暢快,一陣焦急……恨不能抽自己幾個耳光。   一個念想在瘋狂地叫囂著,那便是必須馬上脫身,必須馬上回到冉冉的身邊!因為她需要他!   藺琦墨眸光忽而璀璨,他清喝一聲,身影斜縱,避過迎面而來的三道寒光,朗聲一笑,手中長劍飛起,帶動銀白的光芒,混夾著寶劍的森冷寒芒,在天幕的繁星映照之下,顯得異常美麗,卻致命!   頓時無數劍光漫天蓋地般向圍著他的八人兜頭罩去,快若星離光滅,冷冽深寒之極。鋒利的寒氣迎面而到,來勢迅猛之極,八人齊齊變色,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厲害的劍氣,尚不及反應,凜冽的劍氣憶將正面衝著劍光的兩人逼得連連後退。   藺琦墨見此,劍勢一轉,手一揮,手中清寒長劍便如驚雷閃電般離開手掌直奔向面前連連後退的那個,同時,他身子飛快地縱起,雙手拍出一掌,勁力澎湃,猛地擊打在另一個胸膛上。   兩人齊齊飛出,一人心口插著深寒的長劍,劍沒入柄,雙目大睜,顯然已經斷氣。另一人被他一掌擊下,直直飛出許遠,撞破院邊青牆,轟然倒在地上,又被青石砸壓,頭一扭軟了身體,看不出死活。   這一切來的太快,飛鷹八傑乃是狄颯親衛,個個武功高強,跋扈各國十餘年從未吃過如此敗仗,眨眼間一個身死,一人生死不明,其它六人不免驚愣,竟皆有片刻的呆然。   便是沉穩如狄颯,此刻亦是震驚地盯著兩人,微微張口瞠目。要知道以他的武功對戰飛鷹中的三人尚且只能平手,莫說八人同上了。而藺琦墨竟能在八人圍攻之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殺傷兩人,怎能不讓他驚歎。   他狄颯一向自負武功高絕,難有敵手,今天連連受挫,頓覺無力,不免黯生長歎。   狄颯啊狄颯,今日你可是見到什麼是真正的高手了,你也太小看天下人了。天下人皆言,你和旌國燕奚痕,麟國藺琦墨武功相當,原來竟是高看你了!   他心中感歎,待回過神時白影飛逝,藺琦墨卻已趁著眾人驚愕,施展輕功向院外掠去,快如電閃。   見從人面容悲憤,直欲追去,狄颯忙抬手道:「休要追了!青國官兵估計快到了,帶上他們,速速離開。」   週身失力,他扶著穆江的手,走至躺在地上已經斷氣的男子身前,目光落在他胸口的長劍上。那劍身在皎月下還泛著沉古的光芒,只宵一眼便能看出乃是把極好的寶劍!   手柄上一個篆體的藺字清晰看見,狄颯挑眉,看來這劍該是藺家的傳家寶「無往劍」。這藺琦墨對雲罄冉倒是一片癡心,為了她連武器都顧不上,丟棄在了這裡。要知道一個習武之人,武器皆被視為生命和尊嚴,何部這把劍還是藺家的家傳之寶。   他倒不藺琦墨還是個大情種!只是為何,他的心中竟會有些不舒服,澀澀的難受,狄颯蹙眉甩頭。   ……   藺琦墨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城西急奔,剛奔出一段,便有七八人直面而來,他心一驚,幾欲仰天喟歎。難道蒼天注定要和他藺琦墨過不去嗎?!   然而就在他欲迎面出擊時,那幾人卻突然讓開了道,白靖炎身影自遠處掠來。藺琦墨心神一鬆,又馬上蹙了眉宇,他來了這裡,冉冉呢?!   他身影飛縱迎上白靖炎,尚未開口,便聽白靖炎揚聲道。   「她喚你,快去吧!」   聽聞他的話,藺琦墨頭腦湧出一陣狂喜,他的雙眸翻湧著震驚、歡喜,喜悅……墨瞳一剎那變得無比清澈,堅定而溫柔。不及多想,御氣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城西狂奔,他只覺腳下騰雲,腦中激狂,一時歡喜得想大笑,一時又湧上一陣鑽心的擔憂。   奔的飛快,身影如一縷輕煙將眾人拉在後面,風獵獵迎上面頰,刮得他墨發在風中亂舞,一股從未體會守的歡悅和暢快在胸中流淌,他但覺耳邊如有轟雷在鳴,叫嚷著的都是同一句話:她喚你!   原來竟是這樣!原來他之天她也是不同的,她心中是有他的,如他一般。   自在鎮西軍中明瞭自己心意,他對她便一日不見、輾轉反側;她開心他便高興,她思慮他便擔憂;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便能讓他湧起無限歡喜;她生氣敷衍於他,他便失魂落白色;她嬌美的面容,讓他如著魔般移不開視線……   他早知中了她的盅,此生再不得脫。他也知道,早先冉冉是討厭他的,便是自前往密谷他替她擋了那一箭,她才漸漸不再厭惡自己,直至後來他幫她取回銀槍,陪她一夜,他感覺冉冉對他有了好感,也許是喜歡他的。可是也並未奢求更多,因為他知道冉冉的心被她守護的太深,這樣他便滿足了。   前些時日看她那般對白靖炎,他心中茫然極了,覺得無措又彷徨。也是那害怕和嫉妒促使他強吻了她,可是她竟默許了,這讓他心中湧起萬般歡喜,心想她心中果真是有自己的,起碼該是不比那白靖炎差太多的。   可是再多,他卻從不敢奢想,便是剛剛他才想通一切。沒想到他的想法竟馬上自白靖炎口中得到了證實。現在一想到冉冉在喚他,想到她也如他一般愛著他,他就止不住渾身想要發顫,發足疾奔。   白靖炎緊跟在藺琦墨身側,目光落在他滿是血跡的白衣上,落在他情緒翻湧的面容上,他只覺欣慰而高興,看得出冉冉心裡是喜歡著藺琦墨的,如今又見藺琦墨為了冉冉至廝,白靖炎心中既高興又快慰。   自城東到城西並沒多遠,可藺琦墨竟覺漫長的焦心,當他終於站那扇門扉外時卻有些不敢去推那緊閉的門。白精炎目光落在他顫抖的手上,輕聲道。   「進去吧,好好待她。她是我白靖炎此生守護的至寶,你若負她,我縱使追到天涯也不放過你。」   藺琦墨心一震,定定望向白靖炎。這是冉冉在世上唯一親近的人,他這般說便是將再托付給了自己啊!藺琦墨雙眸沉澱,重重點了下頭,在白靖炎肩頭用力一按,兩個男人無聲交換了心聲。   藺琦墨推開房門,跨入房間,將門輕輕合上,回過身。屋中靜的只聞他劇烈的心跳聲,他的目光凝滯在輕紗漂浮的大床上,表幔微蕩,隱約可見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近,目光灼熱盯緊她,在床邊落座,靜靜地望著她。她美麗的容顏近在咫尺,面上緋紅,衣衫被她扯得有些凌亂,胸前露出一片迷人的霏麗,藺琦墨抬手卻又放心,只覺心砰砰直跳,面對如此的她竟有些手足無措。   「熱……」   一聲低喃喚醒了他,他猛然搖頭,忙扣上了罄冉的手腕,細細把脈,接著眉宇緊緊蹙了起來,面有沉思,喃喃道。   「奇怪……」   他望著沉睡的她,心中幾番思量,從腰際取出銀針找準她臂上幾處穴道揉捻下針。   待拔出銀針,罄冉雙眸輕顫,睜開了眼睛,目光氤氳,迷茫片刻才和藺琦墨焦慮的雙眸對上。她迷濛的眸中閃過安心、嬌媚,避開他的目光低了頭。   因著她的神情,藺琦墨情緒翻湧,他壓下心頭衝動,拉了罄冉的手,道:「冉兒,你聽我說。你中的這毒名喚慢兒嬌,本是必行魚水之歡才能保全武功的。但是你先前似乎吃過什麼靈藥,這毒在盛竄之際竟被化解去一些。現在有兩個法子,一是把你自己交給我,我們成新。二是,我運功幫你把毒逼出來。」   罄冉身上燥熱難耐,腦中迷迷糊糊過濾著他的話,不自覺扭動著身體。外套被她一掙婀娜褪下,露出內層菲薄半透產衫,那身下隱約的玲瓏曲線令藺琦墨猝然屏息。   罄冉卻全然沒發覺自己不經意製造的效果,只茫然地扭頭,目光宛若浮上水霧的清湖,朦朧而充滿誘惑,輕聲喃道:「逼毒?」   藺琦墨深吸一口氣,啞聲道:「逼毒需得在半個時辰內用銀針行走週身各穴,用唇吸出逼入穴道的毒汁,同時壓住外在的功力,每吸出一處穴道這毒便需灌入真氣,直到完全吸盡之後,再運功迫使體內真氣會合入你丹田,行走一周,此毒方解。」   他說罷,緊緊盯著罄冉,心中也不知希望她選哪種法子。可罄冉卻似乎沒聽懂他的話,無辜的雙眸回望著他,迷濛無助的讓他渾身燥熱,只欲撲上狠狠地吻她。   可他知道,他必須弄清楚她的選擇,貞潔對女子太重要了。縱使他知道她心中有他,然而兩人畢竟沒有成親,此事他必須尊重她的選擇,不能有半點馬虎,更不能讓她受丁點委屈。再者,她現在如此不清醒,他心中也實不願在這種情境下要了她。   若是別無它法,他當不會恪守成規,去謹遵什麼周公之禮,可是現在既然有另一種法子,他便必須對說明,不能欺瞞。   藺琦墨雙眸微沉,扣住罄冉手臂,微微搖她,沉聲喝道:「冉兒,你清醒下,告訴我,你要選哪種法子!」   罄冉被他一喝,微微清醒,眨巴了幾下眼睛,忽而一笑,憑著身體渴望湊近他,輕聲嚶嚀道:「四郎,你說我選哪種好?」   她極致的誘惑讓藺琦墨猛抽了一口氣,腦中轟鳴一聲,血肪翻湧,低咒一聲。   「滾它的逼毒,這可是你自己選的!」   他啞聲說罷,翻身便壓在了罄冉身上。身下,春意闌珊,罄冉的髮絲狼狽的散開,似朵嬌媚的花,她氣息淺淺,媚眼如絲。再受不了這種致命的盅惑,藺琦墨俯身便吻上了她的櫻唇。   罄冉嚶嚀一聲,任他的舌滑進她芬芳的唇齒,她的那聲低吟更是令藺琦墨沉淪,稍稍引誘,罄冉已張張啟了貝齒。狂烈的吻襲上,直至她的小臉緋紅喘息著,藺琦墨才放開了她微腫的唇。   扭動間她的衣衫鬆動,細緻的鎖骨處一抹水紅緋色如染,誘人窒息。似是不滿他的突然離去,罄冉雙臂一勾,將藺琦墨的脖頸拉下,湊上了紅唇,竟學著回吻他。   她灼人的唇捻轉摩挲著他的,予取予求的糾纏,她長而濃密的睫毛顫動如展翅欲飛的蝴蝶,藺琦墨體內似燒起了熊熊烈火,難耐的低吟一聲,隔著菲薄半透的衫,指端遊走在曼妙的身上。   藺琦墨的呼吸變得極快,他低喘著,迷亂的情潮洗卻了所有的冷靜,一手扣住罄冉柔軟的腰肢,修長的手指緩緩攀上她零亂的碧衫,用力一挑,瑩白的肌膚帶著緋紅的誘惑映入眼簾。   他倒抽一口氣,俯身間唇舌開始沿著她優美的頸向下游移到胸前,探手挑開肚兜背後的蝴蝶結,輕輕一扯,她胸前的起伏讓他頓覺氣血噴張,激情在叫囂著,渴望煎熬著奪去了他所有呼吸。   顫抖著將大手在那高聳間遊走撫動,罄冉一雙小巧的凝乳落到他手中,立刻遭受到諸般玩弄,嬌軀志伏,燥熱的氣息浮動著不斷升溫,情動如潮欲將人吞噬,如此甜蜜,如此瘋狂,身體陣陣顫抖,卻在此時一聲累喃打破了一室旖旎。   「狄颯,你滾開,滾開!」   她的聲音雖是低,卻驚炸在藺琦墨耳邊,他頓時身體一僵,埋在罄南非頸窩的頭抬起。激情的幽眸中海浪狂捲,盯著罄冉,但見她一雙剪水明眸,毫無焦距,朦朦朧朧地瞧著他,脆弱而迷惘,似乎方纔的話只是他的幻覺。   她現在腦子不清楚,可他卻是再清醒不過的,熱浪燒身,她喚著別的男人名字,不管出於什麼緣由,藺琦墨只覺情潮怦然崩塌,哭笑不得。便如有一盆冰水當頭罩下,讓他的頭腦為之一清。   方纔一時失控竟差點要了她,現下看著她衣衫凌亂的樣子,藺琦墨但覺一陣苦惱,再不願於此種情形下繼續下去。   何況有些事情也沒有考慮妥當,若是此刻真要了她,便不得不考慮孩子的問題。依冉冉現在的情況,會不會情醒後堅持喝藥?那種湯藥極傷身體,他是萬不會允她服用的。   罷了罷了,還是再等等吧,他該給她更好的,而不是如此匆匆摘掉她的純貞,待以後追憶起來徒留遺憾。   「早晚被你折磨死!」   藺琦墨搖頭嘶吼一聲,拉下罄冉攀在胸前畫著圈圈的小手,執起銀針便在她的幾處要穴點下。   幾針落下,見罄冉睫羽顫抖著閉上了眼睛,安靜了下來,藺琦墨深吸一口氣,將她身上衣衫盡數脫下,女了緋麗的嬌軀熾燙了雙眸,一陣陣心悸蕩漾了整片心湖,藺琦墨但覺這一定是他平生所遇最難的一場大戰,便苦笑一下,深深吐納了幾次,才平定了心思將大手落向她的胸前。   使出力道,緩緩引導藥手流動,每一個穴道的點觸皆精準而快速,他不敢有絲毫的停頓,生怕稍稍停消便會生出邪念。更不敢去想手指觸撫的是心儀女子豐澤晶潤的妖軀。   只凝神遊走週身各大穴,將毒逼出,再俯身用唇吸吮出也穴道中的毒汁。汗水氤氳成霧氣,籠罩瀰漫在床榻間,這個小天地中,無比的熱阻隔了冬日應有的霜寒,令心跳如雷般鼓動。   這般不知持續了多久,本沉睡的罄冉低吟一聲,睫羽顫動。藺琦墨心知是她體內的毒解的差不多了,鬆了一口氣,卻又捏了一把汗。   她馬上就要醒來了,這下他將承受比之前更艱巨的考驗,切不能前功盡棄啊。他暗暗告誡著自己,指尖動作更快。   罄冉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入目迎上藺琦墨幽深的雙眸,她一愣之下漸漸想起了發生的一切,剛剛退去緋紅的雙頰頓時竄起了火熱雲,低眸撇過自己瑩潤的身軀,感受著他停留在腿間的手,她本能便欲去扯散著棉被。   「別動,快好了,摒棄雜念。」   藺琦墨低沉的聲音響起,馨冉頓時抓緊棉被,側開了頭,竟不敢去望他一眼。閉上眼睛,她只羞的想要找個洞鑽進去。   她顫抖著水眸映入眼中,嬌羞得令他渾身一陣燥熱,體內真氣翻湧,頓時便覺喉頭一甜,湧上一口鮮血來。   該死!藺琦墨大驚,忙閉眼吐納,片刻才舒緩下那股腥甜。苦苦一笑,手指繼續向下探去,運氣逼毒,俯身去吸她腿側的委中穴。   他柔軟的唇落在腿側,罄冉渾身一顫。時間開如變得難耐了起來,隨著他的動作,她只覺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全是他的味道,心怦怦亂跳,奔騰著叫囂著。   汗水流得更急,兩人的喘息聲交疊響起,這樣的肌膚相親,是何等的磨難呀!   這般直到三更天,藺琦墨暗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分明帶著幾分如釋重負。   「運氣匯入丹田,行走一周便好了。」   聽聞他的話,罄冉更是如蒙大赦,忙照他所說運氣丹田,感覺真氣流暢,她鬆了心神,忙拉了棉被便向床角滾去。   天,方纔他人……他將自己一覽無餘到處都看盡了,還……還吻遍了她的週身。罄冉臉頰熱浪如雲霞噴湧,臊的將頭埋入棉被中,將自己縮成只蒸熟的蝦,再不願抬頭,決定打死也不出來了。   耳邊響起藺琦墨低沉的笑,被子被一扯,罄冉忙裹的更緊。   「不悶嗎?這會兒倒是知道臊了,方才是誰點火的。」   點火?她有嗎?罄冉死不開口,將頭又往被子縮了縮。   藺琦墨對著裹成一團的棉被搖頭失笑,眸中成著一汪漣漪,層層都是戀愛。心口處一股隱痛,是方才走神的結果。方才一番太過消耗心神,他只覺沉沉的疲倦襲來,精力再頂不住順勢在罄冉身邊躺下,閉上了眼睛。   罄冉悶在被中半響,竟再聽不到有任何聲響。她微微拉開被子一角向外偷瞄,但見藺琦墨面朝這邊,已經沉沉睡去。   他的面色有些蒼白,呼吸清淺而均勻,瓷玉一般精緻的肌膚上還沾染著薄汗。凌亂的墨發散在身後,鬢際濕發貼在微勾的唇邊,憑添了幾分性感。   罄冉目光落在他眼眶下濃濃的青黑上,一陣心疼和感激。悄然想起昨夜他是在狄颯處尋回了她,她忙扯開疲子去查看他的週身。一望之下,冷抽一口氣。   他的白衣濡濕地貼在身上,多處已破損,血跡斑斑。他身上傷口竟未做過任何處理!罄冉一驚,忙翻身而起,拾起散落的衣衫穿戴齊整,悄然出了屋子。   輕輕推開屋門,入目一個藥箱放在門前,罄冉一愣,眸中閃過暖意。忙抱了藥箱回房,挑亮了燈芯,置了前刀、熱水、毛巾等物,這才在床邊跪坐,打開藥箱忙碌了起來。   他的身上掛綵多處,好在並沒有太深的傷口,都無需縫合。罄冉生怕吵醒藺琦墨,動作極為小心,頗費了些時辰,待灑上藥包紮妥當,只覺倦意湧上,眼皮極重,迷迷糊糊便也沉入了夢境。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雙眸被燭火刺到有片刻的黑影,罄冉甩甩頭,扭了下僵硬的脖頸,這才發覺頸下壓著的枕頭竟是藺琦墨的右臂。   遁著緊致的肌肉線條望過去,藺琦墨一手撐著頭,墨發俊面,笑意盈眸。   「醒了?」   見她看過來,藺琦墨牽唇一笑,嗓音沙啞。罄冉見他以往神彩飛揚的眼中此刻血絲密佈,不免一怔,不自覺地嗔怪道。   「你怎麼也不多睡會!」   話一出口,罄冉便覺不對,這般情景倒似小妻子在丈夫懷中醒來會說的話。眼前再閃過夜裡逼毒的一幕,罄冉雙頰一紅,低下了頭。   半響不聞藺琦墨說話,只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溫柔的目光,罄冉有些失措,正欲抬頭,藺琦墨卻忽而執起了她的手。   「冉兒,我們成親吧!」   萬沒想到他會出這樣的話,這算求婚?罄冉驚愕抬頭,迎上藺琦墨□黑無垠的深眸,其間的溫柔似融成了泉水清流淌入了她的心間,滋潤著那處柔軟。   他的眸中滿是期盼,他的下顎生出了一層青渣,和著眼中的紅絲,微白的面容,均在提示著昨夜他的勞累。罄冉抽手撫上新生的鬍渣。他沒有動,只是屏息瞧她,一瞬不瞬。手被扎痛,通過指尖傳至心臟,引得一陣微顫。   罄冉微微垂眸,沉吟良久,抬頭道:「我不能答應你。」   「為何?」藺琦墨身體微僵,雖是早知她會如此回答,可卻難免黯然,固執地盯著罄冉,眸有憐惜。   冉冉,難道復仇對你那般重要……   罄冉抬頭望他,雙唇微啟,話語尚未出口,外面卻傳來一陣喧嘩。兩人同時扭頭,隔著窗戶,只見院中火把重重,顯是瞬間湧入了大隊人馬。   罄冉正驚疑,卻聽一聲粗亮的大喝響起。   「屋中的人都聽著,陛下親臨,限爾等一盞茶時間出來就服,將公主安好送出!不然處九族之罪!」   聞言,藺琦墨和罄冉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詫異。   陛下?此時此處有可能在這裡的只有鳳瑛,難道是他?      第三卷 第16章 又見鳳瑛      「此院已被包圍,屋中的人速速出來受降,將公主安全交出!」   屋外粗重響亮的男聲再次傳來,罄冉微微蹙眉,譏諷道:「鳳瑛倒是會湊熱鬧!」   藺琦墨也是一笑,這鳳瑛來的太過湊巧。再聯想到他們在小然上接到那一封告密信,便不難猜到什麼了。   既然鳳瑛身在棉江城,依他的能耐,怎麼可能這麼久才知道小然山發生的事,那信八成是他授意的,他這是在隔山觀虎鬥。   戰旌兩國斗的越凶,青國才越安全,青國對兩國來說便越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現下什麼事都沒有了,他倒是出來當好人了,平白撿個英雄救美的美名。   罄冉卻是一愣,看情景青國的人是將她當成了燕奚敏,那燕奚敏人呢?狄颯既然上當,將她當成是燕奚敏虜了來,那燕奚敏該是還在大隊中啊,既然這樣青國人又怎麼尋到了這裡,還口口生生要讓交出公主?   「本以為青國乃禮儀之邦,卻不想官府如此妄為,私闖民宅……」   屋外隱約響起白靖炎微沉的聲音,罄冉低頭,目光掠過身上女衫,微微蹙眉。   「怎麼回事?」   藺琦墨面容微沉,歎道:「蘇亮將燕奚敏帶走了,我又憂心你,未及安排便離了大隊。想來大隊已經趕至了這棉江城,鬧到了青國官府。」   他目光落在東面牆上掛著的一頂帷帽,薄唇微抿,起身大步走去,取下那帷帽,回到床邊,蹙眉道:「唯今,只能委屈冉冉將這假公主裝扮到底了。我會盡快將燕奚敏尋回來的,你放心。」罄冉蹙眉,但也知道只有此法了,不然「易青」這身份是用不得了。心知白靖炎擋不了鳳瑛多久,罄冉望了眼微笑著的藺琦墨,起身接過那帷帽帶在了頭上,微整衣衫,邁步便向外室走去。   她比燕奚敏要高上半頭,好在她們身材都是清瘦高挑型的,鳳瑛又未曾見燕奚敏,但願別讓他盾出端倪。手剛觸上房門,腕上一緊,藺琦墨的手壓在了她的腕上。   罄冉扭頭,卻見藺琦墨蹙眉,輕聲道:「真不願別人看到你這個樣子。」   他說著抬手將罄冉微敞的衣領拉緊,又將她身後長髮扯在胸前擋住優美的脖頸,這才悶聲道。   「走吧。」   罄冉隱在幔紗後的面容因他的動作,微微發燙,抿唇一笑,推開了房門,兩人一前一後邁步而出。   「我怎不知這進裡竟有不法之輩挾持了本公主?」   清雅的女聲響起,所有人都覺仿若有清涼的微風掃過,頓時院中劍拔弩張的氣氛便消減不再,瞬時院中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都遁聲移了過去。   屋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地上早已的了層。火把大盛,罄冉驟然便成了聚光點,已經許久不曾身著女裝的她但覺有些緊張,力持鎮定,她刻意將自己本清越有佳的聲音壓低憑添上幾分嬌柔,笑著又道。   「真是好笑,本公主先前在歹人手中時不見你閃青國人出面,現下安全了,你們卻來為難本公主的救命恩人,這青國的待客之道確實獨特呢。」   白靖炎見她出來,忙自院中也走到了遊廊下,和藺琦墨並肩而立,站在了罄冉身後。   罄冉笑著回頭看向他,微微欠身:「莫樓主相救之情,奚敏記在心中,擾了此處安寧,還請見諒。」   「看來這其間出了什麼誤會。」   人未至,聲先到。那清潤俊雅的男音雖是不大,卻朗朗澈澈,在院中迴盪,聲音穿過夜色送至耳邊,雖是相隔兩年,但仍讓罄冉覺得熟悉莫名,微微握緊了手。   果然是鳳瑛到了!   聲音落下片刻,一人一襲銀白蟒袍,踏破紛雪,映著火光,從幽暗的月門緩緩走來。腰間絲絛綴著碧玉龍佩,身形挺拔修長,容顏清俊,目若朗星,舉止間從容閑雅,仿若閒庭漫步,讓人突生皓月朗朗,秋風幽遠之感,正是青國新皇鳳瑛。   鳳瑛邁步入了院子,對紛紛跪地行禮的從人恍如未見,幽深的目光直望向那個站在遊廊下的清麗身影,眉宇不經意地微微一挑。   那是一個月華般清麗絕俗的身誚,盈盈而立,一襲風雪吹起她的裙邊狠絲宮絛,翩翩欲舞,顯得人不勝衣,卻偏又給人梅迎風雪的清傲之氣,一眼望去,雖是不識面容,卻仍讓鳳瑛有一瞬間的驚艷。   這女子身上散發而出的氣質倒不似那描述中的燕奚敏呢,鳳瑛微惑,面上笑容愈深,朗聲又道。   「公主平安,聯心甚慰,驚擾公主之處還請見諒。」   他說罷望向罄冉身後白衣洒然的藺琦墨,目有深深的疑惑,帶起一絲銳光,一閃而逝,抬手笑道:「不想四郎也在此,看來公主所說求命恩人當是四郎了,朕謝過四郎。」   鳳瑛此人不簡單,基是稍不留意,怕就會被他瞧出端倪。罄冉聽他這麼說,依著燕奚敏的反應,她上前上步,揚聲道:「他救的是本公主,要謝也是本公主謝,關陛下什麼事。」   「公主此言差矣,公主若在青國受到傷害,我青國豈非犯了大過?公主來者是客,若公主有失,聯於心何安。故而,四郎定要當此一謝。」   鳳瑛說著,上前頷首一禮。藺琦墨亦笑,眉目清朗如靜川明波,跨前一步,淡聲道:「青帝勿用言謝,四郎引景軒為知己,又與易青刎頸之交,公主遇難,四郎豈有不顧之理?」   與易青吻頸之交?他的話令罄冉忍不住微牽唇角,目光輕輕掠過他俊朗身姿。   早先便知藺琦墨在這次的旌國隊伍中,且和易青交情匪淺,此刻聽藺琦墨這般說,鳳瑛倒也沒表現出驚異,只笑道:「能讓四郎引以刎頸之交,定非常人。聯聽聞這次奉命護送公主前往青國的正是這位易青大人。咦?易大人不在此處嗎?」   藺琦墨笑容微斂,沉聲道:「小然山大隊遇伏,公主被劫,我等先大隊一步,遁跡尋至棉江城救回了公主,易青追那伙賊人去了,尚未回來。自小然山離去前,易青曾吩咐大隊前往官府求助,想來陛下是得知消息才查到這裡的吧?」   鳳瑛點頭:「正是。青國大隊現已在驛站安置,朕聽旌國禮樂府馬大人說劫虜公主的賊人皆是我青國裝扮,武器用的乃是青國官府專用的旺夫臉鐮刀,此事分明是有心人栽贓青國,阻撓青旌和睦相處。聯已派誅錄寺卿崔大人專查此事,一定會給公主一個交代。公主一路受驚,風雪傷人,聯已命人將郡城府擺好酒宴,為公主壓驚。王福忠,還不快請公主移駕。」   鳳瑛說著沖身後隨侍太監示意,太監忙將撐於他頭頂的黃蓋錦絨龍雲傘蓋移開向罄冉走來。   罄冉倒也不客氣,再次沖白靖炎點頭:「莫樓主留步,本公主告辭了。」   見白靖炎面有擔憂,她淡笑著衝他點了下頭,這才回身少下台階,移步向院外走。步至鳳瑛身前,她腳步一停,冷聲道:「我旌國在隊在青國遇襲,傷亡慘重,既然陛下說會給青國一個交代,那本公主便等著陛下的交代。只是現下還望陛下派遣醫官為我青國兵勇治傷。」   「公主放心,聯已經吩咐下去了。」   鳳瑛說罷,看向藺琦墨,笑道:「還請四郎賞光同往,也好讓聯略盡地主之誼。」   藺琦墨尚未推辭,卻是罄冉回道:「藺大哥,大隊傷亡不有,易大人和蘇將軍又不在隊中,我實在放心不下,能不能請藺大哥到驛館……」   藺琦墨淡笑著打斷罄冉,意有所指地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我這就去。公主且放心吧,郡城府很安全,公主但可好好休息,其它事就交給我吧。」   他說罷看向目有幽光的鳳瑛,抬手抱拳:「陛下盛情四郎領了,告辭。」   鳳瑛見他白衣揮灑,大步而去,回頭沖罄冉一笑,朗聲道:「為救公主四郎多處受傷,此刻仍不辭辛苦為公主所請,看來,四郎和公主倒是關係甚好,讓聯羨慕啊。」   罄冉但覺他話中有話,莫非他發現了什麼?她心中一緊,忙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我與藺大哥向來不和,一路多有摩擦,正是今日他捨命相救才消去了間隙,多了幾分親和。」   「哦?公主請。」   鳳瑛不置可否,不再多言,抬手示意。   出了府,但見一輛精緻的馬車停在府前,罄冉尚未步下府階,便有侍衛取出墊腳凳放於車旁。罄冉正欲提裙登車,面前卻多了一雙修長的手,遁著那紋龍廣袖望去,是鳳瑛含笑的溫和黑眸。   罄冉挑眉一笑,道:「陛下許是不知,本公主可和那些個京城閨閣小姐不一樣,本公主自幼學武,雖是不能上陣殺敵,卻還不至於登個車還要人攙扶,陛下好意奚敏領了。」   鳳瑛不以為意,淡笑著放下了手。罄冉忙快步登上,鑽入車中,剛坐下舒了口氣,車簾一敞,卻見鳳瑛彎腰而入。   罄冉一驚,尚未來得及表示不滿,鳳瑛卻笑著落座:「雖然歹人已退,但難免他們不會去而復返,還是讓聯在此保護公主吧。」   罄冉妙眉微蹙,對上他浮光掠影般的黑眸,但覺有此心慌。他的話沒有一點營養,鬼才信,那麼他追上馬車,到底是何意?   「公主在這馬車之上便不用帶這帷帽了吧。上面落了不少雪呢,當心著寒。」   忽而,鳳瑛微微傾身湊近罄冉,抬手便觸上了她的帽簷。      第三卷 第17章 溫柔相待      「陛下且慢!」   罄冉不想他竟突然行此舉,心頭大驚。這要是讓他將帷帽取下還了得?   她慌亂之下,忙抬手扣住了鳳瑛捏在帽帷上的手,肌膚相觸。鳳瑛修長的手驟然一僵,罄冉分明感覺自己指下清雋的關節微微一動,隱有蓄積待發的勁力傳出,復又沉隱不見。   對陌生人的觸碰他竟敏感至廝,罄冉目光掠過,恰看到他鳳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深,接著他清爽一笑,柔和依舊,只挑眉道。   「公主不願,倒是聯唐突佳人了。」   聲音依舊不疾不徐,清風拂柳般無害,接著他鬆開了捏著帽簷的手,沖罄冉淡淡一笑。   罄冉忙微微頷首,鬆開了扣在他腕上的手。鳳瑛廣袖一晃,優雅落於膝頭,白皙的長指輕輕叩擊了兩下膝蓋,仿似並不將方纔的一幕放在心上。   罄冉鬆了一口氣,輕笑道:「非是奚敏不願取下這帷帽,只是奚敏此來所為何事,陛下心中該很清楚。現在雖然陛下尚未決定是否會選奚敏,但是既然陛下送了國書予我旌國,便該是有意與旌國聯姻。奚敏無狀,曾發誓只嫁這世上才氣卓絕的偉男子,陛下開創新朝當得上代英傑,青國雄主。只是奚敏卻還想考究下陛下的才思,往後想起來,也好……也好多一些回憶。」   罄冉微擰衣角,一副女兒態地望了眼鳳瑛低下了頭,心中一陣嚴寒。舒了一口氣,她抬頭又道:「還望陛下諒解奚敏女兒心態,若陛下能當即答對奚敏三道題目,奚敏當自取帷帽。」   鳳瑛久聞旌國承敏公主不似京中閨秀,整日舞槍弄棒,大膽爽朗。現下眼前女子坦然提出這般要求,倒還真不似那些妖羞扭捏的大家閨秀,與傳言中倒是有幾分相合,難疲乏是自己多疑了?   他心中微惑,眸中卻興味一閃,揚眉一笑,抬手道:「公主有此雅興,聯自應奉陪,願聞其詳。」   罄冉見他應允,微鬆一口氣,思索一下,笑道:「這第一題是個謎題,只要陛下在半刻時內答出謎底,便算過關。」   鳳瑛挑眉,抬手示意,罄冉便啟道:「陛下聽好了,這第一題上下兩聯各打一字。上聯是『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狸狗彷彿既非家畜又非野獸』,下聯是『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甜品卻是妙文』。陛下請。」   罄冉說罷,微微抬手,笑望鳳瑛,滿意地看到他面有所思,看來這道謎語在這個時空照樣難解呢。   鳳瑛沉吟片刻,微微蹙眉,低低重複著謎題。車中一時靜寂,罄冉聽著外面車輪壓過積雪發出的咯吱聲,方才緊張的心也在不知覺中鬆了下來,緊繃的身體靠向車壁,望向鳳瑛。   車角掛著琉璃風燈,昏黃了光線隨著馬車輕晃,灑落他清俊的面上,在他幽黑的眸中帶過輕浮的光誚。這般情景熟悉莫名,倒是讓罄冉心頭微觸。燈色蘊染,一時車中有著靜謐的和諧。   鳳瑛喃喃重複著那上下聯,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卻也不急,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著拇指上的翠玉板指。忽而他的手指一頓,雙眸一亮,挑眉看向了罄冉。   罄冉卻也不介意,笑道:「看來陛下是猜到這謎底了。」   「可是『猜謎』這二字?」   罄冉點頭,卻也不慌張。他雖是答出了前兩題,這後面的兩道卻未必能順利通過。   罄冉淡笑一聲,不無讚歎道:「陛下聰睿。這第二題陛下可聽好了,如何能讓新鮮的雞蛋浮在水中不沉下去?」   鳳瑛一愣,思慮片刻,微微蹙起了眉。   罄冉見此,輕彎唇角,轉開了目光。鳳瑛出身高貴,自幼詩詞書翰,猜謎對詞對他來說可謂手到拎來,可這道題興許對尋常老百姓不算難,但對他這個從不接觸柴米油鹽的人來說,怕是不好答了。   果然車輪滾滾,時間一點點過去,鳳瑛秀挺的雙眉也越蹙越緊。   忽而他雙眉微挑,唇際逸出一絲笑意,抬眸盯向罄冉,搖頭道:「看來公主今日是有意不讓聯見公主真容,聯……」   他的話尚未說罷,罄冉但覺一股濃重的殺機逼來,她本能便欲側身,卻心思一轉,生生忍住了動作。隱在袖中的手卻迅速一勾,扯下了腰際的玉珮捏在手中。   勁風忽來,隱約帶著一股鳴響,有支利箭正破風迅銳強勁衝她的背後逼來。罄冉隱在幔紗後的雙眸驟然瞇起,看上去毫無所覺仍依靠在車壁上的背脊已是僵硬緊繃。   近了近了,耳聽那箭支馬上便要射穿馬車,罄冉額頭瞬間凝汗,便在此時腰際一緊,眼前猛然一晃,昏天暗地。   「啊!」   罄冉驚呼一聲,伴隨著這聲驚呼,她背脊一沉,已是躺在了車中,身上沉沉,鼻息撞入一股清新儒雅的松香,隱約有極淡的墨香混於其中。   與此同葉,只聽「砰」的聲,伴著輕震,一支利前刺入馬車,穿車而過,在兩側車壁徒留兩個小洞,力道之大世間罕見。   罄冉驚魂不定地喘息著,迎上壓在身上鳳瑛那近在咫尺的黑眸,但見其間疑惑隱退轉為溫和,她心下一驚。   暗罵這廝果真陰險,自上了馬車他便在處處試探與她,方纔若不是她留了個心眼,想到鳳瑛武功高過自己,沒理由自己都發覺了殺機,他卻毫無所知地談笑無覺,若是方才貿然避開那箭,憑燕奚敏的武功修為,此時豈非已露了馬腳。   和鳳瑛相處,果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罄冉尚未從誹謗中回過心神,腰上驟然再緊,接著她身體一輕,只聽一聲巨大的碎裂之音傳來,冷風捲著飛雪襲上面頰。   頃刻間,鳳瑛已一掌擊向車頂,將車頂拍得四裂,抱著她從車中飛縱而起。流箭的破空之音響在耳邊,罄冉低頭,腳下箭羽縱橫,火箭流光宛若天際飛逝的流星刺破飛雪暗夜,逕直逼向馬車,馬車頂部已破,被數十支火箭射中,上好的潭州烏木頓時四分五裂,飛屑直衝而起。   後腦壓力帶過,鳳瑛抬手將罄冉的頭壓向自己肩頭,雙臂一收,將她整個身體都包裹在懷中。飛屑自身旁掠過,罄冉能感到流屑帶起的陰風。聽著鳳瑛沉重穩健的心跳,此刻雖是知道他心有所謀,可心中柔軟一觸,卻仍為他細心的舉動略起感激。罄冉暗歎,世上女子皆為溫柔男子所獲,果真是有道理的。   鳳瑛御氣在空中連踏幾下,待身下險機不復,這才從容地抱著罄冉旋轉而下。罄冉自他肩頭微微抬眸,鳳瑛溫和清俊的側面在火光下飛雪中顯得有些模糊,額際一縷墨發滑出金冠,與雪同舞,低眸間他的白衣和她的碧衣交織在一起,翩翩糾纏,似乎連身旁飛雪也無聲飄落了幾分浪漫。   此刻他將她攬在懷中,細心相護,唇際有笑,她則因為失力,不得不攬著他的腰,將身體依著。這般情景,看在別人眼中定是再完美不過的畫面。   罄南非雙唇微揚,露出一人淺淡的譏笑,心中卻在思慮著。鳳瑛這個做事目的性太強,卻不知他此番的溫柔相待只是隨意,抑或是出自房刻意?若是刻意而為,那是不是便能說明他有意討好燕奚敏,有意與旌國結盟?   腳下一沉,兩人安然落地,風輕輕揚起將罄冉面上紗幔吹起一角,露出她柔和的下頜,鳳瑛目光微閃,鬆開了手。   此刻四周早已亂作一團,殺聲四起,侍正志數十個黑衣人顫抖在一起。遠處火光在狂雪中影綽而現,閃爍著向這邊逼近,馬蹄踏冰雪自四面湧來。   罄冉挑眉看向鳳瑛,但見他面含笑竄,微微仰頭望著滿天飄雪,神情如水,彷彿周圍殺聲都不存在,彷彿他此時只是置身在庭院中觀賞雪景的雅人。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鳳瑛低頭一笑:「這是今冬第二場雪了,年關將至,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該是個好年景。」   罄冉但覺他目光熠熠,似是甚為愉悅,不免微疑。不及多想,鳳瑛卻抬手觸上了她的肩頭,將她身上衣衫拉攏,又道:「雪寒,公主受累了。」   罄冉忙抬手,自己籠緊衣領,看向那些嘶吼著要向這邊沖的黑衣人。顯然,那人也看出中了圈套,心知已經再難逃脫,一個個赤紅著眼欲向這邊撲來,口中不停大喝著。   「奸賊拿命!」   「鳳瑛小兒休走!」   ……   然而鳳瑛身邊帶著的顯然都是武功卓絕之人,而且早有防備,攻守有序,黑衣人縱使已經眼紅,卻也一時突不過來。眼見街頭火把一點點聚攏,但聽一個長嘯一聲,大喝道:「兄弟們,你們都是我耀國衷骨,死後亦會是耀國衷魂,本王先行一步。」   他話語一落,週遭一靜,眾人皆看了過去。罄冉望去,但見那人一張國字臉,眉宇間貴氣昭彰,正猩紅著雙眸盯向鳳瑛,手中寒劍抬起眼見便要抹向脖頸。   她雙眸微閃,說時遲那時快,眼前白影一閃,鳳瑛很白廣袖揮過,分明便有一道冷光刺破雪色向那國字臉男人擊去。   「光當」一聲響,那人手中長劍脫落,侍衛更是趁眾人失神,瞬間湧上將其制住,反押了雙手將他按在了地上。那人面容被死死壓入冰冷的冰雪中,掙扎著發出嗚嗚之聲。   廝殺聲再次響起,激憤的眾黑衣人大喊著向那人湧去,然而此刻援兵已運至,他們哪裡還有機會,片刻便被制伏,他們嘶喊著咒罵著。   「鳳瑛小兒,竊國弒君,會……」   然而那些話尚不曾喊出,便被兵勇們用布巾堵了嘴,只能一個個用惡毒的眼睛死死盯著鳳瑛。   如此強烈的憤慨和仇視,便是罄冉亦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顫,蹙了眉頭。抬眸去看鳳瑛,卻見他負手迎雪而立,笑容依舊,只是微瞇的雙眸中卻幽光浮沉,依稀能辨出幾分情緒。   兵勇將那國家臉頭領拉起,那人目光若電盯了過來,大喊著:「鳳瑛,皇室對你鳳家恩寵有佳,你卻弒君篡位,無忠無義,你這大奸臣,竊國小兒,定要遭天遣的!」   「聯奉詔登基,先帝傳聯大統,百官擁立,何來竊國一說?先帝纏綿病榻多年,暴病而崩,這弒君一說從何而來?倒是你祠王 被貶斥到永州,卻於先帝重病其間,擅離封地,秘調大軍是為何意?」   這祠王罄冉倒是知道,他本是耀國皇室的旁支,其祖上有皇室血統,因是庶出,向來不受重視。耀末皇室凋敞,人丁稀疏皇帝才封其為祠王,得享封地。耀末帝駕崩,鳳瑛登基,祠王欲領兵討伐鳳瑛,卻不想兵未發,便被鳳瑛先發制人。   現見他被鳳瑛擒拿,看來此人是活不成了。想起上次和鳳瑛一起前耀國,路上也遇到了刺殺,鳳瑛奪了江山卻被這麼些人惦記著,卻不知他作何感受,這江山果真就那般好嗎?鮮血澆注啊,怕是只有親身坐在那個位置上,才知冷暖得失吧。罄冉不覺歎息一聲。   鳳曹微微擺手,兵勇即刻將那朱廣義架走。他側目看向罄冉,挑眉道:「公主何以歎息?可是也覺得聯是竊國小人?」   罄冉不想他竟聽到了,微微一驚,忙笑著道:「陛下多慮了,所謂寧候將相本無種。素來這高位者皆是能者居之,歷朝歷代,更換如是。何況陛下寬厚仁德,統御青國,勵精圖治,實乃蒼生之福!」   「哦?」   不想她會這般說,而且從她的話中完全聽不出諷刺或是虛假之意,鳳瑛心中微震,斂了眉,笑道:「公主何以說聯寬厚仁德?」   罄冉抬手扶住被風吹得微浮的面紗,笑道:「陛下方纔還在感歎這雪下的好,如此明年該會是個好年景,所謂見微知著,僅此一歎,可知陛下心中裝著百姓呢。」   鳳瑛朗聲一笑,卻未再多言,見鳳戈將親馳來的馬車駛在路邊望了過來,他抬手道:「公主請上車吧。」   罄冉上了馬車,鳳瑛卻並未再跟上來,經此一事,一路無波。到了郡城府,鳳瑛安排她入了府,便匆匆而去,相來是為朱廣義之事而去。罄冉用了膳食,便在侍女的引領下入了早已準備好了閨房。   婢女準備好沐浴熱水,罄冉剛吩咐她們退下,便聽窗外傳來異響。她一驚,忙扯過剛剛脫下的帷帽罩與頭頂,房門吱呀一聲響,兩個身影閃了進來。   罄冉定晴一看,鬆了一口氣。卻是藺琦墨於燕奚敏,她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見她面色慘白盯著自己,眸中情緒翻湧,不免苦笑著扯起了唇角。   看來藺琦墨已經將自己的女子身份告知她了,也是,這事鬧到如此地步,豈能瞞得過她?      第三卷 第18章 永遠這樣      屋中只烯了一盞琉璃小燈,光影晃淡,落在燕奚敏的面上,浮光掠影之間,那精緻的眼瞼下彷彿淚痕交錯。她面上神情幾變,終沉寂為歉疚和懊悔,望向的目光閃動幾下,欲言又止地撇開了頭。   罄冉恍若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微微搖頭一笑,邁步走向他們。她疑惑地望向藺琦墨,雙唇微動,撇了眼燕奚敏卻什麼也沒說。   倒是藺琦墨似察知她心中所想,拉了她走向一旁,湊近她道:「是她自己回來的,我出去守著,你們快些,此處不安全。」   燕奚敏自己回來的?罄冉心一糾,不再多言,對他點了點頭,見他閃身而出,這才轉身。   燕奚敏已走至內室在床邊坐下,輕幔浮動將她的身影映的幾分削薄,幾分孤寂和無助。   同為女子,她現在的心境,她多少還是能瞭解幾分的。罄冉歎息一聲邁步而入,在她身旁站定,望著她身上落了雪微濕著熨帖在身上的男衫,輕聲道。   「你將衣衫換了吧,莫要著涼。」   燕奚敏雙手微握,半響才抬頭,目光複雜,許久她低聲道:「你不怨怪我?」   罄冉一愣,搖頭一笑,卻意外地見燕奚敏雙眸一紅,隨即她輕苦失笑,又道:「我不知道你是女子,我只是……只是不願就這麼對命運妥協。我是怕虛無的夢境,在高高的宮牆中給自己留些可以追憶的東西,卻原來竟也是老天給我開的一個玩笑。」   她閉目片刻,再抬頭已將所有情緒都掩埋在了深深的眼底,凝視罄冉片刻,她忽而一笑,幾分輕嘲又道:「你這般美麗的女子,我竟傻傻的沒能看出來,錯付了芳心。可笑我想要掙扎,卻不想老天早擺好了姿態,等著看我的笑話……我原想你是男子,所以才……」   燕奚敏話語頓住,蒼白的面頰上浮起一層緋紅,咬牙片刻,終是說道:「貞潔對女子太重要了,我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今日之事,是我的錯,你不怨怪我,我心中也歉疚得很。」   罄冉盯著她,目光漸漸柔和而充滿憐惜。女子小小的面容隱在微暗的光影下,顯得單薄卻堅毅,眉宇間雖是凝著悉苦,可卻多了絲沉澱。以往的燕奚敏豪爽,單純,天真,或許還有幾分驕縱。可是經此一夜,她似是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今夜燕奚敏所經受的怕是比她更多,她起碼還有靖炎哥哥和四郎守護在身邊,可這個天之驕女,卻獨自經受了場殘酷的愛情洗禮,她不怨怪她女扮男裝欺瞞了她,卻還為自己的一時失察向她道歉,勇敢的面對現況,倒是讓罄冉生出幾分憐憫和內疚來。   人果真是在逆境中才能學會成長的。若是盛世,如燕奚敏這般得近天寵的公主多半能有一個好的歸宿,縱使不得不面臨政治聯姻的命運,起碼該是不用背井離鄉,遠嫁它國的。   可是她偏偏生在這亂世,這亂世有多少無奈和掙扎。原來這些無助,無力並非只有她會面臨,罄冉心有所觸,在床過落座,拉起燕奚敏的手。   燕奚敏身體一僵,接著回握了罄冉,兩人吸了著彼此的溫暖,心中有同樣的歎息聲悠悠傳開。   罄冉想,這是時代賦予她們的磨難,置身在這樣的洪流中,她們只能勇敢的昂起頭卻迎接風雨的洗禮,縱使力量渺小,也總是要尋找到要走的方面,堅定地在走下去的。   想到外面守著的那總是笑著,滿面不恭的男子,馨冉心中一暖。在這個亂世中,能得他傾心相陪,事事為她所慮,得他風雨同路,願執她的手給她慰藉,與她攜手共進,已是何其幸甚了。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女裝從軍、出仕,想來也必有不得已之處。說實話,我真羨慕你。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會同皇兄說的。現在想想,二哥怕是早知曉你是女子,這才對你那般。你既不怨我,那定是心裡喜歡那藺琦墨的,這樣我便少些懊悔,只是可憐了我二哥。」   燕奚敏低低地說著,罄冉一愣,心知誤會了,張口欲解釋她和藺琦墨其實並沒什麼,可身上隱隱還殘留著他的氣息,罄冉雙頰一紅。再想到燕奚敏身上也中了那慢兒嬌,也不知道她和蘇亮……罄冉猶豫一下,終是什麼也沒說。   燕奚敏卻忽而抽出了疲她握著的手,擺手道:「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罄冉見眉宇間已恢復了清貴,微微蹙眉,卻也不多言,起身抱拳一禮,道:「公主早些安初始,易青告退。」   言罷,緩步走向房門,終是腳步一頓,回身道:「公主注意身體,既然回來了,便別想那麼多了,公主心境,臣多少能體會一二,公主若有所請,臣願鼎立相助。」   燕奚敏一驚,身體驟然直起,不可置信地盯著罄冉,半響卻苦笑著搖搖頭:「既然回來了,我便沒想著再逃。你的心意我領了,謝謝你。」   「罄冉,雲罄冉。」   燕奚敏迎上罄冉笑意溫暖的眼眸,心一暖,緩緩笑了。   罄冉見她笑得不再苦澀,舒了口氣,又道:「公主歇著吧。」   推門而出,院中雪已落停,銀晃晃一片純淨,藺琦墨倚著迴廊一節顏色老舊的回梁,一個手肘擱在廊梯斜撐著,一手散淡的拉著衣衫,兩腿交錯著,仰頭望著灰茫茫的天際,皎皎銀光打在他肩頭,從皮膚上直滑下去,為幽幽鬆散的墨發添上清輝明光。   聽到聲響,他回過頭來,笑了起來,出彩的俊顏霎時錦繡炫目,幾分溫柔,幾分惑人,幾分邪魅。   罄冉目光落在他顯得半舊的白衣上,其上多處破損,血色暗紅。這一夜他竟還沒時間歇上一口氣,換下身上破衫。罄冉情不自禁地邁出兩步,對他嫣然一笑,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胸前,聽著他劇烈跳動的心,抬手攬住了他精瘦的腰。   藺琦墨呼吸一窒,抬手撫摸著罄冉柔軟的髮絲,抑制住心中砰動,深深呼吸著罄冉發間清香,半響才歎息道:「你這般偶爾似個女人,脆弱一下,可真真讓我受不了。」   罄冉一愣,莞爾而笑,輕捶他的腰腹,斂了笑,揚眉道:「難道我平日裡不似女人?!」   藺琦墨挑眉,不無調侃地喃聲道:「這等問題你也好意思問。」   罄冉佯恕伸手便欲打他,揚起的手卻被他抓住,迎上他晶亮如黑玉寶石的眼眸,罄冉的心失跳半拍。   「先離開這裡。」   罄冉一驚,這才意識到此刻這郡城府總歸是鳳瑛的地方,她又這副打扮,可謂危機重重。忙收了玩鬧之心,斂眉點關。   兩人一路警覺,潛回驛館已是天光大亮,好在兵勇們一夜折騰,又逢得知公主已安全送往郡城府便盡數歇下。再加上兩人皆輕功卓絕,倒也未被他人發現。   罄冉入了房,換好衣衫,收拾好儀容,剛欲和衣閉目休息片刻,房門吱呀一聲,藺琦墨閃身而入,隨手便插了門閂。   他也已收拾妥當,換了一襲寶藍色儒衫,頭系淡藍方巾,見罄冉詫異地看過來,他回身壞心一笑。接著他三步並兩步,一晃在床邊坐下,兩下踢掉長靴,滾進了床帷,那動作流暢無比,倒似這是他的房間一般。   舒坦地在床上伸了伸長腿,他望著罄冉驚愕的雙眸,眨眼一笑:「難得冉冉主動一次,方才在郡城府,四郎違了冉冉的心意。現在可是懊悔萬分,冉冉定要容我一併補上,這次四郎讓冉冉抱個夠。」   他說著長臂一伸,順雷不及掩耳便將微愣的罄冉捲進了麻上,臂彎一緊,將她囚在懷中。   罄冉一驚,現在驛館雖是安靜,但兵勇們馬上便會醒來,再加上昨夜的事她這個易大人總是要去安排一下的,可他竟在此刻犯渾。罄冉剛欲掙扎,腰上環著的臂膀卻是一緊,藺琦墨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包圍席捲過來,罄冉一慌,心怦怦亂跳,便沒了動作。   藺琦墨將頭埋入罄冉頸窩,久違的熱度變成一陣動情的低顫,他呼吸很近卻熾燙無比,壓制的心跳在喉腔中震動,輕喚道。   「冉兒。」   罄冉腦中轟鳴一聲,脖頸開如發熱,連身體也不自覺僵直了。藺琦墨卻無所覺地輕蹭著她緋紅的脖頸,喃喃道。   「我真怕……」   他的聲音依舊帶著低顫,訴說著他的後怕。罄冉慢慢放鬆了身體,嵌入他灼燙的身體,輕聲道。   「你怕什麼?怕我失身給狄颯?」   話一落,勒在腰際的手臂再緊,罄冉狠抽一口氣,卻聽藺琦墨咬牙道:「你真該死!」   罄冉冉低低的笑,撫摸著他扣在身前的手,道:「如果我真在不能自主的情況下失去了清白,我不以為我該以死謝罪。貞潔不是女人的第二生命,那只是男人給女人套上的枷鎖,生命只有一種,我不會輕言放棄。你若擔心的是這個,倒真是小看了我。只是我當時……當時竟會覺得愧對你……」   藺琦墨噴在罄冉頸上的氣息驟然一滯,接著他更緊地將她抱入懷中。罄冉能感受到他顫動的肌膚下透露出了狂喜,片刻他滿足而笑。   「我不擔心你會自縊,我所識的冉兒一直都堅強,堅韌的,更是見識卓凡的。我只是怕你心中難受,怕你又將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結糾起,再不對我敞開……好在我趕到了。冉兒,我很開心,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我們永遠這樣,可好?」   藺琦墨的聲音靜靜的,身體也安寧了許多,他低低說著,那聲音好聽的如同極其精美安詳的音符,在罄冉心中激盪起一絲絲漣紋,動了便再也無法平靜,而她卻願意任那漣紋蕩成密密的網,網住她,從此沉淪在他的憐惜中。   罄冉眼眶微燙,亦用同樣的輕聲回他:「好,永遠都這樣……」   她回應的動容,她的身體被他包裹著,氣息相融,一切宛若竹舟且過碧水,沒有痕跡的自然。罄冉的心變得很靜,身後抱著她的藺琦墨也淺淺地笑了起來。   「真好……」   藺琦墨的呼吸在耳邊輕輕漾開,溫溫的讓人有些心酸。罄冉嚥下喉間的輕澀,笑道:「我去吩咐他們做些吃的來,你一日未曾用膳了。身上這般燙,發燒了嗎?」   罄冉微掙著欲爬起身來,可腰際緊緊,竟是掙脫不開,身後沒有半點反應,耳邊的呼吸變得均勻,雖是有些沉重,卻很是安然。罄冉一愣不再掙脫,慢慢移動著身體,轉邊身來。   入目藺琦墨睡得香沉,平日裡一雙變幻莫測的眼睛被纖長的睫毛遮擋住,年輕的面孔愈顯天真,豐潤的唇顯得有些蒼白,卻微微著,帶著孩子氣的歡喜。他安安靜靜地睡著,連眼皮都不曾扇動分毫,濃重的呼吸噴在面上有些灼熱,罄冉微微蹙眉,將額頭抵上他的,果真是發起了熱。   罄冉一驚,再次欲掙脫他的環抱,奈何身體剛剛坐起一點,便聽到一聲低喃。   「別走。」   她的動作一頓,以為吵醒了他,低頭去看,他眉宇微微蹙著,鼻息綿長,神情安靜一如孩子,只是更緊地收了收臂彎。   馨冉目光輕閃,終是再次躺下。   雪後的陽光刺破緊閉窗,暖色的光暈水紋一般流瀉,灑了一床差著密密麻麻陷入彼此,默默的鋪了那一對互擁的情侶一身一臉。   陽光似傳送著某種流動的熱力,奇異的,叫人心中安定,罄冉睫毛閃動,終是漸漸閉上眼睛,不一會也沉沉睡了過去。      第三卷 第19章 各有所擾      寒風夾著雪的清新之氣撲面而來,路上早已白皚皚一片,銀絮飛舞,映著黑沉的天空,壓得人心中微躁。   鳳瑛馳馬狂奔,長風揚起墨色大麾,捲著大片雪花打在身上,吹入衣襟。鳳瑛俊眉染霜,清眸微瞇直盯前方,將手中韁繩篡緊,狠狠一抖,馬兒破雪而出,在寒夜的官道上帶過一陣狂捲的雪渦。   離他十米遠處鳳戈催馬緊跟,兩騎如銳箭衝破狂雪飛捲的大道,直刺蒼茫遠方。   棉江城的天牢建在城東,一場暴雨將本就陰森的天牢襯得更加陰沉寂寥。鳳瑛停馬牢前,翻身下馬,將馬韁一甩大步便向牢獄而去。   飛雪飄絮而下,高高的燈籠掛在牢獄廊下被打地忽明忽暗,一隊親兵肅然守在黑漆漆的桐木大柵門前,個個目光炯炯,神情嚴肅。   親兵一見他大步而來,紛紛一愣,接著鏘然跪地。   「見皇上。」   「起吧。」   鳳瑛大麾一晃,輕哼一聲人已邁入了銅門。甬道狹長,兩邊牢房陰沉幽暗,縱使冬日也滋生著一股難聞的霉味。   鳳瑛一路向裡,面無表情地穿過陰冷的長道,邁下八九級粗石砌成的台階到了最底層,頓時火把滿目,火光大盛。   鳳捷聽到腳步聲看了過來,頓時一驚,忙大步上前請安。   「皇上怎麼來了,如今城中逆賊剛剛伏誅,又有戰國、青國之人,皇上……」   鳳瑛抬手打斷他,解下肩頭大麾,隨手拋給身後鳳戈,冷聲道:「那些朕還看不在眼裡。開門!」   鳳捷不敢再言,忙上前打開袑騑陷釭漕c門,嘩啦啦的開鎖聲迴盪在沉悶的牢獄中。鳳瑛彎腰而入,小小的牢室中只壁上燃著一隻火把,昏暗中,朱廣義坐在稻草堆上,見鳳瑛進來他冷哼一聲,目光陰鷙盯著鳳瑛,忽而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原來你不僅是竊國小人,竟還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你只管對我用刑,我朱廣義要是喊一聲便不是朱家的子孫。哼,便是死,我也不會將解藥的所在告訴你這賊人!縱使你竊了國坐上那九五之尊的寶座又如何?你注定活不過而立之年,你鳳氏注定無後,注定要斷子絕孫,哈哈……」   說罷,他再次仰頭而笑,對於他的癲狂,鳳瑛似是並不介懷,連睫毛都不曾眨動一下,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待他的笑聲漸漸停歇,鳳瑛沉聲道。   「朱廣義,你真以為你朱家將碧雌丹的解藥藏的夠隱蔽?」   朱廣義頓時身體一震,忽而又狐疑地笑了起來,搖頭道:「你不必誘導我,你不可能發現那解藥的位置,不可能。」   鳳瑛冷哼一聲:「大內的御藥房果真是最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的話雖是輕聲輕言,卻令朱廣義睜大了眼,似是不敢置信一般,他一躍而起,盯著鳳瑛忽而仰天大喊。   「蒼天吶,你竟如此有眼無珠,如此有眼無珠啊!」   他恨聲喊罷,突然又盯向鳳瑛冷聲道:「既然你已經服下了解藥,那現在是來殺我的?哈哈,動手吧,成王敗寇,我也不怕告訴你,當年你爹便是死在我的刀下,你來啊,來殺了我啊!」   朱廣義腥紅著眼嘶吼著,鳳瑛面前閃過父親染血的殘袍,他雙眸微瞇,兩手握緊又鬆開,冷聲道:「哼,你也不必激朕,殺你,朕亦不是你兩三句話便能激怒的。殺父之仇。朕早晚會報,但不是現在!」   鳳瑛說罷,轉身便走,但覺一股勁風掃來,他頭也不回,身體微微一側,右掌擊出。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朱廣義身體直直撞向牢壁,吐出一口鮮血來,他目光直盯牢門,卻見鳳瑛已是彎腰出了牢門。   「皇上,他實在可惡!您就讓屬下們殺了他為老郡王報仇,為陛下出口惡氣吧!」   鳳戈一言,頓時鳳捷幾人也紛紛跪地,鳳瑛卻抬手示意他們起來,淡淡道:「還不是殺他的時候,他是前朝最後的血脈,朕若此刻殺他,謠言大起。朕不光不能殺他,還需讓他好好的活著,朕會封他為勝王,讓他得享富貴。你們給朕看好了,若是朱廣義死了,朕嚴懲不貸。」   鳳捷與鳳戈對望一眼,領命起身,鳳戈上前一步,眉宇間有欣喜滑過。   「皇上,看來那解藥是真的,屬下請陛下早日回京,服用解藥。」   「屬下恭喜陛下不必再忍受寒冰襲身之苦。」鳳捷也面有喜色,雙眼在火光下晶亮炯炯。   鳳瑛面有動容,抬手拍了拍鳳捷肩頭,轉身向甬道走去。   此時距離棉江城不遠的小鎮姜鎮,由於下雪,鎮中寂靜地只聞幾聲犬吠交錯響起。   一家土坯的民居中,傳出幾聲輕咳,消彌在寂靜的雪夜中。屋中一燈如豆,窗上隱約顯出數個人影。   「王爺,還是讓屬下去拿點傷寒藥吧。」   狄颯躺在草毯潦草鋪成的土床上,掩著嘴,輕咳著。聽到下屬高永的話,他抬眸一瞥,沉聲道。   「不必了,雖是離了棉江城,但也不益聲張。鳳瑛如今對我戰國態度不明,還是小心些為妙。」   他說罷,又輕聲咳了起來,高永聽罷蹙眉惱怒道:「都是那個假扮燕奚敏的醜娘們,壞我戰國好事不說,還害主子冒雪出城,得了傷寒!改日若是犯到老子手中,老子給她好看!」   穆江見狄颯蹙眉,面容陰沉,忙厲目瞪向高永,冷聲道:「在王爺面前,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高永一驚,忙偷眼看了眼狄颯,果見他面色不悅,他頓時無語,面色也忐忑了起來。   年越見他這般,忙道:「他也是關心王爺,穆先生,您懂醫術,王爺無礙吧?那銀針上不會還有什麼利害的毒藥吧?依著王爺的身子,不該這麼就得了風寒啊。」   穆江捋了下鬍鬚,道:「你們都放心吧,那銀針上的藥只會讓王爺在半個時辰內脫力,再有便是能讓人中藥時虛弱,王爺常年練武,明兒這傷寒自會好的。」   他看了眼狄颯,又道:「王爺也累了,你們都別杵在這裡礙眼了,都歇著去吧。」   眾人見他這般說,又觀床上闔目的狄颯,忙起身紛紛退出了屋子。屋中安靜後,狄颯才睜開眼眸,看向穆江,微微蹙眉,道。   「想必穆稽先生是有話要問本王吧?」   穆江點頭而笑:「請王爺告知,今日那女子?」   狄颯眸光微閃,沉聲道:「那女子名喚雲罄冉,是已故雲藝的小女……更是旌國的九陽府少卿,易青。」   穆江聞言,雙唇微張,面上有著難以置信的詫異。   狄颯卻是一笑,道:「這世上竟有事情令先生驚異至此,倒是少有啊。」   穆江回過神來,朗聲一笑,抿須道:「世間竟有如此奇女子,怎能不令老夫驚訝。這女子可是令王爺您多次受挫啊,真真是奇女也。」   狄颯扭頭,想著與那女子的數次交鋒,眼前閃過她冰冷如雪的面容,他清漠的面上閃過恍惚。   卻聽穆江又道:「昔日王爺於凌煙閣,於成郡王等人評點這天下女子,曾言世之女子皆同,不過是皮囊美醜異之。怕是王爺也不曾想過,這世上竟還有女如斯吧?」   狄颯雙眸微瞇,隨即一笑,看向穆江:「先生這是在取笑本王?」   穆江搖頭而笑,沉吟片刻抬頭道:「看來此女對陛下,對王爺的憤恨很深啊。王爺與王府置案供奉雲藝的龍膽槍,常常以槍自警,又數次上奏舉薦雲藝舊部擔任重職,怕是在此女看來也是虛情假意,圖有所謀之舉。」   狄颯身體莫名一僵,目光閃爍幾下,唇際笑意隱去,看向穆江:「先生此言何意?」   穆江一笑,定睛看著狄颯,卻轉開了話題:「王爺不覺今日發現大有可用之處嗎?」   狄颯一怔,稍是思慮,便明白了穆江之言:「先生是想將她的女子身份揭露出來?」   穆江點頭而笑,起身道:「此女不簡單啊,雖是女子卻不容小覷,她投身旌國以來已屢屢讓我戰國有失。若繼續為旌帝所用,必是我戰國之大患。此番前來青國,本就勝算不大,鳳瑛不是昏庸無能之輩,刺殺公主之事又失。若想阻旌青兩國結盟,只能利用大臣之力。若是青國滿朝皆反對旌青結盟,鳳瑛也不能公然違滿朝之意,一意孤行。」   狄颯面有沉思,點頭道:「先生所言極是,若是揭露了雲罄冉的身份以及身世,一方面旌帝不會再重用她,另一方面青國朝堂也會嘩然,與我們倒是極有益處。只是若不當著眾人之面揭露她的女子身份,恐不能起到預計效果。可若是當這眾人之面……那雲罄冉武功不弱,怕是也沒有機會。」   穆江抿唇而笑:「這個臣已想好,我們便在青國宴請三國的國宴上讓那易青原形畢露!」   狄颯面有疑色,挑眉一笑,道:「便是我當著眾人將她的身世公佈於眾,也不會有人相信吧?何況她是旌國派往青國的使臣,青國總不能在大殿之上脫衣驗身吧?」   「臣自有法子脫其衣,驗其身!還請王爺定奪。」穆江上前一步,沉聲道。   狄颯面色一變,掩在被中的雙手驟然握起,心中竟有些遲疑不決。果真這般做嗎?若是當真做了,旌帝會如何對她,這欺君之罪,亂朝之罪,怕縱使她對旌國多有建功,旌帝也不會容她。   她這一年來,在旌以剛正不阿聞名朝野,得罪了不少大臣及權貴,若是真這麼做了,她……   「王爺?」   穆江的聲音再響,狄颯驀然回過神來,頓時一驚,他竟在為她所慮,為何會這樣!迎上穆江探究的目光,狄颯雙手緩緩鬆開,沉聲道。   「願聞其詳。」      第三卷 第20章 情之一字      香甜一夢,罄冉醒來時刺眼的陽光落入眼底,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欲抬手遮擋下陽光,卻清晰地感受到手臂前環著的鐵臂,微微一愣,復又淺淺而笑。   身後是一個溫暖的所在,包裹著她難得的安寧和恬靜,罄冉能分明感受到藺琦墨的身體曲線。他的胸膛非常有彈性,隔著厚厚的冬夜,她能感受到那前胸流暢的完美線條。察覺到自己的浮現聯翩,罄冉雙頰一紅,復又想起睡覺時藺琦墨正在發熱。   她忙看看窗外,陽光雖盛,卻還未到正午,他們大概也就休息了不足一個時辰。微微眨動了下酸澀的眼睛,罄冉斂了笑意,忙欲轉身去查看藺琦墨的身體。   嵌在他懷中的身體扭動了幾下,尚未轉過身便察覺到他身下微妙的變化,罄冉馬上嚇得不敢再動,耳後卻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別動。」   沙啞的呢喃,帶著蠱惑的味道,罄冉的臉頰這事更燙,她能感覺到面上散發的熱氣,又急又羞地抬手便去拍藺琦墨扣在腰上的手,嗔怪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快放開!」   她的聲音軟軟的綿綿的,帶著少女的嬌怯,藺琦墨但覺腦中轟鳴一陣作響,身體翻湧出愣頭小子初涉情海的莽勁,手臂一收,便欲將懷中嬌軀壓在身下。   卻在此時,院中傳出腳步聲,罄冉一驚,忙大力推開他,從床上一躍而起,像只受驚的小鹿,滿臉焦急一身無措地看向優哉游哉笑著的藺琦墨。   她受驚的樣子讓藺琦墨失聲而笑,姿態更見慵懶,一腿屈起,一腿搭上,輕輕晃動了起來。   罄冉聽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頓時一急,忙兩步走到床前便去拉他:「你快躲起來啊!」   藺琦墨卻是面容一沉,沉聲道:「為什麼要躲?我見不得人嗎?不躲!」   罄冉拉不動他,急得跺了兩下腳,只好瞪他一眼,抬手去收拾微亂的髮絲。藺琦墨盯著她緋紅的面容,望著她理鬢的姿態,只覺心都飄上了雲端。   敲門聲傳來,罄冉懶得再搭理床上的藺琦墨,整了下衣衫推開門,便閃了出去。回身關上門,這才肅穆看向小兵,輕咳一聲。   微亮的咳聲讓她一驚忙禁了聲,暗罵都是裡面那人攪亂了她的心緒。   小兵顯然也聽到了那一聲清涼的咳音,抬頭狐疑地看了眼罄冉,迎上她微銳的目光,忙又低了頭,心中納納,怎麼方才好像聽到的是女人的聲音?   罄冉見他面色有異,忙壓低了嗓音,沉聲道:「什麼事?」   小兵收了心神,拱手回道:「回大人,郡城府來人了,在驛館前堂候著大人呢。」   罄冉點頭,正欲邁步,確聽見吱呀一聲,身後房門被推開。她頓時一懵,回頭去看,果見藺琦墨懶洋洋的依著門欞,見她看過去,還迎著陽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低頭悠然地彈著衣衫上的折痕,抬頭道:「易青,你急什麼,腰帶都忘了繫上。」   他說著負在身後的右手探出,晃動了幾下,手中拿著的藍色錦帶,在陽光下閃過亮紋。罄冉低頭一看,腰上鬆垮,好在穿的是儒袍,沒有腰帶倒也無礙,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   她頓時雙頰一紅,瞥向那小兵,果然見小兵張大了嘴,一臉驚異,目光狐疑地在她和藺琦墨身上來回轉了幾下。   望著藺琦墨幸災樂禍的臉,罄冉頓時哭笑不得,忙擺手示意那小兵退下,幾步上前抓了藺琦墨便往屋中推。   「噯,易青,你推我做什麼!我睡夠了,身子也大好了,可以陪你一起去前堂的。」   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喊著,罄冉忙掩了他的嘴,將他拽進門,後腳一提便踹上了門。   「你瘋了!」   藺琦墨見她氣惱,笑得更樂,將手中腰帶往她身後一圈,低頭幫她束著腰扣。他的神情無比認真,身體更是一下子靠的極近,她能看到從他纖長睫毛下透過的絲絲陽光,打在她的腰帶上,輕輕顫動,亦如她此刻的心。   罄冉頓時無語,暗道:完了,這輩子難道竟要被這小子吃的死死嗎?!一股氣結,不免悶聲道:「你也不怕流傳你我斷袖?!」   藺琦墨卻是一笑:「我巴不得呢,省得有些人再惦記我的冉兒,最好把他們都嚇跑,我才樂的舒心!」   他說罷,理了理罄冉衣衫,抬頭衝她眨巴兩下眼睛:「小爺我早就被冠以陰虐惡名,這龍陽之好可要比陰虐好聽的多,何況有冉兒陪著,四郎我甘之如飴,」   罄冉聽他意有所指,頓時想起在戰國驛館的事情,他衣衫凌亂胸上血跡妖艷的模樣滑過眼前,一時竟有些不敢看他晶燦的眼眸,忙扭頭轉身就走。   「不跟你說,你無恥」。   剛轉身,身後卻有一股大力拽住了腰身,接著猛力傳來,罄冉身體已被藺琦墨拉迴圈在了懷裡,迎上他清亮的眼眸,罄冉一急,正欲讓他放手,卻見他伸手自懷中掏出了幾顆草根,搖晃了兩下。   「你這聲音,也敢往外跑。」   對著他調侃的面容,罄冉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眉眼一亮,伸手便去取他拿在手中的草。   「這就是你說的澀澀草?」   眼見便要拿到手,藺琦墨卻忽而將手一揚,罄冉抓了個空,抬眸去看他。   藺琦墨揚眉而笑,偏偏腦袋,道:「親下。」   他的側面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側面的動作將脖頸處拉出修韌的線條直伸入深藏的藍衣,清雋的下頜微微仰著,幾分賴皮的壞笑。罄冉只覺空氣為之一凝,屋中靜的可怕,心跳加快間忙抬頭在他臉頰印下蜻蜓點水的一吻,飛身抓了他手中草根便大步衝出了房。   走至院中方聽到屋裡傳出朗笑聲,罄冉面頰緋紅。兩日來的一幕幕在眼前滑過,青澀動人,一如初生的朝陽一樣美好,便在這個白雪紛紛的季節終於打入了她沉靜已久的心底,帶過暖意融融。   也許是兩人都吃了太多苦,她能感受到他對這份感情的認真和小心,她也亦然。她慶幸,在這樣亂世得遇他懂她、憐她,給了她他最單純的愛。那愛觸動了她,在她的生命中種下了一朵花,她希望那花能在他們的精心呵護下,開花結果,當再次相擁,心中留下的會是感動,會是濃濃的甜,再無那份隱約的酸澀。   一個時辰後,旌國大隊自棉江城出發,再次向青國都城謐城滾滾而去。   所不同的是,隊伍後面多了一千人的青國禁衛軍。   罄冉本以為這日會見到鳳瑛,還有些忐忑,可一早鳳瑛便派人到驛館,言朝中有事不能親送公主,並撥了一千禁衛特意保護公主前往謐城,罄冉卻大鬆一口氣。   自棉江到謐城尚有兩日路程,大隊剛出城門,罄冉便見官道旁的十里小亭中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陽光打在那身姿上,淵峙嶽立。長風過,掠過那人衣衫,幾分灑脫和從容,正是白靖炎。   罄冉但覺今日的靖炎哥哥有些不一樣。似乎更像印象中的臭小子靖炎,身上少了些沉重氣息,多了份瀟灑。她不覺勒馬道前,一瞬不瞬盯著那身影。   「怎麼?不認識你的靖炎哥哥了?」   藺琦墨的調侃聲傳來,罄冉回神,藺琦墨笑得一臉無害,沖小亭方向撇了撇眉,道:「快過去吧。」   罄冉一愣,詫異道:「你不吃醋了?」   藺琦墨卻是挑眉一笑,湊近她:「冉兒太高看自己,人家莫兄的心思可沒放在你身上。」   他說罷,一鞭子抽上罄冉座下馬尾,清風撂蹄前奔,罄冉忙拉了馬韁,向小亭奔去。   藺琦墨笑望她進來小亭,翻身下馬,牽著大白在路邊站定,目光掠過不遠處黯然站立的蘇亮,他笑容微斂。暗歎,情之一字令多少英雄兒女悲喜不禁,有人因情身姿意滿,有人因愛黯然蕭涼。   想著幾日來,自己又何嘗不是嘗遍了各般滋味,心情日日變化,為她喜憂。笑著搖頭,他抬手清嘯一聲,大白揚蹄跑了過來,他掠了馬背上吊著的酒葫蘆,拍拍大白,向蘇亮走去。   「為什麼這麼急著告別?我們才剛剛重逢,卻又要分離,我心中實在難受。」   小亭中,白靖炎正和罄冉道別,罄冉不想他突然便要離開,一時愣住,復又焦急地上前一步,蹙眉問道。   白靖炎見她相詢,想到自己急於回到蒼松密谷的緣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竟紅了面頰,雙唇幾動,卻不知從何說起。   罄冉微惑,隨即察覺他的異樣,想到方才藺琦墨的話,腦中又閃過在陸府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陸玲瓏焦急的喚聲,她匆匆緊追的身影令罄冉雙眸一亮,頓時明白過來。   她唇角勾起,上前一步,拉了白靖炎的袖子,笑道:「靖炎哥哥說清楚,若是沒有重要的事情,冉冉可不放人。」   白靖炎頓時面頰更紅,對上罄冉黑亮的目光,他終是揚聲道:「是為了玲瓏。」   罄冉見他害羞,心中好笑,面上卻分毫不露,詫異地挑眉:「玲瓏?玲瓏是誰?」   白靖炎被她看的難受,見她眸中閃著小狐狸一般的光芒,猶如兒時,一時心中感歎,抬手輕拍她的肩頭:「冉冉就別取笑大哥了,出谷時我想岔了事傷了玲瓏的心,現下冉冉也已安全到了青國,大哥就先回谷了。」   罄冉見他笑意融融,心中自是為他高興,點頭道:「大哥快回谷去吧,陸小姐很好,冉冉很樂意她來做我的小嫂子呢,大哥要加把勁啊。」   白靖炎動容地拉了罄冉的手,緊緊相握,他看向不遠處與蘇亮喝酒的藺琦墨,笑道:「他也很好,有他在冉冉身邊,大哥也能放心了。」   罄冉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藺琦墨藍衫卓然,接過蘇亮扔過的酒葫蘆,仰頭便是一飲,倒是少見的豪爽。笑容在面上蘊開,罄冉仰頭,迎上白靖炎的目光,相視而笑。   兩日後,大隊總算入了謐城,許是冤家路窄,卻不想竟和戰國大隊同日入城。一隊自北門而入,一隊自南門而進。待到了青國為四國準備的別館竟碰了個迎面,頓時便鬧將起來。   罄冉本在對後壓隊,聽到前方喧鬧,忙御馬過去。卻見兩隊人馬正掙著要先入別館,兩方小兵各不相讓,喧鬧不已。   她微微蹙眉,眼見戰國兵勇橫了長戟,旌國兵勇也個個意憤,長槍橫掃,轉眼間竟要一場血戰。她忙策馬奔了過去,怒喝一聲。   「怎麼回事!」   「大人,明明是我們的大隊先到別館,屬下們都進了館門,卻被他們生生擠了出來。」   「明明是我戰國大隊先到一步,再說你旌國不過疲弱小國,豈能先於我戰國入館!」   ……   罄冉將亂糟糟的場面收入眼中,手中長劍滑出,未出鞘,已經在空中帶過一道強勁弧度,將交接的數只長戟撩開。兩方兵勇皆退後幾步,頓時一靜。   見旌國兵士們因為她的加入,面有得意看向戰國兵勇,罄冉冷聲道:「退開,讓他們先入便是。大國變該有大國的風度,何須計較這些。」   兵勇們一愣,哈哈而笑,紛紛而退,一面笑著附和。   「想必這位便是易青易大人吧,本王聽聞大人之名已久,今日得見果真英雄少年。」   微沉得男聲響起,罄冉微微蹙眉,雙拳握緊又鬆開,這才笑著回頭:「砮王殿下高看了易青,易青不敢當。」   迎面狄颯大步而來,目光落在罄冉面上,滑過她唇際笑容,但覺心頭一窒。她的笑分明和善,落在他眼中卻生生浮出冷意,她果真是恨他至深。   狄颯目光閃動,收了笑意,看向擁在館門出的兵勇,冷聲道:「丟人現眼,還不快退開!」   兵勇們向來深怕這個冷面王爺,哪裡還敢多言,紛紛推開。狄颯這才看向罄冉,微笑著抬手,道:「既是旌國先到,還請易大人見諒,請。」   罄冉也不推辭,微微點頭,抱拳一禮,策馬回身。   「進館!」馬車緩緩而動,罄冉站在館前,望著門外憤憤的戰國兵勇,心中微緊。她知道,在這裡馬上便要上演一場新的爭鬥,這不見血光的爭鬥比之戰場的刀光劍影更讓人防不勝防。      第三卷 第21章 罄冉吃醋      入住鴛清館的下午便有皇宮總管薄公公前來傳達鳳瑛的意思,三國大隊休憩一日,將在翌日的酉時於乾明殿大宴群臣,接待三國公主及來者。   勞累一路,終於到了謐城,心知在此處便是戰國再不願青旌兩國結盟,也不會在此大動干戈,罄冉安排好旌國兵勇終於暫時鬆了一口氣,尚未入夜便早早躺下,一夜無夢。   翌日清晨,罄冉醒來時外面還灰濛濛一片,她盤膝運功一個時辰。收了真氣,望向窗緋,陽光束束穿過窗戶,流瀉在屋裡,倒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空氣中隱約浮動著梅香。   罄冉想起在為旌國官員置辦的這梅心院中有一大片梅林,唇角勾起,便整理衣衫出了房。從東面牆繞過,穿過一處抄手遊廊,從上向下望去,一大片梅林沉睡在谷院中。   香雪花海,一陣寒風吹過,花瓣伴著雪粒漫空翻飛,如天女散花,甚為美麗。罄冉不覺深深呼了一口氣,步下台階,緩步在梅林中。想著這次來青國要辦的兩件大事,一時思緒如飄落的梅花紛紛湧動。   「墨郎,你帶我走吧,我不要嫁到青國來,不願當什麼娘娘……你帶我走,好不好?我……我心裡只有你……」   「你放心,你是不會嫁給鳳瑛的。」   「真的?雲兒就知道墨郎不會看著我嫁給他人,我就知道……」   女子嬌柔的話語,伴著男子清朗的低聲傳來,罄冉腳步一頓。單聽這幾句便知隔著一棟牆的那邊在上演什麼戲碼。若不是那女子一口一個「墨郎」,若不是那一聲清朗的男聲,罄冉一準會輔以一笑,轉身而去。   「你放心,你是不會嫁給鳳瑛。」   男子仿似承諾的話,不僅讓那嬌聲哭聲的女子露出了驚喜,也讓罄冉生生僵住了身體,她雙拳握住,心裡滋味難辨。   那女子該是麟國簡王高年豐的二女彤雲郡主,此女閨名兮雲,年芳十六,是麟國出名的美人兒。在麟國高年豐欲將彤雲郡主嫁給兵權大握的少年將軍藺琦墨已不是什麼稀奇的傳聞,人皆盡知。   只是藺琦墨卻突然撤手兵權離開了麟國,麟國兵權很快便落到了麟武帝手中,簡王在朝勢力大減,此番青國選秀,高豐年竟將他的女兒送到青國,估計是欲以外援而圖謀自救。   「墨郎」嗎?她本以為高年豐只是一廂情願要嫁女,藺琦墨和高兮雲並無瓜葛,現在看來卻……也許並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呢,起碼那高兮雲是有意他的。   他便是不願意娶那高兮雲,當也是心中有她的吧,不然又豈會允她那般喚他,又說出那樣仿若承諾的言語。不然憑他的武功修文,怎麼可能到現在也未發現這一牆之隔外還有他人?   牆那邊聲聲低語,牆這邊罄冉生生打了個冷顫,接著她猛然轉身,大步便走,卻不想衣袖掛在了梅枝上,『撕拉』一聲響刺痛了雙耳。   「誰?」   牆那邊傳來一聲低喝,隱約帶著幾分焦慮,接著腳步聲匆匆向東面而去,罄冉目光滑過東面牆角的小月洞門,微微蹙眉,扯下掛在梅枝上的衣袖,便欲再走。   耳聽腳步聲便要轉過月門,罄冉心中一急,轉而又覺不對,她跑什麼,倒似聽了不該聽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一般。她腳步頓住,搖頭抿唇,整理了下衣衫,這才抬頭靜靜看向月門處。   隔著幾株紅梅,那裡白影閃動,轉過一人,修長俊拔的身姿,背後映著冬日柔和的陽光,為那熟悉的面上染了一層金光,越發襯得輪廓優美。他看到她,似是愣了一下,接著似往日千百次一般露出了他藺四郎象徵般的燦爛笑容。   若是平時罄冉會覺得溫暖,更有甚會心跳加速,可是現在只覺得他可惡至極,似乎是為了給她心中怒火加一把油,一聲嬌語伴著個粉衣女子出現在視線中。   「墨郎,你怎麼了?」   那女子身材嬌小玲瓏,眉目如畫,長長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顫抖著,望著藺琦墨,轉過月門便焦急拉住了他的手臂,嬌媚可人的樣子,嫻熟有佳的動作,好生親密。   罄冉但覺心如錘砸,翻起一陣疼痛,一股酸意。這算什麼?八點檔的狗血故事?不願多言,罄冉面容微凜,轉身便走。   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罄冉心中微動。   死小子,還知道追,追上來解釋清楚本小姐倒是可以考慮原諒你。   「墨郎,你去哪裡,你等等我啊。」   女子嬌婉的聲音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拉扯的聲音,腳步聲卻是消失了。   罄冉面色轉冷,輕哼一聲。   死小子,她攔你,你就不追了啊?!有你的,這才就算你解釋清楚了,姑奶奶也不聽了!   她腳步越來越快,雙耳卻不自主地聽著身後響動。隨著那腳步聲的消失,罄冉的心也漸漸沉入了谷底。   難道他心裡真有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啊!」   一聲驚叫傳來,罄冉不經意地回頭,頓時瞪大了眼。但見藺琦墨一掌推開高兮雲,他用力極大,竟生生將拉著他手臂的高兮雲甩了出去,伴著驚呼聲,那一道粉色直直朝月門邊的厚重青牆撞去,如翩飛而去的蝴蝶。   隨之而來是藺琦墨飛閃的身影,他焦急的神情眨眼便到了眼前,罄冉頓時哭笑不得,驚詫地瞪著那道粉影。看那高兮雲嬌滴滴的身段,這撞上還了得,不死掉也得撞斷幾根肋骨啊!   這是什麼情況?!便是急於跟她解釋也不必如此啊!   雖然隔的很遠,罄冉卻依舊飛身欲去接那道嬌弱的身影。然而衣袖一緊,低頭卻是藺琦墨已經衝到了身邊,正抓了她的右臂。罄冉再抬頭時,那道粉影已和一道黑影交疊,一個男子自牆那邊躍過,險險接住了即刻便要撞在牆上的高兮雲。   罄冉鬆了口氣,這才想,藺琦墨怕是早知道那黑衣人會接住高兮雲,這才將高兮雲甩飛了去。倒是害她白心驚一場!復又心頭湧出釋然,若是高兮雲在他心中哪怕有半點影子,他定萬不會那麼粗魯的將她扔出去。   一時氣惱,一時釋然,罄冉再瞪向藺琦墨,不覺悶聲道:「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你倒狠得下心。」   藺琦墨聽她的話帶著幾分酸意,不免心如飲蜜,知道她已釋然,頓時焦急的面上笑意勃發,湊近罄冉,不無調侃道。   「原來冉兒吃醋的樣子這般可人!」   他笑意蘊染的眼底歡喜分明,唇角卻帶著打趣意味,一句話讓罄冉微臊,瞪他一眼看向他的身後,挑眉道。   「嚇壞了小美兒,有人找你算賬來了!」   藺琦墨不甚在意的挑挑眉,轉身望去,面上笑容竟還擴大了幾分。   罄冉見那男子抱著高兮雲滿面怒色而來,而觀藺琦墨面上笑容,只覺這廝絕對有氣死人的潛質。回頭去看,那黑衣男子俊朗面容上的鐵青之色果真又濃重了幾分。   「藺四郎,你休要太囂張,郡主對你一番情意。你不領也就罷了。為何要這般出手傷她!她身體一向不好,豈受得了你這一掌!」男子憤怒的喝聲傳來,隱憂獅吼的怒意,震得梅枝晃動,梅花紛落。罄冉看向他臂彎中的高兮雲,近視之下,微微窒息。   高兮雲生的很美,眉如輕煙,肌膚賽雪,俏鼻宛然,雖是被男子抱在懷中,亦能看出梨花裊娜,楊柳輕盈之姿。濃黑的長髮散開,隨著輕風蕩漾,如同睡夢中的仙子滴入了塵世之中,唯一沒有不足的是她面色蒼白,唇色發青,顯得驚嚇不輕。   這黑衣男子武藝不凡,氣質樣貌皆出類拔萃,不想竟對高兮雲癡心至此,真真是個可兒,這般嬌弱的樣子,連她都心氣憐惜呢。   「方之兄何必如此惱怒,她這不是好好的嘛。」   輕笑傳來,打斷罄冉的打量,扭頭去看,藺琦墨面上帶著欠扁的笑容,正抬手拍著那抱著高兮雲的黑衣男子。   罄冉覺得他這是在老虎身上拔毛,果然,那名喚方之的男子一腳抬起便欲踹上藺琦墨,大吼一聲。   「她都這樣了還叫好好的!她心繫你已非三兩日,你多次傷她的心也就罷了,現在竟還動氣了手,藺四郎,你還是不是男人!」   「嘿嘿,我藺四郎是不是男人不重要,方之兄懂得憐香惜玉就好了。」   藺琦墨笑著沖男子曖昧地眨眨眼,直激的男子面有紅暈,胸膛起伏不定。   半響他望了眼臂彎中的高兮雲,面有痛色,上前一步,抬臂便將她往藺琦墨懷中送。   「你將她傷成這般,必須好好照顧她,不然我不放過你!」   藺琦墨一驚,一跳退去老遠,復又伸手拉了罄冉便走,一面回頭笑道:「這份美差還是交給方之兄吧,不必謝了!」   罄冉回頭去看,那男子追了兩步,想來也知追不回藺琦墨,他復又停下腳步憤憤地瞪了藺琦墨一眼,轉身步履匆匆而去。   罄冉被藺琦墨拉著,穿梭在梅林中,望向他緊緊拉著的手,陽光下兩人同樣寬大的廣袖交疊在一起,白色俊逸青色清爽,倒是異乎和諧。梅花飄落,暗香浮動,繽紛風流,方才心頭的陰雲消散,罄冉不由挑唇一笑。   「我倒沒發現你這般有魅力。」   藺琦墨停下動作,回頭望向罄冉。但見她盈盈目光在他面上打了一個轉兒,睫羽輕閃移開了目光。一雙水眸波光流轉,顧盼生姿。   藺琦墨心一緊,握著她的手又攥了攥,笑道:「現在知道誤會我了?!」不行,得罰!   罄冉聽他滿腹委屈,不由收了笑意,盯向他:「誰讓你安慰她,說什麼不會讓她嫁給鳳瑛這樣的話。」   「好酸的味兒啊,冉兒今日喝了醋嗎?」藺琦墨湊近罄冉,右手一面扇著風,一面目光晶亮盯著罄冉。   罄冉面頰一紅,卻越發寸步不讓,亦盯著他,冷聲道:「你少打馬虎眼,不說清楚有你好受的。」   藺琦墨這才微微收了笑意,道:「冉兒怎麼亂改我說的話,我說的是她不會嫁給鳳瑛的,再說我那話也不是說給高兮雲聽的。」   他見罄冉挑眉,又道:「方之護送彤雲郡主來青國,如今這別館中各方勢力皆有,高兮雲出來,他豈能放心?高兮雲要嫁人,那小子不定多焦心,我那話是說給他聽的,若是他長個心眼,當能想明白,也好寬了他的心。倒不想卻讓冉兒誤會了。不過,冉兒生氣的樣子還真好看。若不是如此,四郎還不知道冉兒竟這麼緊張我。」   罄冉瞪他一眼,甩開他的手便走:「你倒好心。」   「那是,方之與我是過命的交情,這小子什麼都好,單單對感情讓我不敢恭維。明明喜歡,非要壓在心裡,別彆扭扭的真不似男人。」   聽他這般說,罄冉忍不住撇了他一眼,道:「人家那是單純靦腆,要你看男人該如何?便如你這般油嘴滑舌,死皮賴臉不成?」   藺琦墨卻是勾唇一笑,雙眸一閃,彎腰便將罄冉打橫抱起,雙腳交疊在梅枝間飛旋起來。   騰空感和眩暈感同時傳來,清風梅香在面前浮過,罄冉頭上青色髮帶因著他飛快旋轉的動作被揚起,佛上面頰。她的髮絲碎亂,迷了眼睛,也迷了心。   顆顆梅花交錯變幻,旋轉間,傳來藺琦墨爽朗的笑聲,和他清越的話語。   「男人變當該出手時就出手!冉兒,你是我的。」   罄冉的心也在他的此聲中飛揚了起來,她騰空了衣玦掃過梅枝,花落繽紛,此間醇美,如飲甘泉。      第三卷 第22章 大放異彩      申時將至,漫天雲霞,分外妖嬈,青國皇宮前朝最大的宮殿,乾明殿此刻綵燈高掛,宮娥穿梭,宴請三國的國宴也在緩緩拉開帷幕。   罄冉護送燕奚敏來到乾明殿,只覺得一路宮殿樓閣蔓延鋪陳,高閣亭台錯落參差,映著西天晚霞,只如天上宮闕一般,令人恍惚只覺此身不在人間。   早便知青國繁華,大儒才子頗多。左週末年,朱氏仗著有精兵二十餘萬,自立新朝。朝廷無力鎮壓,其他諸侯雖是眼紅,卻亦不敢舉兵討伐,再者人人都看出左周欲亡,他們還圖謀效仿自立,自是不會發兵。故而這處富饒寶地幾乎未遭兵火,耀國幾位君王雖是未有大治,但也非昏聵之人。如今鳳瑛當政,和平建朝,青國年近半百未遭兵火,只怕在鳳瑛手中會越來越富足強大。   思慮間已入了乾明殿,罄冉見燕奚敏被太監引著在垂紗幕後落座,這才對身前宮娥點頭。在她的引領下走至殿前小高台,在東面落座。   入目金碧輝煌,華燈寶燭,霏霧氤氳,瀰漫周匝。殿內佈置極其喜慶,大殿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絨毯,殿角掛滿了精巧彩繪宮燈,一人高的雕花盤絲燭台放了兩排,每個銀台上燃著數百支蠟燭,火光映得殿中明如白晝。   熱氣蒸騰,將嚴寒冬夜烤的暖如春日。令有香案擺與殿角,焚著幽香四溢。   罄冉看向高階之上,那裡擺著金龍鑲邊長案,龍椅自然是鳳瑛座的,此刻他雖尚未到,椅後早有宮娥打起了兩柄明黃日月扇,讓人頓覺帝王之位的尊貴和權力的至上。   目光望向對面,放置著一張同樣的紫檀木長案。再看向身旁三步遠的長案,罄冉微微擰眉,卻不知青國會將哪方單獨安置在對面。   「砮王殿下,燕雲公主到!」   傳侍太監響亮的聲音傳來,罄冉扭頭看向殿門。   狄颯大步而入,一身偏暗紫色的雲紋寬袖大袍,腰繫玄色黑玉莽帶,清冷的面容令殿中眾官交談漸歇,面色各異。   他的身後,一妙曼女子款步而來,一襲綠衫輕搖,薄紗佛面,露在面紗外的雙眸清如潮水,倒是個清雅絕倫的女子,想來便是燕雲公主狄若華了。   倒是個美人,燕奚敏的高挑艷麗,高兮雲的嬌媚可人,狄若華的清麗婉約,鳳瑛倒是會坐享其成。怕是不管誰能成為他最後選定之女,都會成就一段君王與寵妃的美談。可這箇中滋味,怕是也只有他們自己能體會得出。   罄冉暗自想著,微嘲地牽起了薄笑。此刻的她不知,最後這三位美人皆與鳳瑛無緣,倒是她自己卻與之生出了幾番糾葛。   狄颯抬步邁上台階,恰將她那笑意收入眼中。她今日穿著一件白衣,袍身墨色修竹繡與其上,映襯得那欣長的身姿越發俊逸優雅。那笑,落入眼中幾分嘲弄,幾分銳利,映著智慧的眉眼,越發顯得風化清雋,竟令他心頭砰然而跳。   察覺到罄冉望過去的目光,狄颯忙收了神情,點頭一笑。罄冉回以一笑,抬手施禮,一派和樂。   罄冉見宮娥將其引至身側長案,將燕雲公主引向案後紗幕,微微蹙眉,瞥了眼對面尚還空空的長案,心緒微動。鳳瑛竟安排麟國單獨在一方呢,卻是代表何意?   片刻後,閔方之護著高兮雲也到了大殿。高兮雲分明刻意裝扮過,一襲銀色繡暗花長裙,頭上只戴了一隻側尾細鳳,髻側別了數只珠花。她的裙角墜著大粒珍珠,隨著走動,那珠子散發著淡淡螢光,一身裝束雖是簡單,可卻明麗動人。   只是她的面色依舊不好,一層面紗幾乎擋不住蒼白的面容,步履輕浮,讓人觀之心憐。高兮雲不知是察覺到罄冉打量的目光,還是在刻意尋找她,進入大殿,目光一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打量,茫然,憤恨,探究……接著她低了頭,緊跟著閔方之上了台階。   閔方之待她落座這才回身對罄冉及狄颯抬手示禮,罄冉觀他面色比之高兮雲強不到哪裡去,一時感歎,又想起藺琦墨說的話,一時陷入沉思。   四郎為何斷定鳳瑛不會選高兮雲?梅林中被他一鬧,倒是忘記問了。   「陛下駕到!」   高喝聲打斷罄冉思緒。鳳瑛到了!罄冉忙收了心神,抬眸望去。   高台殿側鳳瑛大步而來,由於耀國向來崇白,青國立朝承襲其制,鳳瑛白袍龍騰,纖塵不染,胸前九爪金絲蟠龍彰顯高貴威儀。烏黑的髮束在雕龍金冠之中,傲氣卓拔。   他在龍椅上落座,微笑著望向大殿之中,舉止間從容優雅,顧盼時神清氣爽,大殿中眾臣紛紛正襟危坐。垂眸屏息。接著她的目光掃向中台這邊,目光並不再任何一方停留,卻讓人分明感到他的示禮。   然而雖是瞬忽而去,罄冉卻分明感到他是在看向她,瞳孔一縮,目光有剎那的閃動,銳利非常。   先前她和鳳瑛相處,雖是在臉上動了些手腳做了些修飾,但是卻並不誇張。此番她素面朝天,雖是近兩年來面容磨礪出了男子的英挺之氣,於兩年前多有不同,但是終究是一張臉,就是氣質再不同,怕是以鳳瑛之眼力,也足能發現些什麼了。   不過也別無它法,她先前想過帶個面具,或是乾脆以得病為由在臉上畫些紅斑以避鳳瑛。可再三思慮決定作罷,狄颯和鳳瑛皆不好相與,怕只怕她會弄巧成拙。   倒是這般素面朝天,就算鳳瑛疑惑,她不承認他又能如何?再者縱使他認出了她,她料想她也不會將她身份挑明。畢竟那麼做,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今日我青國迎來三國公主,四方使吏,實乃大幸,朕心甚悅,特在此乾明殿舉行盛大國宴,致以國禮迎客,望幾位公主,諸位使節能並至如歸。   「吾皇萬歲!」   鳳瑛的話剛落,文武大臣紛紛俯地行拜禮,罄冉亦微微側身面向鳳瑛,頷首示儀。   鳳瑛笑著抬手,傳侍太監太監上前一步,滿面笑容,大喝一聲:「開雁!」   宮女川流不息地將熱騰騰的佳餚擺上席案,殿中頓時鼓樂齊鳴,歌女登場長袖善舞,火紅的衣裙翩翩隨著華美樂聲跳動搖曳。一時間大殿之上其樂融融,百官交相舉杯,觥籌交錯。   「三位大人護送公主,勞苦功高,朕敬三位一杯。」   鳳瑛清朗的話語壓下殿中樂聲直達耳際,罄冉回頭,恰迎上他黑沉的雙眸,她微微點頭,舉杯想和。鳳瑛嘴角閃過一絲玩味,點了下頭,這才緩緩轉開目光看向狄颯,兩人相視舉杯,掩袖飲下。   罄冉放下杯盞,剛鬆一口氣,卻聽鳳瑛道。   「砮王殿下和閔大人與朕皆是舊識,一別經年,甚為想念。今日朕有幸在此設宴,還望兩位能盡情暢飲。」   「一別經年,陛下風姿更勝,本王先乾為敬。」狄颯昂首便是一飲,對鳳瑛亮了下杯底,這才放下杯盞。   「能令陛下待之以舊識,方之幸甚。」   鳳瑛還了閔方之的酒,轉眸便盯向了罄冉,揚眉一笑,道:「朕聽聞旌國出了個少年英雄,文武雙全,入朝一年卻威震朝野,更是令百姓稱頌不已。又聞此少年俊美無雙,清華卓然,故而封為清華君。今日得見,方知傳聞不假。」   罄冉忙笑,舉杯道:「陛下謬讚,易青受之有愧。陛下高華,易青亦仰慕久已。」   「哈哈,非是謬讚啊。這天下誰人不知道清華君西市斬國公一事!可謂蕩氣迴腸啊!易大人當日所做警示百官的詩作,更是四國之下小兒皆知。」   他說這竟放下了手中酒盞,朗聲道:「一身鋼骨為民趨,不慣參詳宦海途。職在京城非顯貴,志存天下系名儒。悠悠灝氣丹青著,每每沉吟筆墨枯。貪臣炙手翻天處,護法鋼刀煞鬼除。好詩啊!當為我百官之效,引以為警!眾卿以為如何?」   他說這話時剛巧舞女退下,樂聲停歇,他的聲音又灌以內力,那聲音在殿中清越穿過,隱約還有回音。滿殿臣工頓時都望了過來,罄冉只好承受著這萬千情緒不一的目光,苦苦維繫著笑容。心頭卻在暗罵,鳳瑛這廝絕對是故意的!   「臣亦有聞,確實是好詩啊。臣等謹遵皇命,當以此詩明志修身。」   罄冉被鳳瑛推到了風尖浪口,正欲說幾句謙遜的話,卻見殿中一名紫袍瘦臉的中年人佛袖推杯,起身道。   「青國才子大儒冠絕天下,此詩雖好。但恕在下直言,易青大人乃旌國之臣,陛下實不該以它國之臣做本國之表率,難道青國便沒有清官良臣嗎?非也,在下久聞青國高盧寺卿馬大人,左僕射崔大人。童敏童尚書……等等,都是清名遠播的大賢之人。在下看,其詩作定有比之更適宜的。」   罄冉見那人言之鑿鑿,不由微微挑唇,冷意乍現。那人所在位置可是戰國的專屬席位,那裡坐著的數名官員,皆是此番隨狄颯來青國的幾員戰國大臣。   這宮宴明著是款待各國公主使節,實則是鳳瑛選妃大宴。說是選妃,卻又是青國對周邊三國態度的明晰。這宮宴上免不了會有三位公主的暗自爭艷,所以備受關注。但是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這個時代倡導三從四德,女子拋頭露面終究不是好事,何況天之驕女。   所以,表面會是三女爭艷,怕是公主們只會露露面。深究起來,倒不如說是三國使者的相互較量。罄冉早就知道戰國在宮宴上會發難與她,卻不想會來的這麼早。燕奚敏尚未出現,便與她抗上了。看來這旌戰兩國,果真是紛爭太久了。   那官員說罷,面有冷色地撇了罄冉一眼,佛袍落座,頓時殿中一靜。   罄冉不自覺冷笑一聲,餘光去望,果見鳳瑛垂著眸,而狄颯微蹙了眉。戰國官員此舉雖是挫了她的銳氣,捧了青國朝臣,但卻算不上高明。要知道他這是公然在駁鳳瑛的面子,如此銳利,雖是尖刻,卻失之圓滑,露了企圖,丟了風度。   他這般說倒是沒什麼,畢竟他不是青國之臣。可他將話頭拋給青國滿朝臣子,這些人自是不敢如他一般去駁斥鳳瑛的。然而他們又不想失了面子,讓她一個「毛頭小子」,且是蠻邦異族佔了風頭,於是……   「這位該是被英帝稱頌性正直,有干局的楊遠楊大人吧?承蒙楊大人抬舉,給了老夫和子贊兄幾人如此高的評價,我等不敢當啊。何況世之好詩當無國界,世之賢臣,更當為天下之模。再有易大人的詩風骨傲然,卻為難的的好詩,我青國若引以為警,未嘗不可啊。不過老夫聽聞,旌帝命臣工們將此詩懸列書房,引以自警。陛下,既如此,我青國可不好奪人所愛。依老夫看,不妨便讓易大人為我青國也即興賦詩一首,同樣以警示百官為題。如此豈不兩全?」   他說罷看向罄冉,罄冉亦笑著望他。這老者該是方才楊遠提到的高盧寺卿馬宇馬大人。果真是老狐狸啊,他這麼說,一來顯示了他青國的容人之肚,二來不會令鳳瑛失了面子,三嘛,若是她不能即興作詩,豈不是折損了旌國,到時候再有青國官員賦詩一首,那自然是就更完美了。   「愛卿這法子好,但不知易大人?」   人家劍指鼻尖,自是不能不迎。罄冉笑容擴大,迎上鳳瑛瞇著的鳳眸,起身拱手道:「易青乃晚輩,承蒙眾位前輩如此推崇,易青汗顏。易青於詩詞一道並不精深,便隨意吟了幾句,眾大人見笑了。」   她說罷,微微揚眸,沉吟片刻,清聲道:「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秀干終成棟,精鋼不作鉤。倉充鼠雀喜,草盡兔湖愁。吏冊有遺訓,勿貽來著羞。」   清朗的話語傳蕩在大殿中,句句珠璣,頓時殿中百官一陣騷動。驚異者有之,驚歎者不絕,憤恨者兼之,呆愕者亦有。高階之上幾人更是神情各異,罄冉卻面色如常,微微一禮,看向笑若狐狸的鳳瑛。   「易青獻醜,誠如楊大人所說,青國賢名遠播的前輩豈止一二,若真以易青的拙劣之作自警,那易青可真是從此無安眠之日了。」   「易大人太自謙了,不過既然大人如此說,朕總不能讓大人夜夜不能安眠吧?此事暫且不提,我青國美酒還算有些名氣,易大人請。」鳳瑛笑得一派溫文,舉杯相邀。   「謝陛下。」罄冉聽他這般說,越發覺得他方才是故意挑事,心中氣惱,面上卻和樂而笑,亦舉杯抬手,掩袖飲盡,亮杯示意,一氣呵成,閑雅悠然。   鳳瑛目光輕閃,轉而看向狄颯及閔方之,笑道:「今日朕有幸成為東道主,請到三國公主及英傑到我青國。朕親自譜曲,編舞一支,以佑我青國繁榮,並迎四方來客。」   「陛下高才,願觀此舞!」   「我等幸甚。」   鳳瑛笑著抬手,隨侍太監上前一步對著殿側樂師抬手示意。頓時殿上歡樂響起,舞伎紛紛入殿,迎著鼓樂而動。曲調婉轉動聽,高昂而極富號召力,大鼓震天響,氣勢雄渾,感天動地,一派繁榮之景。   許是戰亂的緣由,這個時代的歌舞多是武舞,舞姿剛健,氣勢勇猛,比如劍舞、棍舞、刀舞等等。而文舞多是舞姬們搖曳生姿,雖是輕盈,飄逸,柔媚,卻失之大氣。在這般亂世,前者觀之讓人心生緊張,後者賞之失之風骨,徒悲哀淒。   配樂亦然,或是激發鬥志的剛勁之樂,或是悼念亡魂的哀傷之曲。而現在這歌舞,不論從曲子,還是舞蹈,都是一片歡欣繁花,歌舞昇平,喜樂融融。   罄冉見這個歌舞使百官看的激動不已,興奮異常,不免暗自生歎。倒不知鳳瑛還有如此高的音樂造詣,此樂不俗,恢弘大氣,隱有力挽狂瀾之勢卻又似炮鳴齊響,萬朝來賀,從中不難感知鳳瑛的野心及抱負。   他這一曲更是在告知天下,青國已經不是從前的耀國,迎來了一片新天地,新氣象。也是在以此明志,令青國百官百姓知道,他的雄才偉略足以令青國得以大治,走向昌盛。   罄冉不自覺地回頭看向鳳瑛,卻不想撞上他笑意蘊染的眼瞳。他的鳳眸微微瞇著,依著椅背,神情慵懶,似是已經看了她許久,又似是早就在等著她回頭。   罄冉一驚,隱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起,面上卻勉強保持著笑容,忙舉杯相邀。   鳳瑛見她這般,微微挑眉。身體依舊靠著椅背,伸手拿起杯盞。他見罄冉掩袖飲盡,卻只是盯著她,右手手肘懶懶地支著龍椅椅靠,微微搖晃著酒杯,側頭湊近杯子,似是在享受著酒的醇香。酒水被他灑出一些,滑落在手腕上,他將手腕一抬,竟探出舌頭去吸允其上的酒水。   他此番動作慵懶不已,卻用命的好看,而且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緊罄冉,幽黑的眼眸似是要將她從外到裡看個透徹。   罄冉騎虎難下,見他一直不飲下那酒,只得一直笑望著他,待見他去吸允白皙手腕上的酒水。她頓時腦中轟鳴一響,那夜皎潔的月,凌亂的血,雪白的袍,如玉的手,她飲了他的血,經他這般提醒,時隔兩年竟清晰如昨,排山倒海湧上心頭。   罄冉努力令自己鎮定,卻覺在他這樣的目光下,面上的笑都要僵硬地抽搐了。鳳瑛卻終於放過了她,微微一笑,滿含玩味,接著他仰首便將那杯中清酒一飲而盡,神情極為愉悅的楊了揚空空的杯底。   罄冉總算鬆了口氣,忙對他咧嘴一笑,轉過了頭。心中卻微微一亂,他這是什麼意思?!認出她了?!   腦後似乎還有他若有若無的視線,罄冉心頭哀鳴,卻不知道為何緊張。不是早已想好,他不會將她的身份掀出來的嗎。   恰在此刻殿中一靜,舞樂結束,舞伎樂師紛紛叩拜,眾大臣也都有感的俯身向鳳瑛朝拜,倒是解了馨冉的圍。   「吾皇聖明,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鳳瑛抬手示意,舉手間一股天下在足底猶如塵埃的氣勢。   罄冉心生一凜,垂了眸。   狄颯卻忽而笑道:「此舞恢弘大氣,陛下高才,本王服矣。本王小妹曾與本王道,世之男子或精於武藝而偏廢文采,或徒有才名卻失之文弱,偶有兩者兼具者,卻或傲慢自持,或輸與胸略,都不能稱之為英雄。唯有陛下您多謀善斷,精於軍略,熟於音詞,性度恢廓,雅量高致,是為真英雄也。當時本王甚為不服,今日方知小妹此言不差。」   「七哥!」   狄颯話語方落,紗幔後傳出一聲嬌喚,幾分羞怯,幾分嬌囡,雖是一聲,卻引人遐想。那紗後少女此刻定是欲語還休,嬌怯憐人。   罄冉的心都不由為之一動,再觀殿中眾人,果然是神情有癡。罄冉微微抿唇,心知三位公主的較量,看來是開始了。   果然,狄颯的笑語再次傳來。   但見他微微回頭,望向紗幔處,挑眉道:「怎麼?妹妹也有害羞之時?不是說見到此英雄,定是要畫下他的樣子,也好了卻一樁心願嗎?」   「七哥就會欺負小妹。」   嗔怪的嬌聲再起,狄颯回頭沖鳳瑛一笑:「小妹羞惱了,讓陛下見笑。」   鳳瑛朗聲而笑,目光看向那搖曳的紗幔,揚聲道:「朕久聞燕雲公主擅丹青,今日不知朕能否有幸一觀?」   沉寂片刻,紗幔後傳出清若鈴鐺的女聲:「陛下所請,若華之幸。」   「好!」鳳瑛朗笑一聲,看向隨侍太監。   太監忙下了玉階,吩咐宮人們在殿中支起了桌案。待四面垂下輕紗,狄若華才在婢女的攙扶下裊裊走出紗幔,對著鳳瑛盈盈一禮,緩步入了殿中輕紗浮動的小空間。   但見她揮退婢女,親自研墨,唦唦聲在殿中迴盪,紅袖添香,觀之優美,聞之意動。待墨色蘊染,她執起筆,卻不落筆,微微閉目片刻,忽而運筆紙端。動作優雅舒緩,漸漸的她手中筆越來越看,僅不到一炷香時間她淡淡一笑,擱了筆,示意婢女。   兩個婢女忙走入紗幔,用熏扇輕輕將墨跡吹乾,一人一端,執了畫走出紗幔,走至玉階,示與鳳瑛。   狄若華不虧才名在外,一副寫意畫,墨色蘊染,男子身影孑然,躍然紙上。雖是寥寥幾筆,面容都微有模糊,但是卻生動異常,讓人一眼便能認出那紙上白衣傲然的男子正是鳳瑛。   這麼短的時間,狄若華又是第一次見到鳳瑛,更何況她走入紗幔從研磨刀擱筆,從沒抬頭望一眼玉階上的鳳瑛。然而她卻能這麼快將鳳瑛之姿描畫的如此生動形象,眾人皆驚。便是鳳瑛也不免目光一閃,面有動容。   罄冉正舉杯淺吟一口清酒,兩個婢女將畫紙展示階前時,她已從眾大臣的表情中猜知那畫之精。她移目去看,微微一愣,卻不自覺地笑了出來,不想口中的清酒尚未飲下,氣一岔頓時輕咳兩聲。   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此刻大殿中鴉雀無聲,這兩聲微帶笑意的咳頓時顯得極為清晰。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過來,罄冉哭笑不得,面有無辜,忙道。   「燕雲公主這丹青之術可謂登峰造極,易青一時難以自禁,擾了諸位,見諒見諒。」   「哼,我看易大人方才分明便是有意譏笑。」   罄冉看向戰國滿臉激憤的官員,頓時無語。天知道,她確實覺得狄若華那畫極好,寫意畫能畫到那種韻味,已是難極。她寥寥數筆,便將鳳瑛畫的活靈活現。而她之所以失笑,全是因為那畫的背景。   那畫在鳳瑛的身後,畫了闊野萬里,馬群奔騰,顯得極為氣勢,正迎合鳳瑛其人。但是,想到這個選親大宴,再想到帝王之後宮三千,再觀那畫,罄冉便覺得那畫上,分明便是一群種馬和它們的領導人。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想卻引來了現在的麻煩。   「程大人說的是,我看分明便是你見我青國公主畫技超群,故而有意搗亂!」   戰國諸國紛紛怒言,想到畢竟是自己失禮在先,只好起身微微欠禮,道:「是易青無狀了,非為有意,實是公主的畫令易某一時驚為天人,才……」   「哼!什麼驚為天人?!誰人不知戰國的承敏公主最喜槍弄棒,與琴棋書畫可謂一竅不通,我看分明便是你青國人看我燕雲公主畫技超群,怕等會太失臉面?!故而失笑譏諷。」   一名武官模樣的男子起身,怒目瞪著罄冉,打斷她的道歉。   罄冉面色微冷,她已經道過歉了,戰國仍然步步緊逼,今日她站在這裡代表的是旌國,非是她一心寬宥便可的。她必須要為旌國而戰,她已退了一步,他們仍如此,便不能不出擊了。   罄冉撇了眼坐與身旁,悠悠晃動著手中杯盞不作聲的狄颯,正欲開口,卻聽一聲清越笑聲響起在殿中。   「奚敏平時確實喜歡舞槍弄棒,卻不想這點小愛好連戰國人都知曉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話語落,燕奚敏竟從紗幔後跨步而出,目光清冷盯向台下喧囂的戰國人。她今日穿著一件蓮花暗飾的請紅色迤邐曳地長裙,將本就苗條修長的身姿顯得更加曼妙高挑,柳腰纖纖,一頭烏髮攏著流雲髻,簪側斜插一朵珍珠攢成的簪花。   面上的輕紗已經去掉,素面朝天,然而黛眉卻似點畫,櫻唇紅潤有澤,精巧玉立的遙鼻,秋水明眸的雙眸,自有一番狄若華沒有的傲然風姿。   台下一時靜謐,忽而戰國一臣子冷聲道。   「果真如傳言所說,一國公主摘下面紗,公然露面,真是……」   燕奚敏對他的話卻置若罔聞,只轉身看向鳳瑛,笑道:「奚敏不知台下的眾大人為何要為難我一介女子,只是奚敏堂堂公主,豈能容他們肆意鄙棄?奚敏無法令他們改觀,也不願與他們爭執,幾欲離開。但今日是陛下設宴,奚敏豈能無狀?故而,請陛下允奚敏獻上一舞,全當是回陛下厚情相待,一舞畢,奚敏當再無顧念,離開此殿。」   罄冉微微勾唇,燕奚敏這話說的合情合理,又適時示弱。戰國人本就囂張,如今又有她這些話,怕是殿中所有人都起憐惜之情,覺得戰國人太過分了,竟這般令一女子難堪,何況這女子還是一國公主,是青國的客人。   鳳瑛目光微沉望著燕奚敏,復又溫和一笑,道:「公主這般說,真是讓朕心有歉疚。不過,既是公主所請,鳳瑛若是不允,便是唐突了佳人。敢問公主所舞何曲?朕願親自操琴,為公主助樂。」   他此言一出,眾人皆抽了一口氣,面色各異,便是沉定如狄颯也微微蹙眉,閔方之更是猛地抬頭,面有喜色。   罄冉亦是一驚,卻聽燕奚敏笑道:「燕奚敏怎敢勞煩陛下,只怕又會遭眾人怒罵了。惜命這舞需得以鼓來配,還請陛下為奚敏準備一面大鼓為台,另四面架子花鼓。」   她說罷,回頭看向罄冉,微微欠身:「還勞易大人為本宮擊鼓配樂。」   罄冉一愣,她曾在府中擊過一次花鼓,僅府中諸人知道她會擊鼓為樂,卻不想此事燕奚敏竟知道。   「下臣願意效勞。」罄冉拱手道。   鳳瑛朗聲一笑,道:「如此甚好,易大人作樂,公主和舞,朕有眼福了。快,為公主和易大人準備鼓具。」   片刻之後,殿中置起了一面直徑足有三米的大鼓,另在旁邊,架起了四面直徑半米的小鼓。四面小鼓均放在架子上,兩兩相對,剛巧在中間餘下一人位置站立舞鼓。   燕奚敏對鳳瑛欠身,轉身緩步走下台階,罄冉緊跟她,見她登上了大鼓,背對諸人站定。罄冉拿起鼓槌,立於鼓架中,沖燕奚敏微微一笑,神情一凜,抬手間玉手握棒,一鼓。   「咚!」   鼓聲震耳,如此同時燕奚敏也驟然甩出了長長的水袖,單單是此一聲鼓,此一動,便讓人屏息而待。   「咚!」   罄冉廣袖翻舞,微微轉身擊向鼓面。燕奚敏驟然轉身,身姿輕盈。   罄冉慢慢加快擊打速度,她玉手握槌,長輪勁轉,在四面鼓面上行雲流水般滑過,鼓聲竟似有金鐵相擊,漸漸溢滿整個大殿,眾人如被蕭瑟秋雨狂吹肆虐,齊齊窒息,卻又似被這金戈之聲震懾,熱血沸騰。   陪著她高昂的鼓聲,燕奚敏長袖飛揚,腳踏鼓點,紗裙飄揚,震動人心。隨著她腳下動作,大鼓亦發出聲響,比罄冉鼓樂略顯柔軟的大鼓之音,融入整個鼓聲中,出奇和諧,更為那懾人的勁鼓之音添了柔和。   高台之上,鳳瑛目光專注,緊緊盯著那道飛身舞動在四面花鼓間白色的身影。隨著她手中動作,她的身體亦跟著騰轉,光袖揮捲,雖是一身男裝,然而那輕盈轉動的身姿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舒展開來。伴著懾人的鼓聲,她羅衣從風,長袖輕舒,妙態橫生,瑰姿譎起。   漸漸,她動作更快,鼓音拔高,穿雲破空,如銀漿乍裂,又似驚蟄春雷。她飛身而起擊打前鼓鼓壁,向後折腰一個空翻,掃向下首鼓面,同時踢出一腳叩擊前首鼓的鼓底。身體在四面鼓間一個騰空,待降落之時,兩手擊出,分打兩面鼓壁,鼓面。腳落,手中鼓槌亦再次輪轉,有節奏地落在西首鼓的鼓面上。   而隨著她的鼓聲,大鼓上的燕奚敏巧翻彩袖,騰飛鼓上,輕盈如彩蝶穿花,款款似蜻蜓點水,伴著鼓聲乍翱乍翔,不徐不疾,鼓聲高亢促奏,她的動作也跟著急促起來,一霎時轟遮漫卷,就如一片霞雲騰挪變幻與雲空之中。   眼見鼓聲已至雲霄,眾人竟不能喘息,鼓聲終於漸轉輕柔,如白羽自空中飄落,低低捻轉,直至低入塵埃,徒留一聲鼓韻,泣噎嗚咽。   隨著鼓聲落,燕奚敏也緩緩舞盡最後一絲力氣,身姿妙曼匍匐大鼓之上。宛若一隻舞盡了所有絢爛,歸於沉靜的蝴蝶。她紅衣輕紗下的身姿猶在輕輕地顫動著,更顯女子弱不勝衣的嬌柔。   然而狄颯的目光卻至始至終凝滯在那個飛轉在四面花鼓間的身影,鼓聲落,她飛揚的廣袖才漸漸垂下。   他是上過戰場之人,鼓聲對於一個將領來說可謂再熟悉不過。他也曾舞鼓助陣,擊鼓明志,然而那鼓聲卻萬萬不能與她相比。   她的鼓聲隱有豪氣干雲,恣肆汪洋,淋漓盡致,有這廣袤的天地,飛揚的人性,睥睨風霜的凌傲。如此鼓音,竟出自女子之手?!若非親聞,他萬萬不敢相信。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她數次挫敗與他,與他有著深仇大恨,卻又能淡然相待。他從未見過這般鐵血清翟的女子,巾幗如火,馳騁疆場,巾發翻捲,目光如灼。她如荊竹,如冰雪,柔弱的雙肩似能挑起重擔道義,妙手演針,揮手處竟是殺伐意氣。   那夜她紅妝玉顏,身重春毒,卻依舊冷面鐵血,她甚至年齡比若華還小,本該是少女時光,山花爛漫,然而這些在她身上竟毫無痕跡,仿似早已跫音漸遠。這些都是因為早年的孤苦無依造成的嗎?   若非他當年少不更事,犯了大錯,她是否會如京都的那些閨秀們一般天真爛漫,卻只知穿針引線?還是會精靈如風,打馬江湖,快意恩仇?   狄颯心中複雜難言,目光收不回,心緒止不住。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會痛,為何會悔,為何會怕,為何會止不住狂亂的心?   而此刻的鳳瑛,也在靜靜地盯著罄冉。   易青嗎?這便是旌國這一年來名聲大噪的新起之秀?詞翰淹通,意態嫻雅,衣玦紛飛,風采清雅,果真是當得上盛名在外!只是這容顏,這姿態可真真讓人玩味,讓人心生怒火呢!   「我叫易青染。青絲的青,織染的染。」   多年前在慶城的小巷中,女孩倔強的面容,清晰的話語閃過。鳳瑛冷哼一聲,抬手便飲盡一杯清酒。   果真是個狠心之人,一別十一年於鵲歌城中再逢,她不曾認他,處處防範於他,後又騙了陸悅君逃離他的身邊。他費心找尋,她竟似突然在世間消失了。   如今倒好,終再相見,她竟仍如兩年前一般,視他為陌路,處處隱藏,事事躲避。那日在棉江城,他便覺得那承敏公主有異,如今看來,根本便是個假公主。   雲罄冉啊雲罄冉,你果然是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罄冉鼓畢,沉靜的目光掃向四方,掃過眾人神情各異的面龐,放下鼓槌,緩緩走出,微微欠身,清亮的嗓音帶種懾人的風華,道:「公主一舞耗費了太多心力,還請陛下允公主暫且退殿,稍事休息。」   方纔舞動間,罄冉早已看出燕奚敏已費盡了氣力。這舞本來對有武藝在身的燕奚敏該是游刃有餘的,然而方纔她觀她動作,起落間身體雖是輕盈,但是卻失了輕巧。本來以燕奚敏的輕功修為絕不該如此,見她舞完,便匍匐在大鼓上,身體輕輕顫抖著,罄冉便什麼都明白了。   燕奚敏那日竟沒有讓蘇亮為她祛毒,她竟是生生熬過了慢兒嬌的毒性……這丫頭,倒是不一般的堅毅和倔強。方才一舞,她是拼盡了命去舞的,此刻怕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罄冉清朗的聲音響起,頓時眾人方才從剛剛的一舞中回過心神。鳳瑛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自是也看出了她的虛弱。微微一笑,吩咐著旁邊薄公公,「公主此舞讓朕驚為天人,公主辛勞。還不快扶公主前往側殿休息∼!」   薄公公忙應聲步下台階,罄冉撇了眼滿面焦慮的蘇亮,笑道:「蘇將軍,你便在旁守護公主吧。」   「是。」蘇亮面色一喜,忙站了起來,感激地望了眼罄冉。   鳳瑛目光在三人面上掃過,微有沉思。卻與此時,東面的紗幔後傳來一陣騷亂。   「郡主,郡主你怎麼了?」   「郡主暈倒了!」   閔方之聽到紗幔後的驚呼聲,霍然而起,大步向紗幔掩著的後席而去。走了兩步,又生生止住步子,焦急的問道。   「怎麼回事?」   「啟稟大人,郡主她突然暈了過去。」   閔方之忙回身看向鳳瑛,道:「陛下,彤雲郡主在路上染了風寒,今日勉力來參加宮宴,卻不想……」   鳳瑛笑著抬手,打斷他的話,道:「快將彤雲郡主移住漪遠殿,吳太醫,你跟隨前往,一定好好為郡主診治。」   閔方之忙感激一禮:「謝陛下。」   一陣忙亂,三方公主退卻兩方。罄冉觀那高兮雲雖是嬌弱,卻沒有什麼大病,萬不是動不動就暈倒之人。看來她是真不願嫁給鳳瑛呢,怕是還想著藺琦墨吧,她禁不住微微蹙眉。   「燕雲公主怕是也累了吧,不如也到偏殿用些茶點,稍事休息?」卻在此時,鳳瑛笑道。   紗幔後傳出低應:「謝陛下,若華告退。」   待宮娥扶著她退下,鳳瑛舉杯而笑,道:「歌舞諸位也看的盡興了,此番難得四國英傑皆聚首這乾明殿。諸位皆是治國之能臣,世之英傑,依朕看諸位不妨暢所欲言,相互切磋治國之術,也好讓今日之聚名流史冊,不知砮王殿下,易將軍,和諸位大臣意下如何?」   狄颯握著杯盞的手微微一緊,接著迎上鳳瑛溫和的目光,笑道:「陛下心繫社稷,此舉定能讓我四國取長補短,本王以為甚好。」   罄冉亦是一驚,眸中沉浮不定,不由握了雙拳。她知道,今夜這國宴上的朝堂之爭,才剛剛開始……      第三卷 第23章 朝堂爭論      「不知易大人以為如何?」   鳳瑛笑著望向罄冉,面容可謂真誠,罄冉心思斗轉。   相互切磋治國之道?!簡直笑話!當今四國誰不想吞噬他國,有什麼驚世額治國之道會言與他國!   鳳瑛欲擇一國作為盟國,締結姻好,不管他選哪國,這其間定有要讓青國朝臣們心服口服的。三國既然都送來了公主,那麼便表示,三國無論出於怎樣的私心,都是有意與青國交好的,這樣青國便有了高姿態。   與其他鳳瑛和朝臣們爭辯,倒不如將這苦差交給三國自己。這樣一來他鳳瑛免了麻煩,再來也能試探三國虛實。此次前來青國的多是各國朝中精英之輩,他鳳瑛更能洞若觀火,將三國朝臣之能耐窺探一二。   罄冉心中明瞭,面上自是不露分毫,但笑做禮:「一切聽憑陛下的。」   鳳瑛朗聲一笑,看向台下的麟國朝臣,道:「閔大人不在,豐大人以為如何?」   麟國左僕卿亦是抬手一禮,道:「我麟國亦無異議,但聽陛下的。」   鳳瑛朗聲而笑,道:「好!朕向來提倡眾卿做直臣,今日卿等大可暢所欲言,不必有慮。」   皇帝都這般說了,青國的眾大臣當然是連聲附和,個個心思都動了起來。要知道今日在這國宴上露露臉,若是說的好了,以後不僅可以揚名天下,更能讓皇帝對自己刮目相看,以後前途定當光明一片。   當然,皇帝的意思他們是懂得的。自然知道今日的話題是關於和親一事,此番青國的國書一發,朝臣便已就此一事議論久已。意見不一,但朝臣中多以與戰國結盟的臣工居多。且皆是元老級大臣,下面官吏自是望風而跟。   此番鳳瑛令大家暢所欲言,眾人的目光不由便落在了朝中第一元老高盧寺卿崔明禮的身上。   那崔大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察覺到諸人的目光卻垂眸不動。罄冉也望了過去,微微一笑。想來也是,如崔明禮這般重臣自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才會出擊的卻在此時青國中書令鳳遠佛袍起身,目光直逼中台端坐的罄冉,笑道。   「我聽聞旌帝曾對百官戲言,得清華君猶如周聖祖得張顯也。易大人這一年多來也確實為旌國做了幾件大得人心之事,更是被百姓傳以美名。既然陛下讓我等討論治國之道,有一點在下便不得不向易大人請教了。」   罄冉眸光一凜,迎上鳳遠銳利的目光,但覺此人鋒芒甚重,言挑意冷,是個不好相與之輩。她心中警覺,面上卻淡然而笑,抬手道:「早聞中書令鳳大人心思敏銳,處事果決,是青國年輕一輩的英才。請教二字易青不敢當,鳳大人請。」   鳳遠微微點頭,揚聲道:「世人皆知,易大人此一年多來,在旌國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上了一封掀起朝堂風雲的奏疏。此奏疏更是在一夜之間傳遍翼城,在十數日內風聞四國,掀起了軒然大波。」   罄冉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他要說的話。微微一笑,並不慌張,眉宇間卻凝上了一層疑惑。這個鳳遠不簡單啊,竟能一下子抓到了要害痛處,知道從哪裡論起更能引起青國滿朝文武對旌國的敵視。   「易大人奏疏上言,若圖強,需納士,納士當納賢。請奏旌帝在旌國採納什麼科舉取士,說什麼只有大批錄用寒門子弟,方式亂世圖存之道。此奏疏一上,朝中爭執頓起,在下聽聞易大人遭到了滿朝眾臣的反對,爭執半年不下,然而最近旌帝竟對百官的諫言置之罔聞,決定採納此諫,欲再明春舉國取士,辦什麼春闈。引得百官罷朝,各地官吏紛紛進言,旌國官場一片混亂。恕陳某愚鈍實在不敢苟同此舉,卻不知易大人對此有何高見?」   見他說罷,殿中眾人皆目光鑿鑿盯了過來,儘是鋒芒,罄冉不免一笑。看來在這裡她也引起公憤了呢。   古往今來,凡事締結同盟的國家,多是體制相同,或是有共同的治國方針。結盟之後,兩國的來往不管從朝廷還是尋常百姓都會變得頻繁,自然在潛移默化中就會受到同盟國的影響。青國若是與旌國結盟,那麼旌國的一些重要的治國方略自然會對青國產生影響。   罄冉早就發現這個時空古往今來竟沒有科舉一說,取士多如秦漢時期,是靠舉薦的,舉薦制有一系列的弊端,罄冉再三思量,這才上了奏疏,請奏燕奚儂在旌國科舉取士。   科舉取士,大批錄用寒門子弟,利益得到最大損害的自然是現在的朝臣。他們多是氏族出身,靠著祖上的陰功,便能混上一官半職,衣食無憂。若是科舉,他們便再也不能坐享其成,需得如寒門子弟一般寒窗苦讀。他們自是不願接受科舉制度,更不願寒門子弟分享其盤中羹,他們更是羞於和平民站在同一個朝堂之上的。   此刻在殿中的眾臣子皆是氏族大家出身,罄冉會成為眾人功底,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何況,前些時日,鳳瑛力排眾議,任命周允鴻為光祿大夫,位居二品。這周允鴻便是平民出身,祖上毫無建功。一時間青國朝臣議論紛紛,皆在猜測鳳瑛此舉的用意,此番旌國前來,若是締結同盟,青國會效仿旌國倒也大興科舉?   所以說青國朝臣拿此事來做文章,罄冉一點都不意外。可讓她意外的是,首先提出此議的竟是鳳遠。   罄冉此番出使,已將青國百官的資料看了不下十遍,自是知道這中書令鳳遠。他原名並不叫鳳遠,而是陳遠。他的父親本事魯國公府的一名家奴,後因偷盜府中財物,被打斷了腿丟出了府。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堪之人的兒子,卻胸有大志,從小苦讀詩書,立志要報效朝廷。   冉兒陳遠雖是學識不凡,卻一直苦於求仕無門,落魄潦倒,靠賣字畫為生。後來其巧遇鳳瑛,鳳瑛惜其才,將他帶回了鳳府,這才有了入仕的機會。後來鳳瑛施恩,將陳遠脫了賤籍,入了國姓。可若深究起來這青國的第一寒門之仕便是鳳遠。對於科舉取士,他應該是最支持的啊。   那麼他為何會如此?   罄冉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一道亮光閃入腦中,她微微一笑。鳳遠是鳳瑛極為信任的重臣,更是鳳瑛的近臣,他會如此,怕是鳳瑛所指。她再想想近來被鳳瑛提拔的幾個寒門弟子,頓時明瞭。   鳳瑛此人心智不凡,憑借他的能耐豈會看不出科舉制度相交舉薦制度的諸多優勢。他怕是早就想效仿旌國,在青國也採取科舉制,只是此舉必定會在朝中掀起大波。他這是挑起事端,欲讓她為他打頭陣,說服這些朝臣們她並非青國之臣,而他竟將她逼至此地,讓她不得不為他所用。好生陰險!罄冉想通此節,微微一笑,不去看那鳳遠,卻反而看向鳳瑛,笑道。   「陛下,鳳大人可是給易青拋了個大難題。誰人不知易青為推行科舉在旌國可是得罪了不少大臣,連府門都被砸了個稀巴爛。易青可不想連青國的大臣們也都得罪了,易青此番是奉了我主之命,和青國交好的。這要是將青國朝臣都得罪了,易青可就沒法回去交差了。請恕易青無法回鳳大人的話了。」   鳳瑛眸光一閃,不想她竟比他想的還要聰明。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洞悉了他的心思,還將了他一軍。他睫毛微微顫動,忽而一笑,道。   「易大人但可暢所欲言,這樣吧,若是大人能令我青國朝臣心服口服,朕願允易大人一個要求,如何?」   罄冉一愣,接著心中一喜,一個要求嗎?她此番來事要締結友好的,這一個要求已經能讓她達到目的了。   坐在罄冉不遠處的狄颯卻是霍然抬頭,眸光幾變,冷冷的抿了唇,輕哼一聲轉開了目光。他以為此番戰國或可能與青國結為同盟,現在看來鳳瑛分明早決定於旌國結盟了。不僅如此,他還要效仿旌國舉辦科舉,竟已經將她當自己人用了嗎?   罄冉定定地望著鳳瑛,兩人忽而相視一笑,已經達成了一種無形的協議。罄冉朗聲一笑,道:「如此易青若再行推辭,便是對陛下無禮了。易青不敢妄言讓青國滿朝心服口服,卻願勉勵一試。」   她說這拂袍站起身來,此番來青國,她早將青國朝臣們的資料看了豈止數遍。此刻見眾人皆仇視地盯著自己,她並不驚慌,垂眸淺飲一杯,這才起身緩步向台階走去,一面揚聲道。   「自始祖黃帝一統江山,段蒙繼之,後十國之亂,景國一統,兩周繼之,四國南北蜀又亂,直至左週一統江山,再到現今,此先後八百餘年。其間取士途徑皆是門資入仕,採用舉薦法。」   罄冉走下台階,剛說到此,卻有一官員冷哼一聲:「古制如此,定有其道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定是治國之大法,豈能隨意更改?!」   罄冉失笑搖頭:「治國之道,豈可拘泥於規矩,規矩囿人,不足取之。古往今來皆如此,並不代表它便是最好的。舉薦取士上下八百餘年,雖是為國家采錄了一些能臣幹吏,但是也有許多弊端。舉薦制,舉薦的官員皆是氏族子弟,使得朝堂皆被貴族把持,貴族子弟生來不必努力便能得到官職,有些官爵更是世襲罔替的,只要出身好,便可憑借大量財富,入世為官。朝堂上下紛紛請托權門,官吏貪縱為非,百姓愁怨不堪。舉薦早已是名不符實,非是舉賢,而是舉姓,凡事氏族大姓,十之八九位列朝班。易青便聞耀國有崔亮、謝言已是耄耋老翁,卻因出身權貴,而授之以政。混沌糊塗,眼花耳聾、無所作為!注重門第而不以求賢為務,試想這樣的國家如何能得到良臣賢者?」   「哼,你此言怕是危言聳聽,言過其實了吧。在座之人皆是出身豪門,難道我等都是庸才之類?不足為謀?」   罄冉轉身望向那厲目冷言的老者,笑道:「這位當是左僕射馬大人吧?馬大人賢名易青久聞,亦敬仰有之。晚輩有禮。」   她說這對馬銘深深躬身一輯,這才起身道:「易青方才只是說了舉薦制度的弊端,並未否認舉薦制為國家選拔了一大批可用之才。舉薦制亦有其益處。氏族豪門為國家建功至深,受到國家厚待這是無可厚非的。再者,氏族子弟自小便接受比之寒門更加優異的教育,才能兼具者甚多。如大殿諸卿,更是文武俊傑之輩。可是諸位也不該否認科舉取士比舉薦有先進之處,更能讓有志之士得到入仕的機會,更能讓國家得到一批賢能之臣。崔大人是青國的老臣,祖上代代都是功勳,崔氏更是青國赫赫有名的望族,子弟個個為官。崔大人如此反對科舉取士,難道就沒有私心嗎?!」   罄冉說吧,目光灼灼盯著那崔明禮,崔明禮頓時面色一變,氣的渾身發抖,怒道:「老夫敬你為旌國使臣,卻不想你如此狂妄。舉薦制傳之近千年,豪門大族更是國家脊柱,是國之根本。老夫這些年為朝廷舉薦多少可造之才,老夫之心皓潔如月,豈是你能隨意抹黑的!」   「陛下,他這分明便是挑唆我青國君臣間隙,居心不良啊。崔大人之賢天下皆知,陛下豈能容一外臣,隨意指責污蔑?!」   朝上眾臣子見崔明禮被氣的渾身顫抖,自是滿腔憤怒,紛紛向鳳瑛拜言,個個義憤填膺。   罄冉卻是失聲而笑,晴朗的笑聲頓時壓住了所有的吵亂。她見眾人怒目看來,笑意減緩,道:「我不過說了一句,諸位卻憤怒至此,真是奇之怪哉,不知道的該以為諸大人們是惱羞成怒,被戳中了心事呢。」   她說罷不再看那些面色鐵青的大臣,轉而迎上鳳瑛黑沉的雙眸。   鳳瑛唇際依舊有笑,目光沉沉盯著殿中丰神飄灑,侃侃而論的罄冉,心中已是翻起了巨浪。   對於旌國的清華君他早已是關注久已,這一年多來,他的書房有一架書案便是關於此人在旌國朝堂的言行記錄。他早知此人是當今奇才,呈於旌國的不少謀略,治國之道,皆讓人驚贊不已。尤其便是那道請奏科舉的奏疏,更可謂是驚世之舉。   歲旌國春闈之舉仍未施行,只是頒下詔書,未知其效。但是憑借他的謀識,早知此舉之妙,有意效仿旌國。方才聽了罄冉一番言辭,他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想。   至於滿朝文武,他們心中怎麼想,鳳瑛是心知肚明。正如旌帝在頒詔前會遇到滿朝阻擾一般,這些朝臣們的私心,他豈能不知?!   所以當罄冉目光看過去時,鳳瑛緩緩一笑,望向馬大人,道:「愛卿之賢朕豈會不知?!愛卿有無私心,朕說了算,自然不是他人能夠離間的。再者,易大人方才也絕不是離間我朝臣,朕看她只是在據理力爭而已嘛,只是言辭失之尖銳。易大人是我青國的貴客,朕看愛卿就莫做計較了,如何?」   皇帝都這般說了,那馬大人自是不敢再言,沖鳳瑛誠惶誠恐的一拜,道:「老臣謝陛下信任。」   狄颯也一直面有沉思,緊緊盯著罄冉。聽到鳳瑛的話,他身子微動,目光沉浮幾下,望了望鳳瑛,才緩緩垂眸拿起了案上酒盞。   「易大人一翻闊論,真是讓老夫眼界大開。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若是興科舉真比舉薦制好,為何會遭到旌國滿朝非議,會引得百官不惜罷朝棄官而擾?!何況自朝廷頒發科舉政令之後,非但不見各地官員百姓擁戴,反而出了多起學子們罷學的事件,為何?!」   微顯蒼老而穩重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頭,卻見崔明禮起身說著,蒼老的面上滿是溫和的笑意,倒似在和晚輩慈愛閒談。   罄冉不免心中一笑,老狐狸耐不住了。看來方才鳳瑛的態度已經讓這老狐狸察覺出了端倪,再也按耐不住了。   她忙快行幾步,躬身深深地施了個禮,道:「崔老前輩所著《觀書》乃是世之學子必要拜讀的經典。夫子給易青上第一堂課,教的便是前輩之禮學之篇。易青雖無幸拜在前輩門下,但是前輩卻也是易青的夫子。易青當不得前輩如此禮遇,前輩快快請坐。」   她見崔明禮扶須落座,這才笑道:「古往今來,凡治國宏論,無不是除舊革新,廢一舉而興一舉豈是一日之功,豈能立竿見影?如體之沉痾,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待其腑臟調和,體形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則病根盡去,人得全生也。興此科舉依然,需得緩緩圖之,慢慢見效。』何況前輩所言誇大了,旌國滿朝力主此舉的朝臣大有人在,如翼王殿下,王護大人,張舒大人,岑本初大人……等等。何況前輩只知道各郡學子罷課,卻不知道寒門子弟之歡呼,更不知百姓對此舉的評價。此科舉為無數士子文人走向達官顯貴鋪設了一條金燦燦的路,貧寒子弟,歷經十年寒窗之苦,最後一張考卷定終身,換得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錦繡前程。何況,此舉也能使國家更加安定。上品無寒門的舉薦制容易激化社會矛盾,科舉則是解決此問題的一種重要方法。畢竟能當官,誰還去造反?而文武人才通過科舉一躍龍門,成為天子門生,自然更會效忠天子。一舉幾得,何樂而不為?」   罄冉心知崔明禮乃是鳳瑛手下第一重臣,崔氏一門在青國更是首屈一指的氏族大家,僅次於皇族。前幾番鳳瑛任命寒門入仕,尤屬他反對的最為激烈。乃是青國朝臣的領導人,此番她若不難倒他,便無法服眾。鳳瑛讓她順服朝臣,實則指的是崔明禮這老骨頭。   念到此處,罄冉忽而轉身看向鳳瑛,揚聲道:「何況對呀君王來說,科舉制要大大好過舉薦制。科舉取士最後乃聖上欽點,入仕之人皆稱天子門生。這些人無不對天子感恩戴德,而舉薦制,卻免不了有些大臣藉機培養自己勢力,扶植黨羽,從而形成徒講交遊,不重實學,甚至拜門奔競,賄賂囑托之行。而便是錄取了有才之士,其對皇上卻也未必衷心,他們不覺得是皇上給了他們做官的機會,反而只感激那些舉薦其的官員。易青便聽說這各國的官員們還分什麼『張仕』;『李仕』諸如此類,在朝這些人自是因著同一個『姓』而擰成一股繩,遇事先去請教自己的先生。哎,如此這般,長期下去豈不是要壞了社稷?!」   她此言一出,但見鳳瑛雙眸微瞇,顯然面有所思。崔明禮卻是大驚,險些將手中杯盞脫手。   罄冉這話簡直是一針見血,一下子刺在了崔明禮的要穴。要知道青國上下誰人不知他崔明禮是三朝元老,自耀和帝時便位列臣工,投在他門下的門生最多,凡有才之輩,出身貴族,皆能受到禮遇,舉薦入仕。而這些人出官以後更是對他感恩戴德,青國百姓甚至給這些人起了個統稱,叫「崔仕」。   何況對此,當今聖上鳳瑛該是體會最深。他鳳氏一門,便是因鳳瑛祖父為耀國高盧寺卿遍插黨羽,才有後來鳳瑛父親一手遮天之勢。如今他崔明禮同是高盧寺卿,又有方才罄冉的話,他頓時豈能不驚。   察覺到高台上鳳瑛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崔明禮但覺冷汗直冒,面色已是煞白。鳳瑛的性情他是瞭解的,這個年輕的君王雖是表面溫潤,實則其有著比其父親更加狠硬的心,對呀敵人從來是不留一絲餘地,動手果決狠辣。   崔明禮心思急轉,驟然明白了皇帝今日所有舉動的用意,皇上是決議要行科舉了!更是在給他崔氏一門敲警鐘了!   唯今怕只要一條路可走……   崔明禮兀自喘息數下,抹了一把冷汗,突然轉身對著高台深深一拜。   「皇上,老臣汗顏吶,老臣竟早先沒能看出科舉制的諸多好處,老臣無顏面對皇上啊……真是江山代有能才出,看來老臣是真的老了,糊塗了。這朝堂該是年輕一輩的天地了,老臣無能,再無顏立於這朝堂之上了。請允老臣告退。」   他說這連叩三下,竟起身向殿外退去。殿中靜寂一片,能聽到他袍子掃過大理石地面的沙沙聲,眾人面色各異,望著他緩緩躬身退去。   而高台上的鳳瑛竟至始至終未發一言,他的面上仍然帶著笑意,眼中有著威嚴和智慧,也有著滄桑和冷酷。清雋的身姿雖是隨意而坐,可卻淵停岳池,有著天下在足下猶如塵埃的氣勢。   待崔明禮的身影消失,諸臣子神情不安看向他們的帝王時,他們已經心有洞悟。朝之第一重臣,已被賦閒在家,試想還有誰敢再提出異議。敢有再言這,只怕在皇帝心中,便會被灌上意圖不軌的罪名吧。   「皇上聖明,臣請皇上效仿旌國,行科舉取士!」   「臣請皇上效仿旌國,行科舉取士!」   鳳遠率先拜倒,眾臣子相互一望,紛紛跟隨。   微微沉默鳳瑛朗聲一笑,道:「既然眾臣工覺得這科舉制可行,那麼……鳳遠,你便盡快擬個章程上來。又恰逢易青大人在我青國,你可要多多向她探討才是。」   「臣遵命!」   罄冉望著台上笑容滿面的鳳瑛,不免心中一緊。古有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今有鳳瑛此舉,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了。那崔明禮在朝勢力極大,青國上下其門生故吏豈是數百,已隱有當年鳳氏之象。今日鳳瑛令鳳遠挑起爭執,再借她之手令崔明禮自請歸隱,他甚至未費什麼力氣,便震懾了百官。若不是她被做了利箭,一定會拍手稱讚他的心智。   「易大人高才,朕服矣。」鳳瑛說這竟起身,大步邁下台階,他不容罄冉反應,拉了她的手臂,便向台上走去,一面又道。   「旌帝之言不虛,易大人之才不遜周聖祖之干臣張顯啊!」   鳳瑛拉著罄冉,將她帶至席案,示意她落座,這才重新坐於龍椅,執起酒杯,笑道:「朕敬易大人。」   「謝陛下。」罄冉舉盞飲盡,笑道。   「陛下先前允易青一個要求,不知……」   「哈哈,易大人請講。」鳳瑛朗聲一笑,抬手示意。   罄冉眉宇一亮,笑道:「我旌國承敏公主仰慕陛下久已,旌國更是欲與青國締結姻親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承敏公主美麗端莊,朕之幸也。」   鳳瑛的朗笑聲傳來,頓時片刻靜默,接著朝臣們紛紛恭賀。   「恭喜陛下。」   恭賀聲中,狄颯冷哼一聲。此番,他們戰國竟至始至終都沒有發揮的餘地,願意無他,鳳瑛早已決定和旌國結盟了,發給戰麟兩國的國書,不過是不欲得罪他們而言。他早已看出,依青國現下形勢,與旌國結盟才是上策。   不過此番卻也沒有白來,聽得這番長論,他心有所觸。回到戰國,也該著手科舉一事。他餘光看向身旁端坐的白色身影,心中又是一糾。彷彿她越是耀眼,那光芒便越是灼熱,會燙了他的心。讓他越發難受,越發掙扎。   百官的恭賀聲歇,殿中驀然一靜,狄颯忙回過心神,起身笑道:「青旌兩國締結秦晉之好,實乃大喜,本王恭喜陛下,恭喜青旌兩國。」   「同喜,同喜,朕敬砮王一杯。罄冉見此,拂袍而起,執杯相邀。」   「承砮王吉言,易青也敬殿下。」   對上她清亮的雙眸,狄颯眸光閃動,她的眉宇間隱有凌洌清峻,傲然而立,丰神飄灑,面上自有一種懾人的光芒,竟讓他幾欲窒息。   半響狄颯才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利落昂首,一飲而盡。   麟國官員也表示了恭賀之意,接著燕奚敏三人被請回了大殿,殿中歌舞再次連綿而起,眾人推盞引觴,氣氛一時倒似其樂融融,方纔的鋒芒激銳已然不見,但是殿中眾人的心思,怕是比之剛才可要精彩多了。   一輪歌舞過後,卻見一直坐在戰國百官中的穆江突然起身,笑道:「青國與旌國結下秦晉之好,實乃大喜。我戰國願獻上一支歌舞,謹祝陛下與承敏公主,還請陛下應允。」   他此言一出,罄冉分明感到身旁狄颯坐姿一震,接著似是站起身來,卻有硬生生頓住了動作,漸漸地他又恢復了端坐。   她心中狐疑,再細細去看,狄颯分明面色如常,難道是看錯了?   「戰國盛意,朕豈會不允?朕要多謝砮王厚意啊。」鳳瑛的笑聲傳來。   狄颯抬手,笑道:「理該如此。」   罄冉卻微微蹙眉,為何她覺得狄颯的笑異常僵硬。不及多想,片刻後殿中響起了悅耳的樂聲。   隨著那樂聲,一名白衣女子緩緩而來,窈窕的身姿一點點清晰,讓人恨不得起身傾盡身體靠向殿門好把她看個清楚。那女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到殿中,忽而一個輕躍,身體輕盈的舞動了起來。   她白衣上繫著多條長長的絲絛,隨著她的舞動,那絲絛倏地飛舞而起,迎合著節拍,異常美麗。她動作鍵明媚靈動如貓一般的眼睛不時望向鳳瑛,並不是向台階這裡舞來。   罄冉一愣,這算什麼?難道戰國人看將燕雲公主嫁到青國是不可能了,想用美人計讓鳳瑛收了這女子?   可接下來她便發覺不對,那女子忽而飄然舞上中台,接著她轉換了輕盈的舞姿,改而扭動著妙曼的腰肢,如蛇一般嬌軟,將手中的香絲揮向,地掃?   那樣子滿是挑逗,動作更是和現代看到的艷舞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搞什麼?!   罄冉還沒明白過來,那女子依在狄颯身上的嬌軀忽而一轉,又向她扭來。她隨著樂聲扭動,多情而挑逗,腳上掛著的鈴鐺甩出細碎的響聲,每一下都釘在拍尾,微顫人心。   殿中抽泣聲此起彼伏,想來均在想如此妖嬈女子,若是在近前就好了。   若不是繞著自己扭動而換成他人,罄冉指不定會好好觀賞一翻。可是天知道,這嬌媚到人間極品的女子卻偏偏掛在他罄冉的身上,前一下後一下的,妖嬈的手臂更是一會撫向她的肩,一會掃一下她的腰。   罄冉完全不知她這是幹什麼,只能連連躲避著。去看鳳瑛,卻見他也是一臉茫然。搞什麼啊!狄颯分明就知道她是女子,弄個沒人圍著她轉悠個啥!   可現在的情景,罄冉又實不易起身打斷那女子,一時面上是哭笑不得。   而此刻罄冉身邊的狄颯面色也不甚好看,他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耳邊一直香氣那夜穆江的話。   「王爺,臣認識一女子名喚繡奴。此女乃是我戰國紡玥樓的繡女,專門為京城達官貴人制裁衣袍,她的手藝非凡,王爺現在身上的錦袍便是出自紡玥樓。所謂熟能生巧,此女縫製衣服時間久了,便練就了一項絕技。她不但能縫製衣服,還能在眨眼間將一件縫製甚好的袍子沿著衣縫針腳拆分開來,只需一個小針即可。甚至此衣著在人的身上,她也能不被其察覺將其身上的衣服變成布塊。紡玥樓生意遍及四國,此女現下就在謐城之中。若是在宮宴上讓其獻舞,只要她能接近雲罄冉,那麼雲罄冉的女子身份還能藏的住麼……王爺但可放心,繡奴不會武功,對於這麼一個沒有武功底子的女子,雲罄冉是萬萬不會生疑的。」   穆江的話一直在腦中迴旋不去,狄颯握緊雙手,漸漸閉上了眼睛。方才穆江讓繡奴獻舞時他險些起身制止他,可是罄冉方才侃侃而談的樣子卻一直揮之不去。   燕奚儂得她相助,實在是大幸,可卻是戰國的大不幸。此番青國與旌國又結成同盟,對戰國便更是不利了。他幾番猶豫終是任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然而此刻繡奴腳上發出的鈴聲響在耳邊,卻令他心中如有針扎,那聲音如魔音,讓他面色蒼白,幾欲嘶吼。   罄冉的各般姿態在腦中閃過,她怒目的樣子,她清冷的樣子,她笑著的樣子……   狄颯似是再不能忍受心中煎熬,他雙臂猛然抬起,一股大力便欲擊上桌案,於此同時,他猛然睜開眼睛,便欲將那聲「停下」喝出。然而卻也是此時,樂聲停止了,狄颯頓時身體如有雷擊,揚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第三卷 第24章 女姿乍現      殿中樂聲消失,狄颯心頭的萬般情緒驟然凝滯,如同被雷電擊身,抬起的手生生頓在了空中。   他心頭萬鼓擂動,驟然轉頭,頓時面色慘白,身體微微地搖晃了一下。   入目正見繡奴從罄冉右面身側轉開,自她身後一個旋舞驟然轉至罄冉的左側。她這番動作,帶動的身上白衣紛紛起舞,掃上罄冉身體,一陣香風撲上面頰。   隨著這清風,罄冉身上倏然如盛開了白色的花,片片白緞自她身上飛落,捲入繡奴翩飛的絲絛中,片片猶如舞在白帶中的蝶,倏忽一晃,翩翩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一層……兩層……三層……直至只剩一件單衣……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那層層白色如漫卷的白雪,分落而下,仿似只有一瞬間便沒入了塵埃,又仿似片片都飛舞了許久。   頓時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眾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這一幕,圓瞪的臉中滿是驚意和震驚,漸漸的有人開始拚命的眨眼,似是要確定眼前看到的不是夢境。   是啊,這一切來的太快,罄冉只覺眼前一晃,片片白色的錦緞便如游蛇一般滑過了她的身體。身上驟然一輕,心卻如遭重錘,沉悶的窒息。   它猶如僵硬的雕塑一般端坐在那裡,渾身上下陣陣發冷,那是自體內散發而出的寒意,寒意凍結了她的身體,將那身子緊繃的幾欲斷裂。   低頭處,她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單衣,單衣上身纏繞著層層疊疊的白布,卻難掩那起伏的胸線,纖細的腰肢。此刻那白布在眼前猙獰的刺痛了罄冉的雙眸。仿似它不僅束縛著她曼妙的身軀。更層層疊疊纏著了她的心,讓她不能呼吸,無力掙扎。   憤怒,屈辱,驚惶,無措……頓時萬千情緒翻湧在胸中,她止不住劇烈起伏的身體。止不住將十指深深插入掌心,可那痛卻抵不住心頭之萬一。   聚光燈一般的目光籠了全身,罄冉力持鎮定,她甚至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緩緩抬頭,看向站在案前的繡奴,見她神色一慌,匆忙得轉來了頭。罄冉笑容更大,隱約竟是譏諷。   目光越過不安的繡奴,她的不遠處,鳳瑛竟不知何時已赫然站起。向來溫潤的面上,滿是複雜。黑色的眸子沉浮著,其間訴說著什麼,罄冉已經無力探究。便是她轉眸時隱約看到的憐惜,她也不願放在心上。   身旁的狄颯此刻神情似乎比她更加痛苦,身體似乎比她更加緊繃,罄冉冷然而笑,眸中譏諷大盛。這殿中的人,百般姿態,百般神情,落入她的眼中都似帶著面具,生硬而冰冷。   忽而一道疾掠而來的身影撞入她的眸子,那紫色的影,若一道光閃在眼中,觸在心頭。迎上那熟悉的面容,迎上那海一樣似是能包容一切的黑眸,罄冉清晰的看到了憐惜,安慰,暖意……   他在說,別怕,我在這裡。   他在說,對不起,我沒能護好你。   她竟不知,他也在殿上,然而此刻她萬分慶幸,他在這裡。   真好……   藺琦墨飛身自殿中掠來,瞬間便到了台上,他擋在罄冉身前,擋住殿下所有人的眼光。接著抬手便胡亂地扯著身上的袍子,可是因為焦急,竟半晌也脫不掉它,復又想起腰上還繫著腰帶,他乾脆大力一扯。   「撕拉」一聲,頓時他身上紫色外袍斷開,他將已不成樣子的紫袍一抖,便欲披在罄冉身上。然而卻在此時一雙瑩白的手已經率先一步落在了其上,隨之還有一件紅色的長裙,逶迤展開的裙擺,頓時鋪展了一地。   望向罄冉身後站著的燕奚敏,藺琦墨鬆了一口氣。   無人注意到,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鳳瑛抬起扯在腰帶的手緩緩放了下來。   而殿中的穆江更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他目光直盯著中台已經僵直的狄颯。   藺琦墨自台下衝上,由於焦急越過狄颯桌案時,竟將他生生撞到。王爺趔趄的倒在地上,復又僵硬的直起身體,那姿態那背影,落在穆江眼中,皆畫作了一聲歎息。   也許他今日……做錯了……   罄冉緩緩抬手,攏了攏身上的紅色連身長裙,任由燕奚敏匆匆將水紅絲煙羅繫在她的腰間,在身後打成一個結。   這幾秒鐘的時間,已經讓罄冉漸漸沉靜了下來。來到這個世界太久了,來到這裡也經歷了太多,她已經完全融入了這裡,所以才會在剛剛那般失措,那般屈辱。   可是現在,她已經能夠坦然面對這一切了。   她輕輕安慰自己:沒關係,上一世吊帶都穿過,相比起來,這次也就是露了個脖頸,連鎖骨都沒露出來。看就看吧,有什麼了不起!   待燕奚敏繫好身後的帶子,她推開擋在身前面色蒼白的藺琦墨,緩緩起身。扭頭對面有擔憂的燕奚敏淡淡一笑,欠身施了個女子的側腰禮,笑道:「多謝公主。」   接著她跨步繞過藺琦墨,走至中台正中,面上掛著微笑,目光在鴉雀無聲的大殿掃過。忽而抬手繞於腦後,輕輕一扯,銀色的髮帶飄落,三千青色宛然滑下,散於肩頭。   隱有風來,長髮隨風輕輕散開,映在她身後鳳瑛的眼中,似是張開了張柔柔的絲網,轉眼與他的黑眸融為一體沉沒在他幽深眼底,無聲無息。   罄冉攏了下耳際碎發,忽而抬步走向狄颯,對上他不辨的雙眸。她竟笑了開來,眉宇一樣,道:「砮王真是才智不凡,想必為了今日這一幕費了不少心思吧。」   「我……」狄颯面容僵硬,本能開口,可話一出,卻發現根本無法成語。   難道說他後悔了,對她,他再一次做了蠢事?   縱使說了又如何,對她,他再次傷了,重重的傷了。   從此,她對他,又多了一份仇,多了一絲恨。他能說什麼?他又有資格說什麼?!   罄冉卻似並不願聽他的回答,轉身走向台階,站在萬目之下,緩緩道:「易青本是女兒身,易青此名非是父母所賜。易青乃戰國人士,家父是已故兵馬大元帥雲藝。」   她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抽氣聲陣陣,眾人望向她的目光更是複雜難解。罄冉卻不在乎,微微一笑,跨步走至戰國官員所在的東首,面容微冷,又道:「十三年前,雲家所受災難,怕是諸位都有所耳聞,這四國之間傳聞也不少。有人說雲家歸隱了,有人說雲家被害了,諸多猜想,不足為憑。今日我雲罄冉卻終於有機會將十三年前的冤情說與世人了。當年戰英帝因忌憚爹爹手中兵權,在爹爹揮兵滅了成國之際,他忽而一紙詔書命爹爹速速回京。詔書說的很是動聽,說爹爹為戰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朝堂振奮,等不及要在京中設下國宴,令爹爹離開大軍,速回京城,接受封賞,爹爹自是知道,英帝這是要奪他的兵權,此回京城凶多吉少。然而在我那傻爹爹看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區區兵權又算得了什麼?!爹爹回京後,在國宴當眾請辭,歸隱山林,此事天下皆知。之後我們一家便跟著爹爹到了蒼山,期待著過上與世無爭的生活。然而,災難卻降臨了,雲康三年冬,臘月七日夜……」   她說到此,忽而轉身看向高台上的狄颯,微微瞇眸,冷聲道:「戰國七皇子狄颯帶著禁衛軍,慶城軍及其親衛,一共上千人闖入蒼嶺,火燒雲家小屋。亂箭射死我父親和原鋒明軍軍師白鳴徽,劍殺我娘親和正值花季的姐姐。後又將爹爹的殘破之軀運往慶城暴屍,企圖誘出我這個落網之魚。當年之事,雖是戰國有意隱瞞,然而卻有風聲傳出,爹爹舊部在聽到蒼嶺消息後,曾悲憤滿腔,欲找戰英帝理論,可卻被朝廷以嘩變為名鎮壓,死傷者無數。」   她說罷,目光緩緩,掃過大殿,話語頓時震響,揚聲譏諷道:「這,便是當今的戰英帝!」   她站在大殿之上,形容沉穩,面色沉靜。曳地的紅色宮裝長裙廣袖,勾勒出高挑的輪廓,隱隱能看到衣下的單衣。墨發盡數垂在身後,略顯凌亂混著身上糟糕的裝束,她此刻的樣子是萬分狼狽,萬萬不雅的,然而那盈盈而立的身影卻帶著幾絲傲然和清雋,從容和灑脫。   從高台上,恰能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她忽而轉身,指控般的盯著狄颯,目光並不尖銳,卻隱含控訴,平湖不波的神情卻令人那般的猝不及防,仿若一個浪頭打來,使得她不得不挺直了背脊去抵擋,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蓋在烏髮玉顏之下,如此才能了無痕跡。   她的話語一直能平靜,自始自終幾乎用了一個聲調,似是在輕輕的講訴的別人的故事。甚至連多餘的一個字都不曾說,簡單的不帶任何渲染,然而便是這樣的話語,卻在殿中所有人的心頭都敲了重重的一擊,仿似揉碎了新的碾痛,相形之下,對於真相掀開的震驚和憤怒,感歎和悲憫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然而,殿中沒有一人會懷疑她所說之話。因為從女子平靜的身上散發出的壓抑,從她平靜話語中蘊藏著的萬般感情,那碎了心碾著血吞下的苦痛,似乎都在這短短的幾聲平靜話語中穿了出來,這便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更何況,若非命運多舛,誰家的女子會易裝改面,上戰場,入廟堂。這驚世駭俗之舉,總是要有個緣由吧。   似是回應眾人的感歎,罄冉清冷的話語再次響起。   「我雲罄冉當年便發誓,定要讓蒼嶺的血屠暴曬在這朗朗乾坤之下,終有一日我要為親人報仇,方得快慰。我習武修身十一年,其間未曾有片刻安寧。然而長大後才知,以我一屆女子,又怎麼可能與一國為敵?!怎麼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帝王為敵?!我認命,總可以了吧……可我實在看不過去,看不過去戰國以強國之資,屢屢對旌國用兵,使得戰火不斷,邊境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我女扮男裝,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入軍營,登廟堂。我雲罄冉只求為百姓們做點事,能讓這世上少一分戰亂,能讓發生在我身上的慘劇少一樁。這一年多來,我從不曾以個人仇恨去挑動旌國和戰國的矛盾,卻不想今日,戰國之人竟還是不放過我,竟將我逼至此地!在戰國我因時雲藝之女而遭到追殺,我避禍至旌國總可以了吧?然而現在,他們竟連旌國也讓我呆不下去。難道這天大地大,忠善之人竟沒有立足之地嗎?戰國標榜是今世天下之大國,難道連我一個弱質女流都容不下嗎?!」   罄冉這般言辭,再不似先前之平靜,她憤怒的嘶喊著,身體微微顫抖,聲淚俱下,花容失色。她說罷,緩緩走向戰國一名年紀顯大的老者面前,睫毛輕顫,落下晶瑩淚珠,才輕聲道:「楊伯伯,我三歲時見過您,您老還抱過我呢。今日相見,冉兒一直欺瞞,未曾與您見禮,您老莫怪。」   她說著盈盈一拜,卻羞煞地那老者,之間他低下脖子,連連搖頭。   穆江望了眼戰國的幾位大臣,再看看台上早已僵立做化石的狄颯,看向罄冉的眸中滿是感歎。   此女子之奇,亙古未有!   他原以為當她被揭開了女子身份,她會驚慌失措,會澤路而逃。到時候若是再挑明她乃戰國人,那麼一時間她便會成為眾矢之的,女扮男裝褻瀆朝堂,拋頭露面有傷風化,再加上一條認敵作父,那麼縱使她雲罄冉再有能耐,也必將受盡天下人的唾罵。   旌帝便是再惜她之才,也不會再用這樣的人。何況到時候旌國朝堂定然是萬眾一心,排擠此女,她甚至連旌國都不能再呆、然而卻不想,她竟重頭到尾冷靜之廝,在他無警覺之時便狠狠的回了一擊。雲藝雖是身死多年,但是其威名在戰國朝堂卻依舊,英雄會永遠被人們銘記在心。此刻將其女逼至如此地步,戰國諸臣的面色,已經是無顏以對,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現在她越是示弱便越能引起眾怒,她越是知禮越是顯出戰國之狹隘。今日她的話不出一個時辰,定然會在市井傳開,然後會以可怕的速度傳向四國。陛下怕是再難逃掉殺害忠良,昏庸殘忍,暴虐無陰之名了。   偏偏殿下此刻已被此女左右太深,根本沒有心思應付此刻情景,一切都成定局,再無力回天了,穆江閉目搖頭。   卻在此時罄冉忽而轉身,再次盯向狄颯,冷聲道:「狄颯,我雲罄冉雖一介女子,然亦是武將之後,還是有幾分傲骨的。今日之辱,雲罄冉來日定雙倍奉還!」   她的話猶若清雷在耳邊一聲聲迴盪,她清冷的目光直逼向他,仿似帶著萬千冰凌,刀割一般劃在身上,痛在心上。狄颯直覺渾身冰冷,無法喘息,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晃動了下。   接著他稍事閉目,緩緩步下台階,停與罄冉三步外。他望著她,望著她清冷絕美的面容,望著她因恨意而冰冷晶亮的雙眸,望著她睫毛上尚且沾染的幾滴水色,望著她決然緊咬的櫻紅唇瓣。   接著,在眾目睽睽下,他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雙手大張撐在身側,深深地扣了一個頭,隱約間是最虔誠的歉意和愧疚。   罄冉想過萬千他會有的他該有的反應,卻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會突然如此。她頓時驚在原地,腦中紛亂一片,弄不清心頭滋味。   狄颯一拜過後,站起身來,卻再不看罄冉一眼,亦不再看殿中任何人,繞過她,一言不發,大步而去。   穆江已是大驚,見狄颯轉瞬便消失在了殿中。他忙跟著起身,將兀自驚愕的戰國臣子喚醒,示意台上侍女扶了燕雲公主,一行人亦匆匆退出了大殿。   邁下殿前兩階玉階,穆江忍不住回頭去看,女子消薄的身影依舊僵立在那裡。   她此刻在想什麼?   殿下方才一舉雖是發自內心而為,但是卻不無壞處。畢竟英帝惡名已成定局,王爺亦會受到牽連,如此一拜,倒是可以讓王爺和英帝劃清界線了,世人談及不會說砮王當年殘害忠良,而只會說砮王當年年幼聽信父親做了錯事,如今他知錯能改,是為真男兒。   怕是殿下此刻萬沒料到自己率性的舉動,竟會有這樣的效果,倒是不經意間解了今日之困。只是在那女子看來,怕已將他此舉歸為解困之法了。   然而雖是在天下人心中解了困,但是卻在戰英帝心中挽了結,當戰英帝聽聞兒子的這一拜,卻不知會氣成怎樣?穆江搖頭一歎,轉身漸漸而去。   見戰國人遠去,藺琦墨望著罄冉僵立的身影,眼中盛滿了疼惜。他緩步走下台階,卻不想腳步聲驚醒了罄冉。她茫然抬頭,呆呆地望著他一步步走近。接著她忽而清醒過來,上前一步,對著高台上的鳳瑛施禮,歉然道。   「擾了陛下的國宴,是我之過,還望陛下見諒。」   鳳瑛忙笑著搖頭,邁步飛快下台階,亦步想罄冉,望著她的面上有著掩飾不住的關心和溫柔,他輕聲啟口,道:「冉……雲姑娘,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今日之事,是朕疏忽了,累得姑娘,朕心中歉疚不安。朕已吩咐讓宮娥準備好了衣物,還請姑娘移嫁紫雲閣,也好讓朕略微補過。」   罄冉卻是欠身一笑,拒絕道:「我累了,想早些回別館休息,謝謝陛下好意。失禮了,易……我改日定當前來謝罪。」   她說罷也懶得再看鳳瑛態度,轉身便走,藺琦墨和燕奚敏緊跟其上。   鳳瑛定定地望著那抹越來越模糊的紅色身影,心中再不無止水平靜。   國宴弄成這般,三方來著瞬間走了兩方,鳳瑛才驀然想起還遺落了一方,尚未回身去招呼招呼那麟國的彤雲群主和閔方之,卻聽了一聲驚呼傳來。   「郡主!」   鳳瑛回頭,正見站在中台上,不知何時已從紗幔後走出的高兮雲緩緩倒下,顯然……她再次暈了過去!   不過這次,卻似是真的暈倒。鳳瑛頓時哭笑不得,一場國宴,成了這般,可真真是精彩紛呈啊!   而此時殿中諸人皆不知,這場宮宴,在數百年後被百姓提起仍然是津津樂道,有說不完的故事和傳奇。更不知道,這場宮宴上的一翻辯論會被史官們稱之為「乾明之論」被永錄史冊,隨之留載史冊的更有那個筆墨難書的女子,雲罄冉。   史書記載,自傾國「乾明之論」後,青國、戰國紛紛效仿旌國,採取科舉制度選仕錄賢,改革辟新,至此科舉制漸漸取代舉薦制,成為朝廷選仕的重要途徑,源遠流長,至深地影響了中原大陸的社會政治。   而多年之後,當參加了這場宮宴的一名小吏已成兩朝元老,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仍忍不住或歎息,或激動,或喟歎,當日參加了壽宴的人真是不枉此生!那真是誰也料不到的場面,誰也料不到那日共聚一堂的人,日後被萬載傳頌著,竟不止一兩位。   他們或是成為一代聖君,或是成為傳世賢者,或是開疆拓土,或是保疆衛國,或為民心所繫,或為百姓福祉……   他們揮墨一般,在歷史的滾滾舞台上留下了屬於自己的色彩,而那最濃重,最艷麗的一筆,此時又有誰能預測它竟是一位女子留下的,一位傳奇女子,一位有著說不盡道不完故事的女子!      第三卷 第25章 再次求婚      回到別館強顏歡笑的吃了晚餐,又寫了請罪書,命人快馬送回旌國,罄冉只覺心中憋悶的難受,已是忍到了極致。   月光爬上窗欞,清輝銀光,罄冉將窗戶打開,冬天的夜空純淨而空遠。她趴在窗欞上望著皎潔卻清冷的月,下意識地去撫摸垂下的長髮,手指滑過黑墨般的柔絲,感覺一時輕鬆,一時難過,心也似這纖纖的長絲一般紊亂了起來,不知不覺竟落下兩竄淚來。   頭頂傳來輕微的聲音,罄冉一驚,下意識的扯下頭上竹簪捏在手中,霍然轉身向上望去。但見屋頂青瓦被掀起,落下柔白的光來,接著一隻修長的手握著個酒葫蘆探了進來,在小洞中悠悠搖晃著。   罄冉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淺淺一笑,縱身躍過窗欞,碧色的身影一縱便躍上了房頂。入目藺琦墨站在屋脊上,清天蟾月,宿雲閒來,一身白衣洒然飄逸,隨風輕揚。他的目光深情氤氳,充滿誘惑,泛著光澤的唇輕輕勾著,松束的發滿捧流瀉,勾勒著性感的身姿。   罄冉忽覺心跳得厲害,心中好笑,難不成這廝是曉得她今夜需要寄托,特意前來勾引她的?   藺琦墨搖了搖手中酒壺,笑道:「我專門到城外清暖香打的酒,冉兒今夜有福氣了。」   罄冉揚眉而笑,在他身邊坐下,奪了他手中酒葫蘆,笑道:「既然這樣就都是我的了。」   她說著拔了酒塞,仰首便是一飲。甘洌的清香撲入鼻息,衝入口中,蔓延至四肢百骸,餘韻久遠,暖了心肺。罄冉舒服地仰躺於屋脊之上,雙目微瞇,望向無垠的夜空。   抬手間酒葫蘆一晃,酒水如一線銀泉注入口中。藺琦墨見她喝的甚急,似是只求一醉,嚇了一跳。忙拉了她的手,笑道:「都是你的,我豈不白跑一趟?你給我喝兩口吧,就兩口。」   罄冉聽他語氣如同一個孩童撒嬌一般,不免莞爾,面上卻是一沉,道:「不行,全是我……」   她的話尚未說完,「噹啷」一聲酒葫蘆敲擊在青色的瓦片上,夜色,被攪動了。   罄冉但覺眼前黑影壓下,還來不及反應,雙唇已被一股颶凡般的氣勢霸道的佔領。藺琦墨狠狠地壓上她充滿酒香的柔紅,將一聲低碎的驚呼輕易地封入了口中。   他的唇帶著不可思議的熱度,反覆輾轉,透過兩片火燙般的柔軟妖孽的舌吸吮著她口中的酒香,帶著她的在唇齒間糾纏,在心頭畫出一圈圈的漣漪來。   他的唇漸轉溫柔,輕輕的滑過她的唇,描繪其間芳香,一下下炙熱的印,偏生令人感覺溫柔至極。罄冉微微睜開眼,天幕的星碎碎點點,灑在眼中,如他的吻,混著心頭絲絲感懷,化作融融春水,一漾柔漪。   漸漸的藺琦墨抬起頭,對上罄冉迷濛的眼,低低一笑,罄冉頓時面如火燒,低了頭。   藺琦墨輕撫她徘紅滾燙的雙頰,笑著將她拉起,扯了身上白色麾袍折了兩下放在屋脊上,這才拉她坐在上面,從身側攬了她,讓她靠向自己肩頭。   「以後別坐在生冷的地上了,女孩子要學會疼惜自己。」   他的話輕輕的,柔柔的,罄冉眼眶微熱,輕輕嗯了一聲。   「你若心裡不舒服,我陪你說說話,再不然哭一場也好,借酒澆愁不是女孩子該做的事。」   罄冉嚥下口中酸澀,微顫著卻無不控訴地道:「酒是你帶來的!」   藺琦墨搖頭苦笑:「好,我錯了。」   罄冉聽他話語中滿是寵溺和包容,將身體向他厚實的胸膛蹭了蹭,彷彿要在這裡懷中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在他的臂彎中找一個最柔軟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忘掉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兩人默默的坐著,許久一聲清和而飄渺的歎息傳來。   「冉兒,讓我娶你吧……」   話語如一片羽毛落在心尖,掃出一片顫抖,罄冉抬頭正對上藺琦墨無盡柔和的眼波,溫煦而深情。在這樣的注視下,她只覺心中的傷痛與迷茫瞬間都消失了,緩緩伸出手來撫摸上他俊美的面。   藺琦墨卻忽而拉下她的手,緊緊握住,目光變得堅定而炙熱,再次道:「冉兒,讓我娶你吧!」   罄冉心一震,卻別開了目光。藺琦墨的心頓時一空,握著罄冉的手不自覺又緊了緊,沉聲道:「前一次,你拒絕我,是因為你尚是旌國的重臣,你有你無法推卸的責任,也有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那麼現在呢,你的身份已經昭然天下,燕奚儂不可能力排眾議再用你。現在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他一口氣說著,舒了一口氣,才接著柔聲道:「嫁給我吧,讓我好好待你!」   他的話敲響在心頭,讓罄冉重重的喘息著,片刻後卻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為什麼?!」   藺琦墨微帶顫抖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頭,目光清揚望著他,沉聲道:「很多事情不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便是我能放下旌國的一切,放下仇恨。那麼你呢?你可以嗎?」   迎上她明慧的雙眸,藺琦墨身體一震,蹙起的眉宇越發凝結成痕。   「這次來青國事情似乎大順利了些。我原以為三國都有意和青國結盟,雖是與旌國結盟可以讓青國兩面無憂,但是我想還是要費些力氣說服鳳瑛的,畢竟結盟對旌國來說更為迫切。憑借鳳瑛的心性,他提些要求,都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卻沒有想到,事情會這般容易。我一直在想,鳳瑛為何會這麼急於和旌國結盟?!後來再想想你說的話,我才驟然明白了過來。」   罄冉微微凝眸,盯著藺琦墨,沉聲說著。   她見藺琦墨神情變得凝重幽幽一歎,又道:「鳳瑛要對麟國用兵了,所以他才急著與旌國結盟,欲穩定北面局勢,讓其後顧無憂。對不對?」   藺琦墨凝視她沉靜的雙眼,終是舒展了眉,輕柔地撫上她柔軟的髮絲,將頭抵在她柔軟的髮絲間,掩去了眼中的無奈。   罄冉抬手環上他的腰,輕聲道:「再等等吧,現在就算離開了,我們也不會開心的。」   藺琦墨雙手漸漸用力,將她攬緊,嗅著她秀髮上傳來的陣陣清香,只覺那香直侵入了他的骨子中,攪得心裡輕柔暖漾。片刻,他低聲輕歎:「好……只是我心裡真怕啊……」   罄冉一愣,掙了下身體,抬頭看他:「你怕什麼?」   藺琦墨輕點她嬌俏的鼻尖,無不愁悶揚聲搖頭,道:「我怕我的冉兒太好,遭人惦記啊。」   罄冉一愣,失聲而笑,搖頭道:「誰會惦記我啊?!我這麼彪悍,早把人都嚇跑了。」   藺琦墨見地一臉的不以為然,心中一苦,一歎。   這個傻丫頭,竟從不知自己的好,自己的美麼……這世上真正的英雄是不會以女人的軟弱來襯托自己的強大的。他何其有幸,在這茫茫人海中,尋到了這麼一個特別的她。   然而這個世上,這樣的她又有幾何?!唯此一人啊……讓他如何不怕啊……   這夜,罄冉是在藺琦墨的懷中睡著的,醒來時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陽光刺入眼中,竟已天亮,倒是難得的好眠。   想到昨日蘇亮的稟報,說戰國人已經開始收拾,今日清晨便要離開,罄冉微微一驚,忙掀被起身。匆匆收拾了下,喚了別館丫鬟問過,聽到戰國人尚未離開,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   用了早膳,便喚小廝牽了清風,打馬向城西衝去。   半個時辰後,罄冉站在謐城西郊的翠然山中,心緒繁雜。想到要和仇人歡顏相待,不免心若刀絞,她大步走向山崖,望著冬日枯黃蒼涼的山脈,喃喃道。   「爹爹,您曾說過,做賢者易,做大賢者難;做忠者易,做大忠者難;孝者易,而大孝是為難也。女兒今日方知,此言非虛。女兒要捨小孝而行大義,爹爹,您可開心……」   山風吹過,掠起她耳際碎發,隱約有著冬陽的暖意,罄冉深吸一口氣,微微閉目,淺淺的勾起了唇角。   片刻後,山谷微震,馬蹄聲,車駕聲隱隱傳來,罄冉睜開雙眸。山腳下,錦旗飛騰,車馬隆隆,正是戰國大隊緩緩行來。她眸光轉冷,復又抬手揉了下額際突突而跳的筋脈,向路口走去。   戰國大隊中,狄颯端坐馬上,一騎在前,孤孑的身影顯得有些冷峻。刀刻般深邃的面上帶著幾分疲累,眼底更是有著濃濃的青痕,顯是一夜未曾安眠。額頭處,兩道青筋突突直跳,刺得頭疼痛難擋,那是酗酒的結果。   人都言酒能忘愁,可他為何愈飲愈清醒,愈飲愈愁苦。狄颯閉目一笑,忽而揚鞭,一馬當先,飛沖而去。隊前的馬車上,穆江聽到馬蹄聲遠去,撩起車簾,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放下手中書卷歎了口氣。   狄颯沿著曲折的官道衝上半山腰,轉過山道卻猛然提起了馬韁,馬兒嘶鳴一聲,險些將他撂下馬背。他一臉詫異地盯著不遠處的官道邊站著的那抹碧色身影,一瞬不瞬。忽而他又猛地甩了下頭,再望去,那碧色如潮,盈姿依舊,他的心開始快速跳動。   「久聞砮王精通黑白一道,不知易青今日可否邀殿下對上一局?」   對於他的失態,罄冉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沉聲道。      第三卷 第26章 舌戰狄颯      此刻的罄冉已經換成了女裝,她上身著著一件淺水藍短衫,繡著細碎梅花的桃花色錦緞交領包裹著修長的脖頸,衣襟兩側有束帶鬆鬆在胸前打了個結,餘下雙帶隨意的垂至膝下,迎風而舞。   下身一襲碧色長裙,裙幅褶如清湖,光華流動,傾瀉在地,陽光打在她身上,將那清華如月的身姿映得更加耀眼。   她的長髮依舊挽著男子的髻,只是棄用了平日的方巾、髮帶,而插著一支簡單的竹簪,簪子端部雕著素雅的梅花,身影淡定,落落大方,竟是懾人的美麗。   「久聞砮王精通黑白一道,不知易青今日可否邀殿下對上一局?」   清越而好聽的聲音隨著微風拂面而來,狄颯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入目罄冉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了下。   她竟對他笑!   狄颯但覺渾身一震,心中湧出狂喜來,他定定地望著罄冉,一時竟是癡了。   「怎麼?王爺不願?」   微有清冷的聲音傳來,狄颯胡亂點頭,趕忙翻身下馬,急急應道。   「好!」   罄冉但覺他今日有些奇怪,但也無心探究,微微示意,碧裙浮動,入了身側的小亭。   小亭名曰離心亭,名字很怪。想來此道是由西而出謐城必經之路,由此離去京城的人多了,久有送別之人在此亭傷心落淚,故有此名。   亭中小桌上,罄冉早已擺下一套青玉棋盤,她在一端落座。見狄颯在另一面坐下,定定望著案上棋盤發呆,微微挑眉,笑道。   「匆忙間也未能尋到配得上王爺的棋,這套棋是青州的涼玉,質地不好,不過觸之清涼,倒可靜心。」   她說著兩指執起一枚黑子,望向狄颯,笑道:「易青執黑子為敬。」   說罷,穩穩落下一字,動作優雅而從容。落子聲極輕,如閒花落地。   狄颯望著那躺在棋盤上的黑子,右手取一顆白子,腦中卻一直迴盪著她瑩白的指和墨黑的子交織的艷麗中,耳邊更是不停迴盪著她略帶笑意的清麗話語。   「兩軍對壘,心靜可是最重要的。」   狄颯微微一怔,抬頭去望,迎上那雙波光清冽的雙眸,他心中一糾,宛若漫天冰水,罩了全身。   低了頭,手中白子落下,似是用力極大,猶自一聲脆音。   一時間亭中只聞落子聲,辟啪作響。   兩人落子都極快,狄颯的棋風狠辣犀利,強攻穩守,罄冉心知一時也尋不到他的弱點,完全之下只先守穩自己棋勢,再伺機反撲。落子卻也沉穩,緩緩佈局,將狄颯一波又一波的攻擊一一擋住。   黑白相交,一時白子佔優,一時黑子反撲,兩人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起來,落子越來越慢,手心也漸起汗珠。   眼見中腹局勢陷入糾纏之中,狄颯指中夾著的棋子猶豫片刻,「啪」的一聲落在「去位」四五路上,罄冉唇際有笑,抬眸看了狄颯一眼,淡笑道。   「王爺的這東北方很有野心呢。」   狄颯抬眸牌定定望了眼罄冉,不知為何微微蹙了眉,半響才道:「中原縱大,然此東北非同小事,只要拿下此處,東西合圍,中原才能成盤中餐。」   罄冉挑眉,點了下頭,目光一凜應下一子,道:「就怕這東南之爭勝負不好說呢,王爺的這片白子探入南面,延伸至長,險成尾大不掉之勢,如今又猛攻東北,只怕王爺難以兼顧兩頭,顧此失彼吧。」   狄颯眉宇微跳,望著棋盤上拉伸的白子,面色漸轉凝重,於東北再落一子,緩緩道:「此中南面白子已然穩不可撼,雖是拉伸極長,已無憂矣。南方麟國君主昏聵,戰將唯藺琦墨及其親部可用,然武帝狹隘,逼走藺琦墨,打壓其部眾,麟國多年兵戈不斷,又沿襲舊制 ,國勢衰頹。無力北進北我腹。青國雖強,而其欲取此處,需繞止水,翻險山,糧草勢必難以為繼,鳳瑛亦不會用兵此處。故縱兩邊為戰,我軍也可應付。」   兩人話語針鋒相對,棋路互咬不放,一時在東北角殺得難解難分,狄颯雖是攻勢凌厲,但罄冉卻沉著應戰,一步也不放鬆,慢慢棋局再次陷入膠著狀態。   落子速度越來越慢,狄颯也開始放緩攻勢,怕罄冉再伺機反撲,落子越來越謹慎。然而縱使如此,黑子卻還是尋到了機會補上漏洞,漸漸地有了反攻之勢。   但狄颯終非尋常之人,寸步不讓,加上他開局的守勢布得很穩,黑白之子終漸成拉鋸之勢。   見他再次落子,罄冉但笑不語,捏了一枚黑子目光一凜,緩緩放下,才道:「王爺內亂未消,而我旌國今上雄才偉略,又有翼王不世之才,旌國上下同仇敵愾,只怕這東北也不是那麼容易拿下的。何況中原與北境向來唇亡齒寒,鳳瑛亦不會坐視不理。王爺便不怕此處廝殺慘重,卻有人在背後放冷箭,等收漁翁之利嗎?」   狄颯聽她口口聲聲稱「我旌國」,一時心中絞痛,竟是僵住。待罄冉語落半響,他才緩緩抬頭,蹙眉半響,又低了頭,輕聲道:「你……恨極了我吧……」   他的聲音很輕,罄冉險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蹙了眉神情也漸轉冰冷,手中捏著的棋子被兩指夾得挌痛了關節。她微微瞇起的雙眸盯緊狄颯,一瞬不瞬,忽而抬手,碧色的廣袖在陽光下劃過亮光。   「辟啪」一聲,她利落地將手中棋子往棋盤「平」位二八路上擲去,激的中盤一團棋子滴溜溜直轉,她聲音微冷,沉聲道:「王爺,此局你輸了!」   暖玉撞擊的聲音清脆而尖銳,直直刺入狄颯心中,生生的疼。他似是並不在乎棋盤輸贏,喉結滾動一下,抬頭看向罄冉,面色蒼白。   但見罄冉面上神情似笑似諷,那抹笑意襯著她如雪肌膚和深寒的雙眸,柔媚中透著絲絲冷酷。她的眸中犀利的色彩猶如一把尖刀,片片凌遲著他,鈍鈍的疼。   天際一剎雲層遮住冬陽,亭中倏然暗淡,狄颯覺得那雲層似也籠了他的心,罩了他的眼,從此天地黯然,再無一絲光亮。他目光移向棋盤,那「平」位二八路上一顆黑子,頓時將大片的黑連做一起,將白色包裹其中,再無一點喘息的機會。   他眸中白黑交錯,只覺心口冰冷,黑白之交永遠分明清晰,永無交集可言,對立分明,這便是命嗎?然而他卻無力掙扎,任由那黑不知何時慢慢織成了細密的天羅地網,將他禁錮在中央,畫地成牢,無處可逃,更無力可逃。   只能任由感情毀滅所有的理智,原來一切都已不從改變。她的眸中,縱使笑著,對他亦唯有冰冷深藏,那樣固執的存在在幽深底處,一天雪水,漫空罩下,刺骨冰冷。   一陣風起,八角亭上,銅鈴聲大盛,宛若淒鳴,狄颯僵直的望著棋盤,再無法成言。   罄冉亦不再說話,風蕩起紗袖,露出緊握的手,骨節分明。   遠處,戰國大隊靜待以候,穆江掀開車簾望去。   亭中兩人,一人黑袍冷峻,一人藍衣清淡,一人身形蕭索,一人透骨冰寒,週身卻是同樣的寒冷和孤寂。他再次歎息,搖了搖頭,放下了車簾。   光影輕搖,雲層盪開,陽光灑入小亭,狄颯倏然抬頭盯向罄冉,對上她眸中清晰而平靜的冷淡,他只覺如冰凌鑽心。此時此刻,他寧肯看到她的憤怒,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眼神。   他慘然一笑,笑黯天地,驀然起身,走了兩步,望著空茫的山巒,半響轉身,面色已經如常,只是略顯灰白,沉聲道:「你有何話,但說不妨。」   罄冉也已再無方纔的情緒起伏,倏忽一笑,抬起素指,撥亂了棋盤上黑白交織的棋子,拂裙起身,望著狄颯,嘴角微勾,聲音清潤淡靜:「王爺,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和。自蒙國滅,後經十國之亂,先後一百三十七年,才有兩周繼之,隔山而治。然不及三十年,戰亂再起,四國紛爭一個甲子,至南蜀一統山河。然南蜀歷四朝而遇佞臣作亂,致使北蜀取而代之,這其間兵戈殘忍,歷時八年。北蜀末年民生凋敝,諸侯作亂,聖祖一統江山始建左周。經高祖,高宗三代治世才有興盛,歷十三朝,左周也成為繼段國其後統治最久的朝代。然而好景不長,六國代之,其後便又是戰禍連年,直至今日已有三十八年。」   她說著邁步越過狄颯,微微一思,回頭道:「其間大統共計三百一十九年,然戰亂卻有近乎五百年。何也?所謂打江山易,而守江山難。戰國唯今疆土已是四國最大,連年征戰,百廢待興,此刻正需圖治,令百姓安居樂業。而英帝非是良主,好大喜功,殘害忠良,既無容人之量,又無治世之賢。這些年戰國窮兵黷武,四處征戰,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此舉乃順應天意倒也罷了,王爺您心中明瞭,戰國的殺伐是逆天而行,終會令天下震怒。旌國比之戰國國力並不如,百姓並不過,物資並不豐。然而多年以來卻能將戰國強兵擋在關外,何也?所謂哀兵必勝,戰國的強攻早就激怒了旌國百姓,反觀戰國。百姓們連年期盼聖主,戰國建朝,他們所盼無不是太平,然而卻迎來了更加殘酷的征戰。為了擴充疆土,戰國連年徵兵,致使百姓承受著比它國高上兩倍的賦稅,早已是苦不堪言。他們之所以還沒有反,那是因為尚存一線希望,是因為戰國雄兵數十萬。然而若將他們逼到了死路,王爺覺得那區區幾十萬的雄兵真能無敵不成?」   她見狄颯面色沉重,黑袍在陽光下,幽暗的裡紋發出幽幽的光,透著沉肅和蕭殺。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又道。   「今日天下實不是一國可掌控,戰、青、旌互相制衡,且英才雲集,戰國雖是兵馬之盛四國之首,但若仍不圖穩定而一味追求國土,必將走向衰亡。戰國攻入燕地之後,得到了廣袤的土地,可是結果呢?為穩固燕地,不得不派重兵駐守城鎮,以防燕民反撲,軍費大增。表面上戰國國土大增,實則國力大衰,處處掣肘。休說戰國取不下旌地,真若有一日攻下旌地,那便是戰國滅亡之際!戰國再行兵事,無異於自掘墳墓!」   罄冉步步緊逼,目視著狄颯,眉宇間盡皆鋒芒,滿是智慧。狄颯定定望她走近,似乎這樣的她可以徑直步入他的心底,停駐,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再無法分開。   馨冉見他不語,微微錯身,藍衣飄拂,她唇角微抿,又道:「更有鳳瑛,野心甚大,他豈能坐視戰國侵吞旌國,對青國行成三圍之勢?鳳瑛此次與我旌國結盟……」   「你不必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突然狄颯回身,打斷罄冉的話。罄冉詫異望他,卻見他面色沉冷,波瀾不驚,只是目光浮沉間看不懂道不明的讓人難受,罄冉別開了臉,微微蹙眉,卻聽狄颯沉聲道。   「我會盡力促成戰旌兩國和談,從此兵戈消融,和平相處。」   罄冉雙眸一睜,猛然看向狄颯,面上有著純然的驚喜。卻見狄颯黑沉的眸中波光紛亂,流光異彩,嵌在刀刻的俊面上那雙眼睛頓時耀眼異常,但瞬間又清澈了下去,似無底深淵,讓人無從探究。   罄冉不自覺上前一步,盯緊他,逼問道:「此話當真?」   狄颯迎上她仿若不信的雙眸,清苦一笑轉開目光,道:「姑娘一介女子尚且能放下仇恨,狄颯雖是不才,卻也非心胸狹隘之人。今日於此立誓,定竭盡全力,勸服父皇撤兵修好。」   他說罷深深望了罄冉一眼,微微頷首,抱拳一禮,道:「狄颯就此別過。」   他倏然轉身,大步便向官道走去。罄冉微微一愣,忙追上兩步,輕喚一聲。   「王爺,等等。」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柔和,令狄颯猝然停下了腳步,心也隨著驟然失跳。他漸漸轉身,望著緊追而上的罄冉。   長風吹起她碧色的長裙隨風輕揚,襯得她身姿清麗而優雅,耳際碎發微撫,添上一絲別樣的美麗,櫻唇柳眉,無不含笑,清澈眼眸,盈盈若水。   「王爺。」罄冉追上他欲言又止,低頭片刻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笑道。   「王爺,這是一封陛下親述,易青親自執筆,蓋著玉璽的信函。其中寫明,若王爺能勸服英帝與旌國和睦,我旌國願在王爺有需時,出兵遏雲蕩山,阻二皇子之穆州軍於商河之東,以助殿下。請殿下萬萬收下。」   她說著退後一步,俯下身將手中盒子高高托起,滿含虔誠。   狄颯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目光幾變,面色慘白,終是輕輕抬手接過了那盒子,轉身大步而去。   罄冉站於原地,見戰國大隊緩緩而去,她面上勾起冰冷笑意,大步走向亭邊,牽了清風,翻身上馬,揚鞭便向山道盡頭衝去,捲起滾滾塵土。她不停驅鞭,耳聽身後沒有傳來馬蹄聲,才微微鬆了口氣。   待下了山,一行人百人的精騎正破塵而來,打頭之人正是蘇亮。   他迎上罄冉,面有茫然,揚聲道:「大人,我奉命前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罄冉搖頭而笑,迎著陽光,那笑容璀璨的晃了眾人的眼,但見她忽而收了笑,望了眼蜿蜒的山道,回頭沉聲道:「沒事了,走,回謐城!」   她說罷揚鞭便率先衝了出去,蘇亮望著她洒然的背影,茫然不解,微微蹙眉,大喝一聲跟了上去。   「跟上。」   馬蹄震響,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上,唯有離心亭悠悠立於半山腰,記錄了這段影響了戰旌,乃至整個中原大陸近百年的一次談話。待若干年後,天下大定,有史官將這次談話,記與史書,稱之「一棋之盟」。   也是這次會談,致使戰英帝與砮王嫌隙漸深,父子成仇。那個談笑間雲淡風輕的女子,在戰國埋下了一顆毒瘤,致使其越長越大,終於在三年後釀成了「宮闕之變」。      第三卷 第27章 為她瘋魔      馬車搖晃在山道上,冬季的山谷,萬物調零,一如現在狄颯死寂的心。他靠著車壁,緊緊握著手中一塊明黃緞帕,那緞帕幾乎已陷入掌心,被他揪出深深的折痕。   他目光掠過飛逝的窗外,大片枯黃在眼前飛閃,忽而一片梅林闖入眼眸,粉紅、紫白、玫紅的各色梅花,凌寒飄香、清麗無儔,清傲而倔強。沉寂無語的冬色,卻是生命中梅花點點的季節。冬天雖枯萎了綠的生命,卻染紅了梅的相思,那凌傲的梅瓣,片片仿似都是她的化身,他一時竟是看的癡了。   馬車震動了下,車簾挑開,穆江躬身而入。狄颯猛然回過神來,撇了他一眼,別開了臉。   穆江眉宇微蹙,目光帶過他泛紅的雙眸,轉而落在了他的手中的錦帕上,精銳的眼睛愈發顯得光異十足。狄颯閉目片刻,回頭見他盯著那帕子,便將帕子遞了上去。   穆江靠著車窗落座,展開帕子一看,頓時驚得霍然站起,頭生生裝上了車頂,發出「砰」的一聲大響,他面色蒼白,渾身微抖,瞪著狄颯。   見狄颯似是毫無反應,他驚呼一聲,微顫的手抬起,指著那方錦帕,道:「王爺,這……這……」   狄颯並不看他,只是淡淡地望著窗外,穿過雕花的紅木窗,輕輕飄揚的面緞窗幕,他的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他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中,半響才緩緩的說道。   「先生,我想過了,她一個女子尚且能夠放棄仇恨前來勸說我,我堂堂男兒,便更應以蒼生為念。何況,現在卻也不是戰國擴張領土的時候。這些年戰旌兩國積怨甚深,如令青、旌結盟更是戰國沒有他選,倒不如借此時機化干戈……」   「殿下!」   他的話尚未說完,穆江忽而大喝一聲打斷他,上前一步,顫抖的揚起手中明黃緞帕,蹙眉喝道:「殿下果真是這麼想的!?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玄機!」   他見狄颯驀然轉頭,再次看向窗外,面上有著沉寂的冰冷。穆江忽而回退一步,扶著窗欞才站住身體,大喝道:「殿下啊,她這是在要你的命啊!」   狄颯身子微微震動,臉上難以掩飾地浮起一抹傷感與刺痛,他仰面抬頭,緊咬唇際,緩緩道:「請恕本王不懂先生的意思!本王有些累了,先生請回吧。」   穆江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眼中忽而淌下兩行淚珠,「噗通」一聲驚跪了下來,顫聲道:「老夫不信殿下沒有看出這其中的鋒芒,她為何選擇在這『離心亭』與殿下商談,難道殿下便沒有想過?這一紙承諾不是給殿下您的恩惠,而是一柄利劍啊!」   他的愴然大喝卻並未激起狄颯的任何反應,他依舊微微仰著頭,只是半響抬手揮了下,輕聲道:「先生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穆江並不放棄,老淚橫流,顫聲又道:「她此番前來勸說殿下也許是真的心繫百姓,但是這其間所藏殺機卻也是真的。她若單是為兩國百姓而慮,如這般密謀應該在密室之中,而她卻選在這眾人睽睽之下。殿下在國宴上那一跪,已經足以讓陛下記恨在心,再有小人回京煽風點火,將這『離心亭』一幕添油加醋,殿下啊,皇上到時候會如何想啊?!這些年殿下隨時手握重兵,可是在陛下心中已經忌憚您到了幾次欲撤您兵權的地步,若不是籌謀得當,殿下……這些且不提,娘娘現在已經不比當年衝冠後宮,現在瞳妃得寵,陛下對娘娘越來越冷淡。三皇子有步步緊逼,如今已到了生死關頭,殿下您可是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啊。您縱使不為自己想想,那些跟隨您多年的臣子部下,他們擁戴殿下多年,您不能對不住他們啊!」   他見狄颯竟毫無反應,深深地俯身,接著便用力去撕手中明黃緞帕。狄颯一驚,忙伸手握住了他的骨節。穆江抬頭緊緊盯著狄颯,淚流滿面,又道:「王爺,這帕子留不得啊。到時候王爺您就算漲了一千張嘴,那也是說不清的。今日之事勢必會傳到皇上耳中,到時候皇上聽信讒言,念及王爺的功勞和軍中威信,一日不會動您,可是終有一日他會收您兵權,甚至問罪王爺。若王爺失勢,三皇子是不會放過您的。」   「本王不會任由鼠輩猖獗,再者,先生您言過其實,危言聳聽了。」   狄颯說罷,拂開穆江的手,接過那帕子,放入盒子,神情平靜無波。   穆江但覺渾身冰冷,木愣愣跪在那裡,半響才撫了下淚痕,只道:「老夫的話王爺可以不聽,但老夫是謀臣,必須盡到謀臣的職責,有些話不得不說。王爺如此一意孤行,為情所迷,只能有兩個結果,一是和皇上父子成仇,死在奪位的鬥爭中。二是不得不以兵權行王道,逼宮奪位,總是成為一代聖君,亦要從此背負弒父篡位的罵名,受後世萬代指罵。王爺此番若想扭轉不利局勢,只有一個法子,將此錦帕銷毀,派老夫百騎精兵追趕那雲罄冉。她此番既然孤身前來,便是料定我戰國不敢再青國的都城公然對她動手,所以她必定沒有防備,如今拿了她迅速離開青國,交由陛下才是上上之策,還望王爺速斷。」   他說罷,重重地一扣,馬車一震,抬頭時額頭竟是已紅腫不堪,方才撞上車頂被撞歪的髮髻,經此一扣掉了下來,髮絲顫抖,耳邊兩縷白髮再陽光下顫巍巍的刺目。   狄颯見他這般,眸光閃動,伸出的手僵了片刻,終是又收了回去,只淡聲道:「先生請回吧。」   穆江頓時身體一僵,面色灰白幾分,仿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身體晃動了一下,漸漸平靜下來,深深一拜,淡聲道:「老夫本事貧寒出身,幸得王爺不棄,奉為上賓,尊為先生,十三年來對老夫的諫言無不誠懇所納。如今王爺在朝羽翼漸豐,更有如夏傑等高才之仕投入王爺麾下,穆江也老了。自十七年前離開家鄉便再未回去過,想……想回去看看,還望王爺成全。」   狄颯見他拜倒,望著他躬起的瘦小身軀,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浮出一抹傷感和失落,顫聲道:「先生,您這又是何必……」   「請王爺成全。」   狄颯面色愈加發白,仰面悵然一歎,重視疲累地擺手:「既然先生去意已決,本王令程爽送先生回鄉便是。」   木匠確實抬頭,道:「穆江不敢勞煩程將軍,這就去了,王爺保重。」   他說罷,撐身而起,趔趄一下,躬身出了馬車。   車簾一晃,他微白的髮絲在陽光下飄蕩一下,消失在眼前。車中頓時陷入死寂,狄颯靠著車壁只覺渾身無力,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是被埋藏至深的悲傷突然間無法壓抑地翻湧上來,便如千里之提裂開一個缺口,轟然崩潰,排山倒海般的沉痛沒頂壓來,將他整個捲入,災難抵擋。   他猛然起身,匆匆奔下馬車,追了兩步,揚聲而喚:「先生!」   穆江腳步一頓,卻未曾回頭。   狄颯也未再上前,只是默立片刻,深深地行了一禮,顫聲道:「多謝先生十三年來孜孜教誨,狄颯感激不盡,先生保重。」   穆江的雙肩似是抖動了一下,終是漸漸邁步向遠處走去。狄颯深深凝視著他的背影,眼中浮光幽暗,他慢慢看向谷間山腰的紅梅,唇邊漾開了清涼而澀楚的笑。   先生,您是對的。她要的,是我的命!可我已為她瘋魔了,她要,允她便是。   那樣她單或便能好好的看上我一眼,那樣是否便不必再承受這愛而不得的蝕骨折磨,起碼那樣便不必這般萬種滋味埋在心頭連訴說的資格都沒有吧。   車駕滾滾,馬蹄聲遠去,穆江衣衫單薄站在官道上,遙望著已經空無人跡的蜿蜒道路,蒼白的面上漸漸揚起的笑意。   「老爺,我們都被王爺趕走了,您怎麼還笑啊?」   書僮面有不解,詫異地看向穆江,眼中分明便有著濃濃的擔憂。穆江看向他,搖頭一笑,道:「你老爺沒有瘋,走吧文荷,咱們回謐城去。」   書僮見他真心而笑,便更加詫異,快步跟上步履沉健的穆江,蹙眉道:「老爺為何發笑?老爺不生王爺的氣了?」   穆江腳步漸緩,扭頭看向他,撫鬚道:「老夫幾時生過王爺的氣?王爺不納老爺的諫言,說明他對雲罄冉心存情誼,說明他雖身處高位多年,但卻依舊是多年前那個有情有意的少年,不曾在爭位的過程中泯滅了人性,變得冷酷,老夫當高興才是。一個心狠的帝王或許能成為一代明君,卻更易成為殘暴之君,只有有血有肉的帝王才能關懷民生疾苦,成為聖君明主。老爺當為王爺高興才是。」   書僮一知半解,想了一會,又道:「既然老爺高興,又為何非要阻止王爺?」   「老爺是謀臣,謀臣便是要為主上排除一切不利的事情,為王爺區分利弊。」   「老爺,我們會謐城做什麼?」書僮越聽越迷惑,換了話題。   卻聽穆江沉吟片刻,回道:「回謐城,做謀臣該做之事。」   他說罷,抬眸望向天際,眸底暗處細密的鋒銳隱隱,隱含殺機。   王爺,此女對你影響太深,她狠王爺入骨,請恕老夫不能留她在世。便讓老夫這把賤命,為王爺化解最後一場危機吧。      第三卷 第28章 飲下毒酒      冬日的天空遼闊而空遠,白雲如蒼狗悠悠而過,鴛清館的梅林中,目前的雪色早已褪盡,梅瓣經了雪洗越發妖嬈,清香縈繞。讓人置身其中,便能身心悅然,融入其中。   然而林中卻傳來一聲不協調的驚呼,隱約間滿是焦慮和指責。   「什麼?!方之啊方之,你好生糊塗!」   梅林中八仙桌旁,藺琦墨拍案而起,眉宇深蹙盯著坐在對面的閔方之。邁步踱了兩下,白色的衣衫被他焦躁的步伐帶的微微起伏。   閔方之見他這般,面上也有了焦慮之意,眸中略有不解,急急道:「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啊?」   藺琦墨停下腳步,搖頭看向他,怒聲道:「我當初離開是怎麼交代你的?!讓你定要和□懷、佟原劃清界限,如此才能保他們安然!你怎麼就不聽呢!這次□懷怕是要被你那一紙奏疏害死了!」   閔方之聽他這般說頓時也坐不住了,起身蹙眉道:「可你這一走,陛下他連連以各種罪名撤了魯中,高項,裴易幾人,這些可都是你的舊部。誰不知道□懷是你一力提拔上來的,是你在軍中的最大心腹,與你乃是刎頸之交,這次他被按上的可是謀逆的罪名,已經被革去軍職下了天牢。朝中那些趨炎附勢的東西,只知道落井下石,我在不上書保□懷,他豈不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皇上派的檢審官可是魯王藺姜,他因著三年前川州兩軍爭搶軍糧的事,可是恨極了□懷。皇上派他審理這案子,不是擺明了要□懷的命嘛。」   藺琦墨連連搖頭,怒聲道:「你怎就只看到了魯王,沒有看到同審此案的王顯揚?王顯揚乃是麟國少有的直臣幹吏,有他在,魯王就別想一手遮天。再者,□懷有沒有謀逆皇上心裡能不清楚?他為麟國受了多少罪,他那條命為麟國死過多少次,立了多少戰功,光身上的刀疤都數不清楚。這些且不提,你也說了他與我是刎頸之交,說他謀逆那便於說我謀逆無疑。我這一走,已經什麼都說明了!若是謀逆早在一年前就干了,怎麼會等到現下?!皇上豈能連這都看不明白?!這半年來皇上雖是不停裁撤我的舊部,可是畢竟未曾殺任何一人,皇上他心裡清楚得很,這些人在軍中的威望還在,殺不得!魯中他們且殺不得,更何況□懷?!我一走,一大半軍權落在了□懷手中,皇上將鋒劍營又交與了你。你和□懷儼然掌控了麟國八成的兵權,你說此刻你上表保他,皇上心裡作何想?皇上本無意要他的命,只是想奪他兵權,對於□懷這樣多有軍功,在軍中威望極高之輩,他只能給他安上一個天大的罪名,才能順理成章罷他的職。可被你這麼一保,皇上反倒是不安心了。皇上反倒是不安心了。皇上用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有才幹,更重要的是你是皇后的嫡親弟弟,可若你都不佔他的一邊,死保□懷,那你們和在一起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得的?麟國已經不需要再有一個藺琦墨了!」   他一番話頓時讓閔方之面色大變,焦慮地來回走動著,急聲道:「這可如何是好,奏章已經發了三日,便是現在追也追不回來了啊!」   藺琦墨見他滿面懊悔,急的額頭冒出來一層大汗,拍了拍他的肩頭,抿唇道:「唯今只有一法,你速速回京,就說這次到青國來,發現鳳瑛的種種做法皆意在南進,你之所以上述保□懷便是因為發現陸悅峰的南軍有揮師麟國的動向,□懷一殺在軍中勢必引起慌亂,與大戰不利。你想若是皇上聽到這個消息,還敢殺□懷嗎?怕是會即刻將他無罪釋放,還會還以軍權。你速速回京,但願還能來得及。」   閔方之若有所思,英挺的眉宇緊蹙,沉聲道:「這次來青國,我專門派人偵探了陸悅峰的數十萬南軍,沒有發現異常啊……只是鳳瑛這麼急迫和旌國結盟確實有些奇怪,難道他真的意圖南攻?」   藺琦墨迎上他沉重的面容,走了兩步,抬手握住一枝梅枝,目光有緣望向天際,眉宇漸漸緊蹙,眸中浮光掠影。忽而他手中一個用力,梅枝應聲而斷,他驟然回神,望著手中殘枝歎息一聲,回身道。   「自入青國,沿路我便多有關注青國的糧市,發現近來有不少糧商在往南運糧,而且個個都似憑空冒出來的商富,以往顯少聽過這些商號。去年青國是個豐年,我一路問來,糧價竟不掉反增,比去年還增了三成。而且各地都有人在秘密的收購糧食,數量很大啊。」   他目光沉靜盯向閔方之,又道:「國家嚴令禁止商人囤積居奇,哪個商人有這麼大的膽子收購這麼多糧食?!」   閔方之面色微白,雙手卻漸漸握了起來,沉聲道:「所謂兵馬未動,糧食先行。看來鳳瑛是真的要南征了……」   他說著,目光變得灼然而堅定,沉聲道:「我麟國也不是好欺負的,我這就回去請皇上發兵備戰。只是四郎,你便沒想過要和我一起回去嗎?皇上雖然忌憚你在軍中的威信,可是當此國難之際,我想皇上他……」   藺琦墨搖頭打斷他的話,苦笑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縱使我回去了他也不會用我,除非麟國到了非我不可的地步。我本在麟國已功高震主,他又豈能容我再立著滔天之功?何況,我心裡也還未有決斷……也許這一戰不是壞事……」   他的聲音漸低,近乎呢喃,素來清明的眸中蘊上了些許茫然和掙扎。忽而又搖頭,抬眸望向閔方之,笑道:「這麼好的機會,你當把握才是。我想這次皇上會允你主帥一職,你不是一直期望能劍指連營,血染沙場,這次可休要□懷再搶了你的軍功了。」   閔方之朗聲一笑,接著又斂起笑容,真誠地望向藺琦墨,道;「若這主帥是你,我便是做個前鋒校尉也是願的。」   兩人目光相接,藺琦墨感念一笑,抬手一拳擊向閔方之的肩頭,笑道:「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得這般矯情了。若早將這份心用在彤雲郡主身上,也不必日日為情所困了。」   閔方之較藺琦墨大上五歲,卻每每被他這般對待,但覺氣悶,復又想起一事,上前一步問道:「你和那旌國的易大人,你們……」藺琦墨見他面有遲疑,顯是不好意思問,頓時爽朗而笑,將手搭上他的肩頭,挑眉道:「我藺琦墨愛慕雲罄冉至死不渝,你要問的可是這個?」   閔方之見他面容熠熠發光,神情瀟灑而英朗,頓時一愣,復有心有所羨,面容略顯黯淡。   「你方才說的可是……可都是真的?」   一聲顫抖的女音響起,兩人回頭,卻見高兮雲站在遠處的一株樹下,扶著樹幹的身子看上去隨時都會倒下,面色更是蒼白如紙,正固執地盯著藺琦墨。   藺琦墨頓感無力,他望了眼高兮雲便轉開了目光,伸手將閔方之向前一推,轉身便欲溜之大吉。   高兮雲見他這般,急急追了兩步,尖聲道:「你若現在走掉,我便一頭撞死在這裡!」   女子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卻異常堅定,藺琦墨腳步頓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抿了抿唇終是回過了頭,卻見高兮雲看向神情僵硬的閔方之。   「閔大人,能不能請你迴避一下,我……我想和他單獨呆一會。」   閔方之望著她泫然欲滴的眼眸,頓覺心頭一陣針鑽的痛,點了點頭快步出了梅林。   林中恢復靜謐,藺琦墨隨意地倒向身旁梅樹,雙手交疊抱於胸前看向高兮雲,面有不耐,蹙眉道:「什麼事,你快說吧。」   高兮雲見他這般,眼淚險些滾落而出,她別開頭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你方才說……說你愛慕她,可是真的?」   藺琦墨挑眉,卻無比認真地道:「是真的。」   高兮雲見他承認淚水在止不住決提而下,想到那日也是在這裡,他急急甩脫她奔向那人,再想到他為追那人竟將自己生生甩了出去,再有他在大殿上焦急地扯下衣服披在那人身上,他的神情,他的心疼……高兮雲只覺渾身冰冷,止不住顫抖了起來。   她喜歡他八年了,早在他少年風流,第一次隻身到高府遊說爹爹起兵助先帝舉事,她便深深記住了那個一襲白衫,侃侃而談的少年。那時候他甚至還不足十歲,而她也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   八年來她默默關注著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夜深人靜時每每想著便能笑出聲來。後來當聽綠荷說爹爹有意將她只給他時,她的心狂跳的似是要跑出身體,她連著四日都不曾睡著,丫頭們都笑她癡傻。   可他……他卻總那般冷漠地對她,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總是一臉不耐,似她是天下最大的麻煩一般。她暗暗安慰自己,他對別的女子都不曾這樣,為何單單對她這般?他對她起碼是特別的,他心中還是有她的。   可是現在才知,那樣的自欺欺人是多麼可笑。可是為何會如此不甘?!高兮雲上前一步,咬唇道:「我不信!你說的我統統不信!爹爹說過,要將我嫁給你。從那時起,我心裡邊認定你是我夫君。不管如何,我會等你,我不會嫁與他人!」   藺琦墨眉宇蹙得更深,唇角撇起,沉聲道:「我沒理由騙你。令尊第一次向我挑明婚事,我便一口拒絕了,你我之間更從未有過什麼婚約。感情一事不能勉強,我現下轉身,除了你的名字,怕是連你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記不清楚。高姑娘,在下勸你還是早早嫁人吧,女子易老再過幾年想嫁可都嫁不出去了。藺某告辭!」   他說罷轉身便走,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梅林中,匆匆的行色印在高兮雲眼中涼薄而無情。他刻薄的話一遍遍在耳邊迴響,她終是身體一歪倒在地上嗚咽了起來。   午後的陽光穿過洞開的窗射入殿中,將人曬得暖洋洋仿似身體都酥軟了,鳳瑛批好最後一道奏本,將豪筆一執,靠向鋪著厚厚狐毛的椅背,閉上微酸的眼睛,他抬手揉壓著眉心。   隨侍薄公公見他放了筆,才敢進了前,輕聲請示:「陛下,可要擺膳,這天兒也不早了。」   鳳瑛神情懨懨地抿了抿唇,卻未言語。   薄公公心中咯登一下,心道陛下近日也不知是怎麼了食慾異常不好,派往宮外找尋廚子的人又遲遲尋不到好手藝的人。他心頭正焦急,卻見鳳瑛忽而睜開眼望向了窗外。   鎏金的翹尖窗欄上掛著一個纏銀鳥籠,裡面通體雪白的櫻雀鳥正撲稜這翅膀,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鳳瑛忽而放下撫與眉心的手,食指拇指輕動,凌空彈出一指。那鳥籠被他一指力大的搖晃了起來,櫻雀鳥受了驚,頓時在籠中翻飛,鳴聲如歌,婉轉悅耳。   薄公公放了膽子,微微抬眸,卻見鳳瑛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竟服氣了愉悅的笑意。他目光一轉眼望了過來,薄公公一驚忙低了頭。   「把這隻鳥拎到御膳房,膳食擺到側殿便好,不必麻煩了。另外朕善後要出宮一趟,你去準備下。」   薄公公連忙應聲,舒了口氣匆匆出了大殿。   半個時辰後,鳳瑛輕車從簡來到了鴛清館,他一路快步直直向安置旌國官員的蓮非院而去,唇角笑容淺淺,可身旁跟隨之人,卻看得出今日陛下的心情甚好。   遠遠的蓮非館月門在望,鳳瑛卻忽而停住了腳步,目光微銳盯著前方。只見院中一對男女正在拉扯著,那男子似是非常焦急,說著什麼,女子則眉宇蹙著,面色有些蒼白,正是蘇亮和燕奚敏。   隔著長長的迴廊及一座流水假山,鳳瑛凝神片刻也聽不到兩人說些什麼,不過單是兩人面上神情,及拉扯的動作便足能讓人猜到斜什麼,他唇角笑意漸轉玩味,忽而轉身沿路返回。   跟著的幾個侍衛不解,卻忙轉身跟上,一行人出了別館,鳳瑛盯向守衛沉聲道:「今日朕西從來沒有來過。」   守衛應聲稱是,鳳瑛已登上馬車緩緩而去。   罄冉打馬而回,轉過街角恰見鳳瑛馬車搖搖而去,她面有疑惑,行至館前翻身下馬,守衛忙上前接過馬韁。罄冉微微一笑,問道:「方纔誰來過?」   「回大人的話,沒人來啊。」望著她清麗絕俗的面容,小兵微微一怔,忙低了頭沉聲道。   罄冉眸中閃過銳利,卻不再多言,點了點頭,邁步向裡走去。   剛行出幾步,遠處傳來馬蹄聲。這別館一處單獨佔著一條街,鮮少有行人,罄冉回頭看去。一人一騎正飛快而來,那馬上少年書僮模樣,見她回頭揚手揮了揮手。   此人是誰?罄冉微微凝眉,停了腳步。   來者正是穆江身旁的小童文荷,他打馬衝至館前,下了馬順了口氣,抹掉汗水,上前對著罄冉拜了一禮,笑道:「雲姑娘,我家先生請姑娘到城外十里亭一敘。」   罄冉見他知書達理,有禮有節,不免心生疑惑,挑眉問道:「不知你家先生是?」   「先生乃是怒王的幕僚,穆江。」   罄冉眉宇一動,目光漸轉銳利,沉聲問道:「你家先生沒說找我何事?」   「先生只令文荷來請姑娘,並未告知何事。」文荷躬身道。   罄冉微微一思,心道狄颯既然在離心亭接下了那盒子,又未曾派人追擊她,那此刻便不會對她對手。何況穆江乃狄颯手下第一謀臣,扶植他盡十四年,其又不會無功便是做餌,狄颯也不會派他來。   「走吧。」她上前兩步拉了清風,翻身上馬,揚鞭便又向城西衝去。   城西的十里亭位於西山之下,山下坐落著青國有名佛寺禪音寺,這亭子修在山腳,是供來往香客停歇休憩之所。如今已近年關,禪音寺正值每年閉寺接宮中貴人,為皇家祈福之際,所以並沒有成群結隊的香客,十里亭顯得極為空寂。   罄冉到時,穆江正端坐廳中,輕輕撥弄著案上一把木質陳舊的琴,琴聲動聽,宛若鳥鳴,又似清流。山上寺中常年縈繞檀香,隱約的香氣撲入鼻中,和著這琴聲,倒是讓人心生靜謐,不自覺湧出慈悲及對佛祖的敬仰。   罄冉緩步走入廳中,並不打斷穆江,拂袖在他身前落座。卻是穆江忽而一笑,停下了手上動作,他睜開眼睛看向罄冉,笑道:「不知雲顧念可有興趣聽老夫一曲?」   罄冉淡笑抬手,穆江略微點頭,手臂再次揚起。   「錚」的一聲,琴音倏忽而起,清脆中略帶了些暗啞,罄冉的心理被什麼東西猛地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琴聲越來越高,搖曳之中,殺伐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蕩之時,劍氣四溢,罄冉微微蹙眉,卻在此時,他的琴音忽然一變,弦轉低沉,靡靡然,似真似幻,琴音淙淙竟讓人心生疲憊。   罄冉心頭微驚,只覺那疲倦越來越重,體內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道在擠壓著充沛的真氣,身體越來越虛軟。那綿綿的琴音似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說不出的朦朧恍惚。   她心覺不妙,運動真氣,十指握起便欲刺入掌心,然而穆江卻忽而睜開了眼,緊緊盯著她,啟口道:「安靜,莫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面上帶著慈祥的笑意,面容模糊,在眼前旋轉,那話飄飄蕩蕩,似是從天邊而來,罄冉只覺眼前一陣眩暈,想要甩開那聲音卻沒有任何力量,眼神也漸漸癡呆,愣愣地看著穆江。   穆江十指飛走,越彈越快,見她緩緩鬆開了握著的雙手,他輕聲道:「孩子,喝下你身前的酒便睡吧,你累了,該休息了……」   罄冉茫然地垂眸,果見身前桌上放著一杯清酒,她緩緩抬手,執起了那酒杯。   「喝了吧……喝下便能休息了……」   那朦朧的聲音再次傳來,罄冉模糊中漸漸抬手,將杯子緩緩湊至唇邊,手腕微揚,任由那清洌洌的酒水滑入了喉嚨。      第三卷 第29章 狄颯救美      冰冷的酒如同一縷游蛇,在唇口劃過,一溜便入了喉嚨深處。耳邊依舊響著那靡靡之音,罄冉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濃密的睫毛輕輕扇動著,慢慢視線也越來越模糊,穆江的臉似是扭曲了一般在雲端晃動,罄冉身體發軟,向桌案上倒去。   「錚!」   卻在此時一支利箭斜飛而來,直直插入琴弦之間,將緊繃的弦刺斷,發出一聲尖銳的刺鳴。   「先生,不要!」   那一聲尖銳的琴聲衝破靡靡之音抵達罄冉耳中,猶如溺水至深之人獲得了最後一絲空氣,罄冉腦中猛然一清,視線漸漸清晰。   入目,金翎箭顫抖著插在斷裂的琴弦間,尾羽猶自晃動發出嗡嗡之音,古琴被那箭射出深深裂紋,在桌面上兀自旋轉一下,停了下來。罄冉抬眸去望,穆江被旋轉的琴尾撞到,瘦弱的身體直直飛了出去,撞在亭柱上,摔倒在地,蒼白的嘴角漸漸湧出一絲血線,觸目驚心。   「先生……」   微帶焦慮和悔意的聲音傳來,罄冉抬頭正見狄颯黑衣一揚,在亭階跪倒將穆江扶了起來。   穆江被他抱入懷中,望著他焦慮的面容,一愣之下面上卻又露出笑意來,而那笑意未蔓延他口中便再次湧出大量的鮮血。   狄颯用手按住他的心房,面色變得蒼白,顫聲道:「先生,我……我一時心切,並非有意要傷先生,我……」   穆江見他語無倫次,顯是心中悔恨到了極點,他微微一笑,抬手握住狄颯的手,虛弱道:「殿下能……折回,便是心中不捨老夫。老夫……心中快慰。」   面對穆江溫和的雙眸,狄颯但覺羞愧難當。   自穆江離開大隊,他便越想越覺不對,穆江自作了他的幕僚,便一直忠誠跟隨,十三年來比現在更加危險的局面他們也曾一起面對,沒有道理他要在此時棄他而去。他微微一思,頓時大驚,忙疾馳而歸,果然再次見他和罄冉在一起。   他先前便聽說過,穆江雖是不習武功,但是卻學得一曲琴音,能夠攝人心魄,從而短暫的控制一個人的心智。這曲琴音彈起來必須奏者將心神完全沉入方能達到效果,故而彈奏起來尤其耗費心力。穆江曾戲言,一曲攝魂音折命二十年,若再被打擾,那邊不是折壽的事兒了。   他剛剛奔馳而來,很遠便聽到了琴聲,再見罄冉神情不對,一時情急想也沒想便射出一箭。不自覺中他已是用上了內力,穆江被那琴尾掃到,豈還存活?!   狄颯見自他口中不停有血涓涓湧出,悔恨不已,腦中閃過十三年來穆江對自己的不離不棄,循循善誘,他心若刀割。   穆江卻只是一笑,抬眸看向站在亭中面色複雜的罄冉,喘息道:「姑娘心智堅定……老夫佩服,若……若姑娘不是深……恨王爺,老夫真不願與姑娘為敵……」   罄冉見他眼中滿是惋惜和歉疚,冷哼一聲,沉聲道:「你騙我喝下的事什麼?!」   狄颯頓時大驚,倏然抬頭看向亭中小桌,那上面赫然放著一個小小酒杯,裡面空空,一如他此刻的心似是也跟著一下子變得空茫了起來。他腦中轟鳴一聲,忙低頭盯緊穆江,暗運真氣護住他的心脈急聲道:「先生,您讓她喝的什麼?快把解藥給我!」   穆江卻是虛弱一笑,隱約滿是苦意,他搖了下頭,輕聲道:「是『沉眠丸』,入口即入內臟,無解的……再……一個時辰她便會在無聲無息中似……去,並無痛苦,王爺……王爺不用太傷心。」   他說著緩一口氣,望向神色複雜、渾身僵硬的狄颯又道:「老夫死後,王爺……將我屍首帶回,便說我奉王爺令……刺殺易青不成……才……有老父此命,三皇子他們便是再巧舌如簧,皇上……皇上……」   狄颯見他面色已經灰白一片,心中的怨終是慢慢消散,微咽道:「先生別說了,先生的意思狄颯都瞭解。只是先生將我置於何地,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啊!」   狄颯的話帶著分明的顫抖,他壓在穆江胸前的手骨節分明,微微顫動的睫毛更是顯露了心中情緒。他的話語中充斥著感激,悔恨,矛盾和掙扎,罄冉一時震動,愣在了原地。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一直以來深深痛恨的敵人,一直恨不能手刃的狄颯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有著喜怒哀樂、親朋家世的人,而不僅僅是代表仇恨的符號。   「先生!」   悲愴的喝聲傳來,罄冉猛然回過神來,卻見狄颯緊緊抱著穆江,仰天而歎,被他攔著懷裡的穆江低垂著頭,嘴角的血線仍在並不停向下淌,可那具肢體卻顯然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機。   狄颯竟為打斷穆江的琴音,失手殺了他!狄颯為何要這般做?!他的目的何在?便在罄冉蹙眉思索之際,狄颯卻突然將穆江放下,身影一掠便到了罄冉身邊。   罄冉一驚,下意識地施展輕功向後掠去,卻是狄颯急急道。   「我沒惡意!你中毒了,不能運功,會加速毒液效用的!」   罄冉心頭一窒,狐疑地盯緊狄颯,卻是未再動作。方才喝下的東西,她可不敢奢求是穆江臨死前和她開的玩笑。   狄颯見她沒有再動,忙上前一步,心急如焚抬手便掐住她的內喉穴,逼迫罄冉不得不張開嘴,接著他左手中指便探入了罄冉喉嚨深處,使勁一壓。   罄冉心想他若真存惡意,便不會阻止穆江,所以一時不防,不想竟被他鑽了空子。他一番動作極快,罄冉只覺一樣東西探入了口中,尚未來得及反應,一陣噁心湧上,她一把推開狄颯,撲到亭邊便彎腰吐出幾口晦物來。   狄颯見她吐出黃水,舒了一口氣,抬手便再次欲掐她脖頸。罄冉雖是心知他的好意,但想到他方纔的動作,便忍不住心頭犯堵,蹙眉退了一步,冷聲道。   「不必了,我雲罄冉承不住你的好意。」   她說著,心中卻不免狐疑,穆江說讓她喝下去的是什麼「沉眠丸」,說什麼她會在不知不覺中死掉,可現在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不想還好,這一想,似是回應她的疑惑,一股濃濃的倦意頓時憑空便升了上來。罄冉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頓時驚在當場。   「快!再吐!」   狄颯面色頓時也是一變,他驚喝一聲,上前便欲再抬右手去幫罄冉催吐。   罄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冷聲道:「既然已經發揮藥效,便說明藥已經侵入內臟,沒用的。」   狄颯眉宇蹙得更緊,盯著目光讓她略覺心驚,接著他忽而邁步,攔腰抱起她便向廳外飛掠。飛身上馬,她將罄冉置於身前,一甩馬韁便向南邊飛馳。   罄冉只覺身體一輕,轉瞬便已在馬上,飛馳的感覺讓她已微微迷糊的腦子一清,心中再不敢存任何僥倖。若是平時,他豈能任由狄颯如此?看來她真的是中了毒!   亭中傳來隱約的哭聲,罄冉回頭,朦朧中一個少年正撲在穆江身上痛哭,請讓甩了甩頭,她還記得那是穆江的書僮。看那書僮的慟哭模樣,便知穆江平時定不是刻薄之人,再想到方才狄颯抱著穆江的樣子,罄冉終是忍不住抬頭問道。   「你為何救我?」   身後依著的身體似是猛然又僵硬了幾分,沉默,良久的沉默,就在罄冉的眼皮越來越重,準備放棄追問答案時,狄颯卻沉聲說道:「我欠你的,欠雲家的,此生我狄颯會還清!」   罄冉一愣,卻忽而失聲而笑,笑聲漸低,她忍不住譏諷道:「簽下雲家的,你此生都不可能還清!」   她說罷便不再言語,馬兒飛馳,身後是一個溫暖的所在,身側是一雙鐵一般的臂膀。罄冉從來不知道,有一日竟會這般呆在仇人的懷中,依靠著他來延續生命。她唇角譏諷一笑,狠狠甩頭,令自己清醒再清醒。   馬兒上下顛簸,罄冉只覺如同置身在搖籃之中,她的頭腦越來越混亂,眼皮越來越沉重。身體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睡去,她不得不用力咬著唇瓣,甚至不惜狠狠的咬著舌根。   察覺到懷中盈香的軀體越來越緊地貼向自己,狄颯只覺心急若焚,他知道憑借她的意志,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定是不會任由自己這般虛弱的靠著他的!   狄颯心中擔憂,害怕,苦澀,焦慮,伴隨著那一點點的隱藏在深處的滿足,萬般情緒交纏在心頭,讓他右手放下馬韁顫抖著摟住罄冉虛弱的身體,將她牢牢固定在馬背上,固定在自己懷中。   卻因這個動作,兩人身體在馬上頓時貼了個嚴嚴實實。然而此刻他已無心想其它,心中的焦慮的他雙眸發燙,他連聲叱馬,不停地喊著罄冉的名字。   罄冉腦中越來越懵然,渾身上下都是倦意,沉沉的濃濃的倦意排山倒海襲來,縱使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縱使她使盡了所有意志任抵擋不住那股睏倦。   朦朧中,是誰在喊著。   「雲罄冉,你醒醒,你難道忘記了家仇嗎?」   「雲罄冉,你不能睡,你還沒找我報仇,怎麼可以這麼睡過去,你有何臉面去見你在九泉之下的親人?!」   「雲罄冉,醒來!你忘了十三年前蒼嶺那夜的火光嗎?」   「是我下令讓他們將數千支火箭對準雲藝的!是我將他生生射死的!你醒來找我報仇啊!」   ……   他的聲音一遍遍在耳邊響起,妹妹在她便要沉入黑天,那聲音便如魔咒將她生生拉回。   然而實在太累了,身體象沉入了大海,與深海中沉浮著,四處都是黑暗,沒有一絲光亮。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著,睡吧,睡吧,睡著便不必如此痛苦了。   隱約中,似有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雲罄冉,我求求你,別睡!別睡!」   那是誰?為何那聲音那般痛苦,焦慮,懇切,害怕……仿似交織了這世上所有的情感?是誰?   罄冉終是再忍不住那倦意,沉沉的陷入了夢鄉。      第三卷 第30章 聯手闖宮      罄冉只覺遁入了一個黑沉的天地,沒有痛苦,沒有喜悅,天地間黑茫茫,連自身也消失不見了。時間變得虛無而渺茫,這般過了不知多久,似是只有一瞬間,又似是已經許久,忽而從遙遠的地方蕩來一聲輕喚,是在叫她嗎?   漫天的黑色沉寂中終於有了一絲亮光,罄冉朦朦朧朧中感覺到了疼痛,那一絲光亮越來越大,恍惚的聲音衝進沉寂的世界。   「冉兒,你醒醒!不要嚇我!冉兒!不要嚇四郎,不要!」   四郎?腦中閃過藺琦墨笑容絢爛的樣子,罄冉奮力撐起沉重的眼皮。睫毛努力地眨動著,絲絲光亮映入眼睛,讓她的世界再次絢爛了起來,耳邊的聲音也更加急切了起來。   「冉兒!睜開眼睛,不要丟下我,我不准你丟下我!」   一聲聲的呼喚帶著焦慮,後怕和驚喜,分明便是那個總是笑鬧不經的聲音,此刻卻那般飽含真情,熟悉而陌生,恍恍惚惚罄冉看到一張俊美的面容。   他的面色為何這般蒼白,顯得一雙驚喜的眼睛黑亮而有神,他抱著他的身體緊繃著,剛脆欲折。他的頭上滿是大汗,從那冷汗似乎能看到他心頭壓著的重重驚惶。他的手顫抖著放在她的眉心,捏著的銀針映著晚陽閃著光亮刺入了眼中,罄冉但覺眼睛一陣發澀。   藺琦墨見罄冉睜開眼睛,但覺他的心也慢慢的恢復了跳動,眼睛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失而復得的後怕讓他的心開始迅速狂跳,幾欲衝出胸膛。他忙將罄冉抱起,翻身上馬,將她攬在身前,大喝道。   「冉兒,你中了毒,萬萬不能睡過去,睡過去便會再也醒不過來。」   他一面打馬迅速向城中沖,一面急急說著。   「你是個勇敢的女子,向來有著男兒都比不得的意志力,聽四郎的話用力深呼吸,集中精力聽我說話!好嗎?」   他感受到懷中罄冉微微動了下身子,心中鬆了一口氣,大聲道:「你還記得那年我們第一次相遇嗎?你好調皮,從道邊石堆跳出來,竟然趁我不防搶了我的馬兒。要知道四郎我可是專門欺負人,從不被人欺的主兒。你竟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簡直該打。當時我看著你遠去的背影就在想若是讓我抓到你,定要好好親你幾口,嚇唬嚇唬你這潑皮丫頭,竟和四郎我一個德行,臭味相同。後來在慶城……」   藺琦墨一面策馬狂奔,一面大喝說著,生怕一停下來懷中人便會鬆了注意力再次沉睡過去。風衝入口中,早已將雙唇吹得乾裂脫皮,呼吸被沖得斷斷續續,可他卻力持每句話都衝入罄冉的耳中。   就這般一騎兩人飛快衝向城門,身後傳來同樣急促的馬蹄聲,藺琦墨知道是狄颯跟了上來,可他已經分不出精力再去看一眼他。   狄颯望著前方飛馳的藺琦墨,透過他的臂彎,那抹碧色的裙角在風中飛舞中,他死死地盯著那裡,彷彿只要她的衣袂還在飄飛,便說明她還好好的活著。   他永遠忘不掉方纔她沉沉在自己懷中入睡,任由他怎麼呼喚都喚不回她絲毫回應時他心中湧起的懼怕和瘋狂。想著那雙清冷的眼睛就要從此永遠的緊閉,他只覺心口像是被什麼碾壓過一般,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窒息一樣的痛楚幾乎使得他的心臟無法承受。他是那般渴望她能再次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哪怕那雙眸中只有恨意。   他愣在原地,驚慌失措,只能一遍遍嘶吼著她的名字。也就是在那時,藺琦墨打馬迎面而來。   狄颯沒有想到有一日他竟會如此期盼一個人的到來,他像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慌亂的喊著,讓他快快看看懷中的她,讓他快快就救她。   當藺琦墨從他懷中將她抱走時,他又是那般失落的幾欲嘶吼。他焦急地看他把上她的脈,看他用銀針刺著她的眉心,從未如現在這般懊悔自己沒有如他一般學習醫術。   他忘不掉當她輕輕顫動著濃黑的睫毛,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心中湧起的狂喜和感激。也是那時,他才注意到,那個打馬衝過來一直顯得鎮定異常的白衣男子,他面上的申請竟不比他來得兇猛,那人的面色竟白的如同那件輕輕飄揚的雪色長衫。   原來他也是怕的,慌亂的,如同他一般!是啊,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好男兒又有誰能不動心呢……面對心愛的女子,在她奄奄一息之際,又有誰能果真力持鎮定的?!   望著藺琦墨將罄冉抱上馬兒飛馳而去,狄颯才從地上趔趄爬起,飛身上馬忙緊追而上。   入了城,藺琦墨策馬便向皇城狂奔,路上行人被他驚得紛紛避讓,謾罵連連。   一口氣衝入御街,望著街頭密密麻麻的人群,藺琦墨急的面色大變,見馬兒實在衝不過去。他抱起罄冉,便施展輕功向路旁飛翹相連的屋頂縱去。   狄颯雖不知他要到什麼地方,但是也緊跟著棄馬跟上。他坐下棗紅馬早已不堪疲倦,驟然失了掌控,悲鳴一聲,一個翻騰倒了下去,馬口舷沫湧出,險些砸到路邊行人,引得街頭一陣喧囂。   呈慶樓在謐城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青國第一樓,五層高,朱欄碧瓦,雕樑畫棟,但這些不是其稱得上第一的緣由。   之所以稱其為青國第一樓,乃是此樓建造在御街上,且離皇宮最近。過了此樓便是皇城。御街直通皇宮的九珖門,此樓是離天庭最近的建築,在樓閣上用膳,更是能看到金碧輝煌的皇宮。能在此用膳,那自然是身份的象徵,故而這裡的客人都是京城的達官貴人,個個都是頗有些見識的。   然而這日,卻發生了一件讓這些頗有見識的貴人們都驚呼不已的事,那可見此事的非乎尋常了。   時至傍晚,呈慶樓早已掛起了琉璃風燈,樓上樓下滿是賓客,悠揚的歌舞聲自殿堂中的台上層層溢出,一翻歌舞昇平的繁華之景。   忽而從二樓傳出一聲驚呼:「看!快看!好厲害的輕功!」   「輕功有什麼好看的,大驚小怪。」   這呈慶樓的客人哪個不是世家公子,達官貴人,家中自是少不得請些武功高超的人來做護院的,哪個家裡沒有幾個輕功甚好之人?他們方聽此言,自是覺得那大喝之人大驚小怪了,然而當他們不經意間扭頭去看,頓時齊齊驚住。   好強悍的輕功!好迅捷的速度!   但見一道白色,一道黑色,兩道身影,一道如迅移飄忽的煙,一道如離弦破空的箭自對面交錯迭起的屋簷間飛過,轉瞬便消失在了眼前。那速度讓人恍以為只是眼花了,然而探出窗戶去看,分明就是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向皇城急掠而去,已經被禁衛軍擋在了九珖門外。   「老天!他們這是要闖宮!」   「咦!那兩人像是戰國的怒王和鄰國的少帥藺琦墨!」   ……   不知是誰又吆喝了兩聲,頓時樓中的人再也坐不住了,紛紛湧到欄邊向外探頭。有些人更是跑出了樓,向皇城湧去。   藺琦墨抱著罄冉一路飛馳,在九珖門前被青國皇宮的禁衛軍攔了下來。   「藺將軍,您雖是青國的貴客但是也不能這般直衝進去啊,容我先通報皇上……」   「等你通報就晚了,讓開!不然休怪我不客氣!」藺琦墨說著,便再次邁開兩步。   負責看守九珖門的禁衛軍副統領姜澤是青國軍中有名的倔驢,武功不弱,耿直守責。沒有鳳瑛的吩咐和傳招,豈能讓他進去?!   見他執意要闖,姜澤頓時便後退一步,將手中長戟橫了起來。禁衛軍見他這般,也都紛紛排開了陣勢,頓時九珖門前劍拔弩張。   「藺將軍,我姜澤敬你為客,但我青國的皇宮也不是你說闖便能闖的!」   姜澤的目光落在藺琦墨懷中抱著的罄冉身上,蹙眉又道:「便是有天大的事,沒有陛下的允許,誰都不能踏入這九珖門一步!」   狄颯見此,蹙眉上前,望了眼怒容滿面的藺琦墨,目光亦落在他懷中再次昏睡過去的罄冉身上。急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藺琦墨並不看他,目光與攬在身前的姜澤直直相撞,激出火花,冷聲道:「現下只有鳳瑛能救她!」   狄颯一愣,復也盯向了攬在宮門前的幾排禁衛軍。   從這九珖門到鳳瑛的承淵殿,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刻鐘的時辰,罄冉顯然已經等不得了。   狄颯目光漸轉銳利,冷聲道:「那便闖了!」   他說罷,身影一縱,迅捷踢出一腳將一名禁衛掃飛,順勢便奪下了那人手中長戟。與此同時,藺琦墨抱緊懷中罄冉,施展輕功再次向宮門掠去。   「此乃我青國九珖門,豈容爾等放肆!上!」姜澤頓時大怒,急喝一聲,便縱身去攔截欲衝過宮門的藺琦墨。   他手中長戟刺來,藺琦墨不得不側身去避,他一腳踢上姜澤逼來的長戟,身體在空中一個翻騰,踩在一名禁衛肩頭,一個旋轉那名禁衛軍被他勁力踢出,撞上兩人,頓時倒做一團。   藺琦墨已是藉著踢力再次向宮中掠去,禁衛軍紛紛阻擋,狄颯手中長戟掄翻,在前方開道,頓時便是一陣混亂。兩人五公公皆是四國出類拔萃之輩,又急火在心,一時竟將數百名禁衛逼得節節後退。   此刻御街上的百姓早如炸了鍋一般,紛紛向這邊湧來,議論聲驚呼是亂作一團。   狄颯揮舞著手中長戟,霍霍生風,將姜澤擋住,更將企圖阻止藺琦墨前行的禁衛紛紛掃開。藺琦墨更是兩腳如旋風一般不停踢出,將衝過來的禁軍四散跌開。   駐守在承天門的禁衛軍也已發現了這邊的異常,守將將不當值的禁衛全部都調來,大片禁衛從四面如潮水一般紛紛湧來,藺琦墨眼見不可能衝過去,目光轉向承天門前置著的大鼓,衝前方奮力衝殺的狄颯喝道。   「去敲登聞鼓!」   圍著的禁衛越來越多,狄颯也正心急,聽聞他的話,眼眸一亮。大喝一聲,躍前幾步,長戟急掄,瞬時便將十餘名禁衛軍打到在地,藺琦墨緊跟在後,身體轉動著,將懷中罄冉護好,拳腳飛出,攻勢不減。   兩人瞬間便突到了皇宮的第二道宮門承天門前,狄颯將禁衛紛紛攬住,藺琦墨趁著空隙,飛身便躍上了高台,將罄冉一手攬住,另一手握起大鼓側壁放著的鼓槌,用盡全身力氣,『咚咚咚』的便擊響了登聞鼓。   四國的皇宮皆設有這登聞鼓,用來防止內廷有奸佞出現,令皇帝與外界不通消息。而此時,外臣便可在緊急狀態下擊響這登聞鼓,鼓聲震動皇城,可以直達天聽。      第三卷 第31章 拳腳相向      鳳瑛來到承天門時那裡已經亂成一團,千名禁衛黑壓壓的圍著登聞鼓,高台上狄颯掄動手中長戟,將禁衛盡數擋在外圍。   他身後藺琦墨右手掄起鼓槌飛快的擊打著登聞鼓。有靠近的禁衛,多半被他飛身避開,或是腳風掃開。由於他們一個是戰國王爺,一個又是麟國的清遠侯,禁衛們似是都未敢下真功夫,倒是也未曾傷到他們。   黑壓壓的圈中,不斷有禁衛軍被踢飛出來,倒似也未下狠手,多數未傷及要害,只躺在地上哀呼著,鼓聲,刀槍撞擊聲,嘶吼聲亂成一團。   但讓鳳瑛膽顫心驚的還是藺琦墨懷裡的那個身影,那碧色的瘦弱單影柔軟的靠在藺琦墨的懷中,長髮沿著他的臂彎垂下,隨風蕩啊蕩,顯得毫無生機,幾分刺眼的脆弱,刺得人眼睛發燙。   她怎麼了?!直覺發生的事情和她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鳳瑛心一驚,施展輕功,銀白的光芒在霞光中一閃,便踏過數名禁衛的肩頭,到了登聞鼓台。   「皇上?護駕護駕!」姜澤看到鳳瑛,一驚之下,大聲喝著。   鳳瑛一手揚起抓住狄颯手中刺出的長戟,身體一轉另一隻手已是按上了藺琦墨掄著的右手,死死壓在了鼓面上。登聞鼓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都住手!」鳳瑛的聲音並不大,卻令禁衛軍齊齊停下了動作,接著紛紛跪拜。   藺琦墨已是扔了手中鼓槌,焦急轉身,微微一掙便脫離了鳳瑛的牽制,將懷中的罄冉抱起,沉聲道:「她中了『沉眠丸』,我已用銀針封住了她的穴道,以冰寒泉浸泡,用內功逼出毒素,強迫她熬過半個時辰,只要不沉睡過去,或可有救。還請陛下救她。」   鳳瑛雙眸一瞇,蹙眉緊盯罄冉,本能的便欲抬手去接他懷中的那嬌軀,然而下一刻激動了的手卻又生生頓住,他抬頭沖藺琦墨頗有幾分為難的抿唇,道:「四郎該是知道的,冰寒泉是我鳳氏一族的聖地,歷來便只有嫡出的長男能夠進入,朕不好公然違背祖上的遺訓啊……」   藺琦墨面色微變,目光卻直直與鳳瑛相接,片刻他面有決斷,微睜雙眸,沉聲道:「藺琦墨但請陛下救她。」   鳳瑛聞言,眉宇一亮,含笑上前一步抱過他懷中沉睡的罄冉,揚聲道:「定盡全力救她,四郎放心。」   他說罷,飛身便向遠處掠去,轉瞬便消失在了重重的宮閣間。   狄颯見鳳瑛消失,渾身微震,望向站在身側身影顯得僵直的藺琦墨,眸中閃過幾分感歎和相惜。方才在城外,藺琦墨自他懷中將她抱走,他心中的失落,無力和痛苦便如眼前人一般,在面上清晰暴露,如同一張水墨畫無從遮掩。   只是,若鳳瑛能救她,這些又算得了什麼。狄颯唇際揚起苦笑,心中升起幾分惺惺相惜的悲憫和擔憂,忍不住氣口道:「那冰寒泉果真能救……」   他的話尚未說完,藺琦墨卻突然轉身,抬手便是一拳,直擊他的鼻樑。狄颯不防,一時被打的後退兩步,險些摔下凳聞台。接著他飛快的撐身而起,胡亂抹了下嘴角的血,凶狠的拳頭掄起迎上了霍霍而來的拳頭。   藺琦墨卻閃也不閃,他的一拳準確的落在他的下頜,骨骼卡嚓作響,同時腰上卻狠狠的受了藺琦墨一拳。兩人都猶如發怒的野獸,瞬間便糾打在了一起,卻也不用什麼內力,可每一拳都是使足了勁兒。不似高手間的對決,倒似兩隻受傷的瘋虎撕咬在一起,拳頭招呼,不留什麼分寸。   上千的禁衛軍頓時都驚呆了,一時間整個廣場上不聞一絲異響,唯有拳頭撞上肌膚發出的悶聲。兩人你來我往,只是揮拳,不停的揮拳,卻似是都有心不躲,不一會兒便打得氣喘呼呼,從臉上到身上,滿是青紫,疼的咬牙卻都悶聲不吭。   姜澤本還有心上前欄架,後來倒也看出,這兩人只是在借此發洩心中的情緒,他揮揮手示意禁衛軍各自回防。許久,遠遠的見兩人還廝打在一起,他心中微涼。便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般折騰啊,他擔憂的便欲邁步去勸。   台上的兩人卻同時躺倒在地上,廣場沉寂了下來。姜澤忍不住歎息一聲,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想想那個驚采絕艷、風華無雙的女子,他搖了搖頭,吩咐兵勇去請太醫。便是他們闖了宮,既然陛下沒有責難,那這兩人可都還是青國的貴客,可容不得有事啊……   台上藺琦墨顫抖著閉上酸痛的雙眼,大口的喘著氣,聽著身旁同樣沉重的呼吸聲,終忍不住沉聲道:「她該會無礙的……她若有事,你我今日便是不死不休。」   狄颯身體微僵,睜開眼睛,側身略帶感激的看了一眼藺琦墨,撐起沉痛的身體,一言不發,緩緩向台下走去。   藺琦墨抬眸看他,他的身影在天際最後一絲霞光的渲染下顯得有些蕭索,微微晃動著,趔趄著,那背脊卻依舊挺直,卻仿若再也承受不住一絲重壓,剛直欲折。一襲黑衣上沾滿了塵土,風一過衣袂伴著不穩的身影,似是隨時都會摔倒。   藺琦墨歎息一聲,仰面看向灰茫茫的天空,身體許多處火辣辣的疼似乎全部都爆發了出來。他唇角揚起一抹苦笑,澀然笑意爬進泛著紫青的眼角,輕聲道:「狄颯,不管如何,今日謝謝你……」   沉重的腳步聲有片刻的停頓,接著隨風傳來一聲低語,仿若傍晚吹過樹林倦怠的風。   「鳳瑛……你要小心。」   藺琦墨似是笑了一下,支起身側的手,微微擺了擺,算是致謝。   鳳瑛想要什麼,他心中豈會不知?!   冰寒泉位於謐城中的清露山上,歷來便是鳳氏一族有名的聖地,聽說冰寒泉的泉水有解百毒的功效,更有助人打通筋脈,有助練功的奇效。所以常年被武功高絕之輩守護著,只有鳳氏一門的家主才有資格進入。   這清露山並不大,風景極佳,石秀泉多。本是鳳府的後花園,鳳瑛登基之後,便將皇宮向南擴建,將整個清露山都圍入了皇宮。   鳳瑛抱著罄冉一路飛馳,此時霞光已經沉入了黑幕之下,夜色漸濃。察覺到懷中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鳳瑛腳下越發迅捷,眉宇也壓出了深深折痕。   夜晚的清露山寒氣森森,又是冬季,動物似是也受不了這裡的陰寒,整個山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響動。鳳瑛抱著罄冉登上山腰,越過一處山坳,忽兒一陣刺骨的寒氣撲上面來。他停下腳步,右腳在一塊大石上有規律的輕點幾下,轟隆一聲巨響傳來,接著山壁上漸漸露出一條狹長的石縫,沿著石縫有石梯蔓延向下。   他抱著罄冉步入其間,身後石壁自動關閉,兩側石牆上瞬間亮起了燈火。   一路向下,波光盈盈,出了山道便迎來了一個山洞,忽而從石壁兩側閃出兩人,宛若魅影。   「開門。」   鳳瑛的話放落,那跪在右側的瘦高男子已飛身而起,似是依著某種陣法步子在洞中前後來回走了數遭,一聲震響,眼前石壁自中間裂開,一股白氣伴著深寒的冰雪之氣襲了滿身。鳳瑛大步走入裂縫,揚手在石壁上一按,關上了身後石門。   迎面一潭冰泉白騰騰的發出寒氣,注入巨大的石潭之中,石潭上方寒霧蘊蔓,襯著潭邊石壁上的數盞置在厚厚冰層中的長明燈,朦朧縹緲,如同仙境。   見懷中罄冉雙唇瞬間便由蒼白轉為了紫青,鳳瑛不敢怠慢,將她放在冰雕的水晶床上,噗通一聲便潛入了寒潭。片刻他飛身而出,手中卻多了一個玉質小盒。他將盒子打開,取出一粒火紅的藥丸,想也不想便擒在了唇齒間,接著俯身壓上了罄冉冰冷的雙唇。   他濃密的睫毛似是顫抖了一下,似舌將口中藥丸逼進罄冉口中,確定她已吞下,這才抬起身體。   黝黑的鳳眸在罄冉起伏的身體上一帶,伸手「撕拉」一聲便扯裂了她的外衣,三下五除二將她身上層層衣衫褪盡,待只剩貼身單衣,他唇角輕勾,聽了動作。   抱起罄冉便走向寒潭,大步走下台階,他跳入潭中,將罄冉身體一點點帶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潭水令她的身體本能一縮,鳳瑛望著她微微顫動的眼眸,其上已經凝結了一層白霜,越發顯得濃黑的睫羽俏麗無雙。   鳳瑛心一窒,雙臂更緊的將她抱住,向潭中又走了幾步,漸漸罄冉的身體整個侵入冰水中。望著她越發顫抖厲害的雙眸,放眼好心情的揚起了眼眸。   冷,徹骨的冷,將本已倦怠的神經盡數喚醒。罄冉渾身顫抖,悠悠轉醒,腦中混沌不清,朦朧中憶起先前的一切,心中驚恐,強自掙扎了一下,這才發現四肢無力,只能微微地顫抖著。   耳邊響起笑聲,她心一驚,努力睜大眼睛去看,然而眼皮似是有千斤重,朦朦朧朧的只能看到一個人影。   是誰?   懷中女子有著冰雪一般美麗的容顏,翹動的睫毛遮擋著黑亮的兩旺清眸,她的眼中幾分迷茫,幾分脆弱。雙頰被寒氣蘊出了嫣紅,艷麗無雙,那微微顫抖的雙唇似是某種邀請。   鳳瑛心一顫,目光便再移不開她優美的雙唇,想著方才觸及的那抹冰潔柔軟,他意猶未盡的勾起唇角,俯身便壓了下去。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她也從不當他是溫潤之人,既如此,又何需忍耐?      第三卷 第32章 寒潭相吵      朦朧中一張俊面罩頂而來,意識在半醒半沉中,罄冉本能偏頭,然而週身卻柔軟無力,尚不及避開,溫熱的鼻息撲近,那張俊美的面容已經貼上了她冰冷的唇角。   濕潤而柔軟的唇,觸感清晰而真實,他的鼻息噴吐在面頰上,在這冰冷的天地異常炙熱,帶起肌膚本能的顫慄。縱使罄冉再困頓,此刻也禁不住頭腦一清,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眸。   低沉的笑聲傳來,她驚惶的去看,四周景像在眼中清晰了起來。寒氣縈繞,如夢如幻,刺骨寒心,頭頂滿是冰凌,在風燈映照下發出晶瑩的光芒,如同寒夜的繁星。   這是在哪裡?   餘光瞥到自己胸前,罄冉倒抽一口冷氣,單衣被水浸過,如同蝴蝶展開的翅膀在潭中飄舞,胸前大片春光在寒氣中若隱若現,那月白肚兜上的青蓮,如同開在水中的藻束住了心,令罄冉一陣驚慌……   寒冰般的刺激使得沒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收縮著,圈在腰間的鐵臂,身子緊貼著溫暖胸膛頓時清晰的令罄冉倏然便清醒了大半。   她目光驟然轉向身側,鳳瑛的臉還停留在面頰寸許處,他面上帶著幾分調弄的笑意,映著一雙眼眸晶燦懾人,那眸底深處隱約竟有幾分迷亂。唇角的溫濕感提醒著罄冉方纔他的靠近,他親了她?!   她心頭一顫,瞪大了眼睛,抬手便欲去推他,然而手上卻沒有一絲力量,心一慌,只能下意識地怒聲道。   「你想幹什麼!」   話語一出卻帶動口中一陣絞疼,聲音因為發冷帶著顫抖,使得吐出的話更加含糊不清。罄冉疼得擰眉,抽了口冷氣,面色也為之一變。   鳳瑛卻因著她的輕呼抬了頭,眉宇微蹙,抬手便固住了罄冉的下頜,修長的兩指一個用力,罄冉不得不微微張開了嘴。接著他漸漸俯下頭來,唇角微微抿起,幾分憐惜的意味跳躍在眉宇間。   迎上鳳瑛專注的眼眸,罄冉一驚,心臟急速跳動。   這廝要幹什麼?!   身上濕透的內衫,腰上緊扣的手臂,不斷欺近的面龐,強迫張開的雙唇。罄冉瞪大眼睛,巨大的驚惶令她無法承受,強烈的壓迫感使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鳳瑛迎上她睜大的眼眸,期間有著幾分驚恐和慌亂,脆弱憐人,如同寒風下瑟瑟的霜花,讓他的心陡然一陣收縮。她緊抿的唇,偏又讓那美麗的面龐多了幾分清冷和剛毅的意味。   便是她這般的抵抗讓鳳瑛心中衝起一股怒氣,他鳳眸挑起,捏著罄冉下顎的手突然收緊,接著更低的壓下了身體。罄冉大驚,使出全力拍打著他。   然而鳳瑛的唇卻毫寸間錯開了,唇角一勾,逸出一聲笑來,接著他竟鬆開了托在罄冉腰下的手。腰部驟然失力,罄冉正無措的拍打著雙手,哪裡想到他會如此,頓時身體一沉便向水中沒去,順勢便嗆了口水。   偏身上沒有什麼力氣,身體只能不斷的向更加深寒的湖底沉去,罄冉心中一陣冰涼。暗道,鳳瑛,姑奶奶到了地下也不會放過你的。掙扎中,眼前銀色的光亮一閃,罄冉本能伸手抓住,一握之下心中一喜。   抓住的分明便是鳳瑛的 衣服,她使出全力拽住,心道,果真是報應不爽,讓你害我,姑奶奶死也拉你一起。   她死死拽著,感覺兩人身體一同向下沉去,肺中空氣越來越少,她昏昏沉沉便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心道倒霉,這輩子竟要和這隻狐狸一起赴死,也不知是不是此生她的殺孽太重,老天在懲罰她。卻不知,鳳瑛為何要殺她,到了下面一定要問個清楚。   罄冉心中迷糊,忽覺腰間被一雙手拖住,身體開始慢慢上浮,口鼻露出水面。她本能張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咳出兩口冰水來。   身後傳來低沉的咳聲,罄冉回頭,卻見鳳瑛滿面怒氣地瞪著她,抹了一把面上滴淌的水,有些氣急敗壞的揚聲道:「你還是不是女人!」   罄冉 一愣,不明所以的看他。鳳瑛顯也看出她腦袋還不太清醒,無奈的歎息一聲,將她拖至潭邊,罄冉但覺嗆得難受,趴在冰床上又咳了起來。鳳瑛也坐於一旁輕咳數聲,顯是也嗆了水,面頰通紅一片。   片刻,罄冉覺得好受了許多,抬起手中哦抓著的衣服欲去擦眼角的淚水,拉出水中沉浮的衣服正欲往臉上抹,帶看清了那是何物,卻是一愣。   那是……一條褲子?   罄冉茫然片刻,腦中忽兒轟然一響。回頭去看,卻見鳳瑛一臉鐵青的對著她冷哼了一聲,挑起的唇角頗有幾分譏誚。再望向他的身上,長袍上束著的腰帶已經不知所蹤,寬大的龍袍沒了衣帶束縛,敞開了衣領。   習武之人冬季穿的本就不多,鳳瑛偏巧單衣外便只穿了一件寬鬆龍袍,此刻領口大張,露出一大片的胸肌來。   柔韌的肌膚經水發出盈盈光芒,隱有玉色般的質感。他寬大的衣袍被水揚起,修長的腿上便只剩一條單褲,鞋襪不翼而飛,單褲被水灌起,露出一截修長的腿來,狼狽卻不失性感。   而那單褲外面本該有的外褲,分明便抓在她的手中。罄冉頓時像觸了電一般,將手中單褲用盡全力扔出,又羞又惱道。   「你無恥!」   此刻她那裡還記得,方才在水中,分明便是她死死抓著那單褲不放。   鳳瑛頓覺無語,和個頭腦不清的女人交談果真是件麻煩的事。   天知道他方才正欲潛入水中將她撈出,誰知她竟死死抓住了他的褲管。他一時不防一下子便被她拖入了水中,嗆了兩口寒水。   這且不說,她死命抓著褲子將他往下拉,使得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彎身將她帶出,心知她入水便嗆了兩口,抵不住太長時間,只能將腰帶抽去,任由她抓去了外褲。   現在到好,分明是他救了她,倒成了他無恥。   鳳瑛搖頭苦笑,算算時辰,她體內的烈火丹藥效已快用盡,怕她抵不住這寒洞的陰氣,需得盡快逼出她體內毒素。鳳瑛欺身靠近罄冉,哪誠想罄冉卻像是受了驚一般,匆忙便向後退去。   鳳瑛眸中頓時便竄起了兩道火焰,長臂一伸便將罄冉拉入了懷中。盯著她滿是抗拒和驚慌的臉,心中酸苦和憤悶交織著,讓他幾欲狠狠懲罰眼前這個總能在不覺中左右自己情緒的女人。   「你放開我!你要做什麼!」   身上陣陣發寒,腦中昏昏沉沉,讓罄冉只欲抱住身體好好休息一下。偏偏眼前男人讓她不能有片刻安寧,她顫聲怒吼,目光激憤地盯著鳳瑛。   鳳瑛卻是一笑,揚眸一笑:「我要幹嘛?分明是你脫了我的褲子,你問我要幹嘛!嗯?」   罄冉面頰一紅,亦分毫不讓,冷聲道:「是你先要殺我的!便是溺水死掉,我也要拖上你!」   鳳瑛譏笑一聲:「我為何要殺你?倒是你差點害死我!蠢女人!」   罄冉一愣,沉思一下,好像鳳瑛果真沒有害她的動機,抬眸卻理直氣壯的道:「那你為何將我丟進水中!」   「這寒泉水能解百毒,更有癒合傷口的奇效,我是擔心你成了大舌頭,才讓你入水飲上兩口我鳳氏的聖水!真是好心沒好報!」   罄冉又愣,半響才明白了他的話。在十里亭,她為了抵擋穆江的琴聲,咬了舌根,方才一張口疼的揪心。現下她又張了張嘴,果真舌上那糾疼竟好了許多,說話也清楚了。   她心知誤會了鳳瑛,卻不願認錯,悶聲道:「那你為何非禮我!」   鳳瑛迎上她水汽下迷濛的雙眸,目光一閃,面上竟浮現幾分無措和尷尬,復又冷哼一聲,道:「是藺琦墨說半個時辰內需得讓你清醒著,我不嚇唬嚇唬你,你能醒過來?!」   罄冉糾起雙眉,似是考究著他的話,半響卻怒聲道:「那你也不該那般,女子的清譽多重要!」   「嘖嘖……都脫了男人的褲子還好大言不慚!」   「誰讓你先丟我入水的,有什麼話不好好說,活該被誤會!」   鳳瑛見罄冉越吵倒是越精神了,心中只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想自己竟有一日和個腦子不清醒的女人吵得面紅耳赤,一步不讓,他頓覺無語,心中卻偏又有一股辨不明的情緒在瘋狂滋長,隱隱竟是快樂。   憂慮烈火丹的藥效一過,這寒潭會將罄冉凍壞,鳳瑛不再糾纏這個注定無對錯的話題,稍稍閉目,抬眸看向罄冉,沉聲道:「看來你是沒什麼危險了,這體內的毒素我看不逼也行,你慢慢泡著吧,我可要走了。」   他說著放了罄冉,竟果真向潭岸走去。罄冉一愣,腦中的昏昏沉沉,身上的倦乏無力,宛若壓了重物般的眼皮,無不提醒著體內深藏的毒物。若不是體內的毒物,她此刻怕也不會在這冰潭中和眼前人吵得不可開交。   罄冉頓時腦袋一清,忙伸手拉了鳳瑛,咬了下唇,蹙眉道。   「如何逼毒?」   一聲輕笑傳來,鳳瑛轉身將罄冉抱出寒潭,見她雖是身體僵硬了下卻未曾抵抗,他微挑唇角,走向潭邊冰雕寒床。   將罄冉放下,令她盤膝而坐,鳳瑛與她身後亦盤膝而坐。面容一整,抬手運氣右手便扣上了罄冉肩頭,左手迅速地在她背上幾處大穴一一行走,匯至腰瑜穴,飛快而乾脆的一掌擊下,罄冉身體急急前仰吐出一口黑血來,噴在晶瑩的寒冰上觸目驚心。   鳳瑛舒了一口氣,扭頭望了眼牆邊沙漏,面上如釋重負,抬手便點上了罄冉腦後睡穴。順勢接過她癱軟的身體,望著她沉睡的面容,他唇角輕揚,喃聲道。   「麻煩的女人。」   抬手輕撫她嫣紅的雙頰,冰冷的觸感令他面色微變。不再耽擱,忙縱身而起,抱著罄冉便匆匆出了寒洞。      第三卷 第33章 鳳瑛所謀      鳳瑛抱著罄冉再出了寒洞,接過下屬奉上的毯子,瞬間便將罄冉再包了個嚴實。一面向外走,一面吩咐著。   「去請藺將軍到觀星樓。」   他大步踏上狹長的石階,出了秘洞,長風迎面吹來,分明感到懷中嬌軀顫抖了下。他身體一晃擋在風口,緊了緊身上大麾,將罄冉更深的抱入懷中,這才施展輕功向山坳的另一面掠去。   轉過山谷,頓時景觀一變。暖風熏人,燈火碎點。僅僅是一谷兩端,竟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象。   方纔那邊位於迎風面,此處背風,然而令其溫暖如春的卻是谷中的大片溫泉。這清露山竟是一山容兩泉,一溫一寒的。   鳳瑛抱著罄冉掠下山谷,谷中數百顆妖艷欲滴的紅梅,沐浴著皎月明暉,襯著谷中一片霧氣騰騰的湖面,宛若進入了人間仙境。   平湖而望,山谷中依靠溫泉而建的是一排雕欄玉砌的房屋,紅色風燈掛了滿眼,朦朧映入泉中,美如夢境,幻若天宮。   鳳瑛一路將罄冉抱入房間,將她安置在床榻上,蓋好被子,他含笑望著睡容恬靜,安臥玉枕的女子,突然竟有些不捨起身。保持著俯身的動作,鼻息間有著若有似無的女兒芳香,幾乎讓他恍惚沉醉下去。   侍女的腳步聲傳來,他微微抬眸,接著抬起了右手。侍女一愣,忙將手中的棉布方巾呈上,鳳瑛接過擺了擺手,輕聲道。   「準備乾淨的衣物來。」   他說著在床邊落座,將罄冉濕淋淋的黑髮散開,小心的擦拭了起來,動作仔細而溫柔,似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女子,又似怕稍稍用力便會傷了手中握著的青絲柔滑。   皓月,晚風,溫泉氤氳,閣樓高架,畫棟雕楹。暈黃的宮燈下,女子靜美如詩,清麗面容如綻玉清質的蓮。   她濃密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向來清澈的眸子,印象中她的面容總是清漠而疏離的,傲骨錚錚一如男子。而此刻,她便是那般嬌弱的躺著,雙頰淡淡的幾許紅暈,觸之宛若冰潤的美玉。那兩抹妖嬈桃色,落了嫵媚於她冰肌玉骨之上,格外的動人。   清逸的籠煙眉,便是沉睡者卻依舊舒展從容,為她嬌美的容顏憑添了傲骨,秀美的鼻使得她的容顏柔和而安靜,那微微抿起的唇線淡薄隱約,顯得有些蒼白,卻有著致命的誘惑,叫人一點點沉淪。   鳳瑛擦拭的動作微緩,目光也漸漸發直,腦中閃過在寒潭的一幕幕,唇角彎起舒緩的弧度。他用目光描摹這她恬靜中的清雋,心情忽而變得暢快。昏黃的燈影染上眉宇間一抹溫柔,將他出色的面容襯得更加俊美。   婢女捧著衣物進來,看見這一幕,腳步身放淺,退到了一旁。面頰卻紅了一片,心中陡跳,醉醉然想著,若是陛下能那般看上自己一眼,縱使立即死掉也是樂意的。   鳳瑛旁若無人的繼續為罄冉擦拭著頭髮,待屋外傳來鳳捷的聲音,他才舒緩起身,撇了眼站在角落的婢女。婢女忙上前接過他手中的長巾,躬身而待。   鳳瑛俯身為罄冉壓好被角,看向婢女手中捧著的乾淨衣物,放低聲交代著:「動作輕些,別吵醒她。」   婢女忙諾諾應是,鳳瑛這才接過濕巾試了手,緩步出了屋子。   屋外鳳捷見他出來,忙跪地行禮,起身道:「藺將軍已經在觀星樓了。」   鳳瑛點頭,快步出了院子,繞過一處遊廊,向遠處高高建立的閣樓走去。   足有五層高的觀星樓中,藺琦墨負手站在窗前,夜風吹過,掠起他額際碎發,拂過微蹙的眉宇,蕩起又落下。   他換上了一襲黑色束領武士袍,上乘好料,暗起雲紋,剪裁得體,腰間繫著纏金腰帶,將修長的身型束於黑衫中,英挺筆直。隱約間,少了幾分平日的瀟灑俊逸,倒是多了幾分銳意蕭寒。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藺琦墨回過頭來,恰見鳳瑛笑著步上台階,抬手笑道:「四郎久候。」   藺琦墨點頭,終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開口問道:「她怎麼樣?」   鳳瑛不想他將心中所慮表現的如此急切,竟毫不掩飾,眉梢微微一挑,笑道:「哈哈,四郎莫急,她暫時沒事了。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昔有靜王千里追妻,傳為一時美談。靜王殿下與四郎情同兄弟,今日四郎闖宮救美,倒也不逞多讓了。」   藺琦墨聞言,鬆了一口氣,抬頭抱拳一笑,道:「陛下見笑了。我待冉兒謝謝陛下救命之恩。今日四郎事出無奈,闖宮一事,還望陛下多多海涵。」   鳳瑛邁步走向窗口,笑著搖頭:「十三年前在慶城,我便識得了四郎和冉冉,算起來她還換過我幾聲鳳大哥,哥哥豈有不救妹妹的道理?故而,四郎不必謝我!再者,若言謝,但是冉冉醒來謝我,怎能由四郎來謝?另有,冉冉乃是旌國的使臣,如今我青旌兩國剛剛結盟,若是她出了事,我可便無法於旌國交代了,今日倒是鳳瑛該謝謝四郎呢。」   他說罷笑望藺琦墨,見他但笑不語,便又道:「鳳瑛與四郎也相識多年,雖是一直沒有機會深交,但是鳳瑛卻敬慕四年少年英雄,早欲結交四郎為友。四郎非我青國之人,此次不是麟國使臣,既如此,你我相交無關乎國禮縟節,當不必拘謹禮數,鳳瑛既陳君四郎,四郎不妨便直呼我的表字,如何?」   藺琦墨睫羽微晃,笑道:「如此四郎便不再客氣了……字恪。」   鳳瑛眉宇一揚,朗聲而笑:「許久不曾這般暢快了。」   他說罷轉身看向窗外,抬手一揮,笑道:「四郎看我這觀星樓如何?」   藺琦墨轉眸,觀星樓極高,從此向下望,溫泉氤氳,燈火朦朧,遙望整個山谷,空濛飄芒,宛如仙境。居高臨下的感覺讓人頓時心曠神怡,胸臆暢快。   「青國的能工巧匠四國之首,鳳府觀星樓巧奪天工,四郎早就聽聞,今日登樓一觀,果真是名不虛傳。」   鳳瑛淺笑,扭頭望他,道:「四郎過譽了,四郎可知這樓何以名曰觀星樓?」   藺琦墨目光掠向遼遠天幕,弦月明暉,繁星璀璨,星辰清晰的如同懸於眼前,似是只要伸手,便能摘到那繁星點點。   他微勾唇角,笑道:「聽聞博遠侯於觀星樓之術頗有研究,想必這觀星樓名來於此吧?」   鳳瑛淡笑點頭,歎息一聲,面有追憶,道:「所謂天狼破,九州歿,貪狼現,四海戩。先父曾言,當此亂世,世事多變,觀星猶觀世,倒可窺探幾分天機。」   藺琦墨挑眉,望著繁星如幕,星光明輝淺亮,笑道:「子恪也信星象之說?」   鳳瑛擺手而笑,回望他,道:「我從不信。」   他說罷轉頭望向天幕,不疾不徐又道:「不過今日星空明澈,我觀貪狼隱晦、破軍陡亮、帝星乍現中東,這可是君道王興的預兆。」   藺琦墨雙眸微瞇,沉聲道:「子恪既不信星象,又何必感歎帝星變幻?依四郎看,星辰明滅猶如風起雲卷,不過是萬物依序而動,未必便有何含義,更無甚稀奇。子恪的心思,怕是也不在這一幕繁星之上,而在桌上那沙盤溝壑之間吧?」   他說著倏然轉身,抬手指向樓中置著的長案。那長案上布著地形沙盤,上面溝壑相連,不用他也能勾畫那上面的起起伏伏,因為那正是麟國的地形沙盤。   鳳瑛目光微銳,與藺琦墨對望,復而朗聲而笑,揚聲道:「知我者為四郎也。我聽聞麟國有一句傳於民間的話:『與藺四郎交,殊覺爽快人意。』今日鳳瑛領會了,既然四郎已將話挑明,鳳瑛便不再繞彎子了。」   他說著,邁步走向那沙盤,回身肅然道:「想必四郎早已料知,鳳瑛欲取麟國而代之。依四郎來看,按這沙盤上的兵力部署,我此番出兵能有幾分勝算?」   藺琦墨雙眸瞇起,面色沉冷,目光在鳳瑛沙盤上帶過,抬眸道:「依我看,子恪若按這沙盤上所列排兵佈陣……」   他目光盯緊鳳瑛,輕哼一聲,銳利邴然,一字字道:「無一成勝算。」   鳳瑛聞言,瞳孔微縮,卻也不驚,指挑眸接道:「四郎何出此言?」   藺琦墨邁步走向他,神情平和,眼神卻犀利無比,冷聲道:「四郎乃麟國清遠侯,更統兵多年,雖不敢說能戰無不勝,但這沙盤上的排布攻序還是能看得懂的。試問若將排兵佈陣這等機密之事提前告知敵方將領,還有何勝算可言?還是子恪將此沙盤示予四郎,是認定了我不能活著走出這觀星樓?」   鳳瑛與他對望,忽而一笑,挑眉道:「四郎何出此言?鳳瑛奉四郎為青國上賓,豈會無禮與四郎?四郎便是現下要走,鳳瑛也會執禮相送。」   藺琦墨卻是冷冷一笑,挑眉道:「哦?如此,我與冉兒也叨擾多時,這便不再打攪陛下,還請陛下允我二人回別館安置。」   鳳瑛迎上他冷然的目光,唇角笑意不減,話語卻也微寒:「冉冉她受了寒泉陰氣,又系女子,不比男兒敦實。這小築的溫泉剛好能紓解寒泉陰氣,我看還是讓她在此多休養幾日吧,不然若留了病根,要根治怕是不易。」   他此話一出,笑容雖依舊溫和,可眸底卻微有冷意,藺琦墨已是眉眼沉冷,熠熠直視著鳳瑛的幽深眸底是一觸即發的清銳和錚然不讓。空氣頓時凝滯,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劍。      第三卷 第34章 舌戰四郎      兩人目光相觸,藺琦墨幽深眸底是一觸即發的清銳和錚然不讓。   「你這是在用冉兒威脅我?」   藺琦墨雙眸微瞇,冷聲道。   他話語冰冷清銳,鳳瑛迎上他鋒銳的目光,但覺空氣頓時凝滯,寒意冰肌刺骨陡生似劍。   晚風吹過,帶著濃濃的溫泉水潤,吹入高樓,拂過面頰。吊翹的高簷上,銅鈴晃蕩了幾下,清脆悅耳的鈴聲悠忽而過,吹散了屋中的幾許劍拔弩張。   鳳瑛忽而一笑,沿著長案緩緩走向藺琦墨,道:「四郎何必著急離去,今日鳳瑛將這沙盤示予四郎,並無相逼之意,這威脅一說更是無從說起了。冉冉是我青國的貴客,且不說她若出事我無法於旌國交待,便是單看在往日的情誼上,我也不會拿冉冉脅迫四郎啊。」   他見藺琦墨面色沉冷,卻未開口,笑著上前拉了藺琦墨的手。   藺琦墨手臂似有一疆,撇了眼他拉著的如玉手指,他清雋出塵的眉目如同罩上了冰雪,與鳳瑛長久對望,目光清冷。   鳳瑛卻毫不介意,只舒緩而笑,道:「依四郎的修為,自當聽的清楚,這觀星樓附近可有高手暗中埋伏?憑借四郎的能耐,若是出了這溫泉別館,縱是鳳瑛擺下天羅地網,四郎定也是有辦法將這排兵圖送出去的。所以今日鳳瑛若真有歹意,這裡是最好的伏擊地點。可是四郎也看到了,我今日甚至連素不離身的暗衛都撤離了。鳳瑛今日只欲和四郎如朋友一般,好好的,開誠佈公的談一次。還請四郎允我一言,可好?」   鳳瑛的目光真誠而溫和,藺琦墨與他對視良久,終是沉聲道:「願聞其詳。」   鳳瑛眸光璀璨一閃,朗聲而笑,拉了藺琦墨便向樓中東面小桌走去,笑道:「我早吩咐備好了流薩國進貢的陳年甘源酒,今日我和四郎當促膝長談,飲個痛快。」   兩人相對落座,鳳瑛將碳爐挑旺,將酒壺置上。樓中一時靜默無聲,唯有酒爐中溫酒隨著升溫而輕輕作響,片刻飄蕩出香醇的酒香。   兩人的身影被屋角風燈拉的很長,鳳瑛專注的煮酒、清洗酒器,藺琦墨則斜靠著椅背,閉目享受著酒香,察覺到鳳瑛看過來的目光,他睜開眼睛,兩人相視淡笑。在漫長的歷史圖卷中,這一夜的長談,留下了濃重而深遠的一筆。無數後人曾試圖揣測想像兩人與觀星樓的這次長談。   開創青國盛世的聖祖皇帝和一力促成分封走向終結的神勇將帥的那一夜長談該是何等的光景?智者與智者是如何站在天下時局的頂端,品評著各國勢力,推測未來局勢,做出正確最有利天下的抉擇。   後人想像著智慧與謀略的火花是如何互相交織,那定是唇槍舌戰、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卻不知這夜長談的竟是如此平淡而溫和。   酒爐上溫酒汩汩作響,鳳瑛將煮好的酒壺取下,放在桌上,用酒夾子取出沸水中燙著的酒杯。剛欲去執起酒壺斟酒,藺琦墨卻先一步拿起了酒壺,手腕傾斜,上下一晃,酒色落入碧玉酒杯,紅翠相映,酒香濃郁。   他又替鳳瑛將酒杯斟滿,才放下酒壺,再次依了椅背,抬了下手。   鳳瑛笑著執起酒杯:「多謝四郎,能與四郎在此觀星樓暢飲,當浮一大白。四郎請。」   一陣風略窗而入,吹得燭影搖曳,酒香飄渺,兩人對飲一杯,鳳瑛笑著抬手斟酒,道:「所謂世局奇妙,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更不會有永遠的敵人。我敬佩四郎久矣,奈何這些年你我一直沒有機會能夠深交。如今青國雖欲出兵麟國,但你我卻能坐下長談,可見世事弄人。」   藺琦墨挑眉,淡聲笑道:「子恪言之過早,以今日局勢,你我更有可能成為敵人。」   鳳瑛笑著搖頭,看著藺琦墨,緩緩道:「非也,若四郎無意與我為友,更不會與此時長久滯留在我青國。鳳瑛有意結交四郎,四郎乃爽快之人,今日鳳瑛便也打開天窗說亮話。以當今局勢,四郎當比誰都清楚,青麟此戰,麟國必敗!全然無勝算可言。」   藺琦墨看著鳳瑛,面容轉冷,執著酒杯的手輕輕撥弄了下,漫不經心抬眸,笑道:「子恪好大的口氣。」   他說著輕哼一聲,目光轉向沙盤,沉聲又道:「依沙盤所示,青國雖攻勢有序,章法嚴謹,但也不是毫無破綻可言。且戰局一開,形式多變,未必便能事事如子恪所料。這盤上所布,乃紙上談兵,空泛得很,不足為憑。」   鳳瑛點頭,雙眸微瞇,卻道:「此戰是關乎社稷的大事,我欲御駕親征。鳳瑛雖從小便熟讀兵法,但從未領兵打仗的經驗。四郎卻是四國名將,心思機敏,當時無人能及,更擅長於逆境中尋機突圍,反敗為勝,扭轉乾坤。四郎自是看不上我這盤上所布戰局,若此戰與四郎為敵,縱使青國國力遠遠強於麟國,鳳瑛也無把握獲勝,然而……四郎會助麟武帝退敵嗎?」   他目光直逼藺琦墨,藺琦墨卻也不慌,只輕哼一聲,道:「縱使陛下對我多有猜忌,數次刺殺與我,但國之有難,匹夫有責。四郎又豈會為個人恩怨,而置百姓國家於不顧?子恪也未免太小看我藺琦墨了!」   鳳瑛笑容微斂,揚聲接道:「不!正是因為四郎念及蒼生,才不會相助麟武帝!」   他見藺琦墨扶著倚靠的手一緊,面有笑意,沉聲又道:「四郎掌握麟國軍權,在麟國威信甚高。依麟武帝的資質,縱使予他三個,也不是四郎的對手。四郎若舉兵奪位易如反掌,可為何四郎卻棄部下而遠離麟國?」   他話語一頓,目光晶亮,肯定道:「那是因為四郎已對麟國失望,也知道,疲累消弱如麟國已再經不起一場奪位風波!」   鳳瑛見藺琦墨雖是不語卻微微蹙了眉,依靠著椅背的身體似是少了些慵懶,鳳瑛起身又道:「麟國不比其他三國。由於地處偏遠,未經改制,諸侯廣佈,且分據成數個諸侯國。每個諸侯都有自己的軍隊,致使皇權分落。這也使得麟國自建朝以來,經歷了多次內亂,四郎的叔叔不也是自諸侯而天子的?四郎若舉兵奪政,雖定能為帝,然諸侯勢必征討之,麟國便免不了血雨腥風。可若四郎不舉兵,依著四郎在軍中部從之多,必然釀成大禍。四郎的部重個個都只衷與你,對麟武帝的暗殺早已是憤懣不平,四郎只要留在麟國,保不定他們會做出什麼忤逆之舉。故而四郎才丟棄一切,離開了麟國。」   鳳瑛歎息一聲,又道:「四郎以百姓為念,不被權勢迷惑,鳳瑛敬服。四郎早年奉靜王為主上,靜王其人胸有大志,虛懷若谷,一心為民,欲廓清麟國,大治天下。然而天妒英才,靜王英年早逝,陡留世人慨歎。靜王這一去,武帝登基,麟國再無一人能力攬狂瀾。縱使四郎心有大志,然終無良主,在朝所奏、所行大事,皆是處處受掣。四郎早已看的明白,麟國已病入膏肓,再無可救。」   「麟國這些年內亂早使民不聊生,麟武帝一心攬權,致使諸侯積怨加深。麟國早有諸侯奪政的先例,舉兵勤王在麟國早不是什麼稀罕事,眼看麟國便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四郎以百姓為念,一力促成麟站兩國結盟,合力攻打燕國,使得內亂稍緩,將兵禍引向了燕國。可是麟武帝卻並沒有領會四郎的用心,諸王更是鼠目寸光。鳳瑛真是替四郎不值啊。」   鳳瑛搖頭歎息,回身在桌邊洒然落座,又道:「由於諸侯割據,使得麟國百姓承受的賦稅甚重,層層上繳,苦不堪言。四郎一心要要廓清天下,但是巧婦難做無米之炊,依四郎一己之力,怎麼能完成這諾大的使命?若是麟國有相對安寧的環境,四郎有相對富裕的時間,未嘗不可一試。然而四郎怕是也看出,縱使我青國不出兵攻麟,不出十年,戰國必取之。麟國早已無回天之力,所以四郎不得不放棄心中大志,黯然離去。四郎既以百姓為念,離開了麟國,此番我出兵麟國。無大戰麟國且無藥可救,更何況經此一戰?!縱使四郎能領麟國之兵將我青兵生生阻住,麟國怕是也已千瘡百孔,又有戰國虎視眈眈,何以立身?不過是令麟國傷亡更重罷了。麟國滅亡早已是大勢所趨,四郎又豈會不明?所以鳳瑛斷定,四郎必不會助麟武帝行此逆天之事。」   鳳瑛一翻闊論,面容越發清朗,他見藺琦墨沉默不語,面容隱在光影中浮沉不定,面容一肅,起身邊對著藺琦墨長身一揖,頗有動情道。   「四郎,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為敵為友,全為利益所驅。四郎心願,靜王遺願,鳳瑛願示為己志。鳳瑛能承諾四郎一個朗朗清明的麟國,四郎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第三卷 第35章 留下來吧      銀色綃煙蘿賬,羊脂白瓷枕,罄冉自塌上撐起身來,一陣陣頭疼傳來,抬起酸軟的手揉捏了半響發澀的雙眸,但覺身體十分無力,復又一晃跌入柔軟的錦被中。   蹙眉閉目,半響才再次睜開眼眸,這才看清了屋中擺設。   陽光自窗欞流瀉而入,帳子上懸著一對鏤空雕鳳熏香琉球,繚繞傳來安神清香。銀色紗幔隨著暖風吹拂,透過幔帳,屋中並無繁複裝飾,卻異常雅致。   靠窗的長案上放著翠綠的雕竹長頸花瓶,幾枝開得正好的紅梅似是還帶著水樣。明窗暖光灑上雕花紅木高架,其上白瓷闊口的平盞盛著清水,其上浮著一葉白蓮,清雅中透著貴氣。   這是哪裡?憶及腦中最後的景象,似乎是在寒潭中,鳳瑛正為自己逼毒。   之後呢?鳳瑛又到哪裡去了?   頭疼欲裂,心力憔悴的感覺令罄冉臉又沉迷過去。她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這注定無解的問題。   「姑娘醒了?」   一聲輕柔的喚傳入耳中,罄冉一驚,抬眸正見一個身量高挑的侍女移步進了屋子,正含笑走來。   罄冉微微蹙眉,便欲抬身,那侍女忙快步將手中銅盆放在臉架上,俯身去扶罄冉,不待罄冉相詢,便笑道。   「姑娘的了傷寒,都睡了兩日了,可算是醒過來了。」   兩日?罄冉蹙眉,接過侍女地上的茶水潤喉,才啟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張口才覺喉嚨乾澀辣痛,蹙眉幾口灌了茶水,卻聽侍女笑道。   「奴婢叫水顏,姑娘現下在清露山中的溫泉別館。姑娘您得了傷寒,陛下安置姑娘在此修養,兩日來親自喂您湯藥,日夜守護照顧,都不要我們接手呢。陛下現下都兩日沒有合眼了,姑娘可算是醒過來了。奴婢還從未見過陛下對人這般精心過,怕是再幾日奴婢便該稱姑娘貴妃娘娘了。」   水顏滿臉討好地說道,望向罄冉的眸中滿是艷羨,罄冉卻是緊緊蹙了眉。   她口中的陛下該是鳳瑛,這兩日為何他會親自照顧她?藺琦墨去了哪裡?為何她會在鳳瑛的別館中?她是旌國的使臣,便是生病了也不該呆在這裡啊。為何侍女會有這般的誤解,認為她會成為什麼貴妃娘娘,但凡藺琦墨來看過她,便不會有這樣的誤解。難道這兩日來,他都沒有來過,都是鳳瑛在照顧她嗎?   罄冉越想越覺不對,眉宇深蹙,卻聽水顏又道。   「陛下還吩咐,若姑娘醒來,定要馬上通知……」   罄冉聽她一口一個陛下,不免心生煩躁,抬眸憋了她一眼。水顏被她一撇,但覺眼前女子雖是面色的蒼白,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股凌厲之勢,那一撇更是清華高卓,讓人心生懼怕,不覺她拿著茶盞的手便是一顫,尚未說出的話也都吞在了肚中。   罄冉見她閉嘴,撐起身體,水顏忙上前攙扶,再不敢多言,服侍罄冉洗漱,挽髮。   剛收拾妥帖便聽屋外傳來腳步聲,接著問安的聲音交響而起,內簾一掀,鳳瑛邁步進來。   一襲飄逸舒雅的天青色長袍,腰繫九龍玉珮,足踏黃色緞面靴,見罄冉坐在梳妝台前望去,他唇邊掠過笑意,溫柔的目光即時便凝在了她的身上。   笑意如朗月溫潤,倜儻中無處不帶著叫人沉迷的溫柔和鳳華。想著方才水顏的話,憶及迷糊中那雙時常撫過額頭的手,罄冉無端側了頭,避開了鳳瑛看來的眼眸。   「冉冉可算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他溫柔的話語讓罄冉心口一窒,抬頭卻見鳳瑛已吩咐身後跟隨的御醫上前,復又看向水顏,沉聲道。   「扶小姐回塌。」   罄冉卻自行起身,擺手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   然而,很顯然她高估了自己,剛邁了兩步,腳下便一陣虛軟,險些跌下。腰間一緊,鳳瑛已自身後摟住了她。   罄冉身上的清淺香氣隱約還混著淡淡藥香,似乎帶著魂魄,勾繞著他的嗅覺,絲絲縷縷踟躕流連不去。   鳳瑛攬在她腰間的手臂不自覺收緊,低頭處,他的嘴唇離那小巧晶瑩的耳垂不過一公分,那粉嫩的色澤卻似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他的胸口衝過一股溫熱的暖流。   罄冉但覺一陣天旋地轉,腰身一緊,已被鳳瑛攔腰抱起。罄冉不防,驚愕的抬頭,卻恰逢鳳瑛低頭望她,她的嘴唇險些擦到他的,兩人目光相對,罄冉一愣,蒼白的面頰瞬間火燙著飛起紅雲,被開了頭。卻分明感覺鳳瑛腳步一頓,胸前肌理緊繃了起來。她匆忙的低頭,卻錯過了鳳瑛唇角溢出的宛若春風般的一縷笑意。   將罄冉安置在床上,御醫上前診脈,細細把過兩手後,起身行禮道:「陛下,小姐心血氣弱,虧損不足,又受了陰寒之氣,待細細調理幾日便無礙了。」   鳳瑛點頭,吩咐御醫開了方子,又囑咐好生配藥,令侍女準備膳食,這才在床邊落座。   罄冉察覺他在身旁落座,微微一驚,向內挪動了下,抬頭卻見屋中不知何時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迎上鳳瑛溫和的目光,罄冉莫名一陣心慌。在寒潭中的一幕幕如慢電影一般在腦中回放著,在他黑若點墨的目光下,罄冉不自覺心頭亂跳,雙手忍不住握緊,微微御氣。剛剛運氣便禁不住大驚,他竟提不起一絲內力,罄冉蹙眉,警覺地向大床內側退去。   見她不安的向後退去,鳳瑛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舒了一口氣,冷聲道:「四郎為阻止毒素擴散,封了你的內力,現下毒雖是已解,但三日內你的內力都會受到影響。你放心吧,內力會慢慢恢復的。」   聽他這般說,罄冉鬆了口氣。她自是聽出鳳瑛語氣中的冷意,心知錯怪了他,罄冉眸中有歉意閃過,不無感激道:「這次……謝謝你。那寒潭陰冷無比,卻不想竟有解毒奇效。」   鳳瑛見她面有感激,迎上她水樣的雙眸,他面色微緩,微笑道:「那寒潭除了有解毒奇效,另能洗筋煉骨,尤其對習練冰玄功有奇效。我自三歲便飲其泉水,投入潭中練習吐納,五歲真氣便有小成。自五歲到八歲,我都是一個人住在山中密室,日夜與潭中練功洗骨。與其中侵入草藥,終日浸泡,到不想卻讓血液有益異常人,能解不少怪毒。」   罄冉見他神情溫和,緩緩道來,不覺便也放鬆了心神,到不再覺得與他同坐一塌有何不妥。想著在寒潭中,她冷得渾身發顫,鳳瑛卻面色如常,在想方纔他所言,罄冉目光落在他銀色廣袖下的修長右手上,憶及他用血解她身上凝露丹香的情景,一時無語。   半響她才蹙眉啟口道:「為何非要練那冰玄功。冰玄功雖是厲害,但終是有傷身體,要吃那麼多苦。若是不能突破玄層,則會損身折壽。多少人練此寒功,卻活不過而立,便是習練此功也在八九歲時身體稍長,能抵禦隱寒才初習,你三歲便習冰玄功,你父親怎忍你受此冰寒之苦。」   對上她盈盈的眸光,鳳瑛放在膝頭的左手微握,面上笑容稍凝,旋即卻笑道:「若不習此功,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生在鳳家,便有不得你了。」   罄冉一愣,見他笑意幾分譏誚,幾分深寒,心中一凜,垂下了眸。鳳瑛出身高貴,其父一掌朝政,然而面上風光,要面對的明槍暗箭自是也不少。他如此心性,步步為謀,怕是與此不無關聯。   以往她總覺得他心深似海,讓人害怕,總是在不覺中疏離他、提防他,此刻觀他一向意氣風發的俊面上不覺中染著幾分寥落,她竟一時無言,心中升起莫名的悶,絲絲繞繞讓人心慌。   見鳳瑛望了過來,罄冉忙低了頭,陡留光潔的額頭無波無緒。   一陣暖風吹來,掠起她的髮絲溫柔的飛散,似是有知覺一般,尋到鳳瑛的方向,在風中翩翩飛舞。   鳳瑛眼神沉浮一下,不自禁的,修長的手指無聲慢抬,幾乎繞上那黑綢般的發,卻又驀然收了回去,迅速握起,似是抵擋著心頭的某種衝動。   屋中靜默半響,兩人都不再說話,四周安靜的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刻著屏風,透過來溫泉暖暖的水汽。忽而,鳳瑛抬頭定定看著默然不語的罄冉,雙唇蠕動一下,終是開口道:「冉冉,留下來吧……」   他的話極輕,卻異乎清晰的傳到了罄冉耳中,帶著真摯,隱約間竟是懇求。罄冉低垂的濃密睫毛扇動幾下,側頭靠在自己膝蓋上,和他的眼神相觸,煙眉微蹙。   鳳瑛卻慢慢笑了起來,揚聲道:「你既為女子,旌國便不可能再容你出仕,呆在旌國便沒有什麼意義了。這一年來你在旌國得罪太多權貴,此次又與戰國結仇,戰英帝心胸狹窄,比派人暗殺與你,戰國向來與旌國焦耳,他不甚顧及,暗箭難防啊。戰青兩國雖不交好,但素無爭執,你呆在這裡,戰英帝總會有所顧忌,不能肆意亂來。我聽說你一直在尋找鬼醫,我派人打聽過,年前其曾在密州出現過。給我些時間,只要鬼醫尚在青國,我定將他尋來。」   他急急說罷,舒了口氣,再次懇切道:「冉冉,便留在青國吧……」   自和白靖炎相認,罄冉便一直在打聽鬼醫的下落,只因鬼醫能給人換臉,能醫治經年傷痕。此刻聽鳳瑛如此說,迎上他懇切的清眸,咫尺凝眸,罄冉不免一時怔住。   留下來麼……      第三卷 第36章 擦槍走火      溫泉別館的夜晚不同於谷外,風暖人靜,梅花幽香旖旎,水色暖煙,泉水氤氳處不時飄閃著飛蟲的微光,星星點點,恍然如落入凡間的精靈,螢螢然一晃穿過夜色,輕巧落於遠處,再一閃,卻又飛舞在身邊。   月光的清輝悄然落了整個山谷,夜色下於湖光深處灑照出淡然的銀光,暖風過微波一晃,攪碎一湖碎散的銀光。   罄染立在窗前,望著遠處朦朧搖曳在迴廊上的紅色風燈,想著白日鳳瑛的話,一時雙眉微蹙,心緒深深。屋中還留著些湯藥味道,鳳英方才剛來看她服下御醫開的藥,又令御膳房熬製了補氣暖身的紅棗雛鳳湯。   這一日來他帶她溫和而細心,諸多事情不論大小都替他設想周到,鳳瑛會時不時說些他的事情,仿似對多年的老友一般。兩人相談倒是熟稔了不少,話語也十分投機。可是罄染總覺得這樣溫和的鳳瑛有些奇怪,更加讓他心中不安。   還有藺琦墨,竟自他醒來到現在都不曾露面,他幾番欲詢問鳳瑛,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總覺得他不會告訴她實情。心頭湧上煩躁,罄染回身大步便向外室走去,剛掀開門簾,依在桌上假寐的水顏便站了起來。她見罄染大步向屋外走,忙起身快步跟上,急急道。   「姑娘,外面夜寒,您傷寒還沒好,又剛剛沐浴,還是別出去為好,若病情加重,奴婢可擔當不起……」   水顏的話尚未說完,罄染便掀開厚厚的綿簾,步出了房門,見她跟上,滿臉的不以為意,罄冉回頭,淡淡撇了她一眼,冷聲道:「鳳瑛要你監視我嗎?」   水顏一愣,轉而卻是一笑,道:「姑娘怎麼這般說,奴婢只是關心姑娘,怕姑娘傷寒加重,姑娘怎可冤枉奴婢。」   罄冉聽她言之鑿鑿,面色轉冷,輕哼一聲:「一口一個奴婢,當奴婢的有對主子這麼說話的嗎?冤枉你?你覺得陛下會信你的話,還是信我?」   水顏迎上罄冉冷冽的目光,頓時一凜,再思罄冉的話,她面色大驚,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忙不迭道:「姑娘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罄染冷聲道:「去告訴你的主子惠妃,我無意於她爭寵,更不會去當什麼貴妃娘娘。但是,我也容不得別人肆意探究,讓她少費些心思,要是將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便休怪我雲罄冉不客氣。還有你,便不怕尚未攀到高枝便沒了性命嗎?」   水顏頓時面色慘白,伏在地上的身體瑟瑟發抖。她確實是收了惠妃娘娘身邊大丫頭秋桐的銀子,這才處處為難罄冉,可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罄染是如何知曉的。現下聽罄冉將話挑明,頓時嚇得魂不附體,顫抖不能成言。   卻是罄冉沉聲道:「你起來吧,我並不想為難你。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了,你且下去吧。」   水顏聽她語氣漸緩,忙跌跌撞撞的起身,匆忙回內室拿了一件白狐狸皮的皮裘,輕輕給罄冉披在身上,這才恭敬後退一步,行禮道:「奴婢告退。」   罄冉點頭,見她快步而去,不覺歎息一聲。她在廊下站了一會,漫無目的的沿著長廊緩步。走了不遠,便聞清香撲面,迴廊一轉,迎來一片梅林,梅花疊疊,連天戚開,夜色清輝,暗香繚繞。   罄冉身心一暢,穿過梅林,在暖意融融的湖邊席地而坐。湖中梅影伴著瓊枝沒於漸濃的夜色,遠看月光輕紗般朦朧,如同幽然迷人的夢境。   湖岸另一側延伸著九曲迴廊,連著湖中心的拂紗亭。那亭中懸掛著數盞紅紗風燈,映入氤氳的湖面,幽幽然溫柔盈岸。   四周深夜靜謐,湖面暖風熏染,一點冬日的寒冷都感覺不到。罄染坐在臨水之處,脫掉鞋子將腳投入溫暖的湖水中,托腮望著湖中月影發呆。雙腳輕輕晃動,梅影在腳尖盈盈一晃,伴著漣漪碎成水光片片,悠悠然蕩向湖心。   搖頭點點,心緒也跟著暗波起伏,恍然若失。於是腳下欲發加快了動作,攪得湖水搖動,目光隨著波光移動,越過湖心,落向遠方,卻忽而凝住再也移不開,腳下動作也跟著停下,頓在了空中。   遠處於拂紗小亭相連的白玉石廊上,不知何時洒然立著一人。白衣,長廊,墨發,眼前是湖水氤氳,天上是月華清皎,迎著他眼中的溫柔似水,清波微漾,唇角笑容柔情,與那清高淡逸的身影,似交織成一張柔情無垠的網,罩了罄冉一身。   罄冉定定的望著他,無聲描摹著他的眼睛,他的溫柔,他的笑容,忽而便滿足的笑了起來,這一日來的不安和彷徨,也便在這一笑中瀰散不見了。   這才知道,原來心中的擔憂和慌亂,皆來自他的不在。曾幾何時,對一個人的依賴竟到了如此地步。然而她喜歡這種感覺,只要看到那個人,滿心的空落和無處著力便都會消失不見,便以浮萍游移終究找到了著落之處。原來,她終究是軟弱的,想依靠一個人,讓他給她一個家。   明月當空灑下金輝銀光,落在水中如翠玉浮動,粼粼點點,在她較好的面容上鑲上了淡淡珠潤螢光,光彩朦朧,輕靈中別樣的嫵媚風流。她唇角漾開的笑容,幾乎讓藺琦墨失去了呼吸,心頭盛滿溺斃心神的甜蜜,眸中似水溫柔越發濃重,黝黑的似要溢出眼眶。心頭似有萬般情緒緩緩流淌,叫人想要快樂的歎息。   他再也忍不住,飛身而起,在石廊上一踏便掠向湖岸,身體飄逸如煙在氤氳湖面掠過,足點水面,一個飛縱便落在了罄冉面前。在她身邊蹲下,目光籠罩她清幽的眸子,深深凝視,忍不住驟然抬臂,卻地又唯恐驚了眼前風華絕代的笑容,欲將她狠狠攬入懷中的雙臂頓時又手足無措的僵在了空中。   半響,他終是歎息一聲,輕輕抬手觸上那熟悉的面容,撫上她美麗的笑容,輕輕摩挲著,目光中沉定了淡淡的安寧和微笑,低聲呢喃。   「我好想你……」   罄冉卻在忍不住,將面龐投入他溫暖厚實的掌心,身體倏然前傾,扣住了他的腰,撲入了他的懷中。這兩日來,她在生死邊緣掙扎,想到險些昏睡過去,再不能醒來便會生出後怕來。   原以為這些年早已經累了,想要好好睡上一覺,再不必承受這世間的仇恨悲苦。現下才發現,原來自從遇到了他,心中在對生命生氣了冉冉希望和期許,原來還會死貪戀著生活,希望能攜手心愛的人白頭到老。罄冉情不自禁的自嘲一笑,呼吸著他身上陽剛的暖意,不覺將扣在他腰間的手收得更緊。   她的主動,讓藺琦墨驟然有些失神,衝入懷中的軟香瑩潤令不妨的他重心失衡,險些跌倒,右手在湖岸一撐,這才穩住身體,衝入鼻息的芳香讓他身體僵直,愣愣的竟是不知所措。待罄冉環在腰間的手臂收緊,藺琦墨才猛然回過神來,輕輕將她抱住,扶著她柔順的髮絲,感受著她的恐懼和無助。   微微顫抖的手穿過她輕柔的發落在她絲滑的脖頸間,撫摸著,他是在安慰她,同時也在安慰自己。他甚至不敢回想那日她躺在臂彎無知無覺的樣子。每每想起,便會讓無邊的恐懼沖的雙腿無法站立。   歎息一聲,藺琦墨驟然收緊雙臂,將罄冉牢牢固在懷中,放肆只有她溫暖的提問才能讓他狂跳的心得到安寧。   腰上忽而大力,讓罄冉一愣,忽而她心中瞭然,他竟也是怕的!將頭靠在他的心房處,聽著那裡劇烈的跳動,罄冉失聲而笑。   清脆的笑聲令藺琦墨狂落的心漸漸平穩了下來,半響,他將罄冉拉出懷抱定定望著她,不以為然的搖頭,輕聲道。   「以後別再嚇我了,這裡會承受不住的。」   他拉著她的手撫上心臟處,起伏的胸膛表示這方纔他的狂亂。罄冉凝視著他,藺琦墨的輪廓本就迷人,此刻髮絲微亂,誘人的俊面隔著千絲萬縷,愈發出色。黑眸在氤氳的水霧下更是多了幾分朦朧色澤,深深邃邃,波瀾溫柔,指尖傳來的跳動誘惑的天地失色,叫人沉淪。   罄冉越發開心,再次咯咯而笑,抬手便繞上了他的脖頸,嫵媚一笑,轉而便湊上了紅唇。藺琦墨頓時僵住,雙眸睜大,愣在當場。   唇上的柔軟摩挲讓他的心被緊緊一揪,層層激狂洶湧而上。罄冉雙唇觸上他的,頓時便是一慌,雙頰紅透,暗道原來自己竟是個色女,經不住美色誘惑的。此刻吻上他的唇,才覺嬌羞,她的毫無反應更是讓她慌了心,匆忙便欲後撤。   然而卻在她撤離那柔軟之際,腰上登時一緊,柔軟的腰肢掌上他火熱的胸膛,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放到了他的腿上。藺琦墨晶亮的雙眸映入眼中,一晃他的俊面便附了下來,重重的吻上了她。   許多次,他的吻是挑逗而克制的,而然這次,他的唇帶著炙熱的溫度,仿若夏日煙火灼燙了她。他急迫的描畫著罄冉的唇瓣,糾纏著她的粉舌,毫不遲疑的攻城略地,深入,吸允,捻轉,吻得罄冉喘息不聽,無法呼吸。   他的熱情感染了罄冉,她擁抱他,回應他,失而復得的狂喜讓彼此皆沉浸在曼妙的夜色中。腰間的手驟然用力,罄冉只覺得天旋地轉,已被藺琦墨壓在了身下。他的手燙得驚人,透過厚厚的冬衣。她依舊能感受到那裡傳來的熱力。   他狹長的眼半瞇著,帶著迷離的魅力,兩人的身體緊緊的貼合在一起。罄冉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得極快。灼熱的體溫讓她蒼白的面容浮現層層紅暈,狂亂的吻被情慾感染的異常火熱,點點落在脖頸間,一路向下滑去。繞過耳垂,輕輕啄著,低低的聲音如醇美的烈酒,醉人而迷惑的誘人沉淪。   他說:「老天,我等不及了,我想要你。」   溫熱的氣息,酥麻的呢喃,罄冉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心中的確定讓她鼓起勇氣,再次抬臂繞上了藺琦墨的脖頸,嬌羞地垂眸,無聲的邀請。   藺琦墨身體一僵,眸底燃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處燃氣,臂彎一緊,俯身便將她吻住。   狂熱的尋找著彼此柔軟的纏綿,呼吸溫熱糾纏在一起,深深地探入,滿足的低吟。藺琦墨的手顫抖著觸上罄冉腰際挽結,動作焦急卻異乎輕柔的拉扯著她的衣衫。   罄冉明眸蕩漾迎上他的,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眼睛,纖細手指撫過他領口抵在胸前,滑過他滾燙的胸膛,媚眼流轉自閃動的睫毛下掠過他因情慾而潮紅的俊面,低聲道:「誰也沒要你等啊……」   作為現代人,雖是從未談過戀愛,但是她並不古板,和心愛之人在婚前發生關係,她對不覺得有何不妥。何況經歷一場生死,才越發覺得應該享受每一日,擁抱愛,畢竟這亂世有太多的無奈和禍端,她不想再錯過什麼。   他早已不能自制,她竟然還在點火!藺琦墨自認不是什麼君子,一向不羈,從不將禮數放在眼中。既然心中認定了她,此刻又不似那日,她清醒得很,和他一起享受在肌膚相親的歡悅。那麼他還忍什麼?!   罄染的話頓時便如一團火,點燃了蜂擁的慾火。藺琦墨深眸一瞇,滾燙的手便探入罄染內衫,沿著她優美的背脊揉撫,將她身體抬起擁入懷中,幾近將骨頭都揉碎的瘋狂。雙唇再次抵死纏綿,狠狠地侵染,霸道的舌衝擊著她的柔軟,瘋狂的噬咬,吮吸,似是要將她拆吃入腹一般。   罄染堪堪回應著他,身體柔軟的依入他的懷中,軟綿綿的雙手攀著他的頸,抓著他的衣領,任由他帶著濃濃情感的激吻翻攪著心頭情潮。   早已凌亂的衣衫下,她精細的肌膚被他帶著厚繭的大手撫摸而過,激起一陣顫慄的快感。他的舌更是輕描著,小心追隨著她的舌尖,溫柔的吸吮,卻有一股電流般的感覺被激起蔓延到脊椎,和背上的顫慄混為一處。   似是這樣的觸碰在滿足不了他,藺琦墨忽而揚手,開始拉扯罄染腰際的襟帶,拉鬆了襟帶,他探手便伸進了罄染的內衣,另一隻手微扯,她的領口一時大開,碧色青蓮的抹胸隱約可見,晶瑩的頸彎,精緻的鎖骨微微顫抖著,引得他低咒一聲,薄唇輕啟便又撲了上去。   衣衫亂了,風一吹,觸及緋燙的肌膚,罄染禁不住微微一顫。藺琦墨埋在她胸前的頭微微抬起,這才憶及她躺在冰冷的湖岸上,眸中歉疚閃過,忙將她帶入懷中,身體向一側翻轉,便欲讓她躺在自己身上。   然而他似忘記了地點,這一個翻轉,頓時只覺腰下一空,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聽嘩啦一聲,耳鼻衝入一口水來,兩人齊齊落入了水中。   湖水溫暖,熱水的熨燙讓罄染微微一顫,湖邊水並不深,剛好及腰,長髮落入水中飄起如絲的網,落水一濺,暖風一吹,罄染頓時腦中清明,見藺琦墨似是嗆了口水,頓時一愣,咯咯笑了起來。   藺琦墨自水中鑽出,面前人兒一頭青絲蕩漾在胸前,瑩然一握的腰肢剛好齊水,衣衫散亂,優美的胸線在月光下玲瓏惑人,精緻的雙肩在波光中清映著珠玉般的光澤,菲薄的衫挽著玲瓏曲線,佳人獨立水中,盈盈而笑,艷艷撩人心弦。   藺琦墨反手驟然將她攬入懷中,俯身便吻住了她肩頭一顆水珠,沿肩而下在那如玉雪膚上挑起緋紅桃色。罄染的笑意微凝,望著眼前人,他長袍盡濕貼著修長的身形,越發顯得英挺清俊,舉手投足蘊藏的力度感襯著刀削般的輪廓,英氣攝人 。   想著這兩日來的恐慌,她本以為醒來後他會守在身邊,卻不想他竟似消失了,直到現在才出現,心中升起微惱。一把推開埋在鎖骨處忙碌而失控的男人,罄染禁不住聲音微冷,逼問道。   「這一日你去哪裡了?!為何將我丟給鳳英!」   迎上罄染清眸,藺琦墨似是尚未從情慾中回過心神,眸中半是迷濛半是幽深,許久不能明白她跳躍的思維,俊面上寫滿了茫然和不及滿足的痛苦。接著轉為哭笑不得的無奈和鬱結,半響才悶聲道。   「雲罄染,你真是個要人命的妖精!」   雖是這般說,扣在罄染腰際的手卻是抬起,將她散亂在手中的衣衫挽起,裹在身上。身體向東面側去,擋在風口,將她拉如他滾滾的懷中,扣在她腕上的手更是暗自送去絲絲真氣。   罄染懶懶的依靠著他,任由他將內力送入體內,驅散微量的體溫,勾起淺淺笑意等待著他的回答。他知道定然是有什麼事伴住了他,不然他定不會放心將她留在這裡,方纔他的眉宇間分明凝滿了疲憊,衣衫也略顯風塵,想來這一日他定也過得極為不好。      第三卷 第37章 風雨同濟      鳥叫聲啁啾作響,四周熱氣氤氳,暖意融融,罄冉依著藺琦墨寬闊的胸膛,半浮在溫泉中,想著方纔他所說的話,一時心緒沉沉。   似水月光,清光明輝中交織成了一張柔柔的網,流瀉在湖中兩個相依的月影之上。   罄冉回頭,藺琦墨烏髮半濕貼在俊面無雙的面頰上,月色波光為他輪廓分明的側面鑲上了一層淡淡水光,光影朦朧,飄渺中別添溫柔。   罄冉的心漏跳了一拍,第一次那麼清晰的覺得他的目光是堅毅執著的,似是天地崩塌都不能使其間清亮崩毀,第一次無比清醒的覺得依著的這個胸膛很安全,寬廣的似是多少風雨浪潮都能包容,堅如磐石。   她忽而揚唇淺笑,轉身勾住藺琦墨的脖頸,一字字得堅定道:「只要你覺得是對的,哪怕全世界都覺得你錯了,我也會在你身邊,一直支持你,和你站在一起。因為我信,你既做了此決定,必然便有理由。」   藺琦墨攬在罄冉腰際的手臂默然收緊,波光隨風藹藹幾度,心口便隨著幾番起伏。他一瞬不瞬得凝視著懷中笑意輕淡卻深深觸動心扉的女子。她的話一字字傳入耳中,引得胸膛滾燙起伏,她說她信他,會一直和他站在一起。   他是麟國人,麟武帝是他的堂兄,他曾效命麟國,是麟國的少年將軍。   然而此刻,在異國入侵之際,他卻要助異族攻打麟國,要做叛徒。在世人眼中,他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然而,她說,她會和他站在一起,因為她信他!   深深的動容,藺琦墨忽而仰頭喟歎一聲,接著便朗聲笑了起來。笑聲透過夜色傳出極遠,爽朗不羈。   今生何其幸哉,得她相知相伴。他藺琦墨從不怕世人的褒貶毀譽,只求問心無愧,可是他卻不能不在乎她的想法啊!   而今她卻說,她信他!   只這一局,便已夠了。藺琦墨笑聲漸斂,將頭埋入罄冉肩窩,那似蘭非蘭的幽香,淡淡縈繞,勾嬈清媚,令他漸漸沉淪失魂,幾欲溺斃。   察覺到他的感喟,罄冉卻有些不好意思,半響他只默默的抱著她,將面容埋在她的肩頭。罄冉低頭,抬頭撫上他微亂的發,卻忽而失笑,輕輕推了下藺琦墨。   「再泡下去,皮膚都皺成老太太了。抱我回去吧,我還有話問你。」   藺琦墨抬頭,抓了罄冉的手,果見她十指皮膚已被泡的微皺,輕聲一笑,啄了下她的蔥白手指。將她衣衫籠好,手臂猛地施力,便將她自水中撈起,護在懷中,快步向房中掠去。進了房,他將罄冉安置在床上,便大步出了內室。   內室傳來窸窸窣窣換衣物的的聲音,藺琦墨唇角微勾,走至窗邊將炭火挑旺。暗運真氣,身上騰起白霧,衣衫已顯略乾。回身屋中傳來罄冉的喚聲,他大步邁入內房,卻見罄冉已換掉了濕衣。   一身素雅的天青藍棉布衣裙包裹著曼妙的身姿,她圍著棉被坐在床上,正笑望著他。   藺琦墨大步走至床邊坐下,接過她手中棉巾,輕輕給她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   罄冉便懶懶的蜷在那裡,任由他溫柔的忙碌著。半響,她拉下他忙碌的雙手,盯著他一瞬不瞬問道。   「你答應鳳英,這期間有沒有我的關係?」   藺琦墨一愣,反手握住罄冉,蹙眉搖頭,沉聲道:「別胡思亂想。難道在你心中,我便是為一己私慾棄大局於不顧,毫無原則的人?我幫他,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和你無關。」   罄冉卻眸有狐疑,探究的盯著藺琦墨,又問:「是嗎?可為何我身上的毒已經得解,鳳英卻堅持將我留在這裡?按理說,我是旌國使臣,又系女子,更該避嫌,他該早些送我回鴛清館才對。偏巧這時候你有答應幫他,這也太過巧合了吧。」   藺琦墨見她眸中思慮深深,歎息一聲,微微搖頭,笑著抬手一刮罄冉鼻樑,道:「你胡思亂想。鳳英沒有用你來威脅我,他也沒有那麼蠢。之所以讓你呆在這裡是我的意思,你受了寒氣,在這裡對身體有好處。何況,這裡比鴛清館要安全。這兩天我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你的功力一時半會也恢復不了,你在這裡,我才能放心。」   罄冉一愣,細細一思卻也瞭然,鳳英其人,善於權謀,亦精通御人之術。依鳳英的心智定然是一清二楚,對藺琦墨這樣的人,威脅只能將兩人逼至對立的一面,只有真心誠意,肝膽相照方能成就藺琦墨的相助。   想通這個關節 ,罄冉心中輕鬆不少,復又想起白天鳳英的話來,微微蹙眉,輕聲道:「鳳英今日請我留在青國,方才一聽你說要助他,我便想他是欲以我來轄制於你,如今看來,倒是我冤枉了他。」   藺琦墨一愣,雙眉凝起,卻又忽而舒展開來,極為開心的笑了起來。便似孩童窺知了甜美的小秘密一般,純粹到天真的笑了起來,接著他猛然樓主罄冉,靠在她的耳邊呢喃。   「冉兒,真好,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罄冉不妨,被他猛力帶入懷中,下頜磕在他的肩頭骨上,微微的痛。耳邊酥麻伴著他開懷的笑語,她一怔,旋即好笑的挑起了唇角。   這人,便是他對鳳英有防,他也不至於高興成這般吧?   「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察覺到罄冉放在肩頭的腦袋不以為意的輕輕搖著,藺琦墨鬆開她,靜靜地望了她片刻,面色漸轉沉重。   見他這般,罄冉也收了笑意,微微挑眉,靜待他說話。   半響,藺琦墨才沉聲道:「你在青國朝堂的那一番說辭,無疑已和戰英帝宣戰。英帝其人陰毒記仇,你獨自回旌國去我是萬萬放心不下的。秋颯雖是……有意促成戰旌兩國議和,但是戰旌兩國終究是積怨甚深,議和之事絕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籌謀。依英帝的性子,我怕他會來陰的,在旌國他會毫無顧忌。我又不能陪著你,你不在我身邊,我實在放心不下。再者回旌國沒有益處,冉兒,眼看南邊便要開戰,你便留在這裡吧,讓我也能安心。好嗎?」   罄冉迎上他期待的晶眸,倒沒想到他會和鳳英說一模一樣的話。她並不怕戰英帝,可是此番若是回了旌國,怕是果真弊多利少。   朝堂上定要掀起風波,她能想到那些以門風標榜的世家大夫們會用怎樣的手段和言辭來攻擊她。這些她也不怕,怕只怕累及燕奚痕,他定然是會護著她的。上次為了推行科舉,他已經得罪了不少權貴,其中還有他的兩位表皇叔。   興科舉雖然是利國利民之事,可在這裡一向以孝為先,他這般總歸人落人口實。這次,他不想再連累了燕奚痕。   燕奚儂在重用她是不可能的了,依著帝王心,對於她的欺君,無非是降罪和赦免兩種結果。他這兩年在旌國大小事倒是做了不少,便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何況旌國百姓對她敬愛有佳,她又剛剛促成了青國和旌國的聯姻。   燕奚儂亦是個惜才之人,又有燕奚痕和敏敏幫襯,多半不會降罪。   不降罪便是封賞,可那樣問題會更加煩心。對女子的封賞自古以來無疑是賜予封號,或是賜婚。這兩個無論哪個對她來說都是麻煩,如此比較,倒不如便留在青國。只是想到燕奚敏,罄冉心中升起幾分歉疚來,自那日宮宴後,她們的感情似是一下子增進了許多。   罄冉總是覺得是她親手斷送了一個女子的幸福,畢竟是她將燕奚敏送到青國來的。來的時候覺得是為了大局,現下兩人感情增進,尤其是好幾次她都感覺到燕奚敏對蘇亮似乎有些動心了。想到這些又怎能不歉疚?!   女人的心終究沒有男人那般硬,太容易受情緒的影響,太容易被感動,太容易動容了。更或者,她只是個尋常女子,做不了什麼大事,只願每個在乎的人都能開心著快樂著。   見罄冉一直不語,藺琦墨卻也不逼她,只蹙眉道:「你若堅持回去,我也不攔你,只是需得允我調些人暗中保護你。你放心,他們不會總出現在你的面前,我會交代他們……」   他的話喚醒了罄冉,見他一臉焦急,似是怕她在否決了他這個決定一般。罄冉笑著抬手打斷他,道:「我不是不同意,你容我再想想。你此番決定助鳳瑛攻打麟國,必然是此生要面對的最艱難一戰,我……也想留在你的身邊,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忙。」   藺琦墨萬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心似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上,有片刻的沉靜,接著便狂亂的跳動了起來,似是其中溢著的甜蜜,那濃濃的幸福感和滿足感再也壓制不住的要衝出胸膛。   她今夜給了他太多的感動,太多太多,讓他幸福的險要溺斃。   藺琦墨動人的盯著罄冉,目光灼熱的似是要將她整個吸入眸中。罄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投入他的懷中,將側面放在他狂跳的心房處,環上了他的腰,輕聲嗔道。   「你看什麼啊……又不是沒見過,看的人都不好意思……」   幾乎是狂熱的,她立即被藺琦墨擁在了懷中,狠狠的,他顫抖的手臂在訴說著他此刻的激動。罄冉驀然有些心酸,看來以前的她真的不夠溫柔,也不夠可愛。便是這麼尋常的幾句話,竟讓他如斯,是她疏忽了。她終究是個不會表達愛的女子,對他的關心亦不夠多。   也許此番不得不退出廟堂也不是什麼壞事,她也該好好經營她的愛情了,畢竟現在他需要她。罄冉靜靜回抱著藺琦墨,望著窗上映射出的交疊身影,淺淺的笑了。   半響藺琦墨才輕聲笑道:「誰說你幫不上什麼忙,我的冉兒可是在戰場上讓鼎鼎大名的弩王都吃了敗仗的。何況,有你在身邊,便什麼都夠了。只是我的冉兒文武雙全,該是萬眾矚目的女英雄,待在我身邊太委屈了冉兒。」   他的話語中還帶著幾分顫抖,罄冉輕輕擁著他,閉目甜笑,緩聲道:「這次我險些睡過去,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前母親說,她最大的心願便是我和姐姐平平安安的,找個全心全意對我們的男人,相夫教子,風雨同濟,安寧平淡的過完這一生。那時候我頗不認同,現在才知道,母親是對的。平淡是靜,安寧是福。若是能選擇,我寧願自己平凡,寧願自己不用堅強。因為堅強的背後,往往是令人心痛的傷痕,堅強和傷痛永遠血脈相連。如今我終於找到了你,孤獨行走了十三年,便讓我偷懶一回,軟弱一次。便讓我賴在你身邊,藏在你身後吧。」   她輕輕的話語令藺琦墨心頭用上無盡的憐惜和柔情,無聲的將她攬在懷中,默默地有個聲音在腦中湧動著。   藺琦墨,你何其有幸,得她如此相待。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燭花微爆,窗上兩個相依的身影微微一晃再次交疊在一起。沒有試探,沒有猜疑,沒有傷痛,沒有他,亦沒有她,有的是兩個相互慰藉的靈魂,在最深最濃的愛戀中燃燒,緊緊相擁成為彼此的一部分,永遠不能分開。   四郎,便讓我和你一起承擔世人的職責和謾罵吧,從此我們風雨同濟……   冉兒,若是累了,若是不想再堅強,便待在我懷中吧。我願用今生所有熱情,為你撐起一番安寧。你要的平凡,請等我給你……      第三卷 第38章 偷吻了她      接下來的兩日罄冉一直呆在溫泉別館,藺綺墨似是一下子變得很忙,往往夜半才會來看她,行色匆匆,神情微倦。罄冉見他勞累便也不多過問他的事情,只每晚相依著默默坐上一會兒便覺得異常溫暖。   兩日來察覺到體內真氣慢慢恢復,心中總算不再那般七上八下,便也依著藺琦墨的意思在溫泉別館暫時住了下來。倒不是她擔心戰英帝果真派人來刺殺自已,而是想讓藺琦墨安心口眼見藺綺墨忙碌,罄冉想青國對麟國的戰爭怕是不遠了。然而再觀鳳烘,卻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心存疑惑。   鳳模這些天似是很閒,每日都呆在溫泉別館,倒似他不是青國的皇帝,只是過著閒雲野鶴的散人。偶爾有親隨找到這裡,他也是低聲吩咐幾句,從不離開。   唯今已是臘月寒冬,正千的陽光卻是難得的溫暖,罄冉讓人在院中高大的香樟村下支起了躺椅,其上鋪上厚厚的白狐毛毯,懶懶的依著躺椅有一下沒一下的翻著手中的兵書。   陽光自襯葉間落下,碎散在面上,暖洋洋在眼下打出斑駁的疏影,隨著眼瞼晃動著。眼皮越來越沉,沒一會兒罄冉便不知不覺的沉入了睡夢。   鳳烘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女子懶懶的窩在躺椅上,身體陷入白色的絨毯中。   月白色的短上衣,領。銀色絲線繡滿了祥雲,映著那清麗脫俗的嬌容,高雅清貴。   罄冉平日喜穿簡單的齊地裙,今日她卻穿著一件淡藍的拖地長裙,裙擺從十八幅,層層疊疊。腰間用絹絲宮絛束著,沿著腰線垂下兩個環結,其上兩枚小玉隨風輕舞,交織著飛舞的裙擺發出清悅響聲。   鳳烘腳步一頓,目光便凝滯在了那一方天地再不能移開口片刻他唇邊逸開一抹舒緩笑意,這才向罄冉走去。似是怕驚醒了她,他的腳步放的極慢,白色的紗袍掃過地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在罄冉一步開外站定,鳳烘深深凝望著睡夢中面容恬美的女子。平日裡罄冉眉宇間總是或清冷高華,或英姿勃然,於人前她永遠都是神采精華的,便是站在朝堂上,也無一人能壓下她的氣勢,有其風采。   凜冽的目光,習慣微抿的唇,總是讓她的面容有著一絲剛毅的弧線。然而此刻,鳳琰才發現,她的臉型其實非常柔美,皮膚更是極好,細膩的婉然晶瑩透明的美玉。   光潔而飽滿的額頭,眉卻是舒展從容的,隱約間仍帶著英姿清華。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素來清冽的雙眸。兩頰被陽光曬得微紅,淡淡的蘊開,蔓延至恬淡的唇角。   鳳烘禁不住又靠近了一步,望著躺在眼前熟睡的罄冉,只覺四周靜謐,似乎一切都已虛無,此方只有他和眼前的她。   內心有一股莫名的燥動不斷衝擊著胸口,他終是抬手撫上那早已鐫刻心底的容顏,指尖傳來美妙的觸感。鳳烘唇角笑容越發溫柔,似著了魔一般,呼吸也漸感急促,俯身間心跳加快。   將面容湊近罄冉,那清淺如蘭的呼吸更是誘惑著他不斷靠近。他的手輕柔的戎過她的面頰,長眉,眼簾,鼻尖,漸漸來到那微微勾起的唇角,撫上那嫵媚的色澤。   柔軟的觸感讓他的手輕輕一抖,情難自控的便吻了上去。   雙唇觸及她的,那美妙的觸感讓鳳烘禁不住一顫,血液為之一凝。似是怕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兒,他的動作極輕,蜻蜓點水,淺嘗即止,然而便是這樣,他已克制不住沉醉其中,無法自撥。   侍女水顏抱著毛毯出來時,便恰恰看到這麼一幕。她腳步頓住,驚得瞪大了眼睛。陛下竟偷吻了姑娘,此刻,陛下俯身雙臂撐在躺椅上,目光尚未從姑娘身上移開,一動不動的盯著沉睡的姑娘,眼中柔情無垠,那癡迷的目光讓水顏險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鳳橫卻與此時猛然回過頭來,凜冽的目光直逼水顏,眉宇間凝著的一層寒霜令水顏抖索一下忙低了頭,本能的抱緊懷中毯子,快步便下了台階。   察覺那冰寒的目光越發冷冽,水顏無錯的頓下腳步,也不敢抬頭,心思斗轉,再次抬步腳步已是清淺。   待她走近,鳳烘抬手止住她,接過她手中毛毯,輕擺了下手口水顏忙低頭退去,身上已是驚出一層汗來。   鳳烘俯身,小心地抬起罄冉壓在書上的手,將她右手虛握的書抽出口見她不曾醒來,鬆了一口氣,將手中毛毯輕輕抖開,小心地攤在了躺椅兩邊椅靠上,這才慢慢壓下,蓋在了罄冉身上。見她睡容恬淡,他微微一笑,拉了矮凳在她身邊坐下。   又望了會兒,鳳瘓低頭,攤開手中書頁,靜靜翻看了起來。   鳳腆慢慢翻著手中書冊,心思似是並未放在書冊上,翻頁時每每抬頭去看罄冉,半響笑笑便又落向書頁。再抬頭時,卻發現一縷髮絲俏皮的自罄冉高束的髮帶中脫落,隨風舞動在她的面上。   鳳娛笑笑,放下書,抬手挑起那一縷黑髮。卻不想,便在此時,一陣風起,他手指挑著的髮絲一下子掠上了罄冉長長的睫毛。鳳琰忙捏住那發,然而卻見罄冉睫羽顫拌,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動作一頓,捏著髮絲的手便停在了那裡。   罄冉的神情有片刻的迷濛,待看清面前情景,她一驚,忙向後躺了下,撐起了身體。   手中的長髮如一縷游沙,隨著她躲避的動作自手指間溜走,一同帶走的似是還有心中的期許和渴求。鳳琰的手似有片刻的凝滯,待罄冉坐直身體,他才舒緩一笑,慢慢收回了抬著的手,笑道。   「看來是琰莽撞,驚醒了佳人。」   迎土鳳琰溫和得似要滴出水般的請亮眼眸,罄冉的心莫名一顫,忙抬手整理了下髮絲,目光移向他腿上放著的兵書,道:「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什麼時辰了?」   鳳琰卻淡淡一笑,並不回答她的話,只撫著手中書,挑眉笑道:「前朝李子光批注的孤本《經解錄》,世人趨之若鶩,均想據為己有,不想竟在你這兒。」   罄冉一愣。這兩日待在這裡月的很,她便在前日讓商琦墨帶兩本兵書來,這本書是藺琦墨昨夜剛帶來的。   罄冉淡淡一笑,眉梢挑起盯向那書頁,沉聲道:「李子光將軍是前朝最知名的將領,批注令人傾服,可惜其批注的兵書本就不多,後又因戰火或遺失或損毀,只這一本《經解錄》保留了下來,聞名於世,令世之愛兵者視為稀世珍寶,均想得之。當此亂世,這書也就被傳得神乎其神,其實那些傳言都當不得真的。不過其中有些見解,確實值得一看。」她話語微頓,抬眸望了鳳烘一眼,微微蹙眉,又道:「李將軍批注,言『國之存亡,人之死生,皆由於兵。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皆兵之由也。』不知陛下以為如何?」鳳炭一愣,對上罄冉清冽的目光,微笑道:「兵者,雖系殺伐,然亦可止殺伐,拯萬民。其所以為凶器,乃人之所致。若出仁愛之心,刖兵者亦為仁器。」   他清朗的聲音帶著幾分舒緩笑意,讓人聽之動容。陽光灑在他本就清俊的面上,越發顯得氣度雍容,睿智溫和。罄冉微怔,半響才移開目光看向山色起伏的谷峰,蹙眉低聲念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泰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鳳瑣本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的翻動著手中書冊,她的話雖是極輕,可憑借他的武功修為,卻聽的清清楚楚。雖是其間有些地名之類不太瞭然,然而意思他卻是明白了。   握著書冊的手驟然一僵,鳳烘舒展的眉宇也蹙了起來,眸中深思濃溢,半響他才抬起頭來看向罄冉。   陽光早已西斜,暉光透過枝葉垂籠在她清麗的面容上,那糾結在一起的眉仿似生了根的籐,在他的心中蔓延,繁雜至深處。她的眸中寫著清晰的悲憫和傷痛,仿似不能承受這兵戈殺伐的亂世。眸底的堅定和清憤,卻又為那黯然的面容憑添了錚然。忽而,她眼梢挑起,盯向鳳琰,一瞬不瞬,又道。   「既然陛下以為兵者,出仁心則可拯萬民。那罄冉斗膽,便請陛下記住今日之話,若果有一日,陛下能一統江南,還請陛下念及蒼生,以仁愛為治,莫再徒增殺戮。」   罄冉語氣誠懇中帶著幾分森然,迎上她的目光如劍,鳳琰唇角微動,忽而仰天長笑,逸采神飛,片刻他收了笑意,肅然看向罄冉,目光炯炯然,沉聲道:「卿一介女子尚能為民請願,鳳喚堂堂男兒,煌煌君王,豈能失信於民?冉兒若不放心,但可留在青國,看我一統江南,鑒我寬待赫民。何如?」迎上他的灼灼目光,罄冉雙眸微瞇,半響才展眉一笑,只道:「鳳大哥說笑了,誠如鳳大哥所言,我只是一介女子,可當不起鳳大哥這話。我相信,鳳大哥此刻既如是說,便萬萬不會失言。」鳳烘見她還是不願呆在青國,眉宇微蹙,還欲再言。卻在此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鳳瘓眉間折痕更深,回頭去看,卻見鳳戈大步入了洞月門。   目光輕閃,鳳烘神情忽而一亮,眉宇舒展,唇角滑過笑意。他抬手至住鳳戈,這才回身對罄冉笑道:「太陽西落,小心點莫要著了涼,早些回屋吧。」   罄冉撇了眼遠處的鳳戈,只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起身便向屋中走。行至門前,回頭正見鳳烘步履匆匆出了院門,她微微挑眉。   這兩日只要是在她這院子,不管是何事,是何人來請,鳳烘都是雷打不動從未離開過,偶爾低語幾句,也是極快。卻不知這次是發生了何事,竟然令他如此的行色匆匆。   這廂,鳳旗出了院子並未走遠。繞過兩道抄手遊廊,直直便進了觀星樓,他抬手止住跟隨的鳳戈,快步便登上了高閣。   未曾上得頂樓,便朗聲笑道:「四郎此番令鳳琰好等!」說話間上得樓閣,入目藺綺墨白衣悠然坐在桑案旁,手中一盞清茶,神色輕淡望著他。見他上樓並未起身,只將手中杯盞緩緩放下,點了下頭。   鳳橫卻也不見怪,笑容不減,大步走至桌案另一側,爽然撩袍便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商琦墨身前放著的烏木長盒上,他目光微動,又道。   「四郎願信鳳烘,實是幸甚!」   藺琦墨卻並未抬頭,也未開口應答,只執起茶壺為鳳娛倒上茶水。   「多謝四郎。」鳳烘笑著舉起茶杯,微抿一口,放下杯子直盯藺琦墨。   對於他的目光,蔭琦墨似是分毫不受影響,細細品著杯中清茶,半響才緩緩放下茶盞,笑道:「君山的青葉香,有市無價,在子恪這裡果真喝得好茶。」   他見鳳琰微笑著便欲啟。卻忽而收斂了笑意,雙眸微冷,率先開口,又道:「子恪莫要高興的太早,先看看這個。」說話間,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宗卷遞給鳳談。   鳳琰一愣,點頭接過,展開一看,面上笑容已是不見。他抬頭望了藺琦墨一眼,迎上他沉靜的目光,兩人忽而相視一笑。   鳳烘這才低頭細細看了起來,半響他放下手中宗卷,手指輕輕叩擊桌案。再抬頭,正對上藺琦墨含笑的眼神,鳳烘目光微閃,唇角也勾起了笑意,緩緩開口。   「人言,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未有疑,此間智當其先也。當今名將,外公曾於烘評點一二。外公曾言四郎雖最為年少,但成就必會超過高陽王,陸元賀之輩。我先前還有些不以為然,現下才知外公識人實在鳳烘之上。」   他頓了一頓,輕翻手中宗卷,又道:「鳳烘雖從不曾領兵,但亦是自小,便熟讀兵法,自認於行兵打仗一道,雖不及四郎,但也不會遜色多少。如今看了四郎這份宗卷,方才知道我原先以為的完美攻防方略原來還有這麼多的破綻。不想僅僅數天,四郎便將我軍情況調查的如此清楚,看來是鳳琰夜郎自大了。」   他說著微嘲的一笑,藺琦墨卻沉聲接過他的話,道:「休說這世上沒有所謂完美的攻防策略,便是有,戰場牽一髮而動全身,形勢多變,本是對的瞬時便能逆轉成為足以致死的失誤。陛下現下看了這宗卷,還敢說必能攻克解國嗎?!」   鳳煥一愣,迎上他沉冷的目光,他目光凝定,輕輕搖頭:「雖無十分把握,卻仍有七分。」   藺琦墨點頭,抿了一口茶,又問:「我既能以三日找出這些紕漏來,便不怕子恪依著這宗卷,將其上問題一一解決。一經發兵,我亦能再找出反攻的機會來,子恪可信?」   鳳烘雙眸精光微現,卻終是一笑,點頭道:「這點鳳烘未曾有過懷疑,我早說過,我之所以認為麟國必敗,乃是料定四郎不會襄助麟武帝這等庸庸碌碌之君。」   藺琦墨不以為意的搖頭,沉聲道:「子恪說會以靜王之願為己願,若攻克麟國,定然會善待我麟國子民。然而,此等大事,空。無憑,如何讓我信子恪所言?我終是麟國之人,麟武帝雖是庸碌,然而卻是我堂兄,於我乃是血親。叔父對我更是有不可忘不可負的大恩,唯今我雖已離開廨國,然而卻仍是賻國的清遠侯,子恪之言,言之過早了。」   鳳烘笑容斂卻,目光凝住藺琦墨,沉聲道:「我既誠心請四郎相助,定然便會守信。不過四郎所言在理,那依四郎之意,當如何?」   蔭琦墨雙眸瞇起,目光亦凝在鳳琰沉肅的面容上,緩緩抬手,將身前長盒推向鳳烘。   鳳烘於他凝視片刻,拿起盒子,打開盒蓋。入目是一卷明黃的綢緞,只消一眼,鳳烘便知道那是什麼。他目光微動,抬眸看向商琦墨,見他抬手示意,鳳筷淡然一笑,取出了黃絹。   緩緩打開絲帛,鳳烘的目光極慢的在其上掃過,似乎每一個字都看了許久。半響,他看完亦未放下那絹帛,盯著它沉吟不語。   萌琦墨也不催他,只依著椅背,漫不經心的品著茶,半響,見鳳烘仍不語,他放下茶盞,微微拍了下衣衫,竟欲起身。   「看來我所列這些條件,子恪是不允咯?」   鳳烘這才抬頭,忙抬手制止他,笑道:「四郎且慢。」   他見藺琦墨挑眉,眉角微微一沉,轉而平靜,道:「四郎所列這前三條,不欺民,不興屠戮,麟國子民享受與青國子民同等待遇。不得殘害麟國貴族,其土地一律分攤給貧民,甚至這第三條所列,三年免徵稅役,以使膊國休養生息,等等這些我都可以答應。只是這後面幾條」,「若如此,麟國便是入我青國疆土,儼然也如自立的小藩國,這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後面還需得留武帝之命,不得暗害。這些休說我無法答應,便是答應了,滿朝文武也是不能答應的。四郎看,你我能否再行商榷?」   蔭綺墨卻是挑眉,冷聲道:「這上面的六務,缺一不可,若子恪執意請我相助,這上面的六條在三十年內,便是青國對廨國舊地的國策。若是子恪不應,我們便只有戰場相見了,再無什麼商椎的必要。若是那樣,縱是青國攻下麟國,也是魚死網破,試問陛下要一個滿目瘡痍的麟國來拖累青國嗎?」   鳳烘身體一震,尚未深思,藺琦墨已經豁然起身,抬手便欲去拿他手中絹帛,鳳烘忙跟著起身,目光於藺琦墨相觸。不知為何,耳邊便響起罄冉的話來,他漸漸蹙眉,沉聲喃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聲音微提,鳳琰驀然一笑,握緊手中絹帛,揚聲道:「好!若異日我大業有成,這上面所列,便是我鳳烘要頒下的第一紙皇卷,絕不食言。!」   他說著,坐下身來,將明黃的綢絹緩緩展開,執筆在其上龍飛鳳舞的落下朱批,扔了筆自懷中取出一方印來,夕陽的光影滑過,其上繁雜的字樣閃過,竟是玉璽。   鳳烘抬眸望了眼藺琦墨,斂卻笑意,手中用力,玉璽沉沉終於印上了那一方明黃絲帛。   尚未待他抬頭,藺琦墨已是猛然退後一步,深深俯身,長揖一禮,沉聲道:「墨代麟國百萬黎民誠謝陛下大仁。」   鳳烘忙站起身來,將他扶起,兩手握上藺綺墨的雙手,兩人目劃目視,均是一笑。   自左週末,這片大陸便多國林立,戰亂不斷。土地,百姓飽受戰火,屠戮血腥一遍遍的洗著這塊飽經風霜的大地,人們早已悲苦不堪。   亂世如無盡的黑夜,漫長的看不到一絲曙光。然而,在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冬日傍晚,便是在這座聞名四國的觀星樓中,有一張特殊的詔書在默默中籤訂了。   當六年後,這片大地終於迎來太平時,有人說,舌世紛紜是在青國一統江南時開始的。然而後世的史學家,卻一致認為:七國混戰,舌洩紛紜,和平的曙光是在觀星樓上,一代明帥於一代英帝握手笑談時,在那張青國攻入聖明宮時所頒下的第一道詔書籤下時,這片飽經風霜的亂世已經迎來了屬於它的第一縷和平曙光。   而這一縷已經讓百姓們等待太久的曙光,卻是以名將飛雲將軍藺琦墨的忍辱負重拉開序幕的。所以後世給青帝這道頒發的傳世詔書起了一個名字,名曰「恥詔」。   此名聽上去似是一道標榜恥辱的詔書,然而卻恰恰相反,當後世之人談及這道詔書,提及那對留下太多傳奇的藺氏夫婦,那兩位傳世名將時,又有誰不是眉飛色舞,滿腔含著敬服、崇慕和感慨的。   翌日,天濛濛亮,罄冉尚在睡夢中便被微亂的腳步聲喚醒。警覺的睜開眼眸,轉瞬,水顏快步入了內室,見她坐在床上,水顏腳步一滯,片刻才呆愕道。   「姑娘已經醒了,是陛下在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罄冉一愣,卻知既是風娥來了,定然便是出了什麼大事。不敢耽擱,打斷她的話,罄冉一面穿鞋,一面詢問著水顏。   「奴婢不知,陛下……」   水顏的話尚未說完,屋外便響起了鳳琰素來清雅的聲音。   「冉冉,是翼王自旌國前來,馬上便到北門。我欲前往親自迎接,特來喚冉冉。」   罄冉著衣的動作微頓,心下有疑,望了眼窗戶上映出的影子,她忙兩下繫好腰間絛絲,自水顏手中接過披風,大步便出了房。   門外,鳳琰笑著迎上,溫言道:「天寒,快披上。」   罄冉點頭,將手中披風一揚,厚重的披風高高飄起,行雲流水般落在她清消的肩頭。她一面低頭束著帶子,一面問道:「王爺前來,陛下先前竟不知嗎?」   鳳烘眉宇蹙起,沉聲道:「這兩日我多待在這溫泉別館,令他們非是大事便休要來此煩心,卻不想此事他們竟也未曾稟報,若非我今夜通宵翻看奏章,真真要誤事了。」   罄冉聽他聲音中帶著幾分惱意,看向鳳烘,笑道:「非是國君前來,依照國禮,陛下其實不必親迎。想來,他們也是如此考慮,才未曾稟報。」   鳳烘蹙眉,聲音微沉,搖頭道:「翼王是要親迎的,如今青旌馬上便要聯姻,景軒是公主的哥哥,我早便聽聞公主和景軒感情甚好,豈有不親迎之理?」   罄冉睫羽微閃,深深望了眼鳳烘,雖是他說得合情合理,可她還是覺得那些地方不對。似鳳烘這般精明的人如此大事他竟果真不知?心中如是想,面上卻是一笑,不再多言,跟著鳳烘大步便出了院子。   揚鞭催馬,在鳳烘親衛的護送下來到北門時,那裡早已是燈火連天。   罄冉遠遠便見城門處旗旛招展,數百人的隊伍似是已列陣在城外靜候多時了。快馬飛蹄出了城門,一個著從一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忙迎了上來。   他領著身後眾人,紛紛跪了下來。   「臣叩見吾皇萬歲。」   叩拜聲震動曠野,鳳琰傲然端坐馬上,卻未令他們起身,冷聲道:「言簡之,你這個辛あx卿可真是越來越了不得了啊!這麼大的事,竟然瞞著朕嚴嚴實實,你這差事可真是越辦越好了啊!」   鳳烘的話說的極重,罄冉見跪在馬前的言簡之身體一震,接著幾乎匍匐在地,聲音顫抖著道:「陛下恕罪,依著國禮,臣……臣以為不必上奏,這才……這才……」   「這才自作主張?言簡之,卻不知你有幾個腦袋夠給朕砍的!」   鳳烘眸色凜然盯著言簡之,話語一出,罄冉分明見那言簡之險些昏側過去,身體搖了幾搖,伏在地上哀聲求了起來。   聽鳳烘冷哼,罄冉忙策馬靠近他,笑道:「言大人也是無心之過,青旌兩國和親在即,陛下息息怒,繞過他此次吧。」   鳳烘這才神情微緩,冷聲道:「下去吧,蘋去禮銘寺卿一職,回去好好思過。」   「謝陛下不殺之恩!」言簡之忙扣了頭,爬起身,也不敢抬頭躬身退去。   罄冉見他退去好遠,才敢抬手試了試頭上冷汗,她眉宇挑起,唇邊揚起笑意,搖了搖頭。看來是她多疑了,鳳烘竟是真不知此事呢。   鳳烘這一來自是驚動了整個謐城,不到一刻鐘功夫,不斷有朝中重臣紛紛趕來。   燕奚痕是在天色濛濛亮時趕到謐城北門的,他此行並未帶多少人,只有十數個親隨,十餘騎行的飛快,僅用了不足十日竟自旌都行至此地。遠遠見城門處火光沖天,他微微勒馬,雙眸漸瞇。   身旁程易也勒了馬,望著遠處,笑著看向燕奚痕,揚聲道:「看來此番青國還是蠻重視與我旌國的聯姻一事嘛。」   聽聞他的話,燕奚痕沉吟不語,握著馬韁的手微微一抖,身下飛流嘶鳴一聲,再次如暗夜閃電飛沖而出口慢慢靠近,一抹銀白入目,燕奚痕眉宇驟然挑起。   竟是鳳琰親至!   尚未待他細細去看那銀白的身影,目光卻陡然凝滯在了他身邊馬上一個清雋傲然的身姿上,一瞬不瞬,便似被根狠的吸住了一般,燕奚痕的目光再也移動不開分毫。   那是個女子,一個極為美麗,極為驚艷的女子!她清冷而傲然地端坐在馬背上,欣長的身姿一經落入眼幕,燕奚痕便只覺得天地倏忽之間一陣明暗。她的身後,萬千燈火,漫天旗旛,卻都抵不過那盈盈身姿。碧色身影如夢如幻,燈火迷濛,城牆深據,落入眼眸便似一副美極的畫卷。畫中,碧衣女子端坐馬上,靜然而待,身姿清麗,衣袂翩然恍若仙子。   城門下鼓聲響起,震動四野,卻再無一聲能入得了燕奚痕的雙耳。不由得已是加快的馬速,近了,近了,…她的眉是那般舒展從容,曼妙婉約,如同青峰黛色。她的眸一如夢中,清亮清靈,似水中墨石。她的唇淡色輕紅,卻燦若驕陽。烏髮不插朱釵,卻如雲煙。碧色的長裙,青色的披風,清冷中有著舒捲的媚色,餑猙然,窈窕如一朵盛開在碧池中的蘭花,高潔出塵。   燕奚痕本緊握著在手中的馬韁險些因為失力而脫落,往事如迷濛的夢境,流徜過心頭。   戰場上男裝的她初次撞入心中,她槍勢凜冽,箭發必中,讓他心疑的同時,卻在心底為她喝彩。戰場下,她大義凜然,衝他怒斥,她舞劍高歌,震撼軍營。至到他心動驀然,為男裝的她動了情,日日沉浸在焦躁猜測中。   再至後來,屢屢試探,她從容以對,陣法退敵,智救敏敏。每每接近,越是熟悉越是不能自制,越是沉迷其中。更有後來,在朝堂上她風姿卓然,僅僅半年便成為大哥侍重的臂膀,朝堂股腦之臣。她的成長,她的美好,她邁出的每一步,他都看在眼中,刻在心間。癡迷過,驚歎過,傾服過,心疼逝Q,然而此刻,面對這個清麗脫俗的身影,他,燕奚痕徹底傾倒了。   他知道,此生他再走不出心頭早已織成網,做成繭的情網,此生甘願自落網中,哪怕要面對的會是無邊黑暗。他也願意,願意自沉網中,單單是想著她,念著她便是此生最美的夢。   雙眸越來越清亮,燕奚痕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體內似有什麼東西瘋狂撕湧著。他大喝一聲,越發將馬兒馳的飛快,身體幾乎騰起在馬背上。   終於,近了,更近了!   勒馬,定身,靜靜地望著她,燕奚痕緩緩笑了起來,聲音似是發自胸腔,帶著沙啞和顫抖。   他在喚:「青刷。」   眼前女子,這眉眼分明就是那個戰場上英挺俊秀、呼嘯沙場、從容領兵的易青,分明便是那個朝堂上傲骨錚錚、凜冽不讓的易青。可卻又似不是,此刻面前女子,如此清麗,如此嬌美,這是她嗎?這便是她嗎?!   燕奚痕心跳如鼓,然而他卻清楚,不管她作何摸樣,她都是他心中那個堅毅剛強,清骨傲然的易青。是那個他心慕已久,相似如疫的易青。   燕奚痕的聲音極其微弱,罄冉並未聽到,只是見他的薄唇微微嚅動了下,卻似無法發聲,只愣愣地望著她。然而從那唇形,她看出來了,他在喚她。   「青撤……」   罄冉唇角揚起笑容,眼眶竟有些微熱,喉嚨處微微凝噎了下,才禁不住叫了聲:「燕大哥……」   喚罷又覺不對,雖然她現在一身女裝,人人都知燕奚儂不會再容她重回朝堂。但是,畢竟旌帝還不曾下詔罷免她,她此刻還是旌國派往青國的使臣,不能丟了國儀。   罄冉忙翻身下馬,也不管女裝衣物,只作勢撩袍,錚然跪地,揚聲道:「臣易青拜見王爺。」   四周頓時嘩然,人人目光都凝滯在了這裡。似是在猜測著燕奚痕會有的態度,以此來斷定這位旌國近年來的新起之秀,這位僅僅數月便令旌帝綺重萬分的幸運兒的命運將會何去何從。   卻在眾目睽睽下,燕奚痕幾乎在眾人不及觀察時已經翻身下馬,尚不待罄冉拜下便親切的扶起了她,朗笑道:「易大人幸苦,此番前來青國,皇兄特意交代,說卿愛食京城鳳陽居的糕點,特讓本王每樣都帶了些來。如今見卿似是瘦了些,想來這糕點是帶對了的!」   罄冉忙笑道:「易青多謝陛下,謝過王爺關心。」   「哈哈,早聞旌帝體恤臣子,果不其然。景軒風塵僕僕,怕是趕路也勞累了,朕當親送王爺回鴛清館休息。景軒請!」   鳳瑣笑著上前,拉了燕奚痕的手,朗笑道劃燕奚痕這才看向鳳烘,笑道:「不想竟勞陛下親迎,我已是受寵若驚,豈能再勞陛下遙我。易大人到青國時日也不短了,想來對別館已經熟悉,我看便由……」   燕奚痕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鳳坎笑著打斷,但見他搖頭道。   「馬上朕便要成景軒的妹婿了,景軒自然當得此送。敏敏怕是早想你這個大哥了,景軒不可再行推辭,請!」   燕奚痕見推脫不過,微微一笑,翻身上馬,隨著鳳烘,一行人緩緩向城中鴛清館而去。   一路笑語宴宴,待大隊到鴛清館時天才見亮,太陽剛州爬出雲層。行館中卻是靜悄悄的,於館外喧鬧的大隊相形,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燕奚痕微疑的看向鳳烘,卻見他笑著道:「原怕景軒來時會是夜半,便未曾通知公主,想來此刻敏敏還睡著呢,景軒可不要怪她沒來迎接你這個二哥啊。」   燕奚痕一愣,便是罄冉也微微動了下眉宇。   「無妨,哈哈,敏敏有些福氣,我高興還不及呢。」   「如此便不必去驚擾公主了。」鳳琰笑著吩咐館中侍從。   自有官員安排大隊,幾人說笑著進了別館。待行至緋院相連的舒院門前,鳳琰停下腳步,笑著道:「景軒便住在這舒院吧。那處便是公主所居的緋院,離得甚近,景軒稍適休息便能見到寶貝妹妹了。」   燕奚痕笑著點頭,正欲舉步,卻見一個小太監腳步匆匆,滿臉驚慌失措得跑出了徘院。他一面跑,一面還回頭去看,險是生怕身後有人追來。跑出院子,回頭看到鳳烘幾人,太監面色頓時慘白,「啊」得驚叫一聲,腳一歪便掉在了地上。   見鳳烘蹙眉,薄公公忙走向那太監,怒喝道:「陛下及各位貴客在此,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不要腦袋了嗎!」   那太監頓時身抖如糠,也不知是不是深知闖了大禍,竟突然膽大了起來。跪著便快爬向這邊,一面哭喊著。   「陛下饒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實是奴才一不小心看到…看到……」   他一面哭著一面撲向鳳烘,鳳烘蹙眉,目光漸轉凜冽。冷哼一聲,一腳踢開那小太監,看向凝眉的燕奚痕,笑道:「景軒莫怪,真是不知死活的臭奴才。」   燕奚痕沉吟不語,只目光掠起膘了眼緋院的月洞門。   卻是鳳琰盯向那聲淚俱下的太監,撇了眼薄公公。薄公公上前一步,沉聲道:「你看到什麼?陛下看在貴客的面子上給你個申辯的機會,可你若說不出個一二來,便是死罪。」   那太監似是怕極,雙手握了幾握,突然抬頭,一語驚人。   他說:「今日早起打掃緋院的活計落在奴才頭上,奴才看到…,看到公主的房間有個男人,還…還和公主……公主樓摟抱抱的……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啊!」      第三卷 第39章 設局留她      「今日早起打掃緋院的活計落在奴才頭上,奴才看到看到公主的房間有個男人,還……還和公主摟接抱抱的……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啊!」太監的話剛落,便驚得眾人面色各異,齊齊的抽氣聲傳來。罄冉不曾回頭,便能想像的到身後那幾個青國老臣的神情和面色。   身旁燕奚痕的身影分明有一瞬間的緊繃,罄冉望去,見他目光凜冽盯著那小太監,雙眸中溢著的滿是怒火,不由都為他驚出一身汗來。   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太監便這般大聲說了出來。他若不是一時膽慎,不知道他此言足以要他性命,便是受人指使,早已視死如歸。   需知,燕奚敏且不說乃是青帝未曾迎娶的王后,她此番傳出醜聞,無疑是給青國抹黑,在扇鳳琰的面。便不顧及此層,燕奚敏也是青國的貴客,堂堂旌國的長公主,豈容他一個奴才如此亂言!   這等事一經傳來,便是鳳琰能繞過他,依燕奚痕對敏敏的兄妹情誼,也不會允他存活於世。   這事便是稍有頭腦,必知縱使萬死也不能在這樣的情景下說出口來。方才太監分明可以提出只悄悄告知薄公公,由他代為傳與鳳烘的。可是為何,他竟這般吼了出來?!如此激烈?!當真是被逼無法?不是,絕不是!   若這小太盅是受了指使,那麼那個指使他的人會是誰?不欲青國與旌國聯姻的戰國?或是已和青國有劍撥弩張之勢的懈國?   不知為何,罄冉心中微光一閃,猛然看向鳳烘。此刻鳳烘的面容鐵青著,雙眸中竟寫著分明的屈辱和惱怒。   罄冉目光掃過他握著的,骨節名分的雙手。她幾不可查的搖頭,心道:不會的,不會是他安排的。世上沒有一個男子會自行給自己扣上一頂綠帽子,何況此刻應該沒有人比鳳烘更期盼著青旌兩國結成奏晉之好。   罄冉思慮間,鳳烘已冷聲啟口。目光凜冽盯向那太監:「你可知在胡言些什麼?!來人,將此奴拖出去,亂棍擊斃!」他此言一出,那太監身體抖動的越發厲害,立馬有兩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抖如糠篩的太監。太監卻似這才回過神來,目光無錯抬起,大喝了起來。   「奴才沒有亂言!奴才真的看到了!奴才看到了,陛下請信奴才!」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轉瞬便被拖出了院子,不見蹤跡。罄冉冰冷的目光卻久久未從那早已空蕩的月洞門處收回。   她清冽的眸微微瞇著,雙手握起又鬆開,此刻她心中已有定論。方纔那太監表現的可謂毫無破綻,然而卻有一點令她起了疑。太監雖是力持慌亂,他被拖走時嘶聲力竭所喊的話,帶著臨死之人無望的掙扎。然而,罄冉還是找到了破綻。   他說:「陛下請信奴才!」   一個「請」字,已足表達許多。一個已害怕至此的人竟還在注意自已的措辭,用到了敬語!這豈不奇怪!太監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對鳳烘的敬畏和尊崇,再加上今日這太多太多的湊巧,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只是罄冉實不明,鳳烘為何要這般!到底是為何?!   「此奴才無狀,無言亂語,驚了景軒,是朕之過。景軒請!」   罄冉回頭時,鳳烘文雅如常的笑容映入眼眸,一如他的話語,溫潤無波,他竟表現的仿似方纔的一切都不曾發生一般。   罄冉的心狠狠一抽,她並不願如此猜測這個自己喚過「鳳大哥」的男子,幾乎當即便要將方纔的推斷打翻。可是心底卻有一層隱隱的煩悶湧動著,她知道鳳琰此刻是在做戲!因為他料定他越是表現得如常,燕奚痕及方才聽到太監之語的眾人便越是不能對此置之不理。   輕撇了眼鳳嫉身後錯愕之後,便欲開口的眾位青國大臣。燕奚痕率先開口冷聲道。   「太監之言有辱吾妹閨譽,更有辱我旌國顏面,如今有當青旌兩國和親之際,豈有擱置不查之理?!還請諸位隨本王一起前往緋院,以還敏敏清白。」,燕奚痕此刻雖知這是個陷阱,但是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此列他若表現得稍有遲疑,今日之言一經傳出,燕奚敏的清白便果真毀了!   相反,若是他堅持和眾人前往查探,卻或可有一線生機!畢竟燕奚敏是他的妹妹,他心知她的心性,也信她不會做出令旌國蒙羞的事情來。   縱使真如太監所言,那麼這便是一個圓套,既為困套,便必然能夠查出真相,還給小妹清白。可若此刻不查,那便是百。莫辯。   燕奚痕說得憤怒錚然,鳳烘卻是一笑,抬手撫上燕奚痕的手,朗聲道:「不可!朕信公主!若果真前往查探,朕心有愧公主!往後還有何顏面對公主!」   他此言一出,燕奚痕面有動容,反握住他的手,沉聲道:「敏敏得陛下相憐至此,本王實為她高興。」   他語氣一轉,凜冽的雙眸掃了眼鳳琰身後眾人一眼,再次啟口:「然,今日之事必要一查。清譽於女子如若性命,若今日不查,眾。鑠金,敏敏將如願背負惡名。陛下若真恰惜她,便請隨本王同入緋院!」   鳳烘對上他堅持的目光,蹙眉一下,終是點頭道:「景軒之言有理,既如此鳳腆便恭敬不如從命。請!」   兩人說著,同時邁步向緋院走去。罄冉眉宇蹙起,緊跟而上,心中卻是七上八下。她知道這是圈套,她更是百分之百的確定,此番若這樣前去,在燕奚敏房中會看到什麼情景,那太監口中的男子定然便是蘇亮。   燕奚痕之所以這般篤定,一走他不得不這麼做。再來,他心中深信著自己的妹妹。但是他卻不知,在這區區的幾個月中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足夠令他那本純潔不知情為何物的妹妹心中裝進一個男人。   然而罄冉卻是清楚的,在這數月中,她見證了燕奚敏的掙扎,更看到了蘇亮的變化。他們,一個由天真爛漫,驕縱任性的天之驕女,變成了成熟隱忍的沉靜少女。一個則由開朗跳脫,爽朗不羈的大男孩,變成了焦躁抓狂的男人。   尤其是,從前幾次和燕奚敏的交往中,罄冉分明察覺到,她對蘇亮動了情。此刻,且不說是中了別人因套,便是沒有今日之事,保不準蘇亮都會鬧出些動靜來。   眼見前面鳳琰和燕奚痕便要入了月洞門,罄冉忙快步跨上,揚聲道:「且慢!」她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承接著各方火辣辣的目光,罄冉淡淡一笑,揚聲道:「誠如王爺所言,閨譽對女子尤為重要,更何況這被質疑的乃是堂堂公主?所以此事不可不查。只是若因一個小小奴才之胡言便對我旌國高貴之公主任起疑心,相信也終非青國待客之道吧?相信今日之事若是傳至旌國,我旌國百姓定然群情激奮。」她望了眼微笑看來的鳳烘,見他點頭,又道:「再者,公主閨房,豈容這麼多外臣隨意進入!便是事出突然,也萬無此理!當然,我也知道出了這等事,關乎青國顏面,眾位大臣激憤也是理所應當。可是,還請諸位也考慮下我旌國立場。」她這番言辭一來是要阻止眾人一同進入徘院,留下退路。再來便是拖延時間,她欲再試鳳烘。試問,若是這麼大的動靜,時間又隔了這麼久,待真一探究竟時仍無人為奚敏通風報信一這是青國別館,能做到如此,僅鳳璞一人!迎上罄冉微帶犀利的目光,鳳烘神情絲毫不亂,點頭沉吟,道:「確實如此,那依冉冉之意,此事當如何?」「王爺乃公主之兄,陛下乃公主未婚夫婿,二位自然入得這緋院一探,以證公主清白。陛下可令眾臣止步,侯於此。若眾位大臣不心服,可推一位德高望重者同往,一證請明。」她的話句句在理,原本面有激憤的數位大臣便安寧了下來。罄冉滿意一笑,目光落在當前白鬚的老者面上,又道:「德郡王乃當世賢者,又是名儒,門風甚嚴,傳之四國,若我旌國公主當真如奴才所言不堪,他老人家定然最為憤慨,不會假言欺哄大家。依易青之意,便由德郡王代表眾位大臣前往,不知……」   「下臣願侯於此。」   「下臣信服德郡王,亦侯於此。」   鳳烘見諸位大臣都表了態,目光掠過罄冉,閃動了下。抬眸,笑道:「如此甚好,景軒請。」   鳳腆,燕奚痕打前,罄冉和德郡王居後,四人很快便入了兩進院子,進了燕奚敏閨房所在的善院。   由於入住在此的是異國公主,所以青國負責保護鴛清館的侍衛皆在三喜門之外,可這緋院一路竟未遇到一個宮女太監,靜悄悄的,便似這是一個空院!罄冉的心也隨之沉入了谷底,望著越來越近的善院月門,蹙眉斂眸。   卻在此時匆匆而碎亂的腳步聲傳來,一群太監宮女轉過迴廊,低頭屏息奔了過來。   見他們在面前紛紛跪地請安,神色惶恐,鳳烘冷哼一聲:「不在此處伺候,都死到什麼地方去了!」   眾人似是不明陛下為何如此動怒,大氣不敢抽,目光卻落在了打頭的大宮女身上。那婢女察覺鳳烘冷冽的目光,忙是一叩,諾諾道:「回陛下的話酬每日此刻緋院的奴才們需得到雜房簽點,安排當日事宜…,況一況公主素來喜靜,身邊又有兩位姑娘詞候,甚少允奴婢們進入善院…奴婢們知錯了陛下饒命。」   鳳琰冷著面,沉聲道:「都退下。」   眾人頓時如蒙大赦,快步躬身退下。罄冉由不得冷冷得盯向鳳烘背脊。真是巧啊,一切天衣無縫,合情合理,便是她都要忍不住喝彩了。卻不知鳳烘如此處心積慮得親自出演這一場戲,為得到底是什麼!她實在不明白,想不到他的理由。   待宮人退去,四人再次邁步。這次再無任何事任何人來打擾他們,直直走至燕奚敏的門外,四人停下腳步,目光皆看向罄冉。   這裡只有她是女子,這推門的事自是落在了她的頭上。罄冉抬步卻未走向正窒,反例向東面耳房走去,敲了半響門,門扉才吱呀一聲打開口清荷一張圓臉上還帶著幾分睡意,見門外站著的竟是幾日不見的罄冉,她驚訝的眨巴了幾下眼睛,隨即驚喜道:「易大人回來了!公主昨兒入睡時還惦念大人的病呢,我這就去喚公主,她若知道大人回來定然欣悅。」   清荷說著抬手繫著頸下匆忙間未曾拉攏的扣子,一面向外走。一出門,頓住了腳步,這才發現了站在燕奚敏門外的三個男人。她半響不知說謂,待反應過來,忙上前衝燕奚痕及鳳烘見禮。   起身後見眾人面色不對,清荷雙眉蹙起,自覺出了事,也不敢多言,低著頭偷偷去瞄罄冉。   「清荷,怎生如此貪睡!公主寵愛你,你便越發沒有規矩。」   燕奚痕的話語帶著幾分怒意,清荷一驚,卻自知杞了過錯。她也不明為何會睡得這般沉,竟連眾人入了院子,天色已亮都不自知。燕奚痕沒有降罪只是薄責已是大恩,她正欲跪下,卻聽燕奚痕又道。   「公主尚未起身?」   「是。」清荷忙恭敬回道。   院中似有片刻死靜,接著燕奚痕平淡的聲音又起。   「公主可是一人在房中安睡?」   清荷似是不明白燕奚痕的意思,更不知他為何會有些問,本能的抬頭看了一眼燕奚痕,迎上他微瞇的雙眸。她心一顫,低頭間忙答道。   「是。」   剛說罷,腦中明光一閃,想著面前幾人沉重的面色,清荷直驚得瞪大了雙眼,面色微白。幸而她低著頭,但是那微晃的身體卻洩露了她的擔憂。   她和燕奚敏情同姐妹,燕奚痕和蘇亮的事她自是一清二楚,何況清荷幼年如宮,早已練就的心思機密。此刻,已從當下情景,猜到可能發生了何事。   「去,將房門打開,喚敏敏起來。!」   燕奚痕的聲音傳來,清荷並沒有動,相反她竟本能抵抗的縮了下肩。   「還不快去!」   燕奚痕厲聲再次傳來,清荷這才一步三晃走向房門口顫抖著手,她終是推開了房門口頓時,清荷本便顫抖著的身體一個虛軟捭側在地。   隨著她擋著視線的身體移開,院中空氣驟然凝結。燕奚痕面色鐵青,驟然轉身,大喝一聲。   「還不關上!」   鳳棋和德郡王在他轉身之際,亦先後移開目光,轉了身。   罄冉站著未動,眼睜睜看著清荷爬起身來匆忙關上了門口可那一幕,卻印入了腦中。   當清荷打開門時,外室一目瞭然,一架輕紗屏風實遮擋不住多少內室春光。寬大的床上,一男一女相抱而眠,雖是蓋著錦被,然而從男子早已戎出被子的精光上身,以及女子光裸的肩骨便不難想像,被下兩人乃是赤身相擁。   罄冉眼眸越發的冷,餘光瞥了眼身影僵直仍在做戲的鳳烘,她心中忽而湧出萬千繁雜的感情。最後那複雜的感情終究彙集成一股深深的怒意,一股徹骨的失望。   罄冉勝怒,她甚至壓不下越來越火熱的眼神。不管鳳唉出於何種目的,如此設計於一個女子在罄冉看來都是卓劣的。何況,這個女子還是與他有著婚約的女子。   如此令一個女子不堪,令其尷尬,何其過分!鳳烘,好狠!   「本王無顏面對陛下。」   燕奚痕的聲音似是發自胸腔,極低極壓抑,但是卻字字清晰。他說罷,對著鳳筷長揖一禮,大步便向院外走去。   罄冉一愣,如此情景,他竟撤手而去?悲憤湧上,轉而罄冉卻明白了過來,心中一傷口她原以為燕奚痕真是氣惱燕奚敏辱沒了旌國,轉而又覺不對。依燕奚痕對敏敏的愛護,便是盛怒也不該在如此情景棄她不顧。   是了,依著燕奚痕的心智,她都能想通的事情他豈會沒有想到。他這是已猜到鳳烘所為,亦猜到鳳烘不會真令此事傳出口此刻他留在此地,敏敏面對他這個兄長,才真真是難堪羞愧。   他分明便知妹妹受了委屈,心中惱怒,心疼,萬千情緒定然不下於她。然而為了青旌和好,他終是什麼也未做,甚至俯身一禮,默然離去。這份隱忍,令罄冉的心微微一揪。   「老王爺,此事事關我青國……」   這廂,鳳烘的話尚未說完,德郡王便開口道:「老臣知道該如何說,陛下放心,這點輕重老臣還是能夠掂量出的。老臣這便出去,恐呆久了眾臣會疑。只是陛下,此女如此不堪,萬不再入陛下後宮,老臣…老臣實為陛下屈啊!」   德郡王說著已是聲音哽咽,眼見便要落淚,他忙一昂頭,轉身快步而去。   罄冉冷冷看著這一幕,待德郡王離去,院中頓時沉寂了下來。眼見鳳烘便要轉身,罄冉卻忽而收回了目光,轉而看向門邊依著六神無主的清荷,冷聲道:「還不快進屋收拾一下!」   見清荷一下子回過神來,匆忙入了房,關上門口罄冉才迎上鳳琰目光未待鳳烘開口,她冷聲道:「真真是一場好戲,卻不知是何人所謀。」   對上她清冷銳利的目光,鳳烘面色不變,只是眉宇微微跳動了下。卻見他目光轉向他處,微有遺憾道:「發生這種事,我心裡也不好受。如今,青旌聯姻怕是不行了…」   他說到此,忽而又移回目光,盯向罄冉,沉聲道:「冉冉,你若留在青國,我願與旌國簽下一份國書,永遠言好,互為友邦。」   鳳烘的目光甚至是帶著幾分期許和不安的,他緊緊盯著罄冉。卻見她忽而仰天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正當他眸底出現從未有過的恐慌時,罄冉突然停了笑聲,一瞬不瞬的盯著鳳烘。   她本是想質問他的,本是想嘶吼,想衝他怒罵的。然而對上他那急切的眼,對上那早已熟悉的清和面容,罄冉忽而沒有了力氣。   她只覺好累,卻不知是在為自己而覺累,亦或是為眼前人。她只知道,她不喜歡他的世界,不喜歡他們的世界,不喜歡她現下所待的因子。這裡充滿了欺騙,陰謀,算計。人人都似帶著一張假面具,便是正直偉岸如燕大哥,也會在這等情況下帶上面具。   在朝堂上,她亦是為自已覆上了面具的。然而私下對人,罄冉自認尚還保留著幾分紀善,她曾為這個而竊喜,以為沒有迷失真心口然而此刻,她卻深深厭惡,覺得那曾經的竊喜變得那般可笑。   無力,真的很無力。這便是他費盡心思想要的嗎?   留她在青國?   何其可笑,她早已決定留在這裡,留在藺琦墨身邊。然而這樣的決定她卻不知為何終不願對鳳烘說出,可是便是此,致使鳳烘設下此局。她不明白聰明如他,為何會這般做!   今日之事,若鳳烘是主謀,她便是幫兇啊!有何資格發怒?   罄冉唇際緩緩逸笑容,鼻翼輕煽了下,似有諷意。然而她轉身便向屋中走去,沉聲道。   「我應你便是。」   聽到她的話,看著她決然而去的身影,鳳旗本以為該有的狂喜便沒有來,他的心只是極沒現律的跳動了下,便湧上了一股煩躁,一股茫然。   關門聲傳來,屋中響起一聲男音,鳳烘知道是蘇亮被喚起來了。隱約傳來罄冉的幾聲責罵,接著他聽到蘇亮在撕聲喊叫。   「我就是愛慕她!我愛敏敏!我必娶她!」   蘇亮的喊聲極大,用盡了全力,清晰的傳出好遠。鳳娛身體頓時一僵,雙手驀然握緊。   愛著便該如此嘶喊出來吧?   此刻,忽而心中很是羨慕屋中的蘇亮,羨慕他能愛得坦蕩,羨慕他能如此將心頭說愛喊出口望著空蕩的庭院,鳳烘忽而覺得心中也空空的,空的令他發慌。抬步便向院外走,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身後傳來兩聲清晰的耳光聲,伴隨著還有罄冉微帶尖銳的聲音。   「你既愛她,便該保護好她。以愛她為由,行此傷她之事,將她陷於此境。你的愛對她非是聿,已是禍!這便是大丈夫之愛否?!蘇亮啊蘇亮,你還好意思喊!我都替你羞愧!」   罄冉的話清晰傳來,那一句「以愛她為由,行此傷她之事」,不知道為何令鳳瑣生生頓住了腳步。半響,他才深吸了一口氣,腳步更快的出了院子。   鳳坎腳步甚急,出了緋院,仍覺心口堵悶,煩躁難擋。原來預計要做的事,此刻已是無心去忙。直直出了鴛清館,登上龍攆,即可便回了皇宮。   待坐到尚言殿,胡亂批閱了兩道奏章,他不知為何,驀然煩悶,不覺間已是將手中一張奏本狠狠捏在了掌中。   片刻,他身體漸漸放鬆,豁然起身,扔下那奏本,大步便向外走去。   見他一陣風般出來,躬侍在殿外的薄公公一驚,觀鳳煥神情也不敢去問。輕步跟上,可他哪裡能跟上鳳璞的腳步,轉瞬便沒了鳳坎身影。   薄公公氣喘噓噓繞過迴廊,出了尚言宮,待問了禁衛,卻說鳳琰御馬往清露山去了。薄公公一愣,心道前幾日陛下日日往山中溫泉別館,晚間又回宮通宵批閱奏章,那是因為清華君住在山中。   可現下姑娘沒有回宮,陛下怎生又往別館去了。   鳳烘策馬急衝,到了溫泉別館,翻身下馬,隨手扔了馬韁便向罄冉這兩日多待之所直直而去。   一路宮人紛紛行禮,他也不搭,入了那熟悉的院子才漸漸慢了腳步。目光不知怎的便看向那顆高大的香樟村,想著昨日便是在這裡,他偷偷的吻了罄冉。   鳳烘腳步越發得慢,眉忽而凝起,忽而又是展開一笑,眼中神采幾經變換。   聽到聲響,鳳烘猛的收斂神色,見是水顏打簾而出口鳳唉不等她反應,便沉聲道:「退下。」水顏不知他的話語中為何帶著怒氣,她腳一軟,忙匆匆一拜,躬身而去。院中恢復寧靜,鳳棋漸漸邁步,入了房,忽而心便一靜。他的目光輕柔的戈過屋中每一個角落,忽而覺得空氣中都是她的氣息,他不覺中緩緩勾唇。   漫步走至內室梳妝台前,台上,銅鏡映出他清雅的身影。鳳烘望著那鏡中影子,想著罄冉每日便是坐在這裡對鏡梳妝,不由間便是癡了。   片刻他自嘲一笑,低頭間一把木梳斜斜放在銅鏡一側。陽光由窗外透進來,銅鏡發出的明光剛好打在其上。鳳烘抬手拿起那木梳,拈起梳齒上的一根長長黑髮,輕柔的放在指間纏繞,驀然笑了。   冉冉,不管如何,我終是將你留在青國了,…如此便好。      第三卷 第40章 奚痕的愛      罄冉自屋中出來已經是日上三竿,抬頭望了眼耀眼的陽光,她微微一笑。   罷了,鳳琰此番這麼做對燕奚敏來說,倒也不算什麼壞事。起碼她能和心愛的男子在一起,不必再背井離鄉的嫁來他國做一個變相的人質。   如此算來,方纔她並不該生那麼大的氣的。一張兩國簽訂的和平國書,白紙黑宇,代表一個國家的承諾,說起來比一個女人所起的作用怕是更加牢固。   她不該生氣的,可是方才對鳳烘……罄冉眸中閃過茫然和煩躁,避開刺眼的陽光,低了頭。心中幾分沉沉的悶,理不清瓣不明的。許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的緣由,頭一陣陣的痛,索性不再多想,搖搖頭邁步向院外走去。   也許,她只是受不了有人如此設計自己。畢竟鮮少有人在被他人設計後還能心平氣和,如此想著,便真就拋之腦後了。   出了緋院,罄冉直直便向於其挨著的舒院走去。先前罄冉住在鴛清館早已對這裡的建築極為熟悉,阻了欲前往帶路的太監,罄冉孤身便入了院子。   舒院的建造明顯有別於緋院,寬闊大氣一些,例是與燕奚痕的王府有幾分相似。一路並未見到什麼侍者,罄冉穿過兩處遊廊,直接便到了主宅。   入了院子,一眼便見程易站在東首屋外,似是極為煩躁的來回邁著步子。   程易乃是燕奚痕的心腹親衛,是燕雲衛的老人,罄冉也算是半個燕雲衛,自是識得他。不再猶豫,邁步向院中走去。   程易聽到聲響轉過頭來,見是罄冉,他微微一愣,隨即臉土燃起亮色,忙迎了上來,一臉焦急道:「易青,你可算來了。王爺自入了這院子,便進了那屋,也不讓我進去。我可真擔心會出事,王爺從前沒有這樣過。你快去看看吧,可急死我了。」罄冉蹙眉望向他身後屋子,門窗關的死死的,未曾靠近,似乎就帶著一股壓抑。她點了點頭,徐徐道:「程大哥還沒用早膳吧,你快去休息吧,我進去看看。」她說著繞過程易向房門走,程易回頭望了眼她的背影,心中微安。見她推門進去,他歎息一聲,轉身邁步而去。   尚未關上門,內室便傳來一聲低吼,雖是不見有多凶憤,可卻帶著分明的不耐煩。   「出去!!」   罄冉是熟知燕奚痕的,他的沉穩天下皆知,自相識,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聲音。觸在門上的手微微一顫,罄冉無聲歎息,轉身進了屋。   罄冉的腳步極輕,可燕奚痕何等能耐,自是聽到有人進了房。先以為是程易,正欲再喝,卻有一股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蹙眉睜眼,便一下子迎上了罄冉水波明溪一般的雙眸。   她淡笑而立,女裝的她眉眼間多了一鍾媚惑的溫柔和恬靜。這溫柔和恬靜是他所陌生的,他熟知的她常常清冷而犀利。然而便是這溫柔和恬靜,便似一縷春光,一脈細雨,吹過千澀的心田,令燕奚痕的心驀然一靜。   見他望過來,罄冉唇際笑意擴大,邁步走向他,彎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凳子。在燕奚痕跟隨的目光下,如他一般席地而坐,抱著膝頭,扭頭迎上燕奚痕沉沉的目光,罄冉嫣然而笑,丹唇輕啟,卻道。   「恭喜燕大哥。」   燕奚痕一愣,微微蹙眉,抿唇問道:「何喜之有?」   罄冉微斂笑意,目光盈盈,回視他:「恭喜燕大哥找了個好妹夫啊。」   這下燕奚痕的眉峰蹙得更緊,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浮沉間竟有殺機。半響他才將握起的手鬆開,冷聲道:「鳳烘?我當初便不該毫不堅持的便允了大哥送敏敏到這裡來!」   罄冉挑眉,頗有詫異道:「燕大哥怎以為我說的是鳳烘?冉冉說的可是蘇亮。蘇亮這小子對敏敏一片愛意,可是日月可鑒。他會一輩子對敏敏好的,我雲罄冉可是極會識人哦。」   燕奚痕再愣,轉而卻鬆開了緊蹙的眉峰。是啊,發生這種事,休說鳳烘不會再迎敏敏,便是他改了主意,他和大哥也不會再同意這場婚事。便是不與青國結盟,他也不能送妹妹入火坑。   對於蘇亮燕奚痕自是比罄冉更加瞭解,蘇亮和敏敏並非認識一兩天,由於蘇亮是他的親隨,可以說是他手下第一心腹,敏敏和蘇亮也向來親厚。只是兩人似乎脾氣不合,每每碰到不是吵嘴就是打鬧,這些年蘇亮沒少受敏敏的捉弄和欺負。   發生這種事,蘇亮定然是不會逃避貴任的。於敏敏,側也未必便是壞事。   燕奚痕歎息一聲,迎上罄冉笑著的眼眸,亦是淡淡一笑,道:「你說的對,該高興才是。」   他說罷,卻分明心中難受,轉開目光面色又沉了下來。   罄冉卻是挑眉一笑,揚聲滿是輕快的道:「可不就是該高興嘛,我也為敏敏高興呢。有什麼能比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更快樂,更幸福的事。」   燕奚痕詫異回頭,盯向罄冉:「和心愛的人?你是說敏敏和蘇亮,他們是兩心相悅的?!」   罄冉笑著點頭:「當然,若不然,我豈會恭喜燕大哥。」   燕奚痕眸有茫然:「敏敏和蘇亮,他們不是向來不合,我一直以為他們……」他說著說著面色已是好了許多,忽而一笑搖了搖頭,似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忽而他猛地回頭,再次緊緊盯住罄冉,蹙眉道。   「鳳烘為何這般做?」   這次換罄冉愣住,避開燕奚痕的目光,望向別處,緩緩道:「他要我留在青國,他願意和旌國簽署和平國書,永結盟好。」   微微一頓,罄冉看向燕奚痕,不知為何,望著他緊蹙的眉,他微咬的唇和他垂在身側驟然握起的雙手。罄冉竟有些不敢看他此刻波濤狂湧的雙眸,可她知道她必須看著他。   目光閃動了下,罄冉盯著燕奚痕,緩緩道:「我答應他了。」   燕奚痕只覺腦中轟鳴作響,握著的拳無力地鬆開,他想要嘶吼,想要質問她為什麼。可是緊閉的唇卻沉重的猶如鎖上了一把重鎖,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為什麼?他豈能不知!   旌國需要這份和平,需要與青國言好,需要這份國書。也是因為這個方才明明知道敏敏受了委屈,他這個做哥哥的甚至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壓下心頭的恨。作為哥哥,他更知道。敏敏也需要這份國書,若不然依著她的性子,怕是會想不開口對於大哥,罄冉留在青國也不算壞事。自她的身份揭開,朝堂上諸大臣紛紛進言,言罄冉一介女子不守婦道,褻瀆朝堂。吵鬧著要大哥以欺君之罪,治罪罄冉。   對冉冉,此刻她留在青國怕也是有益無害。這些他都清楚,可是心為何便似一下子空了,一想到她要離開便難受的抓狂。   一股無力層層包圍了他,是的,無力。從來都沒有過的無力,令他覺得身體一陣虛弱。靠向身後牆壁,燕奚痕受不了的大力吸了一口氣。   耳邊響起了罄冉清淺的聲音,她說。   「燕大哥,我留在這裡對誰都好,你不用難受,是我自願留在這裡的,即便不是因為鳳烘今日……」聽她說到此處,燕奚痕猛然直起身體,驟然一轉,雙手緊緊地扣住了罄冉的肩膀,急聲道:「我不瞞你,對你,朝堂上確實多有爭執。可是也有不少大臣是敬服你的,大哥一直不曾表態。他是捨不得你,不願你離開朝堂。你的才能旌國上下有目共睹,冉冉,你信我。我定會說服……」「燕大哥,你知道的,那不可能。」   罄冉輕聲打斷他,她的聲音很弱,交雜在燕奚痕不覺揚起的聲音中幾乎聽不清楚。然而卻輕易的便打斷了燕奚痕的話,令他緊緊抓在罄冉肩頭的手一僵。   默然,死寂的默然,燕奚痕鍵毛眨動幾下,終於啟口:「冉冉,若我請你留下呢?」   罄冉的心一觸,驀然垂下頭,雙唇幾番蠕動,半響卻什麼也說不出,只輕輕道:「燕大哥……我……我已經決定了……」   一直扣在肩頭的手驟然滑下,罄冉望著他緩緩收回的雙臂,微微蹙了下眉。   屋中再次陷入了靜默,死寂的靜默。   忽而燕奚痕輕輕一笑,罄冉詫異抬頭,但覺他的笑意滿滿的全是苦澀。她的心一揪,正欲蹙眉,卻聽燕奚痕道。   「是因為他嗎?四郎……」   燕奚痕深深的盯著她,似是不容罄冉回退,他的眼中浮光幽暗,仿似這個陽光微弱的角落,所有幽暗都落入其中,帶著些許執拗,些許憂傷與執著逐漸蔓延到心口,漾得滿滿的,輕涼而澀楚。   罄冉只覺心沉重又艱難的跳動著,幾乎無法承受他這樣的目光,可她還是點頭,咬唇堅定道:「是的,因為他。」   燕奚痕的身體一晃,罄冉分明看到他的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一下。接著他笑了,溫柔而包容的笑了。   在罄冉的目光下,他緩緩抬手,輕輕攏起罄冉髮鬢一縷長髮別在她的耳後,他說。   「丫頭,你高興便好。以往,我總覺你心思太沉,這樣早晚會傷及身體。每次見你遇到傷痛都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每次見你遇到挫折便挺起胸膛,獨自面對,不願任何人幫你,我這心裡,很是心疼。」他的聲音微頓,似是接下來的話要說出需要很大的力氣,罄冉分明見他吸了一口氣,勉強笑了下,這才又道。   「今日再見你,我便覺得你不一樣了。似是多了幾分柔弱和輕靈。我便在想可能有個人走進你的心了。丫頭,我做夢都想一想那個人會是我。可是現在看來,燕大哥的魅力真的不夠大呢…」短短幾句話他換氣幾次,說到這裡又是一笑,苦澀輕嘲,看得罄冉忍不住便想蹙眉。   燕奚痕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才又道:「無論這個人是誰,我都為你高興。四郎…他是個有擔當的大丈夫。可是丫頭,我還是要告訴你,這一生我祝福你,但卻不會放手。你不必顧念我,只需知道,我永遠都是你的燕大哥。旌國也永遠都是你的母國,是你的後盾。但有一日,商琦墨他敢欺負你,你便回來,旌國的國門永遠都是為你開著的。」   說罷這些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又是一笑,道:「今日你要離開,我不留你。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給你。只是丫頭,你…燕大哥請你…一定要幸福!不然我便是來強的,也要困你在身邊,好好守著。」   他說這話時一瞬不瞬的盯著罄冉,他的呼吸吹過她的髮際,絲縷糾纏,罄冉幾乎可以聽清他跳動的心口這是他第一次喚她丫頭,同樣的喚聲藺琦墨也有過。一樣的溫柔,一般的寵溺,初聽商琦墨這般喚自己,罄冉的心中有淡淡的甜蜜。然而此刻聽著燕奚痕這樣的喚聲,罄冉一樣覺得好溫暖,暖的想要流淚,眼睛有些發澀,一層層的酸意湧上,罄冉雙眸越來越紅,緩緩啟口,聲音微顫,她說:「好,我一定幸福。」   罄冉的眸中,她的話中透著濃濃的感動和愧疚,然而這些看在燕奚痕的眼中卻如冰凌鑽心口此時此刻,他不要她的感動,更不願看到她愧疚,那比無情更讓他難受,憋悶。   眼中閃過瘋狂,閃過不甘,侵滿澀觸。燕奚痕猛然抬手,狠狠撫上了罄冉的雙眼。這一壓,分明感到手心微濕,他知道那是她的淚。   罄冉知道,此刻不該哭的,感受到壓在雙眼上的手一僵,她知道她終是傷了他,負了他。不知為何,越是慌亂的想要制止眼淚,卻越是忍不住,幾滴淚水淌落。   對燕奚痕,雖然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可是卻有一種感情在細水流長中滋生。可以說燕奚痕是自蒼嶺那場大火後,走進罄冉冰封已久心田的第一人,她信任他,崇敬他,也感激他。   他便似一個大哥哥,在她最需要幫助時給了她機會,給了她勇氣和支持,默默的伴著她成長。在罄冉的心中,他就和白靖炎一般,是她在乎的,愛著的親人。   所以此刻,聽著這個從來都不善言辭,不善表達的男人說了這麼些話,罄冉是感動的,是愧疚的,她壓不住湧出的淚,至到察覺燕奚痕的呼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近的有那麼一瞬,罄冉能察覺他放在自己唇邊的唇型。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要吻上自己了,被燕奚痕壓在掌下的雙眸不停顫抖,忽而她不再心慌也不再抵抗,平靜的等著這個吻。   然而卻在這時,雙眸上的壓力沒有了,同時他的呼吸也慢慢遠去。罄冉緩緩睜開眼,卻正見燕奚痕轉開視線,低下頭去,說道。   「敏敏此刻怕是不願見我,還請冉冉待我多關心下她。」   罄冉不想他便這般轉開了話題,雙唇幾番張開,卻心知他不願再多提,也實不知該說些什麼。半響只輕聲道:「我會的,燕大哥好好休息。敏敏方纔已經醒來,她替蘇亮求了請,讓你不要怪蘇亮。還讓我轉告你,她說對不起,她給旌國丟人了。她心裡不好受,燕大哥此刻不見她也好,我這就去勸勸她。」   見燕奚痕點頭,罄冉咬唇起身,最後看了眼依舊低著頭的燕奚痕,轉身緩緩步出了房。   兩日後,鳳烘舉行了一場盛宴,在宴席上翼王婉言提到承敏公主思鄉情切,日日不能成眠。不想青帝竟以心憐公主,不忍公主日日垂淚為由,取消了青旌兩國本以敲定的和親。   翼王大喜,提出願以旌國任一適齡郡主送往青國,被青帝婉言謝絕。翼王感念青帝厚情,再次提出願於青國結下永世之好,青帝欣然。之後,便在宮宴上,兩國互換國書,青帝於翼王在百官面前飲下血酒,已示結盟。   這便是史上著名的「杯酒之盟」。這一次結盟,奠定了中原大陸中部及東北部的太平於安寧。更在間接中影響著一直以強者自居的戰國,自此戰國的強勢擴張開始走向衰退,和平的曙光在局部已經出現,並漸漸蔓延。   「杯酒之盟」雖是來的突然,然而青旌兩國的結盟早已在計劃之中,百官雖是不解為何和親突然變成了簽詔,但是這並不重要,並不影響大局。猜疑過後,宴席繼續,其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宴盡,翼王向青帝提出辭別,青帝婉言表達了扼留及遺憾之意,爽然應允。   翌日,天空竟飄起了大雪,尚未天亮,旌國的大隊便出了謐城。這次鳳琰並未前來送行,但卻令百官相送,錦幡飄揚,儀仗如龍,直送出城門一里之外,足顯示了深厚的情誼。   青國的百官直到目送旌國大隊消失才轉身而去,這是史上唯一一次和親失敗,兩國卻結成友好的特例。   然而這日,有細心的官員卻注意到,在旌國的大隊中少了一個本該出現的可人注目的身影,那便是那個攪起太多風雲的紅妝侯爵,旌國的清華君,雲罄冉。   自「杯酒之盟」後,這位巾幗紅顏便留在了青國。有人說「杯酒之盟」於這位絕代女子有關,野史也曾有多種記載,然而一切誰又能真正說清。   旌國的大隊行的並不快,拖出很長很長,冬季的原野,萬物凋零,風雪襲來,冰寒刺骨,一如現在燕奚痕的心口他數次回頭,希望能看到那個清麗的身影,然而青國的送行隊伍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上,唯有風吹著雪,在遼闊的原野上打著轉兒,她,始終沒有出現。   微微搖頭一笑,苦澀難當。燕奚痕想,不送便不送吧,便是見到了又如何,徒增傷感罷了。   身後突然傳出聲響,燕奚痕回頭,卻是燕奚敏猛然推開了車門,身體探出車手,蹙眉大聲問道。   「二哥,求你告訴我,那日的事果真是戰國所設嗎?為何出了這等事,鳳蛟會毫無條件的依舊與我旌國結盟,還這麼爽快的簽訂國書,甚至還幫我掩蓋。果真只是因為青國也需要這場結盟嗎?若真是這樣,你們當初就不會把我送到這裡!二哥,我不是傻子,你別瞞我了!你告訴我,為什麼冉冉她沒有一同與我們回去?你告訴我啊!」   那日,有人在她和蘇亮的食物中下了份量極足的藥。醒來時面對的便是哭哭啼啼的清荷,和嘶吼著要娶她的蘇亮。接著罄冉告訴她,一切怕都是戰國設的局。再接下來的兩天似是做夢,本要出嫁和親的她,此刻卻坐在歸國的馬車上。她並非傻子,她知道這次定然有人為她的過失付出了代價。看著消沉的二哥,她知道他有事瞞著她。   燕奚痕見她如此,微微蹙眉,別開頭,道:「別胡思亂想,罄冉和哥哥有何理由騙你?她不一同回去,自然是有她的緣由的,敏敏,你非得這般揭二哥的傷口嗎?」   那日罄冉於她告別過,說是要留在青國,她的理由是要留在藺琦墨的身邊。   可是她總覺的這其中有什麼地方不對,今日看到失神落魄的二哥,她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可是此刻聽到二哥這般寥落的話,燕奚敏歉疚的低了頭。   垂眸間,卻無意瞥過什麼,她猛然又抬起頭來,目光凝住,驚呼一聲:「二哥,看!」   燕奚痕詫異扭頭沿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心猛地一震。只見遠處的十里亭外俏然立著一個身影,白裘烏髮,遠遠的他看不清她的容顏,卻已捕捉到她的目光,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在衝他笑。   不覺得燕奚痕也笑了開來,猛然提韁,回轉馬頭,雙手一抖,飛流直衝而去,揚起一陣飛雪向罄冉衝去。   不管如何,她來送他了,他很高興!   眼看那身影越來越近,近到他已能看到她唇角的笑意。忽而另一個身影出現在眼中,那是藺琦墨。   他自十里亭的廊柱後轉了出來,於罄冉並肩而立,也望了過來。眼前這兩人,男的是俊美的英傑,女的是絕代的佳人,兩人同樣白裘加上,烏髮高束,衣袂飄拂,並肩而立的身影宛如神仙佳侶。   燕奚痕的心再次被什麼東西狠狠碾過,楚楚的疼。笑容在面上漸漸凝結,半響才緩緩又掠過弧度,只是略有僵硬。   在兩人身前勒馬,燕奚痕翻身下馬,走向罄冉,笑笑道:「以為你不來相送了。」   說罷又看向藺琦墨,抱拳道:「多日不見,四郎風采依舊。」   蔭琦墨挑眉一笑,不無調侃道:「景軒兄卻似有疲態,不過依舊是堂堂英俊啊。」   兩人相視而笑,燕奚痕轉眸再次看向罄冉,卻見她轉身向亭中走去,拿起桌上一個包袱,及一杯早已倒好的清酒,緩步走出。   將包袱遞上,見燕奚痕接過,罄冉笑道:「天寒了,這是我這兩日才趕製的一件大麾。我不擅女紅,第一次做衣物,做的不好,燕大哥別笑話我。」   見燕奚痕眸中閃過喜色,罄冉忙將手中清酒呈上,又道:「喝了這酒暖暖身子吧,經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逢。燕大哥,你定要保證。」   燕奚痕眸有動容,緩緩而笑,接過罄冉手中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酒不烈,卻有芳醇香味回味口中,餘味清爽柔順。一如此刻他的心,此生得她如此相待,足矣。   久久得望著罄冉,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然而燕奚痕終是一笑,輕聲道:「你也保重。易府,我會交代何伯好好管著,那裡終是你的家,累了空了記得回家來看看。你走後,雪琅甚是想你,每日都賴在你房中許久。我回去會令人將它給你送了來,可還有什麼重要物事要一併帶來的嗎?」   罄冉一雙如清泓般的雙眸禁不住微微一漾,隱約有水光浮現,淺淺暖暖一笑:「天為蓋,地為被,都是身外之物,便都留在易府吧。再者,燕大哥也說了,那裡終是我的家,早晚是要回去的。雪琅,謝謝燕大哥。」   燕奚痕右手抬起,似是想去觸碰罄冉,卻終是又放了下來。轉頭看向藺琦墨,笑意微斂,屬於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相觸,半響燕奚痕沉聲道:「好好待她。!」   藺琦墨低頭,溫柔看向身側罄冉,目光似是柔進了無限情意,抬頭時他舒緩一笑,點頭道:「當珍之勝過吾命。」   燕奚痕眸光閃動,多少繁雜的情緒在那幽深的眼中一晃而過,終沉浸為滿滿的安心口旌國的大隊緩緩靠近,罄冉見打頭的馬車中燕奚敏早已翹首而盼,對燕奚痕笑笑,大步便迎了上去。   身後,兩個男人的目光久久跟隨著她的身影,癡癡的眷,滿滿的憐。   「四郎,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   燕奚痕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嫉妒和不甘,在這風雪中猶如一聲輕歎捲入藺琦墨的耳中。   目光不曾從罄冉身上移開,望著和燕奚敏抱在一起恬靜笑著的罄冉,藺琦墨唇際笑意揚起,俊美的眉梢挑起,朗聲道:「你確該羨慕!若你我互換,我定會嫉妒的發瘋。」   燕奚痕不想他會如此答,目光自罄冉身上收回看向藺琦墨,只覺他唇邊笑意著實刺眼。然而他承認,他的話聽上去讓人舒服。一拳擊上藺琦墨的肩頭,燕奚痕叱道:「混小子!」   待罄冉和燕奚敏及蘇亮話別之後,旌國的大隊便再次向遠方駛去口風雪越來越大,轉瞬那一行人便消失在了原野上。   藺琦墨伸手攬住罄冉的腰,將她強行拉入懷中,委屈的嘟了嘴,不無酸意道:「別再望了,你再望下去,我可要被醋意泡死了。」   他的表情太過誇張,加之那語氣酸意濃的嚇人,罄冉莞爾而笑,不無委屈道:「是嗎?可我都沒有怎麼樣呢。本來想擁抱下燕大哥呢,都沒好意思做。」   商琦墨頓時面色便是一沉,摟在罄冉腰間的手猛然一緊,將她死死扣在懷中,揚聲怒道:「擁抱?你敢!雲罄冉,我再次鄭重的告訴你,你是我的女人!以後休要給我招蜂引蝶,我的好脾氣是有用盡時候的,若是惹惱了我,我……」   「你怎樣?」罄冉不怕死的揚眉而笑。   蔭琦墨面色更沉,怒道:「若是惹怒了我,我便煉一條碗粗的鐵鏈,非要將你我死死栓在一起不可!」   罄冉微愣,唇角笑意越發甜美耀人眼目,幾分嬌羞卻死死盯著面前男子,一字字道:「那便鎖吧,我心所願。」   萌琦墨萬不料她會如此說,隔著飛舞的雪,女子雙眸盈盈,嬌俏羞澀,動人的無言形容。藺琦墨的心失了跳,此方天地,再容得它物。滿心滿眼,皆是她。   「冉兒。」   動情的喚,清淺低語,喚聲情深,眉間眼底,是無盡的輕柔,萬分憐惜。   「嗯。」罄冉溫柔的應,笑意宛然。   蔭琦墨手臂再次一緊,長歎聲中低頭覆上她醉人的紅唇。雪色飛捲,揚起兩人碎發,絲絲縷縷,盡皆糾纏。   半響,兩人才緩緩分開口十指相扣,緊緊相握,蔭綺墨的眸星光清柔,深亮幽燦,唇角唇足令罄冉瞬時紅了雙頰。   低了頭,微微一掙,不無嗔怪道:「不是說辰時要到軍營去嗎,怎生還在這裡磨蹭。」   萌琦墨的臉一垮,本修直的腰身頓時便是一軟,可憐兮兮得竟將高大的身體依向了罄冉,不無撤嬌道:「冉冉真是不懂風情,此刻卻趕我走。不走!軍營好無趣,抵不上抱著冉兒萬一,軍營好臭,冉兒香,四郎抱著冉兒哪兒都不去。」   罄冉頓時傻眼,半響才是一笑,推開蔭琦墨,收了表情,沉聲道:「我雲罄冉才不要這等胸無大志的男人,快走快走啦!」   「冉兒好狠的心。」   萌琦墨不無委屈和指控的說著,話雖這般說,手卻抬起,兩指撮起,一聲清嘯自唇間傳出口不遠處登時便響起了馬蹄聲,大白清風並蹄破雪而來。   藺琦墨回頭,迎上罄冉目光,兩人相視一笑同時飛身而起,向馬兒迎去。幾乎同時,兩人落在各自馬兒的背上。蔭琦墨詫異揚眉,不無讚賞看向罄冉,道:「不錯,輕功又精進了,都要超過夫君我了,不好不好!」   罄冉得意而笑,抬手指向茫茫前方:「再來寨上一程?此次我定要贏你!」,「有何不可!」   兩人相視,同時揚鞭,兩騎同時踏雪向遠方馳去,大雪狂捲,那兩騎交錯的身影似乎慢慢融在了一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原野上。   風捲雪舞,吹散了一切痕跡,只有那楓蕩的雪依舊在見證著這世上的萬干感情,純美如愛情,純善如親情,真摯如友情…      第三卷 第41章 鳳瑛救美      旌國大隊離開青國後,罄冉便無慾再住在鴛清館,溫泉別館更是不能住的,若不是前幾日失了內力,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在那裡久留的。現下功力已經恢復,又一下子離了廟堂,罄冉但覺甚不習慣,仿似一下子時間都空了出來,無所事事,無處著力,心裡有些空蕩。   送別燕奚痕,藺琦墨便於北郊於罄冉分開,繞道去了孜軍營。罄冉獨自回到謐城,此時雪已飄停,太陽便已迫不及待的從雲層後露出臉來。雪洗寒冬,天高清亮,厚雪覆蓋了所有房屋,白茫茫亮晶晶看上去有些不真實的純淨。   白衣烏馬,長街閒閒而行,竟是幾年來從未有過的閒散。漫無目的地置身在謐城的城坊肆舍間,滿眼的人來人往,對四周的熱鬧視而不見,罄冉下了馬,牽著清風慢悠悠的穿梭在人群中。   熙熙攘攘眼前人影如雲浮煙過,明明身在其中,熱鬧無比,卻越發茫然失蕊歎了口氣,不知不覺竟停在了一家酒樓外。聞著自高閣樓台中傳出的香噴噴酒肉味,肚子傳來一聲怪響,罄冉回過神來,搖頭而笑,這才察覺早已有些餓了。   抬頭一望,「呈慶樓」三個鎏金大字,異常惹眼。罄冉挑挑眉,牽著清風便向酒樓走去,候於樓外的小二似是神情愣了一下,接著便滿臉揚笑迎了上來。   小二一面指揮著雜工將清風帶下去餵食,一面引了罄冉便向樓中走。   此時正值用膳時間,酒樓異常熱鬧,客朋滿座,例也並不喧嘩,可以看出在這裡用膳之人皆衣飾華美,輕言輕語,看得去有極好的含養。   罄冉掃了眼,撇撇嘴。早便聞這呈慶樓是青國酒樓中當之無愧的第一樓,用膳之人皆乃京城顯貴,看來例真如此。   罄冉雖是一身女裝,又相貌脫俗,然而呈慶樓中凡食桌皆被屏風所隔,垂紗相遮。再加上這酒樓由於出名,偶也有貴家小姐前來用膳,一女子出現在這裡倒也不惹人矚目,並沒人特別留意她。   小二將罄冉了至二樓最東面的一處雅間,推門便欲迎罄冉進去。罄冉撇了眼小二,卻繞過他向西面置著的普通食桌走去,挑了個臨欄杆的僻靜位置落座。抬眸看向正慇勤倒茶的小二,問道。   「你認識我?」   若不認識她,便定然不會對她如此特殊。她身上雖穿的不俗,但是這裡可不少貴人,這般打扮隨處可見,不能構成小二高看她的理由。   小二似是不想她會如此問,稍有愕然,面上笑容更大,伶俐著道:「雲姑娘的美名四國小兒皆知,小的有幸伺候姑娘也不知道祖上燒了什麼香。」   他見罄冉蹙眉,忙又道:「那日藺將軍和弩王爺為姑娘闖宮,小的遠遠見沏古娘一面。姑娘仙人之姿,今兒小的一見便將您給認了出來。」   美名四國皆知?卻不知她有什麼美名,不罵她女子禍國就不錯了。罄冉不無譏諷的一笑,也不再多言,只挑眉道:「你們這裡有什麼好吃的?」   「紅玉辣鵝,冬筍炒肉丁、秋葵紅柳排、姑娘不妨再嘗嘗我們的紅蓮杞子鵪鶉,能清濕熱,再來個暖胃的湯,蔫仁豬腳湯,這些滋味都不錯,是我們這裡的特色菜。」   罄冉見小二不過十二三的小小少年,生的眉清目秀,又異常伶俐,心中喜歡,便自腰包摸出一錠碎銀賞了。那小二似是極為高興,雙手接住,握的緊緊,眼眸晶充「姑娘稍等,您點的菜馬上就到。」   小二朗聲說著,轉身出了紗幔,卻突然又止了步,走了回來,望著罄冉,說道。!「姑娘是我們窮人的大恩人。小的哥哥是讀書人,小的一家都指著哥哥能出人頭地,可窮人的孩子想當官太難。哥哥給小吏做門人,滿腹墨水卻只能每日做著雜役干的粗活。如今好了,陛下已在青國也科舉取仕了,來年我哥哥定能中那進士,到時候我便也能去讀書了。姑娘,您是大好人,為我們窮人做主,請受小的一拜。」   他說著便跪在了地上,異常虔誠的拜了一拜,之後也不再看罄冉,一溜煙便跑遠了。   罄冉有些愣然,半響才緩緩笑了起來,心情已是好了許多。   卻在此時,一聲清朗笑語傳來。   「看來冉冉在青國也是頗得民心啊。」   罄冉望去,頓時大愣。竟是鳳瑛挑紗走了進來。白袍玉冠,玉樹臨風,笑容如三月春風,清雅靜逸。   罄冉微微蹙眉,這酒樓中多顯貴,雖是能見天顏的不多,但是鳳娛以前乃是丞相,這京城見過他的人怕是不少。他竟就這般出了皇宮,進了這酒樓,也不怕出個好歹!   「你怎麼來了?!」   話語脫口而出,帶著幾分易於察覺的關切,罄冉微微一愣。   鳳瑛俊雅的眸中不易察覺的漾起一絲歡悅,燎袍洒然落座,笑道:「冉冉來得,我怎就來不得。」   罄冉見他笑得舒心,不知怎的便無法迎著他的目光,轉開眼,見迴廊上鳳戈、鳳捷垂首而立,想著他既敢這般出來,定然便做了妥善的安全措施,暗中怕是還不知有多少人在警覺四周,罄冉便也不再多慮。   自那日鴛清館事件後,罄冉便沒有再回溫泉別館,宮宴更是以托詞沒有出席。這是自那日不快後,兩人第一次見面,不知為何,罄冉竟覺有些尷尬,不願去看對面的鳳橫。鳳瑛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也是無話,一時間四周有微妙的靜謐瀰漫著,淺淺的心慌。   不一會酒菜被端上,鳳戈攔下小二,將菜餚一一搖上。自懷中掏出絲綢包裹的銀針來,正欲去試菜,鳳瑛卻忽而擺手,道:「不必了,下去吧。」   不知為何,他便肯定,試菜會令罄冉不高興。   鳳戈一愣,面有憂色,猶豫了下才慢慢退下,待他就要退出紗幔,卻聽罄冉輕聲喚住了他。   「等等,還是試試吧。」   鳳戈聞言,欣然回身,很是快捷熟練的將桌上菜餚一一試過,見沒有異樣,這才對鳳瑛點點頭,躬身退了出去。   「開動吧。」   罄冉早已飢腸輾轆,說罷便執起了筷子,卻突然覺得不時,抬頭時正撞入鳳瑛笑意朗然的眸子,其中似落入了窗外陽光,眸心金光徇爛,帶著幾分寵溺?   罄冉猝不及防的心跳微亂。   「不想冉冉竟這般關心我。」   鳳瑛的話傳入耳中,幾分清明的悅然,罄冉低了頭,禁不住喃聲道:「這菜我也是要吃的,我怕做了某人的替死鬼而已,才沒關心你。」   話語一出,便覺其中竟帶著分女兒態的欲蓋彌彰,不免有些後悔的咬了下唇,匆忙夾起一塊冬筍咬了起來。察覺到鳳橫的眸光一直都留在面上,罄冉微微蹙眉,胡亂吞下那冬筍,便又去夾那秋葵紅柳排。   誰想那柳排以蜜汁澆過,異常粘連,扯了幾下罄冉都不曾將那塊紅柳夾出口忽而眼前伸來一雙象牙白的筷子來,幫她壓住了那一塊連著的柳排。沿著那月白的筷身,修長的手指,修韌的手臂,再次對上鳳腆含笑的面容。   他的眼眸已沒有了方纔那份令人不自在的微熱,罄冉莫名鬆了口氣,淺淺一笑,道了聲謝謝。   鳳瑛只笑笑,便也夾起一塊放入了口中。酸甜酥軟得當,還算可口。抬眸見罄冉似是極餓,吃的極歡。不覺間鳳瑛也覺胃口大開,執箸也頻繁了起來便在此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囂。罄冉抬頭去看,正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將一滿身襤褸,瘦小不堪的老兒扔出了酒樓。老兒花白凌亂的頭髮在眼前一晃,如飄飛在雨中的風箏帶著死亡的氣息消失在眼前。   罄冉蹙眉,那老兒本就瘦弱,如此被大漢一扔,怕是要傷及筋骨。   「去問問怎麼回事。」   鳳瑛的聲音傳來,罄冉望去,卻見他面色微沉,正側面吩咐著鳳戈。   鳳戈非但沒有遠去,反倒上前一步,輕聲道:「回陛下的話,這呈慶樓自詡接待的都是京城貴人,從不讓貧民及乞丐靠近。先前幾年還有漢子在門口守著,後來弄死了幾條人命,京城的乞丐便都避而遠之,這兩年連平民都不敢接近這呈慶樓太近。剛才那老兒,怕非是京城人不知道這點,這才觸了呈慶樓的禁忌。」鳳瑛聽罷,冷哼一聲,沉聲道:「這個蕭賀貴,天子腳下,竟想翻天不成!」   那蕭賀貴正是呈慶樓的老闆,家中歷代顯貴,其父蕭鼎林現任一品司察院卿,罄冉側是也聽聞過。她見鳳瑛分明動了怒,知道這事他一定會管,便也不再多言,低頭又夾了幾。菜。   然而卻似一下子失了胃口,懨懨的只用了幾。便放了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我們走吧。」   鳳瑛見她吃的也差不多了,便點頭起身。幾人出了酒樓,罄冉一眼便見方纔那老漢縮在遠處牆角,面上幾處青腫,他似是傷到了腿,扶著牆想要站起身,奈何幾下都不能起身,每每快要站起,便又重重摔下。   街上熙熙攘攘,富人居多,滿眼綾羅,唯有他一身襤褸異常惹眼。雖是如此,卻也沒有一人過去施以援手。   罄冉禁不住心頭一酸,抬步便向那牆角走去。身後鳳腆望了望老兒,目光凝滯在罄冉背影之上。初識的情景在腦中一晃而過,清晰的如同印刻在那裡,只待他輕輕翻起,便躍然紙上。   心頭湧出酸楚的心疼,鳳瑛腳步不停也跟了上去。   罄冉快步走近,見那老兒又要掉倒忙飛身靠近,伸手便攙扶住他,急聲道:「老伯,您沒事吧?傷到哪裡了?」   那老兒似是傷的很重,罄冉的手雖是扶住了他,然而他的身體還是一軟,腳一歪便向下倒去。罄冉一驚,忙彎腰欲再去扶他,然而卻在此時,一聲驚呼傳來,伴隨而來的還有一股大力,眼前白色一閃,罄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已被一股強勁的外力帶開極遠。   「冉冉,閃開!」   是鳳瑛推開了她!   罄冉回頭,卻正見老兒直起身來,一道銀光自他懷中刺出,迅捷猶如閃電直直刺入了鳳瑛如離弦之箭擋在她身前的肋下。   寒光暴起暴落,她似乎聽到了血肉被利器刺破的聲音,聽到了鮮血湧動的聲音。劍光抽出,帶起一股紅雨,灑了那老兒一臉,映著老兒陰毒的目光越發駭人。   鳳瑛一掌擊出,那老兒被打得脫了手中寒劍,身體飛出撞上牆面,然而鳳坎的白衣也瞬時便已紅透,如一朵妖艷的花層層盛開在心房處。接著他似站立不穩,身體直直向後倒來。   這一切都來的太快,太快了!眨眼間便已發生,然而每一幕卻都似慢電影,在罄冉眼中清晰的如同一副哥畫面。   腦中轟鳴一聲,那血色的紅,讓罄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驚恐地望著鳳瑛的胸口。她本能俯身,抬臂接住鳳瑛倒來的身體,右腳探出,一挑一踢。那掉落在地上的劍被她大力踢出,旋轉著直直飛出,尚不待老兒踹過氣來,那劍已沒入他的心窩將他生生釘在了牆上。   這時鳳戈,鳳捷才似剛反應過來,大聲喊著。   「護駕!快護駕!」   眨眼功夫,隱在暗處的護衛便將這邊護了個嚴實,將尚未回過神的百姓阻攔住。   罄冉卻只怔怔望著懷中氣息微弱的鳳瑛,他的口中不斷有鮮血溢出,異常駭人。似是看出她的驚恐,他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卻又引出了一大。鮮血耗罄冉大驚,忙手忙腳亂去擦他面上血跡,她知道現在要快些去找御醫,要快些給他包紮。然而腦子卻似突然不是自己的了,茫茫然,她竟分不清皇宮的方向。   至到鳳戈接過鳳瑛,用帶子狠狠勒過他的胸前,抱起他飛身而去。罄冉這才清醒一些,忙起身飛身匆匆跟上。   呈慶樓本就離皇宮甚近,片刻鳳瑛便被安置在了寢宮。罄冉被阻在外殿,聽著裡面老太醫微急的聲音在命令著:「針線!」「止血!」「繃帶!」   隱約尚有幾絲未及發出便已消失的呻吟,那聲音卻異常清晰得留在了心間,罄冉但覺胸口說不出的難受。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那劍刺在了鳳櫝的肋下心房位置,只記得那被血色染紅的白衣,記得不斷從他口中湧出的血,記得他蒼白的笑。   那老兒是世間少有的高手,那一劍的力道罄冉看的清楚。身體不由發軟,扶著門框,罄冉再受不了踉蹌著出了房。   他會死嗎?會死嗎?他為何要拿命來救她?到底為什麼?   此時罄冉六神無主,那裡能想到,若是真刺中了心臟,此刻哪裡還用包紮,人怕是早死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罄冉猛然回頭,急速步入房中。鳳捷快步出來,一面接過醫侍早已備好的湯藥,一面便欲邁步入房。罄冉忙大步跟上,鳳捷腳步一頓,目光在她蒼白的面上一滯。眼神有些奇怪,半響似是歎了口氣,冷聲道:「陛下真龍之身,沒有危險,姑娘且回去吧。」   察覺到他的敵意,罄冉不以為意,卻因他的話鬆了口氣,見他轉身入房,這才扶著椅子坐下,發覺竟是捏了一手心的汗。   又過片刻屋中人紛紛退去,鳳戈最後出來,見罄冉站在一旁,微微蹙眉,說道:「陛下喚雲小姐進去。」   罄冉本能的「啊」了一聲,待鳳戈出去關上殿門,她才緩緩移步向裡走。然而腳下卻又似灌上了鐳,沉沉的重重的,怎麼都跨不過那高高的門檻。   屋外,鳳戈耳聽著屋中動靜,蹙眉搖了搖頭。鳳捷卻冷哼一聲,壓著怒火道。   「主子為她都這般了,怎生那般心冷!」   「鳳捷,閉嘴!」   罄冉身體一震,握著門框的手一個用力,睫毛眨動幾下,抬腳入了房。   鳳瑛靜靜躺在龍塌上,層層金紗落下,隱約只能看到一個身影。床很大,那身影莫名顯得有些消弱,罄冉心一觸,慢慢走了過去。   在床邊跪坐,細細端詳,鳳瑣閉著眼,面色蒼白,雙唇更是因為失血顯得有些發青。罄冉忍不住有些微哽,張了張嘴,卻不知為何喚了聲。   「鳳瑛……」   鳳瑛微微動彈了一下,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睛。以往清如朗月的眼眸顯得有些迷濛,對上她的眼,唇角動了下。   罄冉卻似不敢看他,匆忙別開了臉,一下子卻又望到他半掩在被下的手,上面星星斑斑有著血跡。   望了眼床邊銅架上放著的水,罄冉正欲起身,鳳腆的手卻忽而動了下,冰冷的指尖無力地觸上了她放在床邊的手。罄冉忙看向他,鳳棋輕咳一聲,喘息道。   「我有話……」   見罄冉沒再動,他才又閉目片刻,說道:「那人是衝你來的……,這些天哪兒都別去,呆在這裡,好嗎?」   罄冉不想他要說這個,愣了下只覺心裡很難過,有些歉疚,有些不解,有些楚痛……在他滿含關切和期盼的眼神下點了點頭,嘴張了幾下,終是開口問道。   「為何?!!」   然而問出很久,卻都沒有聽到鳳瑛的回答,細細一查,他已是沉沉睡了過去。   罄冉怔怔的望了他片刻,這才起身,洗了毛巾將他掩在被下的手拉了出來,慢慢擦拭乾淨,又掩上被子。坐在床前發了會呆,眼見陽光隱去,屋中光線越來越黯,這才起身一一點起蠟燭。   回到床前探了探鳳瑛額頭,發現不曾發熱,這才邁步出了房。   剛出房,鳳捷便帶著她向臨著的殿室走。罄冉望了眼他冰冷的背影,默然跟在後面,待進了房,卻傳來鳳戈的冷聲。   「屬下請姑娘老實呆著,待陛下傷好了,姑娘想怎樣便怎樣。」   他說罷也不待罄冉反應,「啪」得一聲便關上了門,罄冉半響望著緊閉的門扉,面色沉靜。許久,她轉身走向內室,在床上坐下,望著透窗而過的光影發起了呆。   心裡像是被一塊大石壓住,沉沉的發悶。她想商琦墨能在身邊,她想問問他該怎麼辦。可是等啊等,一直到月華漫天,藺琦墨也沒有如往日一般來找她。   生怕鳳瑛發熱,又心有歉疚,起身,卻又覺鳳捷不會讓自己進門口在屋中走了一困,罄冉才推門而出口待走至鳳瑛殿前,守門的果真便是鳳捷,吸了一口氣走向他,忙討好一笑。   鳳捷望了她一眼卻自懷中模出一樣東西,怒氣洶洶的扔了過來,罄冉忙伸手接住,低頭一看卻是一愣。收入懷中,上前一步,道:「陛下可醒來了。」   鳳捷卻不回答她的話,反而轉開了目光,又扭了頭。   罄冉歎息一聲,她害得鳳娛這樣,現在沒有鳳瑛的傳喚,鳳捷果真就不讓她進去了。   正欲轉身回去,卻見一婢女端著粥走了過來,婢女尚未走近,鳳捷卻突然抬臂攬住了她,一把奪過她手中托盤尚未待罄冉反應便塞在了她的懷中。   罄冉詫異接過,抬頭時鳳捷已轉開了頭。   這是?讓她進去?   動了一步,見鳳捷沒有攔,罄冉推門而入。屋中點著數盞明燈,燃著安神香,鳳瑛依舊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著,臉色黯淡,嘴唇乾裂。   罄冉放下托盤,正猶豫要不要喚醒他時,回身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望著她。罄冉不由一笑,忙端起碗便坐在了床邊,試了試溫度,感覺並不燙,便將瓷碗遞上,問道。   「喝點粥嗎?補血的。」   見鳳瑛眨了下眼睛,她忙又將碗放下,回身把床內未用的被子疊了下,雙手抱起鳳瑛上身起來一些,一手扶住,一手忙將被子盡數墊在了他的腰後。   兩人的身體如此接觸,罄冉能察覺鳳瑛噴吐在脖頸上的清淺呼吸,癢癢的麻麻的,察覺到他的目光,只覺心裡有些慌亂。   扶他躺好,罄冉便忙退開,拿了碗便遞了上去。見鳳瑛不接,抬頭去看,卻見他面有委屈,舔了下乾澀的唇,苦笑道:「沒照顧過人?」罄冉一愣,卻想到上次在蒼松密谷藺綺墨受傷,她餵食的情景,在鳳瑛的注視下,莫名的雙頰一紅,說道。   「照顧過的。」   說罷,執起了湯勺,舀了一勺輕碰碗沿,發出細微聲響,襯的屋中格外安靜。將粥送至鳳瑛唇邊,半響也不見他吃下,疑感抬頭。   「不燙的。」   鳳瑛這才張了嘴。罄冉一勺一勺的餵著他,鳳瑛很是配合,只是一直凝視著罄冉,眸中若有所思,弄的罄冉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待尚有小半碗時,他便輕輕搖了下頭。   罄冉將碗放下,心道要不要出去問問鳳捷,是不是還有湯藥。還沒起身,便聽鳳坎說道。   「給我梳梳發吧。」   「啊?你說什麼?」   罄冉本能得反問一句,回頭時卻見鳳坎面色如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亂了。」   若非他這話,罄冉險以為聽錯了。見他神色無常,髮絲確實凌亂,雖是心頭跳動,還是走向了梳妝台。拿起上面的橡木梳子,腳步又頓住,怎麼也轉不過身來。   咬了咬牙,心道,反正前世也給弟弟梳過頭,有什麼了不起的。反正梳了幾年的男兒發誓,又不是不會。   猛然轉身,快步便到了床邊。將鳳瑛歪了的髮髻散開,用梳子慢慢疏通,再一點點梳起。鳳瑛的頭髮極好,如女子的發,柔軟而滑順,在指間滑過有絲絲的清涼。   他一直閉著眼睛,待罄冉將散開的發慢慢梳籠,便要挽成發髫時他卻忽而睜開了眼晴,一瞬不瞬的盯向罄冉。罄冉嚇了一跳,心一跳,手便一鬆,險些將梳好的發又散開。忙又用了下力扯住,卻似用力過大扯疼了鳳瑛,聽他吸氣一聲。   罄冉無措的看向他,卻見他又閉上了眼睛,臉上卻帶著一絲隱約的笑意。   罄冉忙三兩下將髮髻整理好,扯過床邊明黃的緞帶給他紮好。   收拾了掉落的頭髮,這才又在床邊坐下。鳳瑛閉著眼睛,呼吸均勻,罄冉納悶的聽了一陣,竟不知道他是睡著還是醒著。猶豫著張了幾回嘴,終是壓不住心口的躁動,再次問道。   「你為什麼要救我?」   半響,鳳瑛還是那般睡著,連眼皮都沒動一下。罄冉眨巴了下眼睛,慢慢靠近他。   沒有反應?想來是那粥中放有安神的藥,他又睡著了,歎了口氣,不免喃喃道。   「原來是睡著……」   起身小心地抬起他,將他身後被子又抽走,將他身體放平整,掀開被子望著他胸前包紮著的白色硼帶發了半響呆,這才為鳳瑛蓋好被子,端著托盤出了房。   回到房間,淨了面這才在桌邊坐好,自懷中摸出鳳捷甩給她的那封信來,是藺琦墨的信。也不知怎麼會在鳳捷的手中,歎息一聲,將信封緩緩拆開,看了眼不免蹙了眉。   上面寫著,臨時有事,要去峻州,離開三日必歸,要她注意安全。字跡了草,似是事發緊急。末了還寫了句,想你。   罄冉盯著那一頁扉紙半響,歎了口氣,蹙蹙眉,抬手便重重的戮了幾下那信,悶聲道:「壞人!」      第三卷 第42章 鳳瑛表白      翌日,罄冉起來便又去照顧鳳棋。他的面色經一夜休息已是好了許多,但因失血過多,雙唇還是顯得異常蒼白。   罄冉不想,如鳳瑛這般的人生起病來竟一點也不比茵琦墨矯情,一樣的不好對付。藺琦墨是事事耍賴,不行便是撤嬌裝疼,也非要她事事親力親為的照顧他。   鳳旗雖是不耍賴撒嬌,但是更厲害。一個理所應當的眼神便能把罄冉所有的拒絕都堵回去,輕描淡寫的表情便就讓她說不出一句拒絕來。   也許是那日的情景太過駭人,再加上以往對鳳瑛就多有猜忌,現下一下子欠下了大恩情,弄的罄冉又是歉疚又是無措,對於他提的要求,不是大事便也都照辦,就當是還恩,再者照顧病人本就是應當盡可能的順著他,要他開心才能好的快。   這般說服著自己,罄冉翌日已經沒有那麼緊張,凡是鳳瑛所提照做便是。其實他也並不過分,如昨日一般也便是要她給他餵食,梳頭,時不時送個水,淨下面,或是扶他起來片刻又說累了再令她扶他躺下……   如此,都是些事雜,片刻也離不開,倒也不算過分。每每他但有所言,罄冉必耐心去辦。許是真傷了身,鳳瑛也不多話,只是用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睛時時盯著罄冉,偶爾又奇奇怪怪的面有笑意。   如此,一日下來,兩人相處的倒也和諧。   這晚,夕陽靜好,罄冉推開窗,陽光斜入窗扉,暖暖的將屋中暈上了一層盈盈淡淡的柔光,讓人的心也跟著沐浴靜謐。   鳳瑛半靠在床上,閉著眼睛。罄冉則端坐桌前執著那本《經解錄》看的認真,便這麼,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屋中安靜得能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偶爾傳來書頁翻動之音,便再無其它。   院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鳳瑛睜開眼眸,只扭頭看向罄冉。她依舊那般靠著椅背歪頭看著手中的書,似是看的癡迷,沒有察覺院外聲音。   她上身穿著高豎領的緋色斜對襟滾邊長衫,寬舒的水藍長袖露出玉腕纖細,下身一襲素雅及第儒裙,灑在地上如盛開的白蓮花。柔美的鬢髮向腦後梳去,散於肩頭,垂下纖腰。   窗外暖色夕光在她的面上籠上了一層金影,那優美的面頰曲線,柔和的令人歎息。她是那般安靜,高雅,姣好。   鳳瑛忽而便看的癡了,這兩日罄冉無疑是溫柔的,突然便讓他在這種和諧中,明白了什麼是尋常百姓夫妻間渴求的知熱知冷,知心知肺,甘苦以沫。   在這種氛圍下,他會會心微笑,他小心翼翼,甚至覺得多餘的哪怕是話語都會驚走她,驚走這美好的一切。   如此望著她,思緒開始游移。鳳瑛在想,倘若給他一桌、一椅、一盞青燈和滿屋厚重的古卷。窗外,月光如水,或是雨雪霏霏,偶爾來一兩聲遙遠的犬吠,得她共和詩畫,共彈琴瑟,共剪西窗……   那情景,那滋味,便是做個尋常凡子,當比這孤寒國君,坐擁天下,美人萬千,要來的自在勝仙吧。   直到多年後,鳳瑛扔保持著屋中景致,不允任何人移之,每每對窗凝望,面有笑意。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罄冉轉頭望了過去,背著光影,鳳瑛看不到她的面容。在她的目光下,他猛然回過神來,微微一怔,不明為何自己會有這般荒唐的想法,復又淡淡而笑,目光不轉,溫潤如蘭,啟。道。   「綠鬢視草,紅袖添香,眷屬疑仙,文章華國……」   鳳瑛的話幾近歎息,聲聲傳入罄冉耳中,驚的她手中書卷險些脫落。直直望入鳳瑛眸中,正欲探究他所言為何,腳步聲卻已離近。鳳瑛轉開了頭,同時鳳戈大步而入。   罄冉怔在那裡,微微蹙眉,方才在鳳瑛眼中一閃而逝的,那是,癡迷?   怎會!罄冉忙搖頭,收了心,再次看向手中書頁。   卻在此時,鳳戈的聲音響起,成功引起了罄冉的注意。   「陛下,一切都已查清。昨日那刺客乃戰國江湖上綽號「雲中一哭鬼」的袁烈,此人在江湖少有敵手,做事毒辣,殺人如麻。每過一處,必有哭聲,故而揚名。後來不知何故便消失在了戰國,銷聲匿跡多年,卻不想竟是做了戰英帝的爪牙。此人行事陰毒,喜獨立特行,屬下已細細查明,並沒發現他有其它同夥。」   鳳瑛面色如常,輕輕抬手,鳳戈躬身而出口罄冉卻只是一笑,便也不再多想,又看起了書。   倒是他小看了戰英帝,現下距秋颯一行離開謐城只有短短數日,本以為戰英帝便是復仇也沒有這麼快,所以並未太過注意防護,失誤啊。   戰英帝既未能如願,定然還會派人前來。微微蹙眉看向罄冉,鳳瑣目光沉沉。見她面色如常,仿似一切都不關己,不免寵溺的笑了下。他雙唇開啟,正欲說話,卻聽院中又傳來腳步聲,鳳瑛眉宇蹙的微緊。   腳步聲越來越近,外面傳來鳳捷的聲音。   「惠妃娘娘,陛下正在靜養,不見任何人,請您回去。」   「靜養?靜養便不用喝藥了?本宮是來送藥的,這耽誤了火候你擔待的起嗎?讓開!!」   「請將湯藥交於屬下,屬下自會……」   「你粗手粗腳的,陛下身邊豈能沒個女眷照料著,讓開。」   說話聲越來越清晰,垂簾一晃,一個身穿淡綠色繁花宮裝,外面披著金色薄紗,衣搖便袢蛣策滫嶍儐漱k子邁步入了房。   罄冉望了她一眼,恰遇上惠妃投來的目光,她頭梳飛雲髻,鬢間還鬆鬆地斜插了朵紫金牡丹絹花。淺笑吟吟,儀態萬千,只是笑著的眼睛銳光薄閃。   罄冉別開頭,不以為意的一笑。惠妃已轉身走向床上躺著的鳳瑛,頓時便笑意凝滯,一雙杏眼桂上了泫然欲滴的晶瑩淚珠。   「陛下……」   她一面喚著一面匆忙福了一禮,撲向床榻俯在鳳瑛身邊拉了他的手臂便嗚咽著哭了起來。罄冉望了一眼,覺得頗為尷尬,人家兩口子親熱自己杵在這裡做什麼電燈泡,將手中書卷合起,起身便欲出房,卻聽鳳瑛微冷的聲音在此刻響起。   「哭什麼,朕還沒有死呢!」   鳳瑛便是動怒也多是語氣冷淡,惠妃幾時聽過他這般生病帶著分明怒氣的聲音。頓時一驚,眼淚便停在了眼眶,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顯得楚楚可憐,小心翼翼的又顫著聲喚了下。   「陛下……」   半響不見鳳瑛又任何反應,惠妃鼓了勇氣抬頭望去,這一眼正迎上鳳瑛冷冷注視著她的目光。惠妃身體一顫,放在床上的手不自覺便收了回去,面色已經慘白。   「你來做何?」   聽鳳瑛說話,惠妃才略鬆了口氣,穩住便似隨時都會側下的嬌軀,顫聲道:「臣妾,臣妾聽聞陛下受傷,特來……特熬了湯藥,送了過來。」鳳續雙眸瞇起,聲音平靜:「聽聞?惠妃的誚息可真是精準啊。鳳戈!」   侯在屋外的鳳戈聽到鳳瑛喚聲忙快步而入,卻見鳳瑛冷眸盯向他,同道:「朕受傷的消息要你妥善處理,你是如何處理的?」   「回陛下,屬下早已嚴令宮中私傳陛下受傷的消息。這龍祥宮的宮人近些日禁足外出,屬下實不知惠妃娘娘是從何處得到的消息。還啟陛下明鑒。」   惠妃一聽他這話頓時身姿抖動的更加厲害,感覺到鳳瑛目光掠在面上,她嚇得一縮。   「惠妃,你不打算為朕解惑嗎?!!」   惠妃忙諾諾道:「陛下……陛下受傷在……在呈慶樓外,離……皇宮甚近。今日巧嫣出宮,是,是在呈慶樓無意聽到的。陛下,臣妾只是擔心陛下啊。」惠妃的話一出口,罄冉分明將鳳瑛眼眸挑起,唇角滑過一絲冷意,她兀自為這滿。胡話又自不知闖了大禍的惠妃捏了把汗。   這惠妃的父親是青國朝中要員,治粟使監兵馬司司馬吳蒙。吳蒙其人在鳳筷尚為丞相時便是耀國重臣,鳳橫登基時,有傳聞曾招攬過吳蒙,然而卻被婉言推辭。他雖未相助,然其手握的三萬輕甲軍卻也未有保皇舉動,保持了中立。他那三萬輕甲軍本就離京城甚近,乃耀國皇室拱衛京師所用,他的中立於鳳瑛已是大有益處。   故而,吳蒙雖未明顯投靠鳳瑛,但是卻算是一大功臣。鳳瑛登基後,也對他格外綺重。更是令其子做了宿州驍騎營都督,統管著十四萬兵馬。   可這吳蒙為人素來狂妄,這一年來由於位居高位,滿門顯貴,更是有些無法無天。其女入宮便被封為惠妃,可是一直不得鳳瑛恩寵。然而便在今冬,忽而間鳳瑛頻頻留宿惠妃處,惠妃其勢於後宮大漲,嫣然已是青國第一寵妃。   朝中眾臣都在猜測,此次出兵麟國,鳳瑛怕是要重用惠妃兄長。一時間吳府門庭若市,可謂風光無限。   只是在罄冉看來怕不是如此,鳳瑛其人向來運籌雅幄,心如毫髮,不容半點不再掌控之中。吳蒙既是治粟使長使,掌管錢糧,若再使其子勝任大將,坐擁兵權,其女又寵冠後宮。這意味著什麼,怕是不言而喻了。   先前她以為只是自己多想,也許那惠妃真有過人之處,令鳳瑛刮目相看。現下看來怕鳳瑛真是在玩欲擒故縱之計,吳家的風光背後怕架著一把鋼刀呢。   只是這惠妃實在愚蠢,此刻不老老實實的呆在宮中,卻為爭寵跑到這裡來。大臣私下探聽皇帝病情圖謀不軌,怕是這個罪名按在吳蒙頭上,便有夠他吳家受的了。鳳瑛何等人,惠妃竟然在此刻還說著瞎話。罄冉搖頭,別開了目光。   「愛妃的心意朕領了,將湯藥留下,你且下去吧,朕有些累了。」   鳳棋的聲音傳來,惠妃那裡還敢多言,忙爬起身來,趺跌撞撞便往外走。行至門前,卻還是忍不住盯向罄冉,神情滿是嫉恨。   罄冉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目送她出去,這才轉身看向鳳旗,俯身道:「既然鳳大哥累了,那我也……」   「我該喝藥了,鳳戈將那湯藥端進來吧。」   鳳瑛舒緩的吩咐聲響起,不但打斷了罄冉的話,更是明明白白的表示:我要喝藥了,服侍找用藥吧?   罄冉無奈,只得上前接過鳳戈端入的托盤。走向鳳瑛,將湯藥小心翼翼的呈上。鳳瑛接過,卻並不去喝,只笑望罄冉,道。   「後宮的爭風吃醋,讓冉冉見笑了。」   罄冉撇撇嘴,不及多想便回道:「只怕不止後宮吧。」   鳳瑛一愣,眉梢輕動,卻沒有接她的話,又是一笑,微微抬起身子湊近罄冉,輕聲道:「冉冉也會為男人爭風吃醋,費盡心機嗎?」   罄冉毫不猶豫的搖頭,本能的已是失笑,挑眉道:「我?怎麼可能!」   鳳瑛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是清湛的眼中卻多了份別樣。特殊如她,果真是不屑的。她和周圍的任何一個女子都不同,她獨立,堅強,驕傲。亦有傲然的資本,便是這些忍不住讓他總想靠近她,探究她,從當年慶城一見到她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偏偏她卻總是一步步得躲著他,防著他,甚至離他越來越遠。   鳳瑛請苦一笑,盯著罄冉柔美的面頰,不自禁的輕聲道:「冉冉果真是不同的…」他溫潤如玉的聲音淡淡的,靜靜的,似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卻便又多了一些別樣的情緒。罄冉抬頭,卻見他揚手飲下了手中湯藥,面色如常。   三日過的很快,鳳瑛的傷雖是看著駭人,卻並未傷及要害,只是失血過多,他身體極好,修養幾日便已面色大好,精神也好了很多。   罄冉也總算鬆了口氣,想到再一日藺綺墨便能回來,一時只覺陽光也明媚了許多。   用過早膳,罄冉並未如往常一樣去照顧鳳瑛,反而沿著殿前小道向小花園走去,心想折上幾支紅梅擦在瓶中,給病人調劑一下心情也是職責所在。   日前的落雪尚未融盡,空氣中帶著清新的水氣,撲面而來,芳香暗湧,腳步也越發輕鬆。隨意折了幾枝梅花,正欲轉身,卻見一顆高大梅襯高枝處有幾技梅花落著冰霜,陽光下似是包裹著一層晶瑩刎透的外殼,如一朵朵冰花,清透明媚,冰蕊含香,異常惹眼。   她兀自挑眉,身體輕輕一躍便落在了花枝間。剛欲伸手去折,卻聽不遠處傳來隱約的說話聲。   「我也聽說了,都說惠妃娘娘是得罪了陛下宮裡的那位,這才落了此等下場。」   「還什麼惠妃娘娘,現下也就是冷宮裡的瘋子。不過也是,這才幾日功夫,先還那麼得寵,怎麼一下子就……真是……」   「聽說陛下宮裡那雲姑娘,比吳瑤兒可美多了,就似一仙人兒。陛下藏的那般緊,自是疼到心坎上了,吳瑤兒真是自作自受,竟去觸新人的霉頭。依我看真是自作自受,聽說連她父親和哥哥也都下了獄,正查辦呢。」   「是啊,這下惠妃是真栽了。我們娘娘自今兒一早知道這事,都沒停過笑,還賞了我一盒點心呢。」   「哎,你說這就一夜功夫,怎滴……」   「一夜?這宮裡的事可是說變就變。依我看,馬上這後宮便要多個新主子了,依著陛下對這雲姑娘的心,怕是立後都不為過呢。」   話語由遠到近,再由近而遠,罄冉半依著梅枝,面上已是再無一絲笑意。   神情幾變,才鬆開了緊蹙的眉,跳下梅枝向鳳瑛寢房走去。   入了房鳳瑛正依著龍塌閉目休息,聽她進來睜開眼笑了起來:「冉冉今日偷懶。」   罄冉目光在床邊小几帶過,上面放著半碗粥,想來鳳瑛已用過膳。她淡淡一笑,揚了揚手中梅技便向窗前小桌走去。   「給鳳大哥這屋添點新氣象。」   一面說著一面取過書架上的青花纏銀花瓶,將梅枝一枝枝插入。   鳳瑛目光含笑望著她,輕紅的花瓣片片輕綻,細蕊分明,如同薄玉雕成般輕盈的襯著她柔軟的手,他似是嗅到了臘梅獨有的醇質的香氣。閉目一笑,手指觸上袖中壓著的一個木質小盒,鳳瑛笑的更加溫和。目光落在罄冉不施叉環的鳥發,心想著盒中那支他親手雕刻的梅花簪別在她一頭鳥發上,該是多麼美麗惑人。   見罄冉將梅技插好,走向他,鳳瑛忙收了笑意,道:「冉冉,我還沒有梳頭呢。」   罄冉一愣,目光落在鳳續發間,果真是凌亂的。方才在院中聽到的話一時間又句句響徹在耳邊,罄冉眉宇一動,咬了下唇,在床邊落座。   蹙了下眉,終是道:「鳳大哥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注意修養便能很快痊癒。這才蒙鳳大哥相救,冉冉感激不盡。我先前對鳳大哥多有得罪,在這裡冉冉給鳳大哥道歉了。還請鳳大哥別和我計較,鳳大哥的恩情,我已想好一定是要報答的。罄冉別的本事沒有,功夫倒還可以,此番鳳大哥用兵麟國,冉冉願獻微薄之力。說出來不怕鳳大哥笑話,以往我便在軍營呆過,後來又登廟堂謀社稷,此番下一子閒了下來,真有些不習慣。鳳大哥如今有受了傷,若是信得過冉冉,便讓冉冉前往軍營為鳳大哥做些小事吧。」鳳瑛面上笑容微微凝滯,定定望著罄冉,半響才又一笑,挑眉道:「冉冉這是在跟鳳大哥告辭?」   罄冉點頭,卻不相避的回道:「是,還望鳳大哥成全。」   鳳瑛見她如此,原本清湛的眸中頓時翻湧了起來,冷聲道:「我的傷還沒好,冉冉便要離開。」   「我沒有要離開,只是想到軍營去,盡一份力。」   「冉冉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要留在這裡。」   「我只是說要留在青國,我…我並沒有想要離開青國。」   鳳棋見她冷面厲語,竟是分毫不讓,毫無留意,竟似全然不在乎他。不覺間已經雙手緊握,廣袖下的右手觸上那蓋著的長盒,竟有種將它遠遠扔掉的衝動。   心口生生的疼,別開目光冷聲道:「我不允,你既留在了青國,便必須留在我的身邊。沒有我的許可,一步也不能離開!」   罄冉一愣,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睜大了眼睛,腦中轟鳴一聲。   他這是,要軟禁她?!   從未有過的憤怒沖上心頭,罄冉忍不住霍然站起身來,話語也不免冷了起來,沉聲道:「這便是陛下救我的目的嗎?」   她的話冰冷刺骨,字字傷心,她的面容清冷疏離,再沒有了幾日來的溫柔,她的眼神滿是冰寒,儘是控訴。鳳瑛萬沒想到,只一句話竟讓她動怒至此!   幾日來的相處,幾日來的美好,便如一場夢在眼前破碎。引得他苦笑一聲,頻頻搖頭。   藺琦墨要回來了,她便這般迫不及待的要離開他!想著鳳戈的回報,她在溫泉別館時,夜夜藺琦墨都前往相伴,兩人簇擁而眠。   鳳瑛心頭如有一把利刃在一刀刀的害著,又似有一把火瞬間熊熊燃起。面上翻騰著數種表情,他忽而冷冷一笑,揚手便在罄冉腰間三處大穴點過。   再一瞬,一股大力傳來,一陣眩暈,罄冉已被鳳瑛大力拉入懷中,一個翻身,他將她死死的壓在了身下。   其實剛剛說出那話,罄冉便已經後悔,心裡一陣內疚,知道說錯了話。鳳瑛這次傷的極險,差點便被刺中心房,試問誰會用命來做戲?   然而她正想著要如何彌補卻忽而被鳳瑛點了穴道,她尚未驚呼出聲,轉瞬已被他壓在了身下。身上男人面上翻湧著狂怒,顯然已經失控,罄冉頓時心跳如麻。   卻是鳳瑛再次冷笑,一瞬不瞬的盯著罄冉,眉宇間滿是冰雪的寒意。   「雲罄冉,你沒有心嗎?!」   他嘶吼一聲,在罄冉滿是惶恐,略有歉意的目光下驟然掰過她垂在身側的雙手,使勁一扯壓在頭頂。   「我居心不良,陰險叵測,滿腹心機?好!好!好!雲罄冉,如今我便讓你見識下,什麼是真正的居心不良!」   鳳瑛說著,目光落在罄冉輕顫的雙唇上,眼眸一瞇,狠狠壓了下去!      第三卷 第43章 慘遭凌辱      「我居心不良、陰險叵測、滿腹心機?好!好!好!雲罄冉,如今我便讓你見識下,什麼是真正的居心不良!」   鳳坎說著,目光落在罄冉輕顫的雙唇上,眼眸一瞇,狠狠壓了下去!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罄冉張開嘴想要喚人,然而已經不及,尚未發出的聲音被鳳琰涼薄的雙唇堵回喉間,變成一聲嗚音。她拚命掙扎,然而腰腹氣海,關元等幾處穴道被鳳瑛點住,根本就捉不起真氣來,手腳發軟,縱使拚命掙扎竟也於事無補,只能換來身上男人更加來勢洶湧的攻城略地。   鳳瑛毫不客氣的索取著,清新而濕潤的柔唇,她整個人便似化作了一縷清苦蘭香,慢慢織成天羅地網將他囚在其中。理智任由感情毀滅得無影無蹤,那唇越是冰冷,他的心便越是悲哀,那悲哀在心底醞釀成風暴,爆發出隱忍不住的瘋狂和迷亂。   鳳瑛以一隻大掌摁在罄冉腦後,將她死死固住,放在她腰間的手也越來越緊。此刻的鳳筷是粗暴的更是憤怒的,毫無平時的溫潤清雅。他不管不顧的攻城掠地,發洩著心頭激狂,冰冷的手開始迫不及待的發起侵略。   那修長的手探入衣襟,隔著徘薄的衣服探捏著罄冉胸前柔軟,罄冉雙目圓睜,掙扎得更加劇烈。然而縱使她拼盡全力,卻依舊不能起到半點作用,身上男人不管不顧的繼續著他的動作。   極度的恐懼之後是熊熊燃起的怒火,罄冉用力咬下,一股血腥味頓時便充斥了整個口腔。鳳瑛悶哼一聲,終是抬起頭來。   罄冉忙大吸一口氣,開始拚力呼叫。   「來人!來人!快來人啊!」   鳳瑛卻並不驚慌,只抬手撫著被咬痛的唇,帶著幾分譏諷的笑意望著身下大喊著的罄冉。見她眉眼間全是憤怒,羞辱,痛楚,他幽深翻湧的雙眸更加激狂,幾乎湧出墨色來,一絲受傷瞬間閃過,變成瘋狂的炙熱。   罄冉喊了兩聲,聽外面毫無動靜,又察覺到鳳瑛的無動於衷,她終於明白了過來。心口一陣冰涼,是啊,這是鳳瑛的地方,外面的鳳戈、鳳捷皆是鳳瑛的死士,沒有他的命令,便是她喊破了嗓子又有何用?!   不再做無用功,罄冉住了口。死死盯向鳳瑛。卻見他手指撫過流血的唇,撇了眼指間那一色猩紅,慢慢將手指送入口中輕輕吸允了下,目光尤其冰冷的注視著她。此刻的鳳琰是邪惡的,邪惡的令罄冉生生打了個冷顫。   難道,今日便要如此被他欺辱?   迎上罄冉滿含憤怒和驚慌的眼眸,鳳瑛緩緩笑了,那笑冷意澹澹。他忽而抬手,輕輕撫摸罄冉雙頰,指尖冰冷,比然間戎過雪樣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清苦的藥香。   「怎麼?冉冉不願意?不屑我鳳瑛碰你嗎?」   他的手忽而捏住罄冉下巴,冷聲道:「不是一直覺得我鳳璞乃陰險小人嗎?朕今日便要讓你知道朕的手段!你放心,你會是朕的皇后!」   罄冉望著他的眼眸由冰冷轉為一種偏執的溫柔,幽幽暗暗沉浮著,她但覺心如火燒,又似刀絞。窗外微風穿窗而過,透過身上單衣逸入身體,滿身冰冷。   「冉冉,我會對你好的。」   鳳瑛的話帶著分明的顫抖,似在壓抑著某種情緒,接著他右手抬起,猛然用力,扯裂罄冉頸間衣襟。那美麗、精緻而小巧的鎖骨令他眼神一炙,身休驀然一僵。   肩頭一冷,罄冉全身顫抖,接著她感覺到鳳瑛那冷酷的雙唇開始在脖頸、肩頭落下驟風暴雨般的吻來。   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游移的手開始由冰冷轉為火熱,他溫熱的身體不斷貼上。罄冉一動不動,腦中一片空白。   對於鳳喚的感情,她隱約能察覺到些,然而他從未表示過什麼,而在罄冉心中,一直覺得鳳瑛這樣的人是萬萬不會真的愛上一個女人。但看他對後宮的態度便能了然一二,女人在他心中的份量怕連棋子都算不上。   對鳳琰,罄冉似有著近乎本能的抵懼。從一開始兩人相逢,她便對這個表面溫文爾雅的男子心有牴觸。那時候的她,慘遭巨變,一夜間痛失所有親人。那時的她是驚懼的,是驚惶的,心中有恨,有怕。她不是個不懂世事的孩童,那小小身體中裝著的是個成熟的靈魂。在遭此巨變後,她本能的襯閉自己,在一刻間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如同一隻刺蝟一般將滿身的刺根根豎起,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生存下去。她警戒著每一個靠近她的人,小心翼翼的,用疏離用猜忌來對待每一個遇到的人。   而便是在那個時候,在那種精神狀態下,她初識了鳳娛。雖然他對她施以援手,但是罄冉不是無知小兒,在慘遭巨變後計會對第一個伸手幫助的人產生依賴心理。   他是第一個幫她的人,又是個陌生人,一個極有身份的陌生人。這對那時的罄冉,便成了一種巧合。他越是相幫,越是靠近,她便越是猜忌,越是防範。因為她要活著,要小心翼翼的活著。若鳳瑛果真沒有所圖,只為幫她而幫她,罄冉也許真會依靠他,投靠他。然而在當時,他是有圖謀的,而且他的圖謀被罄冉察覺了。   這在那時,在罄冉滿心陰暗時他的刻意接近,心有圖謀,便變得尤其讓她牴觸和防備,變得尤其可惡。而這種防備更似被記在了心間,深深印刻。在多年後兩人再次重逢時,這牴觸竟然依舊存在著。可歎的是,鳳瑛的心思一直都不鈍,以致這份猜忌越來越頑固,至到它變成了罄冉對待鳳琰的習慣性態度。   但凡他有所做,她便會去猜測他的圖謀。然而罄冉並非草木,並非無心。對於鳳瑛的屢次相助,她是感念的,畢竟鳳瑛從未實質性的傷害過她。在罄冉的心頭早已將他視為朋友,甚至知己。她欣賞他,感激他,卻又忍不住精忌他!便是這樣的情感,讓她在鳳娛設計她時,甚至是對待她時稍有異心,便會將她瞬間激怒,令她失態。因為對待朋友,罄冉一直便是挑別的,是苛刻的。   對鳳瑛的這種矛盾心理,使得罄冉在初初察覺到他對自已的情感時,便本能煩心,她逃避,她從不費心去想。直至他捨身相救,她想過,卻否定了,直至演變成現在情景。   面對眼前失去理智的風驥,她覺得一切都似在做夢,她不相信鳳瑛對她動了情,然而心底卻又異常肯定,這種飄忽,恍然的感覺,讓她無措而無力。   她一動不動的任由鳳瑛吻著她,因為她知道,被困了穴道,她肯本無法掙脫。她期計這種無動於衷,這種無視麻木,會刺痛鳳瑛,會令驕傲如他停下動作。   然而她錯了,此刻的鳳旗雖是察覺到了她的無情無緒,然而卻更加固執的偏執的想要喚醒她的神經,想要證明她或許心中是有著他的。   離開她的唇,他開始迅猛的含住她玲瓏的耳垂,察覺到身下罄冉一顫,狂亂的唇角似是輕輕佻起。越發引得他體內情火如炙,動作越發放肆,極盡挑逗。   他的接觸讓罄冉身上泛起一陣羞恥的紅暈,那紅暈看在鳳瑛眼中卻猶如某種婉約的邀請,他的手開始肆無忌憚,呼吸越來越快,他低喘著,任由迷亂的情慾洗卻了所有理智和冷靜。   他一手扣住罄冉柔軟的腰肢,修長的手指攀上她凌亂的衣衫,層層剝開。身上衣物一件件被撕裂如飛舞的瑚蝶在眼前飛離,片片都是恥辱。   罄冉知道,鳳坎已經失控了。她的無波無緒對他肯本起不了作用,她大力的掙扎,拍打著鳳瑛,然而粉拳落在鳳娛身上卻激不起一點回應。   她的掙扎引得他汗水混著胸前血色一點點滴在她的身上,蔓延著鮮紅的艷色,鮮血的味道混合的情慾,讓鳳瑛又片刻的優惚,她身上的艷色似是更加令他瘋狂。   他的傷口裂開了,然而即便這樣,他依舊沒有停下動作。便如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再無所絆,只知向前。   隔著唯一的薄綢單衣,他的手圄執地勾勒著身下女子曼妙曲線,每一次碰觸都令他血脈奔流,從指尖帶起一股燥熱的花火,燃著熊熊烈火直入小腹。   一手扣住罄冉掙扎的雙手,以雙腿緊緊因住他,鳳琰終是抬眸,迎上罄冉憤怒的眼,一字字沙啞道。   「冉冉,給我吧……我定一生不負。」   他說著,再不看罄冉,左手抬起,一個用力。   「撕拉」一聲,罄冉身上最後一件避體的單衣終於被悉數剝離,被鳳瑛狠狠扔出口盈白如珍珠的肌膚,泛著淺淺的粉紅映入眼簾,令鳳琰猝然失神。   那優美的曲線,那傲然的挺立,猶如櫻花般粉色的可愛花蕾,一經如目,便引起瘋狂的渴求。   鳳瑛吞嚥了下口水,喉頭上下滑動幾下。他從不知女子的身體可以這般誘人,猶如一枝胭脂熏染的菡萏,清露瀲灩,楚楚可憐。   激情叫囂著,渴望煎熬著。鳳瑛想,也許她是有那麼一點點在乎他的,也計得到了她的身子,她便會慢慢愛上他的,畢竟女子都是這般的。他在想,只要他一生不負,她定會原諒他,接受他。   便是這樣的想法,讓他眼中不斷翻湧著冰火之色,休下燒滾,叫囂著欲發洩慾望,性慾頃刻捲走了他所有的思維,俊面泛起激情的潮紅。   鳳瑛抬眸,最後望了眼掙扎著的罄冉,他瞳仁頓時失控、迷離,他喘息著昂頭,狠狠咬了咬牙,雙腿一個用力。   罄冉忽而便不動了,也不再叫喊,她一下愣住,睜大了眼瞪向鳳瑛,只因他的動作徹底焚燬了她所有念頭!   她的腿上傳來一股大力,鳳瑛竟用力以他修韌的雙腿將她兩腿分開。風吹過下體,帶著冰雪的寒意,罄冉大腦一陣空白,她開始劇烈顫抖,一雙眸子死死盯著鳳瑛。   迎上她滿是控訴的目光,鳳瑛有一剎那的猶豫,然而體內要膨裂開來的激情讓他腦子逐漸迷亂,終促使他伸出手緩緩探向罄冉身下那處。   罄冉的心頓時冰冷而絕望,便是這種絕望讓她忽而便冷靜了下來。驟然放鬆緊繃的身體,抬起虛軟的雙臂便攀上了鳳瑛肩頭。她的動作幾近嫵媚。鳳瑛身體驟然便顫慄了起來,罄冉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停留在腿間的大掌都在微微顫抖著。   他猛地抬頭望來,面上帶著渴狂的燥紅,以及絲毫不掩飾的狂喜,卻在此時罄冉猛地放下攀在他肩頭的手臂,用盡全部力氣,狠狠的,恨恨的,毫不猶豫地拍向他一張俊美面容。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之後,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鳳瑛的面上瞬時便是五個紅紅的指印,他一動不動地盯著罄冉,眼中的色彩明暗難辨。   四目相對,罄冉的雙眼冰冷透澈,如一泓冰冽的寒水,清冷如斯。那冷靜到極致的眼光猶如一天雪水,漫空罩下,瞬時便澆滅了所有情潮。   罄冉便那般靜靜的盯著他,似是無情無緒,似是他的身下躺著的一絲不狂的女人不是她,於她毫不相干。   她便那麼望著鳳瑛,望著他湘紅的面色漸漸蒼白到幾近透明,望著他額頭青筋隱現,她知道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在等,等他的最終宣判。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她從不知一個平時可以那樣溫文的人,發起狂來居然會如此可怕,她已無計可施,鳳贖的雙眸漸漸寒意勝似嚴冬,幽暗的冷焰光影輕搖,罄冉頓時如墜冰窟。難道,今日便真的難逃一劫嗎!?此刻的她,甚至不敢去想商琦墨,唯恐那樣會更加激怒鳳瑛。   先前,她以為自己是強勢的,是勇敢而堅強的,然而此刻,她才清晰的發現。原來,在這亂世之中,在面對如鳳瑛這般的亂世奸雄時,她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甚至連自己都保全不了的女人。   然而卻在罄冉絕望閉目的瞬間,鳳瑛唇角生出一絲浸滿了澀楚的苦笑,他竟終於緩緩放開了她。在罄冉驚疑不定的目光下,他的眼陰鬱如烏雲,蒙深,影重。   迎上罄冉的目光,鳳琰忽而閉目,別開了頭。片刻他才在罄冉的注視中緩緩回頭,他的眼中凌厲的鋒芒、癡狂的激情漸漸褪去,墨色蕩漾著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緩緩地流動著濃烈的色彩。   「冉冉!」   他輕聲喚著她的名字,苦澀一笑,道:「怎麼辦?我……好像愛上你了。」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雖是清苦,他卻說得那般清楚,一字一字,低低的柔,句句發自肺腑。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罄冉不知他在看什麼,然而那目光卻讓她難受。   那麼真誠的目光,那麼惶恐的目光,那麼不安和茫然的目光。便似一個孩子,站在迷途的路。不知該何去何從,彷徨而無助,掙扎而矛盾。   這眼神讓罄冉胸口那團怒氣洩去,讓那份緊張鬆掉,微微側開頭晶瑩的淚珠便猝不及防得滑出了眼角,落在墨色的瓷枕上發出輕微的「辟啦」聲,宛若一顆顆晨露清晰在鳳瑛眸中。   鳳瑛突然輕聲笑了起來,神情間卻滿是落寞。淚眼朦朧中,罄冉看到,鳳瑛抬手緩緩擦拭著她沾滿淚水的面頰,滿含溫柔。   罄冉頓時便不能動彈,任由他動作著。忽而鳳琰的鼻息湊近,罄冉猶如一隻刺蝟,瞬時轉頭盯向他,滿面警覺。然而鳳瑛卻將面頰錯過她,緩緩的滿含虔誠的吻在了那鳥黑的瓷枕,允幹那晨露般的淚珠。   接著他抬頭,望了眼木愣愣的罄冉,拾起她散落在床上的衣衫,一件件給她緩緩著上,緩緩拉攏。最後望了眼她緊閉的眼眸,目光在那顫抖的帶著濕意的睫羽上凝注,似是歎息了一聲。接著罄冉身上一輕,鳳瑛已是起身而去。   罄冉緩緩睜開眼睛,他的身影在眼角晃過,血色在胸前盛開成團團的花。   罄冉目光落在地上,那裡一線血色,她的眼中便無由酸澀,抬起手觸上衣衫上散亂的血,黏黏的濡濡的,刺得指尖冰冷。   好多血……   他的傷口早已裂開,滴了她一身,散了一床,落了一地罄冉驀然發現她竟還是擔心他。眉宇蹙起,抬手狠狠拉緊領。她厭惡自己此刻的心軟,歪開頭看向牆壁,重重的閉上了眼睛。   以愛為名,去行此事,不能原諒,不能原諒一一鳳琰行至門口,卻停下腳步,回頭去望,罄冉冷冷的躺在那裡,看不到面容,只有凌亂的發散了一床,絲絲繞繞糾纏著他的心口眼前一黑,鳳瑣扶了下門欞,這才緩緩穩住腳步,抬手壓住汩汩流血的傷口,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抬步出了房。   他這一出去,屋子便一下靜了下來,靜的讓人發慌。   「陛下!」   「快!御醫!」   「陛下昏過去了,快御醫,怎麼會這樣!」   一陣喧囂自屋外傳來,隱約有著鳳戈的驚呼聲,鳳捷氣急敗壞的聲音,還有雜亂的奔跑聲。罄冉側頭,望了眼窗戶,又緩緩地扭回頭。目光直愣愣的盯著晃動的金色床帳,鼻翼間流竄著是清苦的藥香,以及鮮血的味道,罄冉覺得滿身滿心似乎都殘留著那人留下的氣息。   不欲去想,卻無處可逃,欲要氣憤,卻滿心無力,只那心底的痛苦呻吟卻壓也壓不住的一點點滋生。她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更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面對鳳瑛。她甚至已在害怕,害怕再面對這個男人。   她想她定然是和這青國八字不合的,自從來到這裡,她便頻頻被下藥,被挾持、被刺殺、幾次三番險些丟命,三番幾次險遭失身。   苦苦一笑,渾身漸轉冰冷,想極力克制住身軀的顫抖,甚至拉了錦被死死裹住身體,卻依舊無用。她想也許該哭一場的,女子逢遇這種事情哭是最好的發洩,然而心裡卻又似壓了塊大石,淚腺更如被滿心的茫然勒住,忽而間便一滴淚也擠不出來。   耳邊傳來腳步聲,罄冉回頭,卻是一名婢女低頭走入。她走至床前,福了福身,恭敬的道。   「奴婢是來服侍姑娘的,浴池已引好泉水,還請姑娘移步。」   鳳橫的寢宮,引了後山泉水為御用浴房。婢女的話剛落,便弓得罄冉的本能抵抗,蹙眉搖頭,沉聲道:「我不去!你吩咐將水送到我的寢房去。」   「是。」婢女也不多言,低低應了一聲,便向外退去。   罄冉眼見她馬上便要跨出房門,終是忍不住叫道:「你等等。」   那婢女轉身,恭敬地垂手而待,罄冉嘴張了幾張,終是擺手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他應該沒事的,畢竟沒有傷及心臟,這麼多的血,定然只是假象,和上次一般,只是看著駭人罷了。   罄冉如是說服著自己,閉上了眼睛。   轉眼已是午後,成淵殿中,鳳瑛半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條五彩生輝的錦被,閉著眼,神情疲倦。他滌黑的頭髮已盡數束冠,身上披著一件黃色裌襖,從繡著盤龍雲朵的精美領襟望入,是層疊著的白色綁帶,顯然傷口已經重新處理過。   鳳戈輕步進來,面色擔憂,偷望了眼鳳瑛蒼白的面容,低了頭張了下嘴,卻又欲言又止。   「說。」   鳳瑛微啞的聲音響起,鳳戈不敢耽擱,蹙眉上前,回道:「婢女已服侍雲姑娘沐浴、梳理。她要了身男裝。」   鳳瑛壓在胸前的手似是一握,接著又緩緩鬆開,只道:「給她送去。那婢女不必留著了……今日之事,不許有半個字外傳,但有差池,提頭來見。」   到了此時,陛下竟還在保護那雲姑娘,鳳戈歎息一聲,領命而去。過了片刻,他又回到房中,神情比之方才更加惶然,望了眼鳳瑛,這才稟道。   「雲姑娘離開了。」   屋中半響沉靜,許久鳳瑛才抬手輕輕擺了下,鳳戈無聲歎息,猶豫幾下卻沒有退下,反而抬頭,道。   「讓禁衛攔下雲姑娘吧!陛下如今這般,屬下實在一實在她既非要離開,攔有何用……」   鳳煥唇角滑過一絲苦澀笑意,長長的睫毛如蝶羽般輕顫,在眼臉上投出一片淺淺的灰,似是疲憊的連眼睛都無法睜開口他本以為他的心早已是磐石穩固,風雨不動。卻不知自己竟這般容易被激怒,從不知自己也會失控至此。他本無慾這般,然而卻不知為何事情會發展到此等地步,不知為何他的手,他的心似在那刻都不屬於自己了。似是心裡生出了一個惡魔,叫囂著嫉妒,憤怒和渴望。   鳳瑛微微一笑,緩緩望了眼鳳戈,又轉開目光,喃聲道:「朕這……是不是也算入障了一為一個女子魔障了……」   鳳戈並未聽清他的話,然而鳳聯卻似只說給自己聽的,無需他聽懂。   胸膛起伏一下,鳳瑛緩緩抬手輕擺:「下去吧,讓她走。」   鳳戈腳步沉重而出,屋中安寧片刻,便傳來幾聲撕心裂肺的咳聲,一聲聲不絕於耳。   聽著那咳聲,鳳捷禁不住煩悶的跺了下腳,低聲焦慮道:「我去喚太醫來,陛下這般鬱結在心,會出大事的!」   他說著便欲邁步,鳳戈忙伸手攬住他,蹙眉歎息道:「別去了,你便讓主子清清靜靜呆會吧……」   罄冉離開皇宮,便發瘋般御馬狂奔,幾次險些撞到路上行人。她不知道自己再急什麼,似是身後有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一般。   出了謐城北門,便毫不猶豫得掉轉馬頭折向東面,一路飛馳,任由冬日冰冷的風吹過面頰,吹入衣襟。仿似這樣,便能消去心裡的煩躁和難受。   夕陽緩緩西落,當曠野枯黃的草色暈染上紅色柔光時罄冉才緩緩放慢了馬速。清風劇烈喘息著,罄丹面有歉疚,撫摸著它,歎了口氣。   遙望四周,眼見前方不遠山道排開,隱約有旗幟飛揚,罄冉卻是一愣。原來不知不覺已來到了謐城東北谷地的青國軍營,渡軍營。   那日送別燕奚痕,藺琦墨言鳳瑛將孜軍營交由他調教,在北郊兩人話別後,萌琦墨東來軍營,而罄冉則回了謐城。   此刻,不知不覺,她竟來了這裡。三日前收到藺琦墨的信,算算日子,明日他才回來。他此刻人該是沒在這裡的,罄冉蹙眉,一陣失落,正不知該何去何從,身後卻傳來一陣馬蹄聲。   回頭去看,竟是鳳戈。罄冉的眉蹙的越發緊,握著韁繩的手忍不住用力,清風嘶鳴一聲,跳動了一下。罄冉忙鬆了手,安撫得拍拍它的頭。   轉瞬鳳戈已到眼前,見罄冉蹙眉看著他,他鐵青的面上浮起冷色,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執給了罄冉。罄冉忙接住,低頭一看,又是一愣,那竟是一面令牌。   「陛下說,雲姑娘願意在軍營呆著那便在這裡吧,只是戰英帝一擊不成,必然還會再派人前來,姑娘需得注意安全,莫要再肆意行動。」      第三卷 第44章 四郎歸來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最後一縷陽光灑向天空大地,給一切都鑲上了一道金邊。罄冉坐在繞山而過的一條小溪邊,身後是廣闊原野,身前連綿的山峰下星羅棋布的矗立著一座又一座軍營。轅門上戰旗在曠野晚風的吹動下,獵獵作響,透出幾分軍營特有的蕭颯來。   罄冉托腮而坐,溪水未曾結冰,卻隱有寒意透出,空氣中都有著冰潔的濕寒,而這種清冽,卻能讓心沉靜下來。   那日鳳戈送來令牌便匆匆而去,罄冉獨自入了孜軍營,以代君勞軍的身份。她此番前來軍營雖說穿了男裝,但卻並沒有刻意隱瞞女子身份,不曾易容。   孜軍營的領軍統領白鶴是高門子弟,見的世面也多,常混官場,異常精明圓滑。見她呈上鳳瑛親賜的令牌,又系女子,也不多問,便直呼雲小姐。安排她的住宿、膳食、甚至沐浴等小事皆事事躬親,辦的妥帖周到。倒是讓罄冉生出幾分怪異和尷尬來。   由於鳳瑛並未給她安排什麼實際的職務,罄冉再軍營可謂無所事事,出了營帳更是引來兵勇們側耳相顧,暗自議論。罄冉便索性整日的呆在帳中,翻看兵書,獨自對弈,只每日清晨練會兒劍,傍晚出來散步,日子倒也不算難熬。   昨日鳳捷來了次軍營,給她送來了幾套衣服,及一些女子用的物品。罄冉見他一臉鐵青,滿是不願,自是知道若沒有鳳瑛的吩咐,他怕是恨她還來不及,自是不會主動來關心她。   想到鳳瑛的處處關心,想到他奮力擋在身前,迎上那寒冰一般凜冽的劍鋒和那日屋中凌亂的血跡。罄冉心裡一時歉疚、一時擔憂、對那日他的失控已是不太介意,只是心裡卻似結下了一個疙瘩,想到要留在青國,時不時於鳳瑛相對,罄冉便無措的心慌。   忍不住詢問了鳳瑛的傷勢,鳳捷卻不願搭理她,只甩下一句:「想知道就自己去看。」便留下鬱鬱的她,兀自出了營帳,策馬而去。   想著鳳捷對自己的敵意,想著他臨去時那控訴的眼神。再想想鳳瑛畢竟是為她受的傷,那般不顧性命的救了她。便是他對她做了那等荒唐事,但畢竟後來他還是不忍真正傷害到她,算起來這種事情是互相的,在她覺得受傷的同時,他定然更不好受。如此想著,她欠下鳳瑛的,怕是更多。難道,她真的是個白眼狼,真如鳳捷所有是個冷心冷情的女人?   罄冉重重的,不知厭倦的又歎了口氣。托腮望著溪水發起呆來,她想,在感情上,她果真是個糊塗蟲,是這世上最不解風情的女子了,真真不知鳳瑛到底看上了她的哪兒。   夕陽打在面上暖暖的,讓人不知不覺便閉上了眼睛,腦子也微微迷糊。忽而,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罄冉驟然睜開眼睛,心一驚,猛地回頭,一望之下,卻已愣在當場。   但見餘輝下,一人一騎快馬而來,揚起一陣塵土。她愣愣凝視著那曠野上一點傲然的白,望著那一人一騎快速逼來,眼中掠過欣喜的光澤,仿似癡望間已是不知何所,四周皆空。   蹄聲清揚,帶著晚風快意夕光輕柔,白馬飛騰,白衣呼捲,霞光輝煌,映的整個人美如冠玉,皎若清月,那白色的身影越馳越近。   望著呆愣坐在溪邊的罄冉,藺琦墨面上笑意越發耀眼,他如黑緞般的長髮僅用一根絲帶挽著,舞動在身後,烏髮下,星眸熠熠,眉揚鬢角,笑意疏朗。彷彿清風舞動朗朗明月,又似流雲漫卷滿天紅霞,讓罄冉猝然失神。   片刻間,他已馳近,竟不減馬速,反倒清喝一聲將馬兒馳的更快。他一雙寶石般閃耀的眸子近盯著罄冉,在她的驚呼聲中,於交錯之極,彎腰伸臂將罄冉帶起。   罄冉愣愣的,見他橫衝過來,尚未反應,只覺眼前一花,一陣風過,身子一輕,驚呼未落,人已被藺琦墨攬腰帶起。她青色的衣擺在空中揚起優美弧度,接著便落在了馬背上,被扣在了藺琦墨懷中。   大白興奮的嘶鳴中,前蹄踏入溪邊淺水之中,濺起一片水花,交雜著罄冉飛起的衣袂。在罄冉的驚呼聲中,白馬騰空而起,蹄揚清空,身下粼粼波光閃過,清溪在夕陽下飛逝身下,猶如飛舞於漫天星光之上。   罄冉揚唇而笑,一股痛快之感油然而生,禁不住讓人心情也跟著飛揚。   馬兒帶著兩人自溪河之上一躍而過,落在對岸,又奔出一段,才緩緩放滿了速度。   山間晚風寒意拂面,身後堅實的懷抱卻驅退了涼意,似乎只要這樣呆在他的懷裡,縱使冰潔萬里,也能並肩而行,踏碎天長日久的冰寒。   藺琦墨一手攬緊罄冉,一手微提韁繩,大白緩緩停了下來。扔掉馬韁,將頭深深埋在罄冉頸窩,吸了口氣,挑起唇角,藺琦墨喃喃道。   「真香……」   身後傳來他心房有力的震動聲,罄冉淺勾唇角,面上紅霞染起。卻聽藺琦墨慨歎一聲,又道。   「數日不見,渴卿若狂。」   他說著便那他生了胡岔的面在罄冉耳根,脖頸處一陣亂蹭,癢癢的,一陣酥麻由頸部蔓延而下,合著他動情的話,溫熱的呼吸,鬧的罄冉又羞又燥,忙向前傾身,拍向他緊扣在腰上的手,嗔道:「油嘴滑舌。」   「怎會是油嘴滑舌,天地可證,我這可是字字發自肺腑!」   藺琦墨將罄冉前傾的身體拉回,話語委屈的湊上俊面,笑道:「來,冉兒給四郎香個,一慰我相思之苦。」   罄冉嗔惱的抬手,想拍上他挑笑的俊面,可側目間見他眉宇間凝著重重的疲倦,星眸晶燦的眼中血絲密佈,抬手的手便一下子改成了撫摸,劃過他清雋的面頰,眸有疼惜。   藺琦墨哪裡受得下她如此目光,只覺這丫頭簡直就是在勾引他,他雙臂一緊,眼中精光大勝,俯身便欲吻上她桃紅妖點的雙唇。罄冉一驚,忙退了下,撇了眼不遠處的軍營,轅門處還能看到守軍將士的身影。   她急聲道:「別鬧了,快讓我下去,讓人看見了!」   藺琦墨非但沒有鬆手,反而困的她更緊,朗聲道:「看見便看見,爺我和自家娘子親熱,還怕別人看不成。冉兒,我好想你,你想我沒?」   見他又湊過來,罄冉只覺自己這個現代人怎生還沒他這個讀著聖賢書長大的古人來的開放,她發現竟有點害羞,完全承受不住這人的熱情。見轅門處兵勇分明已經注意到這邊,紛紛翹首望來,頓時心頭大燥,大聲提醒道。   「這可是軍營,你快放開我!這般樣子讓將士們看見,看你還怎麼樹立威信。」   藺琦墨卻不以為意的一笑,眨眼道:「軍營怎麼了?我藺琦墨風流荒唐又不是第一天被世人知道。」   他說著,不理兀自瞪眼的罄冉,俯身便在她紅唇只上重重的落下一吻,吮吸幾下,末了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直惱的罄冉低了頭,這才望著她粉粉的後頸哈哈笑了起來。   罄冉聽他大笑,心口失跳,怕他再行瘋癲之舉,忙收了女兒嬌態,抬手問道:「你去做什麼了,這麼些日,累成這般?」   藺琦墨怎會不知她意,笑意微斂,道:「是小殿下的事,嫂嫂將下殿下送來了青國,我去安置了下。」   罄冉一愣,挑眉道:「小殿下?靜王的遺腹子?」   見藺琦墨點頭,罄冉眸有所思。青麟馬上便要開戰,靜王妃卻在此時將獨子送到了青國,這份心智……不凡啊。早就聞靜王王妃袁小妹聰慧過人,韜略類男兒,果真名不虛傳。   「袁烈武功不弱,冉兒沒有受傷吧?」   藺琦墨沒頭沒腦的話吹過耳邊,罄冉回過神來,迎上他關心打量的目光,罄冉莫名有些不敢對視。低了頭,心裡忐忑,他既連刺客的來歷都已查清,卻不知鳳瑛的事,他知道多少。   罄冉實不欲隱瞞,但卻無從說起。若是那日他在身邊,許還有傾訴的衝動,可現下已隔數日,氣也消了,怒也沒了。再加上藺琦墨和鳳瑛現下又是合作關係,罄冉實在不知該不該告訴他。   雖然他什麼都沒問,她莫名已是想到了那日情景,微微蹙眉,面色已有些微恙。   藺琦墨見她這般欲言又止的,輕輕搖頭,撫了兩下她的頭髮,笑道:「這次還真該好好謝謝鳳瑛,為此我也得將這孜軍營給他調教的變個模樣。」   罄冉聽他故意帶開話題,微微一詫,抬頭凝眉道:「你沒話問我?」   藺琦墨卻是一笑,滿含包容,望著她滿含忐忑的面容,定睛道:「冉兒,我們雖傾心相許,但卻不代表你事事都得向我說明。你不說,自是為我好,我只要知道你心裡有我,只要知道你是我一生要守護的冉兒便好。不過……你心裡有我的吧?冉兒快告訴我,有沒有想四郎想的睡不著覺?」   他明明前一刻還是深情款款的,一本正經的,轉瞬便變了個模樣,又嬉鬧了起來,惹得罄冉一陣愕然過後便也輕鬆了起來,心底卻因他的體貼和包容漾起了層層暖意。      第三卷 第45章 四郎立威      翌日,罄冉醒來時便聽到一聲聲喧嘩自帳外傳來。她的帳子是白鶴親自安排的,離練兵場極遠,於士兵們的營帳也刻意隔開,異常安靜,平日便是兵勇們練兵的聲音,並不聞這般的吵鬧聲,卻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匆匆起身,洗涮過後,出了帳篷便遁聲尋去。一路營帳連排,卻靜無一人,一聲聲喧鬧竟是從練兵場方向傳來。罄冉微感詫異,徐步走近,直至臨近校場才聽出了端倪,微微蹙眉,腳下不免加快步伐,轉瞬便到了偌大的練兵曠野。   但見練兵場上密密麻麻全是兵勇,從東到西,從北到南,一眼望不到邊際。想到竟是孜軍營這前後兩營駐軍一共三萬軍士全部都聚在了這裡,滿眼望去,鐵甲在曦光下熠熠生輝,蔚為壯觀!   她站在最外緣,她的身前尚聚集著一眾雜役,十數人,十數人的駐足站定,皆看向遠處點兵台。此刻台上,十個穿戴高級統領甲衣的將領團團圍著一個昂然而立的白色身影,正是藺琦墨。   他被拿著不同兵器的眾武將圍在中央,不似他們穿戴軍甲,只穿了件白色的窄袖武士服,陽光下顯得十分英挺。似是並未將那些虎視眈眈的軍士放在眼中,在他們的森寒兵刃下,他很是欠揍的整理者衣衫,復又彎腰慢悠悠的彈了彈衣角上的塵土,動作說不出的瀟灑風流,可惡的漫不經心。   雖是隔的極遠,罄冉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卻知道,他此刻面上定是帶著能讓人氣急敗壞的笑容,這廝向來有讓對手抓狂的潛力。   這孜軍營為青國護衛京畿兩大營地之一,是耀國文帝為將時一手創建,軍中兵勇多是顯貴子弟,子承父業,代代相傳。由於孜軍營擔負著拱衛京畿的大任,這裡的將士,甚至每一個兵勇都可謂是皇帝的心腹,在朝廷有大事發生時,孜軍營將士們也最有機會建功立業,所以許多朝中將領都是自這孜軍營中提拔的出眾之輩。   因此京中貴族也都樂意將子弟送到這裡來,一是得到提拔的機會多,二來這是皇帝的親衛,軍中待遇自是一般軍營不能比擬的,再來,即是拱衛京畿,自是不必前往前線,要冒的風險卻是少的。   這是個亂世,是個尚武的時代,便是衝著這三個好處,多少貴族,乃至皇親都將子弟往這裡送。只是這孜軍營挑選兵勇時要求極嚴,但有入者,定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也是如此,這裡上至將領,下到每一個兵勇自是有著於普通軍營相別的傲氣和清高,向來不服管教。   藺琦墨雖是威名在外,為帥時震懾四國,但是他終究是一個異國人,鳳瑛將這孜軍營交由他調教。這些人自視出身高貴,又作為皇帝親衛,實乃皇帝心腹,日後定將前途無量,青國的將領他們都未必會放在眼中,更何況藺琦墨這樣一個在他們眼中叛國求榮的異國人?能有現在這一幕,倒也在罄冉意料之中,並不覺得詫異。   「要開始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贏!」   「怎會贏不了!方纔那姓藺的雖是獨挑了三十個千總兵,可現在的十個可都是咱軍中的將軍,哪個武功不是一頂一的高!我看這姓藺的這次要栽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   各種議論聲,唏噓聲不絕於耳,人人目光都凝滯在那點將高台上。罄冉望去,眉宇微蹙,為藺琦墨捏了把汗。那台上十人,皆是軍中高級將領,功夫可都不弱。白鶴便在其中,聽聞他在青國軍中也算是排的上號的將領。   罄冉凝眸,轉瞬間台上已人影紛錯戰在了一起,早已是一片刀影劍網。   藺琦墨手中寒劍橫空出世,白衣騰矯,身姿瀟灑,劍舞游龍,罄冉凝望著那個從容游移在眾將之間的身影,微微搖頭。   這個混蛋,都到這時候了竟然還在裝酷,用這般花哨卻沒什麼威力的劍法,簡直就是找死!他也不瞧瞧面對的都是些什麼人!這十個將領出身盡皆高貴,縱他是鳳瑛派來接掌孜軍營的,這些人也不怕傷了他。   台上的藺琦墨豈能不知這點,他知道面對的十人武功都不弱,尤其是白鶴,乃是青國年輕將領中的楚翹,不容小覷。   故而他才不急於迎敵,只用花哨的劍招,以極好的輕功避其鋒芒,尋找反攻之機。如此在台下人看來,只見一個白影縱橫在眾將間,竟是那般從容不凡,眾將領手忙腳亂,竟連他的衣邊都摸不到,要知道高手並不多,在眾多的兵士眼中花哨便是厲害。   而在台上十個將領眼中,藺琦墨這樣分明便是不將他們放在眼中,怒氣上湧,手中兵器越發寒意暴起。這些人個個自視甚高,藺琦墨觀察片刻,已將每人功夫都摸了個底,瞅準他們個攻個路,根本不知曉配合聯手,藺琦墨唇角勾起,開始蓄積反擊。   風吹過,捲起了漫天塵土,藺琦墨手中劍氣忽然襲出,天地間驟然便充滿了淒涼蕭殺之意。他反手刺出一劍,長嘯一聲,沖天飛起,寒劍也化做了一道飛虹,人與劍已合而為一。逼人的劍氣,摧得塵土飛揚,眾將的眼眸也都瞇了起來。   藺琦墨飛身而下,手中長劍旋舞著,轉瞬間已和眾人拆了幾十招。瞅準白鶴等四個較為難纏的不及回防,他暴喝一聲,連續擊出七劍,一劍比一劍更快,一劍比一劍更凌厲。   劍光如漫天清霜,在台上瀰漫開來,捲向東面四人,他們怎能抵擋,紛紛橫刃相避,連連後退。   藺琦墨已是縱身而上,連踢數腳,轉瞬間那四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竟如被折翼的蝶被拋下了點兵台,狠狠摔在了地上。   一時間偌大的曠野響起陣陣抽氣聲,接著便靜了下來,仿似無人之地。罄冉見此,微微鬆了口氣,藺琦墨雖是年少,但卻為帥多年,倒是她多慮了。   台上白鶴等人見此,頓時便對視一眼,謹慎了起來。然而藺琦墨不待他們形成聯盟,右手如同蓮花般綻放,連換了數種手勢,以各種劍式攻向他們,劍氣在空中似劃過長音,延綿不絕。   先前雖是見過藺琦墨使劍,但是那多系玩鬧,他從未使出全力。罄冉早便聞藺琦墨擅劍,一把寒劍天下少有匹敵,現在得見,不免暗自稱奇。   她還未見過有人能將劍招使得如此之快,劍招變動間連貫的毫無破綻,猶如一氣長虹幾乎分不出哪是第一劍,哪是第二劍,讓人眼花的只覺一片青光鋪陳蔓延,目眩神搖。於他對招,怕是在尚未適應時,已被擊敗。   藺琦墨連續三劍逼退以長槍攻向他下盤的白鶴,隨即並不相追,陡然偏轉劍勢,又是連續三劍,劍勢不衰,如同飛瀑飛泉般捲向另外一人,變招之巧妙利落,那人不防登時狼狽後退,藺琦墨飛身折起,以詭異的姿態頓時在空中一個跟頭,以後腳騰起之力,以將那人踢下了台。   頓時曠野上已有驚歎聲傳出,此時台上已只剩下白鶴等三名將領。罄冉放了心,不再多看,轉身向營房處走。緩步剛走出百步,便聽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聲,聲震大地,接著便是靜默。   罄冉回頭去望,但見那高高的點兵台上,此刻只剩下兩人,白鶴愕然站在台上,而藺琦墨手中寒劍正抵在他的前胸一寸處。   不過短短片刻,竟已如此情景,怎能不讓人驚愕,駭然。烏壓壓的曠野竟沒有一絲聲響,安靜的連風吹甲衣的聲音都能聽到。   卻見藺琦墨洒然將劍歸鞘,上前一步,氣沉丹田,揚聲道:「還有沒有誰欲來賜教?」   連軍中最高一級的統領都已敗陣,誰還敢上前,瞭曠的原野,三萬人竟鴉雀無聲。   藺琦墨雙眸四望,忽而仰天而笑,收了笑意,他面色轉冷,沉聲道:「有哪個不服便放馬過來,既認是個軍人,便休要如罵街潑婦以口舌見長。軍營有軍營的規矩,軍人只以拳頭說事!我藺琦墨是不是賣國求榮之輩,自有後世評點。身在軍中就該有個男兒丈夫樣,我藺琦墨縱是異邦之輩,既功夫強過爾等,爾等便該好生習練!你們可以心中不服,可以暗中於我較勁,但是身在軍營,便是同生共死,軍人休做文人態,口蜜腹劍,巧言說事!滋事哄鬧算什麼大丈夫的行徑?軍人服從命令乃天職所在,孜軍營名聲在外,竟是如此無君無紀的烏合之眾嗎?!」   在軍營中,用拳頭往往是最直接,最見效的,藺琦墨的一番話運氣丹田,朗朗傳出極遠,便是這純厚的內力便讓人心服。   軍人崇尚英雄,藺琦墨縱是異族,此刻又背信棄義,然而這都不能抵消他曾經有過的功績。   這個男人,在少年之時便以他傳奇一般的神勇和智慧,領著一支殘軍出荷州,戰涇陽,取鈞關,救其叔父於滕城。一手組建了騰元鐵騎,領軍北戰,輔佐其叔父慕王登基為帝。後又攻城掠地,掃蕩麟東反軍,一力促成麟戰和盟,揮師北上頃刻滅燕。   這個年輕的男子,有著駭人聽聞的戰績,縱使多少老將都望塵莫及,更何況這些未曾做過戰,不曾立過功的孜軍營兵勇。   他們雖是眼高於頂,雖是心有不服,然而此刻,在見識到藺琦墨嚇人的劍術後,均心有慼慼,不敢再言。   罄冉望向台上藺琦墨,但見他白衣俊朗,卻有著平日不多見的凌洌孤峻,身姿挺拔傲然台上,丰神絕世,星眸俾倪間有著唯有在沙場之上廝殺磨礪過,才能擁有的攝人氣魄,豪情威勢。   罄冉凝笑轉身,心沒來由的重重一跳。這個男人,傾心於她呢……   直至天黑,燈火連營,藺琦墨巡視軍營一圈,這才閒下,回到營帳。尚未走至帳前,遠遠便見帳中燈影卓越,幕簾上引出一個婉約的影子,柔和的線條,長長的睫毛。   藺琦墨唇角揚笑,大步輕快,一把撩起帳簾,邁入而入。   罄冉正坐於案前細細的看著一張地圖,聽他進來也不抬頭,只專注的看著。   藺琦墨笑笑,兀自將滿是塵土的外衫脫去,隨手便仍在了塌上,淨了手。這才走向罄冉在她身邊落座,笑道。   「怎麼?竟在看麟國的地形圖?別費神了,好不容易得閒,讓我好好抱抱。」   他說著推開那地圖,便欲去摟罄冉。罄冉大驚,瞪了他一眼,已是站起,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頗為嚴肅的道:「這可是軍營,你這做統領的怎一點也不注意。我是來給你抹藥的,休要再鬧。」   藺琦墨見她一本正經,一臉的大義凜然,但覺好笑,也果真朗笑出聲。見罄冉蹙了眉,忙收斂了笑意,乖乖將上身衣衫褪去,露出精壯偉岸的上身來,輕眉道:「有媳婦真好,怪不得軍中的臭小子們個個都想著能早日回家,娶上一房媳婦。」   罄冉聽他雖說的玩笑話,可話語間不無感慨,望著他背上、腰上、肩頭……滿身遍佈的紫青,一時心酸,沒有應聲。只拔出瓶塞,剜了藥膏向他肩頭一塊青痕塗去,哪知剛觸上他的肩膀,藺琦墨便極為誇張的顫抖一下,尖叫連連,呼著疼痛。   一張俊面上,便似小兒摔了跤,楚楚可憐,鬧的罄冉又是氣惱,又是心疼,指尖動作也越發輕柔緩慢了起來。   細細的給他塗抹著,帳幕忽而被人大力掀開,白鶴愕然望著他們,愣了下忙歉意一笑,神情尷尬的放下幕簾。   罄冉面頰微紅,匆匆忙給藺琦墨背上塗了藥,將瓷瓶往他懷中一扔,便向外走。手腕一緊,回頭卻正迎上他湊上的唇,在她面頰重重啄了一下,藺琦墨才眨眨眼放開罄冉。   罄冉瞪他一眼,快步出了房,對侯在一旁的白鶴點頭一笑,邁步而去。   對藺琦墨,孜軍營上至將領下到兵勇,並未真正服從。翌日藺琦墨又於將領們比試了馬術和箭術,第三日他挑出兩千人的小隊,單獨訓練陣型攻守,一個時辰後竟生生擊敗了白鶴等將領帶領的六千兵勇,一時威懾全軍。   再加上他在軍營以身作則,不畏辛苦,早起晚歸,訓練得法,終令眾將士折服,對他的軍令再無左顧而言他。   在孜軍營投入嚴謹訓練的同時,也迎來了新的一年。謐城張燈結綵,異常熱鬧,百姓們都在期許著新的一年能夠五穀豐登,能夠平安太平,少受戰火。   鳳瑛在皇宮設下了宮宴,罄冉卻未去參宴,卻不知是心裡還在計較那日的事,不願過早面對鳳瑛,還是真不願和一幹不相識的人慶祝新年。   藺琦墨是必須要去的,因為他馬上要帶兵出征,這場宮宴他是第一次頂著眾人目光和指點出現在青國廟堂。   罄冉有些擔憂,卻也知幫不上什麼忙。他既已打定了主意,她便唯有默默支持,在他迷茫時在他脆弱時但求能給些安慰和溫暖。   軍營中的新年也很熱鬧,將士們飲酒歡歌,鬧的極晚,滿滿的軍營都飄蕩著烤肉的香氣,酒的醇清。   罄冉借用了軍中營爐做了一桌簡單的飯菜,備了清酒,燃上蠟燭,在帳中靜候藺琦墨。   藺琦墨回來時已是夜半,兩人一起用了飯,相依一夜,低言細語,彼此講述著往事。看著新一年的太陽自天邊緩緩升起,照耀整個大地,相視抿笑間已是有別於往年的飄零孤獨,落了滿心的安寧和輕暖。   上元節過後,青國的細作開始不斷在麟京之中散佈鳳瑛有攻麟之意,一時間引得麟國朝中謠言紛紛,民心不安,人心浮動。   同時,青國各處卻紛紛傳來奏報,什麼天現異狀、火日當空、帝星北移、天詔現世、等等奇之又奇的景象層出不窮的顯於青國,諸態皆表明青國舉兵攻麟實乃天意所在,一時間百官紛紛上奏言戰。   終於,鳳瑛准眾臣說請,順從天命,頒召於永徽二年二月初二誓師謐城峒坤門,發兵東西兩路大軍,共計四十萬,御駕親征。      第三卷 第46章 御駕親征      歷來皇帝親征,總會在朝堂上引起關於帝王安全的爭論。然而鳳瑛御駕親征的國詔卻並未在青國掀起什麼反對的風浪,或許大臣們早已洞察,這個年輕的君王意欲親自統一斐江南北分裂已久疆土的決心和大志。   親自擴疆開土是歷代帝王莫大的榮耀,鳳瑛欲建立宏圖偉業的決心和志向,早已是無人可擋。為這次的御駕親征,他也早做下了完備的安排和部署。國詔頒下,大臣們紛紛上表歌功頌德,他們也都相信早已爛到骨髓的麟國,經不住青國精兵的虎狼一擊。   永徽二年一月鳳瑛頒下了改元詔書,改永徽二年,為建統元年,嶄新的年號昭示著青國年輕帝王統一東南疆域的魄力。與此同時,青國大軍已整裝完畢,帶著充足的糧草,分東西兩路奔赴邊關。   建統元年二月初二一晃便到,這日陽光異常燦爛,照在身上已經有了早春的暖意,映得峒坤門外三萬孜軍營將士的鎧甲反射出粼粼寒光,耀得人雙眼半瞇。   鳳瑛一身金甲,親乘御馬,在數千禁衛軍的拱衛下來到峒坤門。看到鳳瑛身影,頓時雷鳴般的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聲勢驚人。   鳳瑛在高呼聲中從容下馬,步履穩健登上閱兵將台,他微微抬手,頓時軍容肅整,再無一聲,只聞四周招展的戰旗獵獵作響。   嘹亮的號角聲忽而響徹京都內外,號聲一落,鳳瑛左手扶上腰間寶劍,身形挺直,待禮炮九響。他驟然將寶劍高高舉起,隨著他的手勢,數萬大軍齊齊楚變,百官將士齊聲跪拜,震天的呼聲響徹天際。   「吾皇萬歲!」   鳳瑛巋然而立,面容沉肅,躊躇滿志地站在皇城的峒坤門上,傲然睥睨著下方林立的將士,接受這萬軍一拜。   戰鼓擂響,藺琦墨穿戴銀色盔甲,雪白戰披,走上城樓。他與鳳瑛對視一眼,忽而退後一步,單膝跪地,雙臂抬起,鳳瑛鄭重的將手中帥印和兵符交給他,並躬身親自將他扶起。   兩人相視而笑,藺琦墨回身將兵符高舉,戰鼓頓時齊齊擂動,眾人再拜,高呼著。   「青國必勝!」   這一刻九城失色,兵刃的寒光映得太陽也為之避閃。罄冉遙望著城樓上並肩而立的兩人,一個睥睨天下、風神絕世;一個鐵血崢嶸、風華狂肆。   這一刻鳳瑛是意氣風發,滿腔躊躇的,而藺琦墨呢,當他聽著這一聲聲震動九天的呼喝,不知心中作何,想來萬般滋味,定如一杯醇苦的酒,只有自己品知。   罄冉歎息一聲,卻聞四周驀然一靜,再去望,鳳瑛於藺琦墨已是相攜著步下城樓。他們分別躍上馬背,鳳瑛率先撥過馬頭,其身後陣營兵士突然同時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道路來,鳳瑛飛騎前馳,所到之處軍陣早已一一中分,他金色的甲衣在陽光下閃動著耀眼光芒。   藺琦墨一騎緊跟在他身後,只落下一個馬頭,手中寒劍高舉,隨著他劍光移動,萬軍依序轉身,列隊上馬,紛紛而動。那一黑一白兩騎裂陣而出,黃衣游龍,白袍勝雪,披風高揚肆虐在風中,如同兩支奪目利劍將玄色軍陣一劃為二。   罄冉本便一騎列於孜軍營的最前面,跟著隊伍翻身上馬,隨大隊策馬相追,向南而行。四周龍旗卷揚,塵土漫天,鎧甲擦響,她回頭,極目遠望,高大巍峨的城門已漸漸消失在滾滾的黃塵之中。   雖則大軍早已奔赴邊關,然而孜軍營一行卻還是風餐露宿一點也不敢耽擱,行得極快。對麟的戰爭早已小規模打響,一路不斷有戰報從各路送達鳳瑛軍帳,藺琦墨於鳳瑛也常常秉燭夜談。   兩人似是都有意不讓罄冉牽連進戰場中,雖是將她帶了來,可卻從未邀她進入主帳罄冉便一下子閒了下來,每日無所事事,只看著他們相談甚歡,怨念著自己的女兒身。   這日兵行角柳坡,天色已晚,又趕路兩日,兵士們早已疲累。藺琦墨下令在山坡下紮營起灶,一晃便又向主帳而去。   罄冉忙瞅準時機大步跟上,至帳前一把奪過小兵手中拎著的銅壺,尾隨藺琦墨便到了帳前。藺琦墨餘光自是早已留意到了她,豈能不知她的心思,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腳步卻越發得快,掀了帳幕便欲跨進營帳。   罄冉見他分明就看到了自己,卻又這麼無視,心頭一急,忙大步拉了他的衣袖。藺琦墨一臉茫然的回頭,迎上罄冉期盼的眼眸,他誇張的睜了睜眼眸,驚疑道。   「怎麼還不去睡?到這裡做什麼?」   「你們渴吧?我送茶來了。」罄冉忙拎起手中銅壺微微一晃,沖藺琦墨再次討好一笑。   藺琦墨從未見過她如此姿態,幾分小女兒的嬌態和俏皮。他的眼中有笑意閃過,卻一個海底撈月奪過了罄冉手中銅壺,輕聲道:「冉兒有心了,快回去歇著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他說罷,轉身便入了營帳,察覺到身後罄冉怨懟的目光,和她輕微的跺腳聲,藺琦墨肩頭聳動幾下。將奪來的銅壺背於身後,不再逗弄她,輕輕的搖晃了幾下。   罄冉憤懣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見他如此,知被戲弄,氣悶的嘟嘴,復又一樂,忙輕步入了營帳,自他負於身後的手中接過搖晃的銅壺,彎唇一笑。   帳中燈火通亮,鳳瑛正盤膝坐於榻上,俯身盯著攤開的地圖,手指順著圖上紅線標著的溝壑慢慢移動著。聽到腳步聲也不抬頭,只朗聲笑道。   「四郎這份圖果真要詳盡的多,我觀月兒山並非無處可破,雖說天險陡峻,又有交越關遏山道而守,但這月兒山谷中水源皆引自一處……」   「月兒山的水源都來自西谷雪嶺積水,現在恰逢干季,想要掐斷水源卻也不難。只是這交越關護具險關,易守難攻,又是南北相通的要道。若是將對方逼急了,其自毀交越關,縱使我軍順利通過月兒山,到時候大軍軍糧自此通過,遭敵方堵截的機會可就大了,防不勝防啊。」   藺琦墨一面脫下軍靴,上了榻,盤膝而坐,一面接過鳳瑛的話頭沉聲道。   鳳瑛眉宇微蹙,點頭道:「四郎所言不無道理,軍糧關乎要害,看來這月兒山只能緩攻,急不得。」   罄冉也不打擾他們,拎著銅壺,將茶杯洗好,斟上茶,奉於鳳瑛。   鳳瑛似是心思都放在圖上,並未留意,隨手接過茶盞湊近薄唇,驀然手微微一抖,猛地抬頭看向罄冉。   這些日子雖是同在軍營,但是兩人並未近距離接觸過,算起來這是自罄冉離開皇宮後兩人第一次正面相對。罄冉見他未曾留意自己,本已鬆了口氣,奈何他忽而又抬頭目光灼灼盯向她。   罄冉倒水的手頓時失了分寸,兩滴水濺出茶盞落在手指上,滾燙的頓時便起了兩點紅色,她本能抬手,禁不住蹙了眉。   藺琦墨本也注目於地圖上,聽聞她清淺的吸氣聲,扭頭望來,俊眉微蹙。抬手便拿過她執著的銅壺,薄責道:「怎麼不小心些!行了,想聽便上榻老實坐著,這些事用不著你來。」   他說著將茶盞填滿,推向桌案裡側,示意罄冉上榻。餘光見鳳瑛並未反對,罄冉忙低著頭脫下鞋子,爬上榻便端端正正坐了下來。見藺琦墨去拉榻上疊著的錦被,罄冉忙自己取過,壓在了腿上。   自始至終都能感覺鳳瑛落在身上的猶如實質目光,餘光下他拿著茶盞的手似是幾番用力,骨節分明。   藺琦墨卻仿無所覺,給罄冉壓好被子,這才笑著回頭看向鳳瑛,道:「子恪也不必心急,月兒山雖是險峻,然其於關、原兩城互成犄角,向來一方有難,三方皆有所動。關城防守一向鬆弛,只要拿下此處,再發兵原城,原城定會向交越關發出求助,將關中兵勇調出月兒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其中還需細細籌謀,此事不急。倒是這江州的攻勢不能再緩了,若是六月不能兵行斐江,只怕汛期一到,想突過江去就難如登天了。」   鳳瑛點頭,目光注於地形圖上,緩緩飲了口茶,道:「江州倒是不難攻下,剛剛來的軍報,西峰軍已攻入啟城。啟城乃是江州的門戶,待我們趕過去,江州應該已經攻克。只是西峰軍的主將一直不曾定下,此次兵發江州在整個大戰中起著開局作用,不知四郎以為誰為主將更加合適?」   迎上鳳瑛微瞇的雙眸,藺琦墨淡笑,擺手道:「任命將領乃陛下權責,再者四郎於青國將領並不相熟,此事四郎可沒什麼主意。」   鳳瑛卻搖頭,堅持道:「四郎乃主帥,此戰對我軍至關重要,這任命將領關係全局勝敗,朕還是得聽聽四郎的意見才好做出決定。依四郎看,如今西峰軍中兩元大將,程曲與陸君峰何人更為合適?」   見他執意,藺琦墨笑道:「那我便向陛下舉薦一人——陸悅峰。」   鳳瑛目光一閃,點頭沉吟道:「仲卿處事果斷,不乏沉穩,堪當大任只是……他終是年輕,未曾立下戰功,在軍中只怕威望不足。不如程老將軍經驗豐富,在敵軍中也素有威懾。」   藺琦墨聽他否定了自己所言倒也不介意,只淡淡一笑,道:「還是陛下考慮的周到。」   「如此,我便遣人把將令送過去了。」   「一切聽憑子恪,今日天也晚了,我送冉兒回去,子恪也早些歇下吧。」   罄冉跟在藺琦墨身後,出了營帳一陣冷風吹來,才覺消減了那份無形的壓力,想到不管怎樣,都算是和鳳瑛近距離接觸了,他也沒有為難自己,不覺又鬆了口氣,雙眼一彎抬眸望向藺琦墨。   卻不想正撞上他瞇眼望來的黑眸,眨動了兩下眼睛,罄冉忙道:「那個程曲我聽說過,雖是勇猛但為人魯莽。陸君峰這人我見過,一表人才,心思縝密,和鳳瑛又素來親厚,鳳瑛為何棄陸君峰卻用了程曲?」   藺琦墨抬手將她微開的衣領籠住,收了笑意,緩聲道:「程曲雖不及陸君峰沉穩但也算一員猛將,重要的是程曲乃鳳府舊將,他跟隨鳳瑛之父多年,且膝下三個兒子皆戰死沙場,於鳳氏一門是有大功的。這些年青國少有戰事,程曲在左翎將軍職上已有八年,不過是個四品小將。如今程曲年事已高,這怕是他最後一次立功的機會。昨日程曲送來自薦奏本,你說陸君峰便是再神勇,豈能爭得過他?」   罄冉一愣,微微側頭瞥了眼身後營帳透出的朦朧燈光,倒不想鳳瑛亦是重情重義之輩,說不出為什麼,心裡便又湧上了愧疚,又道:「聽聞武帝急調了二十萬大軍開赴江州,還任命了童□懷為前軍主帥,程曲哪裡是對手……江州這一仗怕是不好打。」   聽聞她的話,藺琦墨眉宇間也凝上了一層陰雲。抬頭去望,月兒不知何時已慢慢隱入黯黯輕雲之後,夜霧翻湧上來,將他的心牢牢籠在其中。遠山在暗影下黛色越深,藺琦墨只覺像是沉沉的都壓在了心上,半響屏息,終是禁不住歎了一口氣,說道。   「別多想了,早些去休息吧。」   三日後,大軍行至寇城,罄冉正與藺琦墨對弈,一名小兵卻未經通報一溜煙的入了營帳。罄冉蹙眉,藺琦墨卻將手中棋子丟回盒中,拍手起身。   「公子。」   小兵恭敬地行了一禮,自懷中掏出一份圖來呈給藺琦墨。見藺琦墨擺手一溜煙便又出了營帳,輕功竟是極好。   罄冉挑眉,心知小兵該是藺琦墨安置在軍中的密人,便也不多問。卻見他攤開地圖伏案仔細的看了起來,罄冉起身走近,細細一觀只見圖上標記了數條紅線,列有兵馬數量,卻是西峰軍在江州一戰的兵力部署,進攻線路。   罄冉望了一會,抬頭見藺琦墨微微蹙著眉頭,目光緊盯那地圖。她心有疑惑,便沿著他的目光望去,凝視片刻,頓時一驚。抬手指著那處三面環山的小土寨,驚聲道。   「這個土寨可是要害啊,怎麼西峰軍似是沒有所覺,竟只派三千人前往攻打,這……若是給了敵軍警覺,增派兵馬,此寨易守難攻,只怕想一舉拿下便就難了。」   藺琦墨似是不想她這麼快便看出了端倪,目光從地圖上移開盯住罄冉,不乏讚許,笑道:「冉兒好眼力,倒有做大將的資質!」   罄冉瞪他一眼,沉聲道:「現在尚未發兵,此處距啟城只需三日,派快馬前往提醒應該還趕得及的。」   藺琦墨卻將那地圖一卷,邁步繞過桌案,手一揚那地圖便直直落入了炭火盆,捲起一陣煙火,騰起又落下,瞬時便沒了一絲蹤影。   罄冉驚疑一聲,忙上前一步,見已然搶救不及,止了腳步蹙眉看向藺琦墨,不明他這是何意。   藺琦墨卻仿若無事的緩步走至案後落座,語氣微倦,揉捏了下眉心,道:「這一仗嚴格算來是兩國的開局之戰,我不希望青國打得太順當。鳳瑛其人多狡,我恐若此戰太順利,在合約上他會想辦法大打折扣。」   罄冉沒料到他是憂心這個,只覺藺琦墨是多慮了,鳳瑛既已在詔書上蓋下玉璽,便是金科玉律不得更改,再者鳳瑛其人也不是出爾反爾之人。   可是念及到茲事體大,畢竟關乎整個麟國,藺琦墨又付出那麼多,他會做如此想卻也不為過。望著他眉宇間深深的疲倦,罄冉又覺他夾在兩國之間,也挺為難。   再想鳳瑛,這些日子以來,他身為倚重藺琦墨,兩人也常常秉燭夜談,互相欣賞。她常見倆人相視而笑,四目中晶燦相惜,本以為兩人已互相引為知己,卻不想觸及利益,仍是防備猜忌。想他如此猜忌鳳瑛,鳳瑛怕是也亦然。   想想在這政治場上竟是沒有純粹的感情,以前倒是她鑽了牛角尖,太過苛責了。   罄冉但覺心口有些堵悶,唇角輕扯了幾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半響才緩步走至藺琦墨身後,抬手撫下他揉捏著眉心的手,代他輕按著額角和兩鬢。   半響兩人都未再說話,只靜靜的感受到此刻的安寧和恬靜。案上燭花忽而一爆,藺琦墨睜開眼眸,拉下罄冉的手,仰頭去望她。   十指相扣,四目相對,藺琦墨的眸子星光清柔,深亮幽黑,點點照亮了心裡的每個角落,她報以微笑,同樣溫暖了他的喜怒哀樂。   「冉兒,再等等,等此戰結束,我們便離開。從此,海闊天空,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再不管這世事紛擾,可好?」   他的目光柔和的似有如水月光自其中流淌,罄冉目光便再移不開分寸,只欲點頭應聲,帳幕卻一下子被掀了起來。兩人一驚,同時回神,罄冉忙抽出被藺琦墨握著的手,見白鶴幾個站在帳幕處目光戲謔望著他們,罄冉頓時一囧,紅了臉。   她大步繞過桌案,不忘順手抄起藺琦墨丟在椅榻上的衣服,匆匆便向帳門走去。   「你們談吧。」   出了營帳,便聽身後響起白鶴幾人的打趣聲。   這幾人說起來倒是和藺琦墨不打不相識,自藺琦墨那日調教了孜軍營,白日雖是嚴肅,晚上卻常常與兵勇們一起歡鬧,倒是和白鶴幾人熟稔了起來。男人的友情說來也奇怪,一時為敵,一時為友,來得快,去得也快,有時更可以亦敵亦友。   聽著身後不斷傳來的歡笑聲,罄冉搖頭而笑。忽而察覺到一絲異樣,她笑容微凝,抬頭去望,卻是鳳瑛站在主帳前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帳內,燭火通亮,映著他默立的身影顯得有些蕭索。   罄冉先是一驚錯開了目光,隨即又慢慢移回目光直視著鳳瑛,淺淺一笑,點了下頭。   鳳瑛似有一愣,接著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罄冉見他越來越近,頓時心有微亂,卻始終站著未動,只笑著望他走來。   鳳瑛快步走近,卻又在一步開外突然停下腳步,定定望著罄冉,神情中有絲極易察覺的疑惑。似是不明她為何突然就不再躲著他,懼怕他了。   罄冉見他眼中帶著分明的欣悅和探究,唇角的笑容便不覺更大,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實不知應說什麼才算恰當。   鳳瑛的目光漸漸由翻湧到沉定,緩緩掠過罄冉臂彎搭著的白色衣衫上。罄冉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去望,一怔之後抬頭又是眉眼一彎,道:「鳳大哥可有衣服要洗?我去拿了,一併洗了再給你送去。」   鳳瑛卻不答她,只目光幽深盯著罄冉,盯著她面上嫣然如花的笑。忽而,他抬手便固住了她的手腕,轉身拉了她便走。   罄冉一驚,掙了下只覺手腕發疼,怕再觸怒他,便放棄掙扎,只揚聲問著:「去哪裡?」   鳳瑛卻也不答,拉著她繞過營帳,隨手解了匹軍馬便將她甩上了馬背。罄冉正驚異,他已翻身上馬,一抖馬韁,馬兒便揚蹄而出。   「開門!」   馬蹄聲踏破了軍營的寧靜,守夜的兵勇們自是大氣也不敢出,衝至轅門,鳳瑛揚聲一喝,便帶著罄冉一陣風般衝出了營地。   藺琦墨聽到聲響待步出營帳,只遠遠看到鳳瑛堅挺的背脊,以及他身前滑出的一抹碧色的衣袂。   「那,那不是陛下和雲……」   馬承瞪大眼睛,抬手指著那消失在夜色中的一騎嚷道。   「閉上你的臭嘴,就你看到了!」   白鶴忙拉了他一把,小聲嚷道,餘光瞥了眼身前的藺琦墨。但見他身影僵直,連拳頭都不自覺握得緊緊。   察覺到身後一眾人的目光,藺琦墨眉峰緊蹙,目光閃動了幾下,終是緩緩鬆開了緊握的雙拳,吩咐道。   「派一隊人遠遠跟著,此處已離近江州,不安寧。」   說罷,也不看眾人神情,轉身便入了營帳。      第三卷 第47章 兩個男人      夜風中,馬蹄聲急踏,兩人共乘一騎,鳳瑛從後面握著韁繩,罄冉初有心慌,隨即便安寧了下來,只覺他不會傷害到自已,今日的他雖說衝動,但是還蠻平和的。   與其總是見面尷尬,倒不如趁此機會索性說個清楚,也省的每次藺琦墨、鳳瑛、她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氣氛總是怪怪的。   思及此處,罄冉便不再亂動,夜風吹來,她將手中白袍抱緊,擋住冷風。低頭卻看到鳳瑛架在身側的修長雙手因為用力骨骼分明,穩定而隱藏著一種力度感,手臂和胸膛在她身邊形成一個環抱,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罄冉莫名有些怔然,盯著那手臂緩緩揚頭,立即便接受到了鳳瑛的目光,沉寂幽深,他清淡的面容上似是有著別樣的悵然。   馬蹄聲漸漸由急而緩,終轉為慢慢的「踢踏」聲,鳳瑛不再策馬,任由馬兒信步向前。只是他一直也未曾鬆開馬韁,罄冉甚至覺得他拉著韁繩的手更緊了幾分,想來是怕她跳下馬背跑掉吧。   罄冉不覺好笑,便是跳下去,此刻離開軍營已有距離難不成自己跑回去?鳳瑛的頭腦難不成近日用的太多,不好用了?如此想著,罄冉便果真笑了出來。   那悅耳的笑聲,伴著清脆的馬蹄聲,讓她的心驀然一靜,同時分明察覺到身後依著的那個若有若無的僵直身軀鬆了,他月光下骨節名分的手也有了幾分圓潤。   馬兒仿似也感受到了此刻的氛圍,聽到了鳳瑛那聲低低的歎息,在一處溪邊停了下來。四周頓時一靜,於是罄冉便又有些緊張,不知該說些什麼。   正猶豫要不要開口時,身後一輕,鳳瑛卻翻身下了馬。他緩緩走向溪邊席地而坐,望著清淺的溪水吹著河風。月光打在粼粼波光上,映的他的側面忽明忽暗,鼻翼似是凝著一顆晨露,閃閃光亮,幾分不辨的清柔和沉默。   罄冉一愣,也翻身下馬,走至河邊,正揣摩鳳瑛的意思,他卻忽然抬頭,眼中閃過凌厲的光芒,一把攥住罄冉的手腕,將她急拉向他。   罄冉手腕生疼,一下便被他拽得跌坐在地,接著又被他緊扼在他起伏的胸前。   鳳瑛居高臨下,一瞬不瞬得盯著罄冉,冷冷道:「我十四歲時有次進宮看望姐姐,邂逅了一個宮女。她長的極美,彎彎的眼睛,雙眸很清澈,笑起來能讓人感到陽光的氣息。她很會唱歌,歌聲如黃鶯鳴叫一般清脆悅耳。於是我以後進宮看望姐姐,總要去聽她唱歌。如此三次,第四次入宮時在御花園卻見皇上盛怒,在當眾責罵一名宮女。那宮女嚇得瑟瑟發抖,面色慘白跪在地上哀求著,那聲音猶如黃鶯啼鳴一般叫人心幟。」罄冉不想他忽而開口說著一件久遠的事情,話語冰冷卻又不似講述故事,不自覺便不再掙扎,任由他扼在懷中蹙眉聽著。   方勾起興趣,鳳螻卻忽而停下聲音,目光幽深一瞇看向她,罄冉心一顫,忙問道:「後來呢?你既喜歡她的歌聲,又恰遇到她有難,你救了那宮女嗎?」   鳳瑛忽而一笑,不帶感情的道:「後來?她被皇上責打了十庭杖,當夜便死了。」   罄冉一驚,蹙眉似有不解,忍不住問道:「你既喜歡她為何不求情救她?鳳家勢大,便是她犯了錯,只要你開口耀帝一定會赦免她的啊。」   鳳瑛卻似她說了笑話一樣忽而挑起了唇角,無限譏諷,眸光也跟著又沉冷幾分,冷聲道:「冉冉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嗎?」   罄冉但覺他語氣不對,卻不自覺點了下頭,問道:「難道不是因為那庭杖?」   宮人死於庭杖的每年都不少,十庭杖若著實打已足夠取個小女子的性命了。   「庭杖?」鳳減譏諷一笑,又道:「宮人既知我數次找她,便是皇上要打她,又有誰敢實誠實得將她往死裡打?」   罄冉一愣,旋即明白,想來皇帝是欲試探那宮女在鳳瑛心中的地位,想以她操控鳳瑛。這樣的話,鳳瑛不開口求情倒是救那宮女。可她不解,既沒實打,為何宮女還在當夜死掉了。   似是看出罄冉的疑感,鳳瑛輕笑,湊近罄冉,柔聲道:「冉冉想知道她是如何死的嗎?」   他頓了一下,目光看向夜晚幽黑的原野,輕聲道:「那日我回家便被父親喚到了書房,父親說了一番話,至今還清晰在耳。他說『恪兒,我鳳氏雖表面榮光,實則踩在刀尖上。爹老了,又有朝上的事日日煩心,今年祭祖便由你繼任家長吧。以後鳳氏一門的性命榮辱爹就全交給恪兒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該如何做想來也不必爹再多言,只一點你記住,做為鳳氏嫡子,你自出生便注定心裡容不得半點兒女情長。』那夜我出了父親書房便讓鳳戈去了趟皇宮,讓他給那宮女送了一瓶上好的金瘡藥,宮女很高興,當即便將那藥塗在了身上。冉冉,你猜怎麼樣?」   他的話幽幽道來,便似在問今夜的星空是不是很美一般,罄冉只覺渾身冰冷,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你殺了她!」   「沒錯!那金瘡藥中混著毒,讓她在沉睡中沒了呼吸。冉冉,我鳳瑛最受不得他人威脅,也受不得有人影響我至深。」他說著手指抬起,輕輕撫弄著罄冉垂在身側的長髮,繞在指尖,瞇眸柔聲道:「冉冉,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他溫熱的鼻息便噴在脖頸,說的話更是讓人膽戰心驚,可是罄冉發現現下竟沒有辦法再怕他。似是經過那一夜,那滿室荒唐的血跡讓她篤信了他對她的感情,深信他不會做出真正傷害自己的事情來。   他的話本該讓她生氣的,氣惱他如此無情,將一個鮮活的生命摧碎在了掌心口可她發現自己卻在想,那宮女若不死在鳳瑛手中,他的父親甚至皇帝也都不會就此放過宮女,宮女已是必死,鳳瑛一份毒,讓她在不知不覺中離開這世事紛亂,也許她臨死還在做著美夢,如此也算善終。   這個想法讓罄冉覺得自己很冷血,可她發現她非但不憤怒,反例在恰惜眼前男子,覺得他當真可憐。十四歲,便逼得自己不得不心硬如鐵,世人只知他少年得勢,成為鳳氏家主,入朝從政,慢慢坐上丞相位置,沉穩老辣。便是她,也只知他陽奉陰違,笑裡藏刀,卻不知他也許真有無奈。   若非出自無奈,少年最是輕狂而多情,誰會願意將一柄尖刀親手插入心動之人的心房。那宮女死的無辜,鳳瑛何其薄情,可罄冉發現她竟沒有辦法氣惱。她甚至在想,怨不得鳳瑛那日會發狂,這樣一個生生將自已束搏的人,也許真的便不知如何去愛,也許那日他比她更加惶恐。   只是這樣一個人,他既不懂愛,又怎能懂得放手?她說什麼,怕是對他都無濟於事。   鳳瑛本以為罄冉會大怒,會秉持她的正義來控訴他,辱罵他,會嚇得掙扎,躲避他。可她卻一直安安靜靜的,看向他的目光甚至是柔和的,仿似一陣春風拂入艱澀的心,吹開了一池漣漪。   鳳旗不自覺用力,已是將罄冉又摟近了幾分,罄冉一驚,迎上他燃著火焰般的眼眸,一瞬便又想起了那夜。那夜他也是用這樣的眼眸盯著自己,她忙運起力氣,反肘擊向鳳旗胸口,想掙脫他的鉗制。然而鳳筷卻向後一仰,避開她的一肘,忽然伸出左手,握住了罄冉的腰。   罄冉只覺腰間一軟,已被他溫熱的身軀壓在了身下。鳳瑛的臉,距罄冉不過一尺之遙,她能清楚地看見他眼眸中的光芒。他慢慢低下頭,罄冉急速偏開臉,他滾燙的唇,便在罄冉的耳邊輕柔地觸了一下。   罄冉身體陡然一僵,全身緊硼如岩石一般,心想這廝怎地情緒變化這麼大,讓人根本無從猜度。她想是不是她此刻的寬容,讓他對她有了什麼遐想,正想要不要動武震開他,鳳璞卻沒有了進一步動作。   罄冉覺得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滾燙的氣息撲入脖頸中,讓週身覺得有些燥亂。她想,還是靜觀其變的好,她真的無法承受失去理智的鳳瑛。於是便這樣保持著僵硬,極力偏著頭,表達著心裡的抗拒。   漸漸的鳳璞平復了急促的呼吸,心跳似乎也平緩了一些。夜風幽然,月涼如水,他在她的耳邊極輕地呢喃了一聲。   「冉冉,你蠱感我至廝,也許我該殺了你的……」不遠的樹林中忽然傳來一聲嗥叫,接著便是野獸的嘶咬聲,伴隨著鳳瑛的呢喃清晰傳到耳中,罄冉一個哆嗦,回頭直直對上鳳瑛的眼。   鳳瑛是個喜歡掌控大局的人,他容不得什麼事什麼人不在掌控之中,他更是一個站在權力巔峰的男人,其野心與控制欲,讓人無法坦然迴避。   罄冉在想,被這樣一個強勢的男人喜歡,卻不知她何德何能,卻不知她是福是禍?這般迷茫著,於是便就茫然得眨動了幾下眼睛,問道。   「鳳瑛,我實不知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我不溫柔,不懂風情,不會唱歌,不守婦道,還總是猜忌於你,和你為敵。就算長得漂亮,可比我美的多了去了。我實不知,你到底看上我哪裡了?或者你好好想想,也許你只是受不得我拒絕你,只是習慣了想要的人和想做的事必然要如願,所以你才會對我如此上心。」   鳳瑛默然無語地望著分析的頭頭是道的罄冉,眼眸瞇了下,壓在她身上的身體紋絲不動,只是嘴角卻微扯出一道冰冷的弧線,冷冷道:「多謝冉冉提醒我,我也在想你既不溫順,又野蠻無禮,樣貌雖上乘,但卻非絕色,何至鳳瑛於此?!若非冉冉提醒,我還真想不到這層。只是我鳳瑛想要的人,便沒有得不到的。可你既不願,我也不會強求,終有一日我要叫你心甘情願。只一點你記住,你最好老老實實呆在青國,也別再躲著我,不然……」他說著竟忽而埋頭,罄冉不及反應鳳瑛已緊緊咬住了她的咽喉,他用力極大,死死咬著。她脖頸處傳來一股撕疼,悶聲痛呼張大嘴呼吸。可是心裡竟一點也不怕,還在迷糊中想著,莫非鳳瑛乃吸血鬼轉身,怎地和電影上的情景一般。   尚未等她迷糊過來,身上一輕鳳瑛已是飛身而起,落於馬上。   一聲馬嘶,待罄冉從地上爬起,只能愣愣地看到鳳瑛遠去融入在夜色中的明黃衣袍。抬手觸上脖頸,生生的疼,指尖傳來濡濕感,那人竟將她脖頸咬破了!   可現下罄冉已無暇顧及這點疼痛,而在想,他果真便這麼丟下她走了嗎?那她怎麼辦?走回去?望望漫漫黑夜,罄冉無聲的歎息,怕是待她回去,大軍都該開拔了,可又能怎樣,只能任命的邁步。真不知鳳瑛今晚到底發的什麼神經,難不成真想將她帶到這裡一刀解決了,後來改了主意,這才扔了她,自己跑了?樹林中又傳來幾聲狼嚎,罄冉禁不住哆嗦一下,腳步越發加快。   罄冉走了沒多久便聞原野上又響起了馬蹄聲,罄冉一樂,難不成鳳瑛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罪惡,回來找她了?不一會兒便見人影晃動,慢慢清晰,卻不是鳳瑛,而是孜軍營一名副將。罄冉見他身後尚跟著一匹空馬,心頭一樂,精神一震迎了上去。   罄冉回到軍營已是夜半,營中靜悄悄只有巡夜兵勇的腳步聲攪動迷濛的夢境。   剛收拾妥帖,正欲解下外袍歇下,忽而帳幕一揚,商綺墨大步便邁了進來。罄冉不想他竟還未歇息,隨即便又明瞭,眉眼一彎,笑道:「怎麼?擔心我跟著別人跑了?」   他本就擔心,自她被鳳瑣攜去營地,他就一直坐立不安。現下,她竟還煽風點火!藺琦墨尚未啟口。目光卻倏忽一深,直直盯著罄冉脖頸。她外袍已褳去一半,露出修長的脖頸,火光下那處分明就有個牙印,已然結癡!藺綺墨頓時便握了拳,三步並兩步得走至床前,抬手便欲去撕罄冉的衣襟。   罄冉一呆,轉瞬便覺胸口一涼,低頭去看竟是藺琦墨扯開了她的衣襟,裡面黑色肚兜映著蔥白的肌膚在燭火下發出珠玉光澤,那兩處隆起由此看去,波濤翻湧著勾出優美溝線,更是如噴吐著秘密一般引人探究。   察覺到藺琦墨明顯加重的呼吸,和火辣辣的目光,又恰逢巡夜的兵勇路過帳前,腳步聲一震,罄冉頓時雙頰唰得一紅,忙甩開他的手攏了攏衣服,喚道:「你幹什麼!」   不聽商琦墨說話,又不見他動作,罄冉狐疑抬眸,卻見藺琦墨呆愣愣得站在那裡,一雙眼睛竟還直勾勾得盯著她的胸房處,面上還有些燥紅,骨髏清晰的脖頸處,喉頭在修韌的脖上湧動了幾下罄冉頓時臊得直欲找個地方鑽進去,一腳便踢上了藺琦墨的腿,怒道。   「還看!」   罄冉那一腳使足了力,藺琦墨不防,被踢了個正著,「哎喲」一聲叫跳出老遠。彎腰揉了揉腿,抬頭對罄冉眨巴了幾下眼睛,見她撇他一眼羞紅了臉背對他躺下,他勾起了唇。   「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那知話音還沒落,腰上便多了一雙鐵臂,接著一個溫熱的身體硬生生將她往床裡擠去。罄冉一驚,轉身去看,蔭琦墨卻眨巴著眼睛,道:「戰英帝好久都沒動靜了,我今兒眼皮老跳,還是在這裡守著冉兒才能睡得踏實。」   說罷,也不允罄冉反對,手一揚,「撲哧」一聲,燭火應聲而滅口想到這是軍營,多少人都看到藺琦墨深更半夜入了自己的房,罄冉忙掙扎著去推藺琦墨的胸膛。   「別鬧了,你快回去吧,讓別人看見,我……」   商琦墨卻不理會她,沉著身體任由她推,手卻也不閒,沿著她曼妙的腰便來到了胸口處,喃喃著道:「隱約蘭胸,蔽發初勻,脂凝暗香。似羅羅翠葉,盈盈紫藥,乍擘蓮房。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峰最短腸,」   他的聲音蠕蠕軟軟,衝入耳中直湧上一股羞燥,罄冉頓時便沒了動作。這小子竟對著她大念陰詩!察覺到他在胸口亂動的手,罄冉驚得差點沒跳坐起來,拍了他的手便向裡塌挪動。   藺琦墨卻猛地將她帶入懷中,抱住她在她耳邊笑道:「瞧把你嚇的,我做大帥的都不懼,你個小兵怕什麼。不動你便是,快睡吧。」   他覺罄冉又要掙扎,忙補充道:「你敢再推開我,你試試!」   他說著大掌一個用力便在罄冉胸前那處柔軟狠狠的抓了一把,罄冉心如鹿撞,果真便不動了。藺琦墨這才滿意一笑,將頭擱在她柔軟的發上,閉上了眼。   屋中再無聲音傳出,直到罄冉迷迷糊糊快睡著時,隱約似是傳來一聲傻傻的癡語,便如夢話。   「冉兒,你穿黑肚兜可真好看……」   翌日,天空忽而便陰沉了下來,大軍準備開拔時天尚未亮,火把照得四處通明。兵勇們肅然得收拾著行裝,藺琦墨巡視了一圓,見鳳瑛緩步邁出主帳,瞇眼正看向鳥雲密佈的天空。忽而他便想起了罄冉脖頸處的那個牙印,只覺窩了一肚子火,邁步便向鳳瑛走去。   鳳瑛自也看出了他的怒火,竟是一笑迎了上來,然而那笑卻未曾入得他的眼眸,在這陰沉的天空下,越發顯得俊面冷清。   兩人走近,隔著一步之遙四目相觸,同樣的孤立孑驁,彼此鎖定了對方的眼睛。目光交撞處,如結薄冰,空氣凝重得似能被刀切開,鳳瑛唇邊笑意卻愈深,而商琦墨臉上竟也出人意料地掠開薄笑一縷。   「此處已離近戰場,並不太平,子恪君王之軀,似昨夜之舉,以後還是莫要再有了。四郎直言,子恪莫怪。」   鳳瑛擺手,亦笑,道:「四郎所言甚是,眼看大戰在即,你我更該恪守職貴,且不可肆意胡為才是。四郎說對嗎?」   藺琦墨自是知道,他在說昨夜自己留宿罄冉帳中之事,也不介意反而朗聲一笑,道:「陛下所言極是。」   「急報!」   卻在此時一聲大喝,伴著清亮的馬蹄聲傳來,兩個男人均是一驚,相繼移開了爭鋒相對的目光,結束了這場兩個男人間的無形戰爭。   罄冉自營帳出來便察覺出不對來了,整個軍營雖仍在收拾行裝,準備開撥,可氣氛分明便要沉悶很多,似是人人都壓著一口氣,不敢大。吐出,更不敢大。吸氣,更別說喧鬧說話,整個軍營靜默的可怕。   她心生狐疑便快步向主帳走,尚未進入便聽到鳳瑛清揚的聲音,雖是語調平穩,可聲音冰冷,顯是已經發怒。罄冉一驚,便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靜聽。   「這個程曲,怎如此不聽人言,朕還特意囑咐他,要多多聽取仲卿的意見,主將畫將齊心協力打好江州這一仗,他怎就那麼沒有容人之量!」   「皇上息怒,這三尾寨真有那麼重要?末將看這小寨三面環山,窮鄉僻壤的,實對戰事沒多大作用啊……」   聽了這幾句,罄冉心一緊已大致猜到發生了何事。撩起帳幕悄悄進了帳,在下首落座,卻見鳳瑛站在懸杜的大地圖前目光陰沉,他指著那處三面環山的小寨子冷哼一聲,道。   「你們怎不好好想想,此小土寨若果真沒用,敵軍何必費盡心機在情勢這般緊張之時向三尾寨急派四萬精兵?童氓懷乃麟國勇將,且有膽有識,若果真是沒有用,他有必要親臨三尾寨防守嗎?」鳳瑛目光在帳中人等面上一一帶過,最後落到藺琦墨身上,罄冉分明見他微微瞇了下眼睛,藺琦墨卻似毫無所覺,只優雅的抿了一口茶,抬頭望向那地圖,沉聲道:「陛下所言有理。這處小土寨現在看好像是沒多大作用,可若我方大軍攻過江。此山寨倘還在敵軍手中,那可便麻煩了。敵軍完全可以依此寨為巢穴,出擊將我軍一分為二,到時我軍東西不可聯絡,而敵軍則可借有利地形來回衝鐸,肆意攻擊我軍一翼。」藺綺墨的話說完,帳中諸將已是變了面色,盡皆凝重。   「沒想到這個童抿懷如此狡詐!」   「他讓兵勇在楊柳河岸日夜操練,原來便只是為了吸引我軍注意,並非真要與我軍在楊柳河大戰一場,而是暗中掩護他調派主力增援三尾寨!」   鳳瑛盯著地圖,目光冷清無聲,半響才敲擊幾下桌案,歎息一聲,竟是看向藺琦墨,搖頭道:「那日該聽四郎的,真該任命仲卿為前軍主將。程曲點將時,唯有他一人提出應以重兵搶先出擊拿下三尾寨,可……」   鳳瑛見藺琦墨淡笑不語,收了話,揚聲道:「罷了,事已至此,馬上傳令前軍,任陸悅峰為前軍主將,程曲暫停職候命。傳令下去,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給朕拿下三尾寨!另外,大軍開撥,朕要以最短的時間趕到啟城。」   「是!」   三日後孜軍營一路急趕,終於護送著聖駕來到了啟城。尚未進城,遠遠便能看到三尾寨的熊熊火光。   啟城雖是被青軍攻破的,但可以看出戰爭打的並不激烈,城中建築也未有太大損毀。依著鳳瑛於藺琦墨的商定,鳳瑛早已三令五申,青軍進城後並沒有擾民,也不曾處置城中官員,只關押在了大牢。   可儘管如此,依舊能看出百姓對戰爭的懼怕,街上靜悄情的,若除去四處可見的官兵,這便似一座空城,又若幽謐塵囂的世外古鎮。然而那血色未除的大石板路,卻在斜陽下昭示著不久前的風雨血腥。   鳳瑛並未按官員的安排入住城守府,而是帶著一眾親兵直接出了南門,逼向三尾嶺下的青軍營地。痛琦墨自是要相隨的,罄冉磨了幾句也跟了來。   一路不斷有大批傷員向後方送,不絕於道。空氣中也帶上了濃烈的硝煙味,自古凡是戰略要道,在此處的爭奪戰便上演得愈發激烈。此時戰爭雙方都意識到了三尾寨的緊要,自是殺紅了眼。   青國西峰軍雖訓練多日,裝備精良,但鎮守三尾寨的四萬解兵卻也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精銳,又有童抿懷親自坐鎮,縱使陸悅峰下令不惜代價,日夜猛攻,然而竟至今也不能攻上山寨。   罄冉幾人到達軍營時,夕陽的餘暉尚掛在山頭,一日的強攻剛剛退去,大量傷兵由山谷運回,哀嚎聲、慘叫聲、抽泣聲不絕於耳。放眼望向山頭,隱約能看到赫國高高飄揚的旗幟,上面青色的圄騰在山風中獵獵翻捲。   四處都是傷兵,煙塵滾滾,血跡斑斑,罄冉只覺又回到了在鎮西軍中的日子,每日在刀。上煎熬,麻木的看著身邊不斷有人離去。   想到那副被藺琦墨燒燬的青國攻勢圄,罄冉忽而揪心,若那日藺琦墨將他的所覺告知鳳瑛,這裡也許不會死這麼多的人,也許青軍在麟兵增援三尾寨前便拿下了此處。   可若是這樣,沒有他從中微妙調停,鳳瑛會不會果真將合約大打折扣,那樣換來的會是以後青麟兩國更大的傷亡和更深的矛盾?也許和平從來都是鮮血澆灌的,沒有犧牲,便不能妄想得到安寧。   罄冉茫然看向蔭琦墨,卻見他依舊白衫飄揚,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來。例是鳳瑛,面色陰沉的似是能擰出水來。   人人都能看出,雖是青國雄兵壓境,來勢洶洶,可是於麟國的這第一場大現模交鋒,青國已落下風。甚至在這江州的戰場上,若奪不過三尾寨,那麼便意味著青軍失去了優勢地位,每日更要消耗大量的軍糧和人力。   尚未入得轅門,便見一青袍將領帶著一眾人快步迎出了軍門口那將領身形俊秀,著一身銀甲,青袍大麾,盔帽下面容英朗,劍眉飛揚,正是三年前罄冉在露州城見過的錄郡王之子,鳳瑛剛剛任命的現西峰軍主將陸悅峰。   他虎步出了轅門,望到鳳瑛頓時便身體一震,目有敬畏和喜悅,低了頭他甚至是飛掠到了鳳瑛身前,搔袍單膝跪下,沉聲道。   「臣陸悅峰恭迎聖駕。」   鳳瑛忙縱躍上前,將他一把扶起,微笑道:「辛苦仲卿了,這三尾寨的仗打的不易吧?」   陸悅峰面有愧疚,退後一步便欲再跪,鳳瑛卻扶住了他。   陸悅峰面有動容,顫聲道:「臣有負皇恩,連攻數日竟依舊拿不下三尾寨,臣有愧陛下厚愛。」   鳳瑛搖頭,抬眸望了眼硝煙滾滾的山谷,寬慰道:「此事怨不得仲卿,那童抿懷乃當世良將,又借助天險,我軍失了先機,拿不下也在情理之中。此戰你也辛苦了,容我軍修整明日再戰。」   罄冉見陸悅峰戰袍上滿是鮮血,銀甲銀盔更是血色模糊,顯然是剛從戰場返回,她面容沉重,看來這場仗怕是還要拉鋸多日。   正思慮間,卻聽鳳瑛的聲音再響。   「仲卿,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藺琦墨商將軍。你不是一直苦於無緣於藺將軍結識,此番可要好好向藺將軍討教才是。」   罄冉回過神來,但見陸悅峰面上有顯而易見的欣悅,邁出一大步走至藺琦墨身前,神情肅然得抱拳拜道:「屬下陸悅峰見過大帥。」   對他的大禮,藺琦墨倒也受的坦然,只面帶微笑,輕輕頷首,道:「陸將軍文武兼備,素有威名,痛某也深交已久,陸將軍多禮了。」   言罷轉向鳳瑛,道:「陛下一路也辛苦了,入營再細談吧。」   一行人入了營,鳳瑛於諸將商討軍情,自有小兵領了罄冉前往休息。   雖是冬季,然而空氣中還是有著抹不去的血腥味,罄冉躺了會但覺煩躁。起身步出營帳,遙見三尾峰坡陡谷深、怪石嶙峋,卻偏又林木眾多,想來山中定是水清泉秀的,三尾寨建在此處,果真是易守難攻啊。她歎息一聲,又立了片刻,覺得有些累了,見主帳已久燈火通明,又歎一聲,轉身回了帳。   這夜眾將商討到極晚才散去,陸悅峰將鳳瑛送至皇帳卻並未馬上離去。雖已臨近三月,然則山中夜風清寒,兩人圍著炭爐坐定,溫上酒壺,薄公公替二人斟滿酒杯,才躬身退去。   鳳瑛舉杯輕飲,笑道:「這般於仲卿對坐夜飲,倒似又回到了在風嘯營的日子。」陸悅峰面有追憶,亦有感歎,眸中更有幾分敬畏,動容道:「陛下九五之尊,屬下僭越於陛下平起平坐,陛下厚愛,下臣實在……」   鳳瑛卻抬手止住他的話,歎息道:「今日朕於仲卿飲酒敘舊,仲卿不可掃朕興致。你於朕一起長大,一起唸書習武,如今坐在一起閒談家話有何不可?」   鳳瑛說著仰頭飲下半杯清酒,眉宇間幾分輕鬆的歡悅,卻偏又讓人覺得幾分落寞黯然,他揚眉一笑,道:「仲卿啊,這一年多來朕以九五之尊呆在那皇宮中,連個說句真心話的人都沒有,有時真覺不如當年於兄弟們在一起時快活自由……」鳳瑛的話帶著幾分悵然,陸悅峰一驚,忙道:「陛下恩威,我等兄弟定誓死效忠陛下。下臣還記得,當年在東坪山,陛下曾言定要這天下內政清明,萬眾歸心,四海來朝,陛下要臣守好平郡,將平郡變成魚米之鄉,變成天下最富饒的一方,來日揮兵南下的後盾。下臣一日不敢或忘,這些年勸農興桑,興修水利,發展人。」督練邊軍……「今日終於等到了陛下揮師南下,御駕親征,仲卿還等著陛下帶我等創下功勳呢。下臣亦知道,陛下定能成為一代雄主。」   他說罷,起身便拜在了鳳瑛身前。鳳瑛面有動容,將他扶起,笑道:「仲卿所言不錯,朕定是要一統河山,大治青國的。這次舉國出兵,定要一舉滅掉麟國,令我青國揚威天下。」   陸悅峰面有興奮,復又眉宇輕蹙,道:「陛下真信得過藺帥?他終歸是廨國皇族,是磷武帝的堂弟,此事……」   鳳瑛卻笑著抬手,道:「你不瞭解蔭琦墨,此人胸有大志,又是大智之人,深懂審時度勢,順應天命之理,又悲憫天下,是個胸有溝壑之人。他早知麻國已藥石不救,此番助青國,也是取利避害。況他既於朕有各約在光在小事上朕不敢斷言,但大事他定不會陽奉陰違,陷害我青國。這四國廟堂,若說還有一個坦蕩君子,那便是此人了,…」   陸悅峰沒想到鳳炭對藺琦墨的評價竟如此之高,一時愣住,半響才又道:「既如此,陛下何不誠心招撫他,令他為我青國效勞。下臣看他雖是此番助我青國,受了我青國朝臣印信官服,可他既不下跪稱臣,也從不穿裁我青國官服,對陛下也多有不敬。」鳳瑛唇角微抿,接過他的話,道:「他確實未曾向朕稱臣,此番他相助,表面為我青國臣子,其實只是於朕站在一起的合夥人罷了,他不服朕,亦不願真心效勞我青國,強求不來的。蔭琦墨於靜王何等關係,想來你也知道,此人心志高傲,又靈詭善謀,不喜金銀,不近女色,不貪權位,對這種人唯有施恩予心方可延攬,然聯對其無恩可施,其心又早已隨靜王而去,堅若頑石。這次他能助青國攻磷,若非朕以靜王動之以情,怕是也不能如願。」   陸悅峰想著鳳瑛的話,想著靜王於藺琦墨的感情,面有唏噓,只道:「但願這次有他相助,這仗能好打幾分,少些傷亡。」   翌日,天未亮萌琦墨便著上了一身鎧甲,戎裝煥發得入了營中主帳,今日他將第一次以青國大軍主帥的身份,在這裡升帳點將。   罄冉這日也起了個大早,弄了套鳳瑛親衛的服飾穿上,早早便候在了營帳前。見鳳瑛一來便討好一笑,忙迎了上去。   鳳瑛雖瞪了她一眼倒也沒說話,於是罄冉便滿心歡喜的,一臉得逞的,跟在鳳瑛身後一溜煙的也進了大帳。此時帳中早已經是諸將滿座,鳳璞進來,他們紛紛起身跪拜。鳳瑛點頭,坐在主位上,罄冉自是大搖大擺的站在他的身後。   大帳中一陣靜默,有鳳瑛在場,諸將誰也不敢多言,眼觀鼻鼻觀心的端坐著。藺琦墨卻也不急著點將,只坐在主案之後,一直靜默無聲,卻又無形中給人極大的壓力。   他僅在鳳瑛進來時起身迎了下,卻並未下拜。然後便一直坐在案後,注視著帳中每個人,大帳中靜默許久,待諸將忍不住抬頭時,藺琦墨才霍然起身。   此刻天光已見泛亮,似在他的銀色鎧甲上鑲出了一抹抹浮動的光芒,耀目中帶著金戈鐵馬的寒氣。   他的目光冷清無聲掃過帳中,諸將竟皆垂首避過,似是不敢與之對視。罄冉也覺這樣的蔭綺墨很是威嚴,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一時忍不住盯著他看,卻覺出了他身上的凜冽氣息,又低了頭。   她知道,這些將領定然如扳軍營的將士們一樣,心裡也是不服氣藺綺墨來當這個主帥的。但是此刻,怕是面對這般讓人心生壓力的藺琦墨,相信他們心裡還是有些威懾的。   帳中一陣沉冷,藺琦墨見氣氛已烘染的差不多了,忽而跨前一步,繞過主案,只見他面容沉肅,目光四掠間「唰」得一聲便將腰際懸杜著的寶劍卸下,高高地捧了起來。      第三卷 第48章 割袍斷義      藺琦墨將手中寶劍高高托起,目光精深的掠過殿下諸將,沉聲道:「今陛下匯精兵於此,是役戰則青國興,敗則青國亡。唯今除了打贏,吾輩別無選擇。若要打贏這一仗,必須取下三尾寨。只有佔據三尾嶺,江州腹地才能暴露在我軍面前,戰場的形勢才能逆轉,不使我軍久困於此。這柄乃是皇上御賜的寶劍,從今日起這劍便懸在這帳中,我藺琦墨雖是麟國人,但此番既已追隨陛下,便絕無二心,諸位若發現我葛琦墨有異,盡可用這柄寶劍取我項上人頭。但若諸將有誰畏懼避戰,我亦會用這柄劍取他項上人頭。諸位可有異議?」   他言罷,目光如劍掃過帳中眾人,沉聲道:「諸位若無異議,本帥現在就點將了!」   他這一番話雖是不見多鋒利,多豪情萬丈,但也不偏不琦、曉以大義,一時間帳內鴉雀無聲,諸將垂首以待。   藺琦墨肅然落座,取出了一道令箭:「西峰軍前軍行軍總管陳紹。」   「末將在!!」   「今日拂曉,允你從左翼出擊,辰時三刻必須突到三尾峰以東。」   「末將領命!!」   「左軍都督全萬貴。」   「末將在!」   「命你發金州六營在三尾崢前線佈陣,不許進不許退,不計擅自出戰,只原地待命。」   「末將得令!!」   「西峰軍前軍副將劉潛。」   「末將在!」   「令你調配攻寨器槭,以備調運,數目以二十營為基數。」   「末將得令。」   「西峰軍右軍都督朱繼光、前軍總將陸悅峰。」   「末將在!」   「爾等即率所部兵勇開拔於三尾寨正面伏擊佈陣,一切按軍令從事,不得有誤。」   「末將得令。」   「得令眾將及部下退下,即刻執行軍令,不得有誤!」   「是!」   一時間,大帳內人走的七七八八,只留下鳳瑛及鳳戈幾位親衛還在。藺琦墨笑著從帥位上走下,鳳瑛亦起身。   「四郎這就前往督戰,誓要拿下三尾寨,陛下可在軍營靜候佳音。」藺琦墨笑道。   鳳瑛卻搖頭,望向帳外肅然而動的大軍,道:「既已到此,今日朕便要親自坐鎮,給將士們鼓氣。!」   鳳戈一聽,忙勸阻道:「陛下,刀槍無眼,況且……」   鳳瑛抬手,沉聲道:「刀槍無眼,朕也非任人捏搖的泥人兒,不必多言。」   罄冉卻是一陣興奮,鳳瑛要親上戰場,多半她是能夠跟著的,到時候再趁機溜到戰場,今早她曾和藺琦墨磨了半響的嘴,他卻說:「你是女子,前面拚命的事是男人幹的。」任她怎麼說,他死活都不答應讓她跟上山去,這下倒是個機會。   一個時辰後,青國的將士們已在三尾峰排開陣勢,辰時一到,戰鼓擂動,震的山谷顫抖。麟軍也已出動左右中三軍,集於山寨側圍,擺開了防勢。   鳳瑛站在山谷半山腰搭建的高台上,凝望著遠處雙方陣勢,面色沉重。三尾寨據守險要,被麟軍防守的若銅牆鐵壁,那童□懷不愧得藺琦墨「有勇有謀,沉穩持重」的稱讚,大軍陣型嚴密,將三尾寨防守得密不透風。   從這邊看去,依稀能看到高高的困牆上站滿了弓箭手,箭已上弦,作勢待發,厚厚的山寨大門緊閉著,擂木滾石堆滿了城樓。寨門外三道溝壑,道道佈防,麟國的大軍則防守在三道防線外的小土坡上。   休說攻上山寨難,便是突破寨前三道防線,攻至寨前亦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如此天險,怪不得西峰軍連攻數日都不能拿下。鳳瑛雙眉凝起,面色已見陰冷。   便在此時,青國帥旗揮動,高高舉起,東西交揮數下,山谷間空氣有些凝滯,接著爆發出一聲整齊的大喝,震的山谷都似顫了顫。   攻擊戰開始了!   青國兵勇嘶喊著黑壓壓開始向寨上攻去,同時麟國兵勇也動了起來。依隊形或蹲或立,拉弓抱月,對準青軍便是一輪狂射。   箭羽的鳴響刺的雙耳微疼,遮天蔽日的流箭如被捅破的蜂群刺向青軍。   瑛軍本就佔據要害,青軍隊形瞬時便被這迫人的箭矢所阻,倒下大片,衝鋒勢頭立時微減。藺琦墨劍眉凝起,穩住身形,冷聲高喝。   「盾牌手掩護,不許退,上!」   青軍前軍盾牌手高舉手中盾牌,邁過同伴的屍體,向前緩緩推進,弓箭手位於其後進行還擊。但畢竟受地形限制,弓箭不能發揮優勢。隨著麟軍箭旗落下,鼓聲急促如雨,又一輪的漫天箭矢射出,令麗日為之一黯。   慘叫聲不絕於耳,青軍吃不住著勢,再次被攻退,隊形已是不穩。麟軍緊抓時機,投石機急速跟上,在箭兵掩護下,不斷向青軍投出巨石,盾牌手紛紛倒地,弓箭手失去掩護,瞬時便慘叫著倒在了箭雨中。   藺琦墨看得清楚,眼見青軍紛紛掉頭,他回頭沖持旗的兵勇大喝:「跟上我!兄弟們,陛下在遠處看著呢,不怕死的弟兄們跟我沖。」   他說罷,奪過兵勇手中方盾,身形拔起便向前衝去,身後數千青兵緊跟其上。蔭琦墨一面以盾擋住飛來的流箭,一面揮舞長劍,自漫天的箭矢中辟開一條道來。   他身後青軍被他鋒銳的氣勢感染,頓時大受鼓舞,也不顧死傷,嘶喊著向前衝去。   兩翼被打的節節後退的青國兵勇見帥旗一路向山間迅速移動,登時齊聲高呼,士氣大振,再度撥頭回攻。   商琦墨瞅準麟兵換接箭兵之際,身形撥起,雙足在凸石上急點,白袍挾風,手中長劍擻開漫天矢影,左足蹬上一顆松樹,身軀迴旋間已將身後大麾扯下,一面旋舞,輕輕鬆鬆便將射來的數十支箭羽兜住。   他大喝一聲,正欲將麾中箭羽盡數執出好殺出一條血道來,餘光卻見一個人影如一縷青煙自青軍中閃出,在山石間一個飛掠,那人於空中彎弓搭箭,十餘支長箭瞬時便如流星般自她指尖射出,無一虛發,轉瞬便將瑛軍十餘名弩箭手斃於箭下。   由於藺琦墨的衝鋒,麟國前陣的弓弩手注意力都放在了這邊,誰料想半路殺出這麼匹黑馬來,尚不待脖軍做出反應,那人身形在山石間騰移兩下,避過敵軍箭陣,衝到陣前,右手擎過腰際懸著的長劍,氣貫長虹,橫掃而過。瞬間敵軍前排弓箭手便被撕開了一道。子,箭矢攻勢略減,兩軍一片嘩然。   「兄弟們,衝啊!」   陸悅峰回過神來,一聲大喊,帶著青軍向前衝去。   藺琦墨看得清楚,那如青虹一般的身影分明便是罄冉,他震懾之下,唰嘴一笑。   這個死丫頭,倒是會栓空子,趁著弓弩手攻勢都在他這邊,她倒最先衝過了箭陣。   青兵嘶喊著趁勢急衝直上,蔭琦墨也不落後,收了笑意,雙唇抿起。一道流光飛來,他忙將目光自罄冉身上收回,揮劍擋開那直衝面門而來的箭,左手大力一揮,隨著旋轉的披風,數十支箭自掌中飛去,直逼鱗軍。   那箭雖是氣勢不強,卻也傷到數名麟國弓弩手,陣型微亂,萌琦墨再運真氣,落於麟國陣前,迅速解決了兩名弓弩手,向那衝入箭陣獨自廝殺著的青色身影掠去。   罄冉揚劍辟入一名解國兵勇肩頭,只覺一股殺機自身後逼來,她正欲錯身避過,卻聽慘叫聲傳來,身體一錯,一個麟兵仰面例下,胸口麟然已被穿洞。   罄冉回頭,正迎上藺琦墨閃動著光亮的黑眸,熠熠如碎散了滿天陽光。罄冉一笑,一刮挑起,藺琦墨身後一聲慘叫傳來。於是她笑得更歡,揚聲道。   「扯平了!」   藺琦墨不置可否得挑眉,唇角輕掠,無奈道:「扯平了。」   兩人對視一眼,互受後方,背靠背發起了攻勢。劍光如雨,眨眼間麟軍第一防線上的弓弩手已死傷大半。   此刻,陸悅峰也已帶著青國兵勇殺了上來。他槍舞游龍,寒光凜冽,奔走如風,三人在敵軍陣中衝前突後,擋者披靡。   「退守二線!」   麟軍紛紛撤退,青國軍隊亦迅速結隊追擊,相互呼應向山上突去。藺琦墨見麟軍迅速在第二道防線結成箭陣,雙眉一擰,大喝一聲。   「冉兒助我!」   罄冉一劍刺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第二道溝壑後,一玄甲虎背的中年男人正肅然指揮著麟軍迅速結陣。她見那人目有神光,氣質不凡,便知定是麟軍主帥童□懷,心知商琦墨是不欲膩軍結陣,忙揚聲應道:「好!」   藺琦墨聞聲,身體一縱飛掠而出,罄冉秸待一瞬,跟著飛起,便在藺琦墨氣力衰竭之際,她恰縱於空中,雙掌擊向藺琦墨足底,藺琦墨清嘯一聲,借她一擊之力,在空中又飛出甚遠,直撲麟軍。   他手中長劍如雷裂閃電,一路劃過,辟波折浪,血雨飛下,麟軍紛紛倒下,帶起一陣驚慌。青國兵勇越發氣勢高漲,呼喝著不畏死傷向上衝去。   兩翼將士兵勇見帥旗一直向前,亦是分毫不敢懈怠,嘶吼聲,喊殺聲震動了整個山谷。   縱使如此,麟國兵勇在稍計的慌亂後便又結成了陣勢,雙方在第二道防禦線上再次激鬥,廝殺得天昏地暗,直至酉時,雙方人馬俱疲,青國才攻破了第三道防線,將麟國兵勇盡數逼入了山寨。   然而山寨得天獨厚,設有成排成排的機關弩陣,不僅發射的箭支甚多,且力度也比尋常弓弩來的強勁。火箭如流星又若飛蝗,所經之處火光漫天,慘叫聲中一輪又一輪的青兵側地,兵勇們尚不及衝過弩陣便死亡殆盡,鮮少衝過箭雨射程的又被滾石擂木砸死。   直至夜幕降臨,山寨前,早已經是血染旌旗,一片火海,發出如人間煉獄般的焦燒味。退下的中箭兵勇在地上打著滾,濃煙逼得人眼睛猩紅,到處都是抽搐著的哀叫聲,屍橫遍野,鮮血將蒼涼的山峰染得血紅一片。   眼見一日的衝鋒已讓將士們疲憊不堪,藺琦墨凝望將山寨護得猶如鐵桶般的機關弩陣,緩緩抬起了右臂,揮動幾下。   號角吹響,青軍在暮色下,攜著傷病,井然有序回撤。這日雖是衝破了三層防線,但是青軍的攻擊戰終是再次以失敗告終。   軍帳中,昏黃的燭影搖曳著,在帳幕上打下兩個清雋的剪影。   「你倒是拚命!」   罄冉將商琦墨腕上的傷口細細包好,紮成結,不無嗔意道。   藺琦墨抬眸,被她清澈的目光一掃,竟有一瞬間的恍惚,怔了下才笑著道:「冉兒也不逞多讓啊。」   他聽罄冉冷哼,便又輕聲笑道:「這可是我在青國的第一戰,若不拚命,如何服眾?」罄冉知他所言有理,眉宇微蹙,不再多言。悶了一會兒,又抬頭道:「依你看,這三尾寨何時能拿下?」   藺琦墨目光沉肅盯向搖曳的燭台,搖頭道:「有□懷鎮守此處,要攻下怕是難。」「山谷狹窄,青軍不能展開攻勢,這般硬攻,便是日夜不歇,怕也極難。縱使攻下,傷亡也甚重……」   卻在此時,一名近衛進來稟道:「大帥,陛下召集了全體將領,叫您過去一趟。」罄冉見那小兵異常恭敬,匯報的聲音都比昨日響亮了幾分,不免挑眉。看來今日蔭琦墨的衝鋒,果真是極有效用。   初春的夜風仍帶著寒意,軍營中除去偶爾傳來的戰馬嘶鳴聲,極為安靜,想來一場大戰兵勇們都已累極,亦未從白日的沉痛中恢復過來。   中軍大帳火光洞亮,藺琦墨步入大帳,雖是站了一帳的將領,卻個個屏氣斂神,面色沉重,顯然未從白日的潰退中回過神來。   鳳炭坐在主位,面沉如水,見藺琦墨進來他笑著站起,迎了上來。拉了他的手臂,目光關切落在他纏著白色繃帶的手臂上,感念道:「今日辛苦四郎。」   「陛下折殺四郎了。」藺琦墨淡笑,被鳳瑛拉著在次位上坐下。   「陛下,已經查明了!今日西峰軍戰死者一萬三千八百餘人,重傷兩萬八千六百餘人。雖是比前日稍減,但依舊傷亡慘重。屬下估計了下,敵軍傷亡怕是只有我軍七分有一。」   陸悅峰快步入帳,語氣沉重道,見鳳瑛點頭,他揚麾落座,蹙緊了眉。   「這麼硬攻,不是個辦法啊,連日來我軍在此已傷亡太重。我右軍攻打左谷,那裡地勢最為陡峻,連日來死傷已有大半。」陸悅峰剛剛落座,右軍都督朱繼光便肅然揚聲。   「老朱,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左軍雖攻山勢平緩的西谷,但那裡佈防的可是麟軍精銳,這幾日兄弟們哪個不是豁出了命。」劉潛冷聲接道。   「是啊,這麼硬打終不是個辦法,敵軍佔盡優勢,我軍傷亡太慘重了。」   「不硬攻還能如何?狗娘養的!老子還不信就這麼一個小山頭還拿不下丫!」,「高進,陛下面前,休得無禮!」   陸悅峰蹙眉打斷高進的話,登時帳中陷入了沉靜,唯有商琦墨茶蓋輕叩杯盞,發出一聲聲清悅的脆響。   鳳瑛目光清淡在帳中掃過,最後落於商琦墨面上,微笑道:「童□懷無論排陣、戰法還是為人,四郎都是最熟知的,今日一戰,四郎可有什麼發現?」   藺琦墨察覺帳中諸將目光都移了過來,舒緩一笑,將杯盞放下,抬頭望向鳳瑛,清聲道:「諸位將領說的不無道理,這般硬攻確實不是個辦法。□懷乃我舊部,於我本是生死之交。對他,我可謂知之甚深。」   坐在主帥的位置上大言與敵軍將領關係親密,似乎有些不合常理。按理說,此刻藺琦墨應該撇清關係才是,他卻反道而馳。然而經過今日他的衝鋒,再有些刻他話語坦坦蕩蕩,不卑不亢,眾將倒覺出一股真誠和肅然來,不覺已是收了不服之心,聽得認真。   「□懷其人一身是膽,領兵卻異常沉穩,喜謀定而後動。排兵佈陣機動靈活,其為將謙和親厚,每有戰必親涉陷境,衝鋒陷陣。對兵勇,軍紀嚴明,以身作則,擅於將心,能令兵勇合力團結。故而同樣的兵將,在他手中常常能發揮雙倍甚至多倍的戰鬥力。」   鳳瑛眉宇微鎖:「四郎對其評價倒是極高啊。」   藺琦墨淡笑:「陛下今日也看到了,麟兵便是撤退,也不拉下受傷的兵士,攻防有序,絲毫不亂。這守在三尾峰上的四萬麟軍,乃沆州軍、沽州軍整編而成。這兩股大軍皆是□懷舊部,更是精銳之師,是□懷的死部。這場仗。不好打。」   「筒將軍,你這不是長敵軍威風,滅我軍士氣嘛!」高進不滿的粗聲道。   鳳瑛卻歷目掃了他一眼,微笑看向藺琦墨,手指在桌案上輕輕一扣,道:「沆州軍、沽州軍與其說是童□懷的舊部,倒不若說是四郎的日部,便是那童□懷亦是四郎嘯北營出來的將領。」   鳳瑛語氣微緩,停了下望著蔭琦墨低垂的雙眸,又道:「朕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四郎,…」   「陛下是想令四郎前往勸降吧。」藺琦墨忽而抬眸,打斷了鳳碳的話,語氣卻是平淡而肯定的。   鳳瑛面上笑容擴大,朗聲道:「知我者四郎,卻不知此事四郎可願意?」   藺琦墨別開目光,睫羽跳動數下,終是點頭:「四郎願意一試。」   「好!仲卿,你這便令人前往三尾寨,傳信於那童□懷。明日辰時,朕親送四郎上山。」   鳳瑛擊掌起身,一面吩咐著陸悅峰,一面握了藺琦墨的手,誠摯道:「如此,明日便辛苦四郎了。」   藺琦墨點頭,卻淡然道:「陛下莫抱太大希望,□懷素來剛直不折,忠烈不屈,這也是麟帝分明知他與我的關係卻依舊敢任他為將的緣由。若要勸降他……」藺琦墨連連搖頭,鳳瑛略微揚起的心又是一沉,卻依舊笑道:「四郎盡力便是。」   噴薄的驕陽衝破雲層,拂曉時分,兩軍已按約定在三尾寨前休戰對持。兩軍陣前約千米的小土坡上早已擺好了一案,置有清酒。   辰時一到,藺琦墨回身對鳳瑛點頭,轉身便向山坡走去。於此同時,麟國軍中童□懷帶著兩名大將亦緩步而出。   罄冉一見對方三人出列,一個閃身便從鳳旗身後躍了出來,也不多言,邁步便向商琦墨追去。她動作突然,鳳瑛抬手只指尖滑上她的衣角,轉瞬她便衝出了大隊,跟上了藺琦墨。鳳瑛緩緩收回伸於空中的手,雙唇禁不住抿了下。   商琦墨聽到聲響,微微側頭,見是罄冉追了上來,微微蹙眉,道:「回去,不會有事。」   罄冉卻不言語,只抬眸給了藺琦墨一個堅持的眼神。   他相信童□懷不會傷害他,但是她卻擔憂!畢竟在童□懷眼中藺琦墨怕已不再是他的上師、兄弟,而是個欲除之而後快的賣國求榮之輩。   商琦墨若有防備,她倒可以壓下擔憂站在青國隊中老老實實的等著。可他偏那般相信童□懷,那般確信童□懷不會玩花樣傷害他,這叫她如何能夠安心!?   藺琦墨見罄冉目光堅持,微微搖了下頭,似是頗為無奈。接著便不再看她,目光直視前方,笑容閒適,緩步而行。   迎面而來的童□懷亦直視著蔭琦墨,兩人目劃日交,緩緩走向對方。而童□懷身後兩人,面色複雜,那年輕一點的青年更是滿臉都寫著掙扎和激憤,燒得雙眸通紅,直直盯著蔭琦墨。   罄冉想,這兩個將領怕是亦和藺琦墨關係匪淺,不然豈會如此情緒激動。   待雙方走上小土坡,藺琦墨於童□懷在方桌兩側站定,其身後兩名男子握劍而立,滿面防備。   藺琦墨也不介意,面有微笑,一一掃過三人,目光柔和,最後落在了那名雙眼通紅的青年身上,笑道。   「一年未見,黑虎倒是精壯了不少。」   陳黑虎沒想到藺琦墨開口會說這個,便如以往萬千個稀疏平常的日子裡,大帥會把著他的肩,笑著說。   「小子,不錯,功夫有精進。」   這樣的話,這樣的語氣,他太熟悉了。所不同的是,以往聽之會高興的一天都眉飛色舞,會逢人便講。   「大帥今兒誇我了!」語氣中滿是驕傲和欣喜。   可現下聽來,卻如鯁在喉,難受的他想沖。質問,質問大帥為何要棄國求榮!可面前人終究是大帥,是心中的信仰,陳黑虎雙目圓瞪,終是什麼也沒說,冷冷的哼了一聲,扭開了頭。   藺琦墨淡淡一笑,望向童□懷,抬手道。   「童將軍,請。」   「不敢,大帥請。」   童□懷面色肅靜,沉聲回道。藺琦墨卻也不客氣,點頭便率先坐了下來,童□懷這才於另一側落座。   藺琦墨執起桌案上的酒壺例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向童□懷。兩人相視抬手舉杯,也不多言,各自便飲了一杯。   西周很靜,桌案不知是從什麼地方挪來的,隱約可見斑斑血跡,印證著這裡乃是修羅戰場。小土坡的兩邊分別駐守著兩軍共計十餘萬大軍,此刻卻悄無聲息。   「□懷,你我相交已有十三年了吧?」   商琦墨抬手為童□懷填上酒,又續上自己的,執杯輕抿,這才神情感歎地啟……   童□懷頷首還禮,道:「是。□懷於大帥相識時還是肅帝身邊的一個小侍衛,後來肅帝被先帝誅,是大帥求情,先帝才留我一命。那時大帥尚是少年郎,距今已有十三載六個月。」   藺琦墨微笑:「今日我要說什麼怕是你都清楚,我為何有今日抉擇,你也清楚吧?」   「正是,□懷都清楚。素煙閣中,大帥曾於萬先生討論麟國局勢,當時先生便言,『鳳瑛為帝,麟國大禍』。紙懷記得,那日先生走後,大帥書房燈火徹夜未熄,那時□懷便已隱隱覺得會有這麼一日。」   藺琦墨聽他如此說,眸有微光滑過,歎息一聲,低聲道:「我與□懷今日對決沙場,幸甚,悲甚。」   童□懷亦是眉宇聳動,雙眸翻湧,半響才平靜下來,肅然道:「能與大帥交手,□懷今生足矣。大帥,□懷不是看不清世事之人。跟著大帥多年,大帥為青國做了多少事,□懷時時銘記於心,常以自醒。麟國本落後三國,且立朝以來久經動亂,叛亂三朝。本已到了非大治不可的地步,然國人卻忙於爭權,諸侯分崩,朝政混亂。大帥數次欲行蘋新,卻次次受阻難行,大帥為此日日難眠,□懷也都看在眼中。□懷雖非良才,卻也並非揄木。大帥清楚的,□懷亦清楚。自今上繼位,麟國四代亂政,財富人。空前流失,年年有戰,庫府早已消耗一空。大帥年前領兵北征,雖一舉滅燕,但實乃飲鴆止渴之舉,是欲將內鬥外引,延緩麟國衰敗。然而陛下卻不明此理,欲置大帥童□懷……」話語頓住,似不忍出口,歎息一聲,才又道:「故而大帥毅然離開麟國,□懷本期許陛下會因大帥的放權而想開,到時候大帥便又能回來了,可鳳瑛的繼位令麟國最後的一線希望也誚失殆盡。瑛國雖表面風光,滅了燕國,然這仗是越打越窮的。此番出征,牧場已無戰馬可征,府庫無圓積可調,兵器作坊已斷銅鐵原料一大帥,您是大仁大義的雄才,然□懷卻只能做據守小義小恩之輩,麟國是眠懷母國,今上曾三次施恩於我。大帥對我的恩義,若此戰結束,□懷尚能有一命留下,定當銜首以報。」   他一翻話說的動容,聽的其身後兩人瞪大了眼睛,滿臉茫然。   罄冉聽他話語間不乏對藺琦墨的敬重,句句錐心,字字沉痛,不免呆住。   藺琦墨卻是久久不言,半響才抬手拍了拍童□懷的手,道:「我早知你!這次非是來勸降,只要和你說一句話。既然各有抉擇,自此便是各事其主,□懷萬不可顧念日情!自今日,我亦不會再存異心,當全力以赴。」   他聲聲鏗鏘,童□懷身體一震,兩人目光相交,瞬間便已洞察對方。   罄冉忽而覺得自己果真是多慮了,這兩人對對方的熟知令人慨歎。所謂知己當如是吧,然而命運果真戲人,卻將這樣的兩人擺在了生死相對的刀尖之上。   兩人雙手緊緊相握,驀然童□懷鬆開握著藺琦墨的手,霍然起身,後退兩步。但見他右手運力一撕,「撕拉」一聲,左臂袍袖已被扯斷。鬆手間,那一角袖袂在空中一卷,落於斑斑血跡的塵埃之中。   「今日童□懷在此害袍斷義,從此你我各事其主,再無舊義!」   他說著徑直摸出腰間匕首,寒光一閃,竟直直向腰際刺去。罄冉尚未從方纔的害袍中回過神來,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便見藺琦墨倏忽起身,右臂已是探出,緊緊得握住了那鐸利的刀刃。   曉是如此,那匕首也已刺入了童□懷的肋下,而藺琦墨的手緊緊握著未及刺入的寒刃,血瞬時便自指縫滲出,滴滴答答的沿著寒光刺目的匕首向下淌落。   藺琦墨卻似並不覺得疼痛,雙眸望著童□懷殷紅猝染的甲衣,歎息道:「你這又是何苦……」   童□懷卻一個用力將沒入腰骨的匕首抽出,肅目而笑,道:「這一刀是在關山血戰時欠你的,當時你便是以右腰為盾為我擋去了致命一劍,今日還上,來日戰場必不再留情。還望你好自為之,告辭。」童□懷言罷,再不看藺琦墨一眼,捂著腰轉身而去。那跟隨的兩個將領早已看得呆愕,此時才反應過來,用複雜的神情望了藺琦墨一眼,跟了上去。   罄冉忙撕下一塊衣角,纏上藺琦墨兀自淌著鮮血的手,蹙眉不語。   藺琦墨久久望著童□懷的身影,半響才歎息一聲,彎腰撿起那一角斷袖,毅然轉身向青國大隊走去。   罄冉快步跟上,又回頭望向那低落了兩人血跡的方向,歎息一聲。   「早知如此,又何必前來互相傷這一回。何苦來哉……」      第三卷 第49章 何其有幸      何苦來哉?   藺琦墨唇際掠過一絲苦笑。   鳳瑛豈會不明,今日他藺琦墨這個說客是無論如何都萬無成功的可能!可他為何還提議要他前來勸說□懷?   鳳瑛此舉意不在勸,而在將心,將的乃是麟帝之心口依著他和□懷的關係,麟帝雖是信了□懷,將大軍交由他,但是心中怕多少是有刺的,是不放心的!   從他派遣的監軍便能看出一二,那監軍姜公公和□懷有仇,早已是人盡皆知。   此番鳳瑛讓他來勸降,雖是不能勸服□懷,但是這事經由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一說,怕是在麟帝心中會埋下一根深深的刺!   鳳瑛心思,藺琦墨早在昨日他提議要他來勸降時便已明瞭。然而鳳瑛既提出了,當著諸將的面,藺琦墨便沒有任何理由回絕。再來,終究要走向對立的,能以此事,和□懷敞開心扉,劌也不算一場壞事。若麟國需要一個將領挑起大任,藺琦墨是樂意的,那個人是有著清晰頭腦的童□懷。   一方面幫著青國攻打麟國,一方面又不希望麟國慘敗,藺琦墨斂了苦笑,歎息一聲。   □懷恐是剛剛才想通此節,這才以那自殘的一刀以表清白,但是怕只怕已是徒然……麟武帝多疑,豈是一刀能安其心的?   若再有青國在麟都的暗探們興風作浪、鼓噪民心,麟國換帥怕也就這些日了。   餘光見鳳瑛迎了上來,蔭琦墨收了思緒,微整面色,抬頭望向鳳瑛。   鳳瑛已是快步走來,執起了他的手,望著他那斑斑點點滲透血跡的手,蹙眉關切得急聲喚道:「軍醫,快!」   藺琦墨淡笑:「無礙,謝陛下關心。只是四郎終是讓陛下失望了……」   鳳璞忙擺手,道:「四郎休要如此說,快快去包紮傷口。今日四郎受傷,朕心有愧。這樣吧,傳令下去,既青麟兩國主帥都已負傷,便休戰三日。四郎覺得可妥?」   迎上鳳瑛笑意閃動的雙眸,藺琦墨眸中銳利一閃終是沉靜如潭,笑道:「一切聽憑陛下的。」   停戰三日?罄冉一愣,但覺不對,她思緒斗轉,頓時抬眸盯向鳳瑛,明白了過來。   好一個離間計!   這一停戰,那童□懷怕是真真有口也說不清了一事情確實是如此發展的,自江州到麟國都城快馬日夜馳騁只需三日。青麟於三尾峰休戰的事怕是斥候在第三日晚便送達了敕權宮。   自第四日起,青國便開始以各種形式騷擾麟軍,卻沒有什麼實際性的攻寨手段,延續到第六日的正午,雙方都等來了那個預料中的聖旨。   麟帝果如所料以童□懷受傷為由,撤去了他的統帥一職,令其即可回京。隨同而來有御醫為其診治傷口,顯示了帝王對臣子無限的恩寵。   可這些都是表面文章,真正代表著什麼無需多言。   童□懷怕也早料到會有些結局,沉默的接了旨,傍晚時便離開了三尾寨,啟程歸京。   前來接替童□懷的乃是高郡王簡文達,此人雖有些軍功,但素狂妄魯莽,乃是武帝淑妃的生父,半個國公爺,自是得武帝信任。   消息傳到青國軍營時,鳳璞正於藺琦墨對弈,罄冉分明見藺琦墨的眉宇擰了下,探究的撇了眼淡笑不語的鳳瑛。   罄冉想麟國的朝中,怕是有鳳瑛安置的細作,且是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人。不然麟武帝換簡文達為將,鳳瑛不會表現的那般平靜,便如事先知道一般。   簡文達並非草包,在朝中還頗有幾分威望,這樣的人堪得統帥。然而此人性子魯莽,生性狂妄,派這麼個人來防守三尾寨,對青國來說簡直就是福音。罄冉覺得這簡文達簡直來得太及時了,她甚至懷疑這個統帥的任命只怕是鳳瑛那說得上話的細作對麟武帝的攛掇。   果然,這日夜商琦墨便令人去查證,是誰向武帝舉薦了簡文達,然後他半響沉默,苦笑道。   「冉兒,你看吧,麟國確實已無藥可醫。我心甚痛。」罄冉只覺他的話便猶如白髮蒼蒼的父親面對吸毒至深的兒子發出的最後歎息,包含著所有深情、絕望、傷痛和惋惜,她一時怔住,竟自無語。   簡文達接掌軍權後,青國並未即刻強攻三尾寨,轉而改為日夜騷擾。藺琦墨將營帳直接移到了半山,帶著一隊救軍營精銳日夜守在山腰上,白日派士兵前往罵陣,夜晚則不停擊鼓騷擾,鬧的簡文達沒有一日安眠,氣的在寨牆上吹鬍子瞪眼破。大罵。   可這簡文達雖是狂妄魯莽,脾氣暴躁,可終究不是沒有腦子的莽夫,任商琦墨罵了三日,他雖是生氣,卻未曾出寨迎戰。偶爾還放冷箭偷襲青軍,倒是未讓藺琦墨佔到任何便宜。   這夜,罄冉出了帳便見白鶴指揮著兵勇又抬進來十多個傷兵,身上的箭羽在火光下翎羽白花花的刺目。罄冉微微蹙眉,轉身向藺琦墨的營中走去。   入了帳,卻見藺琦墨正料靠在塌上,右腿交疊左腿之上,有一下沒一下得打著節拍。塌邊的矮几上放著一疊花生米粒,他右手拿書,左手不停拈起花生,兩指一彈便能準確無誤的令花生粒落入口中。樣子劌是悠閒自在的很!   罄冉搖頭邁步,將他的腿自塌上拉了下來,落座其上。還未坐穩,藺琦墨的頭便順勢靠了過來,依上她的肩膀。   望著帳幕上顯現的相依人影,罄冉臉一紅,推他一下,奈何藺琦墨竟靠的死死,她愣是沒有推動,索性任由他靠著,低頭望向他手中的書。一看之下頓時瞪大了眼,雙頰更紅。   見他看得津津有味,她本還以為是什麼兵書,哪誠想他竟在軍營翻看著一本書頁已明顯發黃的《繡榻野史》!更讓她結舌的是,那書頁上的字分明便是藺琦墨的真跡,無假包換。   罄冉正愕然,卻聽藺琦墨極為得意的道:「冉兒,瞧瞧,為夫當年是如何刻苦用功,通宵達旦的抄書苦讀呢。」   罄冉頓時便忍不住得翻了個白眼,通宵達旦的抄黃色小說還這般炫耀的怕也只有他了!察覺到藺琦墨身體向懷中探來,放在她肩頭的腦袋有向下掉的趨勢,罄冉直驚的向旁縮了縮,忙開口道。   「我來可不是跟你討論這個的,你到底怎麼想的,罵陣好像對簡文達沒有用呢。今晚麟軍又放冷箭了,我剛剛進來時見白鶴正安排傷員,傷的不少啊……」廣藺琦墨不甚在意的挑眉,靠著罄冉的身子一軟,頓時便將頭枕在了她的腿上,目光灼灼盯著罄冉,壞笑道:「明兒這罵陣定然釣出條大魚來。冉兒,咱不說這個,如此良辰美景,我們不如……」   罄冉見他雙眸微瞇,其間迷離的流動著晶燦光澤,禁不住身體一抖,一個大力將他推開,撥腿就跑。一陣風般奔至帳外,卻聽帳內傳來藺琦墨的笑語,嚇的罄冉腳步一個踉蹌。   「冉兒,這書中有一十八式甚為有趣,四郎等你下次來,我們好一起參詳參詳啊。」   他的聲音極大,顯然守在帳外的兵勇都聽到了,齊齊抬頭看向她,罄冉只覺頭皮發麻,雙頰瞬間燙的能煮熟雞蛋,拔腿就跑。   走出極遠,卻聽一個士兵低語道。   「藺將軍可真用功,這麼晚了還在和雲姑娘一起參詳武功。」「是啊,怪不得功夫那麼好…」罄冉腳下再次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翌日,三尾寨下上演了一出極為精彩的罵陣秀。   「你知道個屁!那簡震雄就不是簡文達的種,簡文達養著他就不錯了,還給他求官?簡文達這綠帽子戴的也太窩襄了!」   「哦∼怪不得簡震雄身為國舅,已過而立卻未有一官半職!噴嘖,這簡震雅的娘是簡文達的二姨太吧?真夠風騷的!」   「那可不,和別的男人搞,還能讓簡文達心甘情願認下野種,這娘們不簡單,哈哈,不簡單啊!」   「簡文達這孫子當的,哈哈,也不知那野種叫爹,簡文達是啥感覺?」   寨下幾個青國兵勇興致極高的談論著,他們個個都是懷有內功之輩,聲音異常清亮渾厚,直傳到了寨樓之上。   罄冉穿著小兵的衣服,混在罵陣的隊伍中,聽著耳邊兵勇譏笑謾罵的聲音,抬頭望向那寨樓。寨樓上早有個小將裝扮的青年,雙目猩紅盯著這邊直跳腳。三五個小兵拉著那人,顯然是怕他衝下寨來。   罄冉撇了眼悠哉悠哉坐在馬上的藺琦墨,勾起唇角,湊近他:「那人就是簡震雄?」   聞言,藺琦墨亦湊近罄冉,眸中有著顯而易見的讚賞,挑眉道:「冉兒好機敏。」   罄冉目光不動,仍望著寨城,蹙眉:「你是想把簡震雄逼出寨來生擒?可他若不是簡文達的親子,便是他出了寨,簡文達也不會亂了方寸,不是嗎?」   藺琦墨卻挑眉,嬉笑道:「冉冉也信這些瘋話?依著簡文達的牲子,會給別人養著野種?」   罄冉一愣,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三日連著罵陣,簡文達看出青國並未存心攻寨,已失了警惕,不再守在寨上。想來那簡震雄的頭腦定然比其老爹簡單,藺琦墨這是要將簡震雅引出城來。   「簡震雄,你個野種,你爹是哪個啊?」   「哈哈,要是不知道,老子願意認了你這兒子!」   叫罵聲依舊不斷傳來,且有越來越厲害的趨勢。簡震雄早已怒不可遏,望著城樓上分明極有興趣地偷看著自己的兵勇,他怒喝一聲,雙眼已是猩紅。   下面青國兵勇們罵的話,並不是完全空穴來風。早年這簡震雄的母親確實和一男子有過曖昧關係,卻也是在那時候有了簡震雄,左不過是因為後院爭寵,在他母親懷孕八個月時,突然和那男人的事就被翻了出來。   簡文達震怒,不過後來到底還是弄清楚,他母親和那男人並未發生過分的關係,簡文達杖斃了兩個嚼舌的人下,自此壓下了這事。自簡震雒出生後,長相越來越肖似其父簡文達,這事也就慢慢的淡了,無人再提及。   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往往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口簡震雄隱約也曾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此刻青國人這麼一吼,他還真有些拿捏不準真假,心裡頓時便如有萬干小手在抓,又有一把大火在燒,直氣的他一聲怒吼,甩掉拉著他的幾個士兵,抓了長槍,就衝下了寨樓。   罄冉正低頭把玩著劍穗,卻聞一陣喧嘩傳來,她匆忙抬頭,正見寨門洞開,一人一騎衝了出來,後面呼啦啦得忙跟出一隊麻兵來。   藺琦墨正等的微急,只怕簡震雅再不出來,待簡文達趕來就沒了後戲,此刻見簡震雄上當,他雙眼一亮,策馬便衝了出去,轉瞬已和簡震雒激戰在了一起。   青軍的中軍觀戰台設在半山腰的小丘上,鳳瑛負手立在台上,見寨門處簡震雄被激出戰,他眉宇一亮,呵呵而笑,抬手道:「快!令大軍攻入三尾寨!不可延誤!」   他身後大旗揮動,頓時山下便響起了震天的鼓聲,喊殺聲隨即而起。   鼓聲一起,簡震雄便知上了當,欲馬上回馬寨中,可此時哪裡還由得了他?!   藺琦墨將他纏得死緊,他此刻只有不斷揮舞長槍寸氐擋的份兒,也不知是怕還是急,直出了一身的汗。   商琦墨卻也不急著拿下簡震雄,只將他穩住,目光留意著寨樓。忽而他雙眸一亮,手中寒劍驟然飛舞成片片凜冽的劍光向簡震雄鋪天蓋地罩去。   簡震雄雙目圓瞪,嚇得臉色慘白,本能的揮舞著手中長槍牙氐擋,然而長槍洲觸上刻氣,竟被截斷,接著他胸口被劍氣所傷,頓時便噴出一口血來,身體一軟向馬下倒落。尚未落地,便又一道白光逼來,他知道那是藺琦墨的劍,頓時心如死灰,只道,吾命休矣!   卻說其父簡文達聽到兵勇的匯報,待自寨中衝來已經晚了,只看到寨下於藺琦墨戰在一起的兒子。此刻他知道當立即關閉寨門,放箭逼退敵軍,然而簡震雄是他唯一的兒子,是根獨苗!他是萬萬下不了這個狠心的,眼見兒子凶險異常,他只覺頭腦一黑,來不及細想已提刀上馬,直衝而出口:「奶奶的,跟老子衝出去奪回公子!」   他想,趁此刻青國大軍尚未趕來,先救下兒子,馬上回寨,一定來得及的!大喝一聲,便帶著眾多麟兵擁了出去。   這邊萌琦墨的劍剛逼至簡震雄胸前,一道強勁的槍影便直擊他的手臂,心知是簡文達已到。肖琦墨唇角一勾,忙翻轉手腕,迎上了那槍影。   卻聽一聲清潤的喝聲傳來,正是罄冉。   「兄弟們,隨我衝進寨去!」   喊話間,她已帶著青兵不顧一切向寨門衝去。今日前來罵陣的兵勇個個都是武功高強之輩,雖轔兵眾多,但恐危及主帥,此刻寨上的箭陣便失了效。麟軍雖多,匆忙中難免慌亂,一時竟真給罄冉衝出一條血道來。   藺琦墨餘光望去,但見罄冉手中寒劍一劍快似一劍,一招接一招捲起來的劍氣慢慢成團,呼嘯著從各個匪夷所思的角度攻向湧著的麟軍,竟是所向披靡!她的髮帶舞動間散開,一頭墨發在空中旋舞著,交錯間能看到那一雙漬湖一般晶亮的眸子,竟是如斯炫目。   藺琦墨不覺一愣,看得已是微怔,肩頭瞬時傳來一股疼痛,他驟然回神,忙一個錯身避開了簡文達迎頭辟來的槍,驚險得在馬背上一個翻轉。   心跳加速,驚出一聲冷汗來,雖是躲過了這致命一擊,可肩上還是被槍影掃到,頓時血紅一片。簡文達武功不弱,並不好應付,他竟在這時失神,藺琦墨暗自驚醒,再不敢多念,收斂心神將手中長刮舞得左右生影,如銀龍呼嘯,寒光凜冽,威不可擋。   此刻罄冉已帶著眾人衝至了寨門,喊殺聲越來越大,青國的後續大軍也已衝近。   寨中副將陳宮見此情景,頓時再顧不得主帥安危,忙嘶喊著:「關寨門,快關寨門!」   寨門兵勇忙依令行事,罄冉眼見寨門緩緩關上,雙眸瞇起,自馬上飛身而起,在馬頭一踏,身姿躍起,直直向寨門逼去。她雙腳在數名鱗兵肩頭踩過,如一隻飛掠的燕子轉瞬便到了寨門,手中寒劍挑起層層劍光,如波斬浪,一路戈過,麟軍紛紛倒下,寨門處儼然已亂,待她落地,身邊已倒了一片麟國士兵。   被她這麼一阻,白鶴也已帶著兵勇突到寨前,廝殺聲響徹四周。   三尾寨是在這日傍晚徹底攻破的,雖是以計破寨,然而這一戰打的還是異常慘烈,麟軍死傷三萬,主帥簡文達被生攛,只有副將陳宮帶著不足一萬的殘兵向寧城撤去。青軍傷亡也不少,可終究是拿下了三尾寨,在勝利面前那些死傷便顯得不那麼沉重了。   夕陽漸漸沉下,火把依舊點燃,在寨樓上綿延成龍,然而這座孤寨卻已換了國主。抬手撫摸過被染成暗紅的青石寨牆,罄冉長長的歎了口氣。   轉身下了寨樓,卻見遠處藺琦墨正和簡震雄說著什麼,那簡震雄滿臉憤怒,正掙扎著想甩脫牽制著他的士兵,奈何掙的滿臉通紅也無濟於事,接著他憤怒地沖藺琦墨吼了一聲,朝他面上吐了一口痰。   藺琦墨似是未料到他會如此,竟沒有躲開,罄冉一驚,蹙眉便大步向那處走。待走至藺琦墨身後,士兵已強行壓著簡震雄向遠處拖去。   藺琦墨自懷中掏出巾帕擦拭著臉,面沉如水,只冷聲道:「將他們父子看管好,若掉了一根汗毛唯你等試問!」   「是!」   「藺琦墨你個孬種,你個賊子!你不會有好下場的!」簡震雄被壓著,一面還回頭大喝著,雙目憤怒。   藺琦墨卻只淡淡一笑,冷聲道:「哦?那就老老實實呆著,留著命也好等著看我的下場。」   罄冉聽簡震雄又罵,只覺心裡難受異常,低咒一聲。   「不識好歹!」   她說罷,快步便向簡震雄走去,小兵見她追來便停了腳步。罄冉走至簡震雄身前,抬手便是兩個狼狠的耳光,響亮的兩聲令寨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了過來,也成功的將簡振雄謾罵的話盡數堵回了嘴中。   罄冉冷冷盯著簡振雄,見他顯已呆愣,她冷聲譏諷道:「簡公子罵的好啊!若他是賊子,卻不知簡公子父子二人又算什麼?辱國賊?哼!由於你的愚蠢,致使三尾寨被奪,如今你還有臉在此叫囂,真真是長臉啊!我告訴你,他藺琦墨便是再不濟,也是英雄!以往是麟國的英雄,現下就算麟國人辱罵他,他仍然是英雄,是青國人眼中的英雄!而你呢?蠢材一個!他藺琦墨是否亂臣賊子史書自有評論,後世自有定論,而你簡震雄,在史冊上卻永遠都是個致使國土喪失的無能之輩,是罪人!!」   罄冉非常生氣,語速極快,一口氣罵完,喘息一下,才冷聲吩咐道。   「帶下去,每日只送水,給我餓他三日!」   罄冉在軍中雖是無官無職,可她的來歷將士們卻都是知道的,對於這位連皇帝都似忌憚三分的雲姑娘,小兵自是不敢忤逆的,震驚過後忙應命而去。   罄冉回頭,正迎上藺琦墨深沉的眼眸,似是要滴出水一般的湧動著情潮,眸底濃濃的溫柔似要將她溺斃。半響,他才展顏對她倜僥一笑,滿是輕鬆和風流。   他心中再次融了滿滿的幸福和滿足。今生何其有幸,得她如此相待。罄冉見藺琦墨笑得開懷,正欲瞪他一眼,宣洩心頭的難受,卻忽而感知一道尖銳的目光,她扭頭看去。   鳳瑛一襲黑衣站在不遠處,正冷冷望著這邊,不知是不是他身後火光太過濃烈了,他的身影籠在暗處,讓罄冉覺得異常陰冷,莫名一顫。   大軍休整了兩日乘勝追擊麻軍,因敵方主帥被擒,又有藺琦墨在麟國威名震懾,致使麟軍軍心動搖,國人惶恐,守軍在青國大軍的攻勢下,連連敗退。青軍一路順利,連下余城,棉東、柯陽等十多座城池,至五月十七日已兵逼江州最後一座城池,金彤。   三尾寨陷落,青軍步步逼近,麟武帝重新啟用童□懷。童□懷接旨後便馬不停蹄趕往前線,重整麟軍,經過汜河一戰,終將氣勢洶洶的青軍擋在金彤城外,兩軍於金彤再次形成對峙。   青國大軍在金彤城外十里的安溪坡安營紮寨,休整一日。   這日陽光甚好,大軍一早便壓至金彤城下。鳳蛟端坐龍攆之上,看著肅整有序的金彤城樓抿唇不語。   此時已是初夏,陽光將大地照得有些燥熱。大軍前方,藺琦墨一騎獨立,他身後是黑壓壓的大軍,肅殺之氣籠罩了這個曠野。   罄冉策馬端坐,立於大隊前方,同樣遙望著高高的金彤城樓。   城樓上,童□懷黑亮的盔甲閃爍著金光,沉肅而冷清地於藺琦墨對望著。罄冉側目看向藺琦墨,他身影不動,馬上坐姿並不端正,姿態有些漫不經心,卻依然靜如狡兔般彰顯著獨有的大將風範。   他緩緩抬手,一名小將忙策馬快奔至城下前往叫陣,城樓上卻半響都沒有動靜。緩緩的在萬眾矚目下,緊閉的城門被打開了一道縫,沉肅中兩人慢步走出。   那行在最前方的,乃是一名女子!一名身著素服姿態嫻雅的女子。那女子在萬軍陣前,在麟青兩國將士的目光中一步步向青軍走來,步履堅定,目光卻緊緊地盯著隊前的藺琦墨。   那女子一走出,罄冉餘光分明便看到馬上的藺琦墨一下子直了背脊,身體驟然變得僵直。他勒著韁繩的手驀然一緊,大白急躁地揚蹄來回跳動幾下,發出沉悶的嘶鳴聲。   那女子緩緩走近,面容一點點清晰,待看得清楚,罄冉頓時愣住,亦不覺握緊了韁繩,眉宇緩緩蹙起。      第三卷 第50章 陣前質問      女子慢步走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穩定,卻又似異常艱難。她一身素服,腰繫麻布,烏髮高挽鬢角簪著一朵白色絹花,雙手垂在腰前,穩穩地抱著一面牌位。   那身影越來越近,待罄冉看請,心頭一跳。女子黛眉舒展,鳳目輕佻,分明便是四郎的二姐,藺琦茹。再望她手中牌位,其上端莊得刻著篆休紅漆大字「慈父靖邊侯藺嘯之位」。罄冉不由蹙了眉,看向藺琦墨的眸中閃過幾絲擔憂來。   藺琦茹一步步走近,她較十多年前消瘦了許多,眉眼間帶著歲月的印痕,卻顯出別樣的韻致。素面朝天,臉上有幾分病態的蒼白,卻將雙目映襯的更加漆黑。她眉目直盯藺琦墨,目光冰冷而沉冽,其間洶洶的怒火和憤怒似要將藺琦墨吞沒。   藺琦墨身體僵硬半響,見她走近,才比然過來,忙翻身下馬,甩了馬韁便迎了上去,輕聲喚道。   「姐,你怎麼來了,黑伯,你怎麼也不攔著……」   藺琦墨蹙眉,惱怒地盯向藺琦茹身後的黑伯,黑伯面有難色,喃聲道:「少爺,老奴……」   他的話尚未說完,藺琦茹便冷聲打斷他,沉肅道:「黑伯,不必和他多言。他要當亂臣賊子,怎地還不容我這個做姐姐的來看看?!」   藺琦茹說著冷冷盯向藺琦墨,藺琦墨何曾見過二姐這般。自小痛失親人,他和商琦茹是藺家僅存的血脈,自是親厚相依。兩人雖是不常見面,但是僅有的鮮少相處,蔭琦茹都待他慈愛如母,疼惜愛護。他何曾見過二姐這般肅冷,一時只覺心痛如害,面色便微見發白。   他眉宇蹙起,再次上前,伸手便要去接藺琦茹抱著的靈位:「姐,你這是做什麼,你先聽我說…」   藺琦茹卻身體一閃,躲過了他的碰觸,後退一步,沉聲道:「給爹上香!」   藺琦墨整了神情,上前接過黑伯手中的香,點燃,恭恭敬敬得插在了黑伯抱著的香壇中。   待他上完香,商琦茹將懷中牌位微微抬起,厲聲道:「跪下!」   藺琦墨望了眼面前黑沉沉的牌位,心一觸,雙膝直直便跪了下去。   城樓上下,曠野千里,萬軍陣前,一時靜得似能聽到他鎧甲撞擊地面發出的金石之音,能清晰看到他一跪之下激起的塵土揚卷。   罄冉蹙眉,望著藺琦墨微躬的腰脊,心裡酸澀難抑,翻身下馬,走了兩步,又頓住了腳步,無言得望著他跪倒的背影。   卻在此時,藺琦茹突然上前一步,盯緊藺琦墨揚聲同道:「我且問你,太宗安德七年,權相郭懷義串通成王謀逆,是誰領著由各府家丁組成的護衛軍死守真武門,血染城樓,誓死等到援軍的?」   藺琦墨面有震動,深深一扣,肅聲道:「是我藺氏第四十代嫡宗,藺泉。」   藺琦茹面色稍緩,目光卻越發執著,沉聲又問:「好,我再問你,懷帝敬軒二年,逆臣高德貴挾天子以令諸侯,將七歲的懷帝囚於鳳藻宮,持聖旨要斬威遠大將軍的人頭,滿朝無一人敢言。是誰白衣高呼,帶領京城文士,在城天門外擊響登聞鼓,在全京都百姓面前痛斥高德貴的大逆之舉,從而血濺登聞台,以身殉國的?」   藺琦墨恭恭敬敬得又叩,道:「是我藺氏第四十七代嫡宗,藺國書。」   藺琦茹點頭,再問:「穆宗德武元年,高昌、北褐結盟,意國共犯天朝,裂土而分,敵我兵力懸殊。是誰手執王杖櫛節,只帶一百隨從,絹衣素冠,刀斧肋身而不退,直入敵軍王庭,辯戰群臣,舌利如刀,從而令敵軍聯盟瓦解,令王師乘勝反攻,得解危局?」   藺琦墨深深再叩,回道:「是我藺氏第五十一代嫡宗,藺寂。」   「莊宗孝傑八年,天朝於北柔交惡,是誰力挽狂瀾,率殘破之軍出征,血戰白洞關,將敵軍生生擋至關外,至死被剖開腸胃,只樹皮麥糠,令敵將無不動容?」   「是我們的太祖父,藺敏之。」   藺琦茹聲音漸哽,微微點頭,再問:「莊宗貞元二十年,莊宗皇帝病危,是誰臨危受命,領著不足百人的敢死家奴,萬里護送終迎徽帝入京克承大統,從而擊敗蕭後篡權的?」   「是我們的祖父,藺遠山。!」   藺琦茹雙眸微紅,低頭撫摸著懷中靈位,望著深深跪伏在地的弟弟,又問:「前朝末年,反軍四起,是誰誓死護衛瀝王,終被燕帝逼入絕境,於雁城成就忠義,血濺城門的?」   商琦墨身體一震,緩緩俯身叩頭,微哽道:「是我們的父親,藺嘯。」   藺琦茹睫毛一晃,頓時淌下兩行漬淚,望著藺琦墨深深拜例的身影,怒斥道:「好!你記得便好!我來問你,我藺氏上下五十七代,可出過一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輩?」   藺琦墨面色蒼白,抬頭急聲喚道:「姐,你聽我……」   「你休要叫我姐姐,回答!」藺琦茹厲聲打斷他的話,沉肅道。   藺琦墨蹙眉,卻老老實實回道:「未有。」   藺琦茹面色徒變,目光尖銳,一瞬不瞬得盯緊藺琦墨,怒道:「那你呢?你難道要做我藺氏第一個不忠不孝之輩嗎?!」   商琦墨大驚,忙抬頭爭辯道:「姐,我沒有!」   「沒有?我且再問你,當年叛軍攻下雁城,血屠藺府,你我姐弟失散之時,是誰費盡千辛找到了你,將你帶回視為親子的?」   「是叔父。」蔭琦墨面有追憶,啞聲道。   「我再問你,這些年來,姐姐一介女流,無力教導於你,是誰延請名師教你武藝,授你兵法,教你做人的道理,將你從懵懂孩童培養成赫赫有名的飛將軍?」   「還是叔父。」   藺琦茹咄咄又道:「我再問你,你現在帶著這些青國兵勇,氣勢洶洶所要攻打的可是叔父一手建立的麟國?麟國的國君可是你的堂兄,你的長輩?」   藺琦墨面沉如水,點頭,只道:「是!」   商琦茹見他答的毫不愧疚,聲音沉定,只氣得面色微變,上前一步,跺腳怒道:「你竟還好意思承認,那你來說。青國大軍來犯,當此國難之際,你為何要行此無君無父,叛國賊子之事?當年父親為你取名為墨,墨者從黑,父親是希望你能黑白分明,明辨黑白曲直,可你呢?你說啊!」   她的聲音極大,由於情緒激動,甚至帶著些尖銳,在這靜的能聽到風聲的曠野上,似是清晰的傳到了青國每個將士的耳中。眾人呆愕的看著這一幕,眼中亦是困惑不解。   當初聽到藺琦墨歸順青國,要領兵攻麟,每個人都異常震驚。他們猜忌過,更謾罵過。可後來藺琦墨用行動來表明了他果真是歸順了青國,他的才能,膽識,及不卑不亢更是令他們信服有佳,這才壓下了青國軍中的震動和流言,讓他們不得不相信了這個看似很荒謬的事實。   雖是面上服從命令,雖是不再辱罵藺琦墨為賣國賊,但是對藺琦墨投靠青國還是有著不同的猜測。有人說藺琦墨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麟帝對他的猜忌,防備,甚至刺殺,已經讓他恨透了麟帝,他這麼做也是人之常情。更有人說是因為藺琦墨識時務,知道是麟國定擋不住青國的攻擊,藺琦墨這是在為自己鋪後路,畢竟識時務方為俊傑。   如今聽到藺琦茹的質問,好奇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更有之……眾人面色各異,齊齊盯著跪在萬軍陣前的商琦墨。   罄冉忍不住舉目四望,一張張面容在眼前戎過,各種各樣的。他們的目光此刻都匯聚在那個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影上,她只覺心一陣陣發寒。目光掃過鳳瑛微沉的面,罄冉回頭也看向藺琦墨。   他靜默無聲得跪在那裡,接受著眾人研判的目光,他的背挺得很直,陽光照在銀色的甲衣上,反射出粼粼的光,那身姿卻似是緊繃到了極致,稍稍用力便會折斷,卻又似蓄積著力量,無畏而剛直。   罄冉想要衝上去,想對著這些面色迥異的人嘶喊。他們憑什麼這麼看他,憑什麼這麼研判他,他們有什麼資格如此做?!然而此刻,她能做的僅僅是雙拳緊握,無聲地站在遠處,默默的支持他,唯此,她什麼都做不了。   卻在此時,沉默許久的藺琦墨終究有了動作,卻見他抬起頭來,直直盯著藺琦茹,御氣揚聲道:「姐姐你錯了!叔父於我大恩,墨從不曾有一刻或忘,時時記於心頭。父親為我取名,我更時時自警,父親遺言不敢有一絲忤逆。然琦墨今日所為,亦是為全忠義。為全對這天下蒼生,對吾主之忠義。」   說罷,他面色一整,竟兀站起身來,又道:「姐,你質問的都對,我是要領青兵攻入麟國,也這麼做了。可我不是叛國賊子!相較誰來主政,老百姓更關心吃飽穿暖的問題。姐,這一年多來您一直呆在麟國,難道看不到百姓的疾苦嗎?現在麟國吏治腐敗,皇權分落、賦稅甚重、民怨彌重,青國欲取而代之不過是順天而行。並不是我藺琦墨造下這等殺孽,我不助青國,這場戰爭也是不可避免的,麟國多年亂政,已抵擋不住青國一擊,只有我助青國早日拿下麟,方能早日實現安定,大亂之後的大治方能早日到來。我藺琦墨終此一生,只有一個主上,那便是已故的靜王殿下,靜王遺願廓清天下,若青帝能成全,我為何不能相助?」   「說!繼續說!我倒是要聽聽你如何能將黑白顛倒,看看你是如何在爹爹面前巧言令色,舌瓣如簧的!」藺琦茹冷叱一聲,轉開了目光。   藺琦墨面有痛色,握拳半響,鬆開手,這才揚聲道:「姐姐,當年父親與叔父便政見不合,父親誓死忠於瀝王,欲扶左周王朝於將傾,可最後換來的卻是雁城的血濺滿門,瀝王自縊城下,左周徹底傾覆。叔父卻執念以為左周覆滅乃大勢所趨,早年便離開雁城前往江南謀求明主,後輾轉投入高熙王的義軍之中,建功立業,輔佐熙王建立麟國,之後才終有機會成就了帝業。可是姐姐,當年叔父餑左周而投義軍,後領,川州軍起兵逼京,這在姐姐眼中,是不是也該算是不仁不義之舉?」   商琦茹震怒盯著他,半響才憤然道:「你個死小子,竟在此詆毀叔父!他老人家當年從未授左周官銜,投義軍也談不上什麼餑主!後來叔父川州起兵那更是民心所向,你怎能和叔父作比?」商琦墨搖頭,歎息道:「姐姐又錯了,這天下從來就非一人之天下,唯能者居之。何謂麟國?何謂青國?百年前她們不都是左周的天下?四郎之願,唯百姓安居。誰能令解國百姓過上好日子,我便輔佐誰!這世間萬事萬物,自有天道,當年茂帝殺戮成性,肆意屠殺諸侯百姓,叔父川州起兵是為民心所向。今日四郎助青攻麟,又何嘗不是為了統一南北,早日結束雯江南北分裂局面,這也是順天而行。青帝文武雙全,天縱英才,更有經世濟民之大志。我選擇輔佐於他,只希望能早日在麟國這片飽受風霜的土地上推廣德政,使百姓安居樂業。姐,四郎沒有錯!」   藺琦墨說的這些,藺琦茹並不十分懂,只是看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一時有些困惑不解,冰冷的神情也變有些消融。   罄冉望著藺琦墨,但見他幾分期盼,幾分哀求的看著藺琦茹,陽光恰好落在他的眉目間,將那晶燦的雙眸映得似是碎散了漫天金光,耀耀不可直視。   四周依舊靜的嚇人,藺琦墨的一番話用了內力,傳出極遠,眾人聞之,面色已是變了數變。半響,藺琦茹才語氣疲累的緩緩道:「小四,姐姐知道你不是貪圖富貴,忘恩負義的人,你說的姐姐一介婦人並不懂的。只是姐卻知道,麟國是叔父一手建立的,武帝是我們的堂兄,你不能幫著外人去攻打麟國!你這般要姐姐死後如何去見父親和叔父!小四,姐姐這一年多來承蒙陛下收留照顧,此番恩情,不能不還。你既可助鳳瑛攻麟,為何便不能助堂兄抵禦外敵,整飭朝堂呢?陛下說了,只要你願意重回麟國,他可以既往不咎,即刻任命你為……」   罄冉一驚,萬沒想到藺琦茹會當著眾將士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無疑是在眾人心中埋下一顆猜忌的炸彈。她目光一轉看向鳳瑛,果見鳳瑛微微瞇起眼眸,直盯藺琦墨。   「姐!你休要如此說!小四既已歸順青國,便從未想過第二條路。我做下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青帝對我恩寵有佳,信任重用,倘使我左右搖搖,那才是真真做了不仁不義之輩。姐姐,青帝答應我會善待我麟國百姓,使四海清平、百姓歸心。四郎助他,不是為他開疆擴土,四郎欲守護的是麟國百姓的生死安危,這個不會因為一人一姓之江山社稷而改變。我相信青帝既已答應了我,便會信守承諾,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竭盡所能助他一臂之力。我藺琦墨從不怕褒貶毀譽,但求無愧於心。青帝若是能一心為民,能使麟國這片熱土早日安寧,不再徒受戰亂,我便將這條性命交予他也雖死無憾。來日,他若玩弄陰謀權術,撕毀合約,置萬民於不顧,我縱萬死亦不會放過他!」   藺琦墨說罷,再次跪下,對著藺琦茹深深一拜,起身衝她身後的黑伯吩咐道:「這地方不是姐姐該來的,黑伯,扶姐姐回去。」   藺琦茹卻移步甩開黑伯的攙扶,肅目盯著藺琦墨,她尚未開口,卻聽身後傳來一個清潤悅耳的聲音。   「姐姐。」   藺琦茹尚未回頭,右臂已被一雙柔夷攙扶住,抬頭正迎上一雙輕柔如水的明眸,沒來由的讓她的心沉靜下來。   罄冉對藺琦茹微笑,輕聲道:「一別多年,姐姐一向可好?罄冉時常想起姐姐,今日好不容易見到姐姐,姐姐可願於罄冉到營中一敘,一訴思念?」她見藺琦茹神情稍霽,又是一笑,柔聲道:「姐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男人有男人的想法。姐姐既然相信四郎不是賣主求榮之輩,為何不願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來證明他所做非錯呢?姐姐,四郎的性子您定也知道,他決定的事情是任誰都勸服不了的。姐姐能不能隨我去個地方?待去過了,您若還覺得四郎是錯了,覺得他有辱家門,還可以繼續責罵他,教導他,他跑不了的…姐姐!」罄冉說著,祈求的看著藺琦茹,微微搖動著她的手臂。迎著她清水瀲灩的目光,笑容溫和的面容,商琦茹終是輕輕點了下頭。      第三卷 第51章 勸服二姐      罄冉帶著藺琦茹並未一路回營,而是於黑伯三人打馬來到了離金彤東面的一個偏僻小鎮。此時正值當午,陽光極大將小鎮歪歪扭扭的青石板路照的明晃晃泛著白光。   這個小鎮上的很多年輕男人都到金彤參軍了,再加上青兵一來,鎮中多數人家都已舉家逃難,故而留下來的儘是老弱婦孺。小鎮無關緊要,在這裡並未發生戰鬥,但是鎮子卻四處一片狼藉,滿眼蕭瑟。   家家戶戶都閉著門,哭聲不絕於路,許多人家都桂著白幛。許是鎮子偏遠,湧入了不少流民,於鎮中路上,鎮門外男女老少或站、或座、或躺、或蹲,滿臉疲憊,哀戚之聲不絕於耳。   罄冉三人穿梭在鎮中,倒是也碰到了兩個巡視的青國駐軍小隊,他們軍容齊整,對百姓刮是秋毫不杞。   藺琦茹一路行來,不斷下馬將所帶不多的銀兩施捨給災民,面上神情沉重中透著憤怒和愧欠。罄冉只默默看著,卻也不吱聲。行至鎮北,耳邊忽而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聲,罄冉於藺琦茹對望一眼。   「娘,娘你起來,你醒醒,別拋下妞兒一個,娘…」那哭聲自屋中傳來,異常清亮刺耳。這一路雖哭聲不斷,但許是怕招來殺禍,縱使哭也多是哀哀切切,壓抑著聲音,未曾聽到這般淒厲的哭聲。   罄冉蹙眉,藺琦茹已是翻身下馬,推開院門走向那半掩的屋子,罄冉忙快步跟上。屋中光線很暗,環視屋內,只室內一床一幾,破日不堪。一名白髮老嫗躺於床上,雙目凹陷,面色發青,骨瘦如柴,無聲無息的。   床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抓著老嫗的手搖晃著,發出淒厲的哭聲。藺琦茹面有痛色,閉了閉眼,上前一步,觸上姑娘的頭,溫柔的撫摸著,輕聲道。   「小妹妹,別難過,以後姐姐來照顧你可好?」   那姑娘卻猛地回過頭來,一把將藺琦茹推開,大喝道:「走開!我要我娘!」她喊罷,便又撲到那老嫗身上嗚咽著嘶喊了起來。   藺琦茹不防,被她大力一推,跌撞著險些捧側,罄冉忙上前扶住她。卻見藺琦茹滿面哀威,眼角蘊淚,伸手推開罄冉的攙扶,便向外屋走。   依稀罄冉聽到她一聲哀罵。   「小四啊,你做的什麼孽!」   罄冉眉宇蹙起,心裡不是滋味。聽那姑娘哭的凶,便幾步上前,觀察兩眼,將手伸向老嫗鼻端。   那姑娘伸手便欲來推罄冉,罄冉早有防備,一手握住她揮來的手腕,沉聲道:「也許她還沒死,你最好讓我看看。」姑娘聽她雖是話語冰冷了些,但眼中卻無惡意,神情愕然了下,忙似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般,拉緊了罄冉衣袖,哭道:「您是大夫嗎,您快看看我娘吧,快看看我娘吧。」   罄冉歎了一聲,將手伸到婦人鼻前,只覺鼻息若有如無,她又看了看面部,並不僵硬。再將頭埋到老婦胸前,還有心跳,於是扣住她的脈,心裡一窒,眉頭微皺。這婦人怕年紀並不大,可面容已被歲月折磨的滿是風霜。她雖尚有心跳,卻已是油盡燈枯,便是救醒怕也撐不了兩天,回天乏術了。   在戰場上看多了生離死別,罄冉面上已不會再有太多的感情流露於表。本只欲歎息一聲,告訴姑娘老婦已去,省的那姑娘有了希望再跌入絕望,然而迎上她滿含期盼的眼神,終是搖頭道。   「你娘還沒死。」姑娘的神情霎時便轉悲為喜,連外屋的商琦茹都禁不住快步入了房。罄冉也不多言,迅速上床,便壓著老婦的胸膛做起了人工呼吸,按壓幾下,那老婦竟果真悠悠轉醒。姑娘歡喜著拉著老婦的手說著話,罄冉歎息一聲,轉身便出了屋子。剛出屋便見一個老伯端著個黑乎乎的破碗,匆匆忙忙地進了院子。看到她分明一愣,接著才重新邁步。   「姑娘是?」   罄冉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老伯手中藥碗:「我們是路過這裡,聽屋中有人哭泣,這才進來看看。老伯是給屋中嬸子送藥吧,快請吧。」   那老伯這才反應過來,忙應了一聲,快步進了屋。   罄冉在院中矮石上坐下,沒一會藺琦茹也走了出來,神色沉重亦坐了下來罄冉望向她,開口道:「姐姐定越發氣惱怨怪四郎了,姐姐可是覺得這都是四郎造下的罪?」   藺琦茹面有痛色,目光翻騰,蹙眉怒聲道:「這混小子,我真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難道這哭聲滿野,他都聽不到嗎?真真是給豬油蒙了心了!我真的不明白,小四他怎會……」她先是滿腔憤怒,胸膛起伏,可說著說著便有了顫音,眼中已是蓄滿了淚,顯示傷心異常。   罄冉暗歎一聲,自是知道藺琦墨那一番言辭,商琦茹一介婦人,每日隱於後院,自不是一時半會便能理解的。何況藺琦茹來之前,怕是那赫國武帝已在她耳中灌輸了錯誤思想,在藺琦茹心中,怕真覺得藺琦墨是鬼厲上了身,豬油蒙了心。   罄冉見她傷心,湊近她,握了她的手。此時那老伯出了屋,罄冉忙站起身來,笑著道:「老伯慢走,晚輩有事相詢!」   那老伯愣了下,走了過來,詫異地看著罄冉二人,道:「兩位姑娘還是快些離開吧,別過了晦氣……」   罄冉淡淡一笑,卻示意老伯坐下,道:「如今走到哪裡沒有死傷,還怕過什麼晦?老伯坐。這姑娘也怪可憐的,怎地家裡也沒個男人呢?」   那老伯見她如此卻是一怔,隨即也搖頭曬然,在石頭上坐下,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屋中婦人已經熬不住幾日,心中受了觸動,氣悶的慌,一時竟真想找個人好好說道說道。   於是老伯深深歎息一聲,道:「別提了,這一家本七口人,妞兒爺爺本也讀過幾日私塾,在這鎮上也算有些聲望。妞兒爹很是能幹,她娘也孝順,四個孩子一個比一個聽話,日子雖不算富裕,但也和樂,鎮上不知多少人看了都眼紅。卻不想那年皋王作亂,妞兒爹被抓了壯丁,這不一去就沒再回來,一家人就這麼一下子沒了主心骨。老崔頭一聽兒子死了,連屍骨都沒找回來,一下子就垮了。那時孩子都還小,這一大家子的生計都落到了妞兒娘身上。一個婦道人家,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幹農活,還得照看老崔頭,哎,不容易啊,沒兩年就落了一身的病,…」   藺琦茹眉宇蹙起,忍不住問道:「軍中抓壯丁,難道沒有撫恤金?這人沒回來,都是要發安撫金的,這家裡不至於……」   那老伯仿似聽了笑話一般,瞪大眼睛看向藺琦茹,忽而又是嘲諷一笑,冷聲道:「這位婦人定是好人家出身,撫恤金?安撫金?老頭子在這鎮上半輩子,年年有抓壯丁,咱可從沒聽過哪家能領到官家的錢!能留著條命回來也就不容易了。」   「怎麼會這樣,朝廷法令都有明文現定的,你們可以去告啊?」藺琦茹蹙眉道。   「告?去哪裡告?頭幾年還有去告的,可非但沒能要回銀子,還賠上了幾條人命。後來妞兒的大哥便帶著幾個漢子上了京,找了什麼馬大人,那馬大人側是個好人,收了訴狀。可後來卻說壯丁是皋王私自抓的,這事朝廷根本管不了。妞兒的哥又帶著人到皋王府評理,結果就那麼酬鄉親們只帶回了他的屍首,那渾身上下,是沒一處好的。老崔頭一看,一口氣上不來便也跟著去了。再後來便沒人再敢去告狀子,只在抓壯丁時,就讓汊子們出去躲些日。那些兵爺見男人們不在,抓不到人就哄搶東西,可那都是身外物,沒便沒了,總是保住了男人。」   「怎麼會這樣…」   見藺琦茹面色慘白,喃喃著,罄冉暗歎一聲,又問:「這麼說妞兒該還有兩個兄弟才是,怎麼如此……」   老伯搖頭,又歎了兩聲,這才道:「妞兒大哥一走,她二哥便鬧騰著要上城裡告狀,妞兒娘哭死哭活這才攔了下來。可前年納糧,她二哥挑了一擔谷子去縣衙交糧,收糧的官吏,非將好谷子說成是劣谷子,將一百斤的谷子說成只有六十斤,好從中賺油水。這是歷來的規矩,可妞兒她二哥是個楞子,一根腸子通到底,就這麼便與官吏爭了起來,結果自然是挨了一頓毒打。他不服,上州府告狀,結果被生生打了一百板子,回來當日就染了風寒死了。留下妞兒娘和兩個半大的丫頭片子,慘啊。」   老伯連聲歎息,罄冉見藺琦茹面色蒼白,便也不再問這家的事,目光轉向屋中,疑感道:「這時候鎮上還有大夫嗎?老伯端來那藥是?」   那老伯似是一驚,啊的一聲忙跳了起來,一拍腦門,道:「瞧我這記性!那草藥都是鎮西頭軍爺帶來的,說是還要捨粥棚子,還讓老漢找幾個漢子幫忙支起灶火來。你說這事稀罕不稀罕?真是做夢一樣。我得走了!」   老伯說著快步便欲向院外走,罄冉忙攬住他,問道:「軍爺?您說那些軍爺是青國的西峰軍?」   「是啊,真沒想到,這青國的皇帝真是個好皇帝,對咱麟國人也能這般好。這要真能一直這樣,這仗倒打得好…」   老伯最後幾句似自言自語,聲音喃喃的很輕,但藺琦茹和罄冉卻是聽到了。   罄冉見老伯消失在院中,這才走過去拉了藺琦茹的手,說道:「姐姐要不要到鎮西頭看看去?」   藺琦茹面色複雜,半響才搖搖頭,歎息道:「罷了,也許小四說的對,這鳳煥若果真能這麼善待麟國的百姓,我……」   罄冉卻是一笑,握了她的手,打斷她:「我的好姐姐,您也不想想。鳳烘就算是有心善待腆國百姓,現下戰事當先,他怕也沒那能力四處施粥,設救濟棚的。他能做到令青兵不擾民已是難得了。」   見藺琦茹愣住,罄冉微笑道:「這些都是四郎的功勞,這些日子有不少他往日的日部前來投奔,四郎不欲他們加入西峰軍,這些人也都不願將槍。對著自已兄弟。故而四郎便將這施粥,安撫百姓的事交給了他們。這處鎮子小,又沒經過戰,所以運過來的救濟品也不多。像啟城那些大城外都設有上裡的難民營呢。至於鳳琰,這事對他百利無一害,自是樂的成全。」   商琦茹頓時呆住,半響才回神喃喃問道:「做這麼大的事,他哪裡來的銀子?」   罄冉知道藺琦茹心裡定已不再怨怪萌琦墨,她心頭一舒,忙笑道:「打燕國時,他將燕帝的小金庫給挖了出來,這時候倒是派上用場了。雖是頂不了多久,但也能濟點事。再有,現在這仗一打,不少富貴人家都高價請護院什麼的,四郎那些舊部如今也是左右為難,倒有不少願意委屈自己去當護院的,掙的銀子也都匯總了過來。這事還沒開戰時,四郎就在籌謀了,不少糧食藥材都是從青國商號弄來的,著實費了些功夫。」   罄冉說罷,見藺琦茹不語,眼睛卻有些泛紅,她拉了她的手,越發輕柔道:「姐姐,您就原諒四郎吧。他這也是不得已,您不知道,自打開戰,他就沒睡過一日的安穩覺。」   藺琦茹聞言,半響無語,眼睛卻忍不住有些發澀,背過身抹了下眼淚,這才回頭。她反握罄冉的手,哽咽一聲,道:「這混小子,自小便總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便又好強,便是被人誤解了,也不吭聲,怎這脾性這麼多年都沒改。」   罄冉失笑:「若改了也就不是他了,這麼說,姐姐是原諒他了?」   藺琦茹不好意思的點了下頭,輕拍罄冉的手,望著她半響,待罄冉都不好意思的紅了面,她才一笑,道:「原諒了,縱使這混小子再葷,衝著他為我藺家找了這麼好一媳婦,我也不怨他咯。」   罄冉面一紅,卻也不避讓藺琦茹的眼睛,只道:「姐姐別笑話我了,能得他真心相待,也是罄冉的福氣。」   藺琦茹眼因又紅,重重的拍了幾下罄冉的手,轉身向屋中走去。罄冉見她放了一錠銀子在小桌上,便又走了出來,望著站於門口的黑伯道:「黑伯,咱們走。」   罄冉一愣,待快步出了門,藺琦茹已翻身上馬,她忙上前,驚問:「姐姐這是?」   藺琦茹笑望罄冉:「武帝待姐姐不薄,叔父於我藺家有大恩,姐姐心有愧疚,此處是不能再留了。早年我便想前往北疆觀黃沙落日,大漠孤煙,如今例可得償所願了。小四是個讓人不放心的,以後我就將他交給冉妹妹了。黑伯,我們走!」   她說罷,沖罄冉一笑,一揚馬鞭,疾馳而去。罄冉望著二人消失的背影,終是一笑,翻身上馬,掉轉馬頭。      第三卷 第52章 罄冉揚威      長空萬里,大地披金。遠方山脈層巒迭嶂,於微弱的夕光下翠色蔥蕪,朦朧如畫。   罄冉回到軍營時一日的攻城戰已經結束,戰爭的陰雲暫散,夜幕悄然降臨,月光透著白玉般虛幻的光澤。這營地本就臨山靠水,如今靜謐安寧得沉睡在山谷中,讓人無端安心口再想到藺琦茹已釋然,罄冉心頭一舒,微微翹起了唇角,御馬越發輕快。   火光籠罩著接天的營帳,初夏的風還有絲清涼,夾雜著青草的味道,清新而遼遠,仿似能在無聲中撫平將士們的心。軍營中不時傳來男兒的歌聲,馬的嘶聲,讓人精神一晃,越發覺得夜色迷濛。   罄冉入了軍營,將清風安置好,餵了草料,用馬梳打理好它的毛髮,這才緩步向藺琦墨的營帳走。卻不想剛轉過營角便見鳳琰負手站在火堆旁,原先圍坐在那裡的幾個小兵已經不見。他的目光清冷望著天際,聽到她的腳步聲也未曾回頭。   這處只通往馬廄,毫無疑問,他在等她。火光跳躍在鳳瑛的身後,將他面容籠上了一層虛幻的淡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那清透的眸子閃著幾絲幽光,罄冉莫名的有些心顫。   眉稍跳了下邁步走向鳳瑣,這處壓抑的沉默讓她有些難受,於是她尚未走至那人身邊,便故作輕鬆的一笑,道:「陛下怎在這裡?一日勞累,明兒還要攻城,該早些歇息的。」   鳳瑛轉身,目光卻清冷無痕,挑起薄薄的唇角,幾分譏諷地道:「他的事你倒是上心。」   哼,平日這丫頭總是想盡了法子往戰場上跑,根本就是哪裡危險她便在哪裡。今日卻笑呵呵的拖著那藺琦茹離開了戰場,直到現在才回,天知道他心裡為何這般不是滋味。   罄冉聽鳳瑛話不對味,有些不敢觸怒他,只淡淡道:「不是你們說的,女子要離開戰場遠點,我想通了還不成嘛。」   鳳瑛卻冷哼一聲,欺身上前,罄冉不敢退,只能低著頭任由他將滿是壓迫力的胸膛抵在了她的額頭前方,然後他向她探出手來。   罄冉卻在他手未觸及小巴之前很有自覺地抬起頭來,目光盯著鳳璞,然後很無辜的笑了下。   近些日子在軍營頗多接觸,罄冉已有些摸清了鳳瑛的脾性。鳳瑛看似溫潤,實際控制欲極強,且在她面前極易惱怒。   她越是反抗,他便越是不依不饒,真真是應了那句莫要逆龍鱗,觸虎鬚。因此,近來罄冉對鳳瑛總是能順著便不逆著,能應著便不反著。   果然,見她抬頭,他便放了手,鳳眸微挑,對罄冉的笑不置可否,只輕聲道:「我倒不知冉冉這麼快就有了自覺。既如此,我也不忍讓冉冉真如尋常女子般呆在軍營,怪無趣的。不如便向鳳戈一般呆在我身邊,既能看到戰況,又不至於太危險,冉冉以為如何?」   鳳瑛這人絕對是見縫就能插針的主兒,罄冉討好一笑,尚不知如何回應,透過鳳瑰肩頭卻見一人快步走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來人看身形正是鳳戈。   鳳戈乃鳳瑛親隨,現在匆忙而來定然是有事,罄冉一樂,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抬手指指他身後。   鳳棋自知來人是誰,眼神微冷,卻後退一步,自身後甩出個包袱來。罄冉本能抬手接住,鳳瑛已是丟下一句話,轉身而去。   「好好保著你的小命。」   罄冉一愣,解開那包袱頓覺明光刺眼,一陣微涼傳來。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才看清,那竟是一件發著寒意的薄絲甲衣。   這是什麼?莫不是傳說中那神秘的防身甲衣?   手觸甲衣細細滑滑,柔軟卻又異常堅韌,看來真是件寶貝。罄冉心頭有暖意劃過,笑了笑便包好包袱向營帳走。   她將甲衣送回帳,這才直奔藺綺墨營帳,卻不想撲了個空。問了小兵,說是去了主帳,罄冉也不急,隨手扯了本書有一下沒一下的翻開,不一會帳外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罄冉笑著抬頭,片刻藺琦墨風神俊朗的身姿便晃了進來。   看到罄冉他也不詫異,目光柔和,淺勾唇角,仿似她本就該在這裡,本就該這般在此等著他。   「二姐走了。」罄冉放下書,起身走向盆架,濕了巾帕遞給藺琦墨。   藺琦墨笑著接過,抹了把臉,將巾帕隨手一執,恰落於面盆中,激得水花四濺口水光中他已攬了罄冉的腰,一晃坐在了床邊,將她帶入懷中,讓她坐在他的腿上,頭埋在她微寒的前襟深深的吸了口氣。   罄冉任由他攬著,抬手輕撫他調緞般的發,半響才輕聲道:「可是累了?」商琦墨一笑,他雖仍將頭靠在她胸前,但罄冉卻分明感受到了他彎起的唇角,似是那輕巧的狐度掃過了心房,直入心頭最柔軟的所在,激起柔情暖暖。   「冉兒,若沒了你,我不敢想會怎麼樣……一日都不能……」他的低語近乎呢喃,繞在心頭,攪動著漣漪。罄冉微笑,半響才推推藺綺墨,笑道:「你不問問二姐去了哪裡?」   藺琦墨這才抬頭,挑眉道:「去了北疆吧?」   他見罄冉一愣之後點頭,不覺歎了口氣。   他面上帶著幾分悲,幾分憂,罄冉心一沉,問道:「怎麼了?」   藺琦墨卻是一笑,搖頭道:「沒什麼,姐姐果真心裡還惦著廉哥哥,當年廉哥哥便一心嚮往大漠孤煙。去了北疆也好,也算圓了二姐一個夢。只是最近北邊不太平,自打塔素羅一統草原六大部族,就開始不斷南下騷擾叩關。塔素羅驍勇,雖然他的政權是建立在殺戮之上,但自古成王敗寇,又經這幾年的修養,草原各部已融為一休,對他異常敬佩,此人野心不小啊。」   罄冉也微微蹙眉,藺琦墨見她面色微沉,卻忙一笑,安慰道:「我多派人暗中護著二姐便是。」   翌日,金彤城下。   陽光剛剛自天際升起,遼闊的城門外已列陣黑色如浪的青國鐵甲兵勇,城樓上麟國兵勇亦不敢懈怠,弓拉滿弦,逼視著遠處的青國人,雙方目光焦灼,擦出激烈火花,猩紅血眼,仿似要將對方吞沒。   城樓上童□懷雙手撐著城牆,目光微瞇望著青國大軍陣前那個銀甲寒衣的身影。城樓上還有昨日攻城留下的血跡,斑駁在陽光下見證著昨日慘烈的攻城戰。   金彤乃江州最後一城,亦是進入賀州的最後屏障,雙方顯然都知道,這會是一場硬仗。其實童□懷心裡清楚,金彤守不住,可他不得不在此死守,因為他必要將青國大軍拖在此處,起碼在雯江汛期來前,金彤丟不得。可照青國這樣的打辦,……童□懷眉宇微蹙,撐在城牆上的手不知何時改為緊握。   忽而青國隊中一名小兵出列,揮動了幾下手中旗子,揚鞭衝了過來。   叫陣?   童□懷緊蹙的眉宇微微舒展,看來昨日那樣的強攻青國亦是吃不消的,今日竟改了策略。如此甚好,拖一日是一日,若日日強攻,金彤怕真要早丟。   罄冉端坐馬上,望著衝至城樓上叫陣的小兵抿了抿唇。所謂叫陣是敵對雙方交戰時,其中一方將領或軍隊對另一方實施挑釁,邀其出戰,當然也可以是單挑。   其實叫陣是在玩弄心理戰術,主要目的是為了激怒對方,迫使敵方出戰。叫陣首先便在心理上壓倒對方,給敵方一個下馬威。當然若是敵方不應戰,或是出戰不利,那麼無疑士氣會被壓低,這時候主方再攻城,會收到意想不到的結果。   當然更多的叫陣或者是實施某種計謀,迫使敵方於己交戰,趁機達到某種目的,比如前些時日在三尾寨前的叫陣。   不過今日這叫陣……罄冉挑眉,怕是以童□懷的沉定,任那小兵喊破了喉嚨都不能將緊閉的城門扣開。   果然,來回換了三個小兵,城樓上下依舊一片沉靜,只有陽光緩緩上升,將將士們的雙唇蒸的微干,汗水也在不停蒸騰。   罄冉抬頭望了望當空的太陽,雙眼瞇起,眼前有一陣發黑。她扭頭望向前方的藺綺墨,卻見他銀甲巋然,坐姿卻依舊不端,斜歪在馬上,閉著眼,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享受模樣。   再去看鳳瑛,那廝更懂享受,大大的傘蓋下,鳳瑛龍袍著身,姿態慵懶地靠著寬大的椅背。他身前的長案上一套茶具擺在冰台上,綠玉杯盞在陽光下晶瑩別透,也將把著那杯盞有一下沒一下轉動著的修長手指映的異常優美,仿若玉雕。   許是察覺到罄冉望過去的目光,鳳瑛目光一轉,瞬間便鎖定了她。罄冉尚在愣神中,並未看到鳳瑛眸中閃過金色光芒,半掩的雙睫抬起撇了眼身側的鳳戈。   接著他耳語幾句,鳳戈便快步向罄冉走來,一晃便到了罄冉馬前。直至他開口,罄冉才將目光自那杯盞上移開,面有茫然。   「姑娘,皇上請您過去品茶,君崖山的樟茶,配上陳年的梅花冰,最是消熱。」   罄冉愣了下,迎上鳳戈微挑的唇角,這才心道:看來以後不能隨便愣神了,尤其愣神的目標不能是鳳瑛。   笑話,現在頂著上萬人的目光,她要是真上了他那龍攆,和他一起品茶逍遙,只怕晚上就會被口水淹死,要知道男人毒舌的時候並不消女人差。   罄冉忙是一笑,道:「不必了,麻煩鳳大哥跟陛下說,我在這兒就挺好。」   鳳戈待聽到罄冉的那聲稱呼,頂著大太陽生生得打了個冷顫。那日陛下聽到罄冉這般喚他,撇過來的目光宛若刀子,只嚇的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心驚肉跳。   「姑娘還是別這麼喚鳳戈了,屬下擔當不起。陛下的性子姑娘也知道,您還是過去一下吧,別為難屬下了,…」   鳳戈話雖說得嚴重,面上卻沒有驚惶之意,罄冉自然知道。鳳戈是鳳府家奴,更是鳳瑛貼身護衛,自幼陪同鳳瑛一起長大,雖是主僕有別,但他和鳳瑰的關係亦不是常人能比,鳳琰又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責怪他。   可她還是望了眼遠處的鳳瑛,笑道:「你只需說,我今兒穿了那件冰甲,蠻涼爽的,就不過去了。想來陛下不會惱的。」   鳳戈這才點頭,轉身而去。罄冉不敢再東張西望,再次盯向緊閉的城門。就在她以為今日那城門不會打開的時候,卻驚異看到,城門非但打開了,而且有一人自那一線門中策馬而出,重要的是,那竟是個女子!   罄冉一愣,本能看向藺琦墨,他此時雙眸已經睜開,只是向來俊逸舒展的眉,此刻卻蹙了起來。   顯然眾人也被這一幕煞到了,昨日攻城便是先出來個女人,不想今日又出來一個,這、這、這……怎麼回事?   然而就在眾人的驚愕目光中,那女子已飛衝過了護城河,手中一把弓弦拉的飽滿,一聲鳴響,那弦上所搭箭羽如流星般滑出,頃刻間前往叫陣的小將手中旗幟應聲而落,沒入黃土之中。   接著那女子一個利落的提韁,馬兒嘶鳴一聲,穩穩的停在了護城河邊。曠野上一時鴉雀無聲,接著城樓上暴起一陣陣如雷的歡呼。   「大小姐!」   「大小姐!」   一聲聲歡呼響徹整個曠野,在城樓上空蕩起,似是連天際雲朵都顫了幾顫。   聽到呼聲,那女子越發挺直了腰背,回頭沖城樓上揚了揚手,英姿颯爽。   接著吊橋被緩緩放下,女子揚鞭衝上吊橋,眉采飛揚,揚聲喊道:「喂,對面的青帝小兒聽著,我乃……江寧童紅鈴,有種的速速出陣與我決一死戰!」   那女子看上去也就十八芳華,一身白衫,未著盔甲,只胸前垂了兩條烏黑油亮的大麻花辮子,模樣嬌美。現下雖是語出髒話,可不知為何自她口中說出,竟不讓人看到討厭粗俗,偏偏覺得嬌蠻可愛,另有一番風起。當然怕那被點名辱罵的鳳琰不這麼認為。   罄冉聽她報出名號時分明停頓一下,似是在思考該如何報才夠響亮,不覺微微勾唇。   女子的話剛一喊完,城樓上便響起了麟國兵勇哄笑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罄冉偏頭,卻見鳳瑛表情淡淡的,倒看不出惱意。她回頭見白鶴等三名武將正圍著蔭琦墨低語,心知他們是在商量由誰出戰。她右臂一抖,清風便向藺琦墨靠去。   「我去吧!」   「還是我去吧!」   「對付個小丫頭片子,白大將軍還是別跟我搶了,省得我青國落了欺負女流的惡名,還是我去得當。」   白鶴幾人正吵著迎戰,卻聞一個清悅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還是讓我去吧。」   三人回頭,正迎上罄冉含笑的眼睛。   「對方出戰的既是女子,又非軍中之人,我去最為恰當,不是嗎?」罄冉微笑說著。   白鶴幾人時望一眼,紛紛將目光轉向了藺綺墨,等他裁決。罄冉亦將目光望去,微微挑起。   「她是童□懷的妹子,也是童□懷僅剩的親人,養在□懷跟前,自幼便長在軍營,驕縱了些。瘋丫頭一個,冉兒去挫挫她的銳氣也好。」藺琦墨說著,沖罄冉揚了下手。   「遵命!」罄冉含笑領命,策馬而出。   「我給雲姑娘助陣!」   白鶴揚聲說著,翻身下馬,一躍便上了鼓台。他奪過小兵手中鼓櫃,一通戰鼓激昂震響。   罄冉雙眸微瞇,策馬在陣前一轉,奪過箭兵手中勁弓長箭,一夾馬肚,飛沖而去。   她今日穿著一悉青衫,墨發依舊高高束起,只以銀色髮帶繫著。飛馳間激起一陣塵土,青色的長衫隨著長風鼓動著,墨發在身後游舞,凜然颯爽中偏又透著清麗脫俗。   但聞她清喝一聲:「雲罄冉前來應戰!」   那一聲清喝雖然簡短,卻蘊藉了純厚的內力,傳出極遠,竟將戰鼓的聲音都生生壓下。眾人嘩然,單此一聲已足以震懾兩軍。   接著她飛馳而去,抽箭,力運雙臂,彎弓,懷抱滿月,三簧搭弦,行雲流水。破風之聲響起,氣勢駭人,眨眼間,弦作金聲,三道白光飛沖而去,三箭司發,卻是向著不同方向。   那動作太完美,太有力度了!兩軍將士的目光頓時齊齊跟隨那箭光而去,空氣為之一凝。   翎箭破空疾射,如流星般瞬間便到了童紅鈴近前,那箭的力道極大,竟不似女子所發,童紅鈴一驚。但她長在軍營,又頗有膽識,功夫雖不及罄冉,也算女中高手,此刻一驚之下,還知道如何應對。   她聽聲瓣位,在那箭羽逼近之時輕靈向右側身,避過了一箭,可尚未起身破空之音又止,第二箭竟是射向她搭在左邊的腿,童紅鈴匆忙之間甩脫腳蹬,抬起腿來,那箭幾乎同時穿過腿於馬兒之間空隙一掠而過。   馬兒顯是受了驚嚇,前蹄高高揚起,現下童紅鈴側倒的身體不及直起,右腿又脫離了馬鐙,頓時險些掉下馬背,發狠的拽著馬韁,這才勉強穩住身子,馬上身姿已顯狼狽。然而這還不是讓她最心驚的,更嚴重的是,待她穩住,卻發現不對。   來人分明射出三支箭,為何只避過兩支!?   一聲輕響自身後傳來,童紅鈴轉頭,卻見城樓上一面繡著「童」字的黑旗,正飄飄悠悠落下城樓。   童紅鈴大驚,不想來人竟這般厲害,竟有一箭在她不曾發現時已至城樓射掉了一面戰旗!   望到這一幕的眾人亦是大驚,此刻城樓上下,兩軍將士面上帶著的表情顯然都是一樣的,那絕對是目瞪口呆!   緊接著不知是誰起了頭,青國軍陣爆發出一陣喝彩,氣勢沖天,振聾發聵。   「雲姑娘!吼∼!」   「雲姑娘!吼∼」   在這戰場上,數萬將士一起喝著「姑娘」,其實是很不合時宜,也很怪異的,然而此刻竟無人發現,一聲聲喝彩助威,震徹了整天大地。   也無怪乎青軍興奮,實乃罄冉那一箭驚人,簡直就是神來之筆。且不說她是在疾馳中出箭,單是自七百米外射中目標,這已經需要精準的眼力,和強大的內力。怕是在場者能站立徒射達到這個水平的都少之又少,何況她州剛還是三箭同發,無一虛發,而且力道方向掌握的都恰到好處。   待青國將士們從興奮中漸漸回過神來,罄冉已一騎衝至護城河前,在離童紅鈴百步的位置勒馬停下。待身後吶喊聲漸歇,罄冉沖童紅鈴挑眉揚聲。   「雲罄冉前來應戰,童小姐請!」   她說著緩緩抽出腰間長劍,劍身反射陽光,一道明晃的寒光映亮了她的面容,將那本就清麗絕俗的面頰照的更加冰雪般清冷高貴,讓人不敢直視。   城上城下再次寂然無聲,遼遠的風吹來,揚起罄冉高束的墨發,又緩緩垂贏童紅鈴神情由驚訝轉而變為好奇,一雙儂麗的雙眸直勾勾的盯著罄冉。似是要將她看個明白,眼中灼灼,有好奇,有探究,有驚歎,更有躍躍欲試的興奮,唯獨沒有害怕和惡意。   罄冉忍不住淺笑,再次揚聲道:「童小姐,請!」   童紅鈴這才回神,眉眼一彎,竟是燦爛一笑,逕自從腰間抽出兩條長鞭來,沖罄冉揚了揚手,眨巴了下眼睛,道。   「我不是你的對手,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她聲音不大,只夠罄冉聽到。罄冉怎料她會坦言承認不敵,居然還要她手下留情,一聞此言,罄冉便愣住了。這丫頭片子,態度好生奇怪。   然而就在她愣神的當。童紅鈴已是飛沖而來,手中長鞭破空而出,彈向半空,化成萬道鞭影,頓時便向罄冉罩來。   罄冉也不驚慌,卻也不敢怠慢。這童紅鈴的功夫雖是不及她,但也著實不差。她手腕翻轉,一團劍芒由身前暴起,猶如銀龍騰空,捲起滿天劍花,隔裂鞭影已攻向童紅鈴。   瞬間勁鞭打上寒劍的聲音,鏘鏘不絕,氣勁將塵土激的狂飛,籠罩在二人身側。   劍氣如潮,滾滾翻湧,鞭影如虹,雷霆滾滾,相擊之處如春雷乍響,碰撞出萬千光芒,城上城下,萬眾矚目,看的已是目不能轉。   但見寒光縱橫中,白影俏麗靈動,而那青影卻飄渺空靈,交錯間真是讓人目眩神迷,分不清哪個是麟國的大小姐,哪個是青國的雲姑娘。   鬥得片刻,罄冉已有些摸到童紅鈴鞭法的路數,稍稍跑神,想起了它事方才聽童紅鈴報名,和城上將士們的吶喊罄冉便猜出她的身份來了,只不想童□懷倒有個這麼特別的妹妹。既然是童□懷的妹妹,那商琦墨於她自然也是熟識的,他讓她來挫挫童紅鈴的銳氣,語氣倒似在貴備不聽話的妹妹,想來藺琦墨是不希望童紅鈴受傷,當然她更不能將童紅鈴擒回營去。如此,便只叫她認輸便是。   罄冉想著,唇角一勾,手中長劍舞動的快了起來。罄冉的武功在這裡怕只有藺綺墨,鳳瑛,童□懷能與她一較,雖童紅鈴不弱,但還是和罄冉不在一個層次上。打了這一陣,罄冉想也差不多該收了。   於是她長劍呼嘯著便辟開鞭影,直掃童紅鈴面門,童紅鈴急閃而過,尚不及扭轉身體,罄冉的劍便又自肋下刺來,逼著她用鞭子護體。長鞭擋上寒劍,童紅鈴只覺虎。一震,右臂一麻,鞭子險些脫手。   罄冉竟也不乘勝追擊,撤了劍再次逼向她的下盤,童紅鈴急忙掠起,在馬背上一個翻躍,落下時長鞭再次甩出口然而罄冉似正等著她此擊一般,將手中寒劍斜斜送出,鞭與劍在空中交會,那劍似有靈性一般竟纏住了長鞭,接著劍身一抖,刻尖穿過鞭子直刺向童紅鈴的心臟。   童紅鈴大驚,又被那寒刻一抖之力震到,手一軟,鞭子已脫了手。然而那一劍卻並未到來,劍走偏鋒,在半道一轉便將她的長鞭甩飛了去。   被算計了,童紅鈴氣惱的蹙眉,卻迎上了罄冉笑著的明眸。沒關係,她還有一條呢。   童紅鈴將左手副鞭換至右手,她左手鞭子本就是備用,纏在手臂上,如今揮出,瞬時便又是虎虎生威。童紅鈴心有不服,舞出的鞭影竟更凜冽了。   罄冉卻不與她正面碰觸,待她一鞭揮出,調息之極,她手中寒劍微微平晃,陽光燦爛的光芒投在劍刃上,令童紅鈴雙目一晃,心一驚,只覺千道寒芒,聲如龍吟向自己撲面而來。她「啊」的驚叫一聲,本能已是抬手,揮舞著長鞭欲去纏住那森森逼來的寒劍。而且,很順利的她纏住那劍了,接著她便是一驚,又上當了!   罄冉的內力遠遠不是一般女子能夠比擬的,這內力本就是女子的弱項。而罄冉在別的孩子尚不懂事時已經有了驚人的領悟力,後來又一心想著報仇,苦練功夫,她的內力休說是和女子比,便是在男子中亦是個中楚翹。   童紅鈴哪裡是她的對手,罄冉要的就是鞭子纏上長劍,這樣她只需以內力相擊,便足以讓童紅鈴受不住的脫手。   一陣酥麻傳來,童紅鈴不敵,長鞭果真應聲而落。接著罄冉唇角一挑,卻非但沒有停下攻勢,反倒挽出個巨大劍花直抵童紅鈴前胸。   童紅鈴再次呼叫,柔軟的腰身忙向馬背壓去,匆忙地躲避著。   隨著罄冉一聲漬喝,一切已是塵埃落定。目眩神迷,眼花寥落後,眾人終於看清。   曠野上,童紅鈴仰面躺在馬背上,而罄冉背脊清雋挺立,手中寒劍,正發著幽幽的亮光抵在童紅鈴的脖頸上。   此時,罄冉被劍氣揚起的衣衫似是才緩緩落下,她面容沉靜,青衫微擺,執著寒劍的手探出了寬大的衣袖,皓腕白皙。衣擺隨風輕揚,如風捲青荷,一朵潔白的蓮衝破一池碧波,綻放在萬軍陣前,骨髏清秀,卻自有凌然傲骨,令人觀之無法呼吸。   揚塵飄落,童紅鈴緩緩睜開眼睛,入目陽光徇爛,將罄冉面容罩在一團金光下,但是她分明感受到了她柔和的目光。   青國陣中開始爆發出驚天的喝彩,童紅鈴沖罄冉眨巴了幾下眼睛,頗為委屈的道。   「都求了嫂嫂要手下留情的,怎還讓人家輸的那麼慘。」   罄冉再次愣住,她發現這丫頭思緒真真有些跳脫,不過倒是極討人喜歡。玩心一起,罄冉肅整面容,目光沉冷盯向童紅鈴,哼道。   「手下敗將,現下便提你人頭以消鳳大哥之怒。」她說著手中寒劍順勢向前送去,可也是在這時,三聲異常強勁的破空之音劃過長空,在罄冉耳中戈過。她驟然收劍,欲去擋那正破空而來,直逼自己胸口的箭羽。卻不想幾乎和她同時,童紅鈴突然直起腰來。   罄冉的玩笑讓童紅鈴愣住了,但是轉念間,她便察覺罄冉是在逗她,哪裡有前後態度變幻這麼明顯的。於是當那三支利箭自城牆破風而來時,童紅鈴兀自沉浸在玩笑中,根本就沒注意到。   何況,兩軍陣前,將領單挑,若放冷箭,那是會遭到鄙夷的,所以童紅鈴也根本沒料到會有利箭自身後射向罄冉。   於是當罄冉劍一彈開,童紅鈴便徇爛一笑,自馬背上直起身來,口中還說著。   「嫂子,我知道你……」她的話尚未說完,便接收到了罄冉突變的面色,以及驚慌的眼神。接著她只覺胸口一痛,在兩聲大喝中,她的身體已被一股大力向下壓去。   「鈴鐺,不!」   「小心!」   那前一聲吼撕心裂肺,太熟悉不過了,童紅鈴想,這是怎麼回事,為何鏘哥哥這麼痛苦得喚她。   而那後一聲喊,清越如珠,來自身前的罄冉,可她為何讓她小心。   童紅鈴迷糊時,罄冉已挑劍瞬間擋飛了一支驟然而至的飛箭,然而那第二三支箭竟是同至,罄冉回刻只能來得及擋開一箭,可以預計若不顧那一箭,它定會穿透童紅鈴的後背,因為箭已至,而她竟還茫然得半躺在馬背上。   再擊她一掌已是來不及了,罄冉目光一閃,飛身便撲了上去。   「冉冉!」   「冉兒!」   於此同時,她的身後亦響起了兩聲驚呼,同樣的焦慮,同樣的蘊含神情和憂心,驚慌和撕痛。   伴隨而來的,是一股撕心裂肺的痛,直直穿透了整個左肩,力道之大,沖的罄冉身體一晃。那刺痛來的太揪心,太猛烈了,罄冉只覺眼前一黑,身休便順著那箭勢向後側去。   恍惚間看到童紅鈴驚慌的雙眼,看到她張大的嘴在叫著什麼。而後似是髮帶開了,柔軟的長髮瞇了眼睛,交錯著天空明晃晃的太陽,有東西從肩頭湧了出來,滴在面上,黏黏的,是血吧……罄冉想著,便迷迷糊糊得閉上了眼睛。臨近黑沉時,她在想。   戰場這麼嚴肅的地方,果真不適合開玩笑…,罄冉的身體便如一片飄零的霜花,墨發交織著自肩頭噴湧而出的鮮血,在空中揚起驚悚且妖艷的畫面。便如一幕放慢的鏡頭,盛開在鳳欲和藺琦墨眼中,兩人平日的優雅,鎮靜早已是灰飛煙滅,紛紛大喝,面色驟變,向場中急掠。   那三箭,憑借罄冉的功夫完全是可以擋開的,所以早先當看到城樓上那玄甲將軍弩箭彎弓時,藺琦墨只是心裡跳了下,而鳳瑛也只是停下了轉動杯盞的動作,握緊了杯壁。兩人都未出聲示警,或是彎弓替她阻擋。   可誰也沒有想到,半道會出了童紅鈴的事,便如那射箭之人一般,那三支箭因為童紅鈴的坐起,讓罄冉已無足夠的時間反應,故而也大大偏離了男人們的預計。   商琦墨大喝一聲,坐下小白早已如電閃出,他的身體幾乎騰起在馬背上,向罄冉飛沖而去。鳳瑛幾乎與他同時做出了反應,身姿從龍攆上如白鶴撲翅,掠過數名青兵,一腳踢飛一名小兵,落馬時一騎已經衝去。   兩人先後奔出,赫國那邊也做出了反應,城門洞開,童□懷於方才彎弓那青年將領同時掠下了城樓,落在馬背上,亦向著場中奔去。   見罄冉倒下,童紅鈴驚呼著飛身而起,只來得及接住她落馬的身體,望著滿眼的血,她已是傻愣了,似乎還沒明白過來,為何一下子罄冉便躺下了,方纔她分明還用劍指著她的。   藺琦墨最先趕到,他不及勒馬,已經跳下馬背,一掌打在童紅鈴手臂上,童紅鈴痛呼一聲,手臂一鬆,罄冉已掉在了藺琦墨的懷中。   他將她輕輕攬住,慌亂地看著那支穿過罄冉肩頭的黑頭利箭,血已經染遍了她整個上身。蔭琦墨的雙手發顫,他竟慌亂的不知該如何。   「軍醫,帶她回去!」   鳳瑛的喊聲莽莽撞撞而來,藺綺墨瞬間回過神來,抱起罄冉便向青軍營地發足狂奔。   鳳瑛目光冷寒盯著蹲坐地上的童紅鈴,眼一瞇,腰際寶劍已然出鞘。他的劍攜著寒氣逼向童紅鈴,她竟似尚未回過神來,愣愣地盯著那劍。   「小妹!」   「鈴鐺!」      第三卷 第53章 男人對決      「小妹!」   「鈴鐺!」   兩聲大呼傳來,童□懷於那青年將領已經趕到,童□懷驚呼中也不及下馬,彎身將身體杜在馬背上,一手拉著妹妹便向旁拖去。   而那青年將領已是將手中勁弓甩出,身體後發而至擋在了童紅鈴之前,那弓打偏了鳳瑛的劍,然而他那一劍高寒,只劍氣便將童紅鈴面頰化了兩道血印,更將那青年將領撲來的身體挑出了數道劍痕,鮮血淋漓。   童紅鈴面色慘白,被童□懷拖上馬背。童□懷大喝一聲便掉轉了馬頭,也不和鳳瑛糾纏,揚鞭向護城河衝去。   「何鏘,撤!升吊橋!快!」   那何鏘亦是能將,一面奮力躲過鳳瑛兩劍,撥轉馬頭亦向城中衝去。童□懷手中果然沒有弱兵,城中防守嚴密,吊橋已緩緩井起。待童眠懷二人奔至橋頭,剛好趕上騰起的吊橋,兩騎飛騰而過,吊橋緩緩抬起。   童□懷和那青年的功夫都不弱,在後軍到達之前,鳳瑛不可能制服其中一人,要阻攔吊橋升起也很難,何況他現下腦中一直晃著罄冉中箭那一幕。   那一箭雖是不及要害,但那箭力道極大,看那樣子怕是射穿了肩骨,若是震碎了骨頭,她的手臂便廢了。她暈了過去,可見劇痛難當,那麼多半,鳳旗心一緊,思緒已不再戰場,故而對兩人的撤離,他並未阻擋,只望向城樓,怒喝一聲,震動九天。   「三日,朕誓破金彤!」   他說罷,掉轉馬頭,彎腰檜起地土勁弓,向青軍衝去。   「回營!」   待鳳瑛陰沉著面回到軍營時,藺琦墨已抱著罄冉進了營帳,軍營中鴉雀無聲,已經歸營的將士皆面有憂色,不時向罄冉營帳的方向觀望。   顯然,這個不太愛熱鬧,又清冷絕俗的女子早已得到了軍營中上至將領,下至小兵的愛戴。   鳳瑛直奔罄冉軍帳,軍醫早已候在殿外,神情侷促的踱著步。一回頭恰撞上了目光凜冽,快步走來的鳳瑛。軍醫嚇的一抖,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由於鳳瑛隨軍,這軍醫可不同平常,乃是太醫院的御醫,醫術自是高湛。可縱使如此,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啊。任誰都能看出來陛下愛慕那受傷的雲姑娘,可雲姑娘傷在肩頭,他雖是太醫但終歸是個男人,罄冉又傷在胸前,這不方便啊。   誰知道那雲姑娘會不會有一日成為宮裡的主子,這要真被陛下收了,那他可就是殺頭之罪。他來給罄冉醫治,本就是提心吊膽,可剛入了帳便被藺琦墨轟了出來。姚太醫頓時便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正侷促,鳳瑛竟回來了,如何能讓他不怕?!   「混賬,不進去醫治,要你何用!」   眼見鳳瑛一腳便要踹上來,姚太醫忙一哆嗦,也不敢躲承受了這一腳,爬起身來,忙諾諾道:「陛下饒命,是藺帥將臣趕出來的。」   鳳瑛這才想起藺琦墨是會醫術的,頓時心頭竄起一陣怒火來,叱道:「藥箱呢?」   「在……在裡面……」   鳳瑛不耐的一甩袍袖,虎步便入了軍帳。   「滾出去!」   一聲壓抑的低吼自內帳傳來,無限焦躁,鳳瑛凝眉,腳步不停繞過了屏風。入目,罄冉靜靜躺在塌上,衣衫已被剪開,落出半個前胸,雖是尚穿著金絲軟甲,但卻著實擋不住多少春光,也難怪藺琦墨不讓姚太醫進來。   然而此刻,還有誰能留意到那甲下風光?!鳳瑣死死盯著罄冉肩頭赫然插著的箭羽,雙拳緊握。   血跡紅透的肩頭單薄得起伏著,肌膚如雪交織著鮮艷的紅,慘淡的容顏,觸目驚心的嬌弱和艷色。她染血的衣衫凌亂扔在床邊,血的味道充斥鼻尖,讓人無法呼吸,全身糾結。   「光當!」   一聲巨響傳來,瓷枕落地,四分五裂。   鳳瑛目光依舊不離罄冉,微微側身便躲過了藺琦墨扔過來的瓷枕,面色陰寒。   「我說了,出去!」   「藺琦墨,記住你的身份!休要試探聯的忍耐度!」鳳瑛的話如同自牙縫中擠出,一字一字滿含憤怒,寒冷的能令空氣凝結成冰,說話間他已站在了床前。   藺琦墨驟然抬眸,素來漫不經心的面上亦風捲雲湧,他眼波掃向鳳棋,冷冽如霜,鋒利如刃,雙目猩紅,如同自鬼城步出的修羅。   鳳瑛冷冷的牽起唇角,兩人目光相對,彼此不讓,瞬間塌前已是冰火兩重天。忽而兩人同時移動身體,驟然出掌。   鳳瑛右手探出,掌風凜冽,藺琦墨亦不逞多讓,挾勁風格擋出擊。頇時已是衣袂急飄,勁風激盪,不過眨眼間兩人已過了數招。   糾纏打鬥間兩人亦不忘出言相擊,若兩隻被惹火的刺蝟,豎起全身鋒刺攻擊對方,不留餘地。   「你竟還好出手,若非你之故,她何苦受此一箭!」   鳳瑛的話如同一根刺,直入心頭,這話真狠,輕飄飄卻已精準無比的讓蔭琦墨痛不欲生。   「她若有失,我必十倍還她!不勞陛下費心。」藺琦墨咬牙道。   「她若有失,縱你萬死亦不能還其一!她若有失,你我便再無話可言!」鳳瑛亦分寸不讓,顯然兩人都已在暴怒和痛悔中失去了理智。   「吵死了……」   虛弱的女聲悠悠傳來,依稀還是一聲壓抑的低吟,兩人身體一震,瞬間回過神來。頓時便如洩了氣的皮球,同時收掌,面色亦是同時變得難看異常。好在他們雖是理智不在,但是本能還知道打鬥要避開罄冉,沒在床跟兒動手。   「該死的!」   「該死!」   發出同樣的低吼,二人已同時奔至了床前。心裡同樣的歉疚,同樣不停得鬧恨自已,竟在這時失去理智,讓她忍受著流血,忍受著疼痛,而他們還簡直是瘋了!   床上的罄冉依舊緊閉著眼睛,眉宇緊蹙,將頭偏向內側,顫抖著雙唇,啞聲道:「要打到外面去,讓我死了好了。」她的話虛弱無力,綿綿軟軟,斷斷續續,卻讓兩個男人無地自容,滿面自悔。   隨著她的話,肩頭又有鮮血不斷湧出,她的面頰已經慘白的讓人不忍多看。   「怎麼辦?你不是很厲害嗎?!」   鳳瑛氣急敗壞的說著,手足無措地盯著罄冉。   藺琦墨雖目光慌亂,但人已經恢復了鎮定,忙道:「清理傷口,怕是傷到了大血管,出血太厲害,必須馬上把箭取出來。扶起她,那紫色瓶子中的藥丸,餵她吞下兩丸!」   兩人同時動作,鳳瑛依言而行,片刻也不敢耽擱。藺琦墨已快速給罄冉清理了傷口,細細查看了一翻。   鳳瑛不通醫術,見藺琦墨面色不善,只覺心七上八下,忍不住急道:「怎麼樣?」   「箭斜穿了她的琵琶骨,骨裂約兩分半。若非那甲衣擋了下,只怕整個骨頭都碎了。」   鳳瑛身體一震,雙眼狠狠的盯著藺琦墨。若非甲衣,骨頭便碎了?虧他能說出口!他有股上前撕裂藺琦墨的衝動,然而他卻不知藺琦墨是用了多大力氣才將這話脫出口的。   雙手握了下,商琦墨才執刀觸上了罄冉的傷處,柔聲道:「冉兒,會很疼,忍著點,很快便過去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緩緩沿著箭。害開了罄冉的皮膚,察覺到手下身體的顫抖和壓制的止U吟,他手中的薄刀刃險些脫手。   他知道雖是用了麻藥,但對骨裂之症卻起不到太大效果,何況麻藥藥效怕是尚未完全散發,她定然很痛。「冉兒,我拔箭了,很快的,我保證不會有事。痛就喊出來。」   藺琦墨的話帶著無限溫柔響徹在耳邊,罄冉輕輕點頭。藺琦墨的手終是緩緩抬起,握住了箭羽,一手壓住動脈,找好稜箭位置,他抬頭瞥了眼鳳瑛。   鳳瑛將罄冉緊緊扣在懷中,固定住她的身體,對藺琦墨點了下頭。   「啊!」   「冉冉!」   一聲慘叫傳來,鮮血噴湧而出口鳳瑛焦急的喚聲響起,似是極遠,又那麼近那麼近,藺琦墨心中劇痛,不敢抬頭,忙止血,縫合,包紮,雙手本能的飛快處理著,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待紮好硼帶,已是虛脫,跪坐在了塌前。   鳳瑛將早已暈過去的罄冉輕輕放例在塌上,亦覺得渾身無力,剛將薄毯給罄冉蓋上外面便傳來了戰戰兢兢的請示聲。   「陛下,藥好了,可要現在送進去……」「進來。」   姚太醫低著頭快步而入,藺琦墨已從地上起身,接過了他手中藥碗,揮了下手。   他步至床前,以手示了下溫度,揚起手腕便啄了一小。藥湯,看都不看鳳瑛一眼,俯身便封上了罄冉的唇,將口中藥緩緩渡入罄冉口中。   鳳瑛坐在床邊,身體劇震,接著渾身劇烈起伏,面上神情猶如鬼厲,直迫藺琦墨。   感受到他的視線,藺琦墨睫毛都未眨動一下,昂頭又吟了第二口。   鳳瑛雙手被握得咯咯直響,終是在他俯身之際猛然起身,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他出了營帳,但見帳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地大小將領,皆面有憂色。顯然罄冉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早已讓這些漢子們欽服,例是個個都蠻關心她。可就是這種關心讓鳳瑛心頭又竄起一把火來,面上神情已非言語能夠形容。   這位陛下以溫和著稱,便是生氣也向來是喜怒不行於色的,眾人何曾經見過主上這般面色,頓時哪敢相勸,一個個冷汗直冒,脖子一縮跪了下來。   鳳瑛卻暴喝一聲。   「點將,攻城!」   金彤城中,童□懷盯著一動不動跪在面前的妹妹,神情嚴肅,威沉。   童紅鈴面色慘白,在大哥的目光下低著頭,小臉上滿是懼怕和後悔。她心知做了錯事,可她本意並非這樣啊。委屈、害怕、擔憂、愧疚,再加上方才又受了傷,畢竟尚是個不懂事的少女,眼圈一紅便「叭叭」得垂下幾行淚來。「捅了這麼大簍子,你還有臉哭!?」童坻懷冷聲叱責道。   童紅鈴不語,站在童坻懷身後的何鏘滿臉急色,見童紅鈴肩頭不住顫抖著,上前一步,跪下道:「大帥,此事不怪鈴鐺,都是我的錯。若非我錯以為那雲姑娘要殺鈴鐺,一時情急,雲姑娘也……」   「你住口!既知道有錯,便到外面跪著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起來!」童□懷喝道。   「大帥之令,屬下莫敢不從,只是鈴鐺身上還有傷,大帥……」   「鏘哥哥你不必為我求情了,這回我闖了大禍。大哥不原諒我,藺哥哥現在一定都恨死我了,他那麼在乎雲姐姐。嗚嗚,看那個青國皇帝那麼生氣,金彤要是保不住。我就是罪人…大哥你按軍法處置了我吧。」   畢竟是唯一的親人,疼愛的妹妹,見她這般,童□懷要罵的話便卡在了喉嚨。再脫口不出。   半響他才冷聲問道:「你倒是越來越出息了,我問你,是誰允你私自打開城門,出城應戰的?」   童紅鈴壓抑著哭泣,小聲道:「是我自己,哥我錯了……」   「胡鬧!這是軍營,是戰場,你以為是你可以亂來的地方嗎?」   「我……」這麼快,江州盡失,青軍來勢洶洶,紅鈴雖系女子,但也看出我軍軍心不穩,鬥志消弭。昨日青軍攻城,我軍傷亡甚重,軍心渙散,大哥一直愁眉不展。要是這次青國叫陣,我們不應戰,將士們定然更加心灰意冷,童紅鈴哽咽一聲,有些害怕得抬頭瞄了眼一直沉默的童□懷。   童□懷瞪她一眼,冷聲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就想,若是我出城應戰,一來藺哥哥一定不會傷我,二來我非軍中之人,即便輸了,我是女子,那迎敵的青國將領也不見得會風光。我軍以女子應戰,本就是對青國的一個打擊。青國定然不會派大將應戰,所以紅鈴贏的希望還是有的,若是……若是真讓紅鈴勝了,那豈不是鼓舞了軍心?我……我沒想到青國會讓雲姐姐出戰的。我只知道雲姐姐先前出得廟堂,是治世的大才,藺哥哥很喜歡她,我又沒見過她,哪裡知道她功夫那麼好……更沒想到後來會那樣,…,」   童紅鈴所言並未全無道理,也正是因為這些,她衝出城門後,童□懷才無奈之下令兵勇放下了吊橋,算是默認了她的應戰。後來的一切,也確實有些意外。眼見童紅鈴慘白的小臉上還牲著兩道血痕,童□懷已是不忍再責罰她,沉聲道。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多著呢!若是雲姑娘出了事,你仔細你藺哥哥扒了你的皮!去吧,讓簡伯給你看看傷口。」   想著藺琦墨奔過來的樣子,想著他擊向自已手臂的那一掌,童紅鈴便覺手臂劇痛,嚇得拌了下。也不敢多言,在何鏘的攙扶下緩緩出了房。   「鏘哥哥,你說雲姐姐不會出事吧?」   童紅鈴越想越心驚,越想越愧疚,剛出屋就忍不住抬頭望著何鏘,一臉無助。   「別怕,雲姑娘武功好,不會有事的。再者,這事都怨我,來日定給藺帥賠罪,要殺要刮都成。你受了傷,別想這事了,快,…」   何鏘勸慰著童紅鈴,然而卻在此時,傳報小兵飛跑而來,大喝之聲打斷了他的話,也令所有人心頭一驚。   「報!大帥,青帝親自領兵攻城了!」   罄冉只覺昏昏沉沉的,身體一會熱,一會冷。迷濛中有一雙手總是溫柔地撫下她的燥熱難安,令她再次沉入黑甜。   昏睡中,也不知時辰,迷迷糊糊似是醒來過幾次,每回都能看到那雙清透的眼眸,盛滿了溫柔和關切,聽到他安撫的低聲,於是她便再次沉睡過去。   待罄冉完全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睜開眼,半天才看清帳中情景,空無一人的帳子充斥著藥味。罄冉正茫然,便聽帳外傳來了腳步聲,聞那腳步聲,倒不似熟人。   不一會,帳幕被掀開,進來一個人,屏風處一晃,走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嬸。   大嬸顯是沒想到罄冉醒了,神情一怔,然後才滿臉歡悅地向床前走來。   「姑娘醒了!姑娘餓了吧,失了那麼多血,可是該好好補補。」   罄冉一陣茫然:「你是?」   西峰軍中是沒有女人的,卻不知這大嬸是怎麼回事。   「我是這附近柳鎮的,我夫家姓宋,人家都叫我宋嬸。」宋嬸倒是極開朗的,已自行介紹起來,見罄冉茫然,一面將她扶著坐起,一面又道。   「是藺大將軍將我帶來的,姑娘傷的這麼重,身邊可不能沒個人照顧。好好的姑娘家,年紀小小的,怎生往戰場上跑呢。來,把這粥喝了,這是將軍專門去打的山雞,熬了好幾個時辰呢。」   罄冉一面聽宋嬸說個不停,一面藉著她的手喝著湯,用了大半碗才輕輕搖頭,問道。   「他呢?」   宋嬸一愣,旋即才明白過來罄冉是在問藺琦墨,於是忙道:「將軍照看姑娘到早上,老婆子一來便上戰場去了,真是不容易,眼睛都敖紅了。」   怪不得外面如此安靜,原來今日又攻城了,罄冉心一緊。怔了一會,看著忙碌的宋嬸,微有疑惑:「宋嬸是麟國人,難道就不怪他領著青兵進犯麟國嗎?」   宋嬸一愣,半響才道:「姑娘,俺是個村婦不懂什麼大道理。俺只知道藺大將軍是好人,要不是他,俺一家早幾年就沒了。姑娘既是將軍重視的人,俺就要將姑娘照顧好。姑娘歇著,藥該熬好了,宋嬸去端來。」   她說罷對著罄冉一笑,便出了帳,罄冉目光隨她游移,發起呆來。   君無戲言,鳳瑛果然言出必行,自領軍出營便未歸營,對金彤城發動了猛烈的攻擊,日夜不歇。藺琦墨自早上走後,也一直沒有回來。   罄冉在宋嬸的照看下,雖是肩頭還疼,但也漸漸有了些精神。醒來也已有一日有餘,營地很安靜,偶爾傳來陣陣哀呼,那便是從前線撤回來的傷兵,每次都引來一陣的喧囂。聽著那喧囂罄冉每每歎息,怕是前面攻城打的異常慘烈,這般打法,讓人竟是心驚。   藺琦墨回營已是兩日後的晚上,他下了馬便直奔罄冉營帳,臨到帳前卻又頓住了腳步。帳中通黑,想來罄冉已經歇下。他在帳外默立良久,聽著帳中呼吸之聲平穩而細弱,終是伸出右手,捺起帳暮。   帳中沒有燃燭火,他慢慢走近罄冉,長久地凝望著那張明顯憔悴的面容,蹙著的眉不覺更加皺起。   雖是沒有燭火,憑借藺琦墨的眼力也已將罄冉看得清清楚楚。她睡的並不安穩,眉頭亦是輕蹙著,面頰蒼白不見血色。藺琦墨心揪在一處,緩緩在塌前坐下,伸出了微顫的手。   他輕輕撫著罄冉的眉,見她微微動了下,便忙抬了手。又望了會兒,這才將罄冉探出被角的手拿起放在了被下,用大掌包住。   然後藺琦墨便靠著床榻閉上了眼睛,片刻便也沉沉的睡了過去。   翌日罄冉醒來時,藺琦墨已經不在。迷濛中她似感覺到他來過,問了宋嬸才知他確實回來過,只待了不足一個時辰便又去了戰場。罄冉歎息一聲,想來他是襯休息時間跑回來一趟。   鳳瑛這般不計死傷的強攻金形,怕是兩軍都受不了了,破城估摸著也就這一兩天了。想來兩軍死傷定然都是極慘烈的。   雖然這一戰不能避免,早晚都是要打的,但是因為她的關係,致使鳳瑛如此瘋狂攻城,罄冉心頭總有些難受,沉重中透著一股異樣。   一日悵然,沒用多少膳食,中午時罄冉便懨懨得躺在床上瞪著帳頂發呆。卻在此時傳來一陣歡呼,一聲大過一聲,最後整個軍營都喧囂了起來。罄冉已然有些明白發生了何事,撐著床便要坐起。   「姑娘這是幹嘛,傷筋動骨,姑娘可馬虎不得!快躺下快躺下!」   她說著便來按罄冉,扶她輕輕躺下。   「宋嬸,可是城破了?」   宋嬸尚未回答,便聽帳外傳來白鶴的聲音。   「姑娘,金彤攻下來了。這裡不安全,再者城裡養病什麼都比這軍營強,陛下和藺帥走不開,屬下來接姑娘入城。」   金彤終於破了……   罄冉心裡一時微寬,一時感歎,半響才沉聲回道:「勞煩白將軍了。」   出了帳子罄冉愣住,來接她的竟是鳳瑛的龍攆,眉宇蹙起,罄冉不再動步。   「姑娘快上車吧,陛下和將軍都還等在城外。」白鶴上前一步,滿臉笑意,語氣不乏勝利的歡喜。   罄冉目光悄無聲息移向白鶴身後的一名小兵,那小兵竟抬頭望了罄冉一眼。那人是藺琦墨安插在軍中的,罄冉倒是見過。   「扶我上車,宋嬸。」   龍攆果真就是舒服,一路並不覺得顛簸,到城門時果見鳳續於藺琦墨並肩立在那裡,似是在交談著什麼。遠遠見她過來,紛紛上馬迎了上來。   到了近前,鳳瑣下馬,一躍便登上了龍攆,也不看罄冉,一臉冷漠地坐了下來,吩咐一聲。   「進城。」   望著他冰冷的背脊罄冉覺得有些壓抑,右手強撐著將窗戶微微推開一點。藺琦墨打馬行在車旁,聽到動靜望了過來,四目相對,波光流轉。   半響,藺琦墨才對罄冉笑著點了下頭,丟給她一個安撫的目光,便策馬向前而去。   龍攆在大軍夾護下緩緩駛入了金彤,望著一路拜倒的百姓,再看看鳳瑛威嚴的面容,罄冉心裡五味雜陳,忍不住向後縮了縮。   「賊子!」   「打死他,打死他!」   「給死去的鄉親們報仇,打死他!」   忽而一陣喧囂自外面傳來,罄冉愣了下,心一驚,猛地回過神來。拼勁力氣坐起身來,一把推開了窗戶,探出頭去。但見前面一群百姓突然紛紛站起身來,撲著向大隊這邊衝來。一切來的太突然,護道的青兵不及將他們攔住口再來,這些人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軍中早就有命,不准擾民、欺民,他們有所顧忌一時便沒有攔住。   百姓們呼啦啦得衝向了龍攆前端坐馬上的那個清雋身影,他們瘋狂地將手中物事扔向藺琦墨,不停尖叫著撲向藺琦墨,表情扭曲,似是有天大的仇恨,要將他生吞了去。   只是瞬間,菜葉、土團、雞蛋……如雨一般向藺琦墨砸去,而他竟似傻了一般,僵直著背脊竟是不避不躲一眨眼間那銀色的甲衣已掛滿了晦物,從未有過的狼狽和不堪。   兵勇們叫嚷著維護著秩序,橫起長槍將百姓往外推。罄冉面色慘白,一個用力便站起身來,邁步便要向外衝。   手腕一緊,疼痛傳來,罄冉回頭正迎上鳳瑛冰冷的眼神。   「不准出去!」      第三卷 第54章 翩然若仙      鳳瑛的目光異常冰冷,可偏又讓罄冉覺得灼熱難當。方才起身的猛了些,又被他大力拉著回頭,眩暈有些遲鈍的降臨,罄冉眼前一黑,身體便搖晃了起來。   本能意識便是抬手去扶車臂,手一動一股撕心裂肺的疼頓時便由肩骨處蔓延了全身,疼的罄冉從叭吟出聲。眩暈感尚未結束,便聽鳳麟低咒一聲,接著他閃身而起,攬住她的腰便強行將她抱了起來。   將她安置在軟塌上,查看了傷口,見甲板並未移動,也沒鮮血滲出,風麟這才舒了一口氣。   黑暗過去,罄冉漸漸看清鳳瑛的面容。迎上罄冉,她清如深潭的眸中帶著分明的焦急和擔憂,心疼和無助。便是這樣的雙眸讓鳳瑛心頭一陣疼,一陣憐,終是歎息一聲,輕聲道:「那些百姓沒輕重,你這個樣子,莫要傷了肩膀,這手可就廢了。何況你便是出去了,也幫不上什麼,若他顧忌你再做出什麼事來,情況只會越來越激烈。」   罄冉緩緩回過心神,確實,場面已經混亂,真若讓四郎因為擔心她,而做了傷害百姓的事,怕以後更遭唾罵,百口莫瓣。   罄冉別開臉,聽著外面白鶴等人指揮著阻攔著百姓,聽著那喧囂漸漸被青兵壓下,只覺心連跳動的力氣都沒有了,一片哀慟。   漸漸的外面沒有了聲音,龍攆開始再次滾滾而動,罄冉但覺眼睛潮濕,閉上眼也擋住了鳳瑛關切的目光,緩緩的,她說。   「鳳瑛,若你不履行那份國書,我也不會放過你的。」她滿臉疲倦,蒼白的雙唇說出這樣的話來。鳳琰面色驟然變得極為難看,這是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卻不想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卻不想說出的話竟是這麼冰冷。   鳳瑛目光幾變,倏然轉身而坐,車中再無聲響,一路無語……   龍攆一直駛入了金彤的郡承府,待鳳瑛下攆,罄冉便也匆匆爬下了馬車,問請了藺琦墨的所在,便直直向後院走去。待到了莫宇軒,罄冉令宋嬸退下,獨自登上了台階,推門而入。   屋中未及收拾,有些凌亂,隔著屏風,內室傳來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罄冉尚未邁步,便聽藺琦墨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怎麼不去休息?再傷了肩,我就真真沒有活路了。」   隨著那逗趣的笑語,他清雋的身影自屏風後繞了過來,一面還繫著腰帶。罄冉盯著他,他的面上已清爽乾淨,只是頭髮未曾梳理,有些髒亂,眼角處有一絲血痕,嘴角也有一塊青色,只是那笑容卻如多少次一般帶著陽光的燦爛和溫度。   罄冉心一疼,怔怔走近,剛要抬手,右手便被包進了藺琦墨寬厚的掌心。   「別動,骨頭差點就碎了,可馬虎不得。怎麼那麼調皮,也不好好養著?!」   他再次笑言,抬起另一隻手在罄冉鼻頭輕刮,滿臉的寵溺。   罄冉望著他,目光沉澱了傷痛,眼圄一紅忍不住叱道:「既然不開心,為何還要笑!連你也對我做戲,連你也這樣!」她說著說著竟真哭了起來,藺琦墨本是怕她擔心,這才故意表現的很是輕鬆,哪成想卻把她給惹哭了。登時便有些手足無措,忙將她攬進懷中,輕輕安撫著,一面柔聲細語得哄著。   「冉兒,別哭啊。我真的沒事,你不喜歡我笑,我不笑便是。乖,別哭別哭,你這一哭我心裡可真是針扎一樣。」他這麼一哄,罄冉卻哭得更加厲害了,一時嗚咽聲不斷從藺琦墨胸口溢出口藺琦墨柔聲細語得拍撫著她,漸漸卻沒了聲音,只是歎息一聲抱緊了她,將頭抵在她的頭頂。   半響罄冉才漸漸平靜下來,只不想明明自己是來開導關心藺琦墨的,怎反而變成了他安慰她來。羞得面頰微躁,啞著聲音問道:「悔嗎?」   藺琦墨一愣,這才明白過來,她是在問他,當初決定攻打麟國,現下可是悔了。唇角微抿,他右手在罄冉背上輕輕拍撫,沉聲道:「不悔。」   「怨嗎?」   怨那些百姓嗎?他們皆是可憐人,何從怨起…   藺琦墨淡笑,又答:「不怨。」   罄冉半響不動,只靜靜聆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許久才微微一笑,道:「不想我千挑萬選,最後竟尋了你這麼個傻兒。」   藺琦墨一愣,挑眉而笑,歎息道「我卻是尋到了一個寶貝。冉兒,有你在身邊,我什麼也不怕。」   接下來的數日,大軍便駐紮在金彤,休整部署,準備下一階段的戰鬥。商琦墨依舊很忙,整日都見不到身影。罄冉又因為傷勢,每日只能老老實實的呆在小院,唯一被允許做的事便是不停進補,好好養著身子。   罄冉也知道這次傷到了骨頭,若有差池真弄成骨碎,自己可就真成了殘廢,於是也不敢怠慢,每天極為聽話的讓自已過著小豬一樣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藺琦墨一有空閒便會過來,瞎聊一通,便又匆匆而去,滿臉風霜,看得罄冉心疼不已。鳳欲也常來,只是很少說話,常常冰著臉,喝上一盞茶便會自行離開口似是怕影響到她休息,兩人都很有默契的隱瞞了一切戰場上的動向,形勢。便是罄冉問起,他們也左顧而言它。   罄冉只知道,金彤攻下之後,童氓懷率軍退至雞心關,駐軍八萬,再次擋住了青軍南下之路。這雞心關,地處天險,乃是南下必經之路,也是攻向麟京的最後防線,若雞心關拿下,大軍只需攻過雯江便能兵臨京師城下。   罄冉還知道,這些日子,飛翼軍發生了兵變,肇南,越陽,二郡十州,未用一兵一卒歸降青國。   而這二郡十州正是藺琦墨先前在麟國的封地所在,那飛翼軍更是他的親兵營。   在藺琦墨離開青國後,武帝大規模打壓他的舊部,他的心腹在軍中受到壓制,排擠。降職的降職,關押的關押。藺琦墨帶兵攻麟之後,武帝更是派心腹入肇南、越陽,專門徵調了三萬大軍進入二郡。可在罄冉看來,武帝這些作為都是無用的。   依茵琦墨的能耐,依他在肇南,越陽兩郡百姓心中的地位,依飛翼軍的驍勇善戰,結果其實是不言而喻的。所以當聽到這個消息時,罄冉並沒有吃驚。只是後來問過商琦墨,以往他一直不忍兄弟們跟著他,自己人和自己人動武,這才令前來投奔他的那些舊部去做難民營的差事,為何現在卻令飛翼軍併入西峰軍,跟著他上戰場拚殺。   藺琦墨沉默許久,最後笑道:「冉兒,這些人都是跟著我多年的兄弟。鳳琰雖是答應我,攻下麟國,對麟國將領官員會知人善用,許以官爵,妥善安置。可是若他們沒有一點功績,怕鳳瑛的這份承諾,便是有心履行,也會遭到青國上下反對。飛翼營的兄弟們跟著我受了不少苦,我得為他們尋好出路……」   罄冉記得,他說這話時,陽光恰透過技葉,灑在他的眉宇間,照得那雙眼睛熠熠發光,卻又是那般讓她不忍相看。   如此修養了有近二十日,日日喝著骨頭湯,罄冉只覺聞到那味就頭暈噁心口向藺琦墨再三保證會注意傷處,這才得到他的首肯,將肩頭的甲板去掉了,只是仍用硼帶將肩頭纏得結實,以免骨頭錯位。   這日,身上沒了硬邦邦的甲板罄冉心情大好。一早便換上了新衣,讓宋嬸好好給梳了個女子的飛雲髫,插了支簡單的銀釵便出了院子。   一問之下,才知道最近幾日藺琦墨都在城南的三原嶺練兵。所練之兵,正是剛剛歸入西峰軍的飛翼營一支。   罄冉在院中悶了二十天,早已渾身難受,此刻一聽這話,便一陣興起,吩咐尋來馬車,在宋嬸的陪司下,上了馬車便向城南飛奔。   出城門,一路向西南行了數里繞進了一座矮山,馬車在山道上蜿蜒而上,一路上了山坡,戰鼓擂擂,響徹雲霄,吼聲震天。   馬車在圾緣處停下,罄冉剛出馬車,便看到了下方山谷中的情形。   曦陽如火,騰騰升起,陽光萬丈照耀著山谷中的原野,將士們的玄甲鐵衣,反射著明晃晃的冷光。旗幟蕩蕩,逶迤飄動,喊殺聲,聲震山谷,迴盪蔓延,不絕於耳。   罄冉下了馬車,在坡邊而立,俯瞰間,戈矛成林,玄甲耀日,膽氣縱橫。錦旗上,飄揚著龍騰虎躍的金色「藺」字,熠熠奪目。   「殺!殺!」   喊聲不絕於耳,和著戰鼓在山谷中迴盪,如雷貫耳。這不過三千的隊伍卻洋溢著沖天的凜冽之氣,人走馬鳴,秩序井然,刀光劍影在晨光下透著深寒,威懾人心。   罄冉極目遠望,不用刻意尋找,便捕捉到了那個清雋的身影。在這個世上,有一種人,他的神采可以輕而易舉蓋過任何人。   此刻他端坐馬上,手中一桿紅纓長槍,凜冽的寒矛在陽光下倒映著光彩,忽而他舞動著手中寒槍向早已排好的陣營中飛沖而去,奔走飛馳間,槍影飛舞,不一會便將原本百人組成的齊整陣型攪的亂了陣腳。   罄冉怔怔的看著,那銀甲駑馬的身影,似乎將風流和張狂矛盾又和諧的統一在了一起,風光霽月,華采萬丈,叱奼威武,仿若天人。   當罄冉怔過神時,藺琦墨已將陣型衝散,陣中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兵勇,接著他眼見敵人已經寸氐擋住了首輪攻勢,便立即緩下了攻擊。在陣東翼策馬衝出一道弧線軌跡,毫不留戀得向後回轉,竟已從陣中折返。   很快便有小將收攏潰散的隊伍,然而這似乎正中藺琦墨下懷,就在陣型剛穩住之際,他再次清喝一聲撥轉馬頭沖鐸而來。   憑借一己之力,他再次將陣型撕開一道缺。再度切進隊伍,左突右攻一番,圭過一道弧線又衝了出去,此時他已完金擾亂陣型。   這次他很快回攻,將內困混亂的兵勇迅速解決,衝入陣中,放眼一望外圍已亂,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兵勇,只有陣中重組的兵勇還在拚力反擊。   但見茵琦墨被困在中間,將虎頭亮銀槍舞的虎虎生威,挑、撩、蹦、砸……不一會便又撂倒了十數人。場上竟只剩下二十來人再苦苦撐著,他左突右攻,竟是銳不可當。   片刻功夫,圍著他一周倒滿了兵勇,只那一身傲然的身影端坐馬上,長槍背在腋後,槍直晴空,他恣肆灑脫的身姿便如同鶴翔鸞翥,觀之心顫,傲立卓撥。   山谷中一陣無聲的靜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無可轉移的仰望著那個傲然而立的身影,風揚起他發上繫著的藍色方巾,揚揚卷卷,他銀色的戰甲外裹著白色大麾,纖塵不染滾著黑色蟒邊,翻飛著昭示著威風凜凜,猶如一尊戰神。   「大帥!大帥!」   「吼!大帥!大帥!」   接著谷中爆發出陣陣喝彩,喊聲震天,便連罄冉腳下土地都在輕輕顫抖,一如此刻她狂跳的心口她的目光緊緊粘著那永雋的身影,一瞬不瞬。   卻在此時,藺琦墨仿似有感覺一般,扭頭竟向這邊望來。隔著遙遠的黑色鐵浪,罄冉和那雙黑寶石般的亮眸對了個正著,心幾乎即刻便漏跳了,四空皆靜,天地之大,唯有那人。   罄冉愣愣得看著他,展顏一笑。看他揚鞭向這邊衝來,望著那宛若天神的身姿近了又近了,她彷彿受了蠱惑般挪不動腳步,只能任由他給她施了魔法,定定站在那裡,和馬上那人越來越明亮的眸子交織,糾纏,沉溺,終於她也緩緩笑了起來,無限歡欣。   今日的罄冉穿著一件裙幅極多的藍色長裙,她於高處盈盈而立,身上裙裾被微風吹動,衣袂飄飄。天際炫目的陽光映著那張美麗的容顏。白哲中泛著淺緋,她雙目晶瑩,如寶石流光,那嫣然一笑,嫵媚俏麗,似落英繽紛,迷了藺琦墨的心。   校場上悄無聲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山坡上那個美麗的身影上,商琦墨所過之處自有兵勇自動讓出一各路來,讓他暢通無阻瞬間便奔至了山坡下。   兩人一上一下凝望著,忽而藺琦墨朗聲而笑,揚聲道:「冉兒既來了,就下來吧,見見我的兄弟們,可好?」   罄冉一愣,回過神來,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這裡,這些人皆是他的生死弟兄,便如他的家人一般。第一次見面,她便如此失態,罄冉一時面頰通紅,臊得直欲找個地縫鑽進去。   藺琦墨似是看出了她的嬌羞,再次朗聲而笑:「怎地?還害羞不成?兄弟們,你們大嫂害羞了,怎麼辦?」   他的聲音極大,在山谷中回放著,那聲音剛落,各個方陣便爭相吆喝了起來。   「大嫂!下來!」   「大嫂!下來!」   罄冉望著他們晶亮的眼眸,善意的神情,燦爛的笑容,豪氣中生,未待藺琦墨將目光拉回,她足下一點,身影已自高坡上跳落。   藺琦墨回頭時正看到她驚人的美麗,那纖細的身影飄舞在半空中,裙搖起舞,如蝴蝶翩飛,迎著天際驕陽宛若仙人,猝然奪人心跳。   他呆愣間,她已在空中一個旋轉,輕鬆卸去一部分下墜之力,如鶴落平沙,花影搖曳,翩然落在了他的馬旁。   場上再次因這一落失了聲音,人人皆張大了嘴看著那個藍衣女子飄然落下了山坡,那風采遮住了整個陽光。待罄冉茫然得眨動了幾下眼睛,詢問得看向藺琦墨,山谷中才再次響起了叫好聲。   「大嫂,彩!!」   「大嫂,贊!」   藺琦墨也未想到她直接就跳了下來,他本想在她點頭後上去接她下來的,呆愣了片刻才被喝彩聲喚回心智,忙翻身下馬,伸手便要去檢查罄冉的傷口。   罄冉一驚,忙是一躲,喚怪又安撫的望了眼藺琦墨。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接收到她的目光,藺琦墨玩味一笑,放了手,卻在她尚不及回躲之時攔腰將她抱起,飛身便落在了馬上,將罄冉輕輕放在馬前,攬入懷中,掉轉馬頭便向前軍緩緩而去。   所經之處,兩旁兵勇紛紛單膝跪劌,行著軍禮,卻不再稱呼大嫂,只喊道。   「見過雲姑娘。」   罄冉有些不好意思,只覺自己怎就跟前來閱兵的皇帝似的,一陣窘迫,回望藺琦墨,道:「你快別讓他們拜了,我當不起……」   哪裡知道藺琦墨卻是一笑,朗聲道:「猴崽子們拜見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這我可管不了!」   「大帥說的沒錯,這事他當不了家,得看兄弟們自己的!」   一個微有滄桑的聲音自前面傳來,罄冉回頭,但見幾個身穿軍官鎧甲的將領大步走來,說話者正是當前那個留著八字鬍的清瘦中年男人。   藺琦墨朗聲又笑,扶著罄冉下馬,迎上那五人,笑道:「來冉兒,我給你介紹幾個人。」   罄冉笑著上前,落落大方,看向那方才說話的男人。   他年過中旬,未著鎧甲,一身布衣,卻自有一番漬傲。一張矍鑠精神的面龐,額頭髮鬢眼角都留著歲月的滄桑,一雙眼睛卻包含睿智,顯得很有神采。   罄冉不待藺琦墨開口,便笑著先道:「這位定是狂狀元蘇先生,荊州蘇伯明三中狀元而不出仕,乃麟國第一才子。先生的《永戈錄》罄冉多有拜讀,仰慕已久,請先生受學生一拜。」她說著退後一步,剛欲抬手卻想起左臂不能移動,只好笑了下行了個女子的斂衽禮。   蘇伯明眸光越發璀璨,望了眼藺琦墨,沖罄冉點頭笑道:「大帥好眼光,好眼光!」   他的話引得其它四人朗笑數聲,藺琦墨亦笑著道:「先生可不常誇人,冉兒好本事。」   藺琦墨一手拍上離他最近的那人肩頭,笑道:「這是寧侶,軍中的都尉,在家排行老三,我叫他寧三哥,冉兒跟著我叫便是。這是左郎將馬誠,這廝別看一臉忠厚,又叫馬誠,其實一肚子壞點子,我們都叫他馬大騙。」   那被他指著的黑臉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對罄冉一笑,道:「大帥好生偏心,怎的只揭我的短兒。」   望他一臉窘迫,罄冉莞爾,藺琦墨也不搭理他,又指向略微靠後的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道:「右郎將,方威,打仗勇猛,是個不要命的,人稱方瘋子。」   尚不待他介紹,那最後一個年級小的將領便躥了上來,頂著紅紅的面頰,瞄了罄冉一眼又趕緊低頭,道:「我是陸贏,見過雲姑娘。」   「陸贏年級小,勘測地形卻是一絕,是大伙的弟弟。你叫他贏贏便成。」藺琦墨一伸胳膊搭在陸贏肩頭,便將他壓在了身旁,笑容調侃。   盈盈?   罄冉搖頭微笑,目光掃過眾人,笑道:「以後還請兄弟們多多關照!」   眾人一番說笑,藺琦墨吩咐寧三哥繼續練兵,罄冉跟著藺琦墨向陣前平台上走去。   山谷中再次響起震天的喊聲,寧三哥正來回奔走,指揮著兵勇變陣,移動。罄冉看得認真,一雙眼睛越發晶徹有神。   「兔崽子們,雲姑娘一來,果真賣命多了!光這聲音都比剛才大了好幾聲。雲姑娘以後可得常來啊!」馬誠哈哈一笑,朗聲道。   罄冉也不矜持,點頭應道:「馬郎將相請,罄冉自是要常來的。」   「嘿嘿,藺大哥,這個大嫂好,我真歡喜。」   那邊傳來一聲輕語,說話者正是那年紀最小的方贏。藺琦墨回頭佯怒的狠狠跺他一腳,道:「什麼叫這個嫂子?!再者本帥的女人,你歡喜個屁!去幫三哥練兵去!」   方贏一聽才覺自已的話確實有歧義,漲的滿臉通紅,忙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雲嫂子,比三嫂,方家嫂嫂好,我……」   他這話一出,有人不願意了。   「嘿,贏贏,你腳上穿著三嫂子給做的鞋,還說著三嫂壞話,把鞋給我脫下來。」   「兔崽子,來日回了速城,可別再惦記你嫂子做的油餅子!」   馬誠,方威紛紛怒目瞪來,那陸贏一個哆嗦,拋下一句話,拎起一根長槍一溜煙便向台下跑去。   「我去幫三哥。」   「哈哈。」眾人望著他猴躥的身影一陣發笑,罄冉也笑,仰頭望向身旁的藺琦墨。   他的神情有著幾分浩淼開闊,眉宇間洋溢著歡喜,映得出塵的面容有幾分的飄然出塵。陽光曉映,他平日的風華疏離悄然而隱,多了幾分如懸星般的風儀,罄冉心裡一痛。   果然,在這裡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也是最快樂的他。在西峰軍中,他雖已贏得尊重,雖也一語千金,統揮有度,到底是委屈了自個。   「雲姑娘八珍陣阻戰軍於松月道,老夫觀研那八珍陣極為精妙,想來姑娘是熟知陣法的。可看出現下將士們排演的這魚鱗陣有何不足?」   微帶蒼老的聲音自身邊響起,罄冉回頭正迎上蘇伯明溫和的目光,罄冉忙頷首,道:「先生叫我罄冉便行。」   見蘇伯明笑著點頭,罄冉才將目光轉向台下,望了一陣,也不客氣,沉聲道:「這個魚鱗陣,陣眼在陣型中後,主要兵力也是在中央集結。分作若干魚鱗狀的小方陣,前端微凸,是個進攻陣形。此陣在己方優勢時倒是極好的進攻陣型,可以集中兵力對敵陣中央發起猛攻。可是由於集中的強兵在中央,所以陣型的弱點便在尾側,及兩翼。這也是剛才四郎單槍衝入陣中,不畏中央強勢,直抵陣尾的緣由。」   蘇伯明不想罄冉分析的如此透徹,面上微有震動。他早便知道罄冉精通陣法,又熟於兵法。做的許多事也都讓他欣賞,但是罄冉畢竟是女子,在蘇伯明這種文人心中,素來對拋頭露面的女子沒有好感。   若非罄冉一直陪在藺琦墨身邊,若非有了罄冉,藺琦墨改變不少,變得快樂許多。若非罄冉幾次三番讓他吃驚,便是罄冉是藺琦墨認定之人,依這蘇伯明的性子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他雖是對罄冉溫和有佳,但是骨子裡卻是有著那麼點酸腐的鄱夷的。可此刻真聽到罄冉有如此不凡的見解,他震驚之餘,才重新審視起了罄冉。   「罄冉所言極是,老夫也看出此陣的欲陷來了,可幾番苦思都不得解。依著罄冉之意,這魚鱗陣可有辦法完善?」蘇伯明目光中多了幾分認真。   見他這般,罄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本能看向身旁的藺琦墨。卻見他眼中滿含鼓勵和驕傲,對她微微一笑。   「既然先生問你,你便說說吧,沒事的。」   「如此罄冉就說說,說的不好,先生莫要見笑。我覺得,這陣型極好,只是在前陣士兵的站位上可以稍做變化,現在這陣型前面呈凸形,是為了整個方陣的機變性,更大的發揮攻擊力,這樣做卻是能提高戰鬥力。所以先生可能沒想過改掉這個前形,但是若拋開這個。將凸形陣,改成左右張開如鶴的雙翅,依舊將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結,令指揮有力的百夫長壓陣中後,從容指揮,令兩翼張合自如。這樣既可用於抄襲敵軍兩側,又可合力夾擊突入陣型中部之敵,只要兩翼能機動靈活,密切協同,此陣便能成為攻擊猛烈,又不失防守的陣型。」   她話語落,身旁幾三逕自無語,罄冉一陣不安,忙又看向藺琦墨,卻撞上他璀璨奪目的眼神,尚未愣過來,便聽方威粗著嗓門揚聲道。   「妙啊,這般的陣可謂攻防兼守了。」   蘇伯明更是一面擊掌,一面激動的道:「對啊!對啊!老夫怎沒想到,確實如此,確實如此。來來來,冉冉,老夫這裡還有幾個陣型,你來於我參研參研。」   他說著竟上前拉了罄冉便向台下走,神情興奮,一張臉紅光閃閃。罄冉被他拖著走了兩步,有些茫然,回頭去看藺琦墨,卻見他只是聳聳肩,一面無奈……      第三卷 第55章 浪漫花嫁      大軍在金彤又休整數日,在雞心關北面的千鶴嶺下依山而駐。   罄冉的肩傷一直未好,藺琦墨二人不欲她隨軍,生恐一個意外再傷骨頭。罄冉磨了好幾日,藺琦墨才答應她,大軍先行,她隨後軍緩行,且得讓宋嬸一列不離的跟著。   不遠的路,罄冉坐著馬車晃蕩了三日才到軍營,彼時兩軍已經交手一次,麟軍憑藉著雞心關天險將青軍輕鬆的便阻在了關外。   罄冉是在午時到達軍營的,藺琦墨已帶兵前往了雞心嶺,軍營中靜悄悄的。自有軍中將領將罄冉帶往營帳,安置妥當。   一路雖是不累,但馬車在山路上行走,終是搖得身上疲乏,罄冉剛躺下,便聽轅門處傳來號角的長鳴聲,嗚嗚咽咽,竟是大將重傷的譏號。   罄冉一下子坐起身來,細聽之下登時大驚,那聲音如泣如訴,深沉婉轉,竟是高級統帥受傷才會用的「絞音」。   再顧不得它,飛身而起,兩下蹬上靴子,分身便出了營帳。這時遠處才傳來喧囂聲,躁動自轅門處傳來,隱約有白鶴的呵斥聲。   「太醫!太醫!快,快,陛下中箭了!」   罄冉兀自一驚,忙向中軍大帳跑,此刻營中早已是人聲鼎沸,隔著奔跑的人群,罄冉遠遠便見白鶴等人抬著擔架飛奔著入了中軍大帳,上面躺著的正是鳳瑛,慘白的面容一晃,罄冉清晰看到了他嘴角溢出的血跡。   隨著他們消失在中軍帳外,罄冉心跳加速,忙去尋找那個清雋熟悉的身影,四顧之下,已是急出一身冷汗。   「白鶴,疏散人群,整頓軍營,亂哄哄像什麼樣!」   一聲清亮的軍令聲自轅門方向傳來,罄冉驟然回頭,正見藺琦墨翻身下馬,快步而來。目光在他身前身後迅速掃過,眼見沒有傷處,罄冉才鬆了一口氣。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藺琦墨快行間忽而望了過來,目光一怔,忙給了罄冉一個安撫的眼神,轉頭時已掀開幔帳入了大帳。   軍營這麼亂,且不說對鳳瑛療傷不利,萬一再混入奸細,趁亂行事,可不是鬧著玩的。藺琦墨一聲大喝傳來,白鶴已醒過神來,忙將圍堵在大帳外的將士們疏散,令其各自去整頓各營兵勇。   罄冉兀自站了一會,見中軍大帳外人群疏散,這才慢步過去。鳳戈,鳳捷守在帳外,見她過來,未置一詞。帳中傳來幾聲悶哼,罄冉微微蹙眉,看向鳳戈,輕聲詢問。   「怎麼回事?陛下怎會受傷啊?」   「還不都怨陳紹,明明金鑼敲響,他殺紅了眼地帶著左鐸往前衝,陛下若不是為了救他,怎會受這一箭!」   鳳戈尚未開口,倒是鳳捷粗著嗓子嚷嚷著,一臉憤恨。   罄冉一愣,便聽帳中傳來藺琦墨的聲音。   「冉兒,進來吧。」   對著鳳捷微微一笑,罄冉步入了中軍大帳,內帳塌前,圍著數人,鳳瑛上身赤裸躺在塌上,目光與罄冉對個正著。   他的面色有些蒼白,眉宇間倒是神采依舊,不似重傷的樣子。他的前胸剛好被藺琦墨擋著,也看不到傷口,罄冉有些狐疑。   「你的傷還沒好,坐那邊老實呆著去。」   清雅的聲音傳來,罄冉愣了一愣,見眾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才迷糊過來,這話藺琦墨是對自己說的。這是什麼情況,大家好像對鳳瑛不甚關心呢?   在眾人的目光下,罄冉有些窘迫的在小椅上坐下。藺琦墨正在給鳳瑛包紮傷口,姚軍醫於一旁幫忙。   鳳瑛將目光從罄冉身上移開,看著正給他縫合傷口的藺琦墨,道:「童□懷不愧是四郎讚賞之人,這一箭朕雖早有防備,竟還是給他簧入四分。」   藺琦墨也不抬頭,放下縫合針,用藥酒再次清洗傷處,接過姚軍醫遞上的傷藥給鳳瑛灑上,按上繃帶,這才蹙眉道:「這一箭雖是不算太重,但已非皮肉傷。箭入四分,險些傷及內臟,需得好好休息。陛下確定這戲還能繼續演下去嗎?」   鳳瑛在他處理傷口時悶哼了兩聲,聲音卻依舊清潤,道:「這點傷還算不得什麼,四郎小瞧人了。如此也好,童□懷怕是用了十成力,他自己的箭法自己清楚,朕受沒受傷,他自是瞭然於心,如此,也便由不得他不信朕是真的受了傷口。」   藺琦墨點頭,卻忍不住又道:「□懷心機極深,沉穩老練,便是確定你受了重傷,怕也不會輕易改變防守策略。這障眼法,未必就能成,還需陸悅峰那裡再加把火。」   罄冉聽他二人一言一語已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提著的心剛鬆下來,卻又因白鶴等人的一番話吊了起來。   「雞心關雖是天險難攻,但我軍有比敵軍強過三倍的鐵甲將士,何況現下腆兵毫無鬥志,軍心不穩。若我軍強攻,未必便拿不下雞心關,何必讓陛下涉險挨上這一箭!陛下萬金之軀,屬下還是覺得陛下實不該以身犯險。」   白鶴剛說罷,陳紹便接過話茬,蹙眉道:「是啊,大不了在此多熬些時日便是,陛下這一傷,我軍軍心也定有動搖。藺帥這次的策略,我老陳也覺得有欠妥當。」   藺琦墨淡淡瞥了眼二人,卻不接話,只將鳳瑛胸前繃帶打結,起身走向床側,將手放入銅盆仿若無人得淨起手來。   一時間帳中靜的嚇人,只有他以手撩水的嘩嘩聲。罄冉蹙眉,目光望著藺琦墨修長滑動的雙手,腦中卻回放著雞心關一旁的地勢圖,驀然她眸光驟然一閃,死死盯住藺琦墨。   藺琦墨卻回頭,迎上她有些憤怒、有些心疼、有些不安的目光,他笑得輕鬆,擦拭了雙手,向罄冉走來。對帳中的異樣氣氛毫不介懷,自然而然得查看起罄冉的肩膀來。   鳳瑛目光在兩人身上帶過,蹙眉怔了一下,這才看向白鶴二人,沉聲道。   「雞心關易守難攻,是赫都最大最強的前哨,更是南下的必由之路。這次童□懷陳兵八萬在此,就是要將我軍阻在雞心關下,以雞心關天險屠戮我青軍。這兩日攻打,你們也看到了,先後傷亡三萬餘人,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慘重,不好好想破敵之計,竟還在此大放厥詞。哼,依朕看,就算我軍十倍敵軍,這雞心關想要攻下來也是難!這障眼法,是朕最後定奪的,怎麼?你二人例是頗為不服啊?」   鳳橫語氣極重,目光深寒,一番話下來面色更加慘淡。白鶴,陳紹大驚,忙跪地領罪。   鳳瑛卻沒有當即允二人起來,只是將目光投向了藺琦墨。罄冉抬頭,藺琦墨的神情淡淡,只在對上她的目光時,溫柔一笑。放下觸模在她肩頭探骨的手,撩袍在一旁落座,這才笑道。   「陛下也莫生氣,他二人也是關心陛下傷勢。」   「將嘴都給朕把好了!若讓人察覺出了端倪,朕這一箭才是白受了。不知輕重!都下去吧。」鳳瑛目光凜冽,說罷閉上了眼睛。   白鶴二人起身,微有歉意的看了藺琦墨一眼,這才端著兩大盆血水,面色沉重得出了大帳。   藺琦墨看向一直低著頭諾諾不敢言的姚軍醫,笑道:「姚大人也出去吧,還得麻煩您不要說出實情,只道陛下重傷未醒。另外,藥煎好便送來,這些日陛下換藥等事,休得假以他人之手。」   姚太醫登時如釋重負,忙應了聲,躬身退出了營帳。   「我已暗中派飛翼營五千西進至月兒河,趁夜色摸過河,繞過巫崖小道,只要陛下能將大軍吸可到雞心關正面,待飛翼營迂迴到敵軍後方。只要能一擊而中,便不需在此地於麟國強兵硬拚。」   藺琦墨見姚軍醫退去,抿了一口茶,沉聲道。   鳳瑛緩緩睜開眼眸,點了下頭:「四郎放心,我已令陸悅峰、關雲山率東西二軍迅速前來會盟,會做出強攻雞心關的假像,必將童□懷的目光吸引到這個方向五六日。這五六日,我會每日帶兵攻打雞心關以迷惑敵人。只是此戰凶險,為了能奇兵出勝,也只能拜託四郎和飛翼營的將士們了。」   藺琦墨笑著點頭,拉了罄冉起身,道:「我入夜出營,定不負眾望。陛下好好歇著吧,我們下去了。」   罄冉被藺琦墨拉著出了營帳,待腦子清醒些,人已坐在了自己營帳的軟塌之上。蹙眉盯著伸手便要來抱自己的藺琦墨,罄冉冷聲道:「只有五千人卻要深入敵軍八萬人之後,你便是找死也不該拉著飛翼營的兄弟們和你一起啊!還是你覺得童□懷會對飛翼營手下留情?這可是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生氣了?冉兒,我又不是笨蛋,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巫崖小道本就沒幾個人知道,只要能繞到雞心關背後,並不是……」   「沒有幾個人知道?那童□懷知道嗎?」   藺琦墨見罄冉目光緊逼,無奈之下歎息一聲,點頭道:「知道。」   「哼,他知道便夠了!他既知道便定會防備你繞道背後,到時候飛翼營便是孤軍深入,以寡敵眾,你說可還有活路可走?!我知道你不欲讓兩軍強碰,想盡可能的減少傷亡,可是也不能如此隻身涉險啊!」   藺琦墨見她目光已由憤怒變為哀求,歎息一聲,將罄冉攬入懷中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慢慢安撫著,半響才道:「我不會拿兄弟們的命做賭的,我走後,鳳瑛會扮成我的樣子每日領軍攻打雞心關。只要□懷看到『藺琦墨』還在此處,便不會作疑。因為那條巫山小道是當初攻打燕國時,我和他一同發現的,能認出此道的也只有我們二人。只要東西軍前來會盟,這邊將攻勢造的猛烈些,□懷定會將所有兵力都調至正面迎敵,所以還是有很大勝算的。」   藺琦墨說的例是真話,那各巫崖小道,罄冉在尋常的地圖上從未見到過。她之所以知道,是有次在藺琦墨自己畫的地圖上看到了一條細長彎曲的線,一問之下才知道的。   此刻聽他這麼說,擔憂例是稍減,蹙眉抬頭:「鳳瑛扮成你的樣子?」   「江湖上有名的『盛顏神手』已到了軍營,他會給鳳橫易容。易容出的樣子能於我有七分想像,遠距離看該是發現不了端倪。」   罄冉也知事情已經如此,不可能再回轉,蹙眉仰頭:「我還是覺得太過冒險,你何時動身?我和你一起!」   「太危險了,不行!何況,你的傷還沒好,乖乖在這裡等我,最多七日,我一定回來。」藺琦墨堅定道。   罄冉甩開他握著的手,冷聲道:「既知危險,你還不是沒有和我藺量就這麼做了。你既讓我知道了這事,我便一定要去。」   藺琦墨見她一臉不依不饒,心頭無奈,例不知她何時也學會使小性子了。半響才歎息一聲,道:「好,帶上你便是。只是這一路艱險,你這肩傷可如何能……」   「我是傷了肩膀,又不是雙腿!再說這傷早就好了,是你一直不讓我將繃帶取下來的!」罄冉聽他答應,轉而一笑,喚惱道。   藺琦墨也不再多言,拉開被子,扶著罄冉躺下,柔聲道:「那好,你先睡一覺,養好精神頭兒,晚上出發時我來喚你。」   罄冉本就一路勞累,在他柔和的目光下,只覺一股倦意湧上,閉上眼睛,沒一會便沉入了睡夢。   藺琦墨握著她的手,在床邊兒坐了許久,俯身在她頰邊印上一吻,輕聲道。   「冉兒,對不起,這次太危險,真的不能帶你。」   他說罷,給罄冉拉好薄被,起身在矮桌邊站定,寫了幾句話折好放在枕邊兒,深深望了眼罄冉,轉身而去……   罄冉這一覺睡的很沉,醒來時已是夕陽碎金。舒服的瞇了瞇眼,唇角輕勾,扭頭時正看到靜靜躺在枕邊兒的紙條,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展開紙條,一眼掃過,頓時只氣的雙目冒火,怒喝一聲。   「藺琦墨,居然騙我!」她說著飛身而起,衝出營帳,直直便向帥帳奔去。一把揮開帳簾,怒氣沖沖地闖入,內帳塌上躺著一人,白衣洒然,背對這邊。   他竟還沒走?罄冉的心一鬆,隨即又湧上一股怒火,大步走過去便拉了那人衣柚,狠狠一扯,冷聲道。   「你給我起來!」   帳中傳來一聲悶哼,接著那人轉過頭來,蹙起的眉,銳利的眼,微帶譏誚的神情,薄唇緊抿,一臉慍色。   罄冉一愣,本能得鬆了手。   帳中並未燃燈,藉著慘淡的夕光,眼前人有著與藺琦墨六七分相似的面容,只是神情顯得有些僵硬,這般近距離看能察覺到幾分易容的端倪。且不用多想,但是那銳利的眼神已讓罄冉明白過來此人是誰了。   有些尷尬的笑笑,罄冉諾諾道:「抱歉。」   鳳瑛撐著身體坐起身來,靠上床欞依住身體,這才再次看向罄冉譏諷道:「以後拜託看清楚了再動手!」   罄冉心裡誹謗著,面上卻是一笑,忙道:「對不起,我扯到你的傷口了?」   半響不見鳳瑛回答,罄冉心裡焦急,不再繞因子,開口問道:「他已經走了嗎?」   此言一出,鳳瑛的面色分明又陰沉了幾分。罄冉不安地舔了舔唇,跺了下腳,道:「鳳大哥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說罷轉身便欲往外奔,哪知剛一走,右手便被一股大力扯住口罄冉微呼一聲轉過頭來,迎上鳳璞微瞇的眼睛,她的心沒來由一跳。   「你去哪裡?」   鳳瑛的話帶著分明的不悅和質疑,罄冉沒有回答。倒是鳳瑛鬆開了嵌固著她的手,轉開目光,沉聲道。   「你若要去追他,怕是來不及了。而且,沒有朕的命令,不准你出轅門一步。」   鳳瑛的話依舊是強勢的,不容人辯駁的。罄冉氣得胸口起伏,蹙眉盯著他。   咆哮沒有用,懇求也沒有用,講道理對鳳瑛這廝更是無用之極。所以罄冉只是氣怒片刻,平靜得轉身,踏回床邊,面色清冷道。   「你這般會觸到傷口。」她一面說著,一面越過鳳瑛將裡塌的薄被疊好,看向鳳鎂,示意他抬抬身體。   鳳瑛微瞇著眼,似是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不過卻很聽話得直了身體。罄冉將疊好的被子墊入鳳嫉身下,由於這個動作,她的身體不得不靠近鳳瑛。   一股幽香隱隱襲來,她的發有一下沒一下的掃過面頰,她曼妙的身影在眼前近距離晃動著,鳳瑛但覺一陣恍惚。   罄冉垂眸,將他的神情捕入眼中,迅速回手,利落得在鳳瑛胸前急點數下。迎上他被怒火燒得通紅的眼眸,罄冉有些歉疚的避開。   將簿被拉開,自他腰間摸出一塊精緻的小金牌來。這才不得不面對上那雙一直盯著自己的寒冷眼眸,輕聲道。   「對不起,鳳大哥。女人的心真的很小,只能裝得下一個男人。我,必須去尋他,這傷……雖是不重,但也累人,鳳大哥上戰場一定要注意,別感染一鳳大哥多保重,我走了。」她說罷,再不多看鳳瑛,轉身便奔出了房……   有了鳳炭的金牌,罄冉很順利便出了軍營,打馬飛馳向西面追去。   罄冉這邊剛出軍營,那邊白鶴便繞過了營帳,隱約看到她的身影,眉宇一蹙,心頭便狐疑了起來,快步向轅門走去。   「剛剛出去的可是雲姑娘?」   「回將軍,正是。」小兵恭敬回道。   白鶴這下便更奇怪了,陛下對雲姑娘的心思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沒道理這時候雲姑娘獨自出了軍營,連個跟隨的人都沒有啊。他轉身向中軍走去,快步至中軍大帳,迎上門口鳳戈的目光忙是一笑,上前道:「雲姑娘怎這麼晚出了營?沒出什麼事吧?」   鳳戈一愣,於鳳捷對視一眼,面色驟變,大步便向帥帳奔去。   鳳瑛不讓罄冉出營的命令正是鳳戈去通報的,憑他對鳳瑛的瞭解,自然瞬間便發現事情不對頭。   這回鳳瑛假扮藺琦墨,為了不露破綻,在藺琦墨悄然出營後,鳳瑛便暗自入了帥帳,並撤去了所有暗衛。連素來緊跟身側的鳳戈、鳳捷二人都被留在了中軍大帳這邊,做成陛下一直在帳中養傷的假象。這也是罄冉可以那麼輕鬆取到腰牌,那麼暢通無阻出了軍營的緣由。   鳳戈奔入帥帳,一眼便撞上了鳳瑛逼來的刀劍般冰寒的目光。鳳戈一驚,已猜到發生了何事,他忙低了頭,大步奔過去,幾下解開鳳瑛穴道,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失職。」   半響不聞鳳瑛說話,鳳戈忐忑道:「可要……屬下追雲姑娘回來?」   卻聽一個滿含暴怒的聲音吼道:「追她作何?她要走便讓她走!出去!」   鳳戈心中暗歎一聲,躬身向外退去,待退出內帳,卻聽裡面傳來一個氣悶的聲音。   「她和大隊會合前,派隊人暗中跟著。」   鳳戈心中再歎,忙應了聲,轉身而出……   當時詢問藺琦墨時,他說那條巫崖小道甚為隱蔽,是尋找燕帝藏寶時他和童□懷發現的。罄冉覺得神秘便起了興致,細細觀研了半天。所以現下天色雖是已經入黑,她卻策馬飛奔,不曾迷了方位。   藺琦墨一行為了隱蔽,整個飛翼營都未騎馬,行軍極慢。罄冉剛過月兒河便追上了大隊。   藺琦墨望著馬上端坐的罄冉,目光幾分不認同的氣惱,月色清琿下卻不掩眸底的熠熠欣悅。   他騙了她,偷偷離開!為此罄冉惱了他一路,真到現下面對著他那寶石般的眼眸,她竟怒意全消,四目相接,只剩下醉人的纏綿。   飛翼營的將士們似乎一點也不哥怪她會追來,藺琦墨尚未動作,倒是陸贏揚著燦爛的笑臉衝了過來,揚聲道:「大嫂,我給您牽馬。」   他這麼一聲喝,四周便都是起哄聲。   「大嫂,我給您拿著劍。!」   「大嫂,喝口水?」   「大嫂,路上黑,我來給您打火照路。」   罄冉翻身下馬,很自然的便將手中馬鞭、馬韁丟給了陸贏,對於四方的哄笑調侃一點也不介意,含笑回應。只是心頭好笑,果真是誰帶的兵便似誰,這群小子們一個個鬧起來沒個正行,例是和藺琦墨如出一撤。   陸贏卻一腳踢上往這邊湊的一個大高個子,怒道:「去,去,嫂子功夫那麼厲害,自能暗夜視物,哪裡用得著你來照路!」   他見那高個兒躲開那一腳,蹦出老遠,這才靠近罄冉,眨巴幾下眼睛,滿是神秘的笑道:「好嫂子,你這一來,咱們可贏了大帥幾罈子好酒呢」   罄冉不明,正欲問他,卻見藺琦墨交代了寧三哥幾句話,大步向這邊而來。陸贏極為誇張的身體一抖,便向遠處溜去。   「嫂子,這馬渴了,我去給它尋點水。」   他說罷,牽著清風,一溜煙便消失在了隊伍中。   罄冉迎上藺琦墨寶石般晶燦的目光,微微一笑。藺琦墨亦搖頭失笑,牽起她的手向前走,引得身旁兵勇們擠眉弄眼,他卻安之若素。   「怎麼那麼不聽話…」半響,藺琦墨才輕聲道,語氣中依舊帶著幾分無奈。   罄冉挑眉,瞪他一眼:「你個騙子!既然這次深入敵後那麼有把握,為何不允我來!?」   人有時候真的很矛盾,藺琦墨一方面擔憂罄冉,不願她跟著來。可當她追來時,他的心裡卻湧上了一股狂喜。   現下見她瞪著眼睛控訴,那可愛而嬌嗔的模樣直攪動著他的心,讓他恨不能將她緊緊鎖入懷中,吞入腹中。   不敢再看著她,藺琦墨轉開了頭,只是唇角卻多了分笑意,久久不掩。   罄冉只覺他拉著自己的手在不停的抓緊,更緊。望著他側面上那笑意,心有所悟,她揚唇而笑。   「他們說的贏了你的酒是怎麼回事?」   藺琦墨搖頭,歎息一聲:「臭小子,嘴真快!」   罄冉見他不願說,搖著他的手臂:「你不說,我找陸贏去,他應該很樂意告訴我的。」   藺椅墨見她不依不饒,這才苦笑道:「我過來時跟三哥說起騙你入睡的事,沒誠想被贏贏那小子聽見。他那嗓門一馬大騙就玩笑說等你醒來定要追來收拾我,一鬧之下他們就打起了賭。」   罄冉苦惱,難道她在他們心中就是個悍婦的形象?!   「這和你什麼關係?」   「我說你不會,這不才打起賭來的…」   罄冉冷哼一聲:「你怎知道我不會追來?」   藺琦墨卻半響不語,直到罄冉盯向他,他才無奈歎息,湊至她的耳邊輕聲道:「冉兒,你怎知我是不想你來,才願意打的這個賭……」   他的呼吸吹在耳邊,癢癢的,罄冉的心也跟著瘙癢了起來,眉眼含笑,溢了一臉的甜蜜……   大隊在夜色下抹黑前進,涉過一各淺溪,迎面絕壁高聳,如同一柄鬼斧神工下的利劍,直插雲間。   這夜沒有月亮,只遙遠的天際孤零零的桂著幾顆慘淡的星,烏雲壓在山崖上,越發顯得山勢險峻。   藉著火光,罄冉遠遠望去,兩崖如閶闔巨門,天色一線,夾道一務小縫,正是他們此番要通過的巫崖小道。   那小道,橫埂蜿蜒,黑溘漆見不到頭,亂石嶙峋,與其說是小道,例不如說是裂健。   這種地方一人尚且很難通過,更別說行馬了,所以罄冉不得不於清風告別。她側不怕它會丟失,這一路她早就發現有一隊人在暗中跟著她,她自然知道是鳳瑛派來的,她想清風會被他們帶回去的。   藺琦墨拉著罄冉的手走在最前面引路,連綿的火把如同一條長龍,在山道間一字排開,徐徐前進。   這次任務,藺琦墨專門挑選了飛翼營精銳,個個都是穿山跋涉的好手,即便如此,行軍依舊很是緩慢。遇到山石阻隔之處,尚需停下來開山行路。   昂頭間,兩壁山崖高峭,黑壓壓的鳥雲遮住了唯一的一線天空,鳥雲浮動間,似是兩崖在移動著要頃頂壓下一般。   罄冉只望了一會兒便低了頭,蹙眉道:「看這樣子,似是要下雨了!」   藺琦墨抬頭望了一眼,面有憂色,沉聲道:「過去這一段便好走一些了,肩膀還好吧?」   罄冉見他擔憂,忙是一笑:「無礙。」   其實養了這一個月,肩膀早就好了。習武之人本就沒有那麼嬌貴,但是藺琦墨卻說什麼都不允她將纏繞在肩頭的繃帶拿下,有他的三令五申,罄冉便只能屈服。   果然如茵琦墨所言,又行了一個時辰左右,大隊便出了一線天,道路要寬敞許多。   藺琦墨吩咐大隊原地休整,拉著罄冉在一顆樹下坐下。將水囊和乾糧遞給她,竟在她身旁單膝跪下。   罄冉還未愣過神來,藺琦墨已將她的腳抬起,脫了靴子,給她按摩著穴道。罄冉愣住,復又一驚,他竟當著這麼多下屬的面兒對一女子如此,以後還如何統兵…,忙欲將腳縮回,奈何他竟握得極緊,還抬頭瞪了她一眼。罄冉心中感動,怔怔的望著他,再不能言語。   大隊只休息了兩刻便繼續前行,然而沒行多遠,天空重雲遮掩,將天邊那幾顆稀稀落落的星星也吞噬了,接著滴滴答答開始有大顆大顆的雨點砸下,天空烏黑如墨。   轟隆隆……山頂盤旋起一陣陣的雷聲,大雨未至,隱雷已到,震的整個山崖都似在搖晃著,閃電似是要辟開峻峭的山休,照到四處鬼厲般銀白。   看這樣子竟是要下暴雨,暴雨之下行路就太危險了,罄冉想著不免蹙緊了眉。   暴雨頃刻而至,似乎應驗了她的擔憂,火把被澆滅,四周黑的可怕,最讓人驚恐的是,不斷有大小岩石自山上滾落,山路也變得異常濕滑。   藺琦墨將罄冉護在大麾下,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面上,勁風撲面,讓罄冉有些睜不開眼睛,只是腰間那手卻一直未有絲毫放鬆,穩穩的托著她的身體往前走。   「大家小心!」   大聲震響傳來,似有山石滾落,藺琦墨大喝一聲,然而隊伍中還是傳來幾聲驚呼,顯然又人被山石砸到了。   罄冉抬頭,蹙眉道:「這樣不行!」   藺琦墨猶豫一下,終是回頭道:「各自找地方避雨!」   隊伍開始有序的四散,藺琦墨拉著罄冉,尋了一處凸出的崖壁,運功將她身上微濕的衣服烘乾。此時眾人也都尋到了避雨的地方,成堆成堆的閒聊起來。   暴雨傾盆,不斷有山石滑落,砸碎了歡聲笑語。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微弱的歌聲,接著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歌聲也越來越雄渾嘹亮。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櫥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令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暴雨傾軋,歌聲嘹亮,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有人按著節拍擊打著兵器,或甲衣,罄冉似聽到了金戈鐵馬之聲,激昂鏗鏘。將士報國之意,引人熱淚。   藺琦墨亦心有所觸,身形矯健,一躍而起,高歌起來。   這是罄冉第一次聽他唱歌,他的歌聲清朗中帶著一絲奇異的蒼涼,罄冉緩緩閉上眼睛。   眼前劃過一幕,仿見蒼茫大地狼煙四起,壯士悲歌縱馬沙場,壯志雅懷,豪氣上湧,拋頭顱灑熱血,悲憫天下,凌雲沖天。   罄冉默默聽了兩遍,血液湧動,緩緩啟。也跟著唱了起來,狂放的男子歌聲與婉轉的女子低吟以一種奇怪而又極和諧的韻律起轉承合,藺琦墨驀然回首,迎上罄冉含笑的眼眸,亦笑彎了俊眸……   暴雨終於在一個時辰後停了下來,此時天已清明。山崖被大雨洗過,空澡一片,罄冉自崖石下走出,瞪時便沒了呼吸。   天露晨光,大雨初歇,陽光便迫不及待地鑽出了雲層,麗陽由遠處溪澗照過來,將整個山谷都打上了一層朦朧水光,山雨空澡。   眼前多姿多彩的峻嶺奇峰,變幻無窮的雲霧繚繞,彎來繞去的激流險灘,清幽秀潔的飛瀑清泉,還有那落了一地的櫻紅花瓣,美得驚心動魄。   果真越是險峻之地,風景越是驚人的美麗。罄冉怔住,一時無語。   「等這仗打完,我們便尋這麼個好去處,從此男耕女織,冉兒可願跟著我受苦?」   耳邊響起藺琦墨的柔聲,罄冉回頭,陽光投在他的身上,他晶亮的眼眸象被蒙上了一層光,在這樣的目光下,罄冉竟覺有些哽咽,半響才道。   「好。」   大隊繼續前行,雖然依然難行,但美景當前,罄冉覺得腳下生風,面上也一直桂著笑容,一雙眼睛貪婪地四處遊蕩,直鬧的藺琦墨一陣好笑。   大隊行出百里,三處山休夾出三各山縫來,藺琦墨仔細瓣認了一番,引著眾人向中間山道走。山道比之一線天要寬敞一些,但是也不太好行,只容三人並排,腳下怪石嶙峋,又經雨水洗過,更加難走。   行出一段,東面的山壁竟忽然消失,徒留一處懸崖,腳下小道貼著西面的山壁懸空著蔓延至遠處。   藺琦墨緊了緊扶在罄冉腰間的手,帶著她率先走出,後面眾人亦三三兩兩相攜,在寧三哥等人的指揮下慢慢前行。   罄冉倒是不怕,反而異常興奮,只覺行走在雲端一般。   大隊行的緩慢又謹慎,雖是不斷傳來驚呼聲,但卻有驚無險,過了懸空山道,未有一人跌下山谷。   東面的山崖再度出現,大隊再次被夾在山壁之間,如此又走了一陣,藺琦墨忽而停下了腳步。他扶在腰間的手也沒來由的一緊,罄冉微驚,抬頭望他。   「怎麼了?」   「你有沒聽到什麼聲音?!」   罄冉凝神靜聽,果然遠處隱隱傳來轟隆的響聲,似極打雷。   可不對啊,現在天空萬里無雲,晴空如洗,怎會有打雷聲傳來?!山體開始微微震動,罄冉腦中亮光一閃,登時驚得面色煞白,忙抓住藺琦墨的手,大喝道:「快!快讓大家往後退,是泥石流!」她見藺琦墨沒有反應,面色茫然,顯是不明白泥石流之意,也不等他回神,忙回頭大喝:「山崩了!速速退出山道!快!」   她這一聲蘊滿了內力,整個大隊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同時愣住口此刻藺琦墨等人也喊了起來,山休的搖動越發厲害,眾人再不遲疑,大隊掉轉向回急退。   山頂開始滾下大大小小的石頭,頂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向下移動,藺琦墨回頭望了眼,拉緊罄冉,蹙眉大喝。   「快!跑過斷崖!快!」   眾人雖是驚恐,但飛翼營不愧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大家相互留意著,隊形不亂,飛快地向斷崖處跑。腳下被亂石擦傷,腿上被亂石刮破,此時已不及相顧。   藺琦墨和罄冉行在隊後,寧三哥卻在隊中大喝一聲:「速速讓出一各道來,讓大帥先走!」   眾人這時才回過神來,竟果真立刻便讓出一條路來,藺琦墨面色大變,忙大喝一聲:「速速離開,這是軍令,快!」   此時身後已有碗大的石塊從天而落,山上的泥石土塊轟隆隆地沿著兩壁夾縫向這邊衝來。   罄冉忍不住回頭,甚至已經能夠看清那蜂擁而來的巨流,頓時大驚失色,只覺遇到了平生最大的危險,只能本能地發足狂奔。   身後像是有一隻兇猛的怪獸在咆哮著,追趕著,背上已能感到泥石擦過,大大小小的石塊雨在身旁躥過,狂奔間。   雖然心神不定,但是罄冉還是注意到,不知何時藺琦墨放開了一直拉著她的手,在她背後悄無聲息的幫她擋開飛砸而下的石塊。   罄冉眼眶發熱,但也知道,現下不是討論的時候,只能更加拚命的往前跑。好再那處斷崖已經到了,運起輕功,兩人剛跑至懸空山道的中部,後面泥石已衝出了夾道,咆哮著向斷崖掉落。   「別停!繼續跑!」   罄冉和藺琦墨同時驚呼,然而那聲音卻被隱沒在巨響中,好再大隊並不曾停下。   隨著腳下劇烈的震動,大隊終於都跑過了懸空山道,轟隆一聲巨響,罄冉回頭,但見那山道已經不堪重負,在巨石泥沙的衝擊下整個滑落,砸了下去。   不足幾分鐘,剛才的兩壁山縫已被堵得死死,大大小小的石塊還在陸陸續續,轟隆隆地往下掉。   罄冉於藺琦墨喘著粗氣,對視一眼,目光中皆是後怕。難以想像,若是慢了一步,他們此刻縱使武功再高,也抵不過這山石之力,怕早已被埋在了地下!   眾人呆愕得望著這一幕,瞪大了眼睛,兀自吞著口水,一個個面上都帶著慶幸和驚懼。藺琦墨握著罄冉的手緊了又緊,半響才道。   「虧得你追了來。」   這裡書上雖有山崩的記載,但到底描述的極少,往往只是在山水志上一兩句帶過,還都帶著迷信色彩。更何況,隊伍中誰都沒有真正碰到過,所以連藺琦墨都沒有反應過來。   方纔那般情景,罄冉也是想到現代時看過的一個記錄片,陰差陽錯,不知怎的想到是泥石流,一時也是感慨萬千,回握著藺琦墨的手,蹙眉道。   「還是快退出山道吧,太可怕了,受了如此震動,這裡怕也不安全。」   退出山道,尋了一處空曠地大隊休整。寧三哥清點了人數,隊伍消失了十三個人,藺琦墨歎息一聲,淡淡的點了下頭。   想來那十三人多半是在過懸空山道時掉了下去,或是被永遠的壓在了泥石中,可好在大部分人活了下來,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隊伍每個人都多多少少受了傷,相互擦拭包紮著傷口。   罄冉腿上也被山石戈!破幾處,藺琦墨將她抱到一顆大村後面,細細給她上著藥。   罄冉依著大村,定定望著他,依舊一陣陣的後怕。   他的白衣早已染成土灰,滿頭滿臉都是沙土,罄冉忍不住抬手幫他擦拭了下面頰,卻發現越擦越髒,只能訕訕地放下了手。   藺琦墨卻抬頭一笑,道:「一會到山澗洗洗,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罄冉笑著點頭,見寧三哥、方威幾人過來,忙接過藺琦墨手中藥瓶,道:「你去吧。」   現在山道被堵,大隊被阻在了此處,罄冉聽著不遠處藺琦墨幾人的討論聲,一時感歎真是橫生禍端,不禁歎息一下。   「倒也未必便沒好處,這山崩如此大的動靜,□懷怕這兩日便會得知。若沒有這山崩,我還怕障眼法難以迷惑眠懷。」藺琦墨說著站起身來,又道。   「就這樣吧,贏贏這幾日帶著大家去尋路,若是能尋到另一條繞道雞心關的路,那是最好。若尋不到,四日後,大隊原路返回。」   「三哥,兄弟們都受了傷,乾糧也丟失不少,你選些好手多獵些野味來,給弟兄們補補身子,也壓壓驚。」   「嘿,這活兒讓我去,三哥歇著吧。這山上野味甚多,我剛剛還看到一隻白鹿,稀奇著呢。好好尋尋,指不定還有啥寶貝呢。」馬誠吆喝一聲便躥了起來。   「我的寶貝!」   陸贏一聽他說寶貝,卻似想起了什麼,「啊」得一聲大叫,比馬誠跳得更高,轉身便向東面山谷奔去。   「寶貝?」   「贏贏這是搞什麼?」   「走,跟去瞧瞧!」   方誠幾人面面相覷,接著,直追陸贏去了。   藺琦墨揚眉望著陸贏飛奔的身影,眸中浮光沉沉。   他自然知道,陸贏奔去的那個方向,正是燕末帝留下寶藏的那處山穴。當年發現那寶藏,他和童□懷並未告訴任何人,他只挪用了一部分給傷亡將士家屬發放了撫恤金。   前些時日由於大現模採購藥材,糧食辦流民營,故而將那山穴的位置給了陸贏,這小子精明,藺琦墨讓他將寶藏盡數運出,補充經費。   陸贏差事辦的不錯,前些時日他還誇獎了他,把那小子樂的不行。只是他明明下令寶藏盡數運出,怎麼現在……   這邊馬誠幾人追上陸贏,卻見他彎著腰對著一面石壁時不時得敲上幾下,也不知在忙活什麼。   馬誠看了一會,忍不住上前拍拍陸贏的肩膀,笑道:「我說小贏子,莫不是嚇傻了?你這是搗鼓什麼呢?」   方威幾人也趕了上來,亦欲打趣幾句,卻聽轟隆一聲,眾人心有餘悸得跳起來便欲往回跑,卻聽身後傳來陸贏的朗笑。   「哈哈,幾位哥哥,今兒好像嚇破膽的不是贏贏我呢。」   幾人聽到這話,狐疑著紛紛回頭,卻見方纔還嚴實的山壁上竟憑空出現一個洞……   「這是怎麼回事?」   「小贏子,這是?」   陸贏見幾人面色詫異,他不由揚起一個得意的笑,揚揚手一躍便進了山洞。   「哥哥們跟我來。」   進了洞,陸贏在山壁處敲擊數下,壁上竟忽而亮起數盞明燈來。頓時洞中大亮,可這山洞空空如也,倒看不出有何特殊來。   陸贏帶著幾人進了令一個小洞,但見裡面擺著一個大紅木箱子,令有數十罈酒陳列在牆角。   方威率先叫嚷了起來,大步便向牆角處奔,三兩下撥開酒罈上的封泥,一股香醇的酒味頓時便充斥了整個山洞。   馬誠驚喝一聲:「好酒!」   「那是自然,這可是陳年的舌井貢。」陸贏洋洋得意得道。   幾人頓時一驚,古井貢乃是酒中極品,采百花奇果所釀,醇香悠長,釀五十年才能啟壇,世上存量不多。便是皇室御宴,也是挑重要場合才能開上一兩壇,賜與親貴重臣,這裡竟藏著這麼多的陳年古井貢,怎麼能不讓他們吃驚。   「陸贏,這怎麼回事?」   幾人直覺不對,方威的話一出,宋青已上前一步,彎腰將那紅木箝子打了開來。   金光炫彩而出,但見那箱子裡面整整齊齊的放著一套物事,正是鳳冠霞帔、大紅喜袍、紅綾綢緞、雕金燭台等等婚宴物器。   幾人一愣,目光再度直逼陸贏。   陸贏嘿嘿一笑,在他們逼視的目光下,陸贏忙坦白道:「這裡是燕帝的藏寶洞。」   「燕帝的藏寶洞?原來在這裡啊,側是個好地方。!」   「噯,小贏子,帥爺不是吩咐讓你將東西都運出去賣掉嗎?怎麼這裡……」   見幾人面色嚴肅,陸贏忙討好一笑,嘻嘻道:「幾位好哥哥,這事可別告訴藺大哥,不然我的小命可不保了啊。」   「陸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中飽私囊!!」方威冷聲道。   其他幾人也是一臉怒色,陸贏諾諾幾聲,終是抬頭,急聲道:「我沒有!我是想,我是想……這是我留著藺大哥的!藺大哥為我們大家費了那麼多心思,現在連七哥都娶妻生子了,藺大哥還孤零零一人,我想起來就難受。這是我留給未來大嫂的,誰都不能動!」他說到最後,眼因已是紅臉。幾人不想他會這般,一時面有戚色,方威歎息一聲,上前一步樓住他的肩頭使勁拍了拍。   「小子,這回算你做的好!!」   「不錯,這東西留給未來嫂子,誰都別想用!」   幾人說著,面上已有喜色。方威眼珠一轉,神情一亮,登時便有了主意,上前一步,沉聲道。   「依我看,反正現在咱們被困在了這裡,雲姑娘又正巧也在,不如便在這裡給大帥將這婚事辦了,如何?」   幾人一愣,呆愕片刻,紛紛提出自已的意見來。   「不行不行,大帥的婚事豈能如此草率!不行!」   「怎麼就不行了,我看極好。我看雲姑娘也不會在意那些個俗套,大帥也必不會在意。」   「是,今日雲姑娘可救了我們大伙的命,雲姑娘這麼跟著大帥沒名沒份,我們兄弟不為大帥操辦,還有誰給大帥操辦!」   「對,擇日不如撞入,就今日,我們好好給大帥和雲姑娘一個驚喜!」   「大家說的都在理,只光,夫人不在這裡,她可是大帥唯一的親人……」   「這個好辦,等夫人在了,大帥再補辦一場便是。我那日聽先生說,大帥準備這次打完仗便帶著雲姑娘離開,若真是這樣,以後兄弟們再湊到一起可就難了……」   「是啊,便是大帥不走,將來鳳瑛也不會讓我們飛翼營保留下來,定會想盡手段分開我們。哎一」   「說的不錯,今兒大伙都受了驚,正需一場婚禮壓驚。」   「依我看這事就這麼定了,咱們快回去跟兄弟們再合計合計怎麼辦。今日天色還早,我看給該準備的準備齊全也都下午了,剛好晚上兄弟們一起熱鬧熱鬧,只可惜這回先生沒有來。」   「對!只是此事由我們帶兩隊兄弟操辦,小贏子不能松勁。軍令還是要執行的,大帥令你尋路,你可不能撇了野!」   幾人一言一語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覺得字字在理,再者軍人本就大愛講究,這些年也並非沒有將士在軍中辦婚事,都是簡單操持卻異常熱鬧,所以幾個人一合計,竟便將這事給敲定了。   此時遠在樹下的罄冉和藺琦墨不知為何同時狠狠的打了兩個噴嚏,現在的他們還不知道針對他們正有一個甜蜜的陰謀在悄然展開……   罄冉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   上午方威幾人各自帶著一隊人,尋路的尋路,打野味的打野味,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可是自打這些人回來,大隊的氣氛分明就不對勁了。   兄弟們三五成群的圍在一起,也不知在嚼什麼耳朵,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還一個個滿臉興奮,不時偷瞄過來兩眼,那眼神還真讓罄冉慘得慌。   每次她靠近,他們便立馬停了聲,一個個低著頭,似是生怕被她逮到一般。   她拿著傷藥給一些重傷的兵勇抹藥,先前小伙子們還靦腆得任她處理,只是不敢看她,鬧的滿臉通紅。可後面傷兵一見她走來,便鼠躥般跑出老遠,弄的罄冉一陣茫然。   她問了藺琦墨,卻見他也是一臉不明,只說。   「誰知道他們怎麼回事!也許是好不容易不用練兵,又沒什麼事可做,閒的慌。」   到了下千,這種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嚴重了。兄弟們開始一小隊一小隊的前往不遠山坳,集休洗衣服、洗塗。   罄冉又詫異地詢問藺琦墨,他卻只是抬了抬眼眸,笑道:「一個個髒的跟泥猴一樣,是該好好洗洗了。這幫小子,終於知道乾淨了,可能是有你在,他們不好意思髒成那樣子。!」   說罷,他低頭看看自己土灰色的白袍,眨巴兩下眼睛,道:「要不,咱倆也尋個沒人的地方洗洗去?太髒了!」   他的眼中滿是賊光,罄冉面頰一紅,瞪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   沒一會卻見方威走了過來,竟是要拉了藺椅墨一起去洗澡。藺琦墨自然知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若真帶罄冉離開,然後倆人再乾乾淨淨的回來,那會了來多大的轟動。   不想罄冉難堪,於是衝她笑笑便跟著方威而去。   這邊藺琦墨剛走,那邊陸贏便跑了過來,有些扭捏得走到罄冉面前,嘿嘿一笑,諾諾道。   「嫂子,我去尋路,發現那邊山坳風景極佳,林木幽美,山泉甚多。而且兄弟們現在都在那邊,沒人往那處山坳去,嫂子若不去領略一下實在就太可惜了。」   他說罷,也不管罄冉聽沒聽明白,漲紅著臉,一溜煙便轉身跑了。   罄冉呆愣片刻,莞爾一笑,低頭瞧瞧自己的一身髒衣,邁步向陸贏指的那處山坳走去。   下了山坳,果真有不少清泉,而且林木茂密,很是隱蔽。罄冉心頭歡喜,找了處依著兩座山峰的小湖坐下,湖面上不停游過幾對鴛鴦,戲水游鬧,鳥兒啁啾。   罄冉望了會,便三下無除二的將衣服脫去,緩緩走進了湖中。湖水清涼而透徹,飄飄蕩蕩游動在肌膚上,霧氣氤氳,流動著難以言說的美妙。   罄冉將頭沉入湖水中,身軀如一尾游魚在水底輕輕擺動,享受著這一刻的恣意……   此刻離小湖不遠處,三個人影鬼鬼祟祟得晃動著。   「快去,速戰速決,可不能讓大嫂發現啊!」   「還有,不准偷看!」   「要小心啊!」   幾聲低語後,一個被黑布蒙著眼睛的小青年被推出了大石。   這小青年名喚孫喜,他有一項絕活,腳步極輕,而且甚能憋氣。   但見孫喜被推出大石後,鄭重的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便摩挲著朝湖邊摸去,目標正是湖邊放著的一堆衣物。   他輕手輕腳抹至湖邊,將罄冉脫在湖邊的衣服草草一卷抱在懷中,甩下背著的包袱,便躡手躡腳得向大石回走,嘴角還帶著一抹得逞的賊笑……   這些罄冉自是毫無所覺的,她此時正沉浸在清涼的湖水中。   銀光飛絨,她嘩的一聲自水中高高躍起,呼出一口長氣,烏黑的墨發貼著雪白的身軀,艷麗的如同一隻成精的水妖。   妙目流轉,環顧四周,山影空澡,湖光渺渺,她勾起唇角,抬手靜靜地洗滌著多日的塵埃。   待身上被水泡的微微起了褶皺,罄冉才戀戀不捨地向湖岸游去,心想還得將髒衣服拉下來洗乾淨,生火烘乾。   可待她游至岸邊,哪裡還有她脫下的衣物,那裡憑空躺著一個紅色的包袱。罄冉眨巴幾下眼睛,確定無誤後,狐疑著將包袱打開,頓時呆在原地。   躺在那紅色包裹中的,是一件異常精美的喜裙,華彩璀璨,五色鴛鴦繡圖,花團錦簇口水袖和腰際的鳳紋似是要自祥雲中而出般精緻絕倫,晃花了人的眼。手指觸上,那綢緞細膩而柔軟,便似要融化了她的手指般。   「有人嗎?陸贏?」   罄冉呆愣許久,抬頭呼叫了幾聲,這才狐疑著上岸,將那喜裙一件件穿在了身上。   四周靜謐無聲,罄冉緩緩在湖邊蹲下,湖面上映出一個女子來。那女子一身紅衣,墨發如雲,姿容艷麗,姑射仙姿,竟讓罄冉看的有些呆愣。   這……是她嗎?   常聞女子穿上嫁衣時是最美麗的,罄冉竟不知這話是真的。莫名其妙的穿上這嫁衣,竟也能美的如此沒有道理,罄冉從來不知她竟是這般適合紅色呢。   忍不住微微一笑,卻聽身後似有動靜傳來。罄冉一驚,忙戒備的起身,轉過身去,登時便撞上了一雙炙熱的星眸。   那是藺琦墨,他傻愣愣的站在十步開外,呆呆愣愣地看著他。   藺琦墨被震住了,他一直都知道罄冉長得極美,只是她從來不注意打扮,總是穿著撲素。   長大後,第一次見她是在戰英帝的國宴上,那時候她畫了濃妝,他還不知那是她。後來,他無數次想起那個紅衣翩然的身影,以為那便是絕色。   然而此刻方知,那不是!   此列的她,素面朝天,面上卻帶著嬌粉的輕紅,眉眼如畫,鼻挺秀峰,唇色櫻紅……墨發柔順得落在身後,滴滴答答落著水珠。一身紅衣,映得肌膚賽雪,將他瞬間便捲入了一抹艷光之中。   罄冉被他定定地看著,臉上浮現了一抹羞色,只只納納瞎拉扯著衣裙:「我穿這個,很奇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衣服……」   她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藺琦墨抬手制止,他蠱惑得看著她,喃喃道:「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   罄冉便果真不能動了,只是此刻她才發覺,他身上竟也穿著紅袍,祥雲描金,和她身上的嫁衣可不就是一套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怎麼也穿這個?」罄冉揚聲說著,一臉詫異。   藺琦墨微笑著走近她,目光一瞬不瞬望著她,緩緩抬手棒起罄冉的臉蛋兒,無奈道。   「冉兒,現在這個不是重點了……」   罄冉一愣,吶吶道:「那什麼是重點?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們是不是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藺琦墨整個吞入了口中,他輕輕描畫著她的唇瓣,在她呆愣時已將靈巧的舌探入了她的口中,引她於他糾纏。   罄冉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攬著他的肩頭,腦子越發混亂了。   許久藺琦墨才放開了罄冉,不待她開口詢問,攔腰抱起她便施展輕功向遠處山谷奔去。   「帶你去個地方。」   罄冉被藺琦墨抱著,飛馳在翠綠的山林間,沒一會兒便入了一處花林。罄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那是一片野生的石榴林。   此時山外石榴花期已過,然而這山谷中氣溫較寒,石榴花正開得徇爛,入目一株株枝繁葉茂的石溜樹上,翠綠的石溜葉間開滿了火紅的石榴花,一樹樹石榴花開得那般炫目,似要燃燒起來一般。   藺琦墨低頭,將罄冉的眼中的驚艷看在眸中,他唇角勾起,抱著罄冉向花林深處走去。一路是一望無際競相怒放的石溜花,遠遠望去像美麗的姑娘穿著紅裙翩翩起舞,煞是好看,生機盎然。   罄冉失神的看著,直到藺琦墨停下腳步將她放了下來。   「回頭。」   迎上藺琦墨帶著鼓勵和歡悅的眼眸,罄冉緩緩轉過身,再次失去了呼吸。   眼前,是一顆足足有十數米高的石榴村,開了一村的花,令罄冉吃驚的不是那村,而匙……在這顆石溜樹粗大的枝葉間竟架起了一個小木屋。   鋪面了各色花環的屋頂,翹起的屋簷,四周垂著飄渺的紅紗,風一過,紅紗在綠葉繁花間飄蕩,仿若仙境。   罄冉呆呆的看著,連眼睛都不願眨動一下,生怕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腰上多了一雙鐵臂,肖琦墨自身後抱住她,笑道。   「喜歡嗎?」   「嗯,喜歡。」罄冉本能回答。   「喜歡便好,這」「,可是我們的新房呢。」藺琦墨的話帶著幾分惡作劇的笑。   「真好看」「你說什麼?!什麼新房?!」   果然,罄冉被驚到了,猛地回過神來。   藺琦墨卻是笑笑不答,拉了她的手便向樹下走。   「冉兒不進去看看嗎?」   他沒有給罄冉再度逼問的機會,扯著她便躍上了樹獨,打開木屋上掛著花環的門,笑著請罄冉進去。   罄冉狐疑地躬身而入,屋子很小,然而罄冉一眼便深深喜歡上了。   迎面開著一個小窗,圓形的,沒有窗戶,只浮動著輕紗。屋中沒有床,卻輔著冰絲一般的墨綠色綢緞,靠近窗戶的地方置著一張白色的小桌。   桌上放著一面銅鏡,兩隻燭台,一個梳妝盒,另有兩個小凳子擺在牆角。窗戶另一邊的牆角放著個木質的大花瓶,裡面插著高高的孔雀草。   「來」   藺琦墨拉著罄冉,令她端坐在小桑旁,打開了那梳妝盒。   將梳蓖執起,開始細細地給罄冉梳理她烏黑的長髮,罄冉怔怔地望著銅鏡中的兩個人影,任由他給她梳發,簡單的挽上青絲,任由他在梳妝盒中挑來挑去取出一條紅色長絛繫在髻後,任由他在她兩鬢間飾以金葉華勝,在她額頭墜上一顆水滴般晶透的墜子。   接著他退後一步,打量了下,不太滿意的蹙眉。罄冉卻是嫣然一笑,道:「很美。」   藺琦墨也笑,輕輕刮過她的鼻尖,道:「不知羞的小東西。」   他說著拿起眉筆,輕抬罄冉的臉,溫柔地,細緻地描畫著。罄冉怔怔看著他,他的眸深深地蘊涵了無盡柔情,險些將她溺斃其中。他墨黑的眸子似是散發著某種魔力,讓她的雙頰一直發燙髮熱,卻無論如何也拉不開望著他的目光。   藺琦墨執著眉筆輕輕掃過罄冉眉尾,瀟灑地把筆往桌上一擲,貪婪的望了一會,道:「怎麼辦,不想讓你出去了,……」   罄冉雖然有計多地方不明白,但是迷迷糊糊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奇妙的是,她竟一點也不覺得突然,心裡平靜而充滿期待。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將藺琦墨也拉坐在凳子上,取過梳子解開他胡亂紮著的髮帶。   一面梳理,一面笑道:「你不打其解釋嗎?」   鏡中的她也跟著微笑,嫣然濯美,風吹過小窗,溜入房中吹的她衣袂飄逸,此若仙子,竟是勾魂奪魄的仙子。   藺琦墨怔怔望了片刻,才給罄冉細細講述著這憑空出現的嫁衣,燭台是怎麼一回事。   罄冉才微微此然,給他紮好髮帶,笑道:「這麼說我們是被算計了?」   藺琦墨笑著點頭:「似乎是這樣,不過我喜歡這個算計!」   他在上午便發現了方威等人奇怪,但是既然他們不說,他便也不問,因為覺得他們不會鬧騰多久,這幫人歷來沒有什麼耐性。   果然,下午他們拉他去洗澡,他便知道答案要揭曉了。   可是藺琦墨怎麼也沒想到,這群人竟在籌戈他的大婚。當他們扔給他一套新郎服,將一切告訴他時,他想,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是他們從未看到過的精彩,不然那幫小子也不會笑的那麼沒有形象。   不置可否得笑笑,藺琦墨起身,牽起罄冉的手向外走。   「走吧,大家該等不及了!」   罄冉壓抑著狂跳的心,被藺琦墨拉著緩緩走出石榴林。   翠綠的原野上,飛翼營的將士們結隊齊集,矗立在夕陽下,一個個精神抖撤,身上的甲衣被洗的纖塵不染,反射著明光。   他們的面上都帶著笑意,發自內心的笑意,在陽光下那每一張笑臉都是那麼的可愛。   看到他們出來,方威上前一步,高高舉起了手,頓時大隊齊刷刷單膝跪地,歡呼一聲,聲吼九天。   「恭迎大帥!恭迎雲姑娘!」   藺琦墨含笑望著他們,以雄渾的嗓音大聲道:「兄弟們,今日是我藺琦墨的大日子,我很高興能和大家一起渡過,很感激你們為我和冉兒所做的這一切,謝謝你們。」   方威見此,笑著回頭,大聲道:「兄弟們起來吧,大帥歡喜得只會說謝謝了!」   山谷中爆發出一陣哄笑,眾人紛紛起身,戲謔的看向藺琦墨。罄冉也兀自低頭失笑,雙頰飛紅。   待大家飛揚的情緒稍稍平靜,藺琦墨和罄冉也不矯情,相視一笑,上前一步,藺琦墨再度御氣揚聲:「今日,我藺琦墨在此宣告大家,我將和雲罄冉結為夫妻,以天地為憑,以日月為照,以我飛翼營兄弟的雙眼為證,我藺琦墨終此一生,將善待雲罄冉,只娶她一人,愛她,護她,忠於她,直至我的生命結束!」   罄冉萬沒想到,他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番話來。她不由扭頭望他,他的神情是那麼的認真,他唇角的笑意是那麼的真誠,他的雙眸是那樣的晶亮,他拉著她的手是那麼的用力。   她癡癡的望著,愣愣的看著,不覺已是淌下了兩行歡喜的清淚。她知道,此生,她將會和他一起擁有一個家!   藺琦墨緩緩轉上,迎上罄冉淚眼朦朧的雙眼,他心頭有酸酸的恰惜,輕輕抬手拭掉她的淚水,他鬆開拉著她的手,退後一步。   陸贏忙奔過來,將一束花遞給藺琦墨。藺琦墨望著罄冉,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下,一字一字說的清晰。   ,「冉兒,讓我娶你吧,定一生不負。」   罄冉喉頭發緊,卻禁不住揚起笑容,亦毫不猶豫得抬手,接過他手中棒花。頓時山谷中響起一陣陣的歡呼聲,祝福聲。   藺琦墨含笑望著罄冉,深深對視,他說:「冉兒,我終於娶到你了!」   罄冉亦然,她答:「是的,我的夫君!」   「誰說這就娶到了!?還沒有拜天地呢,不算夫妻,兄弟們說是不是?」方威笑著上前,大喝一聲。   「是!」   飛翼軍四千九百八十三人齊齊應聲,接著,隨著馬誠的指揮,大隊自中間開裂,露出一條道路來。   但見長長的道路一直蔓延到遠處的山崖,中間設著幾處障礙,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道路盡頭搖著一張桌子,上面供奉著兩個牌位,供盤上擺著幾樣水果,和燒好的野味。   宋青站在一旁,拖著一個木板,上面放著兩個酒杯。那桌子下還有兩個萃編的墊子,想來是拜天地用的。   「大帥,今兒可不能讓你輕易娶到新娘子。看到了嗎?這一路設至了五個路障,代表我們五個營隊的兄弟們。帥爺要抱著雲姑娘從這裡走過,不能用任何內力和武功,每到關卡住,會有兄弟們出難題,需得帥爺和雲姑娘合力完成,兄弟們滿意了,才會放行。」   待方威解釋完,罄冉已經傻了,誰說古人好欺,誰說古人老實,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藺琦墨側是一點也不驚奇,任命的笑笑,彎腰將罄冉抱了起來。   這些年他統兵沒少給這些小子們出難題,他一點也不奇怪,他們會在此時回擊給他。   抱著罄冉走至第一處障礙,果然有一個小兵站了出來,代表第一隊的將士們大聲道:「這第一關,要求大帥和雲姑娘來一段情歌對唱,而且要凝視著對方,不得眨眼!不然便算失敗,需重新來過。這關允許大帥和雲姑娘使用內力!大家說這樣,好不好?」   隊伍爆發出一聲聲叫好,直衝的罄冉頭皮發麻∼藺琦墨倒是爽快,低頭望著罄冉,緩緩開口唱了起來。   「郎住一鄉妹一鄉,山高水深路頭長;有朝一日山水變,但願兩鄉變一鄉。」   罄冉被他盯得一陣害臊,又盯著五千雙眼睛,頓時羞的只能不停往他懷中鑽。   「好!該雲姑娘了!」   「雲姑娘,唱!」   「雲姑娘,來一個!」   吼聲此起彼伏,罄冉深吸兩口氣終是抬起頭,盯向藺琦墨,頂著能烤熟雞蛋的臉,緩緩張。:「會飛鳥兒不怕高……」,剛唱了一句便被那擋在路上的小兵打斷:「兄弟們聽到了沒?」「沒有!」   「大聲點!」   「大點聲,聽不到!」   應和聲自四面八方傳來,罄冉不得不提氣再次張口唱道:「會飛鳥兒不怕高,郎妹相愛不怕刀;為了結對比翼鳥,生在一起死一道。」   喝彩聲傳來,罄冉和藺琦墨終於通過了第一道關,藺琦墨抱著罄冉越過路障向第二個關卡走去。   罄冉望著聳立在人群中的四個路障,登時便有些欲哭無淚。   第二道關卻很常見,小兵拿出一隻吊起的山果,搖動著要兩人去擒。這個遊戲多半婚禮都會有,雖是簡單卻頗能讓人尷尬。   罄冉和藺琦墨雖是武功高強,可在這種情況下腦子一盆漿糊,和常人無異,頗費了些周折,互親了數十下,撞了n次鼻子,這才最終通過。   罄冉鬱悶的誹謗,那第二營定然挑了個最眼疾手快的小兵出來晃那山果,不然怎會明明要擒住了山果卻又突然跑掉了!   第三關許是將士們終於良心發現,側是沒有太為難他們,兩人互吟了一首情詩,想第四隊走去。   罄冉想,這三營的人心眼好,以後記得先給他們包紮傷口!   第四關竟是自報隱私,罄冉突的發現,古人的八卦能力一點也不下於現代的狗仔隊。從兩人的第一次相遇,一直問到第一次接吻!虧得罄冉還一直覺得這些小子們一個個臉皮薄,都很愛臉紅。哪裡知道,他們只是單獨面對她是會那般,如此聚在一起,簡直就是一群野狼!   更讓人氣憤的是,他們的每一個問題還令她和藺琦墨反別將答案告訴不同的人,一定要答案一直才算過關。很凶的是,第一次親吻,兩人的回答竟不一致!鬧的野狼們紛紛抗議!   最後還是藺琦墨澄清,說第一次吻是他在小時候偷偷親的,所以罄冉不知道,所以兩人的答案應該說都是正確的。野狼們這才比然,嘻嘻賊笑著放兩人通過。   罄冉想,是這樣嗎?難道小時候這廝已經將她染指?預謀如此之久,太太太卑鄙了!   第五關很乾脆,要求藺琦墨當眾於罄冉接吻,限時花鼓擊響百下。   罄冉在聽到這個難題時,只有一個心聲。   「娘的,這婚本姑娘不結了還不成嘛?!」   然而尚不待她掙扎,藺琦墨已一手抱著她,一手將光袖一揮,擋住眾人視線,狠狠吻上了她。   罄冉發誓,這是她此生接過的最最不在狀態的吻!但是眾人卻看得起勁,吆喝聲不斷傳來。花鼓終於敲響最後一下,罄冉將頭埋進藺琦墨懷中,被他抱過了最後一個障礙。   這時,她的心裡已經什麼想法也沒了,只道:終於到地方了!   拜天地,眾人倒是沒有再為難兩人。罄冉和藺琦墨相對而站,在寧三哥的嘹亮喝聲中,緩緩對拜。   「一拜天地!」   兩人深深拜下,含著從未有過的虔誠。   和他的一幕幕在罄冉心頭閃過……   初遇,初識,重逢,動心,動情……   月夜下,他抱著她淚流滿面的她輕輕的呢喃:「冉兒,忘了吧,我希望你能活的開心……」「二拜高堂!」   面人轉身,對著藺嘯和雲藝的靈位恭敬拜倒。   藺琦墨望著眼前盈盈而拜的嬌影,目有淚光。   爹,娘,大姐,三哥,你們看到了嗎?小四娶妻了,娶了心儀的女子,娶了這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她會是藺家最好的媳婦,爹爹,你們在天之靈請祝福我們。   「夫妻對拜!」   兩人起身,相對而拜,目光相對,盛滿了幸福的淚水。   天地為證,我藺琦墨必將盡平生之力保護她,珍愛她,疼惜她。   月日為照,我雲罄冉必將盡平生之力愛他,相信他,支持他。   「禮成!現在請新人共飲合歡酒。」寧三哥笑著宣佈,宋青忙將倒好美酒的酒具送了過來。   藺琦墨,罄冉取過酒杯,飲下甘醇的美酒。   此刻夕陽已經漸漸沉入了山谷,早有兵勇燃起了篝火,眾人紛紛圍坐,將野味架起,烤了起來。或歌或舞,極為熱鬧。   罄冉和藺琦墨歇息一會,便開始舉著酒杯,給大家敬酒。   古往今來,新嫁娘穿著嫁衣陪人喝酒,這恐怕是打燈籠第一個,但是罄冉本便不是閨閣女子,藺琦墨自然而然的拉起她,穿梭在各個火堆旁。也虧得飛翼營的將士們被他帶的向來沒什麼正行,不講究什麼俗禮,故而也都哄鬧著紛紛要和嫂子喝上一杯。   罄冉也爽快,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仗著自己酒量大,凡是上來敬酒的,她看也不看,仰頭就喝,涓滴不刺,引得山谷上不停傳來喝彩聲。   將士們也不含糊,雖是沒有那麼多酒杯,連盛酒的碗都沒個完整的,但是只要兩人過去,將士們便將手中酒罈傳的團團轉。   走至三營,卻有一堆小兵,非要鬧著藺琦墨和罄冉共同表演個節目。罄冉見有個小兵腰間別著一根洞箭,便問藺琦墨會不會吹奏。   結果她無所不能的夫君點頭而笑,那小兵貢獻出了洞箭,雖不是什麼上好的蕭,但也音質遼遠。   罄冉將幾個空酒罈搖在身前,席地而坐,對藺琦墨神秘的眨巴幾下眼睛。   藺琦墨雖不知她要作何,但還是將蕭送至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他吹的是一首《花前月下》,藺琦墨的洞蕭吹的極好,纏綿清揚,彷彿面前真展現了一幅花前月下,情人低聲細語的畫面。   罄冉淡笑著,也緩緩抬手,將手中四支箭綁在一起的粗鐵箭頭敲向了空酒罈的壇。她敲的似是極為漫不經心,但是每一個音符都那樣完美的追隨著蕭的清揚,聲聲相扣,纏綿緋惻。   眾人呆呆的聽著,閉上眼睛,有人在想家中的妻兒,有人在想白髮蒼蒼的家老,有人在想狼煙沉澱後美好的日子……   月兒清輝當空照下,這一夜,這一曲,不知醉倒了多少英雅男兒,不知癲狂了多少凡間癡兒。   一曲終了,四周半響寂寂無語,最後還是寧三哥率先站了起來,拎起酒罈,笑望罄冉,感歎道:「這婚齊晰俗,登不上大雅,委屈夫人了!」   罄冉眼角微濕,卻道:「不!這是我認為的,最盛大也最浪漫的婚禮,我很喜歡!」   眾人雖不知她口中的浪漫是何意,但是卻知道她是由衷的歡喜,紛紛笑了起來。   陸贏此刻已經喝得有些多了,搖搖晃晃起身,非要再敬罄冉一杯,罄冉含笑飲下。他卻撐著身體,笑道:「嫂子,藺大哥他總是一副天塌下來都能撐著的樣子,其實小贏子知道,他笑著的時候未必便是最高興,他心裡苦啊酬這些年他為兄弟們不知付出了多少,嫂嫂啊,你一定要代我們好好照顧帥爺,你一定要讓他幸福,要讓他笑著的時候是真的高興,這樣才行棚真的高興才行…」   他顛三倒四的說著,最後一頭便載了下去,還是馬誠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罄冉卻忽而紅了眼眶,扭頭去看,火光打在藺琦墨本就俊美太過的面上,他熠熠的眼眸中分明也帶著一絲水光。   這日,眾人鬧到極晚,這是個極為安全的所在,大家不必擔心戰火,不必害怕敵人突襲,人人都盡情放縱,真心開懷,真誠祝福,苦笑不禁……   眾人雖是鬧的凶,但還是很有良知的知道要給一對新人留一點洞房時間的,故而陸贏側下後,罄冉便被放行。   藺琦墨則留下來,交代一下後續事物,雖是這裡有敵軍夜襲的情況不太可能發生,但是該做的還是不能馬虎,更何況今日大家都玩瘋了,喝高了,便是衝著這山谷中的野獸之類,也是要安排下守夜事物的。   罄冉回到石榴林,並沒有進那小木屋,然而背靠著一顆石榴樹坐了下來。小木屋中早已燃上了紅燭,映得紅紗在月亮的清輝下晃動,美輪美奐,罄冉癡癡的看著,吃吃的笑。   腳步聲傳來,藺琦墨緩步走來,沿路的石溜村上杜著幾隻火把,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打在他瀟灑飛揚的衣袍上,那輕舞的髮絲,美到極致的面容,璀璨如寶石的雙眸,…無一不讓罄冉看到入迷。她呆愣愣的看著他一步步走近,看著他在身邊跪下,看著他緩緩抬起手臂。   直到他驟然將她拉入懷中,罄冉的心才開始狂亂的跳動了起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不是傻子,心知肚明,竟也在嬌羞的期待著。   緩緩抬手,攀上藺琦墨的肩頭,罄冉分明感受到他整個身體都為之一顫。她笑得越發開心,越發媚感。   月色如紗蒙著她仙人之姿,這一笑於她平日清淡入畫的笑是那般不同,帶著噬骨的媚色,眼前人兒似乎搖身變成了帶著劇毒的曼陀羅,那樣濃烈的艷麗,誘人發狂!   藺琦墨到這一刻才知道何謂百媚橫生,萬種風情,在這樣的美色面前,他只能任由自己沒出息的直了眼,化成石頭,在著灼灼艷光下成了傀儡,甘心臣服。   他直勾勾得盯著罄冉,聲音沙啞,喃喃道:「冉兒……我的冉兒……」   他的薄唇微微彎著,俊面上帶著癡迷的笑容,一雙眼睛如同餓狼一般盯著她,偏吟出的話帶著蝕骨柔情。   罄冉連嚥了兩下口水,心臟砰砰亂跳,天知道,她現在有多緊張。可這是她的洞房夜,她要將自己交給他,她要與他一起品嚐禁果,她希望並期許這一夜是美好的。不容退後,罄冉嬌美而笑,蠱惑道:「嗯,我是,你的冉兒……」   便是這一句話,幾乎奪去了藺琦墨的呼吸,他憋氣半響,才低吼一聲,手指抬起,一把便扯下了她的束髮之物,令她青絲滿滿得流瀉了一地,將那美到驚人的面龐映得更加妖艷。   他低頭,克制住心頭的衝動,在她的額頭輕輕印上一吻,他不想太快,不想驚嚇到她。   然而這樣的想法似乎極為不成熟,當那吻落在她的額頭,那柔軟滑膩的觸感簡直便如甘露,讓他無法再抬起頭來。   輾轉著,他的吻開始下滑,合著她顫動的睫毛,輕吻她迷濛的眼睛,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俊面變得火熱,薄唇一滑,終於來到她的櫻唇,那熟悉的觸感在這個美麗的夜晚,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似乎更加美妙了,他迫不及待的將舌頭一伸,擠過貝齒間與她的丁香小舌相戲。   罄冉抱住藺琦墨,用吻回應著他,輕輕咬住他軟糯的唇,婉轉的告訴他,她也在渴望著他。   藺琦墨的動作一頓,接著那吻便由溫和變成狂猛的,直到他濃烈的雄性氣息充斥了她整個口腔,他的手才漸漸下滑攬上了罄冉的腰。   將她輕輕一拉,罄冉靠著石榴樹的身體便平平的躺在了樹下的一塊平坦的大石上。他的身體整個壓了上來,那火熱的柱狀物頂上她的雙腿,罄冉頓時便嚇得閉上了眼睛。   然而他卻不容她退縮,輕輕的喚著她。   「冉兒,睜開眼睛,我要你看著我,我要你好好看著我!」   罄冉便真的睜開了眼睛,眼前人撐著他玉雕般的身體壓著她,他的眼中已經染上了比天空星辰更加炙熱的情慾,俊美的臉上帶著紅暈,平添了幾份妖嬈的絕美,罄冉的心便在這種男色誘惑下,失了,迷了。   她抬手,再次挽上他的脖頸,將他的頭向下拉。   「天吶,你這個妖精!」   藺琦墨的語調已經因為極度的慾望而顯得顫抖,他的手帶著沸騰的燙插入罄冉的衣襟,開始不安分的遊走。   罄冉顫慄著,腦中暈沉一片,卻堅定地勾住他的脖頸,湊上紅唇,去啄弄藺琦墨上下滑動的喉頭。   她的主動顯然已點起了一把火來,讓藺琦墨大掌狠狠用力,椽捏著她胸前的柔軟,肆意挑逗著。   罄冉小臉紅成了熟蝦,卻一直瞇著眼望著藺琦墨,身下的石頭傳來些微的涼意,夜風吹過,才能令她稍稍清醒。   在他的挑逗下,罄冉身體一震,壓上他的手卻不知是想將他撤離,還是將他更深的壓下自己。   而藺琦墨卻顯然已不能滿足這些,他抬起身來,三兩下便將罄冉的衣衫扯得大開。   望著罄冉,他壞笑一聲,接著在她的目光注視下,他驟然埋下他俊美的頭顱,輕輕含住了罄冉胸前櫻紅。   一股激烈的電流從胸前直衝向小腹,激得罄冉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嚶嚀一聲,不由得,她大膽地將胸高高抬起,去迎合他的吻,這個舉動極大的取悅了藺琦墨。   他開始瘋狂的將噙著的甜點輕咬慢扯,一邊更不忘伸手摸向罄冉的肚腹,他的手,開始由溫柔變得粗野起來。   罄冉發現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能牽引著他邁入下一番天地,於是兩人便似有了默契一般,當她已承受住他的進攻,她便適時的發起反攻,引得他帶領她繼續探秘。   便如現在,罄冉剛剛將手伸進藺琦墨如瀑的烏髮中,椽搓著,找著發洩點。那邊,藺琦墨立即便如得到了莫大的鼓勵,乖乖的展開進一步攻擊。   他抬頭去含住她的另一顆櫻紅,大掌一路向下,撩撥起她火熱的慾念,靈動的手指或因,或撩,或點,或揉,在她的腰上,她的腿側撩撥著。激得罄冉小腹一股股的熱流衝起,向下噴湧。   罄冉受不住的低吟,卻又在那股空虛的難耐下抬手,直欲索取更多。   她將雙手攀上藺琦墨的肩,隔著衣衫,開始學著撫摩他寬闊的肩背。而藺琦墨卻低咒一聲,抬起頭來,迅速地扯裂了喜袍,露出他精壯的上身。   罄冉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面前男人有著極好的身材,上身結實而健美,如同雕像,比例完美。   常年領兵,練武的他,身上看不到一絲贅肉,月色下他身上雖然帶著些深淺不同的傷疤,然而在這樣一副完美身軀上,這點傷痕,卻也成了彌補他過於美麗面頰的優點,平添了份張狂。   此刻的他便用這樣的。稞身體誘惑著她,他長髮如瀑,垂落於胸前,烏黑的青絲在深夜下透著隱隱的黑芒,動靜間,若緞彩流連,交織著那健美的胸膛,宛若丹青描龍,走紙建勁。   罄冉深深的吞了下口水,而藺琦墨卻極為滿意得挑起了眉毛,他拉起她的手,握著她讓她的小手順著他俊美如玉般的臉流淌而下,緩緩落在他健美的鎖骨上,他剛毅的胸膛上,他瞇著眼看她,滿是蠱感。   於是罄冉便真的中的他的魔法,在他鬆開手時,她依舊繼續著動作。   藺琦墨滿足的發出沙啞的止呻吟,雙手再次撫上罄冉的胸,逗弄她的堅硬。而他的呼吸再次宛若游龍,噴吐著灼熱的氣息,一路向下,舔抵,吸允。   手指感受著藺琦墨結實而糾結的肌肉,感受著他的身體蘊藉的蓬勃力量,感受著那身軀在她的撫摩下緊繃。身體被他不停吻著,摸著,罄冉在這種極致的刺激下忍不住扭動身軀,發出令她羞愧的吟唱。   藺琦墨的臉已經越來越紅,慾望生疼得抵著褲子,他忍不住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吼,下身便向罄冉雙腿間一頂。   這一下,令他那疼到發脹的下體硬生生的在罄冉的隱秘處戮動了幾下。   罄冉大驚,忍不住輕呼一聲,攀在藺琦墨胸前那雙不安分的手便禁不住收了回去。   藺琦墨低沉笑了起來,然而那笑只發出一聲,接著他便抬起他燃著熊熊慾火的眼睛,定神看著罄冉,頗為焦惱道。   「該死的,我忍不住了!」   接著他俯身便欲去攬罄冉柔軟的腰肢,罄冉卻是媚惑一笑,抬手抱住了他,低聲道:「忍不住了,便在這裡吧,不必回房……」   這話是毒,是能頃刻奪人神智的毒!   眼前女子,絕美的面容上,美眸迷離,唇角含笑,低語間已將他的所有心志都盡數擊飛。   藺琦墨再也受不了這種妖冶的誘惑,鬆開扣在她腰上的手,單膝跪下,開始虔誠地去褪罄冉的衣衫,將那紅衣三兩下撥離,他將她輕輕放倒。   火熱的吻,開始肆無忌憚,毫無節制的鋪天蓋地而下,天際的繁星揚起閃亮的明輝,照著糾纏的人影,捲動的輕雲,似是運載著天馬呼嘯升騰,罄冉睜大眼睛看著他。   風過,村影晃動,花落飄香,紅色的石溜花瓣灑在兩人光潔的身上,沾染上激情的汗水,粘在肌膚上不願離開。   罄冉敏感的肌膚因藺琦墨的費力耕耘而一再刺激,燥熱,她扭動著身體,任由汗水沁出肌膚,變成淺淺的霧藹薄紗一般縈繞在兩具火熱的身軀四周。   她努力地配合他,展現著她的美麗,雙手在他的身體上幾分無助,幾分挑逗地游移著。   在他一撥又一撥的攻擊下,她顫慄成了一團,宛如春水般融化在他的身下,似乎隨時都可以被他擠入體內。   他終於忍到了極致,迅速褪下褲子,將罄冉抱起讓她坐在他的腿上,接著他抬起頭,在她羞怯又力持鎮定的目光下,扶起發漲的分身,準確抵上了那渴望之處。   感覺到他的劍撥弩張,罄冉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緊緊咬唇,猛地閉上雙眼。   藺琦墨卻突然沒了動作,只將他的唇輕輕靠近罄冉,在她的唇邊流連著,呢喃著。   「冉兒,這沒有什麼好羞恥的,這很神聖,很美好。相信我,睜開眼睛看著我,好嗎?」   他沙啞的聲音帶著分明的隱忍,以致有些發抖,罄冉掙扎片刻,終於緩緩得睜開了眼眸。   便在他璀璨的雙眸進入她初啟的眼睛時,他渾身緊繃的線條猛然一動,那早已蓄勢待發的昂藏火熱帶著猛烈的攻擊,直入目標。   「四郎!」   伴隨著劇烈的疼痛,罄冉忍不住呼叫,身體本能得向後退。而藺琦墨的大手卻撐在了她的腰間,一個用力將她緊緊抱住,埋首在罄冉的肩頭,輕輕的親吻著。   一路向上,他輕輕的她耳邊呢喃。   「別怕,別怕……」   接著在罄冉身體鬆懈之時,他沒有遲疑,再度挺腰,那昂藏的勃發便整個埋入了她的。   罄冉再度驚呼,卻不容退卻得睜大眼眸看著藺琦墨。   一滴汗,沿著他好看的額頭淌下,滴落在她的胸前,燙到了她的心,他的眼中似是反射著漫天繁星,華麗璀璨。   他喃喃道:「冉兒,你是我的了,是我的了……」   罄冉已慢慢適應了他的存在,迷離而笑,低低的道:「四郎,我要你。」   藺琦墨雙眸頓時更加明亮,似燃著熊熊火光,他嘶吼一聲,將罄冉大力壓在身下,帶著極度的愉悅,披荊持銳,如鷹嘯長空,肆意縱橫。   罄冉連連喘息,在他的猛烈攻擊下神智潰瀉瓦解,只能下意識得呼喚,帶著靈魂深處久埋的慾望和依戀,呼出她的情意。   「墨……墨……」   她每喚一聲,他便更加用力,在這曠闊的天地間,兩人抵死纏綿,一共感受著自然的宏大,和原始的愉悅!   當他額頭青筋高高暴起,藺琦墨昂起頭來,幽深的眸中點燃著碎散瀲灩,動如寶石,他雙眸瞇起盯住罄冉,蠱惑著壓抑著道。   「冉兒,再給我一次,快答應我!」   罄冉無助地低吟,茫然地應聲,他終於在她的首肯下爆發出一聲嘶吼,猛地抬手將罄冉的腰身抬起,瞇起他妖艷的眼,狠狠爆發出他的慾望,發出最火熱的攻擊。   一波一波的攻擊帶給她無比的快感,罄冉的指深深陷進藺琦墨光滑的肩背,她挺身迎接著他,喘息著,尖叫著,在這繁星清輝的廖遠中,放肆的揮灑著激情,感受著酣暢淋漓的快樂。   「冉兒!」   朦朧中,她看到他妖冶的雙眼,看到他瘋狂的神情,看到他烏黑的長髮如同暗夜的翅膀在眼前飛舞。   她盯著他任由他帶她飛上雲端,一起瘋狂。   直到他仰起修韌的頸脖,爆發出獅豹般的怒吼,兩人一同戰慄,翻滾著燃燒一切的火熱緊緊擁抱。   汗水交織著,罄冉仰頭,滿村的石榴花依舊在夜風中輕輕搖曳,依舊散落下片片落紅,猶如開在她身下那朵美麗的花。   朦朧中,罄冉在想:   石榴花,沒有玫瑰那樣嬌撫,桔花那樣清遠,更沒有櫻花華貴,梅花清雅,然而它卻在盛夏綻蕾怒放,燃燒美麗。   石榴花呢,該是會花落成泥,結下豐碩的果實。   大紅大俗的石榴花,它的花語是一一撲實無華,多福多壽。   此生有他,她願活的撲實無華,她願俗到日日期盼多福多壽。   笑意清淺間,卻有一雙手攀上她柔軟的腰肢,有個聲音在耳邊低聲笑著。   「冉兒,為什麼不回房去?可是為夫的技術太好了?」   罄冉一愣,惱怒地去拍他不老實的手,刻意冷聲道:「才不,我是怕那房子經不住折騰,掉下來怎麼辦!」   「哦∼∼原來在冉兒心中,為夫我這麼勇猛!」那聲音越發得意。   罄冉再度惱怒,狠狼拽下他游動的雙手,冷哼道:「才不!是你太胖了,故而擔憂!」   「才不?原來冉兒覺得為夫還不夠勇猛,看來為夫要加把勁才是!」   那魔音再度響起,接著反扣住那雙意圄阻攔的雙手,使勁一壓,牢牢反鉗在主人的頭頂,幾聲壞笑傳來,接著那不斷發出魔音的唇邊再度壓下,嫻熟地發起了又一撥攻擊。   「藺琦墨!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怎會如此精通此道?!」   迷離的夜色下有一個滿含逼問的女聲響起,隱約有後知後覺的酸氣。   卻聞那個男聲答道:「傻冉兒,為夫想這一幕已經太多次,夢中亦體會深刻,自然嫻熟。乖…,別說話了……」   風吹蟲鳴,似情人的低語,纏綿不休,而這美好的夜色還很長,很長……      第三卷 第56章 體貼相互      林間的驕陽是溫和而清爽的,帶著陣陣金光透過花窗瀉入木屋,空氣中帶著淡淡的芳香,泥土混著花香,樸實到令人心醉的味道。   風吹過將紅色的紗吹的起起落落,夢幻一般的美好。罄冉緩緩睜開眼睛,初生的陽光並不刺眼,然而一夜的放縱卻讓她嬌弱的無法面對這樣的陽光。眼睛有些發澀,大概是佈滿了血絲的,人果真不能過於縱慾。   想到他一夜的索求,罄冉的雙頰再次紅透,忍不住動了下身體,想去看看那個惡魔般糾纏了自己一夜的男人。   然而身體一動,卻不由低低抽了一口氣。下身,好痛!然而,這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她才發現自己竟是身無寸縷的,而身後那個緊緊貼著的身軀,也是身無寸縷。   他自身後牢牢地將她抱在懷中,一隻手還不安分地抓著她的胸,另一隻手扣著她的腰。他的右腿死死壓在她的雙腿上,完全的佔有姿態。裸露的肌膚,糾纏的身軀,曖昧的姿態,更重要的是,抵在她的腿間擠著她的那個硬物,罄冉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   瞬時,罄冉的臉便燒了起來,那紅暈蔓延至胸前,一直向下,令她整個人都成了一隻熟蝦。   難道他已經醒來了?   「四郎?」   罄冉不由狐疑,輕輕扭了下頭,壓低聲音喚了一聲,竟毫無反應。   於是罄冉大著膽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她雪白的胸脯上赫然有著五個指印。可藺琦墨卻似不樂意了,發出兩聲不滿的低吟,接著便伸手再次向罄冉抓來。   罄冉靈機一動,忙將頭下的小木枕拿給他他抓住捏了兩下,似是覺得不對勁,自喉嚨處發出兩聲嗚嗚聲,將木枕一扔又向罄冉摸來。   罄冉忙是一躲,抓起旁邊扔著的衣物胡亂揉了兩下便塞到了藺琦墨四處探索的大掌中,這次這廝捏了捏,果真沒再丟開,隱約還滿足地吧唧幾聲。   罄冉鬆了口氣,吃吃的笑了起來。果真,再精明的男人,睡著了一樣任人宰割,像個蠢瓜,一個可愛的蠢瓜。   解決好右手,開始進攻他的左手。罄冉緩緩前傾,將藺琦墨壓在身上的長腿提起,接著又去抬他的手,然後她迅速翻身想要退出他的懷抱,然而身子一轉卻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因為她分明感受到,他的下體在她的臀上彈了一下,然而直直地挺立在了兩人之間。更要命的是,她看到了。   罄冉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忙扭開了頭,心控制不住的怦怦直跳。然而還不待她退開身體,藺琦墨已掙脫被她束著的手腳,兩廂並用,一把將她拉入了懷中,接著他的另一腳更是再次攀上了她的腰,然後他使勁的一挺腰身,滿足的笑了起來。   一陣疼痛傳來,隨著他這個動作,他的下體便那麼精準地進入了她的。罄冉疼的眼眶一酸,卻抵不住心頭的慌亂和羞怯。   昨夜雖是一夜瘋狂,可那畢竟有夜色的掩護,更有酒精的麻醉。現在陽光高照,朗朗白晝,自是另當別論。罄冉頓時羞的想要逃逸,匆忙間只顧閉上眼睛,心想。   這個該死的傢伙,一定是醒著的,他是故意的!   心跳狂亂,然而半響,她都沒等到藺琦墨的進一步動作。拜敏銳的聽覺,罄冉清晰的感受到了男人的呼吸,綿長而有節奏。   原來他還在睡!   睜開眼睛,對上的一張俊逸而放縱的面容。一夜的沉淪並不曾讓那張臉有絲毫的瑕疵,乾淨清爽的一如剛洗漱過一般,看得罄冉一陣嫉妒。   男人的呼吸沉穩而平緩,呼在她的面上暖暖的,癢癢的。他睡得很沉,眉宇舒展著,薄唇微微嘟起,令那張過分美麗的面龐染上了幾分孩子氣的討喜。墨發散亂在身後,卻有幾縷不安分地在他濃密的睫毛上掛著,平添了幾分懶散來。   罄冉看得出神,緩緩得便輕勾唇角露出了笑意。她扯過不遠處丟了一地的紅綾,沒什麼效用的掩住身前風光,再次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果真便又睡著了。   這一覺藺琦墨確實睡得極沉,直到陽光大盛,射的眼睛難受,他才睜開眼眸。   其實與罄冉的歡好,對於經年習武的他算不上什麼疲憊的事,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感覺睡不醒,週身輕鬆,這種滿足的鬆弛令他倦意沉沉,只願永遠摟著她這麼睡去。   一覺飽眠,更激發了身體中埋藏的野性,藺琦墨半睡半昏時,便覺一股燥熱在下腹燃燒。迷糊中他動了一下,然後那美好的感覺令他瞬間清醒,驟然睜開了眼眸。   入目是一幅美到驚心的畫面,雪膚艷容,香臉半開,嬌態旖旎。女子半裸著嬌軀靜靜躺在他的身側。   這,是他的女人呢。   身體的燥熱越發蜂擁,然而望著眼前這張安靜的睡容,望著她肩頭脖頸處青青紫紫的斑點,藺琦墨終是壓制著慾望,將他的分身緩緩抽出。見罄冉依舊睡得安寧,這才吁了一口氣。   他撐起身體,伸手一擄長髮,任由其披散一地,眼角含笑盯著罄冉,神情越來越饜足。陽光直直射在他的眉梢,讓那俊美無儔的眉宇因心情的愉悅而閃動著奪目光彩。   他一瞬不瞬得盯著罄冉,她粉嫩的臉頰被陽光曬得紅撲撲,泛著健康的光澤,那櫻紅水潤的唇顯得有些腫,卻更加性感誘人,她的睡容恬靜而安適,鼻翼兩邊有些油膩,卻顯得真實而可親。   藺琦墨雙眸下移,隔著一層紅紗,依舊能看到她身上的點點青紫,眸中閃過心疼和憐惜,藺琦墨伸手以指腹輕撫那幾處青紫瘢痕,暗歎自己果真是孟浪了。   強迫自己拉回視線,窗外陽光大盛,已是正午。藺琦墨歎息一聲,雖不願離開她,但是該忙的事卻依舊不能停下,他已經開始期待戰爭結束後的生活了。   得她相伴,每日耳鬢廝磨,縱使變成沒有大志的庸人,亦是一種幸福。   藺琦墨搖頭一笑,輕輕起身,將那薄紗給罄冉蓋好。撐下身體在她額角印上一吻,抱起衣物悄然出了木屋。   ……   藺琦墨出了林子,在山崖下安營的眾將士便紛紛站了起來,個個面有笑容,神情戲謔地看著藺琦墨。   「帥爺今兒神清氣爽的啊。」   「哈哈,咱帥爺是越活越年輕了啊,紅光滿面!」   「大帥,給咱們大伙說說唄?這洞房花燭夜滋味如何啊?」   ……眾人紛紛打趣,藺琦墨面不改色得負手走過去,一把拍上宋青的肩膀,揚聲道:「都活膩了?爺也敢調侃!陸贏呢?」   宋青見藺琦墨面上雖是沉肅,但分明紅了耳根,也不敢再多言,忙肅整了面容,回道:「三哥和小贏子帶著兩隊兄弟尋路去了,尋路一向是小贏子的絕活,帥爺新婚,不妨多陪陪騷夫人,兄弟們亂不了!」   藺琦墨點頭,巡視一圈,見果真沒有什麼大事,心裡又惦記著罄冉,便吩咐方威有事立即通報,回了木屋。   他回去時罄冉已經不在,屋中空空,被收拾的很乾淨,頭飾髮簪整整齊齊放在了妝奩盒中。藺琦墨走過去,拿起昨日罄冉插在頭上的華彩金葉轉動幾下,微微一笑出了木屋。   他凝神細聽,笑意不減向樹林西面走去,走出樹林一眼便看到了蹲在溪邊浣洗嫁衣的罄冉。   陽光閃動在她柔美的面上,自她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透過,他似乎能看到那美麗的疏影。她挽著袖子,一節皓腕在粼粼的溪水上晃動著,修長的手指迎著緋紅的細紗。   雪白的腕,紅色的紗,清清的水,美得驚人。   察覺到他的存在,她回過頭來,一手自然抬起擄了下耳邊的碎發,然後便笑了起來。   「你回來了?」   藺琦墨只覺這一幕美得如同畫卷,美得如同夢境,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生怕稍稍動作一下眼前的美景便會消失。被她這樣的一雙翦翦秋水般的雙眸望著,他幾乎連腿都虛軟無力了,只歎所謂傾國傾城,怕是也不過如此了。   罄冉見他一動不動,不免有些侷促,瞪了他一眼回過頭去,將手中細紗自水中撈起,擰乾水站起身來。   尚未轉身,腰際變多了一雙鐵臂,他將頭放在她的肩頭,蹭著她的側面,罄冉笑了。   一股幽香縈繞在鼻尖,流進心裡,牽引著不可名狀的騷動,藺琦墨一瞬間便沒了呼吸。所謂美人當前,果真是大氣也不敢出的。藺琦墨自嘲一笑,轉而迎上罄冉茫然的神情乾脆朗聲笑了起來。   罄冉雖不知他在笑什麼,但見他一臉爽朗,寶石般的雙眼墨黑點漆,似碎落了漫天的金光一般,不禁也淺笑了起來。她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喜歡極了。   罄冉靜靜靠在藺琦墨懷中,感受著因為笑意他胸膛的震動,心裡也溢滿了甜蜜,眼眶便不覺有些潮濕。半響藺琦墨不再發笑,只緊緊的攬著她,似是生怕她會消失一般。   罄冉這才緩緩轉身,回抱住他,將頭放在他沉穩起伏的心口,緩緩道:「以往不覺得苦,總以為不管多苦總有過去的那一日。可為何突然間覺得我們都是少愛的孩子,笑著的時候傷著,喜著的時候卻哭著。四郎,我好像再也無法獨自面對孤單和傷痛了,要怎麼辦呢?現在我是如此幸福,我真怕,若有一日我又孤單一人,若有一日你……」   藺琦墨卻如突然抬手壓上她的唇,一字一句道:「冉兒,你說的對,我們都是少愛的孩子,但是,我要你知道,從今以後你我都不再是一個人了,即便是苦是累,即便是刀山火海,以後……我也絕不再任你一人面對。從此,你有我,我有你,我們還會有孩子,要養上很多很多的孩子。我會教他們習武練劍,教他們兵法醫術,你便教他們機關陣法,射箭槍法,他們會是最幸福的孩子,打遍天下無敵手,你說好不好?」   罄冉失笑,抬頭望他:「會有這一日嗎?」   「傻瓜,當然會,等解決這邊的事情,我便陪你去戰國,然後我們找一處山明水秀的所在,將你靖炎哥哥邀來,還有姐姐,我們好好過日子……」   藺琦墨的話尚未說完,林中便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罄冉望去,正見寧三哥大步而來,她忙推開藺琦墨,紅著臉站在了一邊,喚了聲。   「三哥。」   寧三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向藺琦墨:「小贏子找到路了!」   「哦?走!」藺琦墨眉宇一挑,跨出一步又回頭望著罄冉,笑道:「我去去就回。」   罄冉點頭而笑:「快去吧。」   ……   陸贏並未找到路,只是機緣巧合竟在燕帝放財寶的那個洞中發現了一處密道。   密道未全部修好,也不知是作何所用,但是陸贏卻發現那密道一段山體層質鬆軟,要將其挖通卻也不難。   山洞所在的山崖正好在那條發生泥石流的夾道附近,若按方位將其挖通,未必不能避過那條懸空小路,到達想到的地方。   藺琦墨去看過之後,幾人一番商量,畫出方位,決定飛翼營分成五隊,輪流挖洞。這一挖便是三日,罄冉本來還擔憂山體剛剛滑坡,怕被這麼一挖再出了什麼事,不過顯然多慮了,山道挖得很順利,到第三日傍晚已快挖通。   罄冉想著馬上便要離開這個山谷,一時竟有許多的不捨,藺琦墨自是知道她的心思,可也只能安慰她,待戰事結束,一定會帶她回來。   這日夜,飛翼營便沿著山洞,穿過了大山,繼續向雞心關繞進。罄冉回望夜色下蒼茫的山峰,一時感慨萬千。只是想到從此後她已為人妻,再也不用孤單行走,一時只覺渾身充滿了勇氣和力量,低頭望望兩人一直握得緊緊的手,抿唇一笑,堅定地邁步向前。      第三卷 第57章 拿下關寨      「此地便是雞心關了,這是攻入麟都的第一道防線,號稱雄關所據,一夫萬軍。過了雞心關離雯江便只有不過百里,只要拿下此關……」   藺琦墨在罄冉耳邊低低說著,眼中深邃遼遠望著夜色下的險峰,他的語氣悠遠而深沉,讓人聽不出情緒來。   但是罄冉卻知道,他此刻心裡定是蒼涼而無奈的,伸手握住他壓在劍柄上的手,對上他望來的目光,罄冉微徵而笑。   藺琦墨鬆開握劍的手,反握住她,亦回以欣慰的笑容,示意自已沒事,繼而他轉開目光再次看向關隘。   雞心關罄冉是專門研究過的,它於西面的白雲關、東南面的龍口關,形成了一條天然的絕壁屏障,將整個綿延的歧山山脈團團困住,成了腆國都城琉城的最大保護傘,又有雯江阻擋,故而琉城可謂是得天獨厚,兵家必爭的頂都之所。   也有人說,琉城天險,三面環山,一衣帶水,沃野千里,得之可雅踞一方,繼而圄謀天下。   可是如何?   自麟國建國,三十八年,雖國號未改,卻先後易主三次,琉城更是兩次慘遭戰火,血流千里,一度重建。如今青國再度壓境,卻不知對那座飽經腥風血雨的都城會不會又是一場災難。   攻到這裡,其實麟國滅亡已是早晚的事,怕是鳳瑛也沒想到這場大戰會如此順利。   其實早在藺琦墨決定領兵攻麟的那一刻麟國已經輸了。想藺琦墨對騰國朝政、軍情、地勢的瞭解,以及他在赫國的威望和勢力,他的刷戈意味著什麼,怕是連不懂形勢朝政的尋常百姓都能休悟甚深。   故而自青國出兵,廨國朝野上下對藺琦墨雖是謾罵一片,個個義憤填膺,可結果呢?那些害據一方的諸侯在麟帝徵兵禦敵時,依舊是各顧各的,生怕天子會借此將兵權獨攬。   表面上同仇敵愾,實則各自為謀,目光短淺,相互掣射。西峰軍這一路對抗的是童□懷統帥的麟國主力,這才打了幾場硬仗,而陸悅峰、關雲山的東西路軍一路南下,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實質性的抵抗。   也許在那些諸侯的心中,對青國投誠,待戰爭結束,他們也算的上是青國的功臣,也許鳳瑛不會收回他們的封地和兵權。   但若是依磷武帝之意,那便是為武帝守護江山,留自已的血給別人做嫁衣,倒時即便國土保住了,他們也逃不過武帝的屠刀,因為這些年雙方明爭暗鬥已經太多次了。   他們不想最後落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不管如何,對青國投誠最不濟也丟不了命。   「帥爺,馬誠回來了!」   一聲喚打斷了罄冉的思索,回頭去看,正見馬誠帶著三五個人自山嶺上飛躥過來。   藺琦墨起身迎上,罄冉也忙幾步跟緊。   「怎麼樣?」   馬誠抹了一把汗接過小兵遞上的水囊灌了兩口,這才回道:「我和高揚潛上後峰看過了,後寨只有兩隊把守,很是鬆懈。看樣子似是萬國候的人,從這處潛上去應該半刻鐘就能拿下。只是…西面那個箭樓帥爺可還記得?」   藺琦墨見他蹙眉,知道是遇到了些麻煩,微微一思,問道:「可是悅德三年和交州軍交戰時椎毀的那個箭樓?□懷將它重修了?」   馬誠點頭,又道:「帥爺料事如神,正是如此。我觀察過了,箭樓裡面布了不少兵,若我們從這裡攻上去,一旦被發現,大隊可都成了現成的活靶子。那箭樓的威力帥爺最清楚不過了,看來童大哥還是不放心這後寨,有所防備哪。」   「得想法子把箭樓挨掉了才行。帥爺,讓我和宋青帶幾個兄弟去吧,此事不宜人多。」方威上前一步請命。   「楠那箭樓我最熟悉,當初便是我帶人建起它的。再者我有秘密武器,你們在此待命。」藺琦墨沉吟一下開口道。   眾人似是欲反駁,藺琦墨卻再未給他們機會,沉肅地看向寧三哥,吩咐道:「等我信號,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後營兵馬,大家都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應命。   片刻便有兵勇將準備好的黑色夜行衣拿了過來,罄冉自動上前,利落得幫藺琦墨將身上鎧甲脫掉,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藺琦墨自是察覺出她的默然,待她將甲衣遞給方威,接過那身夜行衣給他穿上,藺琦墨終是暗歎一聲,一把握住了罄冉的手腕,定睛望著她,卻對身旁方威吩悖道。   「再去準備一套來,你們大嫂跟我一起去。」   罄冉頓時抬頭,眉開眼笑,迎上藺琦墨微帶無奈和戲謔的雙眸,挑眉瞪了他一眼。   方威等人自也察覺出方才氣氛不太對,現下見罄冉笑了,不覺也是一樂,氣氛輕鬆不少。   片刻後,罄冉也換上了夜行衣,插好匕首,帶上繩索,鐵鉤等物,便跟著藺琦墨向山上潛去。兩人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兩道身影異常靈敏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空月色被烏雲遮擋著,關塞果真很安靜,前寨卻燈火通明,能看到成群攢動的兵勇,吶喊聲隨著風聲吹來,空氣中還有著血腥的味道,想必前面戰事很緊,鳳瑛將攻勢造的不小。   藺琦墨和罄冉的目標是後營對面百米遠的箭樓,那箭樓孤零零立在山坡上,四周空曠不易靠近。遠遠的罄冉能看到箭樓上安置的劍弩機關,黑漆潦的箭頭在月光下發著寒光。   「跟我刺」   藺琦墨低聲說著,悄無聲息向著離箭樓最近的山峰潛去。罄冉緊跟其後,兩人隱在草叢中,細細觀察著。   藺琦墨望了一會兒,自懷中拿出繩子,目測了下距離,在繩子一端繫上鐵鉤便欲甩出口罄冉卻一把拉住了他,望了眼箭樓頂上光滑的琉璃瓦對他搖搖頭。   那琉璃瓦極脆,極滑,定然是為防有人以鐵鉤潛上箭樓而設。且不說鐵鉤扔過去能不能勾住,萬一力道大了便會敲去脆響,豈不麻煩?   見藺琦墨望過來,罄冉對他一笑,轉身自身後的小包中找出一塊木板來,對他示意一下見他微笑著挑眉,罄冉抿唇一笑,望向箭樓。   箭樓中巡查兵走向另一邊,藺琦墨瞅準時機令真氣充盈體內,身形一縱,黑衣悠悠便向箭樓躍去。   罄冉目光晶亮將他的動作看在眼中,見他騰起到最高點忙將手中木板用力拋出,藺琦墨身形落至半空,她所拋木板正好拋至他足下,萌琦墨在木板上借力再次騰起,轉瞬便落在了箭樓的琉璃頂上,那木板則輕飄飄落入了草叢,未發出任何聲響。   他的身體如狸貓一般趴在箭樓上,回頭沖罄冉一笑,將手中繩索拋出,罄冉眼疾手快抓在手中,御氣騰起,身體如飛燕悠忽一飄便也落在了箭樓頂上。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勾住屋簷向箭樓中蕩去,泥鰍一般的身影在夜空迅速擊過,兩人落地已順手解決瞭望塔上的兩個小兵。   沿著梯子向下望去,箭樓分成好幾層,每層都有十數名侍衛各自操控著一台弩機,另有大量的箭羽堆放在角落。   放劌這些人對藺琦墨來說簡直就是小兒科,於是罄冉便也不再擔憂,轉而依著牆站定,沖藺琦墨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藺琦墨笑望她一眼,然後卻不見他下去,反側在角落蹲了下來,輕手輕腳的從懷中拿出一支長長的竹管來。接著他身體一閃便到了罄冉身邊,尚不待她反應,兩手一撐便將她圈在了臂彎中。   接著他迅速壓上罄冉的唇,吻了起來。罄冉一愣,睜大了眼睛看他,扭動著頭。   這廝莫不是瘋了!不知道他們來這裡幹什麼?!不知道還有一群人在等著他們的信號?!不知道一不小心他們就會被下面的敵軍發現?!   察覺到她的目光,藺琦墨忽而睜開眼睛,對罄冉眨巴幾下,接著罄冉便覺有一樣東西自他口中渡入她的,接著被他靈動的舌頭一頂,便滑入了她的喉嚨。   然後藺琦墨放開她,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仿若無事得趴在了樓板上。他將手中短竹豎起對準樓下,奮力一吹,一股飄渺的白煙便游了下去,不一會下面便傳來了「砰砰」的重物倒地聲音。   罄冉睜大了眨眼睛,目瞪。呆的看著藺琦墨!   這便是他說的秘密武器?他倒真是好意思向下屬炫耀。向來軍人都不屑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這廝倒是一點忌諱都沒。   看著藺琦墨笑容得意的臉,罄冉忽而覺得若以後兩人潦倒了,倒是可以組合做一對神偷大妻,聯合闖蕩江湖。   「走吧。」   罄冉正兀自出神,耳邊一癢,卻是藺琦墨在她耳邊輕舔了一下。罄冉回神,瞪他一眼,兩人迅速出了箭樓,向後營潛去。   飛翼營並未費多大功夫,便悄無聲息的解決了後營兵力。   「一營放火,二營,三營隨我衝殺關門,四營五營隨三哥突襲中軍!」   隨著藺琦墨的吩咐,眾人應命迅速向前營潛去。   越來越接近前營,血腥味便越來越重,這幾日鳳瑛雖是佯裝攻打雞心關,但是為了真實,讓童□懷無疑,青軍的攻勢造的極猛,戰場上傷亡也很重。   「殺啊!」   隨著一聲聲喊殺,飛翼軍個個輕裝自山谷後如出山猛虎向雞心關中奮戰的麟兵殺去,他們個個武功精悍,身體敏捷,速度極快,猶如一把利劍自背後深深插入敵軍心腹。   雕弓強矢,漫空而過,一輪箭雨過好,被殺的措手不及的廨兵倒下一片。直至倒下,他們怕都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罄冉跟著藺琦墨向關。處沖,心裡一陣悲涼。飛翼軍的喊殺聲似是充斥了整個雞心關,他們個個以一敵百,赫軍不知飛翼軍人數,更想不明白為何敵人會從背後殺來,一時關內大亂。   「莫要亂!只是小隊人馬,兄弟們跟我上,一定不要讓敵軍接近關門!」關寨上童泯懷大喝一聲,帶著一隊人便衝下了關寨。   於此同時,雞心關開始燃起熊熊大火,關外的青國大軍已察覺到了關中的情形,開始金力攻城。一時間戰鼓擂動,喊聲震耳。   一陣箭羽射來,罄冉寒劍飛走,將其盡數擋下,眼觀藺琦墨劍走游龍已辟開十數個青兵向關門衝去。顯然麟兵也看出他欲急速拿下關門的企圖,大批的麟兵向這邊湧來。   罄冉自是知道,若是不能全速拿下關門,他們這些人便如入甕之鱉,任人屠殺。她登時大喝,將手中寒劍揮舞的毫不留情。   此時,隔著關門,青軍已經看到了雞心關中的大火,鳳瑛目光一亮,展眉而笑。   白鶴興奮地大喝一聲:「陛下,成了!攻關吧!」   「全力攻擊!」   鳳橫一聲喝下,陸悅峰眼中也多了幾分耆血的腥紅,高高抬起右後向下一壓。頓時青軍齊齊發喊,殺聲震天,衝向關塞。   「守住關口!守住關口!」   隨著軍令聲自四面八方傳來,亦有大批麟兵如飛蝗一樣湧來。罄冉緊緊跟隨著藺琦墨,兩人劍術超群,帶著飛翼軍飛速向關門靠近。眼見關門在望,童□懷卻帶著一對精銳趕了過來。   眨眼間,童□懷便和藺琦墨戰在了一起,兩人殺得難捨難分,罄冉見不斷有麟軍向藺琦墨湧去,將他防備圍堵的死死。她目光一閃,趁著眾人注意不在她身上,飛躍而起迅速向關門衝殺而去。   但見她黑衣服銀劍,騰空而起,在麟國數名兵勇肩頭踩過,直插關門解兵陣中,寒劍飛出,那凌厲的一劍直直沒入一名小將的胸口,強大的力道將那人身體直直帶起,釘在了關門上。   麟軍一時嘩然,罄冉已飛快撂倒一人,搶過他手中長槍,槍舞游龍,寒光凜冽,左衝右刺,瞬時便又放例了數人。   飛翼軍將士見她如此,頓時個個血脈噴湧,殺聲震天,跟著她向關門衝擊。這一番廝殺竟勢如破竹,瞬時便突到了關門。   「這裡交給我!馬誠快帶人去開關門!」   罄冉大喝一聲,轉身向湧來的麟兵殺去,馬試也劑囉嗦帶著十幾個飛翼營兄弟不顧一切去撤關門後卡著的三道沉木。   「快,攔住他們!」童□懷顯然也發現了關門處的情形,大喊著下令。   藺琦墨扭頭,正見蜂擁的麟兵將罄冉的身影層層吞沒,險象環生。他心中大急,暴喝一聲,劍光一閃,頓時便在童□懷肩頭刺了一劍。   此時卻聽「轟」的一聲響,藺琦墨二人同時色變。   關門被打開了!   「殺啊!」   關門一開,陸悅峰便帶著青兵呼喝著踩著關門處高高的屍體紛紛湧了進來,眨眼間便緩解了罄冉的危機。   「雲姑娘,您沒事吧?」陸悅峰一槍自罄冉腰側刺出,幫她挑飛一名青兵,關切的問。   罄冉回頭,卻見他一臉擔憂地望著她,罄冉忙是一笑,沉聲道:「我沒事。陸將軍,快帶人策應藺將軍!」   陸悅峰點頭,大喝一聲:「兄弟們衝啊!關內的青兵聽著,此關已經守不住了!陛下有令,繳槍不殺!」   「陛下有令,繳械不殺!」   不少攻入關內的青國將領都喊了起來,一時關內麟軍亂成了一團。   本來關中的膩軍隸屬磷帝的軍隊便只有童□懷手中握著的神策軍,雞心關號稱陳兵八萬,其實多數兵勇都駐守在在詼山山嶺一線,真正在雞心關中的兵勇不足五萬人。   這五萬中又有萬國侯,江陽侯的人馬二萬,這些兵一直不聽童□懷的軍令,對青國的抗擊也猶豫不決,不是很強硬。如此算來,雞心關內真正有戰鬥力的兵勇不過三萬。   如今關門一開,再有鳳瑛繳械不殺的承諾,頓時便有不少人放下了兵器。   青軍不斷湧入,關門一破,雞心關一戰已無懸念。到天光大亮時,酵軍潰敗,童□懷將麟國殘兵匯攏突出了關塞。   關外的鳳娛卻看得清楚,他迅速向白鶴丟了個眼神,白鶴帶著一隊人便向童□懷衝了過去,很快兩人便交鐸在了一起。   白鶴武功不弱,一槍刺出,童□懷只得身形後仰,將手中寶刀揚起架住他的槍尖,暴喝一聲,二人瞬間便過了十多招。然而縱使童□懷已多處受傷,白鶴竟也無法在他手上撈到便宜。   眼見童□懷一刀辟出,險將白鶴打下馬背,鳳瑛搖頭一歎,只道:「可惜了,非我所用……」   接著他撥出寒劍,騰身上馬,清喝一聲,如一溜白煙向二人衝去,白色戰袍在戰場上捲起一團騰雲,自兩軍之中掠過,刻吟聲烈,直擊童□懷。   童□懷聽得劍氣破空之聲,便知是鳳瑛親自上陣,前有白鶴糾纏不休,後面又有鳳瑛寒劍,實在是平生最危急時刻。他怒喝一聲,血眼猩紅迅速向白鶴掃出一刀,接著大刀直接自肩頭繞下去擋鳳筷寒劍。   「噹!」的一聲,童□懷手中寶刀將鳳瑛必殺的一劍擋住,但右肩卻中了白鶴一槍。   鳳瑛雙眸瞇起,借力後騰,朗笑一聲,劍如風捲,再次攻向童□懷。   童□懷卻也毫不含糊,刀法天馬行空,將他整個人都裹在刀光中,與鳳瑛鬥得驚心動魄,靠近兩人身旁的兵勇,倒是有不少撞上劍氣刀光,倒於血泊之中。白鶴見高手對決,他已插不上手,便轉而攻向麟國殘兵。   童□懷雖是功夫萬里挑一,但終究比鳳瑛稍遜一籌,再加上他本就有傷在身,又休力不濟,片刻便被鳳瑛刺到幾劍,身上血流如注。   他奮力擋住鳳瑛刺向腰部的一劍,然而眼前寒光一閃,鳳瑛的劍竟急轉而上直刺面門,童□懷心呼不妙,電光火石間,他看出鳳瑛這一劍竟是中門大開,不及多想,倉促間手腕揚起,刺向鳳瑛。   然而鳳瑛這一刻竟是虛詔,待他一刀辟出,卻瞪大了眼看到鳳瑛身體以詭異的姿態自馬上騰起,輕輕一轉便飛至他的身後。   鳳瑛眸中頓時殺機大現,手中寒刻挽出一個刮花反轉手腕在童□懷大刀不及收回時自他身後,將那刷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臟。   這一劍極為狠辣,劍入十分,直穿心臟,徒余劍柄。   童□懷瞬時目光凝滯,直直向馬下倒去,隱約間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嘶啞的大喝。   「童大哥!」   四郎,下輩子,我們兄弟但願再不必刀劍相向!   童大哥一直知道,你是對的,好好活著,童大哥先走一步了童□懷睜大了眼盯著頭頂白花花的陽光,緩緩揚起的唇角尚不待蔓延,便永遠凝滯在了唇邊。   待童□懷身體重重砸入塵埃,鳳瑛亦飄然落地,騰起的白袍緩緩垂落,纖塵未染,唇際有笑。聽到喊聲他本能回頭向關門看去,正見藺琦墨血眸猩紅向這邊飛奔而來。然而待看清藺琦墨身旁那個清瘦的身影時,鳳瑛唇際的笑亦瞬時凝滯了。   那是罄冉,她正瞪大了眼看著他,然而令鳳瑛笑容凝滯的不是她目光中的怨怪和憤怒,而是她的頭髮!   她為何會梳著婦人才會挽的四起大髻?!      第三卷 第58章 夾在中間      「童大哥!」   藺琦墨發足疾奔,望著那個直直跌下馬背的身影,片刻功夫,他的背心已透出一層又一層的汗,雙奎緊握,額頭青筋暴起,雙目也轉為血紅。   那一劍他看得真切,劍穿心窩,毫無轉機,一股悲慟和憤怒蔓延佔據他的心頭,他無視身旁混戰的兩軍,大喝一聲便向童□懷奔去。   看著那剛直的身影生生例下,砸在塵土中,那重重的一下仿似便砸在他的心口,壓得他喘息不得。藺琦墨腦中轟鳴一陣,腳下越發御氣狂奔,他黑色的衣袍飛奔間被捲得獵獵作響,身體幾個騰轉瞬間便到了童□懷馬前。   望著那個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的人,藺琦墨面無表情,緩緩跪例於地,幾乎是木愣愣的一直盯著童□懷那未閉的雙眸。   藺琦墨的左肩受了重傷,此刻正不斷湧出鮮血,然而他竟似渾然不覺,就那麼呆呆地跪著,半響才輕動了下睫毛,抬起顫抖的手將童□懷的屍身緊緊抱入了懷中。   戰場上,早已因為一方主帥的離去而沒了聲響,安靜的詭異。兩軍將士的目光都盯向了這邊,磷國突圍的殘兵竟緩緩放下手中兵器跪了下來。   而此處似是被屏蔽了起來,一切都遠離了,無人敢靠近一步。罄冉默默站在藺琦墨的身邊,直到他抱住童□懷,她才歎息一聲,單膝跪地,揮手如風,幫他點住了不斷湧血的肩頭。   藺琦墨卻渾身一震,抬起頭來,他的眼中滿是冰冷,陰寒的似是連眉峰都帶著霜雪的味道。罄冉身體禁不住一抖,有些無措。   藺琦墨似乎這才發現是她,目光微暖,又低了頭。   此時大批的飛翼軍兄弟也跟著奔出了軍營,瞪大了眼看著這一幕,傷痛跪地,默然無語,四周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悲傷和壓抑。   藺琦墨愣了良久,才咬緊牙關,顫抖著伸出手握住童□懷後背的劍柄將其一點一點地抽出,他的動作極為緩慢,輕柔的似是怕驚嚇到童□懷。   而童□懷的雙眼依舊圓睜著,無言向天,那緊繃的眼角有一抹鮮血,似一滴血淚杜至耳根。藺琦墨將沾滿鮮血的劍放在身側,轉而便去擦拭他眼角的污血,然而任由他怎麼擦那暗紅卻頑圄的不願離去。   於是他一遍一遍固執的擦拭著,罄冉默默看著,低頭無語。飛翼軍將士們更是心頭絞痛,也不知是不忍看童□懷的慘狀,還是不忍看藺琦墨木然的神情,紛紛偏開頭去。   鳳瑛卻面無表情站在那裡,白衣微揚,衣袂翩翩,仿似這一切都不是他造成的。他的目光沉冷盯著罄冉,面上神情不瓣,只緊握的雙手骨節分明,能看出些許壓抑的情緒。   罄冉自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是一來擔心藺琦墨,二來氣惱鳳璞的冷酷無情,至始至終她的目光都停留在藺琦墨身上,連眼角都不曾撇上鳳瑛一眼。   眼見藺琦墨將衣襟撕裂去壓童□懷仍不斷淌血的心口,罄冉歎息一聲緩緩蹲下,自懷中摸出一條繃帶遞給藺琦墨。   自發現藺琦墨上了戰場常常不自覺便至自己於危險中,每每掛綵,罄冉說他數次,他雖有注意但還是難免受傷,罄冉自此身上便常備有繃帶。   藺琦墨接過她遞上的繃帶,仔細的給童□懷紮起傷口,罄冉便一直蹲在他身邊,清晰看到藺琦墨抬手用大掌掩上童眠懷雙眼時,他低垂的眼中分明有一行熱淚急速地自眼角滑落。   藺琦墨大掌便一直壓在童□懷的雙眼上,接著他緩緩仰起頭來,陽光打在他眼角那一線淚痕上,罄冉只覺無言承受,偏開了頭。   眾人的目光藺琦墨卻似毫無所覺,他只是昂頭望著天空炎炎烈日,那燦爛的陽光讓他恍然又看到了童□懷朗聲而笑的剛毅面容,一股無法抑制的悲慟發狂般湧出,他仰天長嘯一聲:「□懷!!」   這日,大隊便在雞心關中駐紮,童□懷的屍身被藺琦墨帶回便安置在他的營帳中。   誰也不敢去打攪他,罄冉雖是擔心,卻也知道該給他安靜的空間。他和童泯懷十多年的交情,此時童□懷便死在他的面前,罄冉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他定然覺得童□懷的死有一大部分責任都在他身上,此刻的他怕是對自己悔恨不已,無法原諒。   如此,待月色當空,藺琦墨的帳中竟一點動靜也沒有。罄冉終是放心不下,端了一盆水緩步入了大帳。   迎面藺琦墨坐在床邊,雙手握著童□懷的手,他的頭低垂著,看不到神情。只是那背影說不出的蕭索和痛苦。   罄冉將銅盆放在架子上,輕輕按上他的肩,目光落在床上童□懷的屍身上。正欲開口規勸兩句,藺琦墨卻緩緩鬆開了童□懷的手,抬眸望向罄冉,微微一笑。   「我沒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罄冉見他雖神情憔悴,但目光已恢復了神采,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亦笑著回望他。抬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發,半響才道。   「他是不會怪你的……」   藺琦墨笑著點頭,只是那笑容卻說不出的苦澀。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離去的那一刻眼前閃過的卻是一張肖似了我的臉,那感覺定然比我親手將劍捕入他的心窩,更加痛更加澀楚難當……」   罄冉一愣,這才想起鳳瑛和童□懷交手時依舊頂著藺琦墨的「臉」。一時無語,只能歎息一聲,問道。   「你悔了嗎?」   「沒有。」藺琦墨毫不猶豫回道。   罄冉淺笑點頭,片刻才道。   「這是你們選擇的路,你不曾後悔,他亦堅持了他的信仰,我想童大哥定然去的很踏實。四郎,給童大哥好好擦擦身子吧,他會很高興的。」   藺琦墨點頭,抬手拍拍罄冉壓在自己肩頭的手。罄冉見他起身去解童□懷的甲衣,神情已經無恙,這才轉身出了營帳。   她低著頭一路心思不屬地向自己的營帳走,走著走著卻迎面撞上了一人,茫然抬頭,正迎上鳳璞翻湧著複雜光芒的雙眼。   接著手腕一疼,他已緊緊鉗住了她,狠狠的將她拉入了他雙臂圈住的空間中,迫使罄冉不得不抬頭盯著他。   鳳瑛的雙眸漆黑如墨,眼底的深沉和憤怒彷彿釘子般要扎入罄冉的心口,他高挺的鼻樑將眉眼間的冰冷襯得強烈逼人,薄薄的嘴唇透紅髮亮,抿成了一條直直的紅線,顯得有些陰冷。   「放開我!」罄冉今日已沒有半分耐性面對這樣的鳳聯,她大力掙扎著,亦雙目圓瞪盯著他。   鳳瑛的雙眼自大睜轉而緩緩瞇起,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輕聲啟口:「放開?怎麼?嫁人了倒是性子烈起來了?還是怕你那位了不得的夫君看到?」   「既知我已嫁做人婦,陛下還是快些放開的好。想來以陛下的高傲和高貴,該是不會糾纏一個有夫之婦吧?!」   鳳瑛的話不客氣,罄冉今日也沒有心情跟他客氣,於是兩人一張。便都是火藥味十足,相互轟擊著,頓時氣氛更加劍撥弩張,兩人目光相觸全是怒火,似要將空氣都燃燒起來。   「有夫之婦?好,果真是好!」鳳瑛極怒反笑,接著他放在罄冉腰後的手驟然移動了起來,帶著幾分輕佻幾分怒意沿著她曼妙的身軀遊走著,挑動著。   「這身體果真還如印象中那般美好,當初冉冉躺在朕的龍塌上時那姿態,那份艷麗朕可是記憶猶新哪。卻不知此事你那夫君可知曉一二?!」   罄冉不想他竟說出這樣刺耳的話來,氣得面色煞白,御氣便欲掙脫他的鉗制,一面更冷聲怒斥著:「鳳瑛!你無恥!」   她右手翻轉,一個反擒拿掙脫鳳瑛抓著的手,手腕一翻便向他胸前攻去。鳳瑛目光越發寒冷,側身避開,右手卻將罄冉的腰扣得更緊。接著他迅速回身,趁著罄冉尚不及掙脫之時將她整個人都抱入了懷中,他的兩雙鐵臂似囚籠一般將兩人捆紮在一起,不留一絲空氣。   罄冉怎料他如此無賴,這般被他抱住,奎腳功夫根本無從施展,她只能抬頭怒視著他,冷嘲道。   「先前以為你只是機謀算計,人本不壞,今日才知,你不僅卑鄙,還殘酷無情!」   「我殘酷無情?」   「沒錯!童□懷只是不為你所用,你便如此殘忍的要了他的命,你這不是冷酷是什麼?!」罄冉怒氣中燒,瞪著鳳瑛大聲控訴著。   鳳瑛雙眸越發瞇起,忽而挑唇笑了起來,語氣冰冷:「襠朕道者,朕必誅之!童□懷,他是自找死路!」   「你!」罄冉已被眼前人氣得雙唇顫抖,運起一股真氣用力一掙。   「放開她!」   卻於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低喝,那聲音不大,卻帶著冰寒氣息,令罄冉驟然停下動作扭頭看去。   入目藺琦墨目光沉肅盯著這邊,罄冉頓時僵住,目光急切看著他。   藺琦墨卻只是瞇著眼盯著鳳瑛,鳳瑛亦回盯著他。   罄冉分明感覺鳳瑛捆在她腰後的手臂緊了下,這才緩緩放開了她。   「這幾日辛苦四郎了!」鳳瑛鬆開罄冉,笑著望向茵琦墨,神情自然的便似沒有方纔的一幕般。   他的聲音一如平時一般溫雅,淡若微風,然而聽在罄冉耳中卻似風中雪冷,惹人不快。想來這聲音落在藺琦墨耳中也不會中聽。   果然,藺琦墨並未應話,只是冷冷逼視著鳳瑛,四周再無聲息,逼人的死寂,接著一聲寒刻出鞘的鏘然之音打破了這股死寂。   藺琦墨腰際寒劍驟然出鞘,身體如騰起的膺阜向鳳瑛撲去。   鳳瑛似早有所覺,面上笑容驟然冷卻,身體如一片飄葉向後滑去,白光一閃抽劍抵擋。   劍氣碰撞的清鳴瞬間便充斥了這片天地,冷風捲塵,殺氣徒盛,罄冉被強勁的劍氣逼得退了兩步,凝神去看,本來還相隔甚遠的兩人已纏鬥在了一處。   劍劃日撞,金鳴之聲連串迸射,黃土橫飛,亂影叢生。面前兩人竟都使出了十分力氣,招招殺機。   白衣黑袍交錯,劍光寒影凌亂縱橫,塵土被捲起旋風肆虐,讓罄冉有些睜不開眼睛。   眼見兩人使出的竟都是毫不留情的打法,罄冉一時呆愣,待回過神來,頓時又急得直跺腳。可任由她怎麼喊,兩人竟絲毫不受影響,反倒有越打越不要命的趨勢。   衣袂翻飛間,藺琦墨眼中殺機清晰如冰刃,逼人奪命,而鳳瑛白衣飄然進退,手中寒劍亦毫不留情穿塵過風,攻守自如,面色如籠寒霜,一步不退。兩人一來一往,直看得罄冉心驚肉跳。   然而卻不知為何,數十招過後,鳳瑛的動作便遲緩了起來,漸漸的竟有不敵之狀,被藺琦墨劍勢逼得連連後退,有兩次險些被刺中要害。   藺琦墨卻並不因他的後退而放慢招式,手中刻光反側暴漲,四周空氣都似化成了灼灼寒芒。忽而他清喝一聲,遽然攻向鳳瑛手腕。   鳳瑛面色微變,橫劍去擋,劍刃相撞,一聲金鳴之音崩裂開來,接著鳳瑛手中長劍竟脫手而出,身體連退四步才勉強站穩,唇角頃刻溢出一抹鮮血耗藺琦墨卻攻勢不減,長劍抖動如雷,嘯吟長空,如流星飛墜,直襲鳳瑛心窩。   罄冉大為震駭,禁不住急喊一聲:「四郎,不要!!」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依鳳瑛的功夫根本不該如此,罄冉眼見那劍已要刺中鳳瑛,她也不待細想,人已撲往鳳瑛身前。   藺琦墨的劍勢何等凜冽,這一劍更是使出了全部內力,含著雷霆之勢,此時罄冉撲來,他面容大驚失色,劍勢急收。鳳瑛目光亦是驟然慌亂,一把拉住罄冉,飛身錯步,單掌去擊藺琦墨那劍。一道血線劃過,這一劍一力自罄冉背部錯身而過,擦過鳳煥的手臂,才險險地落了劍勢。   那回劍之勢卻也如巨浪反撲,令藺琦墨踉蹌著退後兩步,這才穩住身形。他只覺胸中一股氣血翻湧而上,腥甜之氣瞬間便湧到了喉嚨處,生生將其壓回,舒了兩口氣,這才壓制住胸中的疼痛。   四周頓時又靜的可怕,靜的能聽到藺琦墨粗重的喘息聲,靜的更聽到鳳瑛手臂淌下的鮮血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罄冉此時才知做了蠢事,一時愣在當場,不敢回頭。   「陛下,您沒事吧?!」   一聲驚呼打破了此處的靜默,陸悅峰自遠處奔來,迅速地抬起了鳳瑛淌血的手臂,自衣襟處撕開一條帶子匆忙給鳳瑛包紮起來。   鳳瑛卻抬手將他推開,目光直盯站在身邊的罄冉,眼神不測,翻湧著各種情緒。   「退下!」   鳳瑛的話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陸悅峰猶豫一下,見鳳瑛面色實在不好,只得望了眼他的手臂,退向一旁。   罄冉深吸一口氣,這才轉身望向冷冷站著的藺琦墨。   他手中長劍還凝滯在半空,斜點夜空,神情驚怒。他從來未這般看過她,那眼神便似千里冰雪般無窮冷厲,戰場的夜色淒迷鋪在他的身後映得那黑衣孤寂非常,清拔而疏離。罄冉生生打了個冷顫,眼睏便有些紅了。   然而她懇切的目光卻不曾化解藺琦墨眼中的肅冷,他忽而將手中長劍一震,冷聲道:「過來!」   罄冉知道他動了真怒,心裡有些害怕,卻一動不動,風吹起她耳邊碎發,衣衫飄蕩,顯得楚楚可恰。可即便如此,她仍固執的站著,一步不讓。   「四郎,你冷靜些,我知道你生氣,可……」   「我再說一遍!給我過來!!」藺琦墨一字字又道,語氣已是透骨生冷。   「冉冉,你讓開吧,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鳳瑛目光轉為輕柔,籠在罄冉身上,唇角漸漸有抑不住的笑意透出口罄冉目光在他透血的胸口劃過,難怪他擋不住藺琦墨的劍勢,原來是傷勢未好。只是現在藺琦墨顯然已動了真怒,不可遏制,若她果真讓開,會發生什麼真不好說。   迎上鳳瑛笑容微漾的眼眸,罄冉只道:「你回帳吧……」   她的話帶著幾分懇求,一如方才看向自己的目光,肖琦墨頓時神色便又冰冷了幾分。他握著劍柄的手抖了幾下,深邃的眸底湧動出滔天的傷痛,終是鏘然一聲將寒劍歸鞘,自齒縫間逼出幾字。   「你既願意在此,便休再回來!」   接著他再不看罄冉一眼,決絕轉身,大步而去,轉瞬間蕭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罄冉久久望著他消失的地方,眼底浮起一層若隱若現的水光,咬唇不語。忽而她肩頭一緊,轉頭時正迎上鳳瑛滿懷欣悅的目光。   「冉冉,你……」   罄冉未待他多言,便揮開他的手,凝眸道:「今日他若傷你,雞心關中青兵八萬,而飛翼營卻不足五千,我不想此處再度血流成河,更不想飛翼軍如童□懷一般埋骨此處。大軍攻至此處,四郎於陛下用處已然不大,我更不能給你撕毀條約的機會。」   她的聲音沉靜的不帶一絲感情,鳳瑛眼中神采漸漸瀰散,轉而升起一股澀苦,他忽而搖頭一笑,笑暗天地,只道:「原來,你還是為他……」   罄冉神情清冷,卻道:「是!他是我的夫君,此生他傷我痛,他死我亦不會獨活。」   她的語氣平緩而堅定,聽在鳳橫耳中如遭雷殛,他身形微晃,仰天長笑,半響才收了笑盯向罄冉,恨聲道。   「雲罄冉,你真狠!」   言罷,鳳璞再未說一句話,轉身而去。   罄冉站在原地,身影像是僵住了一般,默默地生根。一股悲涼自心頭湧動而出,蔓延了整個身體,也不知是不是夜風太涼,她生生打了個寒顫,苦澀一笑。   她到底在做什麼?!她這樣做到底對還是錯?!   茫然抬頭,風吹過澀然的眼,罄冉淡淡一笑,便欲轉身,然而這一回身便頓住了身體,卻是陸悅峰站在不遠處望著她。   罄冉倒忘了此處還有他在,頓時蹙起了眉,心頭一陣懊悔。   方纔她為何沒有這般真切的意識到此人的存在!若是她不攔著,陸悅峰也不會任由事態發展下去。罄冉但覺一陣頭疼,她今日似是淨做蠢事了!   只是,鳳坎都走了,他站在這裡做什麼?!   陸悅峰見罄冉蹙眉,忙大步走了過來,迎上罄冉不解的目光,沉聲道。   「雲姑娘,我想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   罄冉挑眉:「陸將軍也看到了,我嫁人了,您若叫我藺夫人,我會更願意聽下去。」   陸悅峰一愣,蹙了下眉,微微點頭:「以後我會注意,藺夫人。」   「什麼事?」   「鳳捷死了。」陸悅峰也不多言,直點主題。   罄冉似是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本能同道:「你說什麼?誰死了?」「鳳捷。」   他的話再次清晰傳到耳中,罄冉頓時僵住,半響才蹙眉問道:「怎麼死的?」   「童□懷似是看出了端倪,雖然這邊攻勢造的極猛,他卻一直未放鬆後路,陛下不得已只能令人裝扮成他的樣子乘上龍攆上了戰場。原是想只要童□懷看到陛下和藺帥都未離開,便定然會放鬆警惕。誰知中間出了些意外,龍攆入了雞心關弓弩射程,一陣箭羽下來鳳捷為了保護那替身,身中十三箭,上身無寸膚安好,當場便去了。鳳戈亦重了三箭,現在還躺在床上。鳳捷拚死守護,由不得童□懷疑心那龍攆上不是陛下,當日下午他便將雞心關後營五千兵勇調離。雲姑娘,您也知道,鳳捷於陛下感情深厚,自小便被選中守護在陛下身邊,二十年不曾有一刻稍離。為此,陛下一整日都一言未發,童□懷的事……將心比心,實在怨不得陛下。」他說罷見罄冉面色蒼白,長歎一聲,又道:「末將只是覺得此事有必要告訴姑娘,並無它意,姑娘早些歇著吧,末將告退。」   腳步聲遠處,四周再次恢復了寂靜,罄冉腦中轟鳴著響,頭一陣陣的發痛。   一會兒閃過童□懷倒下的身體,一會閃過藺琦墨蕭肅的身影,一會又閃過鳳捷怒目瞪著她的面容,還有鳳瑛仰天長笑的樣子。一暮幕直攪的她無法承受,太陽穴突突的跳……      第三卷 第59章 連日冷戰      罄冉獨自站了許久,思緒混亂,半響她猛然抬頭拍拍額頭向藺琦墨的帥帳急奔。進了帥帳藺琦墨竟不在,罄冉焦急地詢問過訓營兵勇,卻聽他們說見藺琦墨獨自上了西面的山林。   罄冉眼見天空烏雲密佈,竟有下雨的前兆,回帳拿了蓑衣便向西面山林尋去。天光暗淡,摸索著進了樹林,林間漆黑一片,她凝神靜聽,舒了口氣向東面行去。   黑暗處,一個孤獨的身影靠著大樹站著,夜色將他襯得如黑夜中獨行的狼,又似天幕下落單的雁,罄冉腳步頓住,一時竟有些怯步。   這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他也從未對她這樣過,一時間罄冉竟不知所措了起來。   她從不知道,她竟是那麼害怕生氣的藺琦墨。就像小時候她最不怕的人便是爹爹,每日都沒大沒小的纏著爹爹,可有次真的惹怒了爹爹,她竟嚇得哭了一整日不知該如何是好。   人有時候便是這樣,越是在意便越容易忽略,越容易對深愛的人撒嬌使性子,待真正意識到危機時,卻又會患得患失,害怕退縮。   便似罄冉,她從不覺得自己是懦弱膽怯之人,可此時竟沒有勇氣上前。本覺得兩人間沒有任何事,可看著藺琦墨如此冰冷的神態,頓時便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大錯事!   她默然站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這才鼓起勇氣緩緩走向那個孤單站立的身影。可誰知她剛走出幾步,藺琦墨卻忽而轉身,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向這邊走來,竟也不理會欲言又止的她,他大步跨過她便出了樹林,對罄冉竟是視而不見的。   罄冉身體微僵,半響才回頭,望著那道越行越遠的身影歎了口氣。天際響起一聲炸雷,罄冉猛然回神,忙轉身疾步跟上。   待藺琦墨步至營帳,她總算追上了他。   見他一把揮開帳幕,罄冉幾步上前,誰知藺琦墨根本不理她,只顧大步入了營帳,一個用力便將帳幕垂下,將罄冉擋在了冰冷的帳外。   天際此時剛好一記閃電劃過,那閃電映亮了藺琦墨的側面,他的雙眸冷冷的不帶溫度,面上更是染著九月風霜般的冰凌,刺得罄冉本鼓起的勇氣一下子便又縮了回去。僵直著身體望著那垂下的帳幕,呆呆的再次陷入了不知所措中。   如此,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小嫂子,您跟大帥這是怎麼了?昨兒還好好的,甜的要膩死人。今兒怎麼就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藺大哥那麼疼嫂子,嘿嘿,一定是嫂子的錯,您是不是做啥對不住我藺大哥的事兒了?」   罄冉回頭,正見陸贏一臉擔憂地望著她,只是那眼底分明閃著幾分湊熱鬧的打趣。   陸贏性格本就開朗,年紀又小,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倒是和罄冉異常投緣。現下在罄冉面前,他是越發的沒有顧忌。   罄冉瞪他一眼,卻苦聲道:「確實是我的錯……」   「真給我說對了?嫂子,您真做了對不住我藺大哥的事兒?完了,完了,嫂子,您怎麼這麼糊塗,不過……那人是誰啊?竟比藺大哥還好?」   罄冉見陸贏越發起勁,一臉挖寶的探究,抬腳便給他一腳,怒道。   「說什麼呢!仔細你藺大哥聽到扒了你的皮!你找他有事?」   陸贏忙是一抖,收了八卦嘴臉,點頭問道:「嫂子要不要和我一起進去?」   罄冉猶豫了一下,終是搖頭道:「你們談事情吧,我回帳了。」   說罷她又瞥了眼低垂的帳幕,轉身而去。陸贏望著她的背影聳聳肩,不置可否地大步便進了帥帳。   剛進大帳他便覺得氣氛極為不對,但見藺琦墨站在裡帳榻前,雙眼閃動著冰冷的寒,凌厲地掃視過來,盯著他的目光活像見到了仇人一般。   陸贏抖了抖,忙低下了頭。藺琦墨這才冷漠的移開了視線,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問道:「她走了?」   他那神情,那語氣,著實和所問的話不搭調,陸贏愣了下才迷糊過來,忙道:「嫂子說不打擾我們談事,所以……」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氣氛又冷了幾分,陸贏再次抖了抖,終於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忙嘿嘿一笑,將手中地圖往桌上一放,轉身便往外溜。   待他奔至外帳,還是逃不過藺琦墨的怒火。   「守夜十日!」   陸贏哀嚎一聲,卻聞藺琦墨又道。   「十五日!」   陸贏忙苦著臉,大聲應命,奔出了帥帳。   外面沒了響聲,藺琦墨負手踱了兩步,甩袖出了營帳,望著不遠處罄冉營帳顯出的模糊人影,臉色越來越黑,猶豫半響終是憤憤轉身回了營帳。   這夜罄冉也過得不踏實,一夜翻來覆去,到天光微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待晨曦打上床頭,睜開微澀的眼睛,罄冉歎息一聲。暗道,真不想剛剛新婚就分居,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嫉妒前些日她過得太甜蜜了。   洗了把臉,罄冉便向藺琦墨營帳奔,到了帳外正好見藺琦墨大步出來。她忙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誰知他依舊如昨晚一般,便似沒有看到她,一面於寧三哥說話,一面大步邁過她向練兵場而去。倒是寧三哥回頭望了她一眼,搖頭苦笑一下。   罄冉這邊剛沒精打采地轉身,便見鳳瑛面色疲倦地自主帳出來,目光和她相接,尚不待罄冉做出反應,他便冷了神情,轉身回了大帳。   罄冉只覺哭笑不得,她真不知哪裡招惹他們了,弄得裡外不是人,個個都像她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一般。心裡有些懊悔,有些歉疚,又有些委屈,只道算了,也許這兩人都在氣頭上,過兩日就好了。   這般想著,罄冉歎息一聲,大步向傷兵處而去。心想總得找點事來做的,不然還不煩惱死。   這般狀態一直持續了兩日,前一日罄冉還不停往藺琦墨那裡跑跑,後來見他每次都冷著一張臉,她想說的話在面對他那張寒冰臉時根本就吐不出,後來罄冉乾脆便不再去了。   到第二日,她越想越覺得委屈,她也沒做什麼嘛。   好吧,她承認做了件蠢事,可那也是關心則亂,一時迷糊。她是護了鳳瑛,可出發點卻是為藺琦墨的,鳳瑛生氣不理她也就罷了,就這麼點事,藺琦墨居然對她陰沉了兩日的臉,罄冉越想越不是個滋味。   於是,自這日一早罄冉便進了傷兵營,一日都沒再去找藺琦墨尋臉色看。   到了傍晚,罄冉剛出傷兵營卻被陸贏堵了個正著。他拉著她,二話不說便往帥帳的方向走。   「這是去哪裡?發生什麼事了?」   罄冉幾番相詢後,見陸贏不答,又觀離藺琦墨營帳越來越近,心裡一急,甩開陸贏拉著的衣袖,轉身就走。   陸贏忙堵住罄冉,大叫一聲:「嫂子,別走啊!」   「你不說這麼回事,我可就回營了。」罄冉一整面容,抱臂嚴肅道。   陸贏這才跺了兩下腳,一臉苦相的道:「好嫂子,你到底和藺大哥怎麼回事?你們兩個都發火,弄得下面人這兩日跟在油鍋裡熱煎一樣難熬……」   「我這兩日都在照顧傷兵,怎麼就弄得你們下油鍋了?」罄冉詫異挑眉,打斷陸贏的話。   陸贏忙是一笑,攤手道:「嫂子是沒怎麼樣,可您不知道,這兩天大帥像是炸了毛的豹子,從昨晚到現在飛翼軍上下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修理過了。上下一片哀鴻啊。好嫂子,你看,弟兄們都知道嫂子賢淑,要不,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去給大帥服個軟?說說好話?您再和大帥鬧兩日彆扭,兄弟們可都沒活路了啊!」   罄冉見陸贏哭喪著臉,不覺好笑,復又一整面容,冷聲道:「我看你現在蠻好的,上蹦下跳,精神頭兒好著呢。你們大帥管教你們,這事我可管不著。」   她說罷,再不搭理哀求的陸贏,轉身進了自己的營帳。在榻上坐下,想著陸贏的話又覺得好笑。只道,看來這兩日不是只她一人難受,那人也不好過呢。   哼,活該,誰讓他兩日來冷著臉對她。何況兩人還是新婚,要是他以後都這樣大脾氣,那還了得!就該不搭理他,讓他得理不饒人!   罄冉越想越對,頓時便心情大好,哼起了小曲兒。   哪知道一帳之外,藺琦墨幾次邁步,幾次回身,好不容易硬著頭皮走到了罄冉帳外,結果一聽帳中輕哼的歌聲,他頓時便火冒三丈,憤然的將腳下一塊石子踢出老遠,轉身就走,驚得路邊小兵退避三舍,大氣不敢出的。   這般直到夜幕悄然降臨,罄冉微喜的情緒漸漸又黯然了下來。胡亂用了點膳,早早便躺在床上發起了呆。   奈何躺下是躺下了,竟如昨夜一般,翻來覆去都睡不著覺。她正煩躁卻聞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人快步衝了進來。   平時她的營帳,小兵是不能靠近的,如此橫衝直闖的更是從未見過。罄冉一驚,一躍而去,手一捲便扯下了床邊掛著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卻見寧三哥一臉焦急跑了進來,大喝一聲。   「夫人,快!大帥受傷了!」   罄冉愣了一下,才猛然明白過來,大步便向外飛奔,一面焦急問道:「怎麼會受傷呢?」   卻聽寧三哥悔恨道:「方纔白鶴幾個和大帥比試,大帥不知怎的關鍵時刻偏巧走了神,一下子被刺到了腰……」   他話還沒說完,罄冉便一縷煙般消失在了帳中。寧三哥卻沒有跟上,反倒將擰著的眉緩緩鬆開,肩膀上下抖動數下。   這些罄冉自是看不到了,她大步衝進藺琦墨帳中,風風火火便進了內帳。入目,藺琦墨正站在床邊解著腰帶,聽聞有人進來,以為是陸贏闖了進來,正欲回頭怒吼,卻不想眼前人影一晃,一股熟悉的幽香拂入鼻端,接著他呆愕地看到了罄冉滿面焦急的面龐。   「傷到哪裡?我看看?你怎麼站在這裡,不是說腰被刺到了嗎?」   罄冉說著,幾下扯開藺琦墨的衣帶便檢查了起來,來回看了幾下,發現一點異常也沒有,她狐疑地又去檢查他的胸,手正焦急的亂走,手腕卻突然一緊,竟是藺琦墨死死地拉住了她。   罄冉抬頭正迎上他滿含笑意,溫柔的似要滴出水般的眼眸。她的心一下子便狂烈的跳動了起來,卻也一下子明白自己上當受騙了。   在他這樣的目光下,一時不覺雙頰微紅,一陣尷尬,罄冉微微一掙便欲邁步。   「定是陸贏那混小子出的主意,我去找他算賬!」   罄冉剛邁出一步,那扣著她手腕的手再次用力,接著她便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攔腰抱起,一陣眩暈,藺琦墨一手環住罄冉的腰身,一手環抱在她的臂下,將她放在床上,狠狠壓在了她的身上。   罄冉緊貼著那熟悉而寬闊的胸膛,一股想念中的陽剛而溫炯的氣息使得她一下子便沒了呼吸。   藺琦墨見她不再掙扎,便收縮了手臂,將她更緊的抱住,深深的吸吮她身上淡淡的香,將頭埋在她的頸窩,喃喃道:「冉兒,我們休戰吧,我投降……你都折磨我兩日兩夜了,你不知道我這兩日過得有多難受……」   他的聲音帶著分明的懇求和難過,罄冉一愣,眼眶便有些紅了,聲音也帶著幾分哭腔,控訴道:「明明是你在折磨我,你都不理我,我衝你笑你還板著一張臉,那麼凶……你還說讓我別再回來,你怎能說那麼無情的話!」   她越說越傷心,便真的落下兩行淚來。藺琦墨頓時便慌了,忙用唇輕吻著她的眼角,一面低低的安慰。   「我說的都是氣話,他當著我的面抱了我妻子,可你卻當著我的面回護他,你還不允我發發脾氣嗎?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別不理我,嗯?」   他說著一手握著罄冉的下巴,低頭便去咬她的唇,趁著罄冉吃痛,他將舌探入她的吸吮舔拭著,暢訴著思念,另一隻手更是熟練的探進罄冉的身子,揉捏她的柔軟。   他的技巧嫻熟而極度挑逗,強大的男性氣息頓時便魅惑了心神,罄冉的反抗一下子潰瀉瓦解,只得喘息連連,哭聲漸漸變成蚊子一般的哼哼。   藺琦墨在罄冉身上流連著忙碌半天,這才喟然長歎一聲,抬頭道:「以後不准不理我!不准不聽我的話!不准當著他人頂撞我!還有你給我離開鳳瑛遠些!你要學會站在我身後,相信我,讓我保護你!」   他一連串的不准說出,罄冉一下子便冷了面容,別開臉沉聲道:「那麼多不准你找別人去吧,我才不要天天被你管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有,這次明明是你先生氣的,是你先衝我發火,為什麼反倒要我來做這幾不准,我才不!」   她說著便欲掙脫藺琦墨,自床上站起身來。藺琦墨忙將她壓回,無奈歎息,用手壓住她的手,語氣輕柔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來說,就是一百個不准我也都聽著,以後我都聽你的好了吧?冉兒,我們別鬧了,嗯?這兩日你不理我,我真真體會到什麼是度日如年了,我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看到你和別人親近,我就嫉妒的要命,我就失去理智。冉兒,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一個人的!」   他的話輕柔的似是要將她融化,罄冉雙頰紅透,哪裡還使得出小性子?!想著那日的事情,確實是自己的不對在先,於是便湊上紅唇,輕啄著藺琦墨的唇,喃喃道:「我也知道錯了,我悔不該不聽你的話,當眾駁你面子,還請夫君原諒。」   她的笑容嫵媚,藺琦墨雙眸一下子便亮了起來,仿似燃著熊熊的火,望定罄冉:「你這傻瓜!你真不知那日我生什麼氣?」   罄冉一愣,眨巴兩下眼睛:「你氣我護著鳳瑛,氣我不給你面子……哎呦……」   右手一疼,竟是藺琦墨拉起她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她的無名指,接著他蹙眉沉聲道。   「我就知道!你果真不知我在氣什麼!我生氣是因為你為了護鳳瑛竟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你知不知道,若是那一劍我收的稍稍慢些,我就會傷到你的!若真傷了你,你叫我情何以堪?!」   罄冉一愣,心中湧起濃濃的歉疚和感動,低頭道:「我當時沒有時間多想,我只知道不能讓你傷了他……」   藺琦墨歎息一聲,連連搖頭,輕點罄冉的額頭,笑道:「原道娶了個精明的媳婦,原來竟是個小糊塗蟲!」   罄冉瞪他一眼,忍不住問道:「那日我若不擋在中間,你果真會傷了鳳瑛嗎?」   藺琦墨面色微沉,復又無奈的笑道:「冉兒,你的夫君可是趁人之危的人?」   罄冉一愣,明白過來。那日鳳瑛身上帶傷,她先前見鳳瑛幾招致童□懷於死地,以為鳳瑛的傷早好了,所以還不明白鳳瑛為何才一會就落了下乘。可藺琦墨和鳳瑛交手,怎會不知鳳瑛的傷沒好。藺琦墨不是趁人之危的人,縱使他當時怒極,也不會行小人之舉。   罄冉頓時苦笑,悶聲道:「我就知道!我果真是最蠢的那個!」   「所以,要受到懲罰!」藺琦墨說著,拉住罄冉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湊上面龐,蠱惑道。   「冉兒,你該怎麼補償我?這兩日想的我好難受,撫摸我,吻我,乖……」   他的語調如同上好的絲滑綢緞,又若低沉而沙啞的琴弦緩緩拉響,罄冉不由受到蠱惑,動情的環上他的脖子,湊上紅唇。   這一夜耳鬢廝磨,幾度瘋狂,注定又是一個無眠夜,直至天邊的雞鳴叫響,兩人才沉沉睡去。   有句老話說得一點沒錯,夫妻打架歷來都是床頭打床尾合,越吵越甜蜜,越吵越如膠似漆、難捨難分。   自冷戰兩日,罄冉和藺琦墨的感情儼然變得更好,每天都呆在一起,甚少分開。   這幾日,鳳瑛卻甚少出現,也許是身上的傷還沒有好,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大帳中。   幾日來,將領議事也都在鳳瑛的龍帳中進行。罄冉這些日卻故意躲著鳳瑛,以前常愛跟著藺琦墨去議事,現在倒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帳中等他。   藺琦墨和鳳瑛倒似都將那日的事忘記了一般,兩人相處依舊笑語宴宴。童紅玲在翌日來過軍營,將童□懷的屍首帶了回去,鳳瑛卻也並不曾為難他們。   大軍休整數日,隨著水師的到位,以及水戰的臨近,藺琦墨也越來越忙。這場青麟大戰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大軍只要攻過雯江便能兵臨琉城,眼見戰爭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罄冉一時不知該憂亦或該歡。   然而日子卻一天天過去,雯江水戰還是在眾人的期盼下打響了。   麟武帝此番出動了所有兵力,他似乎將最後的希望都壓在了這場水戰上。期望能將青國大軍阻在雯江以北,兩國隔江而治。   而鳳瑛雖是為這場大戰準備已久,但是青國水軍經驗不及麟國,戰鬥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水戰對將領的統御能力要求極高,一個擅長水戰的將領對大戰起的作用極大,青國有了藺琦墨的加入可謂雪中送炭,改變了一些局勢,但是麟國的水軍大帥卻也是擅長水戰的老將陳寧。   再加上,攻至雯江已是八月中旬,幾場暴雨使得雯江水位大漲,雙方數次交戰青國傷亡甚重,可謂遭到了出兵以來最大的抵抗。   八月末,大江防線的戰事還算平靜,兩軍互有出擊,勝負各半。只是對青國來說,其空有優勢兵力,卻只能屢屢出兵,屢屢受挫。再加上大軍糧食,軍餉,軍備供給消耗過大,致使青國上下將士壓力很大,鬥志也有所消弭,軍中氣氛一日日低迷了起來。   直至九月初,藺琦墨親自帶五千精選的水軍以計誘殺了江口十餘艘港口防禦戰船,並且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了潼水港,大肆殺掠一番之後,搶在麟國水師回援之前,一把火將潼水關燒得一乾二淨安然撤走,這才大大鼓舞了青國水師,使得氣氛高漲了起來。   與此同時,雯江夏汛也在時間飛逝中臨近尾聲,隨著形勢越來越有利青國,一場徹底的水師大戰,也在緊張中緩緩拉開了帷幕。      第三卷 第60章 一項發明      這日,陽光甚好,又逢初秋,空氣千爽而清涼,沒有了夏日的燥熱,清風吹拂,讓人的心也輕鬆自在了起來。   罄冉窩在藺琦墨的塌上,靠著軟墊懶懶的打著瞌睡。也不知是不是冷戰後的後遺症,罄冉最近果真聽話多了,人也沒有以前那麼愛操心,近日來她變得能吃能睡,真真應了藺琦墨的話,成了躲在他身後的女人。   藺琦墨則坐在案後研究著沙盤,偶爾抬頭看看罄冉,見她小腦袋不停點著地,手中的書卷都要落下床榻,一副隨時都能睡著的樣子,不覺有些玩味。   「大帥,陛下請您過去議事!」   一個小兵快步過來通報,藺琦墨抬眸望去,是張生面乳。也許他是第一次通報,顯得有些緊張,聲音也極大。   「啪」一聲響自塌邊傳來,藺琦墨回頭,果見罄冉手中虛握著的書掉在了地上,而罄冉也猛的驚醒,正一臉迷茫地眨巴著眼睛。   藺琦墨起身,對小兵揮揮手,走出了長案,大步走向罄冉,將那書冊拾起拍了灰放在床邊。   罄冉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迎上藺琦墨笑容寵溺的目光,問道:「又去議事?」   藺琦墨點頭,見她苦著一張臉,微微搖頭,撫了下她微亂的發,笑道:「若是覺得無趣,便跟著我去吧。大戰也就在這幾日了,你去聽聽也好,不定能提些好的建議。」   自那日不快之後,罄冉便有意得躲著鳳瑛,藺琦墨自是巴不得她離開鳳瑛遠遠的。因此罄冉已經好久沒有去過中軍大帳,此番藺琦墨竟邀她一起前往,罄冉微愣之後卻是一樂。   一方面,這些日她也真悶壞了,另一方面,說明藺琦墨真的不介意那日的事情了。   眉眼一彎,罄冉輕快起身,笑道。   「好啊,我就撥冗前往指點指點你們吧。」   藺琦墨失笑,卻誇張的躬身抬手以示了路,誠懇道:「夫人請。」   進了大帳,如同平時一樣,眾將領已困著沙盤討論的熱火朝天。藺琦墨將罄冉安置在副座旁邊的位置上,親自給她倒了水,這才落座,聽著眾人的討論。   鳳瑛斜依著椅背,悠然地坐在主案後,一身銀白龍袍其上九龍圄騰銀絲閃閃,威嚴不可直視。見罄冉進來,他的目光便不時掃過去,不顯得刻意,也毫不躲躲藏藏,目光依舊帶著他鳳瑛特有的壓力。   罄冉本還聽了兩句,奈何多日不曾近距離接近鳳腆,那股壓強實在太大,結果聽著聽著便跑了神,有些坐立不安。後來乾脆偏開頭,望著帳外高曠的天空發起呆來。   「各位將軍,此次我軍交鋒,水師大軍將齊齊調動,大軍直接攻打對方駐守的江左水寨。這場大戰將在這塊水域展開,此處水域遼闊,有利我軍發揮人數優勢,排開陣型。另外,雲大人昨日剛送來了十艘海鶻戰艦,滅陳寧水軍就在這幾天。」   藺琦墨指著桌上的沙盤,一面又道:「我軍在此滯留已有兩月有餘,此次水軍也是該發動總攻了,平時小打小鬧也該結束。之所以將這場大戰拖了這麼久,一來是我軍水師尚需磨練,適應水戰。再來,雯江汛期對北方水師不利,雯江風向等也影響到了我軍進攻。現在雯江退潮,我軍休整數日,戰備充足,對麟國水軍攻擊可加強數倍,也正是攻過雯江,直搗琉城之際。大家可有信心?!」   「有!」眾將士紛紛響應。   「早該如此了,我們幾人可是等的人都要霉了,現在汛期一過,正是我們大展拳腳之時。」陸悅峰摩擦雙手,笑著道。   一邊兒方威朗笑一聲,拍上陸悅峰肩膀,調侃道:「嘿,陸大將軍豪氣沖天啊!」   最近飛翼軍一直和青國水師一起演練,藺琦墨的飛翼軍本就精通水戰,有其加入青國水師訓練起來倒是輕鬆不少。加之,軍人本就多豪爽,一番相處下來,兩方將士們的感情倒是增進不少,如這般相互調侃也是常事。   眾人聽方威打趣,不免一陣哄笑。藺琦墨卻未加入其中,目光沉沉停留在沙盤上一處水域,微微皺著眉頭。   卻於此時鳳瑛起身,走至沙盤前順著藺琦墨的目光望去,沉聲道:「我軍雖是兵力數倍敵軍,但是我軍不擅水戰,加之對此處海域的瞭解遠不如膊軍,所以大家切不可大意輕敵。這清河源水域河面開闊,雖是大戰選在此處有利我軍排開陣型,但這場水戰怕是一場硬仗,打下來兩軍傷亡料想都會極慘。」   鳳瑛的話讓大帳恢復了沉靜,眾人面色也漸漸肅穆了起來。寧三哥歎息一聲,指著一處兩山夾起的水域,肅然道。   「若是能悄無聲息地穿過這片水域,自此登岸便是小湖。此處敵軍駐軍並不多。若能趁夜拿下,待清河源大戰打響,我軍便可直插敵軍背後。只要能令敵軍大亂,這場水戰也就贏了一半,雖是還需硬打,但這一仗卻也能輕鬆不少,多少能減少兩軍傷亡,避免正面硬攻。」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面有沉思,但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   「寧將軍說的在理,只是這個方略的前提是要悄無聲息的穿過虎口峽,這根本就不可能。」   「對!這處水域被兩個山峰夾在中間,甚為狹長。且不說悄無聲息的通過,便是硬攻,怕是都難。這裡白天敵軍防守嚴密,便是晚上,我查探過,兩邊山崖上也是佈滿了麟兵,火光將整個峽岸照的通亮,只要有船隻經過下面水域,立馬便會被射沉!這裡是通不過的!」陸悅峰沉肅道。   「船隻不能通過,可若是潛水呢…」,馬誠沉思著道。   眾人尚在思索他說的可能性,藺琦墨已是搖頭否定:「我計算過,從這邊潛水通過虎口峽,便是水性最好的也需兩刻鐘。其間,就算習練過憋氣功的江湖高手,也不可能不浮上水面換氣。對於我們的士兵,要通過這裡,至少需換氣二十次以上。」此虎口峽敵軍確實防禦嚴密,便是晚上這兩峰中間水域也是亮如白晝,若以稻草通氣,人數少了或許不會被發現。但是多了,水面上動靜太大,定是會被發現的。一旦發現,我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到時一陣亂箭下來,便是血流成河。敵軍在小湖。駐守了兩干水師,若想拿下小湖。「我軍起碼要近千人趁夜偷襲,方能做到不知不覺,可這麼多人通過這裡……」   藺琦墨蹙眉再次搖頭,未再說下去。鳳瑛也是蹙眉,無比遺憾的道:「看來這一仗也只有硬拚了。」   帳內氣氛一時無比凝重,卻在此時,自眾人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那劌也不一定,也計我能想到辦法讓數百人的大隊通過這虎口峽!」   眾人嘩然,齊齊回頭,卻見罄冉立在他們身後,正惦著腳從縫隙間看向那沙盤,似是沒料到他們會齊齊回頭用無比炙熱的目光齊齊盯向她,她無辜地眨巴了幾下眼睛,漬咳一聲。   「冉冉說的可是真的?」鳳瑛已是代表眾人問出了疑問。   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壓力,罄冉聳肩,忙道:「我只是說不一定,嗯,我可以試試,但是能不能成功卻不好說。只是,有些東西還得勞煩陛下為我準備。」   「好,冉冉但說無妨。」鳳瑛目光灼灼,即刻應聲道。   罄冉點頭,笑道:「我還是寫下來吧,回來讓人給陛下送來。呃,我需要幾日試驗時間。」   「試驗?好!」   「夫人有幾分把握?」蔭琦墨也定睛望著罄冉,問著。   罄冉因他那一聲自然而然喚出的一聲「夫人」微微一怔,隨即便紅了面頰,低頭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眾人愕然,刮是藺琦墨搖頭寵溺一笑,沉聲道:「這樣吧,大戰還按原計戎籌備。這兩日我想過江一次,看看能不能說服麟武帝放棄此戰,雖是可能性極小,但試試總歸是好的。」   一陣靜默,眾人頓時大驚。   寧三哥首先揚聲道:「不行!此時過江太危險了!」   「三哥說的沒錯,赫帝從來不是什麼大仁大義之輩,大帥三思。」   「此時戰事吃緊,大帥決不能過江。此戰既已到了此種地步,便沒有議和的可能了,大帥不能以身涉險!」   眾人一言一語,罄冉也是蹙緊了眉盯著藺琦墨。   「四郎還是休要冒險了,別說廨武帝非仁義之君,便是他重情重義,朕也不能讓四郎前往涉險!此事,四郎休要再提!」鳳瑛亦沉面肅然道。   藺琦墨卻笑著搖頭,堅定道:「這一趟我是一定要去的,多謝陛下厚愛,只是此戰關係重大,若我果真因為自身安穩而放棄和談的機會,那我此生都會不安。武帝畢竟是我的堂兄,再者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放心吧,我此去不會有恙!大家不必多言,琦墨去意已決。」   三日後,天氣依舊清朗,萬里無雲,空氣中帶著江水的清新和潤濕,是個能讓人心情舒暢的天氣。然而罄冉的心卻有些沉重,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自那日藺琦墨宣佈要過江和談,罄冉便一直很擔心口可心裡卻也知道,此番他要過江不是一時衝動,定是許久前便想好的。他既然已經決定,便沒有人能夠說服。   何況自那日冷戰,罄冉學會了信任和依賴。便如藺琦墨所說,有些時候她必須學著,去做他身後的女人,只需靠著他便行或默默支持,或依賴著他,相信他能將一切做到最好。   也是因為這些,連日來罄冉雖是擔憂,卻從未多說一句。只是默默關注著事情的進展。她知道,前幾日藺琦墨便將和談書送過了江,雙方協議,在今日由蔭琦墨孤身過江,在敵軍水師大營,廨武帝會親自前來和談。   孤身過江,雖則肖琦墨信誓旦旦地告訴她,不會有任何危險。但是罄冉的心總覺得七上八下的,磷武帝此刻定然是恨極了他,藺琦墨此去到底要面對什麼真有些不好說。   罄冉也想過要跟著去,但是她便是去了也與事無補,若武帝真要動手,她去只是給藺琦墨增添負擔。猶豫再三,罄冉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呆在軍營,做自己該做的事。   帳外號角吹響,竟已是辰時。罄冉扭頭,正見藺琦墨將佩劍牲於腰際,抬頭衝她一笑。罄冉回以一笑,笑容終是有些牽強,藺琦墨卻搖頭走向她,輕輕撫摸她柔嫩的面頰,無奈道。   「別擔心,你夫君我這輩子多大的排場沒見過,不都安然無恙的過來了?乖乖在這裡等著我,最多兩個辰時我一定回來。」   罄冉見他話語帶著刻意的滄桑和逗趣,極為給面子的笑了笑,轉身走向內帳,取下床邊牲著的絨緞銀色的雪白大麾,親自給藺琦墨繫上,這才道。   「我等你回來。」   藺琦墨含笑點頭,回步將罄冉的披風也拿了過來,同樣給她披上,柔聲道:「江風寒,別著涼了。」   兩人到江岸時,鳳瑛等人已候在那裡,小船早已停在岸邊。見兩人過來,鳳瑛迎上前來,撇了眼罄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厚面披風上,微微蹙眉。   「冉冉也去?」   罄冉沒有回答,卻是藺琦墨笑道:「內人不去。」   鳳橫糾起的眉頭似是跳動了下,接著淡然轉開目光,望向藺琦墨舒緩一笑,道:「四郎執意過江,聯也不好多言,江上風寒,還請四郎飲下這杯酒,暖暖身體。」   他說著回身執起白鶴端著的酒杯,呈於藺琦墨。   「多謝陛下。」藺琦墨笑著接過,廣袖一掩仰頭一飲而下。   接著他將酒杯放於托盤上衝鳳瑛點頭,大步便登上了小船。站於船頭回望罄冉,微微一笑,衣袂飄然。   小船越來越遠,終至不見,罄冉歎息一聲,這才將睜的有些發澀的眼睛收了回來。轉身邁步,州走出兩步,卻聞身後傳來鳳腆的喚聲。   罄冉微愣,扭頭望向鳳煥,心中微疑,他怎麼還沒離開口鳳瑛卻蹙了下眉,似有些不知說什麼,唇角動了幾下,才道:「你說的那個試驗做的如何了?」   罄冉笑笑,回道:「有些眉目了,多虧了老鄭叔。真想不到軍中還有這樣的能工巧匠,待試驗成功,我會第一時間告訴鳳大哥的。若鳳大哥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見鳳瑛點頭,罄冉回頭大步而去。   這幾日罄冉確實在做一個試驗,她在試著做一個簡易的氧氣袋,而且已經有了眉目。   那日大帳付論潛過虎口峽的問題,罄冉便想到了潛水設備,只要將士們能配備了氧氣罐,悄無聲息的通過虎口峽並非不可能。於是罄冉一直在試著做這種簡單的氧氣袋。   一個完整的供氧裝置得有貯氣鋼瓶、閥門、氣壓表、氧氣輸出顯示器、導管,吸氧面罩等等組成。這樣的裝置結構極為複雜,而且主要部件製造工藝也能複雜,不是現在這種條件能夠達到的。   罄冉要做的,自然不是這種正現的供氧裝備,她在現有條件下,花了一日時間草擬了一個圖稿,設計了一個簡單的供氧袋。   這種小型氧氣袋,貯氣罐用牛皮密密縫製而成,上部裝了一個套箍,並有瓶蓋蓋在套箍上,瓶蓋上有與導管相連接的進氣乳,還在瓶蓋的內側安裝了一根鬆緊帶,鬆緊帶的兩端固定在瓶蓋的內側,穿過兩根導管用來控制氧氣的流速。   在使用時,只需將導管一端與氧氣袋瓶蓋上的進氣孔相連接,將瓶蓋內側的鬆緊帶拉開,瓶蓋就能具備氧氣面罩的功能。   簡易是簡易了點,但是製作起來卻著實費了些功夫,主要困難便是很多材料在這古代都不齊全。   好在鳳旗軍中竟隨軍有製作機關武器的巧匠,老人姓鄭,軍中人都叫他老鄭叔。老鄭是個極耐心也很有才能的巧匠,罄冉將自己的要求細細講述,那些找不到的材料,老鄭叔竟都能找到相應的替代品,而且做出的氧氣袋已大大超出的罄冉的預計。   昨日罄冉曾偷偷下水試用過,牛皮畢竟不如精鋼,有些漏氣,不過若不出意外,通過虎口峽倒是夠了。罄冉吩咐讓老鄭叔將瓶。處又加了一道控氧的小機關,想來現在他也該改好了。   果然,罄冉剛進老鄭叔的帳篷,老頭便笑瞇瞇的迎了出來,一臉興奮,揚聲道:「夫人來了,你要的那東西老頭可給你做出來了,你看看合不合現矩。」   罄冉接過他遞上的牛皮袋,仔細摸了摸瓶。處,抬頭問道:「是在這兩根導管中間加了個小機關嗎?」   老鄭叔點頭:「是,都是按夫人的吩咐做的。還在牛皮縫合處淋上一層皮楠樹膠,應該不會漏氣了。只是這個東西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罄冉揚唇一笑,卻道:「過幾日您老就知道了,我去試試看,若是能用的話,還得麻煩您老帶人趕做個幾百個呢。三天趕製七百個,應該沒有問題吧?」   老鄭叔愣了一下,蹙眉道:「既然做出了第一個,再做就容易多了。只是有些材料怕是準備不齊全。姑娘說的這導管,是用馬腸經特殊藥水泡製做成的,若沒個三五日浸泡,怕是達不到這股子韌勁。」   罄冉點頭表示理解,卻道:「此事關乎大局,您老多費點事,盡量能趕快些。」   老鄭叔忙點頭,肅然道:「陛下親自交代了,夫人要什麼都必須十二分對待,老頭子再想想辦法。」   罄冉感激得點頭,出了營帳。   回到自己帳中,她便迫不及待的試驗了起來。罄冉之所以那日在帳中敢提出意見,那是因為早些日她便發現不遠的雲童山山石中含有大量的軟錳礦。   而軟錳礦經過一系列化學反應是能得到高錳酸鉀的,而高錳酸鉀正是實驗室制氧氣的原料。   罄冉現代時是學化工的,工業大現模制氧,在古代這種條件下縱使罄冉知道怎麼做,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可能做到。   但是用實驗室加熱高錳酸鉀的法子制些氧氣出來,雖是麻煩卻還難不例罄冉。雖然如此收集的氧氣並不精純,但是令將士們順利通過虎口峽已是掉綽有餘了。   這幾日老鄭叔在罄冉的指點下製作氧氣袋,罄冉卻也沒閒著,自軟錳礦中提取了不少高猛酸狎。   她熟練地用排空氣法將牛皮袋沖滿氧氣,以帶火星的木條接近瓶。見木條「轟」得一下大燃了起來,罄冉唇角勾起笑意,迅速壓緊瓶口。滅了陶瓷罐下加熱高猛酸鉀的炭火,拎著牛皮袋便風風火火地衝出了營帳……   雯江,麟國水師大營,炎炎陽光下,水師大軍整隊而待,自江邊一直延續到中軍轅門口他們個個神情沉肅,面朝江岸,儼然一副如臨大敵的陣勢。   緩緩的江面上出現了一隻小舟,那一葉孤舟搖漿而來,慢慢清晰,眾人不免司時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那小舟。   這些守在江岸的將士們只知道今日青國會派人前來議和,陳將軍也說了,此次議和陛下親臨必須表現出麟國的氣勢來。這也是他們一大早就奉命守在軍前的原因,可現在見江面上只來了一葉孤開,一時有人震驚,有人詫異,有人不解,有人緊張。   小舟卻不受氣氛的影響,依然緩緩的向這邊蕩來,若行在畫中一般悠哉。隨著江風,隱約有飄渺的箭聲傳來,如泣如訴,嗚咽有音,讓人聞之憑添一股傷懷。   眾人不免更加用力地盯向那發出蕭音的小舟,那小舟舟頭立著一人,一襲白衫,烏髮高束,離得尚遠,看不清那人面容。然而清風吹過那人白色儒袍,映著漫天江水,那人似是踏浪而來,陽光閃爍在他清雋的身影之後,江風將他身後雪白的大麾吹得起起伏伏,光影中眾人瞬時被捲入了一場迷離的靜謐。   隨著小舟越來越近,那蕭聲也越發清晰,綿綿而來款款敘述、又彷彿在感念、在回憶,幽幽緲緲、曲調嗚咽便是不懂音律的軍旅之人,也能聽出蕭音中蘊涵的無限傷感,不免沉浸其中。   待箭聲漸轉消弭,那小舟也已在岸邊停靠。   藺琦墨緩緩將手中長蕭收起,跳下小舟,在眾軍陣前淡然站定,對投向他身上的數千萬道目光恍若未見,深邃的目光直逼中軍轅門,御氣揚聲道:「蔭琦墨應約前來議和,還請陛下撥冗相見。」   他這一聲仿似並未用多大的力氣,聲音依舊帶著請朗之音,然而卻清晰地傳出極遠,連最後面轅門處的兵勇都聽得清清楚楚。   仿似他這一聲喝才令眾人驟然回神,麟國大軍開始出現了一些騷動,眾人這才想起持械列陣。顯然,雖來者只有一人,但大軍還是感受到了逼人的氣勢。   然而望著那緩緩走來的身影,士兵們還是紛紛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雖然陳將軍吩咐過,要給敵方下馬威,要表現出麟軍的氣勢來。可是此刻面對著這麼一個孤身而來的清雋身影,士兵們顯然已經不知所獵。   更何況,這些士兵中間有不少老兵是認識藺琦墨的,曾經就是他帶著他們練習水軍陣型,擊敗江北懷殃候叛逆的。在他們心目中,雖是不明藺琦墨的餑國行徑,但是此刻眼前人不卑不元,清華高卓,一下子便又喚醒了他們心中深藏的尊敬。   藺琦墨所過之處,士兵不約而同讓出了通往中軍的道路。藺琦墨緩步走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想著那些曾經的崢嶸歲月,他心中微歎。   此刻已在中軍大帳的廨武帝自是也聽到了那箭聲,待他回過神命陳寧出帳準備時,藺琦墨竟已然行至轅門。   陳寧出帳也恰恰看到士兵紛紛讓道的一幕,那一道白影從容地穿過大軍,倒不像是孤軍深入敵營,反倒像是將帥在檢閱自己的軍隊。   司朝為官,陳寧雖是外將,但是與藺琦墨卻也不算陌生。陳寧又系耿直之人,雖於藺琦墨沒多少私交,但是對這位少年卻也是欽佩有之,神交已久。   麟武帝雖是讓他給藺琦墨一個下馬威,然而陳寧自己心中卻是有些不樂意的,如今出來卻見藺琦墨儼然已過了轅門,正合乎他的心意。   故而,陳寧幾步上前,於藺琦墨客套幾句,可著他便入了中軍大帳。   他一進中軍大帳,氣氛便劍拔弩張了起來。帳中除了最上座的麟武帝以外,還有目前尚未投誠青國的白堊候程九貴。帳內站著一因武士,個個手執長刀,怒目瞪向藺琦墨。   藺琦墨卻恍若未見,春風一笑,自顧地施了一禮,走向座位,洒然落座。   「真沒想到你還記得這首曲子。」麟武帝放下手申杯子,撇了眼藺琦墨收在腰際的長蕭,冷聲道。   藺琦墨淡淡一笑,面有追憶,沉聲道:「如何能忘安哥哥過世那夜叔父在舒春閭吹了一宿的便是這支曲子。」   麟武帝面有怒色,瞪向萌琦墨:「朕以為藺帥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姓氏!」   藺琦墨收了笑意,神情肅穆,即刻回道:「墨一刻不忘,叔父大恩更時時銘記於心口。」   「哼!一刻不忘?銘記於心?那麼藺帥報恩的手段可還真是跟常人不同哪!毀了父皇一生創下的基業這就是你藺琦墨所謂的報恩?!」   武帝一手揮下桌案上的酒杯,怒氣滿面。頓時帳中氣氛便凝滯了起來,眾人紛紛低頭,似是大氣都不敢出了。就連白堊候程九貴都禁不住微微動了動端坐的身體。   藺琦墨卻絲毫未受影響,他目光不動,依舊凝視著憤怒的麟武帝,半響才道:「陛下這般想,琦墨無從爭辯,今日我來,也不是為了請求陛下原諒的。如今青國大軍兵臨江北,攻過江來是早晚的事,麟國水師雖勇,但多年內戰已經耗空了國庫,這場大戰麟國支持不了多久。我此來,只是想交給陛下一樣東西,希望陛下能再次審視這場大戰。」   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個長盒推向桌邊,武帝身邊公公撇了眼武帝的神情,忙下了台階將盒子捧給武帝。   盒子打開,裡面躺著一份明黃的宗卷,麟武帝狐疑地望了眼藺琦墨,這才緩緩展開那份宗卷,一望之下不免微怔。右手握了幾下,他抬頭看了眼坐在台下的程九貴。   程九貴會意,忙起身步上台階,接過那宗卷細看。接著他微白的眉頭蹙起,冷笑一聲看向蔭琦墨。   「鳳瑛承諾要放過陛下,並封陛下為歸寧侯,在陛下有生之年對其封地事宜不加干涉?這可能嗎?!歷來哪朝哪代的皇帝不是對前朝皇室血脈趕盡殺絕,何況陛下!藺帥不會可笑的相信這一紙黃絹吧?」   藺琦墨對他的冷嘲熱諷並不在意,只盯著麟武帝,認認真真的道:「我信!便是這只是鳳瑛玩弄的一種手段,我今日既拿它來做和談的籌碼,此事便由我藺琦墨負責到底。我會一直盯著鳳瑛,他但有一日違背此約,我便誓於他糾纏到底。皇兄,這麼些年,我的俾氣你是知道的,我藺琦墨說到做到。更何況,我相信鳳瑛既然答應,還是有這些魄力和信譽的。四郎言盡於此,還請皇兄審時度勢,三思而行。」   聞言,麟武帝於程九貴對視一眼,面色皆有所變。藺琦墨卻淡然起身,又道:「此事陛下不必著急回復,三日後若陛下還是不改主意,那便只有戰場上相見了酬琦墨告辭。」   他說罷竟轉身便走,程九貴忙抬起頭來怒目盯向蔭琦墨,高高抬起了右臂。隨著他的手勢,帳中武士紛紛撥刀,帳外埋伏的刀斧手也瞬間將帳子團團圍住口藺琦墨卻是一笑,微微側頭,只道:「皇兄,青軍攻至此處,我藺琦墨對鳳瑛已然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了。沒有我,青國大軍照樣能夠攻過江來,直取琉城。相信我,也許鳳瑛比皇兄更希望我此番有來無回。皇兄難道這麼想給鳳棋提供一個撕毀協約的理由嗎?」   那份藺琦墨於鳳瑛達成的協約,早已以皇榜的形式公諸於眾,也正是因為那份協約上對麟國貴族及百姓的數條寬慰政策,使得青國大軍沒有遭到強繃氐抗,能夠這麼順利的兵臨琉城。   那份協約上也提及了麟武帝,言明磷國滅國後,青帝會寬待麟武帝。所謂的寬待左不過是遭到因禁,倒是至少能保住性命,能為子孫留一條後路。倘若真的滅國,對於皇族來言,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   麟武帝自然知道,若藺琦墨死了,這份協約也就不可能存在了。所以藺琦墨只輕飄飄的一句話,便令他變了神色。他雙眼瞇了又瞇,終是抬手用力一揮。   「陛下!」   隨著程九貴的驚呼,刀斧手也霍然讓開了道路,蔭琦墨頭也不回,緩緩步出營帳。待走出大帳,他腳步忍不住一頓,終是微微側頭,輕聲道。   「年哥哥,這是小四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還請三思,保重。」   他的話飄入耳中,麟武帝神情微動,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清雋身影,他禁不住緩緩抬手,疲倦道:「都給朕下去。」   程九貴卻是一驚,上前一步,探究地問道:「陛下難道真相信鳳璞會封地給陛下,讓您安安穩穩的做什麼歸寧候?」   麟武帝卻未回答他,只是沉聲道:「退下!」   程九貴不敢再言,躬身退出了大帳。帳中麟武帝緩緩抬頭,望著空蕩的營帳,耳邊卻響起蔭琦墨的那句話。   年哥哥…   那年父皇剛剛自雁城帶回藺琦墨,他還是個孩童,那時的他也曾那般日日纏著他,喚著年哥哥,要他武槍給他看……他們也曾一起歡笑,一起喝酒,只是何時,那種單純的歲月已經不再,留下的只是爭鬥和仇恨。   麟武帝疲倦一笑,將目光緩緩落在手中的黃絹上,雯江是琉城最後一道天險,他該放棄最後的希望嗎?   藺琦墨回到軍營已是下午時分,隔開很遠,他便看到江岸上有個人在來回走動著,還不時向這邊眺望。接著那人似是發現了小舟,興奮的上下跳動幾下,沖這邊揮動著手。   藺琦墨眼力極好,一下子便認了出來,那人卻不是陸贏是誰。   小舟緩緩靠岸,未停穩陸贏便迎了上來,滿面笑容:「藺大哥可回來了,兄弟們讓我在這裡候著,若酉時還接不到藺大哥,我們便直接殺過江去。」   藺琦墨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一面向軍營走:「這世上還沒有能困住我蔭琦墨的地方。你嫂子呢?」   陸贏戲謔一笑:「這才半日功夫,就想嫂子了?最近嫂子在做試驗,神神秘秘的也不讓我看,自藺大哥出了軍營,我便沒見到嫂子了。」   「哦?」   藺琦墨挑眉,心裡卻有些狐疑,奇怪著罄冉這次怎那麼沉得住氣,他方才見岸上有人,第一反應便覺那是罄冉。可是現在看來,他的小妻子好像不怎麼擔心他呢。   兩人說話間便進了軍營,然而一入轅門便見寧三哥面色蒼白慌慌張張自不遠處奔了過來,看到兩人他神情分明一變,對上藺琦墨的目光,他竟馬上低了頭,僵在了那裡。   藺琦墨心中有疑,一種不好預感讓他大步走了過去,沉不住氣的問道:「發生什麼事?」   寧三哥抬頭,蹙著眉,唇角動了幾動,這才道:「我說了,你可一定要冷靜。」   這下藺琦墨心底的不安更大了,一把抓住寧侶的手臂,急聲問道:「可是冉兒出了什麼事?!」   「三哥,是不是嫂子出了事,你看蔭大哥急的,你倒是快說啊!」陸贏也察覺出事情的不對頭來,忙催促道。   寧三哥這才將神情一橫,啟。道:「剛剛兩個小兵來報,說是在江邊見弟妹入了水,兩人詢問,弟妹說是下江做試驗。可是,可是過了好久都不見她上岸,至到一刻鐘小兵才慌了神,報了中軍,鳳瑛帶著人已經,……」他的話尚未說完,藺琦墨身體晃動兩下,接著已飛身向營帳後面奔去,憑借他的功夫自是能聽到後營靠近江邊有喧囂的人聲傳出口寧三哥望著他狂奔而去的身影,眸中淨是擔憂。他認識藺琦墨十多年,何曾見過藺琦墨如此不顧形象的狂奔。寧侶早知道藺琦墨愛慘了罄冉,卻是現在才知這種愛,足以毀滅蔭琦墨。   若是那個清傲的女子真出了事,寧侶簡直不敢想像,藺琦墨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陸贏焦急的聲音打斷了寧侶的思緒,他忙跟著向後營奔。陸贏飛身跟上他,一面急急問著:「嫂子入水多久了?!」   「聽那兩個小兵的話,到現在怕是已有三刻鐘了。」   三刻鐘?!陸贏腳下一個虛軟,險些跌倒。   藺琦墨奔至江邊那裡早已一片混亂,此處兩面環山,圍著一處江灘,水卻極深。此刻不大的江面上飄滿了士兵,許多是青國水師營的兵勇,還有不少是飛翼軍將士,方威幾人已游出甚遠,正大聲喊叫著。   江面上銀白色的身影一閃,分明便是鳳瑛。他自水中鑽出,大吸了一口氣,接著便又一頭扎入了水中。   岸上幾個大臣半身浸在水裡,滿面焦急地喊叫著「雲姑娘」,他們許是不會水,然而皇帝都下水救人,他們豈敢落後?!另有軍醫候在岸上,顯然已經做好了搶救的準備。   這些藺琦墨都看不到眼中,他的腦子一陣轟鳴,飛奔過來在眾人尚未看清他的身影時,便入一道閃電辟開江水扎入了深水中。   藺琦墨焦急地尋找著,然而水下的能見度實在太低,四面都是水,冰冷的讓他心慌。他不停地游動著,向士兵沒有到達的領域搜尋,直到胸口因為缺氧憋得發疼,他才鑽出水面,大。地吸著氣。更是不忘在水面上來回尋找著,希望能夠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然而當他轉身,並未看到罄冉,卻只看到了剛剛自水下鑽出的鳳瑛。   鳳瑛的面色蒼白的似是生了大病,眉宇緊擰著,溘黑的眼眸中寫滿了焦急和慌亂,髮冠歪在頭頂,一身狼狽。   同樣,在鳳瑛眼中映出的藺琦墨,樣子也好不到哪裡。   兩人只對望了一眼,便各自鑽入了水中。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藺琦墨的心也一點點被從未有過的恐懼充滿,無力,焦躁,絕望使得他只能本能地去潛水尋找,出水吸氣,再次潛水,他的頭腦早已空空,血紅的眼睛睜到最大,生怕錯過了每一個角落。他什麼都不敢想,也不能讓自己多想。他怕,若想了他會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這冰冷的江水中。他不怕這冰冷的水,不怕這水中的黑,死,他更從未怕過。   然而此刻他卻很怕,怕倒下之後再也見不到她的面容,摸不到她的容顏。   鳳瑛亦然,他似乎已經聽不到江面上士兵喊叫的聲音,一切在他的腦中都已經空了,只剩下水,漫天的水。而那個牽制了他所有感情,所有情緒,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是否便永遠沉睡在這冰冷的江水中了,鳳瑛甚至沒有勇氣去想。   他此刻竟有一個念頭,若她能夠出現,他定然什麼都依著她。她要怎樣,他都答應,即使她要離開,即便她再不願見到他,他也可以忍受。只要她好好活著,只求她好好活著。   似是他的祈禱起了作用,當鳳瑛又一次自水中鑽出,正欲再次扎入水中,低頭間卻似捕捉到了奇跡。他迅速地將頭抬起,睜大了眼盯向不遠處。   那裡一人自水下鑽出,甩了甩一頭長髮,正吃驚地盯著江面,滿臉詫異,似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幾塊大石擋住了那個身影,只透出精緻的面龐,可那眉眼,那面龐分明便是罄冉!   鳳瑛定定看著,一時竟呆在那裡,似是生恐稍微一動,那人便會消失在江面上。直到有個身影,飛速自江面掠過,若飛鳥一般施展輕功幾下點落,在大石上站定,擋住了他的視線,鳳瑛才猛然回過神來。   那是藺琦墨。   於是鳳瑛的身影便更加不能移動分寸,他定定地看著藺琦墨僵直著身體站在大石上,定定地看他忽而跳下大石緊緊將罄冉抱入懷中,定定地看罄冉茫然的小臉自藺琦墨的肩頭透出,定定的看藺琦墨微微顫拌的肩頭以及罄冉輕拍在他背部的手一一股絕望的悲哀自胸間溢開,鳳瑛原以為方纔的焦急已是地獄,此刻才知,原來那不是,真正的地獄不是焦急,不是恐懼和絕望,而是此刻的……無知無覺。   鳳瑛苦笑一下,緩緩垂眸,再不看那相擁的身影,向江岸游去。待上了岸,對困上來的眾人視而不見,大步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岸邊。   此時罄冉才被萌琦墨抱著上了岸,陸贏忙將薄毯棒上。藺琦墨幾下給罄冉裹了個嚴實,神情依舊帶著幾分驚魂未定。   罄冉能察覺到他抱著她的手臂一直在顫拌,她只能緊緊地回抱著他,心裡歉疚萬分。   她只是想下水親自試試那氧氣袋管不管用,絕沒想到竟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現在想想,卻是她欠缺考慮了,只怪她下水時太過興奮,完全忘記碰到的那兩個小兵。   她本以為他們是巡防的,不會多加注意她何時上岸,方才在水底隱約聽到喧囂聲,若不是心中狐疑探出頭看了看,真真不知會把大家急成什麼樣。   罄冉一路對眾人報以歉意的笑,一面暗罵自己大意,幾乎不敢抬頭去看藺琦墨黑沉的面容。   大步流星將罄冉抱回營帳,藺琦墨的神情可以用煞黑來形容,一路兵勇紛紛躲避。陸贏望著兩人消失的身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偷偷為罄冉捏了把冷汗。   一入營帳,藺琦墨便將罄冉狠狠的扔在了床上,接著在她尚為摸清方向時已將她反倒壓在了腿上,然後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罄冉的屁股上。   他打的極響,滿是怒氣,很疼可是罄冉卻咬著牙未發出一點聲息。她知道,今日怕是嚇壞了他,便是此刻,她還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禁不住的顫抖著。   罄冉微微偏頭,想去看看藺琦墨的臉色,然而這一個偏頭,卻見他高高揚起了右掌,眼見便要狠狠落下。罄冉禁不住使勁一閉眼睛,然而預料的疼痛卻沒有傳來罄冉詫異,還未睜開眼睛,身體便被一股大力翻起,接著手腕被大力壓住,藺琦墨已猛地將她的手牢牢反鉗在身後,環住,一手握住罄冉的脖子死死抵向他,低頭便咬住了她的唇,狠狠撕咬著。   罄冉一愣,睜開眼睛看他,卻迎上他血紅的雙眸,那雙眼睛灼熱了她的心口輕輕閉上眼睛,罄冉掙開他鉗制的手抱住他,承接著他的怒火,用熱情回應著他的害怕和瘋狂。   天地輕轉,撕咬糾纏,拼了命地吻,狠命地似要將彼此探進身體。忽然間,唇上傳來一陣痛楚,罄冉愕然地睜開眼,看見藺琦墨的眼底漸漸恢復清明,嘴角上卻染著一絲血跡。   意識漸漸回到腦海,一切都分外清晰,她定定地望著他,歉意的道:「我…,」   然而剛開口藺琦墨卻再次壓下了唇,綿長而溫柔的吻,似要將她融在那柔情中,迷迷糊糊中罄冉聽到他微啞的聲音。   「冉兒,別再嚇我,我受不了……受不了……」      第三卷 第61章 並肩一戰      雖則藺琦墨給麟武帝送去了一條極好的退路,然而不得不說人的野心是永遠不能得到滿足的,而野心會讓人迷失判斷力,去寄希望於僥倖。   藺琦墨等了三日也未能等到麟武帝的退讓,雯江水戰也迎來了最後的兩軍對決。這次決定性的大戰青國水師將傾巢而出,在清河源水域於敵軍進行最後的生死對決。   藺琦墨變得更忙,每日訓練水師,排演陣型,罄冉卻也未閒著。用氧氣袋渡過虎口峽的方案已經得到了上層將領的認可,為了防止軍情洩露,此事不宜聲張,由罄冉全權負責。   因此每到夜晚,罄冉便帶著自青國水師及飛翼營挑選出的水性極好的一個六百人小隊到江邊進行潛水訓練。訓練安排的極為隱秘,軍中只有少數將領知曉此事,罄冉感受到藺琦墨對這次潛水夜襲的重視,心中也瞭解潛渡虎口峽的危險,於是練兵也異乎尋常的認真。   大戰定在九月二十七日,轉眼已是戰前一日。   中軍大帳,將領們肅穆而坐,商討著最後的將領任命,所有任務都已安排妥當,只待敲定最後的統帥。   其實這本是不用商議的事情,水師大軍的督練,一直都是藺琦墨在負責,關於大戰的陣型、進攻路線、策略也都是他提議後眾人推敲定奪的。   然而此事卻因為藺琦墨決議要親自帶潛水隊夜襲小湖口而發生了改變。夜襲小湖口對整場大戰至關重要,若此舉能夠成功,雯江水戰將勝算大增。小湖口雖是駐兵不多,但所駐兵馬皆是麟國精銳,是麟武帝為自己留的後路軍。   六百對敵兩千,雖是偷襲,但勝算並不大,更何況打這場夜襲戰只有在悄無聲息中解決小湖口駐兵才能在麟國水師不察覺的情況下直插其背後,打亂其陣型。   小湖口離麟國江左大營並不遠,若是稍有差池驚動了麟國水師大軍,那麼這六百人無疑便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故而夜襲是相當危險的,也非常有難度,萬不是一般將領能夠勝任。   「主帥對整個大戰至關重要,我看還是讓我負責夜襲,大帥留下來統揮大局!」寧三哥神情沉肅道。   「水戰不同陸戰,對統帥的要求本就極高,這裡熟悉水戰的也只有藺帥了。陸某雖是不才,但夜襲倒也幹過兩次,屬下自請夜襲統領一職。」陸悅峰說著,揮袍起身,單膝跪在了帳中。   坐於主案後的藺琦墨卻只淡淡道:「此事前日已經討論過了,這夜襲必須由我前往,不必再議。」   他說罷,轉頭望向鳳瑛,又道:「水師副都督李將軍常年督練水師,亦有水上對敵經驗,心思靈敏,堪當大任。寧侶跟著本帥多年,本是麟國西川水師中郎將出身,對麟國水師的陣型戰法都比較熟悉。依我來,便由他二人擔任此次大戰的統帥,副帥,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鳳瑛於藺琦墨目光相交,對望片刻,鳳瑛忽而一笑,揚聲道:「既然四郎覺得他二人堪當大任,那便如此吧。」   隨著鳳瑛的表態,眾人的目光不免都齊齊移向了坐於下首的李鼎力身上。   李鼎力也未想到竟能成為大軍主帥,雖是這些時日他一直在輔佐藺琦墨練兵,但是越是如此,便越能看出差距來。若沒有這一個多月的比較,他定能信心滿滿地接受任命,然而有藺琦墨在此,他只覺以往那些信心和自大變得岌岌可危。   此刻,眾人目光盯來,他竟覺得有些慌張,心中沒底。不免起身,微微猶豫地道:「此戰至關重要,屬下惶恐,只怕不能勝任。」   藺琦墨卻是一笑,長身而起,繞過長案,步至李鼎力面前,輕拍他的肩頭,望定他,沉聲道:「李將軍休要自謙,本帥相信將軍,定然能帶著青國水師大好這一戰!」   李鼎力迎上藺琦墨的雙眸,只覺那眼中蘊藉著信任和鼓勵,能帶給他無窮的信心和力量,他面容漸漸堅定,退後一步,鏗然跪地:「屬下定不負陛下厚望,不負大帥信任。」   「好!大家可還有什麼異議?」藺琦墨面有笑意,彎身扶起李鼎力,目光肅然掃過大帳。   卻是寧侶起身,猶豫了下,目光掃過坐於一旁的罄冉,沉聲道:「這次水師演練了幾個新的陣法,我等雖是用心習練,但是難免有些不能參透之處,只恐不能靈活應用,致使陣法在戰場上不能發揮應有的效用。夫人與陣法一道異常精通,連蘇先生都敬服有加。此次水戰,大帥可否讓夫人做一回我軍軍師?」   他此言一出,眾人齊刷刷又將目光移向了罄冉,連一直低垂著眼眸,撫弄茶盞的鳳瑛都不禁抬頭望了過來,目光虛浮不定。   罄冉無辜地成為焦點,不置可否地看向藺琦墨,卻見他愣了下繼而笑了起來。   「夫人的事情你自當親自去詢問她,問我何用?!」   寧侶愣了下,卻知道藺琦墨這麼說是同意了,他忙笑著盯向罄冉。此時,李鼎力也站起身來,走向罄冉,竟霍然單膝跪地,行禮道:「請夫人相助!」   寧侶提出讓罄冉做軍師,自是有他的原因。一來他和李鼎力對陣法都不太精通,再來做軍師並沒太大的危險,另一個原因便是他知道水師近來演練的兩個重要陣法便是出自罄冉之手。   李鼎力亦是耿直之人,先前他還看不慣藺琦墨,覺得他出征還帶著女人,簡直不像話。但是隨著不斷接觸瞭解,他對罄冉的能耐也有所瞭解,對這個每每讓人出其不意的女子,他和軍中多數將領一樣已不將她看做尋常女子,對罄冉已是敬佩有加。   李鼎力已年近不惑,他的小兒子李銘和罄冉年紀相當,也在青國水軍之中,是個異常開朗的小伙子,這次又被挑選進了罄冉的潛水隊。所以在罄冉看來,李鼎力是長輩。   現在見他跪地對自己行禮,驚得罄冉忙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面虛扶李鼎力一把,一面不迭地道。   「李將軍快快起來,晚輩萬不敢承您這一禮。晚輩於陣法一道只通皮毛,卻承蒙諸位看得起,我定盡全力。」   --------------------------------------------------   夜色漸沉,燈火連營,江水打在岸上發出清越的拍擊聲,趁得整個軍營安然而肅然。   大戰在即,軍營在夜幕下有著戰前的肅靜和緊張,帳外不時傳來巡營將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側頭望向帳角,沙漏中的細沙已漏去六分之一,罄冉微微歎息一聲。   夜襲小隊是時候出發了……   她扭頭看向藺琦墨,他已整裝待發。一身利落的夜行衣緊緊裹著昂藏的身體,墨發纖毫不亂包在黑錦方巾中,將鬢角拉出刀割般犀利的紋路。整個人顯得異常精神,如同一隻夜色下伺機而動的豹子。   罄冉望去時,他正坐於榻上,將一把匕首插入綁腿上的束帶中。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眸往來,目光立即似水柔和。   罄冉起身,在他身前蹲下,將手中握了半響的氧氣袋給他細細綁在腰間,整理了導管,又檢查了一遍瓶口,這才悶聲道。   「夜襲又不是非你不可,三哥也很擅長……你每次都是哪裡危險去哪裡的嗎?」   藺琦墨抓起罄冉的手,笑道:「冉兒,你現在變得囉嗦了呢。」   見罄冉瞪他,藺琦墨忙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經又道:「夫人的囉嗦令為夫很溫暖。放心吧,你也知道,麟武帝很可能呆在小湖口,讓別人去我不放心。更何況,戰後我是要離開的,這次水戰至關重要,立功的機會還是讓給別人吧。被我這個早晚要離開的人佔了,豈不是浪費?」   這便是他堅持要親自前往小湖口,將李鼎力和寧侶推上位的原因?罄冉微微搖頭,剛剛認識他時總覺得他玩心甚重,沒有擔當,油嘴滑舌……瞭解愈多,便愈覺得他將真實的自己藏的深。   平日嘻嘻哈哈,沒有半刻正經,總是漫不經心,傲慢氣人,然而他其實是個心細如髮的人,總能做到面面俱到。可令罄冉感動的,令她愛慘他的卻不是這些。   她的夫君是個懂愛的人,他細緻內斂,總是這般為他人想著,卻從不願表露出來。他為別人做了很多,卻從不在意那人是否知道,他忠誠自己的心,不畏人言,不計得失。   罄冉知道這看似簡單,卻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這種豁達是藺琦墨最大的優點,也是她一步步被他吸引無法自拔的緣由。   「大帥?」   帳外傳來方威的喚聲,罄冉忙最後檢查過藺琦墨的裝束,站起身來,定定望著他。   「小心些,記得我在等你。」   藺琦墨含笑點頭,扣住她的肩頭,傾身在她額前印上一吻,這才放開她大步出了營帳。   六百人的小隊早已在江邊等候,藺琦墨一到,眾人紛紛上船,在夜色下悄無聲息地向虎口峽逼近。   這一路江水雖不深,但河床卻有暗礁密佈,雖撐船的都是熟知地形的老船夫,但大隊到達離虎口峽不遠的淺灘時也已月上中天。   遠處的虎口兩崖遙遙對望,夾著一線深水,直通遙遠的天際,正是今夜他們要潛過的江城。從這邊淺灘隱約能看到那聳立的兩崖上麟國兵勇的點點燈火,繁布兩山,如同天上繁星,足看見防守嚴密。   藺琦墨目光微銳自遠處收回,一個手勢,眾人紛紛下船。   「此處江水極深,虎口兩峽夾著的江面下更是密佈有許多礁石。江下不能視物大家潛下水後盡量保持距離,速度不必太快,但一定要注意安全。要保護好身前的氣囊,大家要明白,兩崖密佈了敵人,一旦有一人出事,便極有可能令整個隊伍都暴露在敵軍面前。所以此次任務不僅危險,而且需要足夠的細心,在水下要盡量用耳朵去認路!游過礁石區大家便可潛出水面,可都明白了?」   藺琦墨微微揚聲,清銳的聲音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   「明白!」   「好,現在檢查各自的氣囊,分六隊下水!」   藺琦墨說罷,將腰際別著的導管擒入嘴中,輕扭牛皮袋上的機關,吸了一口氣。頓時只覺神清氣爽,異常舒服,他微微挑唇,將機關關好,這才將目光掃向四周。   「氣囊壞掉的自動出列,隨船回營。」   但見先後有六人緩緩爬上了船,他們個個面色失落,但是他們也知自己的氣囊壞了,沒有神氣,他們是不可能通過虎口峽的。   對於這個簡單的氧氣袋罄冉並沒有給士兵們解釋多少,只告訴他們裡面裝著神氣,於平時吸入鼻子的氣是不同的。為了讓他們能夠明白,罄冉在牛皮囊中分別裝上空氣和氧氣,讓大家感受過。   這其實不難區別,若是空氣吸入後並沒有什麼特別感覺,若是氧氣那麼吸上一口便會覺得頭腦異常清新會覺得興奮和清醒。這種感覺在潛水後,或是疲累時會更加突出。   之所以進行這種訓練,是因為這種在簡易條件下做出的簡單氧氣袋畢竟不能和真的潛水氧氣罐相比,保不準它什麼時候就漏氣了。罄冉必須讓士兵們在潛水前確定氣囊中裝著的還是氧氣。   令罄冉沒有想到的是,因為這事,士兵們著實議論了兩天,而且看她的目光中明顯帶了仰視和近乎對神明的敬畏,甚至在她問話時,他們都不敢靠的太近,有次罄冉無意聽到他們談論她時用的稱呼竟是「神仙夫人」。   這讓罄冉啼笑皆非,然而這種情況卻也不難理解。畢竟那兩日連鳳瑛和藺琦墨看著她的目光也明顯不對勁。   主要是空氣這種東西本就無形,讓人覺得神秘。裝上一袋子空氣對潛水一點用處沒有,然而神氣卻完全不同,可打開袋子去看,裡面明明什麼都沒有。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眾人看來確實難以理解,而對於這些古人來說,難以理解的事往往就往神鬼上想。   罄冉當時還想,若今日她幫助的是麟國,怕他們就不會稱她為「神仙夫人」,改而稱「妖婦」了。   不過,罄冉倒是對藺琦墨細細講解過何謂氧氣,卻也不知藺琦墨聽沒聽懂。只是罄冉奇怪,在她表現了如此的一面後,藺琦墨竟也不問她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他不問,罄冉便也不多言,畢竟前世對她來說已經太過遙遠,甚至前世的事情已經牽動不了她任何心緒,便如一場夢一般。不是她刻意隱瞞,只是說給藺琦墨聽了又如何?平添憂擾而已。   這些暫且不提,卻說此刻,藺琦墨帶著眾人緩緩向虎口峽游去,待已然看清虎口峽上的燈火,他高高舉起右手,接著便率先潛入了深水。身後眾人亦緊隨著紛紛潛水,摸黑向虎口峽游去。   江底雖是漆黑一片還礁石密佈,然而這些人本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通水性之輩,再加上罄冉數夜的訓練,他們已經能夠熟練地用氧氣袋呼吸,用身體感受水流從而判斷方向,用耳朵傾聽彼此,從而相互提醒。   小半個時辰後,藺琦墨率先自水中鑽出江面,吐掉口中導管,他抬手抹去面上的江水,顧目四望。江面上一片平靜,他卻也不慌張,方才在水底他能感受到身後緊跟的大隊,他們應該快鑽出水面了。   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將腰前氣囊取下,藺琦墨怔怔望了會兒,只覺神奇無比。看著這神秘的東西便想到了罄冉,藺琦墨微微一笑。   極目遠望,此處已經離虎口峽有一段距離了,不必擔心會被敵軍發現。只是回頭望去,茫茫江面竟似沒有邊際。這裡離江岸還有一段距離,而這段距離只能靠他們游過去了。   「嘩嘩……」   水聲不斷自四周傳來,不停有兵勇自水中鑽出,個個面上都帶著笑容,遠望虎口峽的依稀燈火,他們眼中寫滿了不置信。   竟真的就這麼悄無聲息的通過了虎口峽呢!太神奇了!   「清點人數!」   藺琦墨清朗的聲音響起,眾人這才紛紛從飄飄然的虛幻中回過神來。   --------------------------------------------------   翌日,天未亮,整個青軍水師便動作了起來,火把映亮了整個江面,將士們紛紛登船,戰鼓雷鳴。   九月二十七日,駐紮在雯江北岸長達兩個月的青國水師大軍終於傾巢出動駛出了港灣,目標直指麟國江左大營。   江風緩緩吹散迷霧,驕陽自天際慢慢升起,罄冉站在兩層高的戰艦甲板上,顧目四望,大江之上桅桿如林,船帆如雲,蔚為壯觀。一望之下,讓人肅然而歎。   罄冉的身邊,站著寧侶和水師中軍副將軍袁輝等人,和寧侶的一臉緊繃不同,袁輝等人的臉上滿是興奮。罄冉心想,對於他們這樣的青年將領來說,沒有什麼能夠比一場期待已久的大戰更能讓他們高興的了。   戰艦破水,在兵勇奮力的划槳中飛快地行進著,驀然前方江面隱約出現了星星點點的黑點,罄冉撐著船壁的手微微一緊。   那是敵軍的艦隊!清河源水域到了!   於此同時,隨著主艦上李鼎力帥旗揮動,頓時江面上青國所有戰艦同時擂鼓,鼓聲在這開闊的江面上傳向九天,振聾發聵。   「全速前進!」   隨著寧侶的大喝,罄冉分明感覺身下戰艦更加快速的破風斬浪,飛速前行。   顯然對方也在加速,迎面而來的戰艦一點點清晰,鼓聲震天,罄冉也迅速躍上船頭,捏緊了手中令旗。   兩方戰艦迅速接近,轉瞬間遼闊的江面上便佈滿了戰船,場面十分浩大。   眼見已經到了射程,隨著帥旗大動,江面上翻起駭浪滔天,雙方已發起了第一輪的火力攻擊。   兩軍戰艦紛紛發動箭弩,相互攻擊對方兩翼。一時間雯江之上箭聲飛鳴之音震耳欲聾,火矢如蝗,較之陸上爭鋒,別有一番驚人的景色。另有大型投石機也在船上架起,石塊包著草籐,一經燃起便被大力投出,直撲敵方戰艦。   這種火石威力甚強,一旦砸中船體一個兩個倒是不礙,但若數個同時擊中,便會引得船體劇烈搖動。砸的多了,再結實的戰艦也會破損,又有流箭火矢,頓時兩方艦隊便都有船體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少兵勇被流箭射到慘叫聲不斷傳來。罄冉將對方艦隊陣型看在眼中,目光微瞇,忽而高高舉起手中令旗,向右面急速揮動三下。   船上頓時便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鼓聲,青國戰隊數十條船頭架著連弩的『崔』字旗號戰艦自隊伍中衝出,向敵方艦隊飛速逼近。   主艦甲板上,李鼎力見此,忙大喝一聲:「掩護右艦營,變水禽陣,全速前進,擊殺麟軍!」   他話音剛落,帥旗一陣揮動,眾多戰船如離弦之箭飛射而出,頂著麟國流矢飛石朝麟國艦隊衝去。   罄冉見李鼎力領會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凝目細觀。   此時帥旗在箭羽流矢中再度揮動,眾多飛沖的戰船上弓箭手齊齊瞄準對手,令旗瞬間垂下,連弩火箭遮天蔽日向敵軍飛射,對面戰艦隊列與天空頓時火光如虹。   趁著敵軍混亂,那一隊『崔』字旗的輕艦已然臨近敵陣,然而雖是攻勢猛烈,麟國艦隊卻極快發動了回攻,一番強弩流石向靠近的青國戰艦猛烈攻擊。   一輪激戰之後,兩軍均有數條戰船因損傷過重緩緩下沉,慘象讓人不寒而慄。激戰繼續,兩軍戰鬥力不相上下,旗鼓相當,一時間竟分不出個高低。   罄冉見出擊的兩翼被擋了回來,微微蹙眉。極目遠眺,她果斷地抬起了右臂,將手中令旗左右交揮數下,壓向東南。   瞬時便有四隊戰船自四個方向衝了出來,這四個戰船小隊均是輕舟,吃水不重,也未裝載輜重,破水而出,速度竟是極快。   小舟所列水陣也很奇特,變化多端,時而相集,時而分散,時而如展翅鳧鴨,時而又如鯉魚擺尾,進退攻拒靈活多變,竟令敵軍投來的流石飛箭紛紛射空。   小舟離敵方戰艦越來越近,位於最前小舟上的馬誠一聲大喝,帶著數百水性極好的兵勇直接跳入水中,向敵軍奮力劃去,潛入水底,舉起斧子便是一陣猛力辟砍。   瞬間便讓他們戳破了對方數只戰艦,戰艦之上一片混亂。敵軍見勢不妙,急忙回軍,另有兵勇紛紛跳下戰艦於下面馬誠他們進行近身肉搏。   雙方激戰打的整個湖面戰火不斷,湖水激盪,漸染血色。李鼎力見馬誠一隊得逞,乘著敵軍陣型慌亂,忙下令急衝,眼見距離敵軍越來越近,卻在此時突發意外。   敵軍前方戰船分裂,竟自後軍衝出一龐然大船,那戰艦高三層,甲板之上豎起一個十米來高的箭台,安置著連排弩機,一陣激鼓,強弩齊發,威力甚大。   呯呯砰砰一陣巨響,箭羽射上船體,不少戰艦燃起了大火,船體在劇烈的衝擊下劇烈搖晃,將船上兵勇晃得跌倒極多,乾嘔不已。有的士兵更慘,不幸被火箭射中,慘叫聲一片。   罄冉所在戰艦亦沒能避免,船體劇晃,罄冉抓住桅桿才勉強站穩身體。此時前方的主艦上帥旗揮動,衝出的青國戰艦已被逼退,對面發出一陣歡呼聲。   眼見馬誠等人由於孤軍深入,此刻在水中拚殺艱難,死傷無數,罄冉面色微變。她直起身來,將手中令旗交給身邊令旗官,大喝一聲,她便一躍自二樓甲板跳了下去。   「擺水蛇陣!」   她的聲音傳至令旗官耳中,待他反應過來,罄冉已經消失在了眼前。令旗官不敢怠慢,忙東西揮舞著令旗。   青國艦隊瞬時便變換了陣型,前衝的戰艦迅速回退,陣勢變化成一長排,好似水蛇游動,在江面上展開,這下便大大削減了箭台的射擊範圍。   罄冉跳下甲板,奔至船頭,一刻不停便飛身躍起,清麗的身影如飛走在流箭間的燕子,身姿輕盈在江面上一點,再次騰起,轉瞬便落在了恰於前面退回的主艦船尾。   不理會船上混亂的兵勇,她直奔正指揮投石士兵瞄準箭台發射的主帥李鼎力,急聲道:「此箭台外層包著鐵皮,火箭和走石都不好用。不可與其正面爭鋒,唯有迂迴方可破敵。李將軍,讓右翼以散翅陣型向前衝,掩護我過去。」   李鼎力忙按照罄冉的意思示意控旗手,即刻便有三十幾艘小艦飛出水陣,飛快向麟國陣營衝去,似欲強行衝擊。然而敵軍火力太猛,眨眼間便有數艘小艦被擊沉江面。   麟國艦上主帥陳寧見此,面有得色,然而瞬間便察覺不對。但見不知何時一艘輕便戰艦已在快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時,從另一側飛快進逼過來。可那只有一艘船,孤軍深入,這分明便是自找死路。   在陳寧驚疑之時,卻目光忽而一凝,定在那飛速而來的戰艦甲板之上,那裡一人白衣飄揚,正是方才站在青國船陣中間揮軍變陣的白衣人。   方纔離得遠,他只能看清那是一個清傲卓拔的身影,立於船頭從容變陣,雖身型清瘦,但在這混亂的戰場,也壓不下那身影的超強存在感。   陳寧先前只道那定是藺琦墨,然而此刻卻發現錯了!那戰艦快速逼近,白衣之人身影慢慢清晰,分明便是一個女子,一個極為清麗脫俗的女子!   陳寧微驚,卻瞬間明瞭女子乃系何人!   雲罄冉,早已名震四國的女子,怕是也只有她才有如此膽識和魄力!   可她怎孤艦殺來?聽聞此女已嫁藺琦墨為妻,藺帥又怎會任由妻子如此犯險?敵軍主帥乃李鼎力,這指揮變陣的又是雲罄冉,那麼藺琦墨此刻又在哪裡?   陳寧心頭閃過無數疑問,然而既知道來者是名聲在外的雲罄冉,雖系女子,陳寧終非莽將,也絲毫不敢怠慢,在瞬間反應過來不能讓此艦靠近。他高高揚手,大喝一聲。   「速將戰艦射沉!」   然而尚未等箭弩對準戰艦,罄冉便有了動作。但見她飛身躍起,身姿如輕盈的雨燕,倏然落於戰艦前方的弩機之上,落足瞬間,她大喝一聲。   「扣下機括!」   青軍小兵本能依令,忙扳動弩機機括,那道白影便如閃電一般,借助著機括之力射向麟國戰艦。   那速度快如雲煙,陳寧睜大了眼睛,甚至能感受到那白影在自己的瞳孔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   兩軍都不料她有此舉,震驚萬分,凡是注意到這邊情景的頓時齊齊嘩然,徒來的安寧讓陳寧一驚,瞬間反應過來,大喊一聲。   「射!快,攔住她!」   麟國戰弩本引弓待發,準備將戰艦射沉,此刻便紛紛對準白影,亂箭如雨,激射罄冉而去。   青國陣中頓時一片死寂,眾人皆屏息盯著這一幕,面色齊齊煞變,連兩軍之間的江水都似有一瞬間的凝滯停流。   卻見罄冉身體騰轉在空中,將白色披風揮舞著旋轉成白色的光盾,她揉加內力,竟生生擋住了那飛射而來的箭矢。所謂以柔克剛,在那旋轉的白光中昭然而示。   箭矢被擋在白網外,蕩落江中,但罄冉被這股強力一阻,雖御氣丹田,奮力縱躍,然而仍是氣力難續,衝勢一緩,身體便向江中急落。   青國大軍眼見此景,不由失聲驚呼,聲震江岸。要知道,此刻罄冉若是落江,敵軍箭弩齊射,縱使她武功再高,在水中也是無濟於事!   然而便在此刻,形勢驟然又變。卻是罄冉在落江之際,右手驟然甩出一道長長的白練來,那白練長帶若長著眼睛一般,在空中劃過一道水線緊緊纏在了敵軍戰艦翹起的船頭上。   緊接著,那道儼然已成萬軍焦點的白影,如飛鶴騰翅,順著舞動的白練驟然自江面上飛起,在空中倏地一個翻轉,凌空一晃,已到了弩台前方。   她雙腳在弩機上連踏幾下,人已登上高高的弩機,人未落地,劍光迸射已將守在弩台上的兩名麟兵自高台上掃下。   那兩名麟兵自上跌下,發出砰砰兩聲大響,血漿迸裂。罄冉這一番動作可以說在瞬息之間,一時威震兩軍,陣前竟有一刻詭異的寧靜。   接著青國大軍爆發出海浪一般滔天的歡呼聲,李鼎力瞬間回神大喝一聲:「兄弟們,衝啊!」   「衝啊!」   頓時戰鼓擂動,青國兵勇大聲呼喝著,奮力划槳,戰艦乘勝破浪沖鋒。   而此刻麟國將士也驟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陳寧一面命令弩台發動攻擊,一面抽出長劍,向罄冉殺去。   戰艦上麟國兵勇見主帥親自動手,更是紛紛掄刀舞槍,向弩台衝來,目標均是罄冉。   弩台建的極高,四面都安置了成排的弩機,包皮是一層輕鐵,兵勇從弩台裡面操縱所有弩機。方才一見高高的弩台上面站著兩個麟兵,罄冉便斷定這整個弩台的出口定然在上面,兩個麟兵正是看守出口的,不然他們沒有必要呆在上面。   如今兩個小兵被掃下弩台,果見腳下有一個通風的鐵窗,自縫隙看去,裡面的麟軍正向上爬來。   罄冉挑眉一笑,自懷中摸出三個手掌大的黑球,順著鐵窗便扔了下去,濃煙滾滾瞬間在弩台內騰起。   罄冉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夜藺琦墨用迷藥拔掉箭樓的事,她跟著他學壞了呢,自那日起她也弄了幾樣神秘武器帶在身上,這煙霧彈便是其中之一,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大用場。   不顧飛身衝來的陳寧,和自四面擁來的麟軍,罄冉跪倒在鐵窗上,屏住呼吸用帶子瞬間便將鐵窗揭口與弩台綁了個結實。   弩台雖然四處都是箭口,能夠通風,可畢竟弩台裡面空間相對封閉,一下子被注滿了濃煙,直嗆得裡面麟軍亂成一團,叫苦連天,根本睜不開眼,哪裡還顧得上其它?   罄冉得意一笑,正欲起身迎戰衝上來的麟國將士,卻與此時麟國水師後軍傳來一陣喧囂。   罄冉心有所覺,舉目而望,但見遠處水域數十條戰艦破浪而來,那最前面的戰艦上一面騰金黑旗高高豎立,迎風飄舞,上面龍飛鳳舞的一字,赫然便是「藺」字!      第三卷 第62章 罄冉有孕      「大帥!快看!」   顯然戰艦上的麟國小兵也發現了水師後面正飛速而來的艦隊,一名小兵滿面慌張的驚呼著。   陳寧回頭,待看清那黑色騰金的「藺」字,整個面色都變了。他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置信。要知道水戰不比陸戰,陣型變動極慢,想掉轉船身迎戰更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做到的。   故而,水戰最忌後路被襲,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藺琦墨的人會從天而降,自後路抄襲而來。可如今他確實出現在後方,那唯一的解釋便是青軍拿下了小湖。!   而陛下昨夜正在小湖。!!   陳寧面色大變,此刻他那裡還有功夫去理會罄冉,奔至弩台的身影驟然一轉,向船尾奔去,腳步已是慌亂。   罄冉揮舞著手中長劍,白色的紗衣在空中飄揚,她身姿輕盈飛騰在高高的弩台上,劍走游龍竟令衝上的麟國兵勇毫無招架之力。迎著正千金燦燦的陽光,那壽影仿似籠在一層虛幻的金光,散發著無窮的美麗,引人驚歎。   雖然她所在的弩台位於廨國水師大軍前方,然而藺琦墨還是一眼便鎖定了她的身影。距離太遠,依稀可見一個靈動的身影游動在天光間,她的身下騰起陣陣白煙,將那身影籠在其中,便似踏在九天雲端,驚心動魄的美。   可令藺琦墨心驚的是,她竟如此孤軍深入,現下正有大批的麟軍向弩台上攀爬。更有無數箭羽流星般射向那裡,雖則弩台甚高,能真正將箭射上去的並不多,可她所立之處太過顯眼,難免招敵。   藺琦墨蹙眉,微微側頭,看向方威,冷喝一聲:「去請陛下,艦隊全速前進!」   方威一聲令下,艦隊飛速前進,此刻麟國水師大軍根本還來不及調整方向。驚慌失獵下,後軍亂成一團,接著一陣如蝗的飛箭,走石遮天蔽日從天而降,火光濃煙瞬時便冉冉而起,片刻便有幾艘船損毀嚴重,帶著船上慘叫的兵馬沉沒江中。   青國大軍也已發現了廨軍後面情形,頓時大受鼓舞,殺聲沖天。解國水師腹背受敵,頓時前後皆不能顧,陷入危局。頃刻間,陣型便被衝散,哀嚎聲遍及江面。   一陣鼓噪如雷霆震響,又一陣箭雨落下,忽而麟國後軍遭到的攻勢弱了下來。疲於抵擋的兵勇不由紛紛詫異望向敵軍,但見那衝在最前的戰艦上,高高翹起的船頭赫然站著一人,正是眾人熟知的藺琦墨。   此刻他一身黑衣,身姿俊邈,似佔盡了天地之銳氣,那身影傲然孤立船頭,握住一把丈餘巨弓,弓身如臂,他左臂輕舒,右手弦筋如滿月,張弓搭箭,森寒的箭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出冷光。   他右手一鬆,只見三道白光連環射出,如追雲逐電,飆發電舉,瞬間而至。那三箭在詭異的沉靜中,在萬眾矚目下直直向中軍帥船飛去。   三道流光,一道穿過垛孔直沒入船艙,一道如流星奪月將桅桿上方招展的旗桿一箭射折,而那另一箭竟險險擦過陳寧的肩頭,插在了船壁上,沒入數寸。   正對小將咆哮著轉換陣型的陳寧驟然一僵,扭頭望去,正迎上藺琦墨肅冷的目光。   藺琦墨似正等他看來,一見他望來,他沉俊的面上溢出一絲笑意,將手中巨弓一丟,朗聲喝道:「陳寧,此戰已無懸念,負隅抵抗只會徒增傷亡,麟國水師已無活路,你還是率軍投降吧!」   陳寧頓時面起怒色,上前一步,怒喝道:「藺琦墨,你這小人,餑主求榮,不配站在此處和本帥說話。今日縱使陳寧粉身碎骨,死後也是一各漢子!兄弟們,跟他們拼了!」   對他的謾罵藺琦墨面色不變,卻微微搖頭一笑,只道:「陳寧,你先見見一人,再言是否投降吧。」   他說著緩緩側開了身子,他的身後方威神態恭敬的請出一人,頓時脖軍嘩然。   那人身著明黃龍袍,衣冠微亂,神情頹敗,正是麟武帝……   溫暖的陽光自雕花精美的窗欞蕩入屋中,拂在面上暖暖的,空氣中帶著泥土的清新。一場秋雨打落了無數落葉,風過已有了絲絲寒意。   罄冉將身體往厚厚的毯子中窩了窩,伸手取過桌上放著的茶盞,杯中綠葉清蕩,茶香裊裊。低啜兩口,恣意得望向四周。   入目正見安置在角落的沉木香繚繞著青煙婉轉直上,伴著靜垂的紗帳飄搖間金絲旖旎。罄冉凝眸看去,屋中的每一棟金絲木樑上都細細雕刻著美麗精緻的圄案,鬼斧神工極盡精巧,整個宮殿華美奢靡。   這裡是麟國的皇宮,罄冉已經在此住了十多日了。望著這精美的宮殿,鼻翼縈繞著沉木香的氣息,罄冉莫名竟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那夜藺琦墨帶著六百人奇襲小湖。竟生擒了膊武帝,麟國水師腹背受敵,國主被俘,陳寧投降。一切來的突然,卻隱約又都在預想之中。   接著青國大軍兵臨琉城,太子率百官投誠,琉城不攻自破。然後,鳳瑛順理成章的進入了麟國的皇宮,成為了這座宮殿新的主人。   大戰儼然已臨近尾聲,琉城一破,解國已名存實亡。雖是如此,但此刻卻萬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鳳瑛很忙,藺琦墨卻比他還忙。   這場戰事不到一年便至如此,不是麟國太不堪一擊,也不是青國士兵的戰鬥力太強,絕大多數原因出在藺琦墨身上。他對麟國的影響力太大了,相應的此刻要擔的責任便也越大。   且不說如飛翼軍這樣的日部需要他去安置,便是那些戰前對他謾罵詆毀的諸侯大臣們,此刻也都哭哭啼啼地前來找他。儼然,此刻藺琦墨已是他們的救命稻草,而藺琦墨也不會置他們與不顧。   大軍入城後,鳳瑣便在皇宮入住,每日在辰慶宮處理事務。為了方便商討戰後事宜,鳳瑛提出要藺琦墨也住宮中,藺琦墨二話不說便答應了下來。   一來他和鳳瑛確實還有計多事情需要藺討,再來麟國皇族此刻盡數被軟禁在宮中,罄冉想,藺琦墨終究是不放心鳳瑛的。   便是這樣,罄冉也跟著住進了麟國後宮,而且此刻她呆的還是麟國帝后的寢宮,鳳藻宮。   藺琦墨每日起早貪黑的忙,罄冉這些時日卻過的恣意。每日吃喝不憨,還有兩個貼心的宮女服侍著。   也不知為什麼罄冉一下子變的很懶,這十多年來,起先是疲於練武,每日都起的甚早。後來又參了軍,在鎮西軍中更是沒有睡過一日的懶覺。再後來入了旌國廟堂,旌帝乃勤懇帝王,每日都早朝臨政。   罄冉早就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然而這十多日來,罄冉簡直變成了一隻小豬。每天睜開眼睛便已天亮,連藺琦墨是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晚上也困的極早,絕大多數時間她睡著了,藺琦墨都還沒有回來。   若不是藺琦墨不管多忙,每日午膳都堅持回來和她共用,罄冉想她怕是幾天都見不到她的夫君。   打了個呵欠,一陣困意再次襲來,罄冉忙甩了甩腦袋。眼見外面陽光徇爛,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剛出內殿,坐在窗邊發呆的陸霜便忙迎了上來,挑眉一笑:「夫人今兒倒顯得精神。」   陸霜是陸贏的妹妹,自罄冉入了這鳳藻宮,裡裡外外都是藺琦墨安排的人,罄冉的兩個侍女更是藺琦墨親自挑選的。陸贏再怎麼說也是個將領,官居三品,一開始罄冉說什麼也不願他的妹妹來照顧自己,可見了陸霜一面便喜歡上了這個活潑爽朗的女孩,於是便像對待妹妹一般留在了身邊。   「一會兒就該午膳了,走吧,陪我出去轉轉。」罄冉說著便跨步出了大殿。   陸霜忙笑著拿了罄冉的披風便快步跟上,一面不禁調侃。   「我道夫人今兒怎這麼精神,原來是想帥爺了……」   罄冉大方地揚起笑容,回頭道:「小妮子還真說對了,夫人我還真是想你們帥爺了。卻不知我們陸霜整日魂不守舍的,心裡惦記著哪個帥小伙啊?我可聽說飛翼軍的前鋒少將馬左揚天天在這鳳藻宮邊兒上轉悠呢,噯,霜兒,你說他沒事來這兒轉悠什麼?會不會是找你的?」   見罄冉一臉打趣地湊了過來,陸霜登時便紅了臉,卻未曾避開罄冉的目光,悶聲道:「那個揄木疙瘩,整日就知道在外面瞎轉悠,有什麼用!」   罄冉失笑:「倒不想馬左揚在軍中豪氣沖天,爽朗不羈,在我們霜兒面前例是忸怩害羞起來了。」   陸霜小臉更紅,卻氣道:「誰讓他害羞了?便是他鼓著勇氣進來,我也不理他了!!」   罄冉搖頭而笑:「言不由衷,傻丫頭,他不敢進來你不會出去啊!去,你去問問他,這些日帥爺都忙成這樣了,他這個當下屬的怎就那麼閒,日日在我這鳳藻宮外面瞎轉悠!你且問問他,有這麼當下屬的嗎!」   「夫人?你怎麼知道……」   見陸霜一臉詫異,罄冉輕點她的額頭:「沒出息的丫頭,看你那坐立不安的樣子,我就知道那揄木又來了。快去吧,把我的原話傳給他,記得回來告訴我他是怎麼回答的哦。」   罄冉說著眨巴幾下眼睛,一把將陸霜推了出去。見陸霜忸怩一下,低頭跑走,罄冉面有笑意,轉身向花園走。   秋季的花園顯得有些蕭索,宮牆處側是植著兩顆灌木大樹,在瑟瑟的花園中顯得尤其青翠可愛。罄冉漫步向那處走,身影一縱便躍上了寬大的技椏,靠著樹幹坐了下來。   所謂秋高氣爽在高處給人的感觸更深,罄冉瞇著眼仰望蔚藍的天空,享受著拂面而來的清風,但覺身體一陣舒暢。   「你說你見過藺夫人?真的嗎?她長什麼樣?聽說傾國傾城呢,是不是?」   「我也是遠遠看了一眼,不過那姿態真像天宮裡的仙女,連奏妃娘娘都及不上萬一呢!」   「現在都亡國了,哪裡還來的什麼秦妃?!我聽說那藺夫人真是月宮下凡的仙子呢,要不然怎麼能收集神氣,讓飛翼軍潛在水底一個多時辰都沒事?!還有啊,聽說那日在戰場上,藺夫人像仙女一樣飛在流箭下,那箭落到她身上根本就傷不了她!現在整個青軍都在說她是仙人轉世,來幫助青國的。」,「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你們知道以前清元宮的小勝子嗎?他是藺帥安插在宮中的眼線呢,現在就在鳳藻宮裡當值。他說晚上藺夫人居住的含清殿都有仙氣往外冒,一亮一亮的!」   「聽說藺帥可疼愛夫人了,我還聽說青國的皇帝陛下也喜歡著藺夫人呢,還因為藺夫人和藺帥動了手。這藺夫人啊,我看怕真是仙宮的仙女下凡,若不然哪能那麼厲害,那麼有魅力!」   「我若是藺大人,哪怕只一日,死掉我都願意!」   幾個小宮女說笑著遠去,其實她們離的很遠,隔著兩道宮牆。可歸功於極好的內力修為,罄冉還是清清楚楚聽到了她們的話。這話近來聽的倒是不少,那場水戰後,令罄冉意料不到的是,她這個藺夫人竟一躍自凡人變成了仙子。   一場水戰,罄冉可謂一戰成名,硬生生壓下了所有人的鐸芒。提及雯江水戰,大家可以不提指揮青國水師的主帥李鼎力,可以不提從天而降的藺琦墨,卻一定要說一說她這個有著神來之筆的藺夫人。   罄冉還記得第一次見陸霜那丫頭,她便興匆匆得繞著她轉了好幾因,最後唸唸有詞的道。   「果然,不一樣,真的有仙氣。」   當時她極為迷茫,詢問了陸霜之後才知外面已經流言滿天飛,將她傳的神乎其神了。   後來她哭笑不得地向藺琦墨提起這事,那知他竟一本正經得道:「我的夫人本就是仙子啊,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仙子。」   她絆怒地氣他調侃她,跟著別人起哄。藺琦墨這才收了笑意,歎息道:「冉兒,你該慶幸鳳瑛贏了這場大戰,被人當仙子景仰也不錯,起碼為夫我感覺很好,飄飄然也。」   罄冉無語,不過想想也是。若鳳瑛不是最後的贏家,只怕眾人要將她當妖魔轉世拖出去澆油點火了。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眷然顧之,使我心愁。嗟爾昔人,何以忘憂?」   清潤的朗聲自村下傳來,罄冉驀然回過神來望向樹下,入目藺琦墨仰著頭正一臉笑意盯著她。陽光照在他白玉般的面上,將那英俊不凡的五官映得閃閃發兌罄冉惡狠狠的瞪他一眼,惱道:「嚇我一跳!」   藺琦墨卻滿臉委屈,苦悶道:「冉兒,為夫在對你念情詩呢,你這也太不解風情了吧!」   罄冉卻笑的開心,也不打個招呼便從襯枉上直直跳下,她這一跳分明便未用內力,更沒任何技巧,完全是隨意而為。   藺琦墨一驚,忙伸出雙臂微微傾身將她抱了個滿懷。聽到懷中傳來咯咯的笑聲,藺琦墨心頭一甜,抱著罄冉便在原地轉了兩圄。   「回去用膳吧,陸霜說你一早便在喊著說餓了。以後我不回來,便別等我開飯,你自己先用。」藺琦墨低頭說著,將罄冉輕輕放在地上。   迎著他溫柔的雙眸,罄冉剛想點頭,卻不想一陣頭暈傳來,眼前微微一黑,本能地閉了下眼睛,抓著藺琦墨的手也微微用力。   「怎麼了?」   察覺到罄冉的不對勁,藺琦墨忙將她重新帶入懷中,面色關切。   那股頭暈轉瞬而去,罄冉睜開眼眸,見藺琦墨滿臉擔憂忙是一笑,拉了他的手便向前走:「沒事,許是剛剛你轉的太猛,把我弄暈了。快些吃飯吧,我餓了。」   膳食很簡單,四菜一湯,味道卻不錯。罄冉一陣埋頭苦吃,待抬頭時卻見藺琦墨端坐在一邊正撐著手笑望著她,手中的筷子早已放下,看樣子已吃好半響了。   她竟貪吃的沒有注意到?!被他戲謔的目光盯著,罄冉也覺最近自己有些奇怪,變得非常能吃。忍不住面頰一紅,嘴上卻氣氣地道。   「怎麼這麼盯著我?嫌我吃的多,怕吃窮了你?」   藺琦墨忙搖頭,揚起他俊逸的修眉,道:「娘子多慮了,為夫雖然沒有富可敵國,但是養活家小的本事還是有的。再者,有個能吃的夫人是福。看著你這麼狼吞虎嚥,嘿嘿,為夫很欣慰!」   他面上的神情分明便不是這麼一回事,罄冉頓時便怒目相向,沉聲道:「藺琦墨!你什麼意思?!嫌我吃的多就直說!」   藺琦墨卻笑著湊向她的耳邊,頗為懼惱的道:「冉兒,為夫真沒這個意思。為夫只是在自醒,這些時日,尤其是晚上,我們的運動是不是太猛烈了,怎麼將我的冉兒累成這般!看來為夫以後還是要節制節制的。!」   罄冉一愣,隨即嘬得一下便紅了面頰。想來連日來藺琦墨的予取予求,想到每夜的抵死癡纏,罄冉低下頭來,羞的整個脖頸都泛起了緋色,哪裡還有方纔的凶樣?   不過迷迷糊糊她卻在想,那道真是因為這個,她才每日食量大增,因倦不醒?   罄冉這廂泛著迷糊,藺琦墨卻不似她一般糊塗。罄冉一向對自己的身體不關心,但是藺琦墨卻熟知她的身體,再加上他精通醫術,有些事情自是比罄冉要敏感。最近他見她每日困頓,食量大增,再細細一想頓時便有些猜疑壓制住心頭的微跳,趁著罄冉發怔,藺琦墨已是忽而抬手扣上了她的手腕。   這本是他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然而眨眼間藺琦墨面上的笑容便凝滯在了嘴邊,他的神情變得極為怪異,整個人竟似被人一棒子打下懵了一般怔在那裡……   罄冉這才留意到他的奇怪,正準備問他怎麼了,然而手腕一動竟被藺琦墨緊緊捏在了掌中,他用的力道極大,罄冉驚呼一聲。接著身體一動,她便被擁入了一個劇烈起伏的懷抱。   藺琦墨的雙臂緊緊禁錮著她的身體,似是要將她壓入他的胸膛。她的心房處密密抵著他的心窩,她能感受到他劇烈跳動的心口還有他埋在她頸窩處微微顫抖著的面龐,無一不在表露著這個男人壓抑的劇烈情緒。   罄冉不明所以,只能任由他抱著,半響忽而覺得不對勁。   脖頸處那濕濕潮潮的感它,那是什麼?!   罄冉一驚,忙去推藺琦墨,哪知他卻將她抱得更緊。接著他微微側頭,低聲在她的耳邊呢喃:「別動,冉兒…」,他那聲音蘊含著萬千言語一般,罄冉一呆,於是便不動了,只能本能問著:「你這是怎麼了?」   「傻冉兒,我們要有一個家了,一個完整的家!」   他的話一字一頓,說得異常清晰,雖是話語極輕,卻似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罄冉卻一時不明白,她一直以為自嫁給他,她便有了一個家了,可什麼叫一個完整的家?   「傻瓜!我要做爹爹了!而你要做母親了!」   藺琦墨的話衝入耳中,罄冉眨巴了兩下眼睛,頓時思緒便被轟炸到了千里之外,腦中一片空白。   接著藺琦墨歡喜的面容映入眼眸,罄冉傻呵呵的跟著他笑,抬手輕輕撫上肚皮。兩世為人,卻命運弄人,罄冉一直是個少愛的女子,前世和弟弟相依為命,今生家逢變故,孤苦無依。為人妻,為人母,在她的世界中本就是遙不可及,從來沒有想過的。   然而自遇到了藺琦墨,他燃起了她深藏的激情,她嫁了人,成了他的妻子。這是一場美夢,一場讓她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的美夢。罄冉想,她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已的新角色,那巨大的幸福感還沒有讓她踏實接受,每日都似踩在雲端,似偷來了他人的幸福一般!然而此刻,他卻告訴她,她居然有了寶寶?!   不是不高興,只是一時間罄冉真無法將做媽媽和自已聯繫在一起。這樣的她,能做好一個母親嗎?   傻笑抬頭,罄冉只能茫然地問著藺琦墨:「你說我要做娘了?你是說這裡有個小寶寶了?」   藺琦墨似是明白她現在的感受,小心翼翼起身,推開凳子,緩緩在罄冉面前蹲下,緊緊握著她的手,微笑道:「冉兒,我們會做好父母的,他會是最幸福的孩子,會在愛中沐浴成長。相信我,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雙眼中寫滿了對生活的期待和信心,盛滿了歡喜和幸福,溫暖而輕柔的籠了她一身。   罄冉眼眶一熱,險些落淚,在這個世界,她終於不再彷徨,終於不再有任何不安,望著這雙蘊含了神情的眼眸,罄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擁有的一切。   愛她的人,她愛的人,原來連落淚也可以是因為歡喜……   笑容緩緩爬上眼角、唇際,罄冉由衷的笑,那笑宛若陽光刺破雲層瞬間便映亮了藺琦墨的心……   其後的日子變得忙碌了起來,雖然孩子不足三個月,但是罄冉卻絞盡腦汁去想她所知不多的孕婦注意事項。她不再隨意而為,每日都合理地安排營養、注意飲食、做適當運動。   不光如此,她還常常哼歌兒給寶寶聽,偶爾自言自語地講故事給他,甚至會做以前不喜的事情,比如縫製衣服,習字畫畫。真真體會到了做母親的感覺,什麼都想讓孩子寫會,尤其是自已不會的,更希望他能會。   雖然現在胎教還太早,但是罄冉還是固執的堅持著,甘之如飴。她小心翼翼的照顧著自己,照顧著腹中的小生命。以前她沒有信心做好母親,然而母性似乎因著這個孩子的到來,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   「真想不到,夫人您仙子轉世,天地不怕,竟這般緊張孩子!」   連日來陸霜總是這般打趣罄冉,然而罄冉卻樂此不疲的照顧著寶寶,聽著陸霜的打趣,罄冉一下子便有了信心,她相信她一定會是最好的母親。   他們的孩子,也一定會如藺琦墨說的一般,在愛中沐浴成長。   當然,緊張的也不只是罄冉,首次當父親的准爸爸藺琦墨也變得不正常了起來。他留在鳳藻宮的時間明顯多了起來,每日都將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罄冉身上,即便是罄冉做著和寶寶交流這樣在別人看來有些好笑的舉動時,藺琦墨也會跟著她一起發傻。   兩個人便似擁著珍貴玩具的孩子,似受了驚嚇的孩子,生恐別人搶走屬於他們的寶貝。他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這個孩子,共同期待著寶寶的成長。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已是深秋,琉城雖是地處南方,可也有了寒意。   這日,陽光甚好,罄冉讓人將小塌擺在殿外迴廊下,躺在上面輕闔著明假寐。一旁的梨木欄杆上放著一盤醃製的酸梅,她一面享受陽光,一面時不時拈起一顆酸梅來扔入嘴中,週身都籠著安適和祥和。   這個孩子異乎尋常的乖,除了比較嗜睡,比較能吃,罄冉完全沒有害喜的感覺。若非這些日子月事一直未來,有時候罄冉真不相信腹中多了個小生命,對此罄冉十分滿足。挑起一顆酸梅放入嘴中,罄冉舒服地輕佻唇角,人都說,酸男辣女,罄冉想這一胎定然是個男孩兒。   腳步聲傳來,罄冉抬頭望去,正見藺琦墨邁著輕快的步子入了院子。目光盯著她,他燦爛一笑,興沖沖奔了過來。   「冉兒,我想好了。所謂『顧盼遺光彩,長嘯氣若蘭』我們給孩子取名盼若,將來她定然長的像冉兒一樣漂亮!你說好不好?」這些日子每夜藺諸孩子的名字是罄冉二人的大事,望著藺琦墨發亮的明眸,罄冉卻是搖頭。   「不好!寶寶是男娃子,怎能取女孩名字!」   「你怎知會是男孩兒?我例覺得會是個漂亮的小丫頭。」藺琦墨一臉不認同,在罄冉身邊蹲下便笑嘻嘻的將臉龐貼在了她的小腹。   罄冉失笑:「聽到寶寶抗議了嗎?寶寶在我肚子裡,我自然知道的!」   「呀!你別說,他真的動了一下!」藺琦墨驚奇的道。   罄冉嚇了一跳,忙直起身體,睜大了眼睛盯著藺琦墨,問道:「真的嗎?他真的動了嗎?」   「寶寶還不到三個月,哪裡就會動了!帥爺騙夫人呢!哎,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他們心目中的仙女這麼好騙,不知會是何種神情。」   身後傳來陸霜的笑語,罄冉看向藺琦墨果見他一臉壞笑,這才知犯了傻。休說現在寶寶太小,根本不可能胎動,便是寶寶真的動她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一時也覺自己傻的好笑,罄冉瞪了藺琦墨一眼,也跟著笑了起來,卻忽而聽到藺琦墨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邊的事情已經快處理完了,再等我幾日,我們便一起離開去過我甘想要的生活!」   罄冉一怔望向藺琦墨,他面上帶著輕柔的笑意,眼中因著那份對未來的希翼熠凋生輝,寶石一般明亮,風吹動他的發,俊逸清華,讓她砰然心動。   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視,直至一陣焦急的腳步聲打破了院中的寧靜。   藺琦墨扭頭正見陸贏大步而來,面上神情焦慮。罄冉心頭咯登一下,有不好的預感傳來。   果然,陸贏的話證實了罄冉心頭的不安。   「大哥,出事了!」   「怎麼了?」藺琦墨忙步下台階,迎上陸贏。   卻見陸贏將手中竹筒遞給藺琦墨,急聲道:「北邊剛送來的消息,夫人被戰英帝的人劫走了!」   藺琦墨面色一變,忙將竹筒打開拿出裡面字條看著,面色也漸轉陰沉。   陸贏口中的夫人指的自是藺琦墨的二姐藺琦茹,罄冉也是一驚,忙從射椅上起身步下了台階。   「哥,怎麼會這樣?!夫人沒事吧?」陸霜也滿面焦急地詢問著陸贏。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啊,大哥,讓我帶一隊飛翼軍趁著夫人還未被帶出旌國趕緊將夫人救回來吧,若是入了戰國,再想救人只怕就難了。!」陸贏焦急的道。   藺琦墨蹙著眉,將手中紙條遞給罄冉,她忙接過細細看了,心頭不由突突直跳。   當時藺琦墨為了帶藺琦茹離開戰國頗費了些功夫,也暴露了不少他安置在戰國的暗樁。之後,為防戰英帝追尋報復,藺琦墨便乾脆撤了那些暗樁。   一個後宮女子意外失蹤,這牽扯到帝王的顏面。戰英帝在藺琦茹離開後,也確實派了計多人找尋,藺琦墨是月妃唯一的親人,戰英帝自然知道往那裡尋找。這也是月妃離開戰國會一直呆在琉城,住進解宮,又頗受麟武帝照顧的原因。   雖然戰英帝因月妃的事震怒,但是一個女子自然還不至於影響兩個國家的關係。在戰英帝發現藺琦茹住在麟國皇宮後便對外宣稱月妃病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後來,藺琦茹在金彤城下公然露面,倒是引得百姓們議論了一段時間。但是一來月妃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再來戰英帝也不會自揭其短,宣稱金彤城下出現的女人是自己逃宮的嬪妃。   眾人對一個後宮女子的瞭解本就不多,百姓們只道藺琦墨有兩個姐姐,議論起藺琦茹時,也只津津樂道的談起她在萬軍陣前對藺琦墨的質問,例不曾將她和戰英帝的月妃聯繫起來。   再之後,藺琦茹有負武帝所托不願再回麟宮,再加上她整日悶在宮中,好不容易願意放飛心聲到漠北去看看,藺琦墨自是一萬個願意的。   故而,他雖是覺得北邊不甚太平,又擔憂戰英帝會有所動作,但念及姐姐的心情,又覺得時間過去那麼久了英帝當不會如何。出於這些考慮,藺琦墨還是沒有阻攔藺琦茹的遠行,只是派了嚴密的暗衛,確保她的安全,卻不想竟還是出了這種事情。   望著手中的紙條,罄冉也深深凝起了眉頭。英帝竟然派了一支軍隊,化裝入旌擄了藺琦茹!看來他們都低估了藺琦茹在戰英帝心目中的位置,怕是藺琦茹自己也沒想到戰英帝竟會為她如此勞師動眾。   藺琦茹是藺琦墨唯一的親人了,又為藺家付出甚多,她若出事,怕是藺琦墨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已。   罄冉歎息一聲,望著藺琦墨緊蹙的眉頭,拉住他的手,沉聲道:「不是說這邊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了嗎?這次戰英帝是有備而來,如此興師動眾想要救出姐姐怕是不容易。我看,你還是親自過去一趟吧,趁著姐姐還在旌國一定得盡快將她救回來。」   「對!大哥還是親自去一趟吧!這邊有我們在,不會出亂子的!」陸贏也忙勸道。   藺琦墨反握住罄冉的手,卻面有猶豫,半響都未說話。   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忽而便明白了過來。   他這是在擔心她!   事出突然,藺琦墨此去必須爭分奪秒,必要晝夜趕路,若是平時倒沒什麼,可依著現下罄冉的身體狀態自然是不適合騎馬趕路的。   罄冉眉頭微跳,卻還是揚唇一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英帝的人定然會經過蒼松密谷一帶,我這就去給靖炎哥哥寫信,讓他留意此事。」   藺琦墨還是匆匆離開了,不過臨走卻不忘好生安置了罄冉。他這一走,自然是不放心讓罄冉獨自留在麟宮,留在鳳瑛眼皮子底下的。   於是當夜,罄冉便在藺琦墨的安排下,偷偷溜出了麟宮,被安置在了琉城南面的一家民居中。藺琦墨畢竟在麟國經營多年,在琉城的勢力還是很大的,做到這些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算難事。   罄冉對藺琦墨的安排也甚為放心,覺得他找的地方定然是安全的,於是便在民居中安心的養起胎來,只待胎位穩定後便北上去和藺琦墨會合。只是此刻的他們都沒有料到,這一別竟是三個寒暑,世事百轉千回才得重逢。   罄冉剛剛出宮的時日,鳳欲確實派了大批兵勇在琉城及附近城鎮大現模翻找過幾日,雖軍隊不曾傷人,但也攪的城中人心惶惶。   青軍大現模攫城所用的名目鳳瑛遇刺,搜查刺客。然而罄冉卻清楚,鳳瑛定然是得知她不曾隨藺琦墨北上,他在找她!   一開始她還著實緊張了兩日,可青軍闖進小院數次,罄冉躲在密道中每次都安然無事,青軍搜找數人便沒了動靜,罄冉便也漸漸放下了心。   再加上小院守衛嚴密,佈滿了高手,又有陸霜陪著,罄冉除了極為思念藺琦墨外,日子倒也過的舒坦。她心裡想著,鳳瑛找不到她,只怕早認定她已經出城北上上。等再過些時日胎位穩定了,鳳棋的心思也淡了,她便能夠北上和藺琦墨會合了。   日子一晃便過去小半月,這日罄冉依舊依著慣例,用過晚膳後在院子中做了一陣健身操,看了一會兒書便上了床。撫摸著還不見什麼動靜的小腹,和孩子低聲交流了一會便迷迷糊糊得睡了過去。   睡著睡著只覺一陣心慌,接著分明感覺到一股極具壓迫力的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   屋中有人!   罄冉一驚,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來。目光落在屋門處,頓時便驚得沒了呼吸。   那裡赫然站著一人,欣長的身體迎著身後淒迷的夜色,月光將那人的聲影拉的很長,投在地面上,映著那背光的身體莫名一陣壓力襲上心頭。   那迫人的視線,超強的存在感,幾乎不用眼睛去看,罄冉便知道來人是誰!   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既然鳳瑛能毫無預兆地站在這裡,那便說明院中的暗衛已經被解決掉了!這樣的想法讓罄冉禁不住微微顫抖了一下,心裡暗罵自己的大意。自從有了孩子,她似乎真的變得沒用了,警覺度竟變得如此之低。房中燃著一盞高腳罩燈,昏黃的燈光籠在罄冉身上,她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烏黑的發盡數散落在肩頭。神情幾分不安,幾分鎮定地盯著自已,這裡只有他和她!鳳坎只覺自己的心開始狂亂跳動,一個月十一日了,他沒有見到她!   自入了琉城,住進麟宮,罄冉便和藺琦墨同吃同住。這讓鳳瑛嫉妒到發狂,可也無能為力,於是他刻意去忽視這個牽動著自己每一根情緒的女人。他從不踏足鳳藻宮一步,而罄冉竟也十數人不曾步出鳳藻宮,於是鳳瑛自大軍進駐琉城便再未見過罄冉,直至藺琦墨離開,罄冉失蹤。   鳳瑛一直都知道,在磷國的事情解決之後,藺琦墨有心要帶罄冉離開口所以他一直也在暗中留意著這件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但是他心裡卻清楚他不願意,不願罄冉便這麼跟著茵琦墨走掉,從此消失在他的視線中。而他到底能做什麼,到底想要做什麼,鳳瑛自已其實也是不知道的。但是無所謂,他只要確定不放罄冉離開便是,所以對藺琦墨的行蹤,鳳坎一直都有做安排。   可是藺琦墨此番離開的太過倉促,這不在鳳瑣的預料之中,所以他失算了。他萬沒想到,這邊的事情還未完全解決,藺琦墨竟撤手離去!他不在乎藺琦墨的去向,但是他卻在乎罄冉!   罄冉的離開讓鳳瑛大怒了一場,直到察知萌琦墨匆匆離開的原因,得知罄冉並未跟隨北上。雖不明原因,但是鳳瑛的心一下子活躍了起來。他知道,自已迎來了一次機會!於是他不顧大臣們的反對,不怕大肆撥城會影響琉城穩定,執意令大軍全面搜查罄冉的下落。   他甚至動用了所有力量,功夫不負有心人,縱然藺琦墨將她藏的隱秘,可他終究找到了她!   望著眼前目光沉靜的女子,鳳瑛心如鼓噪,一股衝動猶如火山噴發般衝入頭腦。   他告訴自已,此生,這個女人將為他鳳瑛所有,他不會再放開她!縱使她不愛他,縱使她恨他,然他富甲天下,坐擁江山,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攔他的決定。   縱使是罄冉自己,也不行!他會讓她愛上他的!而她也只能愛他!   雖看不清鳳瑛的神情,但是罄冉只覺他的目光越來越灼熱,越來越讓她不安,那目光仿似要將她戳個洞出來,又仿似要將她整個吞噬到他的雙眸中。罄冉不安的向後靠了靠,忍不住率先打破這股沉靜,啟口道。   「鳳大哥。」   片刻沉靜,接著鳳瑛輕聲一笑,緩緩向罄冉走去。在床邊落座,定睛望著罄冉。他的神情異常溫和,面上帶著清風般的笑意,趁著那眉眼越發如月如玉俊朗舒雅,而罄冉卻只覺一陣心慌。   「冉冉倒似豐腴了些。」   鳳腆說著抬手便向罄冉的面頰觸去,罄冉一驚,忙側了側身子,輕聲一笑,急急道:「鳳大哥怎麼這麼晚尋到這裡來了?」   鳳瑛的手觸了空,可他面上笑意卻也不減,似是不在意的放下手,目光望定罄冉,回道:「冉冉此番不告而別,鳳大哥很是傷心呢。這地方太過簡陋,不適合冉冉居住,還是隨鳳大哥回去吧。」   罄冉卻是一笑,抱膝道:「我在這裡很好……」她的話尚未說完,鳳瑛便忽而傾身迫使罄冉一陣驚慌向後縮去。鳳瑛卻不在意她的防備,含笑抬手扣住罄冉的下巴,摩挲著柔聲道:「冉冉,你一直是個聰慧的女子,我此番來所謂何事,有何目的,你該不會不清楚吧?別和我玩捉迷藏,敷衍兜圈,我不喜歡呢。還是冉冉覺得拖延時間有用?」   他的聲音異乎尋常的溫柔,眉宇間卻凝著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嚴和強勢。如今的鳳瑛,更加狂傲,更加自我了!罄冉心裡有些發涼!   是啊,此刻拖延時間,或是繞彎子又有什麼用。縱使罄冉再遲鈍,也能感受到這外面佈滿了高手,她不肯能逃脫,更何況現在她有了寶寶,更不能任性妄為。   罄冉抬手拂去鳳瑛摩挲下巴的手,垂下的睫毛投在眼底,淡影微微一動,兩泓深湖般的眸光幽涼而冷漠的望向鳳瑛,肅聲道:「你將院裡的人都怎麼了?」   鳳棋見她冷了臉,卻是一笑:「冉冉不高興,那我便不會將他們怎樣。只是用了點藥,明日自會清醒。」   罄冉這才鬆了一口氣,識時務的一笑:「鳳大哥能否出去一下,容我收拾一下,自會跟你回去的。」她的面容近在咫尺,這一笑彷彿令她清麗的面容上落了一抹妖嬈媚色,冰肌玉骨,鳥發低垂,籠煙般的眉清秀舒展,顧盼生姿的明眸流轉生姿,彎彎上揚的櫻唇線條淡薄而柔和。   在這樣的夜晚,這一笑簡直要晃花鳳瑛的眼,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把持不住美色的庸人。一股壓不下的衝動令他心狂野跳動,而此刻他已無理由壓抑自己。   鳳瑛雙眸一瞇,傾身便向罄冉壓去。罄冉本是想哄鳳瑛出去,誰知竟適得其反,禁不住睜大了眼眸,向後倒去。鳳瑛的唇落在她的下巴處,溫熱的鼻息令罄冉禁不住抽了。冷氣。   即便如此,鳳蛟也未曾就此放過她。見她為躲避這一吻不得不躺倒在床上,一聲低笑自他喉間溢出,接著他緩緩傾身盯著罄冉,竟有將整個身體壓在她身上的趨勢。   罄冉一陣心驚,忙側頭避開他的目光,心裡一直喊著,冷靜,冷靜。而她這一側頭正看到放在床內縫了一半的小孩衣服,罄冉一陣心驚。不能讓鳳瑛看到這個!   思緒衝入腦中,罄冉忙又迎上鳳腆的目光,冷聲道:「鳳大哥,我跟你回去便是,但我的性子鳳大哥也清楚。鳳大哥多次相助,我感念於心,還請鳳大哥珍惜這份情意,莫要逼我厭你,恨你!」   她一面說著,一面不動聲色的將被子向裡側拉,一面更是萬分緊張地觀察著鳳瑛的神情。   鳳瑛目光浮動,凝視著罄冉許久,忽而一笑,終是緩緩直起身體,道:「放心吧,我不迫你,我在外面等你。」   望著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屋中,罄冉忍不住渾身一鬆,長出了一口氣。抬手撫上小腹,忍不住呢喃一聲。   「孩子,這次你害慘娘親了。」      第三卷 第63章 水深火熱      罄冉被囚禁了!已經整整十日,鳳瑛將她囚在鳳藻宮中,並將裡裡外外的侍衛,宮女都換了個遍,在暗處佈滿了他的暗衛。   藺琦墨離開,鳳瑛便將宮中屬於藺琦墨的勢力清了個遍,現下罄冉猶如被困在籠中的金絲雀,沒有外援,沒有出路,四周佈滿了精銳的眼睛,但凡她有一絲異動,立馬便會傳到鳳瑛耳中。   對眼前的困境罄冉無能為力,她本不是驕縱之人,更非會苦惱耍潑之流,她只能順著鳳瑛的意思,在不觸怒鳳瑛的前提下保存實力,在沒有原則的退讓中保護自已。她小心翼翼的克制著自己的俾氣,尋找一切有利自己的事情,等待逃離的挈機。   這幾日鳳瑛每日必來,或是陪著她聊天,或是喝茶,或是用懇切的語氣婉求她做些什麼諸如彈琴之類的事情,有時候他只是安靜的坐著用他一雙深沉的眼眸盯著她。   罄冉從不觸怒鳳瑛,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諸好奉承的、她小心翼翼地壓制著自已的情緒,對鳳瑛的態度幾近卑微。   可便是她這種不哭不鬧,這種討好般的言聽計從輕鬆地擋住了鳳瑛所有的進攻,他無法對這樣的她做出什麼。   這般的罄冉讓鳳瑛深深的感受到了她的疏離,她的害怕,她對他無時不在的警惕和牴觸。   面對這樣的罄冉,他的任何異樣舉動都會是罪惡的,是沒有理由的。有時候鳳瑛想,這樣也不錯,也許當她慢慢習慣了每日對著他,她有日會離不開他,會愛上他。畢竟這種平靜中雖是有著讓人煩躁的氣悶,但也有著幾分安寧的滿足。   於是鳳瑛將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罄冉身上,甚至連辦公都從辰慶宮搬到了鳳藻宮。有那麼兩日,他心情極好時竟令宮人在罄冉內殿安置了軟榻,便休息在含清殿。   那兩夜鳳瑛異常老實,可罄冉卻是整夜不曾合眼的,也許是察覺了她的緊張,自那兩日後鳳瑛便未在含清殿過夜,只偶爾呆的晚了,他會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她,而罄冉每次都只當不明白他的意思,俯身相送。   鳳瑛儼然已將她視為己物,標是了他的標籤,這樣的日子罄冉只覺每分每秒都擔驚受怕。她心裡知道藺琦墨的人一定在想方設法的接近她,營救她,但是鳳瑛將她看守的如此嚴密,他們一時半會根本接近不了她。   好在離鳳瑛起駕回青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變得越來越忙,罄冉倒是得到了幾許喘息的時間。   這些時日,最讓罄冉擔心的便是腹中的孩子。當初她有了身孕的事情並未大肆宣佈,隻鳳藻宮的幾人知曉,而那些人則都是藺琦墨的心腹。   罄冉心裡很清楚,若鳳瑛知道她有了藺琦墨的孩子,怕是容下這個孩子的可能性極小。   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必須好好保護自己的寶貝,若丟了這個孩子,她無法想像以後該如何面對藺琦墨,他是那麼期待孩子的出生。而她也相信,她定然能保護好她的孩子!   罄冉小心翼翼地掩護著這個孩子,好在她沒有害喜的現象,再加上現在孩子月數上下,小腹只能脫掉衣服後能看出微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穿的也越來越多,加上罄冉對衣服的刻意挑選,一時隱瞞倒是可以做到的。   可謹慎起見,罄冉已盡量減少了一切可能暴露孩子的行為,比如沐浴。以前罄冉習慣每日睡前泡下熱水,現在她已經盡可能地少沐浴。   以前在軍營沒有條件天天沐浴,有時候甚至十天半月不洗澡罄冉也能忍受,可現在明明有條件,隔上三五日不沐浴罄冉便覺得渾身不對勁。   這日,堅持了七日的罄冉終於無法忍受了,只覺渾身上下都有些發癢。令侍女準備沐浴用水,揮退她們,她脫掉衣物便跳進了浴桶中。   水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抒解了這些日身體的緊棚,慢慢放鬆下來。靠著桶壁,任由思緒漫遊,罄冉好好的泡了個澡。直到水溫漸漸轉涼,她才驟然回過神來,想到現在的處境,一時難言。   將身體慢慢沒入水中,任由水淹沒了眼耳口鼻,漫過她的頭髮,這樣被水包圍著,罄冉竟覺有些安全。她將眼睛閉得緊緊,放鬆身體,手臂張開,感受頭髮如海藻一般的浮動,無聲的笑了起來。   外面婢女半響不見她出來,不免有些擔心,誰都知道陛下有多重視雲姑娘,若是出了什麼事,她們可擔待不起。幾個宮女一商量,正打算一起進屋查看,便見鳳嫉大步而來。   她們忙跪下行禮,遠遠的鳳瑛便見她們似是有事在商量,一面焦急,如今見她們面有惶恐,不免蹙眉,聲音微冷。   「怎麼回事?!」   「回陛下,姑娘……姑娘說是在沐浴。不讓打攪,進去半天了也不見喚我……」   一個較為大膽的宮女膽戰心驚的道,鳳瑛聽聞面色一變,推門便闖進了殿中。   浴桶安置在內殿,垂著紗幔,鳳瑛大步入了內室,一眼便見罄冉沉浮在桶中,鳥發散了一池,身體半漂浮著,那樣子沒有一點生氣。鳳瑛面色瞬間慘白,大步便向浴桶飛掠。   罄冉沉在水中,又一時放鬆,心思不屬,根本就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她潛水一陣,但覺胸口氣悶了,便「嘩」得一下自水中鑽了出來。撥開額前的頭髮,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胸前不住起伏著,大。喘著粗氣,然後便愕然地看到了鳳瑛。   他站在幾步開外,身體僵直,正面色複雜的盯著她,那神情幾乎是有些扭曲的。罄冉一驚,「啊」的大叫一聲便雙手擋住胸前春光,又將身體沉入了水中,一臉戒備的盯著鳳瑛,蹙眉怒喝。   「你要幹什麼!?」   事出突然,此刻又是這般情景,罄冉那裡還有心思和鳳瑛周旋,變現出的自是她最激烈的一面,連帶著聲音都有些尖銳。   鳳瑛似是被她的驚呼聲嚇了一跳,僵直的身體緩緩恢復,面色平復了下,溫和道:「她們說許久不見你出去,我只是怕你出了什麼事。」   罄冉卻冷聲道:「你出去!」   方纔進來看到的那一幕太過驚悚,鳳瑛到現在還有些膽戰心驚、心有餘悸,再加上這些時日罄冉一直很溫和,從不曾這樣激動失控,鳳瑛竟莫名有些害怕,忙點頭抬手安撫著罄冉:「你別惱,小心氣壞了身子,我出去便是。」   他說著果真便轉身出了屋子,罄冉望著他快速而去的身影,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   鳳瑛出了大殿,眼見卻一直晃動著方才罄冉出水的那一幕,粉色紅潤的肌膚,精緻的鎖骨伴著水色,鳥黑的墨色絲絲纏繞,別樣誘人。   再想到方纔她怒目盯著他的樣子,鳳瑛心頭又一陣煩躁,禁不住眉宇蹙起,身上已是不經意地散發出一股迫人的寒意,嚇得幾個婢女頭都不敢抬起。   「進去服侍!」   煩悶的甩甩頭,丟下一句冰冷的吩咐,鳳瑛大步向含清殿而去。   罄冉穿戴齊整時,便有侍女進來稟報,鳳瑛已在含清殿等候。幾個婢女忙誠惶誠恐的前前後後又給罄冉檢查了個遍,似是力求讓她以最完美的姿態去服侍他們的王。   婢女恭敬而細緻,一如這裡的一切,精緻、溫存、美麗,可這一切卻都是強加在她身上的枷鎖,罄冉苦笑。   罄冉進入含清殿時,鳳瑛正坐在椅子上把握著一隻雕刻精巧的玉質麒麟,見罄冉進來也未抬頭,只是微微一揚袖子,笑道。   「你這處太素淨,我給你帶了些小東西把玩,看看喜不喜歡。」   罄冉望去,但見殿中的四張桌子上都排滿了各種寶貝,首飾、器物、雕品……各種質地,鈴鐺滿目,一看便都是珍品,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罄冉隨意望了眼,步至臨近的一桌拿起一枚黑玉棋子,微笑道:「多謝鳳大哥,只是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沒必要將這些送到這裡來吧。」   鳳瑛卻是一笑,將手中玉麒麟隨手一執,起身走向罄冉,手指秀過陣陌縱橫的棋盤,笑道:「這一套棋是用溫玉製成的,倒是適合冬日把玩。這幾日我會比較忙,沒時間來看你,給你帶些東西,你也不至於太無聊。東西先放在這裡,那些喜歡,到時候回去就都帶走。我已經讓他們在宮裡給你收拾了一處清靜的宮殿,你一定會喜歡的。」   迎上鳳瑛笑意期盼的雙眸,罄冉一時竟有些難受。這些日子她對鳳瑛極盡討好,而鳳瑛又何嘗不是,他對她幾乎是無務件縱容的。想到他方才在浴室表現的驚慌失措,罄冉忽而覺得很累,忽而覺得這樣的相處對她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傷了他,她亦無法安然。   面前的罄冉長長的秀髮還未干,攏在一起垂在身前,墨發愈發烏黑,將臉襯得更加白皙瑩潤,想比這些時日來她一直刻意帶著的面具,此刻她的神情雖是帶著茫然,煩躁,但是卻顯得更加真實,美色無邊。   此刻她穿著一件雪白色的袍裙,衣襟上用銀絲繡著大朵的牡丹,衣領微低,露出半截白皙優美的脖頸,看在鳳瑛眼中,一下子便讓他想起了方才在浴室的那無比妖嬈的一幕。   他似是被蠱惑住了,緩緩湊近罄冉,不自禁的伸手想將她一側的頭髮攏到耳後,而罄冉卻猛然回過神來,退了一步,躲開了他。   鳳璞目光閃動了下,空落落伸在半空的手似是動了幾動,才緩緩收回。望著垂著頭的罄冉,笑道:「冉冉,給我彈首曲子吧。上次聽你彈琴還是在戰英帝的壽宴上,已經快四個年景了。」   鳳瑛的話帶著幾分懇切,幾分懷念,還有一絲祈求。四周很安靜,靜的罄冉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鳳瑛她無法拒絕。   抬起頭來,這才看到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把古琴,看樣子有些來頭。罄冉淺笑一下,點了點頭便向那琴走去。   將琴抱起,放在矮桌,隨意坐下,撥弄了兩下。手感極好,音質流暢,是把難得的好琴。罄冉揚眉看向鳳瑛,微微一笑:「想聽什麼?」   鳳瑛卻洒然落座,只挑眉道:「你隨意吧!!」   罄冉點頭,手指觸上琴弦,許是太久不曾彈琴,竟有些不知該彈什麼。這樣的氣氛下,有種無聲的安寧和和諧,罄冉想許是這些時日,他和她都累了,都不想在帶著面具應付彼此了。   微微牽起唇角,罄冉跟著心,手指動了起來。琴音幽幽傳出,憂傷而纏綿,斷腸的愁與怨,透著的儘是哀痛的蒼涼與壓抑的哀傷。   鳳瑛的神色越來越沉鬱,目光複雜盯著罄冉,不曾有任何動作,也不知心有何感。   漸漸的,罄冉的手停了下來,幽幽的樂聲綿綿而去,似是料的人的心也跟著隱隱發疼。她抬眸望著鳳瑛,一如他一般,一瞬不瞬。   半響,鳳瑛起身,一步步走向罄冉,伸手勾住她的下巴抬起,他直逼她:「呆在我身邊,便如此讓你難受?」   罄冉並不避讓,長長的睫毛顫抖一下,輕聲道:「鳳大哥,感情向來是最不能勉強的,我愛我的夫君,一如你此刻不願放開我一般,我也無法放棄對他的愛,片刻都不能。」她的神情無比平靜,目光無比清澄,鳳璞望著她,目光卻越來越翻湧,神情也越來越陰沉,半響才壓著聲音道:「在朕的面前坦言你有多愛他,將聯的感情踐踏在地,好,好,雲罄冉,你可真好!」   他說罷,神情一擰,鉗在罄冉下巴的手驟然用力,狠聲道:「你既如此激我,便休怪我對付他。他餑國助我,只因信我能善待廨國百姓,信我能令這片土地清明安寧。冉冉,你說,若是我將麟國的貴族盡數屏殺,將麟國的百姓都變成我青國的奴隸,你那夫君會不會永遠遭受世人唾罵,成為遺臭萬年的賊子?」罄冉神情有瞬間的慌亂,然而馬上便笑了起來:「陛下,麟國已經不在,哪裡還有麟國的百姓?他們都是青國的子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不會這麼做的。」   「哦?」   「天下萬民,皆我子民,如今陛下一統雯江南北,既然是子,難道還要分親疏遠近不同麼?泱泱大國,有容乃大。陛下定然知道,若誅殺貴族,壓制百姓,只會令其心懷怨恨,時刻想著反抗,隱患一日日加劇,一旦有一天有人起來反抗,百姓怨聲載道,官員疲於應付,後果可想而知。四郎和陛下的協約,是份雙贏的協約,不然陛下也不會答應他將其作為對麟的國策,陛下是明君,不會因意氣之爭,而偏失天下。」罄冉徐徐說著,目光不曾片刻離開鳳瑛,與其爭鋒相對。   鳳瑛定睛看著她,半響才道:「冉冉,你是認定朕不能將你怎麼樣嗎?」   罄冉卻輕輕搖頭:「不,鳳大哥,冉冉只是想坦言於鳳大哥相處。鳳大哥,放我走吧,請給冉冉一條生路。」   罄冉目光輕閃,懇切而哀傷的盯著鳳瑛。   放我一條生路,放愛一條生路,也放你自己一條生路吧。鳳瑛,你可知道,這世上沒有三個人的愛情,如此執著,只能將我們都逼向絕路。   鳳瑛卻冷聲一笑,猩紅著雙眸,冰冷的話語自薄唇溢出。   「在朕身邊讓你生不如死嗎?那麼朕告訴你,從朕出生便從不知道何謂放手。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朕的懷中!」   他說罷,再不看罄冉一眼,甩開扣在她小巴的手,轉身便向外大步而去。他的腳步極為匆忙,出了大殿揮手屏退跟隨的人,鳳瑛匆匆步入一處院落,四週一靜,神情即可便痛苦起來。   他只覺心脈紊亂,大口呼吸著,扶住一顆大樹,喉間一湧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任由那血跡沿著唇角向下蜿蜒,鳳瑛抬頭望向高曠的天空,嘲諷一笑。   從何時起,她成了他解不開的心結,不知不覺深入骨髓,掭入血液。而現今,她似乎已經成了他的心劫,畫地成牢,將他因在其中,在劫難逃,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拉著她和他一起痛,和他一起沉淪。   鳳瑛自認從不是懦弱重情的男人,而他卻天生有一股極強的控制欲,天生一股執念,認準的事情便不會回頭。而如今,她,已經成為他此生最大的執念!……   秋末一場寒雨,將村上落葉盡數掃下,北地即可便有了冬的寒冷。北雲山上的襯木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呈現一片蕭瑟,寒風一吹,越發讓人覺得冬天來了。   寒雨一過,陽光雖是鑽出了雲層,短時間卻也沒能將寒氣帶走,空氣中還是帶著陰冷。太陽雖沒能驅走寒意,卻是將山腳下環山而過的馬兒河照的波光粼粼,如銀帶纏繞,給荒蕪的北雲山添了一處風景。   此刻,半山腰上的一處民居小院,一縷炊煙裊裊自屋頂升起,映著驕陽初生,倒是難得的讓人望著安寧。此刻不大的院中槍影翻飛,兩個人影交織在一起,舞得院中落葉翩飛,村上僅剩的幾片枯葉也再無法杜住,揚下了枝頭。   「鏘!!」一聲金石撞擊之音響起,接著那身著褐色衣服的青年手中長槍突然脫手,向遠處牆角射去,直直插入青石牆縫中。   幾乎同時,白衣男子手中寒槍,銀閃閃的槍頭已經抵在了對面青年的脖頸邊。一陣靜默過後,喝彩聲驟然暴響在小院中。   「公子好功夫!」   「三虎,功夫還欠火候啊,才過了七招!」   眾人紛紛吆喝著,更有一名留著小鬍子的清瘦男子將手中長槍一橫,揚聲道:「這下該輪到我了吧!」   眾人哄笑,然而尚未等小鬍子走到場中,自屋中走出一美婦來,嗔怪的揚聲道:「都歇歇吧,切磋一個時辰了。小四,你過來下。」   這美婦正是不久前被戰英帝派人擄去的藺琦茹,而她口中所喚小四自然便是藺琦墨了。   其實營救藺琦茹並沒花費太多時間,藺琦墨晝夜趕路待奔至旌國時,恰逢英帝的人帶著藺琦茹經過蒼松密谷一帶。   那蒼松密谷是白靖炎的地界,有白靖炎的幫忙,再有藺琦墨親自出馬,英帝的人根本沒討不到什麼好處,丟了人不說,還丟盔棄甲跑回了戰國。   事情進行的出乎意料的順利,讓藺琦墨甚至極度後悔,當初真真該讓陸贏帶著人過來。雖然這樣的想法,非常對不起姐姐,但是一想到罄冉還懷著身孕,而他卻丟下她來了這萬里之外,心裡便極度不是個滋味。   尤其是這兩天,藺琦墨的心裡總是慌慌的。當時雖妥善安置了罄冉,但總是走的太過匆忙,鳳瑛又手段高明,藺琦墨越想便越是不安。   昨日將姐姐安置在這北雲山,藺琦墨今日便打算離開,回麟國去接來罄冉。昨夜他已經跟藺琦茹說過要走的事,藺琦茹一聽罄冉有了身孕,便只怨怪他不知輕重,直催著他離開,想來現在姐姐喚他,定然也和罄冉有關。   萌琦墨將手中寒槍一扔,轉身大步便進了屋。   廳堂小桌上已然擺好早膳,藺琦茹正端坐桌前,見他進來示意他坐下。   「快些吃,吃完了也好早點上路。!」   藺琦墨笑著落座,拿起一個饅頭便咬了一口,不忘抬眸看向藺琦茹,笑道:「姐姐這話說的倒好似小四馬上要上斷頭台一般。!」   藺琦茹瞪他一眼,面色一沉:「口無遮攔!姐姐知道你急著趕回去,但是這一路上該休息還是要休息,注意點身體。接到罄冉也別急著回來,她身子沉,這裡畢竟是小地方,怕是沒有好的穩婆。依著我看,你們倒不如一起去旌都,等罄冉生產了再過來姐姐這裡也不遲。」   見藺琦墨一面狼吞虎嚥地喝湯,一面不迭點頭,藺琦茹這才面色漸緩,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調小包,推向藺琦墨。   「這是早年娘親杜在你脖子上的長命鎖,是娘親當年親自上大佛山向光遠大師求來的,你帶給罄冉,將來給孩子掛上。」   藺琦墨再度點頭,只是這次目光已多了幾分認真和感念,將吃光的飯碗大力放在桌上。鄭重的拿起那紅綢收入懷中,藺琦墨站起身來。   「這裡很安全,戰國那邊但有風吹草動,靖炎一定會察覺到。姐姐放心呆在這裡,等冉兒生產,我們一定帶著孩子前來投靠姐姐,到時候還請姐姐一定收留我們。!」   「你這死小子,竟說混話!快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藺琦茹填惱說著,推了一把藺琦墨。   藺琦墨面有笑意,轉身大步輕快便向外走。然而叫邁幾步,他唇際的笑容便微微一凝,腳步也頓在了半空。凝神細聽,頓時面上最後一點笑意也消失不見了。但見他猛然俯身,側臉便將右耳貼在了地上,神情漸轉凝重,眉頭已結在了一起。   藺琦茹也看出他的不對來,見他起身,忙開口問道:「怎麼了?」   「有一隊大軍正從北面向這邊急速衝來,聽聲音起碼有數萬人!姐,你這些日一直在北邊,可曾聽說旌帝向南調兵?」   「沒有啊!倒是這北邊一直不安寧,上個月左膺王的鐵騎還襲擾了磨城,聽說殺了不少百姓,潭州府兵的糧倉被洗劫一空。哦,上月末旌帝還令鎮西軍將防線自西邊向北推了些,這個時候怎麼可能向南調兵!」   商琦茹的話剛一出口,便立馬驚得面色一變,縱使她是女流,但終究是將門之後,即可便察覺出問題所在。   「姐,怕真出了大事了!快去收拾下東西!」藺琦墨果斷說著,面色沉重,大步出了屋子。   其實這旌國北疆至戰國北嶺一帶,終年都受到草原異族的襲擾,自燕奚儂登基之後,旌國內政漸穩,草原卻連年內亂。北邊倒是著實安靜了一段時間,直到前些年草原一部首領塔素羅以鐵血手腕兩年一統草原六大部族,建立了圖吉國,草原鐵騎便頻頻南下騷擾叩關。塔素羅驍勇,再加上草原連年內戰,已經耗空了內需,向南掠奪是解決困境的好法子。尤其這一年多來,圖吉國力日漸強盛,已隱有南侵之意,光復季到秋季邊境便發生大小戰爭多次。   塔素羅的鐵騎雖說厲害,但是旌國和戰國也都不是好欺之邦,這些年旌國派大將陳忠鎮守邊關,塔素羅倒也沒佔到多大的便宜,雙方的戰事使勁一直都處在局部拉鋸的狀態,但會不會爆發大戰,何時爆發,那都是說不准的事情。   現在看來,這場戰事,倒是讓他藺琦墨碰了個正著!藺琦墨現在已基本確定,正向這邊奔來的大隊人馬絕對是圖吉異族,因為若是本國調兵,都會事先貼出公告,以免驚民。   只是藺琦墨卻不明白,這北雲山西北面不遠便是旌國的北境第一關卡燕然關,駐守了旌國兵馬兩萬餘人,守將更是旌國數的上號的大將王金鬥。圖吉的鐵騎自北面殺過來,沒道理會如此悄無聲息啊!   可這個問題藺琦墨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他剛衝出屋子,院中留守的六個飛翼軍暗衛便衝了過來。顯然,他們也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公子,快帶著夫人離開這裡吧!聽這樣子,大隊距此不過一刻鐘,得快些撤離這裡!!」   藺琦墨卻眉宇緊鎖盯向北方,沉默了良久,他才轉過頭來,吩咐道:「程志,你現在馬上通知村裡鄉親撤離。!」   「馬揚,江明,你二人速速到東面嶺上,將烽火燃起來。」   「高源,三虎,你二人負責保護夫人,一定要將夫人安全帶到宿州去!」   「程岳騰,你跟著我!現在分頭行動,這是命令,各自完成,不得怠慢!」藺琦墨說罷,歷目掃向六人。   「是!」六人應聲,迅速分散。   藺琦墨帶著程岳騰轉身,正見藺琦茹蹙著眉頭探究地盯著他,心知瞞不住她,藺琦墨幾步上前,沉聲道:「姐,這北雲山是通往南邊的要塞,過了此山南面便是一馬平!若讓圖吉的兵馬衝過北雲山,那沿著平原南去能直抵中原腹地,沿著官道甚至能一直攻至旌都去。姐,圖吉人凶殘,若讓他們入了關,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了。這事兒既然給我碰上了,我便不能置之不理!姐,你快隨三虎離開吧,父親的金甲得留給我!」他一口氣說罷,繞過藺琦茹便向屋中走。手臂一緊,回頭正迎上藺琦茹蘊著眼淚的雙眸。   「姐為你驕傲!去吧,只是你得記住罄冉和孩子還在等著你,你等留著命回來!我藺家僅百年間已經出了一十九位寡婦,你不能讓罄冉成為那第二十位也不能讓你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了父親!」   藺琦墨眼眶微微一熱,重重點頭,再不做停留,大步便奔進了屋。   藺琦茹望著他的背影,終是淌下兩行淚來,只喃喃道:「小四,一定要活著,不然姐會恨死自己……」   北雲山位於旌國北境,橫臥千里,北雲山以北數百里乃旌國第一關卡燕然關,山腳又有馬兒河天險屏障,穿山而過,便是平原千里,故而這北雲山歷來都是兵家必爭的要地。   只是這些年,一來圖吉的騷擾多是撓癢癢般的小打小鬧,再來又有燕然關擋在前面,故而這北雲山並未按扎駐軍。只因距離北雲山東北不遠便是金州城池,駐守著金州兵馬數萬。若敵軍來攻,便是突過燕然關,金州兵馬也有充足的時間趕到北雲山佈防。   只是這次實在詭異,藺琦墨怎麼也想不通,圖吉的兵馬到底是怎樣無聲無息便到了這北雲山的!   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更容不得他不相信!遙望著遠處騰起的漫天塵土,感受著腳下大地的震動,藺琦墨已經一萬個確定,來的必是圖吉兵馬。這樣的氣勢和速度,只有在萃原上馳騁拚殺過的勇士才能達到。   藺琦墨的目光沉定不動,直直盯著前方,片刻似乎整個山體都震動了起來。身下的小白似乎也被這樣的震動驚到,高高的揚了揚蹄子,肖琦墨用力勒緊馬韁,感受到它稍稍安危才將韁繩放鬆。低頭撫摸著小白柔順的鬃毛,他眼中閃過幾分不捨,可終究還是一個翻身利落的下了馬背。   撩起袍子一扯便撕下了一塊白布,他將腿上匕首抽出指頭在便鋒銳的刀刃上一拉,鮮血便滴了下來。   拍拍小白的馬背,藺琦墨笑道:「兄弟,借你靠靠。」   將白布往馬背上一按,藺琦墨揮手便在上面寫下了一行血書,目光久久凝在那一行字上,他的神情竟斗轉間變了幾變。溫柔、掙扎、傷痛、不甘、堅定。眼眸不自禁得收縮著,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藺琦墨終是將白布一收,將它緊緊束在馬脖下的鈴鐺上,牢牢的打了兩個結。   最後看了眼,抬手兩個揚起便瞬間將小白的馬鞍卸下扔向了一邊的山谷中。小白似是感受到不對勁,睜著一雙眼使勁盯著藺琦墨看。   「這鞍我給你扔掉了,兄弟,以後好好找個林子過日子,別再讓人騎你了。去找清風,將這東西帶給她,然後你就自由了。去吧。」藺琦墨說罷,抬手拍了拍小白,揮揮手示意它離開。   可小白非但沒走,反側側身用頭噌了蹭藺琦墨,一雙眼睛越發有神的盯著他。藺琦墨迎上它炯炯幽深的眼睛,驀然竟覺它能聽懂他的話。只覺它那眼中寫滿了依戀和不捨,讓他看著心酸。   「走吧,跟著我只有死路一條!小白,你要聰明的馬!趕緊走,趕緊走!」藺琦墨說著,極為不耐煩地捭了揮手。   可小白依舊不動,反倒嘶鳴了幾聲,仿若哀求。藺琦墨頓時便變了面色,退後一步,將手中銀槍一橫,冷聲便罵。   「男子漢死便死矣,休做女兒態!你這成什麼樣子!讓你滾,就趕緊給老子滾蛋!」他吼著,將槍頭橫,對著小白的屁股便是一棍。   小白吃疼,嘶鳴了一聲,拔腿便衝向了山道。可跑出十來米卻又猛地停住,又扭頭看向藺琦墨。   藺琦墨頓時吼頭一緊,卻毫不猶豫地將槍再次一豎,對著小白便做了個極為凶根的動作。小白前蹄跳了兩跳,終是轉身撤腿而去,這次它再沒回頭。   藺琦墨見它離去,長長歎了口氣,銀槍斜指,轉身向山腳下的一線銀河飛掠而去……   此時馬兒河的北面,平原上騰起的塵土越來越高,三萬人的圖吉精騎正以破風辟浪般的速度直衝馬兒河,那氣勢絕對是震動天地,讓山!都折服顫抖。   這三萬精騎絕對個個都是莘原上舔過刀。的在死人堆中滾了再滾的漢子,是圖吉王塔索羅精心挑選出的精騎中的精銳!   三萬騎兵衝殺而來,目標正是渡過馬兒河,穿過北雲山,直插旌國腹地。而沖在全軍最前面一身重甲,身材魁梧的大鬍子正是圖吉王塔索羅。   卻見他銳利的目光直盯馬兒河上那一座五六米寬的石橋,大喝一聲:「全速前進,搶渡馬兒橋,殺到嬴城去!衝啊!」   經他這一聲大喝,他身下馬兒飛沖而出,一人獨領陣前。石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而就在塔索羅的馬蹄要踏上那石橋之極,一股強勁的破風之音逼來。塔索羅驟然提起馬韁,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緊接著三道流光閃過,險險插過騰起的馬腹,三支金翎箭直直沒入了石橋邊緣的石縫中,箭沒數寸,顫巍巍發著抖。   塔索羅一驚,似根本就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遭到伏擊,滿色一變,驟然高高抬起了右手。身後萬軍齊齊跟著停馬,然而縱使這三萬精騎訓練有素,個個都馬技高超,但如此急停,也不免一陣混亂。   「父汗,這裡怎麼會有埋伏!」   說話者是個長相俊美,身體健美,身著一身戎裝的少女,她一面緊盯那三支插在橋頭顫巍巍抖動著的羽箭,一面急忙打馬上問著剛剛穩住馬匹的塔索羅,此女正是塔索羅之女東亦歌。   塔索羅卻未回答她的話,而是目光鷹阜般銳利地盯著前方山坡。東亦歌跟著望去,正詫異那裡什麼異常也沒有,卻忽而間一道流光自山道的轉彎處急掠了過來!   天吶!   待東亦歌看清楚那道流光,不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竟是一個人!一個急掠而來的人!他的速度竟可以快成這般!但見那人一身金色戰甲,熠熠流光,飛馳而來,雪白的大麾隨著長風鼓動著,將他的身影映得如一隻展翅騰飛的大鵬。   那人一面疾奔,一面竟彎弓搭箭,那姿態行雲流水,接著自他手指間流瀉出三道閃電般的光芒,三支羽箭破風而來。就在極短的到那,那尖銳的羽箭長嘯聲便到了近前,直逼塔索羅面門。   「父汗!」   東亦歌忍不住驚呼,塔索羅卻目光一瞇,快速地抬起了手中彎刀,他身休向右一側,背微微躬起,手中彎刀刀背立起,「當當」兩聲,那兩支流箭已被擋住口然而那箭的力道竟是大極,塔索羅縱有所準備,還是被那箭的後勁沖的身體向後一倒。索性他雙腿夾緊了馬肚才不致趺下。   可他身後一名小將卻慘叫一聲,直直趺下了馬背,塔索羅知道,那是方纔他避開的一箭。   大軍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頓時寂然無聲,似乎連馬兒的噴鼻聲都消失了!   眾人大駭,不免都將目光投向那發箭之人的身上。但見那人已衝至破下,宛如天神降世,立定在石橋對面,那人身後雪白的披風鼓滿了風,像是一對翱翔的翅膀括展在身後,待他立定半響,那披風才緩緩沉下。   此時眾人才來得及去看他的容顏,頓時更震在當場,無法言語。那竟是一個長相極為俊美的男人,面容美如冠玉,皎若雪蓮,膚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俊美的簡直不似男人,卻偏有一身的陽光之氣,讓人不敢直視。   一身金甲著身,身姿挺撥,威勢迫人,更讓人不能忽視的是那人的眼睛。一雙如黑寶石般閃耀的眼眸,流盼之間竟是奪人心魂的銳利和威嚴。   而此刻那人手持一桿銀槍立在橋頭,威逼金軍,那樣子竟是要以一己之力守住馬兒橋,阻萬軍於橋頭。   一時間大軍竟齊齊看的一呆,倒是塔索羅最先回過神來,滿面肅冷,冷哼了一聲。他身後副將吉突忙策馬上前,揚聲道:「擋者何人,速速離開!」   卻聽一聲朗笑傳來,接著那人忽而收笑,目光銳利盯向塔索羅,冷聲道:「老子是誰爾等無需知道,只需知曉,今日有老子守在這裡,你們便休想踏過此橋一步!」   此人說話極其狂妄,卻不是藺琦墨是誰!   狂成這般的著實沒有見過,吉突頓時便被噎得面目通紅,沒了聲音。   塔索羅卻是一笑,聲動九天:「壯士,本汗觀你有幾分真本事,惜你是個人才不願殺你!你還是速速離開這裡吧!」   藺琦墨挑眉一笑,竟兀自一躍在橋欄上歪坐了下來,將手中銀槍向橋中間一橫,仰著頭斜撇著塔索羅,譏諷道:「你便是圖吉國主塔索羅吧?老子敬你是條漢子,這橋你倒是過還是不過,休要婆婆媽媽!」   他竟對一國國主如此放肆,頓時便激怒了整個大軍,對面一陣喧鬧,接著塔索羅高高抬起了手,沖身後四大將領使了個眼色。   本來塔索羅的目的便是盡快通過北雲山,此刻當然不該初衷,不能因為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便阻了大軍前行。   四人接受到目光,互望一眼,同時策馬向橋上衝去。藺琦墨卻是神情不變,只唇角微微挑起,將手中長槍一豎,飛沖迎上。   四人對陣一人,而且藺琦墨還沒有馬,這在圖吉人的眼中根本就沒有什麼懸念。但是他們錯了,而且很快他們便發現錯了!   簡直便是在眨眼功夫,藺琦墨自橋欄上躍下,猛然屈膝將長槍直直刺出,這一刺看似簡單,然而卻蘊藉了無窮力量,狠,准,快,一槍刺入那直衝而來駿馬的馬腹,馬兒衝力太強,竟生生被這一槍之力帶起,接著藺琦墨側開身子,驟然抽出那長槍,以詭異的姿態送出口那飛沖而去的第一人已被斜穿咽喉,交錯而過,他甚至沒能閉上眼睛便直直倒下了馬背。   那馬兒受了重傷,被槍勁挑過,竟仰面翻去,帶著悲鳴的嘶聲直直向橋下墜去。   這一切太駭人了,衝來的第二三個人驚駭間卻不知死亡已經將領。槍影交錯著金甲流光,飛舞間如同一場完美的個人秀,晃的眾人一陣眼花,只在終於看清時,發現石橋上眨眼間橫七豎八躺了四人,正是自己軍中的四名參將。而那俊美男子,此刻傲然端坐馬上,神情桀驁,銀槍斜點橋面,滴滴答答正躺著鮮血,而他雪白的披風,竟依舊纖塵不染。   「圖吉的勇士?哼,不過如此。」   塔索羅望著這一幕,縱使他留了半張臉的絡腮鬍也能看出此劑他的面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   不必塔索羅發令,早已有八人從陣中衝出,殺喊著衝向藺琦墨。   藺琦墨也知道,這一場戰將會是他一生最為慘烈的一戰,也很有可能會成為他此生的最後一戰。但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只知道,絕對不能讓這些惡麾過橋,絕對不能!   御馬飛沖而出,藺琦墨再次投入了激戰之中。這是一場無需公平的戰鬥,塔索羅的目的是盡快過河,不斷有人被藺琦墨放倒,然而不斷有更多的人衝上去困住他。他雪白的披風早已被鮮血染紅,分不出那是敵人的血,那是自己的。   從以一抵四,到抵八,到抵十六,到抵……上百!   藺琦墨死死守在橋頭,任憑有多少人衝過來,他的身影依舊穩然,不曾有片列稍離。此刻的塔索羅已然不知該忌恨眼前這個修羅一般的男子,還是該敬佩他。   可他必須過河,再不欲在此糾纏,塔索羅一個眼神,一排弓弩手齊齊跪地,將森寒的箭頭齊齊對準了那個游舞的身影。   一陣震耳欲聾的箭鳴聲傳來,漫天的箭羽普天蓋地向藺琦墨射去,他卻毫不驚慌,御氣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一手將銀槍舞成光盾,一手抓起一個圖吉士兵擋住側面飛來的箭羽。他的身影移動間,趁著圖吉弓弩手交接之際,不斷將地下堆積的屍首向後或扔去,或踢去,或以長槍挑飛。   數番箭陣下來,他竟用圖吉士兵的屍首生生堵了一道高牆,將馬兒橋。堵得嚴嚴實實。再一陣箭飛射而來,藺琦墨朗聲大喝:「這就是圖吉的雄兵鐵騎?!哈哈,好笑,好笑!」   身影一縱躲閃在那用屍首堆成的城牆後,藺琦墨一陣放聲大笑,只間或抬手以長槍擋住自頭頂穿過的流箭,姿態慵懶的如同閒院賞花。   一陣流箭,幾乎盡數都插入了圖吉士兵的屍首上,白花花的箭羽看著驚人,血流滿地,早已將橋頭染成了一片修羅場,早已染紅了整個馬兒河。   箭雨稍歇,藺琦墨飛身而起,孤身站立在那屍首堆上傲視圖吉萬軍,朗聲譏道:「圖吉的勇士們,瞧瞧你們的王吧,你們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你們的尊嚴在他眼中狗屁不如,可憐你們竟為他捨生賣命,爺真替你們不值!塔素羅,還有什麼手段,盡快使出來!老子等著!」   他說著看也不看便伸手拔出右臂上的一箭,隨手一扔,在人牆上翹腿坐了下去。   竟他這麼一說塔素羅自不會再放箭,何況放箭對藺琦墨也沒什麼用。一聲命令,一個參將的獎勵,大隊大隊的兵勇嘶喊著再次向藺琦墨衝去。   藺琦墨渾身流血,敵人一撥撥地往上攻,他坐在屍體堆上,不知疲倦地一槍槍挑著,屍體堆也越來越大,將橋口越堵越嚴,甚至連橋下都扔了不少屍體。   他一面挑著,一面大笑:「狗娘養的,想要過河,就從老子的屍體上爬過去吧!來啊!」   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失血的感覺越來越嚴重。眼前陣陣發黑,風,呼嘯過平原,圖吉鐵蹄聲、喊殺聲比風聲還要暴烈。   血,漫天的血如紅雨一般鋪天蓋地,將面容洗得鬼厲般猙獰,銀槍斷了,便抽出腰際腰間,寒光乍起,風雷變動,依舊威勢攝人。   藺琦墨記不清,也數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圖吉大兵,四周滿目的屍首將他的身影襯得如同孤獨的野狼,他眸中充滿了血腥和戾氣,死死地守在橋頭。   天空開始由藍色變成紅色,由紅色變成紅黑交替,最後那黑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藺琦墨知道,他撐不住了……心中劇痛,卻仍提起真氣,暴喝一聲:「塔素羅,老子死也拉你墊背!」   他長嘯一聲,人劍合一,突入如潮水般湧來的敵軍中,寒劍隨著手臂無意識地左砍右辟,擋者無不被他刺得飛跌開去。   砍殺間,他視線掠向南面,心中默念:冉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那聲對不起不停的在腦中迴旋,似是天地間言語萬千,他已只懂這一句是為何意。   優惚間眼前閃過她清麗絕俗的面容,笑容依舊溫柔恬靜,恍惚間他看到她抱著個粉雕玉砌的娃兒走向他,她在笑著,指著他道。   「叫爹爹,爹爹…」   背上一股撕裂心肺的疼痛傳來,藺琦墨雙目血紅,噴出一口鮮血,刻生出渾圓勁氣,神勇難當,再有數十名圍著他的圖吉士兵倒將於地。   藺琦墨也終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倒於地上,眼睛沉重得再也無法睜開,朦朧中他想:「鳳瑛,他會照顧好冉兒的吧…,景軒,他也不會讓冉兒吃苦的吧。」   可為何,他竟是那麼不甘!他的冉兒,他不甘交與他人照顧!他的冉兒,他一直以為可以給她幸福!   我的冉兒,藺琦墨一日活著,你便不准愛上他人!   藺琦墨若是不在了,求你,愛上他人吧…,藺琦墨眼角緩緩淌下一行血淚,終是抵不住滿身的疲憊,陷入了一片黑沉……   此時的鳳藻宮中,罄冉正坐在殿廊下的躺椅中,望著天際夕陽飲著一杯花茶,扭頭時卻見鳳瑛邁步入了院子。   自從那日兩人不快後,鳳瑛便再未來過她這裡,於是罄冉這五六日也過得極為恣意。現在毫無準備便看到了鳳瑛,罄冉禁不住心一緊,握著杯盞的手便也跟著用了力。   可她明明未用多少力量,卻聽『噗』的一聲,手中杯盞竟莫名碎裂,叮噹地掉了一地碎片,茶水不意落了一聲。手心更是以陣刺疼傳來,罄冉茫然低頭,呆呆地望著手中鮮血向下急淌,像是決。的水渠一般,一點點落在雪白的衣裙上,瞬間蘊成紅色的花朵。   「怎麼這麼不小心!」鳳瑛的微惱的聲音傳來,接著罄冉的手便被他抓住,銀白的帶子隨即壓上了血流的傷口。   「好疼…」罄冉喃喃著,一雙眼睛沒有焦距的盯著那染血的裙子。   「很疼嗎?」   鳳瑛溫柔的聲音再次傳來,罄冉才一下子回過神來,入目鳳瑛正關切而心疼的望著她。而她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壓在她傷口上的那片銀色的布,分明便是鳳瑛自龍袍上扯下的!   罄冉一驚,忙抽了手,自行纏繞兩下,輕笑道:「瞧我,喝個茶竟能將茶杯捏碎,果真是個悍婦呢。」   鳳瑛見她不甚在意的纏繞著手上的傷口,不免蹙眉:「不是說疼嗎?怎麼也不放輕點!」   罄冉一愣,順著他的目光,這才意識到他在討論她的手。剛剛不知怎的,胸口一陣撕裂的疼,讓她忍不住低喃了出來。顯然,鳳瑛誤會了,但是罄冉也沒打算解釋,只微微一笑。   「鳳大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明日辰時動身回京,你於我一起,讓侍女收拾一下吧。這傷口可不能這麼草莘處理,還愣著做什麼,去請太醫啊!」鳳瑛歷目掃向身旁跪著的婢女,婢女忙磕了個頭,匆匆而去。   翌日,天還沒亮罄冉就被挖出了被窩,登上馬車搖搖晃晃的一路向謐城行去。   這些時日在鳳藻宮,罄冉雖用盡了心思找鳳瑛的疏漏之處,奈何一直沒有諜劃出一個完美的計劃來。這日子一晃竟已一個月,眼見著從秋季變為冬季,罄冉的心也躁動了起來。   一來隨著日子過去,她的小腹正一點點鼓起,若非現在是冬季,她又刻意穿著寬鬆,恐怕早就瞞不住了。再來,鳳藻宮還不完全算是鳳瑛的地方,她都找不到突破。若是進了青國皇宮,罄冉只怕自己到時候就真是插翅也難飛了。   所以罄冉決定,不管再難,在去謐城的路上,她一定要尋到機會離開,尋不到便自己創造機會,總之是一定得逃!   可這機會那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鳳瑛回宮雖是沒有帶上整個青國軍隊,但是浩浩蕩蕩護駕的也有近五千人,然而這五千人個個都無功高強,是青國大軍中精銳中的精銳。   鳳瑛似是料定她在途中會不老實,對她的「看護」可謂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就連上茅廁,都不允許她像別人一般到野地裡解決。這讓罄冉極度煩悶,心情也因著一日日北上,而一日日低沉下來。   這夜大隊行至綺夢山一帶,夜色漸深,烏雲閉月,排頂壓來,呼呼的北風急躁得吹過山嶺,將草屑枯枝帶得漫天飛,凜冽的風吹在面上似能刮出血。子。   看樣子,這天竟是要下雪。果然大隊沒進入綺夢山,雪花便落了下來,可下的竟是雨夾雪,這雪一落,打得風燈排隊熄滅,山路也變得極為難行,整個大隊便似爬在蜿蜒山道上的蝸牛,一點一點向前抑。   鳳瑛離開謐城已久,如今趕著回去,大概軍中後勤也沒料到今年的雪會來的這麼早,再加上他們這一路甚少在野外過夜,所以隊軍並未置辦炭火。   這日例好,剛恰鳳瑛勒令趕路,不再夜宿城郡,晚上便遇到了這種鬼天氣。山風一吹,休說那些衣衫單薄的宮女,便是有著深厚內力的罄冉都不免覺得有些寒。   馬車搖晃,燈火搖曳,一晃一閃的根本就看出成書,罄冉索性將手中的書扔到一邊,抱著腿縮在錦被中發起呆來。連馬車停下她都沒有察覺,直到『吱呀』一聲響傳來,罄冉扭頭方見鳳瑛側身進了馬車。   外間的婢女忙起身給他收拾好落雪的衣服,鳳瑛將她們揮退,彎腰進了內車。也不等罄冉招呼便在毯子上盤膝而坐,見罄冉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他不免一笑,道:「就知道你會冷,我讓人溫了酒,等下暖暖身體就好些了。」   他說著便欲伸手去拉罄冉放在被子外面凍得十指通紅的手,罄冉卻是一笑,忙道:「是啊,太冷了,真是鬼天氣。!」   一面笑著,一面借勢往被子裡縮,順帶連手也收進了被子。   鳳瑛也不在意,柔聲道:「是我太急著趕路了。」   話沒說完便有宮女進來擺放小桌,安置酒具,待一切弄好,宮人退下,鳳瑛才繼續道。   「既知你這般怕冷,以後便不再夜裡趕路了。」   罄冉笑笑,沒有反駁也沒有表示高興。   鳳瑛只低垂著眼眸,執起溫好的酒壺,手微傾,壺中灑出玉漿一線,緩緩落入杯中。他將酒杯推給罄冉,抬眸:「嘗嘗,這可是武帝珍藏了數年的佳釀。」   罄冉本就貪杯,更何況是這樣的寒夜,也不客套,執杯觸唇,一飲而盡。醇酒入喉,暖流下懷,一陣舒坦,罄冉不由挑眉,稱道:「果真是好酒!武帝倒是個識酒的!」她的神情側有幾分似個十足的酒鬼,鳳瑛搖頭失笑,抬手又給她注滿,罄冉再次一飲而盡。   這才鳳瑛卻未再倒給她,而是定睛望著她,微笑道:「我都給冉冉倒了兩杯了,冉冉難道不該回給我一杯?」   他的眸中寫著執意,不就是倒杯酒嘛,罄冉不曾多想,執壺給鳳瑛倒上,推至他面前,抬了抬手。   鳳瑣卻沒有動作,只望著那杯子笑道:「冉冉沒有誠意。」   罄冉一愣,身體前傾,端起那杯子送至鳳瑛面前。這下他該沒什麼好說的了吧?!   正等著鳳娛去接,卻不想他竟抬眸對她清風一笑,接著便直接湊上了薄唇,就著她的水抿起了那杯中酒。   罄冉手一僵,但此刻總不能撤出去吧!於是她便彎起手腕,迫使鳳瑛不得不一口將那酒喝下。鳳瑛也確實張了口,任由酒水盡數滑入唇中,然而就在罄冉鬆了一口氣,準備將手撤離時,他卻倏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溫和卻又不容拒絕,將她手中杯子取下,他緩緩一笑。   「瞧你,都灑到手上了!」   罄冉望去,果見食指上沾著酒珠,在燈光下盈盈發亮,是方纔她杯子傾的急灑出來的。   罄冉一笑,正欲將手收回,卻不想鳳瑛忽而湊近,伸出靈巧的舌一捲便將那晶瑩舔入了唇中。   罄冉萬沒想到他會這般,瞪大了眼,一時竟不及動作。卻是鳳瑛抬眸望向罄冉,舒雅又笑:「你的手好冰。」   接著在罄冉未從呆愣中回過神時,他已將她的整個食指都放入了口中,火熱的舌頭一下子便捲上了她冰冷的手指,進而吸吮著逗弄著。   溫柔的動作,冰於火的交融,紅唇玉指,交雜著鳳瑛含笑的鳳眸,罄冉渾身一僵,只覺詭艷至極,眉頭蹙起,忙欲去抽被他含著竭盡挑逗的手指。   卻在此時,馬車外響起鳳戈的聲音:「主子。」   鳳瑛眉宇間閃過一絲不快,但是自鳳捷不在後,鳳瑛身邊便只剩下了鳳戈。他前段時間有因為重傷,一直在休養,不久前才重新回到鳳瑛身邊服侍,說起來這倒是鳳戈重傷後第一次出任務。所以鳳坎面上的不快轉瞬即逝,他不捨得放罄冉自由,一面問道。   「何事?」   「主子不是說要找個地方避雪嗎,這崖下倒是住了兩戶人家,屬下詢問過了。山民說,沿著山路下去倒是有一個廢棄的村子,那裡常年鬧鬼,死了不少人,百姓們都陸續離開了,現在整個村子幾乎都是空的。屬下看了下,那山谷倒是個避雪的好地方,能盛下我們全隊的人。只是…」   「只是什麼?!」鳳瑛面有不耐。   卻聽外面鳳戈又道:「只是村子怕是真的有鬼,屬下擔心陛下龍體別過了晦氣。屬下想,要不陛下和雲姑娘便在這山崖處的民居將就一夜?屬下們守在外面便是,不怕寒的。」   鳳瑛未多想便打算領著罄冉到上崖上的民居借宿,例不是他真怕過了什麼晦氣,只是想著山谷裡村民都不在,即便是生上了火,一時半刻屋子也暖和不了,罄冉手那麼冷,自然是那裡暖和呆在那裡的。   可尚未等他說話,罄冉卻興沖沖的一把推開的窗戶,直嚇了外面的鳳戈一跳。   「你說什麼?鬧鬼?」   鳳璞見她半個壽休都快要探出馬車了,而天上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鵝毛大雪,他忙將罄冉拉回,急聲道:「小心著涼,這路上藥材都不齊全,得注意點才好。」   罄冉感念一笑,卻道:「我好奇嘛,居然整個村子都鬧鬼,我還沒見過鬼呢,自然稀奇!鳳戈,你能將那個村民帶過來,讓他和我好好講講這鬼的事兒嗎?」   鳳戈的神情簡直是哭笑不得的,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會有人聽到鬼會變得如此興奮,目光猶豫落到鳳瑛面上。   罄冉忙一臉希翼地盯著鳳瑛,似乎生怕他說出個不字來。對著她這樣的目光,鳳瑛怎能拒絕,只要寵溺著一笑沖鳳戈揮了揮手。   只是此刻的他並沒有注意到,罄冉低垂的眸底分明閃動著一絲異樣的光芒。她正在暗自壓制著心頭亂跳的心,請上蒼保佑一定要讓事情是她想的那樣,若這「鬧鬼」真如她所想,那麼今夜便是她逃離之時!      第三卷 第64章 鬼村逃路      有了鳳瑛的同意,沒一會兒鳳戈便帶著一個村民打扮的青年走了過來。青年並不知所見的是青國皇帝,戰戰兢兢的過來,偷瞄了眼馬車周圍護著的鐵甲戰士,尚未走至馬車跟前便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喊一聲。   「官爺饒命。」   罄冉目光在他滿是補丁的衣衫上帶過,心想這些年懈國諸侯爭鋒,看來百姓過的確實疾苦,和官府更是沒有半點的親近,只有恐懼。於是便揚起了笑容,盡量和聲悅氣地同:「你且起來回話,你這樣跪著我聽不清你說話。」   想來山裡真不常見這樣的官兵大隊,尤其鳳瑛所帶兵勇銀甲鐵盔,一看就非常人,那青年是真的嚇怕了,竟依舊抖抖索索的跪著。   罄冉正欲笑的更親近點,卻是鳳瑛漫不經心地撇了鳳戈一眼,鳳戈架起那青年便拖到了車前。   罄冉愕然,笑容收斂,只親和的問道:「你說鬧鬼的是下面山谷裡的村子嗎?」   「是……」   「那是怎麼個鬧鬼法?鬼會吃人嗎?」罄冉盡量表現的一臉興奮,目光興趣盎然。   青年吞嚥了下口水,才白著臉斷斷續續道:「不吃人,就是…就是索命。」   「索命?那鬼是怎麼索命的?有人見過那鬼嗎?」   那青年分明害怕的要死,臉色白的嚇人,罄冉不想他一個年輕人竟這麼恐懼鬼神,一時無語。但她還是不打葺放過他,堅持問著,有些事她必須得弄清楚。   「鬼,鬼上身!!!」   「你們放開我弟弟,有什麼事衝我來!」此刻後面響起一聲大喝,顯是滿心焦急。   罄冉望去正見兩個兵勇架著一個中年男人,那中年男人正對著這邊大吼。   「讓他過來!」   鳳瑛吩咐一聲,很快中年男人便跑了過來,一下護在青年身前,雖是面有懼色,但還是中氣十足的道。   「你們有啥子話就同我,有啥子事都衝我來,我弟弟是個膽小的你們饒過他。」   罄冉卻是一笑:「我們沒想把他怎樣啊,只是想問問下面村鬧鬼是怎麼回事。」   她這一笑一言,了得漢子看了過來,一望之下竟是呆住口但見那車中女子,容貌驚人,他從未見過這樣美的像仙女一樣的人兒,隔著天際落雪,美人一笑,真猶如遇雪初融,春花乍放。   鳳瑛見漢子臉漲得通紅,瞪大眼睛看著罄冉,眉宇蹙起,手指一彈,車窗上杜著的竹製簾子便垂的下來,嚇了罄冉一跳。   漢子也回過神來,面色更紅,垂頭道:「我這弟弟被鬼上過身,你們要是問這事兒,能不能先讓他回去?」   鳳瑛只覺這汊子也餒多話,蹙著的眉頭便一直沒有鬆開,面色也不甚好看。   罄冉可顧不上他面色如何,見鳳戈示意兵勇帶下青年,忙追問道:「你弟弟被鬼上身?這鬼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能不能跟我說說…」   「聽我爺爺說,這下頭村子一直就鬧鬼,只是這些年鬧的特別厲害。鬼上身總是發生,先前那鬼只在晚上來,上一個人的身,要一個人的命。後來鬼一下子上好幾個人的身,不但晚上出來,連白天也敢出來。再到後來人越死越少,鬼竟然連家畜都不放過,雞羊都死了,死狀可嚇人了。村裡請了好多道士來抓鬼,那鬼竟連道士也不怕,還索了他們的命。死的很慘,脖子身上都被抓爛了也沒能把鬼逼出來一這村裡人被鬼折磨的都不成樣子,就開始向外面跑,留在村裡的都是傻子,再後來連傻子都死絕了,下面的村子也就荒廢了。官爺們還是快點離開吧,這地方邪門的很…」   漢子例是個膽大的,說話也利索,幾句話說得清晰。罄冉面色漸定,又笑著問道:「那村子很多傻子?」   「可不是,被鬼嚇的不死也都傻了,真是作孽啊。」   「你弟弟也被鬼上過身?他怎麼沒事?」罄冉笑了下又問。   「我弟福大命大,當時讓鬼上了身,渾身抽搐,滿身火紅,可嚇人了。好在那時候起原城裡剛巧來了個大法師,我爹連夜將弟弟送到法師驅了邪,這才保住一條命。」汊子一臉後怕的道。   罄冉眸光滑過一絲亮光,卻是一笑,望向鳳瑛,道:「看來這鬼倒也沒多厲害嘛。」   「既然那大法師能驅鬼,你們為什麼不將他請來給全村驅鬼?」   倒是鳳戈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大汊道:「村子裡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地也荒廢了,畜生也都死光了,那裡還有銀子請大法師?爹給弟弟驅鬼,把家裡牛都賣了,在法師門外跪了一晚上法師這才救的弟弟。哎,要是有銀子,興許小楊村的人就不用死了……」   「那法師既然驅出了鬼,你們有沒有看到鬼長什麼樣子?」   想問的已經都問過了,想知道的也已經都知道,想確定的更是百分百確定,罄冉心情大好。只是怕鳳棋察覺出端倪,便頂著滿臉興奮又東拉西扯地問了大漢幾個關於鬼的問題,這才揮手將大汊遣退。   罄冉回頭卻見鳳瑛靠著車壁正低啜著杯中清酒,迎上他的目光,罄冉忙是一笑,道:「鳳大哥,你看外面這雪越下越大,讓大傢伙在外面頂著風雪,我們卻在民家享福,這多不好啊。要不我們就去下面的村子看看吧?一來讓兄弟們都歇息下,明兒也好趕路。再來說不定真能見識下鬼是什麼樣子呢!」   鳳瑛不置可否得看著滿面興奮說服著自己的罄冉,他總覺得她今日有些不對頭,似乎對那所謂鬼的事異常上心。   見鳳瑛不答,罄冉忍不住心頭焦急,挑眉道:「鳳大哥不會是怕那鬼吧?」   鳳瑛挑唇一笑,揚起手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無稽之談,卻不想冉冉這麼上心?難道冉冉相信這世上有鬼?!」   鳳瑛懷疑了!   罄冉心頭咯登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我當然不信,就是因為不信所以才想著去看看的啊!」   鳳瑛卻微微瞇眼,笑道:「倒不想冉兒對神鬼之事如此感興趣,」   罄冉笑容微斂,低了頭,語氣低沉的道:「以前娘親每晚都講鬼故事給我聽的,我可愛聽她講故事了,其實鬼也不是全都是壞的。娘親講的鬼有漂亮的女妖精,變成人愛上書生,為了書生可以連命都不要呢。所以我小時候一直都想要是能碰到鬼就好了,我好好看看鬼到底是什麼樣的。!」   面色越來越暗淡,罄冉抬頭苦澀一笑:「自從我娘離開,就再沒人給我講過鬼故事…其實我也就是好奇心作祟,鳳大哥若嫌麻煩,不去也罷。」   鳳瑛見她這般,那裡還有其它心思,只覺望著她那張瞬間黯然下來的臉,他的心裡異常的不舒服。伸手拉住罄冉的手,大掌包裹著溫暖著她,笑道:「冉冉想去我們去便是,又不是什麼難事。以後我給你講故事,不過這鬼故事鳳大哥可不怎麼擅長。!」   罄冉抬頭望他,但見他雙眼中蒞藏著憐惜和溫暖的笑意,燈光下盈盈然溫柔的灑在她的身上。那一張俊雅不凡的面容更是因著笑意顯得格外溫和,這次罄冉沒有抽回手,只淺淺一笑,道:「謝謝你。」   看著鳳瑛側頭吩咐大隊進谷,罄冉低頭,唇際卻逸開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耗今夜,她便要借這「鬼」離開鳳瑛……   大隊在山崖下的村落安置妥當天已經完全黑盡,雪還在落,已不再是雨夾雪,大片片的雪花飄飄揚揚,沒一會便將山峰埋藏在一片雪色中。   罄冉想,等天亮怕這連綿的山峰便又是另一幅銀裝素裹的景象了。   鳳戈令人收拾了一間乾淨的屋子,罄冉自是要和鳳瑣一起的。村子雖是已經荒蕪,但燒火的木材倒是不少,屋中已籠上了火,正緩緩驅散寒意。   罄冉卻披著一件純白狐裘,出了屋子。其實與其說是屋子,倒不如說是山窯,這村子的居民都是依山建屋,有的乾脆挖了山洞修成房門,自成一間房子。   出了屋立馬一陣冷風襲來,寒風夾著雪的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在門口兩支火把映照下,門前已白濛濛一片,銀絮飛舞,映著黑沉的天空,有些清寂。   罄冉迎面仰頭,任雪花撲上面頰,喃喃道:「這裡都下雪了,北邊怕是很代一!」   心裡想著藺綺墨走時也未置辦兩件厚衣,也不知現在他冷了沒,這般想著,不禁歎息一聲蹙起了眉。   「外面天寒,進屋吧。」   鳳瑛的聲音響在耳邊,罄冉扭頭時,他已走近和她並肩而立。罄冉淡淡一笑,望向西面黑沉沉的天空,抬手搖指,道:「從這裡隔著兩座山峰就是我家呢!」鳳瑛一愣,不免順著她的手望去,黑沉沉的天空下什麼都看不到,可是罄冉的目光卻異常明亮,仿似正沉浸在甜美的夢中。   「你的家?」   罄冉點頭:「是啊,有一個很漂亮的院子,整齊的木柵欄,還有幾間小木屋,是爹爹和白叔叔親手建的,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她低了頭,沒有再說下去,神情沒落,像是個迷路的孩子。   當年的事鳳瑛是見證了的,遙記得當年在慶城初見罄冉的情景,一身襤褸,神情清傲,有著一雙明亮如寶石般的眼眸,倔強的睜的大大的。   鳳瑛再次看向那西面天空,這才意識到,這裡確實離蒼嶺很近。這綺夢山和蒼嶺一樣,都是蒙山的支脈。   有些心疼她脆弱的樣子,鳳瑛抬手輕輕掃落罄冉肩頭的雪,卻只道:「別想了,跟鳳大哥回去吧。」   罄冉點頭,入了屋,她未曾用膳,便說有點累想先歇著,鳳瑛也未在意,只道她是想起父母心裡難過。他又生怕罄冉會冷,便呆在外室不停外火盆中放著柴火,偶爾望一眼罄冉躺在裡屋的背影輕輕一笑,心裡異常安寧。   其實罄冉並未睡著,她將身子背對外屋,微微蜷縮著身體,佯裝睡覺。然而每呼吸幾下便微微探頭送上一個牛皮袋吸上一口氣,那蓋在被子下的牛皮袋正是前些日子做的那種氧氣袋。   方纔罄冉在車中便觀察到一個現象,這綺夢山上民居都依山建房,這樣建屋子倒沒什麼壞處,但是有一點,所有的房屋都基本沒有窗戶,門一關,幾乎整個屋子都沒什麼透氣孔。   便如她現在所呆的這個兩居室,只有外間的右牆上開著一個小窗,此刻還緊緊關著。空氣若不流通,會出現很多問題。這些古人不會注意到這點,但是作為現代人的罄冉卻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所以當鳳戈說下面山村鬧鬼,罄冉便留了個心眼,隔著車窗望了望他說的村子。結果發現村子恰好在一個山谷中,四面環山,地勢很低。當時一道明光閃過腦海,罄冉已然有些猜疑到村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於是喚來村民,一問之下,果真確定了。這村子並沒有鬼,所謂的鬼上身只是村民恐慌下的臆想。村民只是得了一種病,這種病叫做,一氧化碳中毒!   冬季山裡寒冷,家家戶戶定然是要燃燒柴火的,這本沒什麼。但是這山谷四面環山,屋子又不通風,便使得空氣得不到流通,燃燒產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越積越多,村民不中毒就怪了。   四面環山,一氧化碳又比空氣要重,聚集在地面常年都不會疏散。   而明瞭這些,對罄冉來說簡直就是天賜良機,她不把握住怕就只能被鳳瑛軟禁深宮了,所以她堅持要來這山村。   輕輕睜開眼睛,望著牆壁上跳動的火光,罄冉在等,等著大隊集休中毒。   這次真的不得不說是老天在幫她,若是沒有氧氣袋,怕此刻她也只能錯失良機。好運的是,她辛苦一次,為了紀念身邊恰恰就留了個氧氣袋。當時又覺得高錳酸鉀提取麻煩,好不容易弄了些不定以後能用的著,便也留了點。剛剛在車上她藉故要加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沖了個氧氣袋。   夜色越來越深,罄冉已不在著急,靜靜地等待著。村子情景已經那麼嚴重,說明這山谷的一氧化碳已經嚴重聚集,休說家家戶戶都點上火,便是只呆在山谷中,時間長了怕也會頭昏腦脹。   現在鳳瑛的大隊人馬都呆在屋中避雪,每個屋子都燃著火,不用多久這些民居便會變成名副其實的鬼屋。   突然,外面傳來了喧囂聲,且聲音越來越大,繼而有哀嚎聲傳來,在這淒迷的雪夜,確實如鬼厲到來,將空氣都染上了恐怖之色。   罄冉沒有動,一直守在外面火盆處卻不知不覺睡過去的鳳瑣卻動了起來,可他睜開眼睛便只覺陣陣頭疼眩暈,本能的看向裡面躺著的罄冉,視線卻模糊不清,心悸的感覺一下一下,鳳璞想要起身,然而剛一動卻發現四肢癱軟,竟不受大腦指揮,腳一軟跌例在地。   此時他看到裡面一直躺著的罄冉坐起身向他走來,她的面上帶著幾分笑容,盯著他的眼中卻隱約含著一絲擔憂。   他這是怎麼了?   罄冉在鳳娛面前蹲下,面上笑意滿滿隱去,望著他的目光有著幾分歉意,歎聲道:「鳳瑛,我得走了。別再追我,也別再找我了。瞧吧,我只會不停的排斥你,氣你惱你,算計你。這樣的女人你要來何用?」   見鳳瑛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緋紅的面上卻如籠寒霜,一雙銳利而猩紅的眼死死盯著她,罄冉只覺有些無法面對他這樣的目光。   老實說,鳳瑛對她極好,從兒時的初次相遇他便在幫她,在護她。可她反而處處針對他,事事傷害他,如今將他的軍隊哄騙到這裡,罄冉知道,這些人很多都是鳳瑛的親衛,和他感情極好,聽著外面的哀號聲,罄冉竟無法承受鳳瑛的目光。   抬手輕輕掩上他的眼睛,感受他纖長的睫毛在手心劇烈跳動,罄冉哽了下,繼續道。   「鳳瑛,你忘掉我吧,我是個自私的女人,永遠只愛我想愛的人。為這樣的我,你不值得的。或仵你對我,也只是得不到的執著,只是想佔有而已。放棄了,你會發現海闊天空,會發現其實我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你也會尋到屬於自已的那份幸福的。一直以來,謝謝你…,我走了。」她說罷,驟然抬手一掌辟在鳳璞的脖後,背起他便出了屋子。   院中躺著三個黑衣人,掙扎著神情痛苦,他們並未穿戴盔甲,想來是鳳瑛安置在暗處的暗衛。   罄冉走了兩步,卻見鳳戈撐著身體踉蹌而來,看到她愣了下,接著神情便變的憤恨起來。   罄冉沒有理他,大步向前走,可鳳戈卻不依不饒的撐著院門,擋在了面前,擠出一句話來。   「你做了什麼?」   「你此刻的能力攔不住我,我不會傷害他,你們可以到綺夢山。我們用午膳的那個山洞找他。現在若想救你的同伴們,就快去吩咐讓大家把屋中的火都滅掉,能動作的爬到高處去,別呆在屋子裡。」   說罷,罄冉一把推開他,大步出了院子。大隊的馬兒也受到了影響,不少已經倒在了地上,嘔吐,抽搐的亦有。   清風的情形倒還好些,將鳳瑛放在清風的背上,罄冉牽著馬快速離開了山谷。她將鳳瑛帶到綺夢山。「安置在山洞中,檢查了他的情景後,將氧氣袋塞入他口中捏著鼻子,令他呼吸了幾。」這才放下心來。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又匆匆地生了堆火,這才離開。   出了山洞尋了塊大石,用繩子捆綁後勒在清風背上,一拍馬臀讓它向東北面衝去。接著她卻沿著山路向來路潛去,到天光微亮時,罄冉已安然將自己藏在了方才問話那處民家的地窖裡。地窖很冷,罄冉擔心凍壞孩子,也不敢沉睡,只瞇眼歇會兒,便起來打坐。如此循環,餓了便吃點東西,如此一呆便就是兩日。   兩日來,上面傳來過大隊離開的聲音,另有一次罄冉聽到隱約傳來鳳戈詢同山民的聲音,接著有兵勇撥查的喧囂聲,不過也只一會便恢復了平靜。   自那次撥查後便再未有任何異動,天漸漸黑沉,帶出來的糕點也不多了,罄冉覺得,是時候離開了。她早已想好,不能自青國北上,只能繞道蒼嶺,然後由戰國轉入旌國,其間留下點記號,應該很快就能聯繫上陸霜他們……   三日後,罄冉終於輾轉來到了慶城。正午的陽光打在城門上,一如多年前照著慶城巍峨堅實的城牆,讓青石發出一片白光。慶城似是並沒有多少的變化,只是更加繁華了。   罄冉早已換了裝束,一身布衣,頭上包著塊褪色的方布巾,將長髮挽成婦人的包髫。面上抹了層灰,長長的劉海一直遮住眼睛,手中的斂剎劍被土黃色的布層層包住,罄冉偶爾拿它當枴杖支撐下身體,估計也沒有人會懷疑那裡面包著一把寶劍。   另外她還用包將本就微微隆起的肚子墊高,十足的孕婦相。怕鳳驥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扮成這種樣子。   慶城的街道依舊熙熙攘攘,幾日趕路,罄冉不敢疏忽,路過兩個小鎮子根本就沒敢多做停留。再加上在地窖的兩日,她的身體已然嚴重虧損,若是以前到無所謂,現在她必須照顧好寶寶。   所以,今日她必須在慶城找個旅店好好休息下,最好能尋個藥店抓些保胎藥帶著。   繞過一處街角,罄冉趁著無人注意緩緩走向牆邊,摸出袖中石塊在牆壁上刻了個符號,這才轉過街道向一家酒樓走去。   前些日子在小院中養胎,罄冉時不時會和孩子說幾句英語,心想這樣對寶寶的語言接受能力和學習能力興許會有好處。有兩次陸霜聽到便問起她,罄冉解釋說是邊遠山民的土話,閒著無事還給她寫了遍英文字母看,現在她在牆上留下的記號正是英文字母。   陸霜武功不凡,本就是藺琦墨留下來照顧她的人員之一,罄冉相信她定然一直在和大家一起想法子救她。只要陸霜能發現她留下的記號,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   入了酒樓,隨意選了個清靜的角落,罄冉要了幾個清爽的菜,一份饅頭,一份補氣的湯。看著街上人來人往,酒樓中客朋滿座,心裡一陣輕鬆,然而待留意到樓中眾人的談話,她面上的笑容便越來越少了。   「你別說,這圖吉人可真夠陰險的,一面佯裝向金州城移兵,做出攻城陣勢,一面竟暗度陳倉衝過燕然關闖到了北雲山!都說圖吉人個大沒腦,我看他們蠻懂策略嘛!」   「誰說不是啊!這次旌國可真是凶險,若是圖吉人攻過北雲山,這來的突然,不及阻檔,那可真是長驅直入,要遭大禍!」   「是啊,圖吉人都是殺人不長眼的惡魔,只會搶東西殺漢子抓女人,聽說去年他們襲擊圍城那次,連孩子都不放過,過車輪子高的男娃一律殺掉!」   「哎,我有個遠房的親戚,男人走商就死在了圍城。這兩年北邊不安定,也不知道戰事會不會擴散到我戰國來。這好不容易和旌國的戰事稍微緩了緩,如今…」   坐在罄冉邊上桌位的中年男人說到這裡連連搖頭,罄冉眉宇緊蹙,到不想幾日功夫旌國竟遭到這樣的變故。北雲山的重要性罄冉自是知曉的,一聽形勢,心中擔憂。再想到正在北境的四郎和二姐,不由便忍不住了,她微微側身,問著那男人。   「這位大哥,不知現在戰事怎樣啊?圖吉的兵馬被擋住了嗎?」   那男人回頭不免愣住,罄冉雖抹黑了臉,但容貌還是在的,比之常人總是出色。再加上她又有身孕,如此一個婦人獨自坐在這裡,還關心戰爭確實奇怪。   罄冉自然知道他們驚異什麼,忙是一笑,面色微哀:「不瞞大哥,我男人是跑商的,此刻就在北邊的蔥城,家裡出了變故,我這正是要去找他呢。」   男人優然,面有瞭然。心道眼前人定是富貴人家的小妾,男人出門跑商,這不懷孕被趕了出來,見可憐的。   於是他很是熱情的道:「小娘子也別擔心,聽說金州城守將范臣已經帶兵在雲北山佈防,將圖吉人擋住了。現在兩軍正在馬兒河一帶拉鋸,旌帝也急調大軍由靖國公統帥揮師北上了。這次圖吉人也就是想打旌國個措手不及,奇襲而勝,現在戰事一焦灼,估計一時半會也攻不過來。小娘子你那男人在蔥城,是在北雲山南邊一定沒事。」   罄冉卻又問:「燕然關堅固,圖吉攻過來,旌國怎麼會一點防備都沒有呢?」   男人分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竟是一愣,倒是他同桌的驚疑一聲:「小娘子知道的還不少。說起來奇,這圖吉大軍攻過燕然山竟事先一定動靜都沒,聽說燕然山守軍兩萬六,一夜間沒發出一點聲息,死了個精光。太可怕了!」   罄冉一愣,蹙眉道:「那是何人及時向金州城報的敵譏?」   「這位夫人倒是個懂戰事的!這個你得問我,我可比他們清楚!」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罄冉轉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這邊的討論已經了得臨近幾桌紛紛安靜得看了過來,那說話的是個大鬍子。見眾人都看向他,他站起身,揚聲道。   「我一哥們在焦山營當參將,這兩天剛巧旬休回來。昨兒我找他喝酒,可不就說起這事。你們不知道,當時那圖吉大軍已經過了馬兒河,圖吉大王本想著能長驅直入,結果大軍竟生生給一人嚇了回去,在馬兒橋頭足足耽擱了一天,愣是沒敢攻過去。!」   「嘿,你這說的也太神了,誰信!」   「是啊,一個人怎麼可能嚇退野狼一樣的圖吉軍。」   眾人紛紛附和,罄冉卻微微蹙起了眉。卻見那大鬍子眉毛一豎,顯是生氣大家不信他,聲調一提,沖。又道:「你們還別不信,還真有這種奇事!我那兄弟說了,現在這事北邊都傳開了,百姓們都在說道那擋住圖吉大軍,力挽狂瀾的金甲將軍!」   「真有這事?那你倒是跟我們好好說說!!」   大鬍子見眾人起了興致,一酒樓子都靜靜的盯著他,越發起勁,眉飛色舞道:「聽說那日,圖吉王塔素羅親領大軍氣勢洶洶,直逼馬兒河,剛過橋便飛來三箭,那三箭可謂氣勢驚人,直接將圖吉王嚇得掉下了馬背。接著先頭部隊便見一位身著金甲的將軍策馬而來,一邊奔馳那是一邊彎弓,沒有箭出必有傷亡啊。當時就把目吉軍震住了,接著那將軍橫槍勒馬,就堵在橋頭,揚言誰要過橋,除非踏過他的屍休。圖吉人一看那將軍,驚為天人,就像見到神祇降世哪。塔素羅大怒,當然也不會因為他一人當道就不過馬兒河,當即那就是一場惡戰啊。這圖吉人歷來都不講道義,大軍那是轟然直上,可那金甲將軍竟也不怕,來一殺一,來百抵百,竟是威武天人,就這麼生生阻了大軍一日。」   「你說這也太神了!」   「那之後呢?金甲將軍死了嗎?」   眾人紛紛問著,大鬍子喝了口水,又道:「金甲將軍雖是厲害,可他也不是神人,這麼多圖吉軍那是一人能擋住的,後來他身負重傷,終是倒下。可這塔素羅卻也沒有令大軍前進。」   「為什麼?」   「聽說那時已經有人在北雲山上燃起了烽火,再來那北雲山上滿山遍野都有微弱的磷光透出,看著分明就是太陽照在甲衣上反射的光。那塔素羅也不是魯莽的人,本以為能長驅直入,可這突然冒出來這麼厲害一金甲將軍擋道,他自然是懷疑旌軍已識破了他的奸計,早在北雲山布好了陷阱。以為那金甲將軍守在橋頭是誘敵之計,竟是沒敢貿然過河。我那哥們說,當時圖吉人見山上燃起烽火,還道定是給金州城報信,這麼說北雲山就沒有伏兵,那塔素羅卻說,兵者詭道,講究虛虛實實,不可貿然。這不,當了回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大鬍子說罷朗聲而笑,眾人也跟著哄笑。   「哈哈,可不!真不知他後來氣成啥子樣!」   「噯,那金甲將軍真死了嗎?這般英雄人物,不能是個無名之輩吧,他叫啥?」   是啊,這般人物這天地間又能有幾個?!罄冉早就覺出不對來了,此刻更是心怦怦直跳,面色也變了幾變。   卻是大鬍子道:「這還真不知,那金甲將軍和數萬大軍廝殺了一日,怕是屍骨都找不到了,那裡還能活著!倒也沒人說他是誰,只是當時穿著一身金色甲衣,所以大家都叫他金甲將軍。不過…」   大鬍子話語微頓,罄冉一慌,竟不知覺中站起身來,急問:「不過什麼?」   大鬍子一愣,才道:「不過我那兄弟說旌國大軍在圖吉兵的屍首堆下頭發現了一把劍,聽說那劍是劍影候藺琦墨的傳家寶,歷來不離身的。」   他這一句話,讓罄冉如遭雷辟,腦中轟鳴一聲,腳下一軟便倒坐在了椅子上,眼前一陣發黑。   劍影候嗎?那正是琉城破城後,鳳瑛親賜藺琦墨的封號。   而四郎的劍,確實是傳家寶,他從不離身。只除了那次她重春藥,他不得已將那劍丟在了秋颯處。後來秋颯將那劍派人送回,四郎便越發珍視,連睡覺都放在近處。   然而此刻已經沒有人注意到她了,眾人一聽那金甲將軍是赫赫有名的藺琦墨,頓時便炸開了鍋!   「怎麼可能!劍影候不是一直都在麟國打仗嗎?怎麼可能又跑到了北雲山,你這人說話越來越不靠譜!」   「是啊,再者這劍影候跟旌國半點關係都沒有,憑啥豁出命幫旌帝護著江山。」   「這可不一定,這世上像這般的英雅人物就沒幾個,劍影候歷來很神,我倒覺得這事像他幹的。」   「嗯,劍影候和翼王燕奚痕那可是多年的好友,保不準是因為這個才豁出命的。」   眾人的話罄冉已經聽不清楚,似是進入了耳中,又似好遙遠,什麼都沒聽到。她只想離開這裡,好好的想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渾渾噩噩地擠出人群,跑出酒樓,罄冉木然地走在大街上。望著人潮,眼前陣陣比惚,只覺頭重腳輕。不知撞到多少人,她也不在意,只在吼聲傳來便躬身道歉,然後繼續漫無目的地走。   這般一直走著,不知何時已出了城門,進了城外一片林子。耳邊請靜下來,罄冉才恍惚回過神來,氣虛地慢慢跪倒,將頭埋在兩膝間哭了起來。   雖然那大鬍子說的不肯定,但是罄冉知道,那金甲將軍定然就是藺琦墨,她心裡有感覺。此刻她只覺得天地再沒一絲光亮,無邊的孤獨,恐懼排山倒海沒頂而來,若是不哭出聲,她就覺得會疼的心被撕裂而亡。   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漸漸干的沒了眼淚,罄冉才緩緩停下,感覺著心一下一下的跳。她將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微微哽了下,輕聲道。   「孩子,你放心,你的爹爹不會那麼沒用。他一定還活著,等著我們去找他。一定還活著,一定,娘有感覺的!」她相信自己身體本能的感應,若藺琦墨真不在了,此刻她定然哭不出來,她相信現在心裡的所有恐懼都是來自擔憂,深深的擔憂,所以才會這麼無助的哭。   罄冉的話越說越堅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任由風將臉上的淚痕吹乾。   可就在這時,前方傳來幾聲流里流氣的笑聲。   「嘿,這裡怎麼會有個小娘子!噴噴,這小模樣長的,真不錯!」   「老大,快看!果真是個美人痞子!」   「奶奶的熊,老子沒長眼睛啊,要你們多嘴!」   「不過怎是個帶娃兒的!掃興!!」   「掃個屁興,帶娃的才過癮,又不是沒幹過,嘿嘿。」   「美人兒∼」   來者有六人,一個個面容猥褻,形容不端,一看就是流氓地痞。那打頭的壯漢更是咖叫一聲伸手將往罄冉的臉探來。   罄冉此刻那裡有心情搭理他們,面色一冷,抬手便扣上了那所謂大哥的脖頸,手腕一轉,只聽一聲骨頭碎裂的響聲異常清晰的傳出。接著那人脖子一歪,尚未碰到罄冉面龐的手就垂了下去,罄冉手一鬆,他的身體也就軟軟的倒了下去,儼然已經死了!   這一幕來的太快,其它無人同時呆住,再看罄冉。姿容冰冷,眼若刀鋒,面如羅剎,嚇的他們啊的大叫一聲,也顧不上什麼大哥,撤丫子就向林子深處跑,一瞬間便沒了影子。   罄冉冷冷看著地上的屍體,抬步邁過,心想得趁著城門還沒關,趕緊入城。她現在需要休息,還有太多事等著她。   可剛走一步,就覺眼前一黑。她本就多日休息不好,如今身體,精神都是遭受打擊,孕期有休弱,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再撐不下去,頓時身體一軟,便栽倒在地……   罄冉覺得渾身疲軟,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腦中一會清醒,一會迷濛。有一個可怕的夢一直糾纏著她,她想嘶喊,想讓那些可怕的夢境都滾蛋,但是昏昏沉沉的,她根本就無能為力。   一片血光中,藺琦墨的笑臉再次由遠及近,心跳不斷加速,罄冉再受不了這種折磨,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半響,她猛地回過神來,忙低頭撫摸向小腹,那裡鼓鼓的圓圓的。孩子還在……罄冉鬆了口氣,抬手抹去一頭的冷汗,看向四周。是個木屋,很簡單的擺設,清晨的陽光照在地板上一塵不染,空氣中還有木頭的香氣,屋中也沒有住人的痕跡,倒像是新建的。   罄冉一陣茫然,甩了甩頭,撐著微軟的身體起身,走出了房。   剛推開門,眼前就是一黑,接著一個龐然大物便將罄冉一下撲得向後退了幾步才看看站穩,一團毛絨絨的東西一直蹭著脖頸,臉便更是有個濕軟的東西在舔著。   待罄冉看清,登時面上便寫滿了詫異,驚呼一聲。   「雪垠?!!」   雪琅銀色的毛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聽到罄冉的喚聲越發高興地舔著她。   當初要留在青國,燕奚痕便派人將它送來了琉城,可罄冉馬上便跟著藺琦墨出征,考慮到戰場凶險怕照顧不好它,罄冉就將雪琅留在了謐城,為此還天天帶著詞養員去給它餵食,這傢伙不吃生人給的東西。罄冉早就子練雪垠不隨便攻擊人,也是它性子越來越溫和,罄冉才放心將它留下。   可現如今,它怎麼會在這裡?!   罄冉一陣驚異,拍拍雪琅便出了屋子,望著眼前之景,她呆立當場。只覺進入了一場夢境,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這一房一木,甚至每一道柵欄,分明就是夢中的樣子,這是她的家。   是蒼嶺,那埋在火堆裡的木屋再次出現在了眼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醒了?」   微啞的男聲帶著幾分猶豫傳到耳邊,罄冉驟然回頭,卻見一個挺撥的身影站在房廊下,手中端著瓷碗。面上笑意顯得有些不自然,神情也略帶忐忑,竟是一個想不到的人。   罄冉面色微變,漸為轉冷,目光也從朦朧變得清晰而銳利了起來。   「是你!」   那人面上笑容因著罄冉的面冷而漸為凝滯,終至消失。接著他大步向罄冉走來,刀斧雕鑿般的俊美面頰也隨著屋簷下投下的眼光忽明忽暗,正是秋颯。   「你身體耗損太大,怎麼就出來了,到屋裡來吧。」   秋颯說罷,也不看罄冉,轉身自行回了屋。望著他筆直的背影,罄冉抿了抿唇,抬步入了屋子。   見她坐下,秋颯將手中藥碗送上,罄冉也不抬頭,接過那藥碗一飲而盡,心裡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帶著此次,他已救了自已數次了,罄冉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上次她算計秋颯,回京後戰英帝對他的信任果真一落千丈。而且這種矛盾也越來越大,秋颯手中權勢一再被削,戰英帝也甚少派差事給他。曾經一度,他做起了戰國的閒散王爺。   後來聽說靖邊出了民亂,戰英帝派秋颯領兵鎮壓。那靖邊本是燕國疆域,藺琦墨滅燕後,劃入了戰國,正在這蒼嶺南面。   放下藥碗,屋中頓時靜默了下來。只是雪琅很是興奮地甩著尾巴,一會蹭罄冉,一會又跑到秋颯的腳下打著滾,顯然它此刻很高興。   見它再度向罄冉大力撲去,秋颯忙低喝了他一聲。罄冉知道,他是怕雪琅傷到孩子,或許是剛剛經歷一場噩夢,心變得憔悴,變得脆弱了。罄冉心裡微微一暖,抬頭去看秋颯,禁不住問道。   「雪琅怎麼和你一起?」   秋颯愣了下,似是不臆她如此心平氣和時待自已,清咳一聲,這才道:「已經一個月了,我領兵自棉陽一帶經過時它突然衝了出來。這回也是它突然急燥起來,拉著我到了慶城外。」   罄冉例不想會是如此,一時感觸,溫柔地撫摸雪琅柔軟的皮毛。感受到秋颯的目光,不禁又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靖邊的民變已經壓下,我奉旨回京,大隊在後面。」秋颯的回答來的很急,幾乎緊壓著罄冉的問聲,似是有些受寵若驚。   罄冉笑了笑便沒在說話,片刻她起身望定秋颯,只道:「四年前在程英府中,你放過我。上次中毒,你送我到青國皇宮,救我一次。這回,連上我腹中的孩子。一共四條命,而你欠我雲家三條人命,如今,我欠你一條命,我會還你。」她說罷轉身向內室走,望著她疏離的背影,秋颯眸中閃過楚痛,卻忽而站起身來。   「你非要算的這麼清楚嗎。」   罄冉卻未答他,抬步又走。   「你可是不再恨我了?」秋颯面色微急追上一步。   罄冉這才停下腳步,轉頭看他,目光冷漠:「房子修好了,可人的心曾經撕裂可還能縫補?弩王殿下,謝謝你的照顧,我休息一日,明天自會離開。」   說罷,罄冉微微俯身行了一禮,快步入了房。秋颯久久站立,身影卻是說不出的寥落,唇際逸開一抹近似自嘲的笑來。      第三卷 第65章 回到贏城      罄冉是真的疲累不堪,一日來躺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她便能沉沉的睡著。她覺得奇怪,在聽到關於藺琦墨的噩耗後,在身處此種境地時,她竟能如此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心境安寧地面對一切。   外面那人是她的敵人,是殺了她全部親人和她有著不共戴天仇恨的敵人。然而此刻,她卻莫名的相信他,莫名地覺得呆在這裡很安全。   也許是因為這個地方,這個小木屋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家。雖然在木屋中他們一家人只歡度了一日時光,雖然這已經不是父親親手建的那個小木屋,但是這裡記載了雲家最後的歡聲笑語,面對恍若夢境的一切罄冉還是不自禁地沉淪其中。   更或許是她從這木屋的一桌一椅中看出了重建木屋之人的心意,感受到他的這份用心,所以有些感觸,所以她知道,狄颯在懺悔,縱使這份懺悔在罄冉眼中廉價的可笑,但是她卻確定,狄颯起碼是不會傷害她的。   這個小屋很安靜,狄颯此次回京先於大軍而行,隨身只帶了一個侍衛,雖是奉旨,卻也是微服回京。   昨日他本已過了慶城,可臨到下午雪琅突然急躁了起來,非扯著他向回趕。雪琅甚少這樣,再加上它極具靈性,狄颯心中有異,便跟著回返,不想竟救了昏迷在樹林中的罄冉。   他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那一幕,她無聲無息地躺倒在樹林中,身旁還躺著一個面色早已僵硬,瞪大雙眼的男屍,月光照在那一片天地,四周都籠著死亡的氣息。當時他真的以為她已經死掉了,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動,天地甄滅。   幸而她還活著,如此對於她已為人妻,為人母的震驚和苦澀,相較而言也就淡了。因為狄颯一直知道,在罄冉面前,他從來連奢望的資格都沒有。縱使他的愛來的虔誠,甚至卑微到小心翼翼,然而依舊換不來她一次回顧。這是他的命,此生早已注定的命。   救起罄冉時,慶城早已關閉了城門,狄颯只得將罄冉逮到了蒼嶺。小木屋是他在三個月前親自重修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罄冉回到這裡,看到這個小木屋,能有一點驚喜。他不曾想過用此得到原諒,只是心裡想到了,便這麼做了。倒真沒料到,竟有機會親自帶著罄冉來了這裡。   昨夜他一面將罄冉帶回木屋,一面已讓侍衛潛入慶城,一早那侍衛便帶回了安胎藥,他更是親自熬藥,不假他人之手。   一日來罄冉很配合,不管他給她端去的是藥,還是吃的,她都安安靜靜的用盡。然後會抬頭對他說謝謝,目光神情看不出情緒來。   這夜,屋外月上中天,清輝明照,狄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顯然這一日和罄冉相處雖是沒有歡聲笑語,但是卻也讓他覺得異常寧靜溫馨,只因有她在身邊,便是不言不語也讓他貪戀。再想著明日罄冉便要離開,這一別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狄颯猶豫幾下還是坐起身來,腳步不受控制地向罄冉的屋子走去。   罄冉睡得迷迷糊糊,驀然覺得不對,睜開眼便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床前,罩下一大片黑影來。此刻他正伸手向她探來,大掌便在她面龐一寸處,罄冉心一驚,霍然坐起身向床後退去,滿臉警覺地盯著床前的狄颯。   「你做什麼?!」   狄颯似是愣了下,面上驀然由恍惚轉而一慌,再轉為黯然,接著又是尷尬。似被蛇咬了一般,他忙將伸出的手收入,清咳一聲,道:「我……我是怕你發燒,昨日……在樹林裡你似是受了寒氣。」   今日一個白天,她都好好的,此刻豈會發熱?狄颯一點也不會說謊。   罄冉愣了下卻也沒有挑破,鬆了口氣,只冷聲道:「我很好,你可以出去了。」   見她別開頭一臉冷漠,狄颯面色再轉黯然,他就是那樣的招人厭惡,讓她這樣摒棄。點了下頭,狄颯依言向外退去。   許是白天睡得太多,這下又被一驚,罄冉頭腦竟異常的清晰,再無睡意。也許是當了母親,心也柔軟了起來。也許是心裡壓了太多事,有點無法承受,罄冉只覺這樣的深夜她無法讓自己獨自呆著。   瞥向狄颯緩步而去的寥落身影,她到底還是啟口,輕聲道:「你……和我說說話吧。」   狄颯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將耳邊的話默念了一遍,這才猛然轉身,目光灼熱的盯住罄冉。   感受到他滿是歡喜的眼神恍如實質般落在自己的身上,罄冉忽然抱住雙膝,仰頭一笑,道:「坐吧,我們說說話,這次你幫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   她這一笑倒是讓狄颯一陣受寵若驚,忙在床邊的小木椅上落座,一時竟有些不知將手腳放在何處的無措,更別提去找什麼話題了。   罄冉也只是一時衝動,此刻狄颯真坐在了身邊,倒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和他談心,向他傾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別的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一時屋中安靜的能聽到狄颯微顯凌亂的呼吸聲。   到底還是罄冉先開了口,平靜地道:「和我說說你的事情吧,隨便什麼。」   狄颯一愣,呆呆望了眼罄冉,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或者是從何說起。   倒是罄冉撇他一眼,又問:「你這次脫離大隊回京,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為我耽擱了行程,沒有關係嗎?」   歷來朝廷對大將的管理都極嚴,尤其是在外的將領,沒有旨意不能回京,有了旨意也只能按照皇帝的聖旨在規定的限期內抵京。狄颯這麼只帶一個侍衛,微服回京,很是不尋常。   狄颯再度愣了下,接著忙是一笑,道:「也沒多大的事,就是前些時日京城出了件案子,牽扯到……」   他的話尚未說完,罄冉便打斷他:「你沒必要告訴我。」   罄冉本是想起此事,又覺屋中靜的讓人尷尬,這才隨口提上一下,倒是不想狄颯要將匆忙回京的緣由細細道來。這種事情歷來機密,罄冉本無心探究,聽他一提話頭,自然也就本能出口打斷。   可狄颯卻一時沒了聲音,像是說錯了話的孩子一般愣在了那裡,眼中竟還有著幾分無措的祈求,似是生恐罄冉生了氣。   這樣的他也確實莫名的便讓罄冉生起一陣煩躁,別開頭,聲音微冷。   「我無意探究你們戰國的內部黨爭,弩王殿下若是願意,就跟我說說你的母親明妃娘娘吧。我聽說當年是她提醒英帝處理我父親的,也是她向英帝替你討了那份差事呢。」   狄颯不想她會說起這個,頓時身體一僵,看罄冉面色竟瞧不出個喜怒來。他默然良久,才張了張口,輕聲道:「你……都知道啊。」   罄冉卻是一笑:「我還不至於糊塗到不知仇人是誰的地步。」   有多少年,仇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她費盡心思才查出當年的一切。多少個日夜,她心裡默念明妃和英帝的名字,發誓要手刃此二人,可惜的是明妃沒等她尋仇便一命嗚呼。   當年的事,狄颯只是個劊子手,若沒有他,也會有別人。主上之命不可違,再加上狄颯當年年齡尚小,可能真是無心之過。從這一點來說,或許狄颯沒有那麼可恨。但是那幕後的指使者便巧便是他的雙親,這讓罄冉尤其不能原諒他。   見狄颯不語,罄冉再次問道:「說說她吧,我想聽聽看。」   看了罄冉片刻,狄颯才緩緩道:「我母妃和那些宮妃們不一樣,她沒有好的出身,只是樂府台的一個舞女。沒想到被父皇看上,得了寵幸。宮裡的女人生活本就艱難,尤其是受到寵幸又沒有任何背景的女人。母妃在有我之前,也曾懷過兩次孩子,但都未曾誕下,雖然她沒有和我提及過這兩個孩子的事,但我多少能猜到發生過什麼。母妃是個要強的女人,憑藉著姿色和手段,也得到了幾年父皇的寵愛。我出生時,母妃已榮升昭儀父皇也開始越來越離不開母妃。母妃對宮人很凶,宮人都說她脾氣不好,是最不好伺候的主子。可我卻知道,那是因為母妃沒有好的出身,雖是得到了父皇的寵愛,但是下面的人背地裡都看不起她,母妃她骨子裡的自卑和好強才讓她對下人越發頤指氣使。可母妃對我卻是極好的,總是說她會給我最好的,會讓我做父皇最受寵的孩子……」   狄颯話語微頓,舒了口氣,他清亮帶沙啞的嗓音才繼續響起,接著又道:「為此母妃付出了很多努力,那時候父皇確實寵極了母妃,也對我極好,在我四歲時賜母妃妃位,這對一個沒有出身的女子來說已是極寵。可宮裡的其他娘娘還是看不起母妃,父皇的孩子們也笑話我是舞女的孩子,說母妃陰毒狠辣,害死了許多娘娘、宮人。他們平時都不願意和我玩……」   他徐徐道來,罄冉靜靜的聽著,一時屋中有一種奇妙的氣氛蔓延開來,罄冉不覺意識到原來自己深恨的人,竟也有著自己的掙扎和痛苦。   她一直想不明白,狄颯從小極盡受寵,是英帝最喜歡的皇子,他的母親又是貴妃之一。何以狄颯的性子冷漠而冰寒,現在才微微有些瞭然。   「所以,母妃對我的要求極嚴。從小對我的功課,武藝她都親自詢問太傅,沒有一日倦怠,雖然平日極為寵我,可我若在學問上調皮懈怠,她輕則喝罵斥責我,重則挨打罰跪。母妃好強,也要求我事事做到皇子中的最好,常常在父皇面前給我討要立功的機會,因為我不像別的皇子,在外朝有依靠……父皇對我的寵愛,會是一把雙刃劍,一旦失去這份寵愛,我必須有自我保護的能力,不然便沒有活路。這是母妃一早便告訴我的,她……是個聰慧的女人,也很可憐……」   可憐嗎?   罄冉本想譏諷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如何也吐不出口,只低低的「嗯」了一聲,又問:「她是怎麼死的?」   狄颯望著罄冉,目光閃動了幾下,神色卻極為平淡,緩緩道:「後宮的女人每天都似生活在戰場上,隨著母妃年長色衰,父皇對她的寵愛也慢慢不如以前。再加上我在朝中越來越站穩腳跟,母妃似是倦了,對爭寵也看的淡了。父皇去了,她好好服侍,不去也不再費心思,後來更是呆在宮裡吃齋念佛,脾性變了很多。可她放得下,宮裡的女人卻不願放過她。再加上我在朝中手握的軍權也越來越多,雖說朝堂上事母妃幫不了我什麼忙,但她畢竟身為貴妃,又和父皇有些情意。歷來皇子的爭鬥後宮豈能獨善?若拔掉母妃,對我的打擊也會是致命的。那年圭州叛亂,父皇令領兵剿賊,他們趁我不在動了手……母妃沒等到我回來,便被父皇一杯毒酒賜死。她一生累於後宮爭鬥,卻不想最後還是死於其間。」   罄冉不想竟會聽到這麼一席話,一時五味雜陳。只道,怪不得狄颯和戰英帝的關係,這幾年來越來越緊張了。如今做了母親,倒是有幾分能體會到明妃當年的感受。忍不住抬頭,見狄颯面色蒼白,不禁低聲道。   「她對你倒是極好的。」   狄颯一愣,笑了起來,只是語調卻帶著幾分飄渺的溫暖:「是,她雖做了不少錯事,雖……在你心裡十惡不赦,但卻是我最親的人。她因我而死,是我沒有保護好她。一直以來都是母妃在為我忙碌,我總覺得她是個強勢的女人,不需要我多加照顧,卻不知……」   他的聲音斷續,微微一哽沒有再說下去。   罄冉也沒再說話,一時屋中又陷入了靜默,只是這次的靜中卻透著一股奇異的溫暖。   半響狄颯才盯向罄冉,蹙眉道:「四郎……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今後可有什麼打算?」   罄冉呆了下,聲音沉定:「我相信他定然沒死。天亮我便啟程到贏城去,我要上戰場找他!」   狄颯一呆,雙唇動了幾動終是將勸語盡數吞下,只道:「若有什麼我能幫得上你的,你儘管支人言語一聲,四郎也算我的朋友。」   罄冉看向狄颯,他的雙眸中有著清晰的真誠。驀然,她想起藺琦墨的話來。他曾說狄颯雖外表冰冷的讓人討厭,但卻是個血性漢子。   藺琦墨與鳳瑛多番共事,卻從未將鳳瑛視為朋友。倒是對狄颯有幾分惺惺相惜,先前她還不明白,還因為這個心裡有些不甚舒服,現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微微一笑,罄冉也未矯情,只道:「如此,我帶夫君謝謝弩王殿下了。」   --------------------------------------------------   翌日,早早用過膳食,罄冉便啟程離開了木屋。   狄颯雖是不放心她獨自上路,奈何罄冉不再接受他派人護送,於是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向山下走,看著雪琅一步三回頭得跟著她慢慢遠去。   然而罄冉剛走出一段,便發現正有一隊人馬向這邊飛速而來。她微微一驚,疑心是鳳瑛派人尋了過來,忙躲到了一處亂石中。   剛在想要不要返回知會一聲狄颯,鳳瑛奸狡,狄颯又不知她和鳳瑛之間的牽扯,別犯傻地將她的行蹤說出來。   哪知她剛轉頭便見一道黑影自山嶺上如鷹一般飛掠而來,卻不是狄颯是誰!顯然他已經發現了異樣。   狄颯轉瞬間已在罄冉身邊俯低身子,手按在劍柄上,已然已做好了迎敵準備。   罄冉心中動容,餘光掠過他因俯身而緊繃的身體,卻沒有說話。倒是身旁的雪琅像是打了興奮劑一樣,低聲叫著向狄颯懷中蹭,被狄颯重重拍了下頭才安靜下來。   馬蹄聲越來越響,一隊人漸漸出現在遠處,慢慢清晰。罄冉的神情也由冰冷,轉而變成了驚喜。她霍然站起,迎了上去。   那來的一隊人竟是藺琦墨留給她的一眾暗衛,中間那個纖細的身影正是陸霜,而打頭飛馳的俊朗身影則是陸贏。眾人看到她也是紛紛揚起了如釋重負的笑容,陸霜已雙眼盈滿淚水的下馬撲了過來。   「夫人!總算找到您了!」   罄冉微笑著安慰著她,一面目光在眾人身上掠過,看向陸贏忍不住問道:「你們怎麼尋到這裡來的?」   卻是陸霜抹掉眼淚,回道:「是夫人留下的那些記號!自打您被鳳瑛帶走,我們就想盡了辦法營救。可是鳳瑛的手段實在高明,想盡了法子也接近不了夫人。後來他帶夫人離開鳳藻宮,我們本已在隊伍中安置了幾個人,可還沒和夫人取得聯繫,夫人就自行逃出來了。於是我們就四處尋找您,後來發現了那些記號,一路找到了慶城,進了福滿樓。一番打聽,酒樓中有人說起一個言行奇怪的婦人,我一猜便會是您。有人見您出了傍晚出了南門,我們一路找尋,卻再沒線索。然後我就想起,慶城離蒼嶺很近,以前曾聽您談起蒼嶺,所以來碰碰運氣,看您是否來了這裡,沒成想還真給我們碰著了!」   罄冉見她歡喜,心情也因為他們的到來大好,微微一笑看向陸贏。面色漸轉沉重,蹙眉問道:「可有你們帥爺的消息?」   陸贏面上笑容頓時凝滯,神情沉痛,諾諾道:「嫂子……您都知道了?」   見罄冉點頭,陸贏忙道:「嫂子你且放寬心,大哥定然沒事的!我們已經發動了所有力量,在旌國的暗衛已都發動了起來,一定能很快找到大哥。他一定是受了重傷,所以……」   罄冉見他如此卻是一笑,道:「我知道他定然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   不想她如此鎮定,眾人倒是愣住,半響陸贏才醒過神來,面有敬佩地自懷中摸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白布,雙手呈給罄冉。   「這是大哥留給嫂子的。」   罄冉一愣,目光凝在那白布上,血色點點,依稀能看到上面寫著字。罄冉暗自深吸一口氣,這才伸手接過,只是微微顫抖的手還是洩露了些許情緒。   將那白布緩緩展開,上面只有不多的一行字,可罄冉看在眼中,卻覺得猶如一座山壓頂而來,讓她喘息艱難,甚至有些站立不穩。   「冉兒,每年清明,馬兒橋頭四郎等你為我灑上一坯黃土。」   字跡很是潦草,能看出當時的緊張情景以及書寫人狂亂的心情。   可看著這一行字罄冉竟有些恨起藺琦墨來了。他這話是在告訴她,當時情景下他的無奈,是在要她好好活著。他是做好了死的準備,可卻在強硬的要求她接受這個事實,好好活著!   可他怎麼能夠這樣撇下她,撇下孩子!一股憤恨湧上心頭,罄冉怒目揚手,毫無預兆地便將手中的白布撕成了數片。   眾人頓時齊齊驚呼,要知道若藺琦墨果真回不來了,這可是他最後留下的遺物!   「夫人您這是幹什麼!」   陸霜驚呼著,忙去撿地上散落的布片,罄冉卻冷喝一聲:「不許撿!」   她見陸霜僵在那裡,一臉無措,冷著面容又道:「他不會死!若真死了,這東西留著又有何用!能代替他當我的夫君,當孩子的父親嗎?」   說罷,也不看眾人神情,轉身走向不遠處的狄颯,微微俯身:「此番謝王爺相救,告辭。」   狄颯目光久久地落在她面上,半響才點了點頭。罄冉回身,翻身上馬帶著一行人揚長而去。   七日後,罄冉一行終於到了贏城。城門處燕奚痕早已翹首而盼,見罄冉一行快馬而來,他神情一亮,揮鞭迎上。   此時正值大戰,北面的不安寧也影響到了贏城,這些年相對太平,贏城已沒有夜禁,城門夜間也不曾關閉。可現在北邊戰事一起,為京城安全,贏城再度夜禁。   如今已臨近關閉城門的戌時,城門外已不見行人,異常冷清,又有赫赫有名的翼王站在這裡,兵勇們無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都知道翼王是在接人,下午便站在這裡了,如今已足足四個多時辰。能讓千金之軀的王爺如此等待,眾人早已充滿了好奇,紛紛猜想到底是什麼大人物竟有這樣的派頭。   此刻見燕奚痕打馬衝去,更是一個個睜大了眼睛,恨不能跟著衝上去好看個究竟。   此刻天已黑沉,藉著城樓上的火光,眾人看到燕奚痕在隊前勒韁停馬竟翻身而下,直直向那隊中的馬車走去。   接著,那馬車的棉布簾子被一隻纖纖素手挑起,微弱的燈影下眾人看到了一張脫俗美麗的容顏。   那女子絕美俊秀,如黑緞般的發僅用一支碧玉簪高高挽起,膚似寒冰,眉如墨裁,鼻挺秀峰,唇點桃夭,姿態間從容瀟灑,風流天成。   她望著燕奚痕微微一笑,眾人驚愕的看到他們素來以沉穩著稱的王爺腳步竟是一頓,停在了那裡,一瞬間後才快步走到了馬車前。   王爺和那女子低語了幾句,竟鑽入了馬車。那女子身影後移間,眾人更加震驚的發現,那女子竟已身懷六甲,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翼王在旌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麼看這樣子,王爺和那車上的夫人分明關係不一般啊!   難道王爺在邊關已有了妾室?可看那女子的氣質,幾分高貴,幾分清冷,幾分傲然……那風姿竟是和王爺不相上下,同樣的讓人不敢迎視。女子這氣勢,怎麼看怎麼無法和妾室聯繫在一起。   眾人驚愕間,馬車已搖搖晃晃過了城門。待大隊消失在夜色下,守城將領才猛然回神,大喝一聲。   「關閉城門!」   城門緩緩關上,將領一離開小兵們便紛紛討論了起來。正當眾人各執一詞時,卻有一個瘦高個「啊」的驚呼一聲。   「我想起那夫人是誰了!那是清華君,是易青易大人啊!」   見眾人愣住,一臉不置信,小兵忙又道:「真的,我曾見過易大人。那樣子雖是變成了女子,但絕對是易大人沒錯!」   「是,是!我也見過易大人!是她!」   「早聽說易大人是女扮男裝,沒想到竟這麼美,簡直和仙女一樣!」   「是啊,這次青國和麟國在雯江的水戰你們都聽說了嗎?易大人,哦,就是藺夫人她可是出了大力的,我聽說……」   ……   此刻城樓處已是炸了鍋,眾人眉飛色舞紛紛議論著。而馬車中,卻陷入了無言的寧靜。   罄冉手指微顫,緩緩撫過小桌上放置著的一柄寶劍,那正是藺琦墨的無往劍。此刻劍在,人卻已不知去向。   她手指一遍遍的流連在那手柄處的篆體藺字上,半響才抬眸看向燕奚痕,歎息一聲,道。   「此刻也許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至少,還能守著希望。燕大哥,我一直都覺得,他一定還活著。不會就這麼丟下我和孩子離開的。」   燕奚痕迎上她盈盈的目光,寬慰一笑,抬手壓上她冰冷的手,沉聲道:「你放心,他不僅是我的兄弟,更是我旌國的恩人。若此次沒有四郎,後果真的不堪設想,現在旌國怕已經人間煉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將他尋回來的。皇兄也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若四郎果真不幸落到了圖吉人手中,只要他們肯開價,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旌國也在所不惜,定要將他換回來。」   他的手極其溫暖,給了罄冉信心和力量,她面上神情微暖,反握了燕奚痕的手,懇切道:「代我謝謝陛下,等我安置妥當,一定進宮謝恩。」   燕奚痕卻是一笑:「今日太晚了,皇兄還說明日在宮裡設宴為你接風洗塵呢。」   罄冉一愣,搖頭道:「接風就不必了吧,我身份尷尬。那些大臣們怕是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現在我沒心思和他們戰鬥,只想好好休息幾日,然後還望燕大哥能為我在陛下面前謀個兵職,允我到前線去。」   燕奚痕大驚,蹙眉揚聲:「上前線?那怎麼行!你如今有了身孕,怎麼如此胡來,這可是四郎唯一的血脈。不行!戰場太凶險,本就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何況你現在又身懷六甲,這簡直就是胡鬧!四郎現在不在,你得聽我的,這事不行!」   「燕大哥,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就算去了邊疆,我也不會冒險。我只是想早些知道他的消息,在這裡等著實在太煎熬了,我……」   「不行!不行!這事沒得商量。」不等罄冉說完,燕奚痕便斷然打斷她,一臉堅持。   罄冉見他態度堅硬,便也未再糾纏這個話題,轉念問道:「可查出燕然關是怎麼破的了?如此無聲無息差點壞了大事,守將王金斗不是個玩忽職守的人啊,怎麼會出這等事。」   燕奚痕面色沉重,神情漸冷,沉肅道:「這事已經查清楚了,問題出在王金斗的公子身上。王金斗一脈單傳,只有一個兒子王義科,歷來很是寶貝,一直和他駐守在燕然關。三年前,這王義科看上了一個張姓女子,死活要娶。女子雖出身貧民,但王金斗終是熬不過兒子苦苦哀求,於是那張姓女子成了燕然關的少夫人。此女性格開朗,常常在軍營走動,也關心將士,很得將領們的信任和愛戴。可此次燕然關兩萬多將士無聲無息一夜斃命,問題正出在此女身上。」   罄冉不禁蹙眉,卻聽燕奚痕又道:「我軍潛入燕然關的暗探救了幾個沒有遇難的小兵,經那小兵指認,那張姓女子竟是塔索羅的小女兒,圖吉的公主,名叫東亦歌。破關當夜,東亦歌以犒軍為名,到過所有軍營。將士們的膳食被下了藥,當夜關門無聲無息被打開,後果可想而知,連王金斗一家都沒留一人。」   罄冉的心不由失跳,冷聲道:「好歹毒的計謀,好狠毒的女人。」   燕奚痕抿唇,歎息一聲:「是啊,可見這次圖吉真是預謀已久,塔索羅連女兒都捨得下,定然是決心奇兵制勝,趁我軍不備一舉攻下京城。到時候旌國大亂,他的鐵騎大軍便可趁勢馳騁南下,這才虧得四郎了……」   燕奚痕再次歎息,罄冉心裡卻一陣悲涼。   此時,馬車緩緩停下,原來已是到了易府。罄冉下車,府門高階之下何伯帶著眾人早已恭候多時,看到罄冉下車,紛紛跪下,神情激動。   罄冉忙笑著扶起何伯,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容,觀眾人神情,罄冉心中一暖,一陣感動。   寒暄幾句,罄冉領先向府中走去。待上了台階,目光落在府門上的門匾,卻是一愣,但見上面赫然兩字:雲府。   詫異地看向燕奚痕,他卻一笑,道:「早該換過來了。」   燕奚痕將罄冉安置妥當便離開了雲府,罄冉望著這裡熟悉的一切一時感歎萬千。   這夜的月色極好,清輝明照,將院中的一切都映得泛著一層淡淡螢光,本是個美好的夜晚,可是她的心卻因為那人的不在而缺失了一半,每次心跳都帶著疼痛。   站在院中望著院角的那片竹林,罄冉更是心痛如絞。那日在竹林下,她多年來第一次敞開心扉失聲哭倒在他的懷裡,他靜靜的陪著她,若長輩一般開導她,一切一切就在眼前。   那一片冬竹,鬱鬱蔥蔥,和那日別無二致,可惜卻已是物是人非。罄冉將手緩緩放上小腹,撫摸著那處凸起,越發覺得夜寒冰心,禁不住眼眶微酸。   院外腳步聲傳來,罄冉忙甩了甩頭,目光沉靜盯向院門。   片刻後,陸贏領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進來,停在罄冉身前。   「夫人,這便是程岳騰。」   陸贏言罷,那男子已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行禮。   「程岳騰拜見夫人。」   罄冉將他喚起,面色平和,問道:「你細細和我說說當時的情景。」   程岳騰面色沉肅,蹙了下眉終是緩緩道來。   「當時情況緊急,人手又不夠。帥爺令馬揚和江明到嶺上點燃烽火給金州軍報信,又令高源,三虎保護夫人撤離到安全地帶,讓程志去通知村民離開,便只帶了我一人下了雲北山。帥爺給了我一包藥粉,吩咐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山谷密林灑上一路。那藥粉是帥爺特製的金瘡藥,我以前用過,知道藥粉在陽光下能反射出微弱的光來。心知帥爺是想用此來迷惑敵軍,讓他們以為那微光是太陽打在鎧甲上發出的,以為林中埋伏有旌國大軍,不敢闖河。我心知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只能執行命令。然後帥爺便一個人衝下了山道,我將一切都做好只能在暗中看著……」   程岳騰說到此處眼眶一紅,聲音也哽咽了起來。半響,他才接著道:「帥爺一直在和圖吉的大軍拚殺,我真想衝出去和他一起,可帥爺臨去時跟我下了死命令,我……後來陳將軍便領著金州大軍來了,雙方在馬兒河進行了一場夜戰,打得異常激烈。我和旌國的大軍一起衝殺下去,我不停翻找著地上的屍首……」   程岳騰越說越激動,神情已經變得狂亂,淚水沿著眼角滾滾而落。罄冉只覺心正被片片凌遲著,忙衝口喝住他的話。   「你別再說了!我只問你一句……」   罄冉的聲音微頓,大口吸了兩口氣,這才顫聲道:「你們帥爺他……會不會已經屍骨不存了?」   程岳騰一愣,睜大了眼睛,片刻後才明白罄冉在問什麼。   到現在還找不到藺琦墨的人,一來是他已經死了,再來便是他還活著,卻被圖吉的人帶走了。若他已然死去,那麼便不可能找不到屍首,除非……人已經在戰場上支離破碎,找不到了。   見程岳騰久久不語,罄冉的面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限,身體也微微晃動了起來。倒是陸贏猛的回過神來,拽了程岳騰一把,怒道。   「你倒是說話啊!」   程岳騰這才回過神來,急聲道:「不可能!當時我在山上看的清楚,大帥是後背中了一刀,這才最後倒下的。那時候大帥還好好的,所以不可能已經……不可能!」   罄冉頓時如釋重負,身體一晃便向後倒去,率眼疾手快忙扶住她。頓時他只覺倒在臂彎中的人虛弱的似是再經不住一點驚嚇,他低頭間分明看到罄冉的眼角溢出兩行淚來。   陸贏只覺一陣心酸,別開頭熱淚也是托眶而出。   罄冉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推開陸贏的扶持,揮了揮手,疲累的道:「你們都下去吧,也都累了,早些歇著。」   --------------------------------------------------   罄冉就這麼留在了贏城,只是到後來,她還是沒能去得了前線。倒不是因為燕奚痕的死攔,而是因為到贏城的第二日,罄冉便開始毫無徵兆的害喜,而且症狀越來越厲害。   害喜本事懷孕初期的症狀,可是罄冉卻偏偏相反。似乎是肚子裡的小傢伙在抗議她這個做母親的越來越不稱職,開始不停的折騰罄冉。   她開始食慾大減,聞到飯食的味道便噁心,不停嘔吐,身體狀態也越來越差。這樣子休說上戰場,便是呆在雲府,一日也被折騰的不行。   好在沒過多久,藺琦茹便到了贏城,有她照顧和陪伴著,罄冉心情倒是好了許多。   燕奚痕更是天天來,每次都給孩子帶各種小禮物。更是早早就請好了最好的穩婆,專門住在雲府候著。他還請了最好的大夫,想要改善罄冉這種狀態,可情況還是不曾好轉。   於是罄冉哪裡都去不成,只能老老實實的呆在府中等待北邊的消息。可日日等,日日送來了消息都是一樣的,不管派了多少人前往尋找,潛入敵軍,可藺琦墨便似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的線索。   罄冉雖是心急,可也因為沒有線索而保留著堅定的希望。一直固執的相信藺琦墨還活著,只是因為某種原因才沒有消息。   等罄冉害喜好點,肚子已經挺的老高,預產期也越來越近。可又一個晴天霹靂打了下來,極有經驗的穩婆經過摸位,竟然告訴大家,罄冉的胎位不正,極有可能難產。   罄冉倒不是很擔心,她相信憑借自己的毅力,一定能安然生下健康的寶寶來,可雲府上下,乃至整個翼王府都頓時被低氣壓包圍了。   見身邊眾人都擔心不已,罄冉未免也被氣氛感染。想到這古代生孩子乃是女人的一個大劫,她也不敢怠慢。每日都在穩婆的指導下運動,躺在床上讓她給按摩腹部,希望能將胎位推正了。   可是經過多日的努力,寶寶愣是不將頭腳掉轉過來,就這樣隨著秋天的到來,罄冉的產期也終在眾人的擔憂下到來了……      第三卷 第66章 尋尋出生      這日傍晚,罄冉照例在藺琦茹的陪伴下在院子中做簡單的產前活動。此刻已是初秋季節,傍晚的陽光照在滿園的樹木上,將原本發黃的樹葉塗上一層暖色,金光點點,晚霞斜陽,秋風飄香,倒是別樣的安寧。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藺琦茹扶著罄冉在一棵樹下停步,相視一眼同時望向院門。片刻卻見燕奚痕滿色微沉地步了進來,身上竟穿著鎧甲。隨著他大步走來,披風輕揚,鎧甲佩劍一路微響。罄冉雙眸一瞇,心莫名一糾。   看他這樣子,竟似要出征!難道北面戰事吃緊了?   步履匆匆走來,燕奚痕在罄冉身前三步處停下,面色微肅看著她。玄色戰袍給他挺拔的身影添了一抹肅銳,整個人便如劍在鞘中,深斂著寒意。   「可是北邊戰事有變?」   燕奚痕點頭,眉宇蹙起,沉聲道:「前方剛到的軍報,上月二十七號,圖吉右翼大軍與陳金州大軍在明河決戰,我軍兵敗退守明權城,堅守了四日,還射殺了塔素羅的胞弟突驊。塔素羅大怒,竟率大軍棄北雲山一線轉而攻下了明權,並下令屠城。繼而圖吉軍乘勝南下,竟一路殺到了黑州,兩軍在黑州一帶交戰,靖國公拚死才將戰線壓住。如今側遠山以北,已再無一片平安樂土。我本來想看著孩子出世,現在看來怕是不行了。我已向皇兄請命,現在就前往鎮西軍,率軍北移,應該能緩解靖國公的壓力。」   罄冉一愣,只覺手足冰涼。從去年冬季,幾場大雪下來,兩軍便一直在北雲山一線拉鋸。開春以後戰事再次激烈起來,兩軍倒是幾度交鋒,靖國公所統大軍一直死死咬著北雲山一線。沒想到如今圖吉軍竟從明權攻下,拿下了黑州,這戰事是越來越不利旌國了。   這一年來燕奚痕幾度欲掛帥北上,奈何燕奚儂的身體自去年冬季起便一日不如一日,一來京城事務繁雜也離不開燕奚痕,再來旌帝的龍體太醫也已無能為力,只能用藥劑吊著,燕奚痕也便一直沒能前往邊關。   可誰能想到塔素羅竟這麼厲害!初聞戰事吃緊,罄冉一時擔憂戰事,一時又覺圖吉南攻尋找藺琦墨的希望便越來越渺茫。   心念急轉間,忽而腹部傳來一陣收縮,她舒一口氣想壓下那股子難受,可誰知緊接著一陣更加揪心的疼痛陡然傳來,她驚呼一聲險些跌倒。   藺琦茹已發現了罄冉的不對勁,忙一把扶住她,此刻罄冉面上已出了一層虛汗。藺琦茹一驚,忙看向燕奚痕。   「怕是要生了,王爺,快!」   聽她這般說,燕奚痕竟是一愣,接著才猛然回神,跨前兩步手忙腳亂的將罄冉抱起,快步便向屋中走。   藺琦茹已向院外衝去,一面大喝著:「要生了,穩婆,穩婆,快!」   沒一會便有大批的丫頭湧進了院子,穩婆也已到位。進進出出,瞬間院中便慌成一團。一眾人等雖是早準備好一切,等著這一日,可臨到此時,卻還是難免慌亂。   燕奚痕將罄冉安置在床上,雖是擔心,卻也知道此刻不能添亂,忙退出了房,焦急地在外室走來走去。   疼痛來的毫無預兆,一波一波似要抽空靈魂。罄冉的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頭不停向下滑,只能本能地隨著身邊穩婆的大喊用力,再用力。可任是她怎麼使勁,羊水已經破了,可那孩子便似依舊在貪戀母親的身體,就是不願出來。   耳邊傳來藺琦茹一聲又一聲的喚:「冉兒你可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用力!再用力!」   依稀還能聽到燕奚痕在外面厲聲大叫:「都站著幹什麼!都去燒水,快!」   不停有人在屋裡進進出出送來熱水,穩婆鄧婆婆將罄冉雙腿撐開,不停按壓她的腹部,叫喊著吸氣,呼氣,用力。罄冉茫茫然的配合著,只覺整個人都被那股難言的疼痛撕裂了。   此刻她多希望藺琦墨能在身邊,可是……   可不管如何,罄冉知道她一定能堅持住,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寶寶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鄧婆婆的驚呼聲:「不好啊,果真是倒胎!」   藺琦茹看去,果然孩子先出來一條腿,頓時嚇的面色蒼白,抓著罄冉的手也不自覺用力,捏的罄冉有些疼。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藺琦茹盯著鄧婆婆慌亂叫著。   「姐,真不行就按我說的來。讓陸霜給找剖開腹部,一定要保住孩子!我……我能受得住的!」   虛弱卻堅定的話語傳來,正是罄冉用力撐起身體,一雙清亮而堅韌的眼眸望著跪在床上壓著她雙腿的陸霜。   鄧婆婆見她這般面色一急,大喝一聲:「我的姑奶奶,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可別再想那些事了。留著點勁,還有的罪受呢。給她灌參湯!都別慌,腿出來也不是就不行了!大家都加把勁!再來!」   鄧婆婆不愧是老練沉穩的穩婆,一聲令下,二話不說伸手便將孩子出來的一隻腳又給推了回去。   藺琦茹見穩婆面色鎮定,便也不再慌亂,忙接過婢女手中的參湯給一勺一勺餵給罄冉,心裡更是不停的罵著自己,罵著藺琦墨。   疼痛讓罄冉已沒有了另一種感覺,不停的用力用力,朦朧中聽到燕奚敏也趕來了,正在外面嚷嚷著要進來。聽到燕奚痕怒喝她的聲音,還有陸贏他們幾個不耐的說話聲。   藺琦墨的面容不停在眼前晃過,那些日子,他陪伴在她的身邊,他們一起照護這個孩子,一起分享初為人母初為人父的喜悅。他是那麼期待這個孩子的出世,那麼深切的渴望擁有一個有她,有他們寶寶組成的完整家庭。   「冉兒,我們會做好父母的,他會是最幸福的孩子,會在愛中沐浴成長。相信我,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   他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她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帶著孩子等到他回來,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她一定不會鬆手!一股沖天的勇氣和力量如潮水湧上,罄冉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喊,隔天清晨曙光乍現時,隨著她的尖呼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也隨著而來。   接著屋中響起鄧婆婆欣喜而嘶啞的叫聲:「生了!生出來了!唉喲,是個小子!」   罄冉來不及抬頭看上一眼,只覺身上所有的力氣都已被用光,仰面倒下,陷入了黑甜。   再睜開眼時,窗外竟是又一日的落霞滿天。罄冉側頭,身邊空空如也,雖然頭腦不太清晰,但是她還是清楚的記得昏睡前那聲響亮的啼哭聲。   孩子呢?!   罄冉一驚,忙得抬頭,卻在此時房簾被掀開,正見陸霜攪著手中瓷碗進來。看到罄冉呆了一下,立馬笑的燦爛如花,回頭大喊一聲:「夫人,姐姐醒了!」   接著便見藺琦茹抱著個小襁褓進來,滿臉笑意的望著罄冉,罄冉心一鬆,目光移在那小襁褓上便也笑了起來。那是她的寶寶呢,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小寶寶。   見罄冉移不開眼光,藺琦茹一面笑著,一面加快腳步。在床邊坐下,將懷中襁褓送與罄冉,滿臉欣慰地道:「冉兒快看,是個小男子漢,長的可結實了,乖的不得了,不吵不鬧的。」   罄冉抱著孩子,禁不住雙唇微微顫抖,眼睛更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身邊的孩子便會消失不見。   這是她的兒子,是她和藺琦墨共有的兒子,是她血脈相連、骨肉相親的兒子。   寶寶也似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驀然睜開他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竟是個極為漂亮健康的寶寶。   罄冉看著看著,啪,淚水滴落,正滴在孩子的臉上。孩子似是受了驚,又似感受到了母親的辛酸,頓時竟也跟著嚶嚶啼哭起來。   罄冉一時大亂,忙將他抱緊,嘴裡溫柔的哼著小曲,一面輕輕拍撫著孩子,很快孩子便安寧了下來。   藺琦茹本還擔心如罄冉這般的女子,整日武槍弄棒會不懂照顧孩子。可現在見她姿態嫻熟,那面上神情溫柔的近乎聖潔,一時愣住,半響才眼眶微紅,轉頭偷偷抹了下眼睛。   ……   罄冉身體恢復的很快,翌日便能下床走動。孩子也很是健康,一頭密密的頭髮,髮色極黑,小臉蛋兒粉粉嫩嫩倒不似剛剛出生的嬰孩。小模樣雖是沒長開,已能看出模樣生的極好。不過這本也是正常的事,有著最好的基因,這要長得不好看才是奇怪。   藺琦茹直道孩子模樣像極了藺琦墨,罄冉瞧了半天,五官沒有長開,倒也沒看出來。不過孩子那一雙烏溜溜如寶石一樣的樣子倒是和藺琦墨一模一樣。   也是因為這個,罄冉每每望著孩子便越發的想念藺琦墨。想著這人年多了,一直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一時心裡醉澀難言。先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到戰場上尋他,卻不想因為害喜耽擱了下來。現如今孩子已經出生,而藺琦墨又一直沒有信兒,再加上北方戰事吃緊,罄冉心裡便再次動了主意。   孩子的名字卻一直沒有定下來,罄冉的意思是等藺琦墨回來,讓他這個當爹的親自給孩子取名。見罄冉如此堅持,藺琦茹流了兩行淚,倒再未說什麼。只是孩子總得有個稱呼,故而要罄冉先給取個小名。罄冉想也沒想,便說就叫尋尋,卻不想惹得陸霜眼眶一紅。   尋尋先前兩日似是沒有熟悉這個世界,極為安靜,每天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四處好奇的看,惹得凡是見過小傢伙的叔叔姨姨直誇孩子乖巧,性子隨了罄冉。可誰知小傢伙才兩日就露出了真面目,開始沒日沒夜的調皮搗蛋。   吃飽了就拉,拉了便哭,哭完了還吃。精力竟是極為充沛,不分日夜的,一點都不似嬰兒那麼貪睡。有時候罄冉都苦笑,是不是孕期營養補充的太好了。   雖然罄冉在現代時也照顧過弟弟,對照顧孩子也不算生手。可連日被尋尋折騰的,那也是每日每刻都跟打仗似的。   再加上藺琦茹和陸霜,三個女人,被尋尋折磨的每日雞飛狗跳。坐月子期間,罄冉愣是沒睡上一個安穩覺。   都說女人生完孩子會身體發胖,可被尋尋這麼一折騰,罄冉早早地就恢復了以前纖瘦的模樣,不免苦笑,生個小魔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   雖說累,但每當看到尋尋小小嫩嫩的臉蛋兒,罄冉的心便會異常安寧,只是看著孩子一天天越來越精神,眼睛越來越有神采,心裡對藺琦墨的思念便也越發不可收拾。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罄冉已熬過了難耐的坐月子時間。其實她終年習武,身體本就極好,懷孕期間又有那麼多人小心翼翼的照顧著,生產不到十日後她的身體已然完全恢復,在罄冉看來沒必要天天悶在屋中。可藺琦茹和陸霜卻堅持輪流看管著她,說什麼女人月子期間絕對不能馬虎,愣是將罄冉悶在屋中整整一個月。   這日總算開釋,一大早罄冉便收拾妥當,好好打扮了一番出了房。清晨的陽光柔軟地覆蓋大地,空氣中還帶著夜間露水的清香,罄冉大大的吸了一口氣,揚起了紅唇。   「尋尋,瞧你娘親笑的多高興,來,我們尋尋也笑一個!」   身後傳來藺琦茹的笑語,罄冉回頭正見她抱著尋尋出了屋子。今日是尋尋滿月,又恰逢今日大家都過來給尋尋過滿月宴,小傢伙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的。   一身的天藍色新衣,映得小臉粉粉嫩嫩,頭上更是帶著一頂豎起兔耳朵的小帽子,樣子和上面繡著的卡通圖案都是罄冉親自手繪了,陸霜親手繡上去的,將小傢伙襯得異常可愛玲瓏。   見尋尋睜大眼睛看來,罄冉忙笑著回步,自藺琦茹懷中接過他。此時陸霜已風風火火的跑進了院子,一面還大喊著。   「姐姐快點,大伙都等不及要見少主子了!都在外面吆喝呢。」   藺琦墨的兄弟們有不少都不願意留在青國,又恰逢藺琦墨出了事。結果經過陸贏的組織,一些兄弟直接上了北方戰場尋找藺琦墨,一些則留在了贏城守護罄冉和小主子。   這一個月來,藺琦茹怕他們毛手毛腳的嚇到尋尋,再加上罄冉月子期間也不方便讓他們進來,故而一直都沒能讓他們看到尋尋。今日尋尋滿月,就屬這種人高興。這不,一大早就聚在了院子裡,罄人方才一出屋子老遠就聽到了前院的動靜。   待罄冉抱著尋尋,在藺琦茹,陸霜的簇擁下邁步入了前院,院中近百人一陣歡呼衝了上來。還沒看清人,罄冉手中便是一空,尋尋已然被劫走了。   程銳抱過尋尋,低頭凝望片刻,哈哈一笑忽然將尋尋高高舉起。眾人愣了一瞬,旋即紛紛歡呼。   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的便湧了上來,瞬間便將抱著尋尋的程銳給層層圍住。隔得近的,爭相抱著尋尋逗著他,隔得遠的,急得要往裡面擠。   罄冉一開始還怕他們沒個分寸傷到孩子,可看了一陣倒也放下心來。他們動作雖看著嚇人,可絕對是小心翼翼輕抱輕接的。於是罄冉只站在一邊,淺笑著望著他們。   說也奇怪,尋尋平日甚難伺候,除了藺琦茹,陸霜,他從不讓婢女抱,今天卻沒有反應。反而像是心情大好,任由這群小子們上來這個抱一下,那個摸一把的。   而且這般吵鬧,他也不哭,一直睜著黑溜溜的眼珠轉來轉去,那樣子竟似極為享受,看得陸霜一愣一愣。   「行了行了,都看夠了,別累著小主子!」   一群人鬧騰了一陣,眼見太陽越升越高,這才在陸贏的叫嚷下將尋尋不依不捨的交還到罄冉懷中。   接著在罄冉尚未反應之際,陸贏一個手勢,一竿子兄弟瞬間安靜下來,眨眼間列隊齊整,對著罄冉便是一拜。   「拜見少主子!」   單膝跪地,腰板挺直,聲喝九天,齊刷刷的動作,響亮亮的聲音。罄冉一愣,忙將尋尋交由藺琦茹,上前一步:「兄弟們快都起來!大家都是跟著四郎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尋尋的叔叔,他一個小娃當不得大家這樣。」   眾人卻依舊筆直的跪著,陸贏抬頭,但神情肅然望著罄冉,代表大家說道:「大嫂,這一拜少主子當的!帥爺不在,他便是我們兄弟誓死也要守護的主子!嫂子您放心,我們也一定會將帥爺找回來的。尋尋長的這麼好,脾性也像極了帥爺,大哥回來看到他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罄冉見他雙眼微紅,見大家神情個個動容,不免心頭感動,哽了下忙上前一手一個親自扶起陸贏和程岳騰,吸了一口氣,揚聲道:「兄弟們要拜,這一禮我就代尋尋受了。尋尋還小,以後要仰仗各位叔叔的地方還多著呢,各位如此疼他,可別把他慣壞了,他爹爹回來可是要怪到我這個做娘的頭上咯。兄弟們都快快起來吧。」   眾人哈哈大笑,已是紛紛打趣了起來。   「嫂子,咱們兄弟誰不知道帥爺最怕大嫂,哪敢怪您!」   「大嫂給咱們帥爺生了這麼好的大胖小子,帥爺心疼還來不及呢!」   「咱尋尋是飛翼軍的少主子,就是寵著那長大了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罄冉望著眼前一張張爽朗不羈的面容,感受著他們對尋尋的這份感情,一時心緒萬千,心中默念:四郎,快些回來吧。我,尋尋,姐姐,還有你這一群兄弟們,我們都盼著你回來呢。你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眾人正歡鬧,卻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大步而來,朗聲道:「霍!一大早的可真熱鬧啊!還是尋尋的面子大!」   罄冉望去,那笑容滿面,朗聲而語的卻不正是燕奚痕。那日他已準備前往鎮西軍,奈何正趕上罄冉生產,一直在雲府守到天亮。接著便接到宮中消息,旌帝突然病重,故而他最後還是沒能前往前線。   這一個月來,燕奚儂的病情越來越重,朝政大事一下子便全部壓在了燕奚痕身上。一個月來他也只來過三次,每次都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眉眼間總也帶著疲憊。倒是今日看上去神清氣爽,異常精神。   他一面向馨冉走來,一面和眾人打著招呼,走近後直直走向藺琦茹抱過尋尋,低頭逗了一會,自懷中掏出一塊血玉掛在了尋尋的脖子上。   「哎喲,看咱們這些做叔叔的,都忘了將滿月禮給尋尋了!」   陸贏見燕奚痕的這般,驚呼一聲,便向懷中摸去,眾人亦恍然而笑,紛紛摸向懷中。   罄冉見此,想來他們還要鬧上一陣,見尋尋精神極好,便看向藺琦茹,笑道:「姐,我和王爺說點事。」   「你去吧,這裡有我。」   藺琦茹笑著點頭,罄冉便和燕奚痕並肩向廳房走去。親自給燕奚痕奉上茶水,馨冉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落座,笑道:「讓燕大哥破費了,那塊玉是傳說中的鐵沁血玉吧?」   燕奚痕淡笑點頭,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許多年前父皇賜給我的,我留著也沒什麼用。聽說那玉極有靈性,能守護主人,是避邪聖物,也找不到什麼尋尋需要的。再者我可是有意要當尋尋乾爹的,拿了我的東西,將來堵了四郎的嘴,四郎不想答應也得答應了。」   聞言,罄冉笑笑,揭過這個話題。   「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燕奚痕本輕鬆的面容頓時沉重起來,今日來習慣蹙起的眉再次湧上了折痕,歎息一聲:「大哥本就身體不好,這些年虧空的太厲害。如今……越來越重了,已經臥床三日了。」   罄冉目光也凝重了起來,半響才道:「唯今讓陛下放寬心才行,陛下這場病來勢洶洶,怕也是被北邊的戰事急的。燕大哥今日氣色極好,可是北邊打了勝仗?」   燕奚痕微微舒眉,點頭淡笑:「什麼都瞞不過你,前些日子鎮西軍北上聯合靖國公的穆州軍在黑山打一場極為漂亮的反擊戰,殲敵一萬多,還搶回了不少軍糧。說起來,倒是開戰以來最大的勝利了!」   他說著神情漸漸黯淡,深深歎了口氣,又道:「只是靖國公受了塔素羅一箭,怕是傷的不輕。靖國公本就年紀大了,此番傷在左胸,雖是不及要害,但失血過多……我已讓禁衛軍親自前往邊關將其接回養傷。」   罄冉本就要和燕奚痕提她欲上前線的事情,如今靖國公受傷,大將從缺,燕奚痕又無法離開。罄冉在旌國朝堂一年之久,自是瞭解,如今放眼整個旌國怕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能堪當如此大任的將領。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她神情一肅,霍然起身單膝跪倒,沉聲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她這鏘然一跪,直令燕奚痕呆住,半響才回過神來起身便欲將她扶起:「你這是幹什麼!如今有了尋尋,怎還生著這種念頭。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尋找四郎,一定……」   罄冉卻固執地跪著,抬頭凝視著燕奚痕的眼睛,堅定重複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見燕奚痕蹙眉,她不免挑眉:「王爺覺得我不夠資格?」   燕奚痕見她這般,蹙著眉放開架在她腋下的手,沉聲道:「你知道的,不是!」   「那王爺可是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沒有……」   罄冉霍然起身,逼視著燕奚痕:「那王爺為何猶豫!?」   燕奚痕面色凝重注視著罄冉:「冉冉,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戰場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四郎如今已行蹤不明,他為我旌國犧牲甚大,如今我又豈能置他的妻子於危險之中。何況還有尋尋,你忍心離開孩子,讓他在沒有父母的地方長大?冉冉,燕大哥知道你著急,可燕大哥向你保證只要四郎還在,便是翻遍了整個北地,便是追到漠北王庭,燕大哥也一定將四郎尋回來!你好好的呆在……」   罄冉卻上前一步打斷燕奚痕的話:「燕大哥,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你都是為我好!可當初我既然能夠在鎮西軍中做你的副手,能跟著四郎上陣殺敵,如今怎麼便不能再到戰場上去?!我去戰場不只是為了尋找四郎。燕大哥,自打罄冉在鎮西軍中效勞,後來又蒙陛下知遇之恩,罄冉便已將旌國當成了自己的母國。如今我的同袍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罄冉雖是女子,但卻自認不讓鬚眉,所謂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罄冉毛遂自薦,若燕大哥覺得罄冉不是最合適的人選那便就罷了。可如今燕大哥自己也承認了,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那麼為何不同意我的奏請呢?還是在國家大義面前,燕大哥更看中罄冉的個人安危?罄冉心中的燕大哥從來不是這般不分輕重的人啊!」   她見燕奚痕面色由堅持變的動容,忙又上前一步,懇切地盯著燕奚痕:「燕大哥,你就成全罄冉吧。你放心,如今有了尋尋,我定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言罷,罄冉再次錚然而跪,肅聲再道:「雲罄冉自請劍北軍統帥一職,還望王爺首肯!」   望著她挺直的背脊,肅然的眉目,燕奚痕蹙眉良久,終是上前扶住她,沉聲道:「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   此後數日燕奚痕都沒有再來,前方的戰事倒也因為黑山一戰有所平靜,圖吉軍大敗一場自是需要時間休整,而劍北軍也因為大帥負傷回京,未有舉動,戰事再次陷入了膠著狀態。   罄冉聽聞朝堂上下一直在商討新任大帥的人選,然而這些年旌國雖是連年有戰,可西面一直由燕奚痕鎮守,北面一直是靖國公壓陣。雖是有不少如陳忠、高合這樣的勇將,但若為帥卻終是欠了些謀略,少了點統籌全局的魄力,難當重任。一時間朝堂對大帥的任命,朝堂爭論不下,多日懸而未決。   罄冉默默關注著,可心裡已有幾分確定了燕奚痕的意思。若真不打算用她,他一定不會遲遲不下決定。   終於,這日戌時,罄冉剛給尋尋喂完奶哄他入睡,便見何伯匆匆步入了屋子,躬身道:「夫人,宮裡常公公來傳話,讓夫人即刻進宮一趟。」   罄冉雙眸一亮,繼而笑了起來。   入夜的街上因為宵禁早已沒了行人,馬車一路馳的飛快,入了皇城,直奔皇宮。進了舜天門,罄冉出了馬車卻是一愣,等候在舜天門外的竟是太監總管,素來親身服侍旌帝的高全。   她本以為是燕奚痕找她入宮,此刻看來難道不是?   「藺夫人,陛下和王爺都在乾明宮,請隨老奴來。」   罄冉忙點頭跟上,夜色下的皇宮也不知是因為北方的戰事還是因為皇帝的病情,到處充斥著緊張和肅然。宮人低頭快行,神情肅穆,唯唯諾諾,罄冉心情也跟著漸感沉重。   到了乾明宮,高全直接便將罄冉領進了內殿。殿中沒有隨侍的宮人,顯得有些空蕩。聽到腳步聲,坐在床前的燕奚痕站起身來,宮燈下,他的眉宇間依舊噙著深深的疲憊和凝重。見罄冉望來,對她微微一笑,點了下頭。   燕奚儂依著軟墊半坐在床上,馨冉偷瞄了一眼,但覺他氣色極為不好,面上已有灰敗之色,不由心裡一揪。她不敢多看,感受到燕奚儂威嚴的目光,忙大步上前,噗通一聲跪下,滿臉惶恐,道。   「雲罄冉犯了欺君之罪,還請陛下處置。」   殿中半晌靜默,接著傳來燕奚儂虛弱的聲音:「當初既敢女扮男裝欺瞞天下,如今膽子上哪兒去了?!起來吧,朕如今沒精力和你演戲……咳,咳……」   他話一說完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燕奚痕忙幫他拍撫著心口順氣。他咳的撕心裂肺,罄冉一驚忙站起身來,上前一步:「陛下注意龍體。」   半晌咳聲才漸漸消失,燕奚儂沒有看罄冉,卻對燕奚痕道:「二弟先出去,朕有些話要對藺夫人說。」   燕奚痕愣了下,目光在他和罄冉面上帶過,這才應了一聲,起身而去。   望著燕奚儂形容枯稿的樣子,罄冉心裡越發沉重。這一路上她早就發現禁衛軍、御林軍、京畿衛都和平常有所不同,皇城內外一片緊張,竟是逢遇大變故才有的佈局。如今再觀燕奚儂的氣色,已知這位英年明君怕是大限將至了……   見燕奚儂看過來,罄冉竟莫名一陣心酸。一時竟想起自入了殿還沒真正行禮,忙再次跪下,恭恭敬敬地參拜,口呼:「民婦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燕奚儂卻似對罄冉的恭敬不太適應,抬手揮了揮,已然有些氣虛地道:「起來吧,浪費朕的時間。」   罄冉起身,卻見燕奚儂再次咳嗽了起來,她一慌忙上前一步,也不顧什麼虛禮如燕奚痕剛才一般給燕奚儂順著氣。片刻燕奚儂神情漸緩,推開罄冉的手,目光沉定在她面上,卻道。   「你可知道,若非你已為人妻,朕定然不會讓你活在這世上。」   燕奚儂的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殺機,罄人一愣,繼而點頭,道:「我知道,可事實是我已經嫁人了,而且我的夫君和翼王爺交情還不錯。」   燕奚儂只有一位皇子,如今才不滿三歲,憑借他和燕奚痕的感情,他駕崩之後不管燕奚痕願不願意,燕奚儂定然是要將皇位傳與他的。   而罄冉,燕奚痕對她的感情,燕奚儂豈會不知。作為帝王,也許可以有愛,但是他所愛的女人卻絕對不能是如罄冉這般的強勢女子,這對江山基業來說太危險了!   當然這是作為明君的燕奚儂會有的想法,罄冉雖然不能認同,但是卻能表示理解。而如今她已然嫁人。而且嫁的還是與燕奚痕私交頗深的藺琦墨。這對燕奚痕來說已是絕了他的所有念頭,因為燕奚痕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君子。   他不會奪人之妻,更不會對朋友之妻存覬覦之心。此次回來,罄冉分明感覺燕奚痕對她的態度變了很多,更像一個大哥哥一樣照顧她,關心她。雖然有幾次罄冉分明感受到了燕奚痕的壓抑,但是他從不曾冒犯她一次。   燕奚儂倒不想罄冉回答的如此乾脆,微微一怔,卻笑了起來。   本來沉寂的面色也因為這一笑有了些許神采,他望著罄冉,片刻才道:「不愧是朕親封的清華君。去,把那邊的屜子抽開,將裡面的聖旨拿出來。」   罄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邁步依言而行。轉到雕花的梨木櫃旁,拉開扣環,果見裡面臥著一卷明黃絲絹。伸手取出,剛走至床前,卻聽燕奚儂道。   「念。」   罄冉依言展開,緩緩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州本為藩鎮,靖國公隨太祖起兵以來衷心可表,為朝廷鎮守北地,勞苦功高。今靖國公年事已高,大敵當前,仍披掛上陣,身負重傷,朕心甚哀。依祖例,藩鎮爵位,軍職可世襲罔替。雖朝廷撤藩已久,然念及靖國公大功,朕特頒此詔。靖國公之義女雲罄冉雖系女子,然文治武韜猶勝男兒,今朕特允其繼靖國公之職,代理靖州事務,並繼劍北軍統帥一職,一體調度劍北、鎮西、金州兵馬。欽此。」   罄冉念罷,頓時心口怦怦直跳,半晌才緩緩收起聖旨,恭敬跪倒,顫聲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無以為報,在此立下軍令狀,若不將圖吉大軍趕出旌國,臣寧死不回。」   燕奚儂目光淡然落在罄冉身上,抬手道:「這份聖旨定然會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既然奚痕已決定讓你出任統帥……此刻朝堂不能再起風波,朕只是幫他,你無需太過感念。你我君臣一場,朕最後提醒你。作為女子一旦你出任統帥,這一仗你若打贏了未必便能馮德印祖,可若是打輸了……那便是死路,到時便是奚痕有意保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可想好了?」   罄冉當然知道,若此戰她打輸了,光是朝堂上那些唾沫星子怕是都能將自己淹死。但是她無懼,她也相信此戰自己一定能贏。她不光要到前線尋回自己的丈夫,更要親手為他報仇,更重要的是她相信她雲罄冉有能力將圖吉人趕出旌國,守護一方百姓!   迎上燕奚儂威嚴的目光,罄冉鏘然跪地,再次肅聲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心意已定。」   燕奚儂似是輕聲歎了一聲,接著微微搖手:「你去吧……」   罄冉應命,起身將那道聖旨恭敬的放回原處,這才悄然向殿外退去。臨到門前,不由停步回望。窗外冥夜寂然,殿中宮燈將黑暗染淡,幽黃的暈開,輕風一吹,龍塌前明黃的紗幔飄忽搖擺。隱約能看到燕奚儂靜躺的身影,那兩鬢的斑白分外刺目。   燕奚儂今年還不到不惑之年啊,身體竟虧空至此。罄冉想著不禁眼眶一紅,微微咬唇,大步出了屋子。   ……   翌日一早便有一道聖旨到了雲府,罄冉一躍從旌國人盡得知的清華君變成了靖州府的清華郡主。前來傳旨的高公公還道,靖國公已經進了京,這夜燕奚痕要在宮中設宴,一來給靖國公慶功,再來便是將罄冉引薦給大家。   這所謂的引薦是什麼意思,罄冉自是清楚,只淡淡一笑,親自送高全出了雲府。   這夜皇宮中迎來了這些時日以來最熱鬧的一日,宮燈高照,次第鋪展。萬壑殿此時早已是百官齊聚,談笑宴宴,眾人都知道這次宮宴是為靖國公慶功,還有就是將靖國公的義女介紹給眾人。   旌國上下人人都知靖國公的家眷在當年的熙黨叛亂時被亂黨盡數屠殺了,雖事情已有十三年,但靖國公卻一直孤身一人。他何時冒出一個義女來,這女子是誰卻沒有人知道。   眾人只知皇上已賜封靖國公義女為清華郡主,一個義女卻能得到這樣的封位可謂盛寵至極了。可是這畢竟是國宴,縱使皇帝親封一個郡王,也沒有必要在國宴上專門給大家介紹,可如今一個小小的郡主,出席這樣的宮宴已是罕見,還要介紹給百官,這可真是奇怪之極了。於是,在翼王沒有入席之際,眾大臣已紛紛討論了起來。   「這清華郡主到底有什麼特別的,竟要專門引薦給百官……對一個郡主如此重視,這可從未見過啊。」   「是啊,你說翼王殿下至今都未迎娶王妃,這會不會皇上有意……」   「這怎麼會呢!既是義女,怕出身不會高貴。翼王殿下如今什麼身份,這樣的女子縱使得封郡主也萬萬沒有資格做翼王妃的。」   「清華郡主?清華君?卻不知這其中會否有所聯繫。」   「咦?有可能啊!聽聞今早高公公還去了一趟雲府,卻不知所為何事……」   ……   眾大臣爭相議論著,此刻萬壑殿的偏殿中,馨冉正一臉詫異地望著那被稱為靖國公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已年近花甲,面色有些蒼白,然而眼神卻異常清明,老邁的面上有著風霜刀刻的痕跡,氣質威嚴,一看便是久經戰場之人。   可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個老者罄冉分明就認識!雖然只見過兩次,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是她卻印象深刻。因為這個老頭,他曾到過雲蕩山,找她的師傅黃石老怪喝酒,而且兩次都將她的師傅,那個酒量極大的怪老頭放倒了!   見馨冉一臉驚愕的望著自己,靖國公馮慍花白的眉毛一挑,沉聲道:「怎麼?小丫頭不認識老夫了?」   罄冉這才愣過神來,忙上前施禮,道:「侄女拜見馮伯伯。」   馮慍卻見面色一沉,肅聲道:「馮伯伯?聖旨你沒有接到嗎?竟敢公然抗旨?清華郡主!」   罄冉再度一愣,接著忙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叫了一禮:「義女雲罄冉拜見義父!」   馮慍神情頓時一變,雲開霧散,他朗聲而笑,起身親自扶起罄冉:「好!好!從今起,老夫便有閨女了。丫頭,今日老夫既承了你這一禮,你便是老夫的親閨女,來日不管是誰,只要欺負到我閨女的頭上,老頭子定然第一個不放過他。」   在雲蕩山上罄冉雖只與馮慍有兩面之緣,但有次兩人都坐在山谷上說了一夜的話,相處的很是不錯。如今看著馮慍暖和的目光,再想想自己的師父,再聞馮慍的話,罄冉只覺心裡升起一股暖意。雖是事情挺出乎意料,但卻心裡高興。   她本還想著燕奚儂為了讓她順理成章成為統帥,莫名給她安置了一個身份,又莫名給了她一個義父。這見了面該有多尷尬,此時方知這事怕已早有預謀。   「本王倒不知原來馮伯伯竟和冉冉認識,這可真是太好了!」   燕奚痕也異常詫異,驚奇的道。馮慍回頭,笑著拍拍燕奚痕的肩膀,朗聲道:「王爺以為隨便什麼人都能當我馮慍的閨女?再者,這大軍統帥老夫若一無所知,皇上就是下了聖旨,老夫也未必便應命。」   接著他看向馨冉,朗聲一笑:「冉冉是黃石怪老頭的徒兒,做這統帥自是沒差的!老夫累了,走吧,趕緊開宴。」   罄冉這才察覺馮慍雖在笑語,但顯然體力不濟,額頭已出了一層虛汗。想到他受了重傷,忙上前挽扶住他,與燕奚痕一起向大殿走去。   「翼王殿下,靖國公,清華郡主到!」   隨著傳侍太監響亮的通報聲,大殿驀然一靜,眾人目光紛紛望了過來。罄冉與燕奚痕一人一邊挽扶著馮慍,便在眾目睽睽下大步進入了萬壑殿。   共事一年,大臣們對罄冉簡直太熟悉了。此刻雖然她換了裝扮,從翩翩美男子變成了清麗女子,但是眾人早就知道易青乃女扮男裝,其真實身份乃是雲藝孤女。   此刻一見罄冉,頓時大殿便陷入了沉寂,個個目光直盯罄冉,似要將其看個洞出來。罄冉早已習慣了眾人的目光,面色無常,步履沉穩扶著靖國公一步步走上高台,在位置上坐下。   待燕奚痕落座,示意開宴,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燕奚痕坐於高位,目光在眾人面上掃過,這才笑著看向馮慍,舉杯道。   「靖國公此番在黑山大敗敵軍,本王代聖上敬您老一杯。」   馮慍剛欲開口,卻面色微變,痛苦的低咳了起來。罄冉忙起身,步至馮慍身邊輕輕的拍撫照顧,待他神情漸緩,這才回座。   「哎,真的老了,以前受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現在身子骨吃不消了,王爺莫要見怪!」   「義父身上有傷,罄冉代義父謝聖上隆恩,謝王爺賜酒。」罄冉接過馮慍的話,說罷將手中酒一飲而盡。   「哈哈,好!靖國公收的好女兒,巾幗不讓鬚眉!今日這宮宴是專門為靖國公慶功,再來便是祝賀您老喜得義女,歌舞還不快起。」   燕奚痕說罷,大殿便響起了一陣歌舞,異常歡快熱鬧。可罄冉分明感覺殿中氣氛不對,眾人竊竊私語,目光紛紛向她投來。罄冉正襟危坐,只專注的看著歌舞。   一番歌舞過後,既然王爺已率先敬酒,眾人更是不敢落後,紛紛起身向靖國公敬酒。而罄冉也至始至終扮演著好女兒的角色,將所有酒紛紛擋下。   一輪敬酒之後,靖國公便以勞累為由,在宮人的挽扶下離開了大殿。殿中氣氛再次詭異了起來,現在正主走了,按理說罄冉這個郡主也該離開了,可她卻依舊坐在殿上,這是為何?!   眾人紛紛猜測,燕奚痕卻好笑地願意揭曉這個謎底了。   「本王這裡有一道皇兄昨日剛頒下的聖旨,清華郡主雲罄冉接旨!」   燕奚痕說著,霍然起身,繞過長案,自袖中抽出一道明黃的聖旨唰的一聲展開,目光落向中台端坐的罄冉身上。   這下罄冉更加成了眾人的目光焦點,她神情不變,依舊帶著一絲淺笑,緩緩起來走向殿中跪下,清雅如珠的聲音不輕不重響徹殿中。   「臣女雲罄冉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州本為藩鎮,靖國公隨太祖起兵以來衷心可表……」   燕奚痕微沉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隨著他雙唇一張一合,隨著那聖旨被讀出,眾人神情那叫一個精彩,不待聖旨讀完,竟已竊竊私語,議論了起來。   罄冉餘光瞥過殿上早已驚得睜大了眼眸,交頭接耳的大臣們,心裡一緊,她知道今日的戰爭才剛剛開始,可以預計這一道聖旨會引起怎樣的爭辨。   「欽此,謝恩!」   待燕奚痕念完,合上聖旨,大殿上已由嘈雜轉為了寧靜,罄冉再次榮幸的成為聚焦點。   但見她躬身一拜,清亮的聲音不帶一絲顫抖,平穩道:「臣領旨謝恩!」   接著她直起腰來雙手高舉,等待著燕奚痕將聖旨放入她的手中。眾人愕然,沒想到這樣的聖旨她還真敢接!   要知道古往今來,雖是在前朝出過一個女將軍,但那也是一個小小的三品將軍,只帶領了一支軍隊。可罄冉這統帥,可是一品大員,是要統領旌國全軍的!這可是史無前例,亙古未有!而那雲罄冉竟真敢應命!   眼見罄冉已接下聖旨,尚不待她起身,已有人率先發難。   「自古哪有女子出入廟堂之理?!更何況是出將入相,這將大軍交由一個女子,將我旌國的安危壓在一個女子身上,這不僅有違禮制,簡直就是荒唐,是匪夷所思!」   一個洪亮的聲音甚至帶著幾分尖銳在大殿中響起,罄冉唇際劃過一絲冷笑。   來了!   她微斂殺意,霍然起身,對著那怒目盯著自己咆哮的少府寺卿淡淡一笑,風華絕代,接著她緩步走下台階,站在那人面前輕輕佻眉,冷聲道。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說來,頒下如此聖旨的當今聖上,豈不堪稱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第三卷 第67章 女帥出世      「哦?那照白大人如此說來,頒下如此聖旨的當今聖上,豈不堪稱這史上最昏的昏君了?」   罄冉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誚,目光緊盯那站著的白大人。此人於她素有私怨,那年罄冉在菜市。揪出的刑部偷換死囚案的主犯公司府高國丈,便是此人的親娘舅。   「你……我何時說過此話?!」   「聖旨代表何意我想不用本帥再解釋給白大人聽吧,皇上已任命我為大軍統帥,白大人卻在此大肆指責,這簡直是對聖旨,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罄冉冷目盯著白隋傑,渾身上下迸發出一股令人無法面對的強勢和冷冽。白鰭傑竟嚇得身體不穩,愣是被堵的張。結舌。   「藺夫人,老夫可沒聽到白大人捉及聖上,倒是夫人一口一個昏君。哼,夫人這分明便是欺白大人忠厚,倒打一耙。諸位大人,我等身為臣子,自有評論國事,輔佐君王之職,若君王做了錯誤的決定,我等臣子卻盲目稱頌那才是枉為人臣,枉站在這廟堂之上。」   罄冉淡笑回頭,目光落在冷眸看著自己的承付寺卿面上,緩步走近,挑眉而笑:「哦?那按高大人的意思,凡陛下下達的聖旨臣子若有異議,便可以藐視無睹?」   「老夫不曾這麼說,聖旨神聖不可褻瀆。但藺夫人以此糾纏,未免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了!」   罄冉笑著點頭:「高大人所言極是!既然高大人也說了聖旨不可褻瀆,便是大人對此道旨意有異議,只要陛下未收回成命。那本帥便是聖上親命的大軍統帥!廟堂之高何來藺夫人?這裡只有雲帥!還請高大人分清場合,先將這稱謂搞清楚了!」   「你?!」   罄冉語氣激烈,寸步不讓,那高大人氣的琿身發抖,甩袖落座。   「我等莫要於婦人爭論,當向陛下共諫,請聖上收回成命。王爺,請允我等拜見聖上,這萬軍統帥萬不能用一婦人啊!」   一人出列,撲例在大殿上,對著燕奚痕聲淚俱下,眾人紛紛附和,場面可謂壯觀。   罄冉揚聲而笑,她一笑蘊含內力,輕易便將眾人的哭喊聲壓下。   她這笑極為怪異,且面帶譏諷,頓時眾人面面相覷望了過來。那拜倒殿中的程大人更是怒目叱道:「何以發笑?」罄冉這才緩緩收住些許笑意,邁步道:「程大人,悠不覺可笑嗎?諸位大家既不屑於婦人為辯,何以此刻滿朝上下效婦人之態,做啼哭之狀?!著實好笑,哈哈!」她說罷便再次發笑,引得眾人面色皆變,難看之極。   「婦人休得猖狂,這高殿之上豈容陰氣褻瀆!歷來何曾聽說過女子為帥?!昔日哀帝、合帝敗盡家國疆土,皆為女子所誤,後有將後為政,禍亂朝綱。我朝當引以為鑒,豈可任婦人為帥令疆土盡毀其手?!」   罄冉回頭,對上一殿虎視眈眈的目光,揚唇一笑,這一笑極為冷峻高華,萬不似一個婦人。頓時,眾人的附和聲便小了幾許。   要知道他們雖反對,但罄冉的能力他們卻是知道的。且不說那些自青國傳來的關於她仙人轉世的功績,便是一年來罄冉在朝堂上的表現,已足以讓眾人驚駭。   「童大人,照您這麼說凡婦人於朝政相連,便都是禍國殃民的根源咯?」   「然也!」   罄冉頓時雙眸一凌,怒言道:「那被責為禍水的子姬,悅心二美,不過是尋常婦人,終日守於後宮,敢問何以便有禍國之能?若一個女子的存在便能構成禍國的根源,那天下這麼多男人都做什麼用了?難道竟抵不過一個小小女子?子姬,悅心什麼都沒有做,然天下男子皆則之禍水,何也?那是因為,禍國者乃男人自已!哀,合二帝乃有名的暴君,昏君,亡國乃其自身昏聵無能所致何以歸咎弱質女流?!諸君平心而論,若無二美,高韓兩國便不會滅亡嗎?!」   她聲音微頓,目光在眾人面上掃過,轉身又道:「各位只看到了將後亂政,先奏誠德高太后輔佐三代明君,終開創文承之治,前朝昌言郡主領軍抗擊南方異族入侵,守護一方百姓。這難道也是婦人亂政?禍國則責之婦人,以其掩飾自身過錯,這種人亦敢稱之為丈夫?!婦人賢德有才,便罵之以妖,矯飾自身無能,這種人何德何能敢在這廟堂之上大言慚慚!真是可悲,可歎!」   見眾人面色難堪,紛紛避開她的目光,罄冉越發面色冷然,再度啟。:「諸位大人瞧不起本帥無非因我為婦人,然本帥敢問,男人既瞧不起婦人,那君都是從何而來?本帥告訴你們!男人都是母親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忍受生產的痛苦甚至是生命的危險而換來他們的生命!本帥雖為婦人,但也知道百善孝為先,敢問卿等以婦為賤之想法,是不是不孝至極!婦人對孩子養育之恩,到頭來卻被孩兒所輕賤,實為心寒!」她一番話擲地有聲,據理力爭,卻又殺氣十足,頓時殿中陷入一片死寂。卻有一坐於後面的儒服男人四下張望了下,憤然站起,抬手顫抖著指著罄冉,憤憤然道。   「你這是強詞奪理!女子本就該恪守婦道,謹遵三從四德之禮,你不尊婦道卻還在此狡辯,實在是無恥之極!」   他的話罵的極為難聽,見罄冉轉過頭來面色沉冷,卻半響無語,他雖是害怕卻揚起頭來,露出可笑的得意來。   卻是罄冉忽而一笑,雙眸微瞇:「敢問張大人,何謂三從四德?」   聽她這般問,那張大人一愣之下越發笑得得意,他甚至停止了腰桿,一臉鄙夷地盯著罄冉,大概是想果然這樣的妖女竟連三從都不知。   此時的他已經陷入了一神良好的自我表現狀態,哪裡還看的到周圍眾人憐憫的陽光。只見他大聲咳了兩下,這才回道:「所謂三從自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罄冉挑眉:「哦∼∼原來是這樣。只是如今在此,既無本帥之父,又無本帥之夫……若張大人願做本帥之兒,本帥倒可以考慮退出這大殿。」   「你!你!你竟敢當堂侮辱朝廷命官!你簡直……」那張大人氣的面色通紅,渾壽發抖,抬起的手哆哆嗦嗦指著罄冉,聲音尖銳。   罄冉亦變了神色,目光玲論鄙視過去,冷哼道:「聽聞張大人有一小妾,異常潑辣,致使張大人懼妾成為京中笑談。每每張大人於自己庭院罰跪,引來小兒爬牆觀望。哼!卻不知今日張大人何以站在此處於本帥談論婦德?難道便不怕回去罰跪嗎?!」   罄冉一番話語速極快,邊說邊邁步直逼那張庭諸,罄冉何等氣勢,再加上言辭滔滔,殺氣十足,那張庭諸直嚇得腿下一軟,直直側在了座位上,將桌案上的酒水打的翻掉灑了一身。   罄冉見他面色慘白,頓時譏嘲一笑,甩袖轉身。   「此輩不足與我語,請勿復言!」   經過這一幕,大殿之上竟再無人言語。一時氣氛陷入了冷凝,半響卻見一人似是恍然而悟,「啊」的叫了一聲,霍然而起。   見眾人頗為期待的望來,那人嚥了嚥唾沫,刻意沉聲道:「世人皆知雲姑娘乃戰國人,後嫁麟國藺琦墨為妻。你既為戰國人,先前卻幫助旌國攻打母國,你的夫君更是公然叛國幫助青國去攻打麟國!你本就不是我旌國之人,先為戰國人,後自當出嫁從夫,是為青國人。如爾等這般,對母國尚且背叛,何談大義,談何為我旌國守護山河?!」   他一番言辭了得眾人紛紛附和,罄冉卻已是滿腔怒火!他們怎麼說她,她都可以忍,可此時此刻,在四郎為旌國做了那麼多之後,在她的思念已到鼎盛之時。他竟敢拿肖綺墨出來說事!這簡直就是在罄冉心頭點上了一把熊熊烈火!   大步上前,罄冉怒極反笑,接著她忽而冷面,抬手之指那人,怒罵一聲:「天下怎會有些忘恩負義,不知好歹之人!四郎大義,豈是爾等燕雀之輩能夠明白?!」   「你!哼,什麼忘恩負義?藺夫人莫不是惱羞成怒,胡說八道了吧?」   罄冉卻沒有理會那人,只猛然轉身目光直逼高台上的燕奚痕。   接收到她的目光,燕奚痕站起身來,沉聲道:「諸位有所不知,當日馬兒河擋圖吉大軍於橋頭的金甲將軍正是青國劍影候藺琦墨!」   燕奚痕一句話頓時便在殿中炸開了鍋,此事在罄冉的意思下,一直被燕奚痕壓下,並無所有人知曉。   當時雖然有很多傳言,說在馬兒河發現了藺琦墨的無往劍,不少百姓都傳言那金甲將軍便是藺琦墨。   但是這些終是傳言,畢竟這麼大的事旌帝和燕奚痕從沒明確點明那金甲將軍是誰。   當時罄冉是想,若四郎真落在了圖吉人的手中。圖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反例會好些,他們定然便不會對他嚴加看管,這樣憑借四郎的能力,自然能逃出口可若旌國告知百姓那金甲將軍便是商綺墨,那麼圖吉人會怎麼對付他,罄冉無法想像可現在藺琦墨已然失蹤近一年了,這一年來一點消息都沒有。罄冉卻在想,也許該公開藺琦墨便是那金甲將軍,這樣圖吉人知道了他的價值,興許會用他來找旌國談籌碼……   「王爺此言當真?!」   「竟果然是他!這…」   殿上的議論聲打斷了罄冉的凝思,她驟然回過神來。   「本王豈會戲言!當時在馬兒河發現了劍影候的佩劍,並且是萬將軍親自送回交由本王手中的。可是如此,萬將軍?」燕奚痕沉聲道。   萬亭記鏘然起身,朗聲道:「正是!另外當時陳將軍帶金州軍趕到北雲山時,還曾見到了在山峰上點燃烽火報信的兩名壯士,他們都是飛翼軍日將。有一人臣還認識,乃飛翼軍左郎將江明。」   燕奚痕點頭:「之所以先前未曾向大家透露,是為了保護劍影候的安危。本王早已上奏皇兄,封藺琦墨為我旌國的英義王,皇兄也已擬好聖旨,只是一直沒有頒發而已。此次旌國凶險,若無英義王大義,我旌國不堪設想啊。」   見眾人面色赧然,罄冉回頭盯向方纔還大言不慚職責藺綺墨的那位馬大人。   雖是他已面露怯意,罄冉卻沒有那麼好心就此放過他。大步逼近,罄冉冷聲譏笑:「本帥早就聽聞,馬大人一直在力勸皇上與圖吉議和。聽聞當年馬大人在江左帳下時就成勸說江左王棄左周,而歸順旌國。如今一大把年紀了,又來勸今生對圖吉乞和。哼,本帥看馬大人這是舊病復發了!」   那馬吉盛頓時本堵的面色難堪,胸口上下起伏,顯是氣的不輕。   罄冉卻再度逼近,連聲又道:「如爾等只會搖尾乞憐之輩,有何臉面站在這廟堂之高去評論什麼民族大義!牲畜尚有知恥之心,懂得遮其醜態,枉爾舔居廟堂,自揭其短,竟連畜生都不如嗎?!」   她此番話說的何等刻薄,那馬大人本就是白髮蒼蒼,年近古稀。罄冉本不欲如此,可他偏往她的傷處說,也只能怨其刻薄在先,才有罄冉反擊在後被如此辱罵,對方還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婦人,那馬大人出了這麼大的「風頭!」豈能安然?此刻他倒在座上,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面色死灰。   罄冉卻將目光掃過大殿上神情不一的眾人,朗聲又道:「國家之計,社稷安危,歷來要靠有主諜的人。而並非那些誇大其詞,無理狡瓣之徒,那些以虛榮自欺且欺人者,坐議立談自以為無人可及者,而臨危應變卻百無一能者,誠為天下之笑耳!如馬大人這般終日將大義放在嘴邊,臨危卻只知勸主上投降之輩,不配與高士共語,本帥實不敢芶同!」   她說罷甩柚轉身,大步便向自己所在的案席走去。而那馬大人一口氣憋不過來,竟忽然噴出一口鮮血,仰倒在地,引得大殿上一陣驚慌。   罄冉施施然在位置上落座,冷眸注視著殿上慌亂之狀,不置一詞。   罄冉今日穿著高襟的黑色寬袖外袍,襟。繡以殷紅臘梅,長髮用一條銀色絲帶高高挽起,整個人冰雪般冷艷清麗。如今她便那麼淡然地坐著,冷目盯著殿下眾人,眉宇間冷冽於高華迸散,身影卻偏有停垮清撥,煢煢如月,整個人都似發著淡淡的光暈。   燕奚痕怔怔望著,目光不知覺已閃動著灼熱的明輝。對殿下的混亂竟也未有表示,只跳動的心暢訴著激動,以及無言的自豪,便仿似那力辯群臣的是他自己一般。   這樣的她,讓他如何不動容,讓世人如何不傾倒啊!……   這夜罄冉回到雲府尋尋早已睡去,屋中燃著一燈如豆,窗戶上映出藺琦茹寧和的剪影,她正輕輕的推著小搖床。罄冉在窗前默然站了片刻,這才歎息一聲推門而入。   「回來了。」   藺琦茹並未回頭,只細語問道。罄冉輕輕邁步,在搖床邊蹲下,趴在床沿兒上去看尋尋。   小傢伙睡的很沉,粉粉的小臉在燈影下顯得更加圓潤好看,紅紅的水水的小嘴巴不時還吧唧幾下,異常可愛。罄冉目光一下子便移不開了,眼睛也漸漸有些笑意的濕潤。   半響她才眨眨眼睛,輕聲道:「姐,我怕是不能親自照顧尋尋了……」   藺琦茹一愣,接著面色黯然地歎息一聲。前幾日罄冉已和她商量過要上戰場一事,她拗不過罄冉已經同意。現在聽罄冉這般說,已然明白,只是還是覺得心酸。   哽咽一下,藺琦茹才拉過罄冉的手,笑道:「你放心,尋尋有我在,只是戰場凶險,你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個兒。這事都賴姐,若非我四郎……」   罄冉笑著搖頭:「姐,我不喜歡聽你這麼說,四郎聽了也定然不悅。這都是命,命中注定我們會有些劫。姐,我以前總覺上天對我不公。可自從遇到四郎,我便想上天是公平的。他給你多少磨難,便定然會給你相同的收穫,若非曾經痛過,又怎能懂得珍惜,懂得幸福的真意?我相信四郎一定還活著,在和我一樣想方設法的回家。我也相信,等重逢的那一日,我們會幸福,會永遠幸福,會比任何人都更加幸福!」   罄冉的話堅定而有力,她的目光熠熠生輝,藺琦茹面色動容,流淚點頭。輕輕的,她將罄冉的頭壓在腿上,手指撫摸著她柔軟的發,顫聲道:「你說的對,你們會比任何人都幸福的。」   翌日,天還黑沉著,罄冉卻忽而自床上坐起,凝神靜聽遠處傳來的隱約鐘聲。聽著聽著頓時大驚,那隱約傳來的九響鐘聲,正是帝王駕崩才會震響的九鼎樂!   旌慕帝燕奚儂,這個亂世明君,自其父手中接過一個千瘡百孔的旌國,不辭勞苦勤政二十三年,終於在這個秋寒露重的深夜走完了他極為不凡的一生。   顧不得感歎,罄冉忙翻身下床,動作麻利地穿戴起來。待她走出小院,何伯已匆匆而來,面色沉重。見罄冉一身朝服,已然知道發生了何事,何伯便不多言,只躬身道。   「車架已準備好了。」   罄冉點頭,大步而出口待出了府,同往皇城的路上已滿是大臣的車轎,奔走匆匆。   到達皇宮時,那裡已一片肅白,宮人披麻戴孝面色惶恐,來去匆匆,罄冉也不覺面色沉痛了起來。待到了乾明宮,遠遠便聽到裡面撕心裂肺的哭聲,那是老太后和燕奚敏。   罄冉無語歎息,於一干大臣跪在了乾明宮外。片刻燕奚痕邁步而出,一身麻衣,眉宇間凝著深深的傷痛,雖然背脊依舊挺地很直,但卻讓人望之心酸。   傳位詔書在高全微帶顫抖的聲音下傳遍了整個乾明宮,接著罄冉跟著百官山呼萬歲,跪拜新君。   一切都在無比的沉重和壓抑下進行著,慕帝駕崩雖早在預料之中,燕奚痕也早代君理政,可帝王駕崩還是有計多事需要忙碌。   燕奚痕甚至沒有多餘的時間哀傷,便不得不挺直背脊頂起了整個朝堂。   此後,整個朝堂都在忙碌著國喪,以及新君的登基。可儘管如此,對戰事的籌備非但沒有緩慢下來,反而更加緊張了起來。   朝廷再次徵調了東府、健銳兩營,共三萬兵馬隨罄冉出征,加上早已奔赴前線的劍北,金州,鎮西三軍兵馬已達三十萬之眾。   正值戰時,先帝喪葬以及新君的登基都辦的異常簡單,燕奚痕在聖明殿登基,是為旌元帝,改年號為永昌,頒下的第一道詔書便是大軍於永昌元年十一月七日誓師出征。   罄冉這個主帥更是在聖旨頒下的一刻便離開了雲府,一直住在營地督練大軍。新帝的第一道詔令,自是無人敢怠慢輕視。軍糧,軍備很快到位。   罄冉在鎮西軍中尚是一名小卒時便能令將士們臣服,更何況是名聲在外的此刻!剛到軍營,確實有人對她不服,鬧事者更比比皆是。然而不出七日,罄冉便以其軼腕手段以及勤懇親和的態度令上下將士對她心服。服,待大軍出征時這支大軍儼然已煩具雄風。   永昌元年十一月七日,天晴,微風,京城內外一片肅殺。   天還沒亮,贏城北門外三萬大軍已肅然列陣。辰時一到,燕鼻痕及文武百官自貞德門而出。   罄冉並未穿戴鎧甲,一身金絲滾邊的玄色立領武士袍緊緊裹在身上,髮束簡潔高高紮起,一雙騰雲長靴蹬在腳上。腰際懸劍,眉眼染霜,整個人如同斂在劍鞘中的寶劍,雖未出鞘,已迸發寒意。   傲然端坐烈焰之上,御馬龍攆之前,罄冉渾身都散發著迫人的凌烈氣勢,肅殺,冷凝,強勢。   自皇城到北門早已萬人空巷,站滿了送軍的百姓,女帥出征,何等罕事,不一而同的目光盡數落在罄冉身上。   而罄冉也未讓眾人失望,她渾身上下散發著極強的氣場,那氣勢竟不比旌國戰神以往的翼王殿下,現在的旌元帝差,甚至過猶不及。那女子分明異常年輕,然而眉宇間竟滿是不符年紀的沉靜,霸氣和滄桑,讓人觀之嘖嘖稱奇。不免心生感歎,怪不得此女能在雯江以一敵萬,能舌戰百官威震朝堂,果然夠氣勢!   一陣金鼓擂動,燕奚痕帶著百官登上城樓,所有人的目光也皆齊聚在了高高的城樓之上。金鼓隆隆,一道低沉的號角自天際響起,燕奚痕挺擻的身影登上祭台,祭祀天地,祭告天神。   「祭拜軍旗!!」   隨著響亮的喊聲,罄冉接過軍旗,一手高舉,飛快地登上了祭台。英姿颯爽地拂劍跪地,手腕翻飛便將那玄金大旗交給了禮官。   燕奚痕親自將罄冉扶起,大旗已被兩名禮官高高拖起,罄冉大步走向祭台,自綢紅錦緞上拿起一把雪峰銳利的尖刀,目光清冷,手腕一揮左手心已有一道血痕,她轉過身將那熱血滴在玄金大旗上,這才鏘然而跪。   燕奚痕接過軍旗,鄭重放在罄冉高舉的手中。罄冉抬頭於他對視一眼,霍然起身,直接便自城樓上飛掠而下。   身姿如燕恰落在烈焰背上,烈焰嘶鳴一聲,飛沖而出口罄冉將手中大旗高高舉起,那玄金的「雲」字在長空劃過,大旗獵獵響動,在大軍陣前呼捲而過。   長風中那一道身影威風凜凜,傲骨錚錚,赫然不似女子,卻又揚動著別樣的陰柔之美。罄冉自軍前揮斥而過,奔向誓師台,運動間三萬士兵肅然而立,目光跟隨,神色清亮。   一躍馳上誓師台,她翻身下馬,看著眼前黑壓壓鋪天蓋地的人頭,只覺心情激昂,心臟強力而沉穩地震動著,體內熱血沸騰。她彷彿已看到了千軍萬馬彙集沙場之上,金戈鐵馬,呼喊廝殺,一場鏖戰轉眼爆發。   將腰際寒劍霍然抽出,罄冉高高舉起寒劍,以嚴峻的目光俯視萬軍,眾將士目光觸及她寒潭一般幽深而凌烈的眸子,立即肅然而立,靜穆如林,三萬人匯聚的城外,竟然靜得猶如荒山野林。   為將者需具令人不可侵犯的威嚴!毫無疑問,罄冉身上正具備了這種成為絕世名將的肅冷和威嚴!   她將頭高高揚起,目光帶過眾軍,目光中迸發出攝人心魄的意氣飛揚,殺機呤然,催動內力,以清亮的聲音大聲喊道:「旌國的兄弟們,勇士們,我旌國乃禮儀之邦,歷來待人以懷柔。然,目吉恃我國仁厚,一意甜循,益肆囂張。目吉不僅欺我國家,犯我土地,還肆意蹂躪我國百姓,勒索財物。凡我國赤子,無不仇怒鬱結,這是我等的恥辱!面對入侵的敵人,捍衛旌國的威嚴是我們不容退卻的責任!今日我軍誓師出征,必將於圖吉一決雌雄,殺敵雪恥!我們要將圖吉付出血的代價,我旌國最英勇的將士們,你們可有信心隨本帥殺敵揚威,將圖吉趕出旌國?」   「願追隨主帥,我軍威武!」   罄冉的喝聲清晰地傳到了每個兵勇的耳中,隨即震天的呼喊聲響徹天地,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對著誓師台拜倒,甲衣擦響的聲音振聾發聵。   望著這熱浪般拜側的鐵騎,罄冉胸腔內澎湃難抑,待天地再次恢復安靜,她揚聲大喝:「將士們戰爭的號角已經吹響!我希望你們用自已高昂的鬥志、不屈的靈魂告訴圖吉人誰才是真正的英雅。奮勇殺敵、馳騁千里、建功立業,戰鬥到底!」   「戰鬥到底!」   「戰鬥到底!殺!」   「殺!」   「殺!」   震天的喊聲將大地搖動,將士們紛紛揚起手中的刀劍用力地敲擊著盾牌,用槍戟刀斧將其柄端重重錘擊地面。一時間,萬里山河一片肅殺之氣,殺氣,戰意充斥天地之間。   罄冉在殺聲中飛身上馬,將軍旗高高舉起,大喝一聲:「出征!」接著她一馬飛沖而出,衝過萬軍大陣,身後大軍紛紛轉身跟隨而動,蕭然出征。   城樓上的燕奚痕目光沉靜注視著這一切,面上帶著剛毅的弧線,眸中卻熠熠閃動,直盯那大軍最前的中軍大旗。   長風下,那黑色大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展翅高飛的雅鷹之下斗大的金色「雲」字,呼嘯其間。   直到那中軍大旗被掩埋在鐵浪之中,他仍久久不能收回視線。而一直站在城樓上的藺琦茹,已眸中含淚望著遠方,直到胸口衣襟被扯她才低頭,目光落在尋尋漆黑的眼眸上,萌琦茹抹去眼淚,低聲道。   「尋尋,娘親一定會將爹爹尋回來的。孩子,你可知道,你有這世上最堅強的母親。」   直到大軍行出極遠,竟從天邊傳出一陣激昂渾厚的歌聲來。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那是罄冉剛入軍營時教給大家的軍歌《滿江紅》,此刻那歌聲久久不絕,仿若天音,自遠方傳來。直到數十年以後,清華郡主誓師出征的一幕仍然被老人們津津樂道的提起。她撥劍誓師的一幕更是在場所有將士們心中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凡是觀看了此次誓師的人永遠都記得永昌元年的這個清晨,在干軍萬馬之前,那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子劍指蒼穹,如一道閃電劃破沉寂的鳥雲,震驚了整個中原大陸……      第三卷 第68章 大結局一      永昌元年冬季的第一場雪來的毫無徵兆,紛紛攘攘的雪花悄然灑落,點點飛舞,只一夜時間便籠罩了由南向北,由東自西的整個疆域。   出征的大軍早已頂著風霜奔赴戰場,然而罄冉卻在誓師的當夜悄然離開了大軍,向西方日夜奔馳,去做一件很多人都無法預想的事情。   月光灑下一地銀霜,此刻的鵲歌城外,罄冉正蹙眉仰望著高高的城樓,目光閃著幾絲詫異。   這些年戰國鮮少遭到它國攻擊,故而如鵲歌城這樣的大城,已有數年沒有宵禁,而且城門在平時是日夜洞開的,除非城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公子,已經問清楚了。前日有刺客混入了弩王府,刺傷了弩王。如今鵲歌城正在搜捕刺客,城門酉時關閉,明日辰時才會開啟。公子,我們先尋個地方避雪吧,看這樣子怕是又要下了!」   陸贏打探好城中情景,沖守城小兵笑語言謝,兜轉馬頭停在馬車前回稟著。   他口中的少爺正是女扮男裝秘密潛來戰國的旌國主帥雲罄冉。這一路他們扮做前來戰國經商的旅人,日夜奔馳,僅僅用了七日便到達了鵲歌城。   輕輕點頭,罄冉瞇著眼再次望著高大的城門。城門上士兵林立,燈火通明,隱約中竟透著一股子殺氣。她眼中的疑惑和思索更深,眉宇間籠上淡淡的折痕。   有人刺殺狄颯?城門關閉,進出嚴查……此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子蹊蹺。   馬車掉轉,向著遠處疾馳。罄冉推開車窗,望向駕馬車外的陸贏:「問沒問何人行刺?狄颯如今情形如何?」   「說是靖邊的暴民不服弩王壓制,一年前便混入了弩王府,前日才尋到機會動手。小兵也不知弩王傷勢,只說似是極重,英帝震怒已調動京城四軍嚴加排查,限期四日抓到刺客,明兒便是最後一日了。」   已調動京城四軍?罄冉眉宇微跳,望向遠方黑沉的夜空,心中微微一動。   怕是這戰國的天也要變了……緩緩將車門關上,罄冉冷聲道。   「陸贏,你現在前往城北建棋軍,查探一切異動,辰時前回來回稟,要小心。」   「是。」車外傳來陸贏沉穩的應聲,接著馬蹄聲響起,他已離去。   這夜的雪落了一夜,翌日天尚未亮,罄冉一行便自小山廟中啟程,再次向鵲歌城東門飛馳。到達東門時天才濛濛亮,由於下雪等待進城的行人並不算多,較之平常可謂寥落。   然而畢竟是都城,便是如此,等待進城的行人依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罄冉的馬車夾在長隊中毫不起眼。辰時一到,隊伍便移動了起來。   城門果真排查的極為嚴格,大隊行進的很慢。罄冉極目望去,發現兵勇對出城之人排查的分明更嚴,拿著一張畫像不停比對,有模有樣。她微微勾起唇,無聲搖頭。   「尋個住的地方。」   馬車很順利進了城門,罄冉吩咐一聲便低頭看起書來。這一日過的異常平靜,只戰國官兵到客棧搜查過一次。罄冉一直在客棧呆著,未出房門一步。   這冬天的第一場雪停停下下,竟持續了一日,夜來的很早,銀裝素裹,襯的月色更多了幾分清寒。   月色下,寒風微起,將雪花揚的迎風飄灑,碎銀一般滿天滿地,枝葉上的落葉經不住風搖,墜下技頭紛紛飄搖。自窗前望去,京城的明瓦飛簷看起來格外清高,素寒一片。   二更過後,本就比平日清冷的鵲歌城更因宵禁愈發寂寥,又因一場雪褪盡了繁華,清冷如一坐空城。偶爾傳來的打更聲,也顯得異常清晰。   房門被打開,罄冉抬手將窗戶關上,轉過身。   陸贏面色沉肅地對她點頭:「都安置妥當了。」   罄冉微微一笑,自塌上取過披風裹在身上,與陸贏一起出了房。兩人輕功都是極好,輕鬆避開城裡的巡城兵,很快便到了位於皇城的弩王府。   弩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前的石獅子,將路邊積雪映得紅彤彤,門外並沒有侍衛守護,罄冉沖陸贏丟了個眼神,陸贏大步便邁上了台階。   將沉重的銅環扣上大門,不一會府門打開,門侍探出頭來。銳利的眼睛盯著陸贏,沉聲道:「何事?看好了,這可是弩王府!」   陸贏卻是輕蔑一笑,朗聲道:「聽聞王爺被刺客擊傷,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我家公子乃神醫之後,特來為王爺醫治。你還是快去稟報的好,誤了事可不是你一個小小門侍能夠承擔的。這是我家公子的信物,你呈給府中管事,不消片刻管事自會親自相迎。」   門侍見陸贏氣勢不凡,又狐疑地望了眼站在台階下的馨冉,接過陸贏遞上的物件,關門而去。   門侍關上門一面向府中急奔,一面沉聲吩咐:「看好門口二人。」   自有暗衛閃出,迅速向府門而去。此刻的弩王府一片沉靜,那門侍穿廊過院,輕功竟是極好,一路直奔弩王府的議事房。   此刻的議事房燈火通亮,竟站了一屋子的人,個個精神奕奕,面上帶著幾分興奮和緊張。狄颯坐在上位上,雖是面色蒼白,但一雙眼睛神采銳利,哪裡有外面所說的重傷昏迷之態?   門侍到了議事房外,對看守門的侍衛低語幾聲,便直接進了議事房。眾人的商議聲頓時一停,目光全望向他。   門侍快步走向狄颯,將手中物件呈上,面色沉肅的道:「門外來了兩名公子,說是神醫之後,來為王爺醫治毒傷。二人氣質不凡,亦不似醫者,腳步輕盈,顯是武功不凡。當此緊要時候,屬下不敢疏忽,特來回報。」   眾人面色一驚,氣氛瞬時緊張了不少。狄颯眉宇也微微蹙了下,接過他手中的羊脂玉珮。   「難道是走露了風聲?」   「會不會是皇上和三皇子那邊得了什麼消息?」   「王爺,此時城中已然宵禁,這兩人來的蹊蹺。我們是不是應早些起事?遲恐生變啊!」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請王爺莫再遲疑!」   「我等願誓死輔佐王爺成就大業!」   ……   眾人紛紛表態,神情激越,態度堅定。   狄颯卻眉宇微鎖地盯著手中的玉珮,眸中閃過思索。   這玉……在哪裡見過?   忽而他眉宇一揚,霍然自椅子上站起。是她!那日十里亭相送,她腰際繫著的正是這玉,不會有錯。   此時此刻,她竟來到了鵲歌城,這是天意嗎?!   狄颯眸中沉浮不定,將手中玉珮握緊,凝眸望向跪了一地請命的將領,沉聲道:「諸位放心,來者非敵。所議不變,明日三更,諸位依計劃聽本王號令,不得有誤!」   「王爺聖明!」   諸將沉聲應命,狄颯大步便出了房,一面交代管家:「你親自去將門外兩人引進府來,本王書房相候。不得無禮!」   管事一愣,詫異地望了狄颯一眼,這才應命而去。心裡卻暗自犯疑,來者到底是何人,竟勞王爺如此相待。   青石路長長的蔓延至夜色深處,雪已停下,天空顯現出幾分晴朗,灑下數點星光,似要與雪影相映,街頭空寂而清冷。   一陣風捲動積雪飛揚,罄冉將斗篷裹緊,手指觸上衣領處的狐皮微微一頓,低頭望去那狐皮色澤柔順得堪與白雪爭光,將十指映得如玉般發出淡淡瑩光。   馨冉目光浮動,下意識的伸手撫摸著柔軟的皮毛。這件狐皮是去年藺琦墨所贈,他親手所獵,雖不是什麼稀罕狐皮,但毛色甚好,這才給她做了裘領。撫摸著順滑的皮毛,暖暖的仿似記憶中那堅實的懷抱,一樣的帶著暖意呵護,層層包裹在身邊,叫人從心底生出踏實。   罄冉輕輕牽起唇角,默默告訴自己,快了。很快她便能前往戰場,她有預感,她一定能找到他的。   沉重的開門聲打斷了罄冉的思緒,弩王府的王管事快步而出,幾步邁下台階,躬身沖罄冉笑道:「您就是神醫王伯當的弟子?不想公子竟這般年輕,快請快請。」   罄冉淡笑點頭,微微施了一禮,便跟隨王管事入了王府。   入了王府,罄冉也不多看,低著頭緩步跟隨。王管事按狄颯的吩咐直接將罄冉帶向書房,眼見屋中燈火通明,窗戶上映出一個挺拔的身影,罄冉停步,微微側頭:「還請管事為我這隨從安排個歇息的地方。」   管事連聲應是,陸贏與罄冉目光相觸,微微點頭,隨著管事而去。罄冉獨自向房中走,尚未步上台階,錦簾被大力掀起,從屋中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狄颯。   馨冉停下腳步,迎上他灼熱的目光,抬手將罩在頭上青色斗篷的風帽取下,露出一張清麗素容,展顏一笑:「一別經年,弩王殿下一向可好?」   她那笑從容有禮,甚至眉宇間帶著幾分疏離和淡漠,然而看在狄颯眼中,竟是嗜骨的奪魄,讓他的心一陣失跳,愣在當場。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來到他的府邸,來到一個屬於他的地方,站在他的書房外如此對他笑著,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恍然覺得置身夢中,虛幻而美好。   「王爺不請我進去嗎?」   罄冉的笑語傳來,狄颯才猛然回神,忙錯開身體,笑道:「你……請進。」   說罷,他親自給罄冉挑起錦簾,罄冉淡笑邁步,跨過他入了書房。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撲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除此之外便是桌案,靠窗處置著兩張椅子,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狄颯的書房如他的人,簡潔乾脆,整個書房幾乎沒什麼裝飾品,只迎面牆上掛著一幅騰馬圖,罄冉目光一轉,最後落在了桌案後的紅木架子上,那裡架著一支小銀槍,一支極為眼熟的小銀槍。   主人顯然很愛惜那銀槍,槍頭的紅纓流蘇柔順的垂著,纖塵不染。   見罄冉的目光直盯那小銀槍,狄颯面上閃過幾絲無措的尷尬,本能地大步走向桌案,在長案後站定,剛好以高大的身體擋住了那紅木架。   見罄冉目光望來,狄颯忙是一笑:「沒想到果真是你,我以為……我是說你現在應該已領兵去了……」   狄颯慌不擇亂的說著,迎上罄冉微挑的眉宇,不覺又住了口,片刻才抿了抿唇,在桌案後落座。   「你此來是為了北邊的戰事吧?」   罄冉淡笑,輕輕轉動手中杯盞:「王爺快言快語,我便不再繞彎子了。罄冉此來確實為北境的戰事,還望王爺能念及蒼生,顧全大局,相助旌國。」   她面上帶著清雅的笑意,盈盈然望著自己。那一聲自稱「罄冉」,聽在耳中讓狄颯又是一陣恍惚,他低頭藉著端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慌亂。抿了一口茶這才抬頭,刻意壓低聲音,道:「對圖吉用兵不是我一人能說了算的,此事你得容我上奏父皇。」   罄冉盯著狄颯,驀然挑眉一笑:「王爺何必說此等敷衍我的話?我此來本只有五分把握說動戰國出兵,然而此刻都有十分把握。」   狄颯一愣,只覺她的目光似是帶著極強的洞察力,似已將他整個看透,禁不住微微一笑,狄颯挑眉:「哦?願聞其詳。」   罄冉笑著放下杯盞,站起身來,緩步道:「自塔素羅統一草原圖吉連犯邊境,戰國潮州一帶亦常遭圖吉入侵,圖吉人殺燒搶掠,聽聞潮州百姓舉家南遷的不在少數,良田早已是大片大片的荒蕪。罄冉聽聞王爺去年便上奏朝廷,請求出征邊關討伐圖吉,奈何英帝並未允奏。塔素羅是個嗜血的人,他有著極大的野心。此番攻打旌國,王爺又怎知他下個目標不會是戰國?塔索羅之所以敢如此囂張大軍深入,不過是算準了戰旌兩國不會聯手。這些年戰旌兩國交惡,各自為戰,這才縱容了塔素羅,讓他如此有恃無恐。王爺您是明白人,也一直在為戰旌兩國的安定做著努力,這次豈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若兩國能夠摒棄前一同抗敵,相信一定能讓兩國冰釋前嫌,從此和平相處。這些年戰國雖表面維繫這盛世局面,然英帝終非明君,戰國實際情況如何,想來王爺您是最清楚的。王爺雄才偉略,自是能明白其間利害,定然願意相助旌國。然英帝及朝中大臣卻未必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罄冉本寄希望由王爺說服英帝發兵,憑借王爺在軍中的威信,此事便有五成勝算。然而現在看來……」   罄冉聲音微頓,目光逼向狄颯,啟口道:「怕是這戰國的天要變了,英帝已無裁奪大權的能力了。」   聽她如此說,狄颯微微一驚,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接著目光卻沉靜了下來。暗自苦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現在昏迷不醒,而此刻他卻好好的在此與她說話,他本就不欲瞞她。以她的聰明,能猜到也不意外,只是為何聽罄冉的語氣,竟似早已察覺。   狄颯面有驚疑,蹙眉道:「你早已得知?」   馨冉淡笑回身,在座位上施施然落座,微微搖頭道:「王爺不必憂心,王爺的籌謀並沒任何不妥。我也是今早才想通關節的,至於我為何會知道……若我說是靠直覺王爺可相信?」   見狄颯面上一愣,眉宇蹙起,帶著濃濃的不解,罄冉這才又道:「說來可笑,這些年我一心想著報仇,對王爺你可謂費勁了心思。若我說我瞭解王爺,知你甚深,你可相信?」   狄颯再次愣住,目光黑潮湧動,卻不知是喜是傷,只能任由目光落在罄冉的面上,收不回也移不開。   她說她對他費盡心機,她說她瞭解他知他甚深,這讓他如何不喜,然而他心中卻知道,她對他所有的用心皆來源於恨,這又讓他心頭泛起一陣陣的苦澀。兩廂情潮翻湧著,撕扯著他的心,狄颯唇角悄然爬上一抹苦笑,卻聽罄冉又道。   「自王爺執掌兵權,英帝對王爺的猜忌便與日俱增,尤其這兩年,英帝偏寵儒王,對王爺你更是多有指責,不僅先後奪了王爺對肖南軍、京都十三軍的軍權,去年更是以驕佞這樣莫須有的理由罷了王爺所有差事,令您在府中思過。去年英帝雖派給了王爺差事,但卻是令你往靖邊這樣的苦寒之地平亂。此刻平亂回京,封賞雖是有,但是對王爺的封賞遠不及儒王,倒是儒王因當初舉薦有功賞賜不薄。朝中原來擁戴王爺的大臣紛紛倒戈,就連百姓都傳言英帝要立儒王為太子,而王爺每日消沉在家已甚少出門。」   罄冉話語微停,凝眸望著狄颯:「我雲罄冉所熟知的弩王從來都是堅毅果斷,深謀遠慮的,萬不是如此容易便會消沉,便會放棄的人。這一年來,弩王府一直極為安靜,安靜的好像王爺果真消弭了所有鬥志,可我卻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而已。所以昨日一到鵲歌城,聽聞王爺遇刺,我便心中有異。這可是三年來弩王府發生的最大事情,一個刺客能重傷王爺,令你昏迷不醒,還能自府中逃逸,若王爺這麼好殺,罄冉也不會等了這麼多年。」   聽她這麼說,狄颯清苦一笑。   「王爺雖三年前便交了兵符,但那兵符也只有英帝和儒王視之為護身符。他們不曾帶過兵,不曾和軍人交過心,他們不瞭解軍人。然而我卻瞭解,軍人的忠臣向來只給讓他臣服的英雄。王爺統兵多年,南征北戰早已威名軍中,這兵即便沒有兵符在手,相信王爺也能驅使。所以昨日一聽弩王重傷,我便讓手下前往城北建棋軍探查,結果真就探到了些蛛絲馬跡。」   狄颯點頭,卻未在糾結此事,目光沉沉望著罄冉,片刻竟歎息一聲,道:「也許這是天意,如今我父子反目為仇,你卻於此時出現在這裡,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報應不爽。」   馨冉未想到他會如此說,一怔之下竟是無言而對。所謂的仇恨其實一直都是心裡的執念,這兩年歷經了太多生死,罄冉雖不敢說自己已大徹大悟,但是對於仇恨卻著實看的淡了許多。   如今見戰英帝父子反目,她的心中竟平靜異常,這是她一直期許的事情,英帝和狄颯的反目若說明妃的死是根源,那麼她在青國曾做的一切便是攪動這父子反目的手,一點點地將他們間的矛盾挑起,擴大。   如今期許的事已然發生,可她卻沒有了觀戲的心情。爹、娘,你們在天之靈會怨怪女兒不孝嗎?   見罄冉不語,狄颯也抿了唇,屋中半晌沉寂。待遠處傳來隱約的打更聲,狄颯才恍然起身,望了眼微亮的天光,對罄冉沉聲道。   「你等可願等我一日?今夜關於當年的事,我會給雲家一個交代。至於對圖吉用兵的事,還需我與大臣們商議方能決定。」   他見罄冉垂眸點頭,唇角動了兩下,終是猶豫的道:「你在戰國終是不安全,便宿在我府裡可好?」   罄冉一愣,抬頭迎上狄颯期望的目光,卻堅定的搖頭,道:「不了,我有落腳之處,不給王爺添麻煩了。王爺若有事,可到青雲客店尋我。一會便天亮了,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狄颯見她語氣堅持,神情略顯黯然卻不再多言,親送罄冉出了屋子。   ……   戰英帝元康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對鵲歌城多數百姓來說,這夜如尋常一樣,看不出任何不同,然而當後世之人看到《戰歷》上關於這一夜寥寥幾行的記錄時,都仍然能依稀感受到肅殺之氣。   夜深人靜,月落清輝,月色依舊鋪滿了整個鵲歌城,二更一過,城中萬千人家街道縱橫,如同巨大的棋局,鋪展蔓延至天地之間。   一陣陣馬蹄聲踏雪濺泥,落如急雨,帶著肅殺之氣遙遙遠去,先後消失在皇城的宮城深處,讓早已安歇的百姓禁不住縮在被窩中瑟瑟發顫。   香櫞宮此刻宮燈高掛,映著雪色深深越發顯得空靈精美,宛若仙境。這裡住著如今戰英帝最寵信的皇妃,鶯妃。自明妃、月妃先後失寵,這位鶯妃娘娘便一宮獨大,皇后仙逝之後,其更有登上後位之勢。   奈何鶯妃娘娘還是昭儀時曾身懷六甲,可這孩子尚未出世便被曾經的明妃下藥毒死在了腹中。鶯妃的身體受了大損,經太醫確論,她已不能再有孕了。   自此,英帝雖依舊寵信這鶯妃娘娘,然而對後宮的女子來說,皇子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個不能有孕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也登不上後座的。故而鶯妃娘娘天天以淚垂面,卻不想後來竟真哭出一個孩子來。   這鶯妃娘娘如今也不過三十上下,雖說於宮中新人相比老了點,但卻多了幾分風韻,顯出幾分成熟不凡來。說也奇怪,也許就是這份不同竟令英帝對其的寵信多年來非但不減,反倒日漸增長。   這鶯妃娘娘每日落淚,可後宮沒有皇子的寵妃過繼一個皇子那是常有的事。於是鶯妃娘娘便也將主意動到了這上面,而英帝也答應了。可這事卻引得百姓笑談,四國議論。   卻因鶯妃過繼這皇子竟只比其小三歲,乃戰國堂堂的儒王殿下。一開始倒有不少人說三道四,說什麼的都有,然而時間長了眾人也就看出些端倪來了。   這儒王原是秦妃之子,一向不受寵愛,自秦妃病逝之後,儒王在朝上更是處處被弩王壓制。可自儒王認了鶯妃為母,這英帝便突然對這個兒子好了起來。沒兩年倒是對弩王越來越責難,人們都說弩王失寵,儒王得勢,這其中不知道鶯妃娘娘吹了多少枕邊風呢。如今一看,儒王那才是明智之人,所謂成王敗寇,不管用了什麼手段,人家現在是贏家不是嗎。   香櫞宮本就臨近帝王所居的乾和宮,卻說此刻香櫞宮中竟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不知何時,宮牆四處已埋伏好了帶刀侍衛。要知道這後宮內院,向來是不允侍衛走動的,可如今這氣氛怎麼看怎麼潛藏殺機和陰謀。   「碧兒,我們的事狄颯已然全部知道了!我派去的殺手並未能將其殺死,現在我們只有採取主動才能有一條生路!不能再猶豫了!」殿宇中傳出一聲焦慮的男音,正是戰國現今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的儒王狄容。   「不是說狄颯昏迷不醒嗎?怎麼會這樣……皇上對我不薄,我……」接話的是個宮裝美人,自是英帝寵妃鶯妃。   「難道你愛上那個糟老頭子了?碧兒,難道我們之間的海誓山盟你都忘記了嗎?」   「我沒有!只是……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是,沒有了。我們只能先下手為強,這樣才能保得一條命。若讓父皇知道你我的事情,你覺得憑父皇的心狠手辣,他能放過我們嗎?」   殿中的男聲越來越尖銳,接著儒王將聲音放柔,繼續道:「碧兒,別再猶豫了,我都佈置好了。只要你去將父皇引來,我們便能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嗎?我終年吃那種藥已再無法有孕,你莫不是騙我吧?」   「怎麼會,你為我做那麼多,我不會介意,何況這世上縱使女子千萬,哪個能及上母妃您嬌媚天生,恩?」   ……   此刻的承清殿,腳步聲打破了沉寂的宮殿,狄颯站在一片黑暗中望著四角庭院上方那片黑沉的天空,心緒翻動,想著母親平和寧靜的面容,心裡越發衝去一股憤恨。   一抹輕雲遮月,在他臉上覆上了陰影,將那眉宇間的寥落映的越發清寂。   聽到腳步聲他並未轉頭,只將面容一整,負手而立。   「王爺!都準備好了!」   狄颯轉頭,望向跪了一地的禁衛軍將士,薄唇緊抿,點了點頭邁步便出了承清宮,向英帝所在的乾和宮大步走去。   乾和宮中,大內太監總管朱開剛剛服侍英帝就寢,便有香櫞宮婢女來稟告鶯妃娘娘不知為何突發急症,請英帝速往。朱開不敢怠慢,稟了英帝。卻見黃龍寢帳內英帝已然起身,快步而出。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問著宮人:「娘娘到底怎麼了?請了太醫沒?」   不待宮人回答,卻聞一個清朗的男音自遠處傳來:「鶯妃娘娘無礙,還請父皇放心!」   英帝一愣,抬頭望去正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向這邊走來,面容冷峻,正是弩王狄颯。   且不說弩王現在應躺在床上陷於昏迷,便單是弩王未經英帝通傳卻置身在這帝寢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其中意味著什麼已然不言而喻。   英帝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後,神色也由微愕轉為恍然,再轉驚怒,逐漸變成凝重。他望著對他既不行禮,也不垂首的兒子,心底一陣陣發涼,忽而抬起手來直指狄颯,怒聲道:「混賬!御林軍何在?為何這逆子會出現在這裡?!」   四周安靜地能聽到心跳的聲音,宮人戰戰兢兢皆不敢言。御林軍也沒能出現,這意味著什麼已不言自喻。   狄颯身影不動,只譏詣的冷聲道:「父皇該好好想想此刻您的另一個好兒子,儒王殿下為何會在香櫞宮中與您的鶯妃娘娘摟抱在一起,為何香櫞宮外埋伏了重重刀斧手。兒臣與儒王殿下相比,怕這逆子二字是父皇高看兒臣了。」   「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見英帝一臉不置信,面容扭曲不定,狄颯讓開路,淡聲道:「父皇如若不信,可自行前往香櫞宮一探。」   英帝邁了兩步卻猛然又停下腳步,沖身旁的朱開使了個眼色。朱開忙匆匆而去,片刻他又踉蹌而回,面色慘白撲至英帝腳下:「皇上,老奴看的真切,香櫞宮外確實是暗藏殺機啊。」   「儒王,鶯妃淫亂後宮,且以圖謀逆,罪不當誅,父皇下令吧。」狄颯的逼視隨著他清冷的聲音傳來。   英帝驟然從震驚和不信中回神,望著這個滿臉冰封的兒子,半晌才顫抖著手寒聲道:「他是逆子,你呢?你難道就是來救駕的?!」   狄颯目光不動,只大聲喝道:「孫鶴,帶你的人好好守著這乾和宮,確保陛下安全。」   他聲音一落,自宮牆處湧過來一隊兵士,那領頭之人正是御林軍統領孫鶴。這下英帝面色已然灰白,身體搖晃幾下被朱開驚呼一聲扶住。   狄颯躬身施禮:「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盡快平定叛逆。」   他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香櫞宮中,隨著狄颯一聲令下,宮門轟然闔閉。風吹燈影,四處陷入惶亂,密密麻麻的鐵衛自四處湧來,瞬間將整個香櫞宮包圍,勁弩強弓,居高臨下對準宮闈深處,排排布列,肅殺陣勢逼人生寒。   「一個不留!」   冰冷的令下,刀光之下,宮人奔走躲避,然而怎抵強弓寒劍,刀劍交擊,甲戈碰撞,頓時高牆內便喊殺聲四起,接著很快便陷入了平定。   待御林軍、建棋軍統將齊齊走出宮門對狄颯點頭,他才霍然轉身向乾和宮走。   待行至宮前,龍階玉壁之上已站滿了御林軍,將整個乾和宮包圍的密不透風。見狄颯行來,御林軍將士恭敬裂開一條通道,狄颯朝高階盡頭望去,那裡已然站立了一個清麗身影。   明月當空,月色金輝籠罩在她清麗無雙的身影上,大殿深宮,千萬燈火盛亮,將她一襲藍衣映得流光溢彩,顯現幽藍色澤,將那絕美的面容襯得迤邐生輝,∥狄颯的心微微一顫,只覺項刻間天地只餘這一人獨立,世界靜謐無聲。   狄颯心緒複雜,迎上罄冉的目光這才重新邁步,步履平穩沿著高階走向燈火輝煌的乾和宮。   「隨我進去吧,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   狄颯的話傳到耳邊,罄冉將目光自遠方收入,望著他黑沉的目光卻只是搖頭,輕聲道:「不,我在此等你,那張臉我不願再看。」   狄颯一愣,怔怔地望了罄冉片刻,這才點頭轉身入了內殿。宮燈明亮映上他清冷的面容,安靜的大殿,龍榻居中,金帷如雲。昔日的英帝此刻正滿面滄桑地坐在塌上,身影虛弱。   見狄颯進來,他雙目圓瞪,執起床上瓷枕便扔了出去。狄颯偏身避開,瓷枕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儒王連同鶯妃逼宮,蓄意謀反,一者死於亂軍之中,一者受驚過度已然瘋癲,父皇不必憂心。」   聞言,戰英帝渾身發抖,語氣凌厲:「你現在得逞了!準備將朕如何?你這個逆子!」   狄颯不為所動,緩緩自袖中抽出一紙詔書,盯著英帝,俊面無波:「宮中叛逆,陛心哀之,疲累難言,又受驚臥床,已然無法執政,弩王平亂有功,仁孝厚德,深肖朕躬,必能恪成大業,朕即日禪位弩王……」   狄颯面上毫無情緒,緩緩走近,將擬好的詔書呈給英帝:「請父皇加蓋玉璽吧。」   英王面色慘白,手一抖接過那詔書,抬手便欲撕扯,卻聞狄颯又道:「父皇這詔書您便是毀了還會有第二道,您還是快些將玉璽請出吧。兒臣即便登基為帝,也會顧念父子之情,令太上皇在全明宮安然度過晚年。」   「逆子!逆子!朕怎生出你這樣不仁不義,不知廉恥的逆子來!」   「不仁不義?父皇明知鶯妃的孩子非我母妃所害,不照樣一杯毒酒將她送上了西天?如今兒臣只是恭請您入住全明宮安享晚年如何便能算不仁不義呢?」   他說著將英帝執在胸前的詔書再次呈上,冷冷又道:「父皇還是快些為好,兒臣沒多少耐心。」   英帝睜著血紅的眼盯著他,終是大喝一聲:「朱開,將玉璽給他!讓他給朕滾!」   狄颯卻並未離開,反倒自袖中又抽出一道詔書,雙手展開放在了英帝面前。   英帝目光落下,頓時臉色青白如死,突然起身,大喝道:「逆子!你果真是為那妖女!罪已詔?這道詔書朕不會批復的,你想都別想!妖女呢?將那妖女帶來見朕,朕倒要看看是何等姿色,能令你如此鬼迷心竅竟不惜弒父!」   殿中不斷傳來英帝撕心裂肺的喊聲,罄冉目光微閃了下,側頭望了眼殿中通明的燈火,冷冷牽起唇角,復又面色沉冷的轉開了目光。   片刻後大殿內傳來幾聲仿若哭泣的大笑,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那笑聲戛然而止。   「皇上!」   伴隨著朱開尖銳的喊聲,狄颯自殿中大步而出,接著御醫奉召入了乾和殿,英帝被送往全明宮靜養。   當太監抬著他出來時,罄冉便站在乾和宮高高的台階上凝視著他,昔日的英帝此刻蒼老而脆弱,看見她,他張了張嘴,然而都什麼都說不出來,只睜著眼死死瞪視著她,嘴角不停抽搖著。   不知來自何處的風帶著清雪掃上面頰,揚起罄冉髮絲於衣衫,她平靜地看著宮人將已然成了廢人的英帝抬走,心裡如這清冷的夜色一般,竟是激不起一絲情緒。莫名地便起那夜藺琦墨的話,仇恨果真不是生活的全部,該忘記的早已無需記住,活著只需記住愛,記住那些生命中的美好。   眼前似是劃過父母和姐姐欣慰的笑容,罄冉淡淡勾唇。   「這是父皇的罪己詔,我……明日便會公佈天下。」   狄颯清冷的話自耳邊響起,罄冉扭頭望去,他的目光熠熠閃亮,面容映著背後華麗的燈火顯得異常攝人。   罄冉低頭,握住那詔書緩緩展開,目光掃過,只淡淡一笑。   十六年了,父親,您可看到,英帝為他所作付出了代價,他面對全天下的百姓下了罪己詔,向您道歉……   將那詔書收起,重新遞給狄颯,罄冉只輕聲道:「謝謝你。」   狄颯目光閃動,卻道:「這是父皇欠你們雲家的,至於我……我說過了,我的命隨時等你來取。」   罄冉卻挑眉:「我要你的命作何?你若真想我原諒,便請念及蒼生,早日出兵圖吉,罄冉自會感激不盡。」   狄颯只一愣,面上便浮現了笑容,似冰川消融,將整個面容映的柔和了起來。罄冉卻退開一步,不待他多言,便欠身一禮,緩聲道:「陛下初登大寶,諸事繁忙,我不打攪了,告辭。」   見狄颯蹙眉不語,她再退一步:「我會在邊關靜候陛下佳音,還請陛下送我出宮。」   目光落在她微低的頭頂,狄颯兀自苦笑。她雖已不再恨他,心裡終究還是不願與他多有牽扯的。目光一轉,見前方廣場盡處丞相廉訊已領著文武官員趕來,狄颯歎息一聲。   罷了……   「孫遜,你親自帶郡主自側殿繞過,親自送郡主出城。」   狄颯側頭吩咐奇鉞營統領,孫遜忙跪地領命,躬身請罄冉離殿。   罄冉抬眸最後望了眼狄颯,目光平和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青色裘袍在雪中劃下一道輕靈半弧,如蘭芷般輕逸翩然下了高高的台階,很快便消失在了雪中。   狄颯站在高處目光相隨,終是落了一身寂寥。直到多年後,戰睿帝禪位,帝王的書閣中仍懸掛著一副妙不丹青,其上女子笑容疏離,清芳站立雪中,身影如桃木般穩秀,讓人觀之恍惚。   而罄冉跟著孫遜步下台階,待走至乾和宮的側門,終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那高高的乾和宮上一個清冷的身影傲然而立,高階上御林軍束甲林立、禪位詔書在丞相的誦讀下傳下台階,百官跪地,兵戈整齊的御林亦同時俯拜,山呼萬歲之音想響徹雲霄。   罄冉目光閃了幾下,終是回身,邁步離開了乾和宮。此刻天際月華漸遠,即將破曉,東方天邊驟然大亮,罄冉想戰國會迎來一個明君,但願從此殘害忠良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   ……   夜風寒刃般襲來,旌旗獵獵作響,罄冉一馬當先,衝上山峰,望著山谷中暗色營帳連綿排布,透著肅殺之氣。   「終於到了。」   陸贏衝上山峰,目光亦落向谷中,面色難掩疲憊。五日五夜幾乎不眠不休,他們總算是趕到黑山營地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輕快,身下烈焰嘶鳴一聲,略顯興奮。罄冉低頭撫摸著它的鬃毛,烈焰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自綺夢山罄冉令清風馱著重石引開青兵,走脫之後曾令陸贏派人回去尋回清風,奈何清風卻已被鳳瑛帶回了青宮。烈焰本是難得的稀世寶馬,奈何自被罄冉馴服便一直被置在府中,如今寶馬終得出了樊籠,烈焰豈能不歡?   「入營!」   罄冉一聲喝,御馬衝下了山峰。一行人趁夜入了軍營,直入中軍大帳,黑山駐守的鎮西軍將領早已恭候在帳。這些人早在那年罄冉身在鎮西軍時已經熟知,此刻大戰在即,無需虛禮,大家已紛紛圍著主案而坐。   罄冉揚龐在主案後落座,目光掃過大帳,直奔主題。   「許峰,說說現在的兩軍情況。」   「是。由於前些日下了大雪,兩軍不得不停戰。倒是十日前我軍與圖吉右軍在黑山的坡尾嶺一帶打了一仗,互有傷亡。塔素羅似是摸不準大帥您現下所在何處,吃不準我軍欲先攻那處,故而一直沒有大的動向。我想圖吉軍是在靜觀其變,等著我軍先動。」   「嗯,說說圖吉兵馬的部署。」罄冉點頭,這是她預計的。當初自京城出兵,她便令大軍分兩路而進,均掛以帥旗,此刻塔素羅摸不準她會從何處發起反攻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屬下已經摸清,圖吉西線和東線的人馬,包括長翼王、左翔王、塔素羅親兵、小□軍四大支,統共不過二十一萬。比之我軍他們在兵力上並不佔優勢,只是這些兵馬全是騎兵,殺傷力甚強,尤其是塔素羅的親兵,號稱五萬之眾,個個都是草原上拚殺廝滾出來的好手,戰鬥力甚強,此刻便駐守在瀛洲城內。不過圖吉軍也有他們的弱點,吃虧在戰線拉的太長。而且他們本是遊牧民族出身,性情凶殘好殺,燒殺搶掠已然激起了民憤,終是不得人心。」   罄冉眉頭輕舒,手指漫不經心地扣動桌案,點頭道:「說說詳細情況。」   卻是蘇亮霍然起身,大步走至主案邊掛著的地圖前,手指在圖上黑山至月光河沿線移動著,沉聲道:「大帥請看,如今圖吉右翼十萬人馬攻下潭州等地後,除留守壩城的兩萬人馬,其它均在此一線上佈防。前些時日右翼大軍奉塔素羅之命欲強行渡過月光河,被我軍阻擊。右翼大軍便將兵力向黑山一帶調集,我估摸著他們是想在此長期與我軍拉鋸。這裡地勢有利他們,我軍想要強攻其軍寨,不佔優勢。算上這段時日右翼的傷亡,這黑山以北應該還有七萬兵力。」   罄冉微微蹙眉,問道:「塔素羅一直駐守在瀛州城?」   蘇亮微怔,搖頭道:「我派了許多探子,想要潛入瀛州城查探虛實,但都未得見塔素羅本人。他是不是留守在瀛洲城,不太好說。」   罄冉蹙眉,沉吟片刻,目光再次凝在那地圖上:「依你們看,圖吉有沒有從卿州一帶的空山一帶突破至豫州平原的跡象?」   眾人目光均落在地圖上,紛紛變色。   「大帥所慮極是!若圖吉真欲從空山一帶突破,我軍兵力如今都集中在這西面,怕是會吃了大虧!」   「塔素羅用兵虛虛實實著實不好估摸,不過依現下看圖吉並沒有大舉東移的動向。」   見眾人神情凝重起來,罄冉霍然起身,沉聲道:「蘇亮,三日之內本帥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確定塔素羅的位置。枉你們還自鳴得意,高興敵軍不知本帥所在,我軍自己不也摸不準敵軍動向嗎?!」   厲目掃向蘇亮,蘇亮面色赧然,繼而神情一肅,鏘然跪地應命。   「屬下知錯,定不負大帥所托,三日之內查清塔素羅動向。」   罄冉這才點頭,看向許峰:「許峰,本帥前來此處前已將馬躍殘部三萬兵馬派到了空山一線,你素來擅長山地作戰,現令你持本帥將領,即刻前往空山。若敵軍自空山突擊,你不惜代價也要守上三日,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末將遵令!」   「如今冬季已然到來,月光河一月便會結上厚厚的冰層。諸位可知這意味這什麼?」罄冉目光所及,眾人面色漸漸沉重。   「月光河一旦結冰,敵軍左右翼便可相互連接,敵軍鐵騎可馳騁江面,來回衝擊我軍!我軍將陷入險境!塔素羅不好對付,若此刻他真在瀛洲城駐守,那十之八九就是在等,等月光河結冰!所以我軍的時間不多了,一個月,在月光河結冰之前,我軍必須將圖吉人趕回北雲山,收服黑州失地!諸位可明白了?」   罄冉一番話擲地有聲,將眾人震醒,大帳之內,頓時一片凝重,接著眾人齊齊應聲,聲震夜空。   「願聽大帥差遣!」   罄冉將眾人神情看在眼中,滿意點頭。繞過主案向帳外走:「各自忙去吧,蘇亮,跟我上山查探。」   「大帥連日趕路,還是先……」蘇亮見罄冉一身風塵,不免面有擔憂,快步跟上勸說道。   罄冉卻揮手,搖頭道:「不必了,從山頂該是能看到敵軍營地吧?走,隨我去探查一番。」   見兩人邊說邊走出來營帳,眾大將不免面有欽佩。   「想不到雲帥如此以身作則,我等可不能落後女流之輩啊。老茅子,走,同我巡視軍營去!」   「是啊,我也去安排夜防了,娘的,這幾日總有圖吉小股兵力趁夜偷放冷箭,這次老子讓他們有來無回!」   ……   罄冉到達黑山軍營的三日內,兩軍並未發生正面進攻,只相互試探了一次,想來是兩軍都摸不準敵軍的下一步動向,皆在觀望之中。   這日夜,罄冉剛巡營歸帳,便見蘇亮匆匆進來,神情肅穆。   「發生何事?」   「大帥,轅門外有位壯士求見,說是帶來了戰國睿帝的親筆書信。」蘇亮蹙眉說道,直覺此事事關重大。   罄冉眉宇忽而一亮,忙大步走向帳外,揮手蘇亮:「快!將人帶進來!注意保密!」   蘇亮見罄冉神情鄭重不敢怠慢,躬身而去。片刻,他帶著一名瘦高男子入了營帳,那人取下頭上風帽,罄冉微微凝眸,但覺此人異常熟悉,卻又說不清在哪裡見過。   男子不過而立,身體英朗,劍眉飛鬢,星眸閃爍,面容剛毅,異常俊朗,並不是見過能輕易忘記的人。罄冉正孤疑,卻是那人上前一步,先行開口,喚道。   「冉妹,一別十六年了,你可還識得我?」   他這一喚一笑,眉宇間凝上一抹溫柔,越發讓罄冉覺得熟悉無比。思緒飛轉,頓時眉宇一亮,驚喜道:「你是狗剩?!」   來人正是程英之子程功,他小名喚做狗剩。程英曾是雲藝手下大將,程功更是與罄冉自小認識,現在隔了十數年,各自已成大人,被罄冉如此喚起小名,程功頓時面色一紅。   罄冉卻已拉了他的手,笑著往座位上帶:「怎麼是你?程大哥哥一向可好?我一直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   罄冉口中的大哥哥自是程功的父親程英,其實程功比罄冉還大。但罄冉一直都稱其父為大哥哥,小時候倒不覺怎樣,現在一見面便平白小了一輩,程功頓時哭笑不得,半晌才道。   「父親一直都很好,這次他聽說我奉命到邊關來,還特地給冉妹帶了我娘做的餅子。」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包油布裹著的酥拼,罄冉笑容漸大,面有追憶。   「小時候除了娘親做的桃花酥,我最愛吃大嫂子做的這酥餅了。」   兩人越說越高興,又閒聊了片刻,程功才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罄冉:「這是陛下親筆所寫,陛下已下旨令我接掌睛州七萬兵馬,全力幫助旌國。冉妹,你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罄冉接過書信,兩眼掃過,心裡不免湧起感激。想來狄颯是怕派他人前來,不能使她盡心相信,這才令程功接掌了睛州兵馬。   微微一思,罄冉沉聲道:「如今我軍已經探明,塔素羅就駐守在瀛州城,他是在等,想將大戰拖到冰凍。待月光河結冰對我軍會極為不利,可我不能讓他就這麼等下去!他不出兵,我便逼他出兵。」   見程功面色沉靜地點頭,罄冉又道:「既然程大哥願意幫忙,那罄冉便不客氣了,我即刻送信令我軍右翼做出強攻之勢,製造我已到達右翼欲先行殲滅圖吉左翼的假象,相信塔素羅念定然會覺得此處乃我軍障眼法,他念及左翼兵馬不足定然會將黑山以北的右冀兵馬向東面調動。此刻我若強攻黑山,塔索羅還能在瀛洲城呆得住嗎?」   程功瞭然,點頭而笑:「到時他定然會親自前來解救右翼之圍。」   罄冉眉宇微揚:「那樣的話瀛州城兵力便空虛了,我想請大哥自睛州直插我旌國瀛洲城,在塔素羅回軍前拿下瀛洲城。」   程功微愣,蹙眉道:「調虎離山,計是好計。只是冉妹不怕右翼那邊頂不住圖吉的兵力嗎?」   罄冉卻是一笑:「塔素羅胸有溝壑,不會因失力而亂了分寸,一旦瀛洲城失,一面有大哥,兩面受我旌國大軍夾擊,除非他能一日內功破我軍右翼防線,不然便會陷入三面包圍的局面,他不會如此冒險。令右翼堅持上一日,我還是有這個把握的。」   程功點頭,目光閃亮,卻忽而挑眉一笑:「冉妹就不怕引狼入室?」   罄冉卻笑,起身道:「程大哥莫開冉冉的玩笑了,我還放心不下你嗎?我這大哥都叫了,你若佔著瀛州城不還,我便找大哥哥告狀去。」   程功一愣,復朗聲而笑,起身道:「如此我便等冉妹的消息,此地我不宜久留,冉妹不必送了。」   ……   計劃實施的異常順利,陸霜奉罄冉的命,扮成她的模樣在旌國右翼出現,掛上帥旗,每日大肆練兵,糧草軍備大批向軍營運。也許是那塔素羅並不將罄冉看在眼中,竟果真上當,即刻令圖吉右翼中長翼王一支東進支援。   而此刻圖吉人萬想不到旌國的主力大軍早已接到罄冉密令,秘密西進,在黑山南面數里紮營安寨。   聞訊,罄冉正與諸將研究如何在投石機上加制機關,使其瞄準性更強。一聽探子回報圖吉上當,眾人頓時個個面露笑容,躍躍欲試,紛紛請戰。   罄冉亦神采風揚,霍然起身,一把將主案上圖紙推開,蘇亮已將黑山附近地形圖攤在了桌子上。   罄冉目光沉靜掃過諸將,沉聲道:「現在我軍雖說用了疑兵之計,讓塔素羅吃不準本帥與我軍主力在何處,令他將右翼一支東移,然而時間長了休說我軍右翼吃力,也難免會露出蛛絲馬跡,所以此戰我軍必須速戰速決。一舉將塔索羅的親兵引出瀛洲城,這一戰是本帥出征以來的第一戰,旌國的百姓們都看著呢。這一戰我軍必須贏,已然沒有敗的資本,諸將可有必勝的信心?」   「大帥,請點將吧,這一年來我軍節節敗退,我們都憋了一口氣,盼著這一戰呢!」   「請大帥點將!」   ……   罄冉見將領們個個鬥志昂揚,不免心中衝起一股豪氣,一拍桌案,揚聲道:「好!點將!陳景銳!」   「末將在!」   「令你率一萬人馬自東面突上山腰,攻打敵軍右翼。」   「韓偉!」   「末將在!」   「你亦率一萬人馬自西面衝擊。」   「高名揚!」   「末將在!」   「令你率五千輕騎直衝敵軍中軍,不惜代價也要將中軍衝散。」   「蘇亮!」   「末將在!」   「令你為前鋒,領三萬騎兵正面衝殺敵軍!」   「末將領命!」   「好!其他人隨本帥壓後,切記攻勢要猛,要將敵軍堵在山中,逼迫其向瀛洲城求救!」   「是!」   「好,現在各自領兵出營!」   待眾人紛紛出帳,蘇亮卻磨蹭著留在了後面。罄冉見他分明有事,挑眉望他。蘇亮猶豫一下,面有赧然色,終是抬頭真誠的望著罄冉,沉聲道:「謝謝你!我是說先鋒之職!」   罄冉淡笑,抬手拍上了他的肩頭:「不用謝我,我只要你將來對敏敏好些,莫要欺負她,敏敏可是我的姐妹,你如欺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她一瘋丫頭,我哪裡敢欺負她?!」蘇亮笑言,面上卻浮現一層溫柔之色。   上次在青國蘇亮因為燕奚敏的事受到慕帝重責,將他流放到了北地,他現下是戴罪立功。罄冉自是知道,這一年來蘇亮打仗異常勇猛,簡直是不要命,只求立功,能早日回京迎娶燕奚敏。   望著他面上浮現的溫柔之色,罄冉禁不住又是一陣心傷。卻不知四郎現在是否也在努力,努力快些回到她和孩子身邊……   兩人說著走出軍營,罄冉望向遠處蒼山,不由輕歎:「這一仗下來,黑山不知又要新添多少孤魂了……」   蘇亮亦蹙了眉,望著罄冉黯然的面龐,不由寬慰道:「若不打這一仗只怕我旌國死的百姓會更多。圖吉的屠城史早已罄竹難書,單說去年黑州便慘死近萬百姓,民間錢銀已被圖吉人搶掠殆盡,十戶九空,黑州、潭州的百姓盼著我軍打勝仗,已如久旱盼甘雨,大帥大戰在即,還請放下執念,一心為戰。兄弟們也都等著大帥帶我們打了漂亮的反擊戰,早日收復黑州呢!」   迎上蘇亮熠熠閃亮的雙眸,罄冉蹙著的眉轉而飛揚起來,將整張面容顯得清冷高潔,眉宇間儘是剛毅與睿智,自信與傲然。   「好,此戰只許勝,也定然能全勝!」   ……   麗陽當空,山谷間迴盪著兩軍將士們撕心裂肺的喊殺聲,慘叫聲。空氣中全是血腥味,濃的令人作嘔。   罄冉端坐戰馬之上,身後,碩大的帥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神情靜默地看著山峰間這一場血戰,看著鮮血將黃土染紅,震天的殺聲將山谷震動。   見圖吉軍有向東面突圍的苗頭,罄冉微微側頭:「陸贏,你帶一隊人去將東面缺口補上,不能令敵軍突圍!」   「是!」   陸贏在馬上欠身,朗聲道:「夫人放心,兄弟們,跟我衝!」   號角吹響,陣前旌兵一隊跟著陸贏向谷中衝去,瞬間便殺到了戰場。雙方大軍黑壓壓廝殺在一起,旌旗蔽日,刀劍閃輝,風吹過山谷,凜冽的寒氣中夾雜著濃濃的血腥之氣。   這般廝殺持續了許久,圖吉隊伍死傷慘重,至日落時分,已然只剩三分之一在拚死抵抗,然而塔素羅卻一直未曾出現。   隨著太陽西斜,罄冉的心也漸漸不安了起來!   可卻在此時山谷終於震動了起來,竟有千軍萬馬自北面狂湧而來,罄冉目光一亮,唇際浮現了笑容。   「大帥,塔素羅上當了!」   「衝啊!大汗救我們來了,兄弟們殺啊!」   身邊將士的歡呼聲,和山谷間圖吉右翼的喊叫聲幾乎同時傳來。罄冉目光一凜,抽出手中寒劍,高高舉起,大喝一聲:「兄弟們,兔子出洞了!殺啊!」   「殺啊!」   「殺!」      第三卷 第69章 大結局全      漆黑而陰暗的牢房,不時發出幾滴水珠落地之音,為寂靜的牢房增添了一絲生氣,空曠的空間充斥著霉變的味道,死氣沉沉,罄冉只覺這種地方休說生存一年,便是幾日都是一種難言的折磨。   而那個她愛之深,痛之切的人,她的丈夫竟在此被困了兩年多。   在罄冉的記憶中,藺琦墨是天,他雖總不正經的嬉鬧,然而都不失是這天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自從與他相識,一次次幫助她,一點點開導她。在戰國是他將重傷的她帶出戰宮,給她醫治,送她出使館。在旌國是他為她擋去流箭,初次讓她內疚心疼,在青國當女姿乍現廟堂時,更是他衝上大殿擋住了眾人探究的目光……   他是無所不能的,是戰無不勝的,他一年滅燕,翻手間已讓麟國易主,他更一人可擋圖吉萬軍,震驚天下。在罄冉心中,他一直是偉丈夫,是不可抵擋的。   這兩年多來一直沒有藺琦墨的消息,罄冉猜測過他可能受了重傷。可從未想過他是被困住了,是無能為力。   然而此刻,在得知他被看押在這種地方兩年多的此刻,她才深深的意識到,藺琦墨怕不是受傷那般簡單,不然這小小的牢房是萬萬困不住他的。   她感激,感激他還活著。卻害怕,害怕抬頭看他,因為她不知道會看到什麼樣的景象。   直到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那目光揉入了萬千情感,仿若實質的落在她的身上,罄冉才禁不住渾身發抖,淚水洶湧著滾出眼眶,緩緩的,緩緩的抬起頭來……   漆黑無比的牢道盡頭,罄冉終於看到了那個思念成疾早已令她不堪重負的身影。   他依舊穿著一件白衫,身影單薄,似乎風一吹便會側下口消瘦的身體將那袍子顯得異常寬大,衣袖飄飄揚揚,為那身影憑添了幾分飄渺。   他就靜靜站在那裡,雖身姿落魄,卻是完好無損的。罄冉心中湧上感激,淚水無言淌落,似有人自身邊經過悄然走出了地牢,可罄冉已看不分明。   目光貪戀著那個身影,仿似一眨眼他便會消失在面前。直到眼睛被淚水漲的發澀,眼皮叫囂著抗議她的虐待,罄冉才緩緩轉動眼珠,目光凝滯在他那刺目的一頭白髮上。   雪白的發散落在面上,遊走在他的胸前,囂張地昭示著兩年來他所受的一切。罄冉的心再次被擠壓揉捏,不忍的轉開了目光。   望著他依舊眉目分明的面龐,對上他盈亮的目光,罄冉頓時愣住。他的目光竟溫潤如明朗夜空中的星辰,輕緩地如悠雲,溫和的如春風,那眸中的耀眼清濯剎那間便令罄冉停止了落淚。   這樣的面容,這般包容一切的目光,會讓人恍然以為他正坐在花開滿園的庭院中陪著妻兒賞景。罄冉這才發現,他的面上一直都帶著笑意,溫柔的幸福的似能融化整個寒冬。縱使面上鬍鬚雜亂,然而仍不掩那驚艷絕俗的笑意。   如此神情,再去看那白髮輕浮,那衣襖飄蕩,竟是光華灼灼,驚才絕艷。   那麼安然,那麼溫和,這不是一個困在地牢兩年有餘的人該有的神情!罄冉呆愕的看著,險以為時空出現了偏差,險以為這周圍黑暗的景致都是自己的臆想。   她想,也許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他如今不是好好的嗎,不是完好無缺的站在這裡望著他嗎,也許他未曾受太多的苦。這般想著,心也就真沒那麼疼了,虛軟的身體也漸漸有了力氣。   卻在此時,藺琦墨緩緩抬起了手,他輕啟薄唇,幾近透明的唇瓣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他說:「冉兒……又是一年……石榴花……開……」   他的話說得極慢,聲音斷斷續續,似是喉嚨受了重傷,又可能是太久不曾開口,話語說的不利索了。罄冉不知是哪種,然而這樣的話已讓她淚水再次洶湧而出。   她恍然明白了,他那笑,他那目光,分明就是為了安慰她這才刻意表現出來的!瞧瞧,他還是一如以往那般可惡!   又是一年石榴花開嗎?   石榴樹下,他為她散發,她為他展顏;石榴樹下,極盡纏綿,交付一生。   原來他都還記得,原來從未相忘。   「冉兒,你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從此我們永不分離。」   石榴樹下,結為夫妻,當日的話尚在耳邊。然而冉兒,對不起,我竟錯過了兩個石榴花開……   一句話已道盡了離殤,兩人誰都不再說話,一人趴著,一人站著,四周安靜的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相對一瞬,似已穿過過往千餘個日夜,將紅塵光陰定格在此間。而彼此眼底那抹清影,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不知這般呆呆對望多久,突然藺琦墨的身體禁不住輕輕搖晃了下。罄冉這才猛地回神,暗罵自已!心裡更是不由一觸,猛然飛身而起。   他一直站在那裡,他難道不想好好看看她嗎?可他為何不過來,難道他的腿……   恐怖的思緒尚不及在大腦擴散,罄冉已到了藺琦墨近前,卻又在三步開外驟然僵住了身體。   藺琦墨似明白她的想法,緩緩抬手,笑道:「我放手兩年,冉兒……可願再給我牽手的機會?」   他說罷向前一步,步履緩慢,有些虛浮,可卻穩穩地站在了她身前,顫抖的手緩緩抬起欲去觸罄冉的面頰。   罄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力撲入藺琦墨的懷抱,狠狠的咬上了他的脖頸。藺琦墨單薄的身體搖晃兩下,抬手扶了下牆壁,這才站定,含笑閉目,淌落一行淚來。   這兩年多來,她怕是受苦了。   「混蛋!你混蛋!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有我和孩子在,我就知道你不會捨得死,便是死了也會死不瞑目!」   罄冉口不擇言的哭喊著,一錘頭一錘頭的打著藺琦墨消瘦的肩背,而藺琦墨便那麼任由她打著,只將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緊到他手上不及取下的鐵銬勒的罄冉生生的痛。   許久後,罄冉才緩緩收回拍打他肩背的手,改而縮在他懷中嚶嚶地哭。直到藺琦墨輕輕的笑聲傳來,罄冉才漸漸停止了哭泣。   「我只道我的冉兒長大了,都能做大帥獨當一面了,原來竟還是愛哭鼻子的小女娃。」   他的話依舊說的極慢,然而卻已不再艱澀。罄冉心中一陣感動,感謝上蒼厚愛,讓他一切都好。禁不住被逗的一笑,罄冉抬起通紅的眼睛瞪了一眼藺琦墨,緩緩退出他清瘦的懷抱,大步便欲錯過他向獄道盡頭的地牢走。   身體錯過,手腕卻被握住,回頭迎上藺琦墨盈著懇求的目光,罄冉便停下了腳步。   「別進去了,這裡和我已沒什麼關係了,不是嗎?」   目光掃過藺琦墨腳腕上極為刺眼的鐵枷,罄冉心中瞭然,他是怕她進去看了會傷心難受。低頭掩去眼中的淚水,罄冉這才抬手一笑,道:「對,沒關係了!我們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四郎?」   「我在。」   「四郎?」   「我在。」   屋中依舊持續著這樣的問話聲,一問一答中能聽出淺淺的幸福和濃濃的滿足來。已經一日了,罄冉二人自獄牢出來城中圖吉兵馬早已被盡數控制。蘇亮等人也未等罄冉裁決,已讓旌國軍換上圖吉兵的衣服前去惠城詐城。   陸贏等人則早已在郡城府中為藺琦墨安置好了修養之所,罄冉隨他進了屋洗漱、沐浴、挽髮、刮鬍……罄冉都親力親為,無一假人之手。   然後,兩人就互擁著躺在床上,他擁著她,靜靜看她。她亦不言語,那一刻的寧寂中她能清晰聽到他心臟的跳動,相擁而臥,沒有任何的隔閡,她終於尋回了她的夫,癡癡凝望間已完全地毫無保留地擁有彼此。   一室靜謐,罄冉想,所謂的此處無聲勝有聲便是這樣。四目相望,到現在她都不相信,他們竟一言不發的互相望了一個多時辰。然後他們同時發笑,互相暢訴相思,這一恍竟已過去一日。   其實,四郎身上並沒有什麼大傷,只是被強行廢去了內力,又兩年多缺少陽光和營養,身體比較虛弱。如他這種情況,內力雖已散去,但招式都還是在的,而且身體受損也不嚴重,再度修煉內力,重新來過,武功還是能恢復的。   這讓罄冉慶幸不已,已感謝過上蒼無數次。在這點上,罄冉甚至是有些感激塔素羅的,感激他沒有對四郎下狠手。   想來在見識到四郎一夫當關的氣勢後,塔素羅已然明白,對藺琦墨這樣的人根本就是來軟來硬都無濟於事。   故而塔素羅對藺琦墨的態度是不聞不問,只將他看守起來。這兩年多,藺琦墨在那種地方,圖吉人休說是給他療傷,便是吃喝也無法維繫,有一頓沒一頓的。致使藺琦墨先前的半年時間都在養傷,後來雖每日都打坐運功修習內力,但牢獄中有專門看管他的獄卒,每日所用的時間僅夜半看守沉睡時。   雙手雙腳都被巨大的鐵鏈栓著,非強勁的內力不能震斷,藺琦墨縱使每夜打坐運功,終究是內力欠缺,震撼不了那鐵鏈一分。再加上牢獄自圖吉人攻入便殺了所有囚犯,他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根本沒有任何可利用的機會。   直到上個月金州城中發生了百姓暴動,白大叔一眾被關押進牢獄,藺琦墨才總算找到了機會,有了以後的事情。和塔素羅交兵以來,罄冉對塔素羅其人倒是有幾分瞭解,此人性情暴虐,卻也不是有勇無謀之人,做事更喜歡留後招,設後路,這點倒極不似圖吉人。   罄冉想四郎也許就是塔素羅為自己留的一條後路,是他手中握著的籌碼。若真有一天要用到這籌碼了,那一個四肢健全,完好無損的戰將對旌國來說才是有用的,這個籌碼的價值也才更高,不是嗎?   「在想什麼?」   四郎的輕語喚醒了思慮中的罄冉,她拉起他扣在腰間的手,翻身望他。那熟悉的面龐便在眼前,只是骨子中似是少了一點往日的跳脫,多了歲月沉澱的內蘊。   面若溫玉,俊眉飛鬢,肌膚由於常年缺少陽光顯得越發白皙透明,將長長的睫毛映得如同兩隻翩然起飛的蝶羽,蒼白的唇略微勾起,少了幾分以往的魅惑,卻多了溫柔漣漪。   罄冉抬手,沿著他俊美的面容輕輕摩挲,最後停留在雪白的霜鬢,目光禁不住再次滑過水色,蹙眉罵道。   「傻瓜!」   藺琦墨卻將眉宇一蹙,歎息一聲,搖頭道:「本還想將來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魅力無雙,當年被雲大帥強行擄來,才不得不屈從。哎,沒誠想現在竟落下了相思白髮的鐵證。看來以後只能告訴孩子,是四郎我不要臉的使勁追才將名滿天下的雲女帥娶回家中。」   他說罷連連搖頭,一臉惋惜,罄冉莞爾,挑起他一縷白髮想笑語幾句,奈何喉嚨陣陣發緊,竟是半晌無語。許久才緩緩啟口,笑道:「尋尋可精明著呢,你便是想胡言亂語糊弄孩子,可也沒那麼容易。如今又落了鐵證,哎∼∼」   說罷罄冉亦頻頻搖頭,見她眉宇染笑,原本絕美的面容更是因為身為人母還蘊上一層光華風韻,溫柔嫵媚,藺琦墨由不得心口一緊,只覺這樣的笑容搔人心扉,望之感之,滿身滿眼都落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見他望著自己發愣,罄冉面頰微紅,轉而右手已被他拉起,纖長的手指被他淺嘗流連。他的眸柔情蕩漾,流著光澤,薄唇輕揚,輕聲道:「冉兒,我好想你……」   他的聲音悅潤動聽的令人屏息,又極為煽情,罄冉面頰瞬時更紅,顫著睫毛垂下了眼睛。卻將手自他掌心劃下,改而挽住他修長的脖頸,將自己的身軀越發緊密地貼近他。   藺琦墨眸間瞬時泛起攝人的星光,瞳仁深處如有魔力,叫罄冉抬眸時已昏眩迷失在其中。他略一用力,骨節分明的手臂張力而發,便將罄冉翻身壓在了床上。錦被柔軟絲漫過罄冉緋紅的雙頰,溫涼如水,劃過心扉,驅散了夏日的炎熱,也在心尖帶起輕顫。   罄冉只覺身邊儘是藺琦墨身上那熟悉的氣息,他的體溫如同深沉的海,無處不在的包容,幾乎將她溺斃在這樣的溫存中。   罄冉專注地看著身上的男人,他薄而淡的唇角淺淺笑意柔軟恣意,叫她看的癡迷,不覺伸手觸摸上他的唇。   藺琦墨身體一顫,接著伸出舌頭將她頑皮的手指輕輕一勾便帶入了口中,酥麻頓時由指尖傳遍了整個身體,罄冉絲絲戰慄。   溫柔的晚陽落了一屋,將他雪白的衫映出一片緋紅,映著那銀白的發,漆黑的瞳,淡薄的唇,顏色純猝而極致,有股近乎妖異的聖潔,罄冉完全呆住。   卻見他將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嘴角慢慢彎起一道漂亮的弧線,眉梢眼角竟是滿意的笑,明亮的眼眸一股克制不住的慾望蜂擁而出,接著他的吻便細細落下,輕柔而深情,似品一盞甘醇的美酒,淺啜著一路蔓延。   罄冉止不住顫抖,將手指深深插入錦被,腦子一片空白,似置身溫軟雲層,無數星辰匯聚成瑰麗的光芒在身體中轟然綻開。   可藺琦墨卻似打定主意不讓她好受,輕聲在她的耳邊呢喃。   「冉兒,你好久沒有喚我了……叫出來,我想聽……」   他深邃的眸底隱有笑意,聲音越發低啞,似筆鋒落在白紙上的沙沙聲,卻要命的誘惑。   罄冉只覺有股情潮轟然炸開,肆意將她淹沒,只能無助的呻吟,仿若低泣。恍惚間已被攻城略地,衣衫落了一地,近一年離別,四目相對,罄冉不由大羞,伸手別欲去擋已然無法擋住的春光。   然而藺琦墨卻快一步探手而出,罄冉的手一經移向胸前,他便手腕翻轉扣住她的,順勢一帶壓在了頭頂。   火辣辣的目光讓罄冉胸前越發因缺氧而上下起伏,掙了兩下,他的手扣的竟是極緊。罄冉頓時暗自誹謗,怎就忘了這廝雖沒了內力,眼力勁和武功路數還在,失策失策。   由於生育尋尋,罄冉比之以往在某個地方可謂有巨大變化,她胸前的兩團瑩白幾乎奪去藺琦墨的呼吸,他細瞇的眼眸中蕩漾出一泓巨波,他的頭,一點點靠近,一股熱氣,頓時便讓罄冉驚呼一聲。   無法思考,無力掙扎,任由那柔軟微涼的唇輕觸下來,然後一下子附在上面,輾轉、吸吮、舔拭,留戀逡巡,翩躚不去。   罄冉渾身乏力,雙頰燒得如同蒸籠,禁不住發出一聲聲低吟,然而卻換來埋首胸前人更加狂莽和肆意的品嚐。他的手更是沿著身軀遊走著,描畫著,他的手不復以前光潔,粗糙的手面磨蹭在肌膚上,卻燃起一股股興奮刺激著每一個神經。   他分明便不願給她痛快,每每手指滑到她的腿間便折回,反覆折磨著她,引得她喘息不斷,數次失聲哀鳴。滑膩的舌頭在凝脂般的肌膚上不停打轉磨舔,更是引得她不自覺仰高了頭,挺起了胸。   她的回應似更大的刺激了他,滿意一哼,隨即藺琦墨放在她身下的手更緊的擁住,更重地揉捏她胸前的柔軟,同時雙唇回到她的唇上,軟軟的舌頭滑了進來,及時堵住了罄冉的低吟。   罄冉有些急切地回應他,伸出舌頭與他的糾纏,只覺小腹上的手掌滾燙中帶著濕汗一點點地接近雙腿之間……   一股澎湃的熱流從罄冉的雙腿間洶湧而出,心仿似有一把火在燃燒,燒得全身都綿軟無力,內心極度空虛迫切地想得到更多,想貼他更近……   然而他放在腿間的手竟再度有撤離的意思,罄冉頓時羞惱成怒,抬眸瞪他。卻不想撞入一雙狡黠而翻滾慾望的黑眸,那眸底深處似有萬千言語噴湧而出,似喜似悲,渲染出萬種風情。罄冉一下子怔住,眼眶微潤。   然而這眼神也提醒了罄冉,兩年多來的日夜思念,心酸楚痛。如今他回來了,讓她擔夠了心,流盡了淚,可他卻依舊如此頑劣,折磨的她渾身難受。   壓抑的痛苦和著情慾均化為怒火從心中騰地燃起來,罄冉猛然抬手,一個翻身便將藺琦墨反壓在了身下,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忽而又魅惑一笑,輕撥他胸前兩點櫻紅:「夫君勞累,還是讓為妻來吧。」   望著藺琦墨期待的眼眸,挑高的俊眉,罄冉簡直怒火中燒。憤怒的狼吻下去,躬身吻他的眉,他的唇,他的頸間跳動的脈處,媚眼輕抬,卻見藺琦墨死死咬著牙,竟是不發一聲。   罄冉唇角勾笑,心中暗自發狠,火熱的掌心按上他的身軀,吻上他的胸膛,他的敏感點,反覆逗弄,直到身下開始微微發抖。   罄冉眸中笑意加深,繼續向下,藺琦墨渾身顫抖,緊咬的牙關中發出壓住的哼聲,接著禁不住張開口粗重的呼吸。於是罄冉越發得意,也越發賣力。   藺琦墨終於忍不住嘶吼,抬手將罄冉狠狠抱住,屋內瀰漫出一股陰靡的香甜,兩具同時升溫的軀替相互燃燒,互相點火,已是情難自禁,意亂情迷。   罄冉已然不滿意他的表現,坐在他的身上輕蹭一下,眼眸撇向他越發顫抖的身體,得意而低柔的叫:「求我!」   藺琦墨抬眸,她美麗的身軀便在眼前,媚眼蠱惑卻帶著天生的傲氣和清貴,美麗的胸線緋紅旖旎,罌粟綻放般妖嬈。那是致命的美麗,蠱惑著他不由啟口。   「冉兒,我想的好疼,給我,求你!」   罄冉滿意揚眉,亦不堪忍受這種遊戲,終是使力地自己的身子狠狠壓向他的。藺琦墨在她的身下劇烈顫抖,發出似迷亂似釋放的歎息,他睜開他墨黑的眼盯著她,誘惑她,淺淺深深,醉軟著一世的芳華。   此時的房門外,蘇亮面色喜悅匆匆而來急於向罄冉回報惠城和月城攻克的消息,然而剛走上台階便僵住了面容。接著整個俊面刷的紅透,吞了吞口水,忙轉身躡手躡腳地出了院子。   然而屋中分明傳出的那聲「求你」,以及男人粗重而迷亂的雄渾低吼卻久久迴盪在腦中,待快步跑出鵲院,蘇亮才大喘一口氣,面有惋惜,暗自搖頭。   「哎,可憐藺帥也是一代英雄,以後看來只能被壓了……」   他自言自語的離開,哪裡注意到身後院門邊守門士兵驚愕過後通紅的面。想來他這話怕是要比惠城月城攻克更具傳播性,將迅速蔓延整個軍營。   太陽已緩緩落下,屋中燥熱依舊,長夜漫漫,銷魂無限,被翻紅浪。   這一晚,如此漫長,罄冉與藺琦墨耳鬢廝磨,纏棉悱惻,以最原始的慾望暢訴離傷,毫不掩飾的索求,滿腔熱情的回應和瘋狂。   兩人一次次共赴雲巔,一次次喚著彼此名字,一次次深深的動情狂喊,一起共赴雲雨之巔。最後卻不知是誰求饒哀鳴,這才相擁著沉沉睡去。   月光如同輕紗,淡淡的鋪瀉窗稜,灑了一床,清亮而幽靜地照在那緊緊擁抱的交纏身影上,羞的月兒也悄悄向雲層後躲了躲臉。   ……   翌日,罄冉睜開眼的時候,天光萬丈,浮光掠影,透光床前輕紗帶著一抹不真實的輝煌,氤氳著午後的暖意。   她輕輕抬眸便看到了那張清俊容顏,藺琦墨睡的還很沉,只修長的雙臂卻緊緊的抱著她,一頭銀絲流瀑般披瀉鋪展,白皙肌膚映華生光,一別三載,雖是清瘦,可這廝竟依舊是驚才絕艷的美男子,看的罄冉癡迷。   望著他俊朗的面容,罄冉越發覺得尋尋肖似了四郎,忍不住想讓他現在就見到尋尋,欲要全家團圓的心在此刻漲的她的心發澀,發痛。這種感覺,這種巨大的幸福感,她直欲現在就同藺琦墨分享。   禁不住抬手,推了推藺琦墨,卻見他毫無反應。罄冉詫異挑眉,加把勁再度推他。卻是藺琦墨輕哼一聲,收緊了抱著她的雙臂,接著側面蹭蹭她的肌膚,喃聲道:「冉兒,乖,讓我再睡會兒好陪你說話……」   語罷,他顫抖的睫毛竟再度沒了動靜,分明已再度沉沉睡去。罄冉頓覺無語,眼睛眨巴幾下,心道,難道昨夜是她把他累壞了?!   這個想法讓她瞬間想起一夜的纏錦,面頰一紅,復又一笑,眼中閃過幾分得色。細細地望了藺琦墨一會,悄然起身,穿戴整齊便出了房。   輕輕的關上房門,帶著笑轉身,迎上暖暖的陽光,罄冉不由閉上眼睛,迎風微仰起頭張開了雙臂,長長地呼吸了口氣,接著笑了起來,覺著一直硬繃在心頭的弦終於鬆開了,說不出的輕鬆。   大步出了鵲院向郡守府的議事房走,罄冉一面含笑,一面想著該如何盡快瞭解這邊的軍政,或者她應該上奏辭去軍務,畢竟現在戰事有了大進展,眼見潭州收服已只時間問題。這此後續戰事,蘇亮他們已然能夠處理吧。   她邊想邊走,忽而覺得極為不對,抬頭卻見一路小兵個個面色微紅向她這邊偷瞄,那眼神……怎麼那麼怪異?見她望去,便鼠竄般跑走,這是怎麼了刁待步上議事房的台階,尚未進入大廳,卻聞裡面傳出蘇亮洪亮的聲音。   「那是,咱們雲帥神勇。」   話語一落,引得廳中眾人紛紛大笑。   這是在誇她嗎?怎麼聽著味道怪怪的?幹嘛誇她?難道眾人覺得她昨日攻城神勇?那也不至於樂成這樣吧。   罄冉滿臉狐疑地踏入大廳,禁不住揚眉笑問:「說什麼呢?」   她一語頓時令堂中鴉雀無聲,眾人一愣之下,紛紛面紅,鼠竄而去,只留蘇亮低著頭偷瞄罄冉。   罄冉一臉茫然地回望紛紛而去的眾人,回頭沖蘇亮肅目詢問:「搞什麼名堂!」   蘇亮嘿嘿一笑,其實這些日子以來罄冉和眾將士同甘共苦,她的英勇和無畏,膽識和韜略早已讓眾人欽服,大伙已然將她撇出了「女子」範疇,更多的視為患難兄弟,所以討論起某些「趣聞」也不覺怎樣,更沒有惡意。相反,大傢伙都在為罄冉夫妻的團聚而高興,這才哄鬧地滿軍皆知。   此刻見罄冉肅目看來,蘇亮忙清咳一聲,將軍報呈上:「大帥,惠城月城順利拿下,大家……呃……都在誇大帥神勇。」   罄冉詫異,不由揚眉一笑:「惠城月城我又沒出力,都是四郎的功勞,你們誇錯人了。」   她一語令蘇亮頓時愕住,半晌憋不住滿面通紅,溢出扭曲的笑容,轉身便往外跑:「大帥也辛苦,我去安排城防。」   望著他一陣風般離開的身影,罄冉不由喃喃:「搞什麼……」   ……   在城中巡視一圈,又回議事房寫好上奏的捷奏,罄冉回到鵲院時已經傍晚時分。推開門房,一眼便看到了斜倚在床上的藺琦墨。   斜陽已暮,穿過窗欞照在他俊面之上,將面容映的清美無雙,俊朗的眉梢,纖長的睫毛更是落上層層淡光。他深邃的目光瞬間籠罩她,其中有著寧靜而深邃的幽遠,罄冉仿覺被一團暖意緩緩包圍,收攏其中。   藺琦墨緩緩抬手,一瞬不瞬地盯著罄冉,唇角逸開笑意,卻道:「冉兒,我曾無奈放手,希望此生此世我能再度護佑你,讓你永遠這麼笑著,遠離了悲恨愁苦。」   罄冉唇際笑意不覺更甜,緩緩走近,將手放入他的掌心,瞬時便被他緊緊握住。一股力傳來,她已被他攬入懷中,罄冉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卻是揚眉一笑道:「那你等寵我疼我愛我憐我,更不准管我氣我惱我離我!」   藺琦墨雙眸輕閃,將她的頭壓向自己心房,眼底浮起溫柔綿綿:「冉兒,聽聽這裡。他會告訴你,再也不願分離了。從此我只會給你歡樂,再不食言。」   罄冉視線為之一恍,半晌才低聲道:「有你,便是悲愁恨苦其實也無妨的……」   翌日,夜,瀛洲城北軍大帥府。   罄冉輕輕推開房門,目光溫柔望了眼內室床上安靜沉睡的小傢伙,側開了身子。   她的身後藺琦墨目光早已翻滾著黑浪湧向了那個小身影,罄冉但見他半晌都不邁步,似是生恐一個腳步會驚嚇到屋中人兒,她眸中閃過痛意,禁不住有些心酸。抬手輕輕扯了下藺琦墨的手臂,他這才轉開目光對她一笑,緩步向尋尋走去。   罄冉見他小心地在床上落座,緩緩抬手撫摸著尋尋的面頰,那動作輕柔的似在愛憐稀世珍寶,目光專注地險要是讓罄冉嫉妒起來。將房門關上,她邁步過去。   蹲在床邊,和藺琦墨一同望向尋尋。幾日不見,這小傢伙竟似又水潤了不少,紅嘟嘟的小嘴依日撅著,還有那嬰兒肥的小臉蛋兒,可愛異常。   卻聽藺琦墨忽而輕聲:「我沒做成好父親,想而你卻是好母親……這兩年多辛苦你了……」   罄冉迎上他滿含感激的目光,禁不住心口一蕩,笑道:「得夫君如此誇獎,妾身於願足矣。」   藺畸墨失笑,禁不住將流連在尋尋面頰的手收了回來,在罄冉翹起的鼻尖上一刮,眸有寵溺。罄冉面上笑意頓時大盛,眼底分明是閃過狡黠的光。   不知尋尋是不是因為夢到了他無理爭寵的娘親,所以心生憤怒,平日睡成小豬的某人竟於此時睜開了烏溜溜的大眼睛。迷茫地眨巴幾下,然後倏忽一亮的盯住藺琦墨,在藺琦墨呆愕而不知所措的目光下,尋尋突然大叫道。   「尋尋要名字!」   頓時不僅藺琦墨呆住,連罄冉也呆住了。直到尋尋又叫了一聲,藺琦墨才微顫著手將他的小身子抱起,擁在懷中,心裡犯起一陣酸澀。   早聽罄冉說孩子沒有起名字,卻不想對孩子影響竟是這麼大,這麼小的孩子竟將此事時時記掛在心,是他沒有當好這個父親啊……   罄冉不禁翻了個白眼,只道這尋尋也太可惡,怎就養成見誰都要東西的習慣!見到叔叔就要禮物,見到爹爹張口就要名字!   見藺琦墨面色黯然楚痛,頓時對尋尋的不滿便更大。完全沒有意識到,她這個做娘親的有越來越不稱職的發展趨向。   這邊罄冉正欲將尋尋拖出來教育一番,那廂四郎已放開尋尋,凝眸望他。   「爹爹,毛毛叫白峮,狗剩叔叔叫程功,尋尋要名字,娘親不給。」他說著便癟了嘴。   罄冉再度翻個白眼,這丫的上來居然就告狀,枉費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他拉扯到兩歲。真不該胎教,別的孩子兩歲也沒見這麼能說會道。   藺琦墨此刻卻已滿心滿眼都是這個小傢伙,只覺那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一記重錘擊在他的心上,那一聲爹爹如若天音。   這是他的兒子呢!和他長得如此肖似!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抖著抱住尋尋,撫摸他的臉。   尋尋見他不說話,眨巴幾下眼睛,又道:「爹爹回家了?娘親說,回家有名字!」   尋尋的眼睛純淨像泉水一般,骨碌碌地看著藺琦墨,似是奇怪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回家的爹爹怎麼不會說話!   在他這樣的目光注視下,藺琦墨終是點頭一笑,道:「是,爹爹回家了。我們尋尋以後便叫藺茴吧。」   茴者,茴香也。夏天開花,全株芳香,莖葉嫩時可食,子實可作香料,亦可入藥。這是個極其普通的名字,可罄冉卻明白藺琦墨的用意。   如此樸實的名字,如此樸實的寓意,他是想讓尋尋過簡單而充實的一生,少些磨難多些無華,亦是初為人父的他對孩子的期許吧。何況,茴於回同音,他是在歎息,終於回家了……   罄冉心頭觸動,尋尋卻仿似很高興有了名字,小手不停揮舞著,叮鐺聲也細碎響起。藺琦墨這才看到,他的小手腕上掛著一個銀質的小鈴鐺,質色久遠,紋路微微發黑,竟是他自幼戴著的那個。   他抱住尋尋,目光卻直直凝視在罄冉面上,目光翻湧著濃濃的情懷,沉聲又道:「冉兒,謝謝你。」   柔和的燈光將三個身影揉捏在一起映在窗戶上,搖曳著溫情暖意,窗外院中藺琦茹遙望著那影子,禁不住長歎一口氣,落下淚來。   ……   自金州城、惠城、月城先後被旌國收復,旌國右翼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阻截了金州城以東逃散的圖吉殘兵所有退路。僅僅兩日,潭州東部已遍插旌國「雲」字帥旗。   塔素羅退守燕然關統揮大軍,圖吉兵重新在潭州西部構築防線。罄冉雖想日日陪著四郎,奈何也知現在全軍鬥志甚高,又逢敵軍新敗士氣大落,正該發起總攻一鼓作氣將圖吉人永遠關出關外。形勢如此,容不得罄冉二十四小時守著藺琦墨,可她卻強制藺琦墨做了她的軍師,每日陪著她到中軍參詳軍政。   幾日來,藺琦墨對她甚好,有求必應。然而他對尋尋卻也不差,天天陪著小傢伙玩鬧,甚至尋尋喊著要星星,藺琦墨竟抓了一瓶子的螢火蟲給他。   若是以前,憑借他的武功抓這些東西不在話下,可現在他內力不濟,真不知捉那一瓶子螢火蟲費了多少功夫。尋尋高興的咯咯直笑,滿屋子抓星星,罄冉卻氣得面色通黑,差點沒摁倒尋尋打上一頓。   不過藺琦墨的付出那是絕對得到了等同的回報,尋尋對這個爹爹可是歡喜的緊,每日張口爹爹,閉口爹爹,直鬧的罄冉兩頭吃醋,氣悶不已。   這日罄冉與尋尋爭寵一番後,奸詐的用一疊花生酥將尋尋餵飽,小傢伙果真吃撐就困,很快就去會了周公。罄冉則歡喜地拉了藺琦墨直奔中軍,眉宇彎彎。   幾日將領們早就商議好了進攻路線,經過最後商榷,罄冉拍案宣佈,三日後右翼匯同左翼發動總攻。然而就在眾將士熱血沸騰爭搶先鋒時,卻聞帳外傳來通報兵響亮的報聲。   「報!」   「報!大帥,緊急軍情!」小兵奔入大帥單膝跪地,高高的捧上了一份軍情書。   蘇亮忙起身拿過,回身交給罄冉。展開一看,罄冉卻將眉宇蹙起,將書帛遞回給蘇亮。   「塔素羅讓大軍潛行密嶺?大軍已到達君城?」蘇亮接過看罷,詫異的叫道。   一時大帳靜了下來,眾人面上都有疑色。倒是一直半躺在椅塌上看書的藺琦墨,正翻著書頁的手忽而一頓,眉宇輕抬一下,漸漸的唇角也掠上了笑意。   「看來塔素羅是想先發制人,不準備坐等我軍進攻。」罄冉沉聲說道。   「大帥說的是,可他怎會在此時令大軍南進密嶺?!密嶺一帶雖城防鬆弛,但西依奇山,大軍深入難道不怕我軍前後圍堵,來個夾擊?!」   「是啊,塔素羅不會看不到這點,他定然有別的目的!」   「難道他是想趁著我軍不及斷其後路時,自密嶺南下突至關西平原?」   「不會不會,那樣就算他能突到關西也是一支孤軍了,塔素羅不會那麼蠢。」   「也對,可這怎麼看塔素羅進軍密嶺都是自入死穴啊。」   ……   眾人議論紛紛,卻也一時看不出異常,摸不清塔素羅的用意。罄冉也疑惑不解,蹙眉間卻見藺琦墨悠然地放下了書,撇了她一眼。   罄冉眉宇一亮,清咳一聲,沉聲道:「好了!不管他用意如何,他的大軍已攻至密嶺,我軍若再無所動便真陷入被動了。諸位先去整肅各自大軍,隨時待命!容本帥再想想。」   見眾人應命而去,罄冉忙走向藺琦墨:「你看出什麼了?」   藺琦墨微笑,撇向那桌案上的地圖,對罄冉道:「去拿過來。」   罄冉老老實實過去,拿了地圖遞給他,卻見藺琦墨青袖如水一翻,地圖已在他曲起的腿上鋪開。將手移動到密嶺西南不遠處的山谷,藺琦墨抬眸:「我問你,這裡是何處?」   罄冉一愣,望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來。那裡分明便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山谷,既不是戰略要道,也不是什麼兵家必爭的要塞之處。茫然抬頭,她祈求的看向藺綺墨:「你快說吧,我頭疼,你指的那處明明什麼都沒有嘛!」   她的語氣分明帶著撒嬌意味,藺琦墨眸光一蕩,唇際掠開笑意,問道:「塔素羅為何要大軍潛伏向密嶺行進?」   「不欲我軍察覺行蹤,有兩種可能,或是想攻其不備,或是搶奪時機,我軍在密嶺一帶兵力並不充足。從此處帶兵過去,便是日夜行軍也要兩日。」   藺綺墨點頭,循序誘導,又問:「塔索羅大軍進入密嶺,若你不考慮他的意圖,會如何調兵?」   「此處只有兩處兵馬可用,一是這裡駐守的魯州軍,再來就是這豐澤城裡駐守的一萬府兵。我欲令魯州軍從谷口堵截,令讓豐澤府兵斷圖吉後路,我會領兩萬輕騎前行趕到支援,將圖吉大軍堵截在密嶺一線。」罄冉在藺琦墨身邊蹲下,手指點過地圖上兩處。   藺琦墨又點頭:「很好,可你有沒發現,若你如此調兵會使豐澤城一帶有短暫的兵力空虛,若此時圖吉攻打豐澤,繼而拿下陵夷,再有其潭州西部的兵馬,你便會陷入三面包圍的困境。只要圖吉能速戰速決,即便此處大軍趕到,也已無濟於事,戰場會重新行成東西對峙。」   罄冉凝眉,驚疑道:「不可能啊,既然圖吉大軍潛至密嶺,哪裡還有那麼多兵馬攻……」   她目光一亮,忽而頓住話頭,詫異道:「你說這軍報不實,塔素羅在玩障眼法?此處根本就沒有什麼圖吉大軍?」   她略略一思,又搖頭:「那也不對啊,他就不怕我識破此計,做出將豐澤大軍調離的假象,將計就計地將他大軍誘至豐澤來個關門打虎?」   藺綺墨眸中閃過讚許,卻接口道:「他當然怕,但是他卻肯定,你一定會先移豐澤兵馬搶攻密嶺!」   罄冉一愣:「為什麼?」   藺琦墨面上閃過無奈,搖頭而笑,抿唇道:「冉兒,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這裡可是旌國皇陵所在。」   藺琦墨手指點過他最早指給罄冉看的那處。   皇陵?罄冉一愣,這才想起那處果真便是旌國的皇陵所在,燕慕帝的靈柩便是千里迢迢運到那裡下葬的。不僅如此那密嶺本是燕奚痕祖輩的發跡地,雖說不是什麼戰略要地,可卻有著旌國燕氏一脈的祖墳。   在這古代祖宗沉睡之地何其神聖,若是遭了圖吉人踐踏那她這個主帥怕是也做不成了!塔索羅這是料定了她必將調兵救援。罄冉頓時無語,竟有點佩服起塔素羅的卑鄙來了。   中原人向來敬重祖宗和神明,向來雙方打仗也不會陰損地掘人祖墳,所以方才諸將都沒有想到塔素羅的目的。這圖吉人果真是一點講究都沒有,卑鄙無恥的可以。   想通此節,罄冉不覺眉宇一亮,揚起了燦爛笑容,與藺琦墨對視一眼,卻見他唇角的笑容與自己分明一般無二,罄冉已明白了他們想到了一處。   「我可真想感謝感謝那塔素羅,有他這個妙計,本帥才能將計就計。他不是認定我會趕去密嶺嗎,本帥偏就不去了,非在豐澤城關門打狗不成!如此戰爭很快就能結束呢,我們也能快此離開了。」   從兩人重逢,罄冉便和藺琦墨商量,辭去大帥之職同他一起離開,尋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都是藺琦墨堅持她有始有終,待圖吉人滾蛋再辭去軍務也不遲。罄冉想她和塔素羅還有一筆賬要算,故而便沒有反對,現在看來,這筆賬馬上便能兩清了。   這般想著,罄冉雙眸愈發明亮。倒是藺琦墨抬眸,拉了罄冉的手,道:「如此,怕是又要委屈你了……」   罄冉揚眉而笑:「委屈什麼!若能令戰事早些結束,能讓百姓早日安寧,我就是委屈點又有什麼。何況也委屈不到哪裡去,反正這大帥早就不想當了,這回再犯個大逆不道之罪,剛好給燕大哥一個理由讓他罷免我。」   罄冉已然決定將計就計,如此便沒有兵力趕往密嶺,即便豐澤的戰事結束,待趕至密嶺,怕皇陵已遭破壞,必定會被治罪。   但是顯然罄冉心意已決,藺琦墨便也不再多言,只握緊了她的手。心想,便是治罪,他陪她便是。   ……   有了決定,罄冉當即便帶著兩萬輕騎日夜飛馳向密嶺趕。可到了豐澤一帶,她卻趁著夜色令一隊人造大聲勢繼續向密奔進,自己卻帶著大部兵馬悄然自豐澤南門入城。   而豐澤城也早已接到帥令,在傍晚時造成了城中府兵盡數出城趕往密嶺的假象。   進了城,罄冉迅速佈置好兵力,只等圖吉兵馬來攻。果然,天剛濛濛亮,大地便震動了起來,遙遠天際,灰沉的天空下揚起巨大了塵土,與天相接,強勁的馬蹄震動聲似將整個豐澤城都震的顫抖起來。   罄冉潛伏在城牆下,手執勁弓,心裡卻在冷聲祈禱,塔素羅最好不是親自上陣,不然,她定會讓他有來無回。   圖吉大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忽而聽到罄冉身邊站著的小將驚呼一聲:「大帥,竟是塔素羅親自來了。」   罄冉唇角溢出冷笑,目光陰冷了起來。來的正好!她抑制住衝出的慾望,將手中勁弓握的緊了又緊。   城外,塔素羅已入陷阱卻還自鳴得意。見城樓上只有少許士兵,且已被他的大軍震的目瞪口呆,塔素羅不免高高舉起了大刀,他大喊一聲:「此戰必須速戰速決,衝啊!攻破豐澤城,在旌國大軍到來前形成包圍之勢!」   「衝啊!」   「殺啊!」   喊殺聲沖天響起,煙塵滾滾,豐澤城外瞬間便滿佈黑沉沉的鐵甲。明晃晃遍地刀槍,鼓聲如雷。   城樓上的士兵按照罄冉吩咐,只做出驚嚇過度的反應,抵擋沒幾分鐘便被衝開了城門。敵軍歡呼著直衝而入,蹄聲震響,待衝入的圖吉大軍已然構成規模,罄冉一聲喝令,自城樓上現身。   「射!」   但聽她一聲令下,早已埋伏在城牆上的劍弩兵頓時喝聲四起,瞄準射擊,箭雨鋪天蓋地漫天而下,頓時那城樓下已然是人間煉獄,馬兒的嘶鳴聲,箭穿骨血的噗嗤聲,兵勇落馬的重擊聲,慘叫聲……   先入城的圖吉大軍已然成了活活的箭靶,死傷無數。城外的圖吉兵也遭到了嚴重挫傷,這廂前軍受到箭雨慌亂的往城外掉轉,那邊城外的兵勇還在往城中擁,頓時便亂成一團,擠傷無數。   罄冉早已將目光鎖定塔素羅,飛躍在城牆之上,她唇角劃過冷然,迅速將手中勁弓托起,雙臂舒展,手抱滿月,彎弓搭箭,對準正巧看來的塔索羅揚起冷峻的笑意,接著手指一鬆,三支利箭破空而出,力道驚人。   霞光照映下,罄冉未披甲冑,身著素袍,烏髮披肩。晨光照在她的面上,似桃花朵朵盛開,又如有碧波在其上層層蕩漾。晨風吹起,將她身上素袍吹的飄揚搖曳,那身姿竟似天仙欲凌空而去。   圖吉人早聽說過關於罄冉的傳言,傳說她乃神仙下世,能收集仙氣,讓人在水中一個時辰不死,傳聞她仙指一點可抵百兵。如此一見,頓時竟覺傳言是真!   那冷峻的一笑,那傲然的身姿,卻不是仙人才有?   城下圖吉兵勇愣然者數眾,而那三支利箭也劃過長空直直飛向馬上塔素羅。   塔素羅大驚,忙大喝一聲:「盾牌手快快抵擋!」   然而那些盾牌手此刻有自顧不暇者,又兀自愣然者,竟全似沒聽到他的喝聲。眼見利箭飛旋而來,塔素羅一把奪過身旁兵勇盾牌護在身前。   罄冉唇際逸開一抹冷意,只聞「噹噹噹」連聲巨響,盾牌竟兀自破碎,利箭竟將馬上塔素羅帶下馬背,連連退後數步才堪堪站住。索性的是,他在盾牌後又用大刀擋住了三箭,口中湧出一口鮮血,然而箭卻沒能射到他。   馨冉卻也不急,仍姿態閑雅,清喝一聲,竟扔掉手中大弓,拔劍自城樓直飛而下,如白雲輕滾,迅速向塔素羅逼近。   旌兵見她如此,士氣大振,齊聲歡呼,而圖吉軍被聲勢所懾,竟一時闇然無聲。此時城外馬蹄震響,殺聲自東面滾滾傳來,號鼓齊鳴,旌國的大軍已然殺到!   這一日,雙方人馬殺得天昏地暗,圖吉人本已中計,再加上塔素羅深陷城中,城外的圖吉兵戰鬥力大減。   城中的圖吉兵更是被箭雨射死無數,拚殺至下午,旌國軍終慢慢停住攻勢,因為圖吉兵死的死,剩下的也已棄甲投降。而塔素羅更是被罄冉生擒。   待此處戰事剛畢,罄冉便令蘇亮領著一萬旌軍趕往密嶺支援。而她則留在了豐澤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做。   夜色降臨,豐澤城的牢獄中。   罄冉面沉如水一步步走向位於牢獄最後的冷牢,越往後空氣越渾濁,淒清森寒。步下八九級的石砌台階,罄冉直接來到最底層那單獨的牢門處。獄守忙快步上前將鐵鎖打開,罄冉邁步而入。   牢房中沒有一絲光亮,牢門打開藉著微弱的光可見裡面塞悶髒污,一人縮在牆角,手腳綁縛,他聽到動靜,頂著亂糟糟的頭髮看了過來,一見來人是罄冉目光便陰毒起來。   罄冉並不在意,反倒心生快感,邁著嫻雅的步子接過獄卒手中火把走入牢房,停在塔素羅一步開外,居高臨下的望他。   「動手吧!」   塔素羅盯了罄冉片刻,揚起頭閉上了眼睛。   罄冉卻是一笑,譏諷道:「殺你?本帥還嫌髒了手呢。」   這倒是讓塔素羅詫異了,睜開眼睛狐疑地看著罄冉:「那你來作何?侮辱我?」   罄冉又笑:「侮辱你?你也太當自己一回事了?敗軍之君,安想本帥多放心思?!」   塔素羅頓時氣結,怒目罄冉:「你!」   罄冉卻冷冷抿起了雙唇,蹲下來與他對視,笑道:「本帥只是來要回你欠下的東西。」   話語說完不待塔素羅反應,她便霍然起身,腰際劍光出鞘,寒色劃過黑暗,牢房中瞬時響起淒厲的慘叫。   看著如一堆爛泥一般攤在地上的塔素羅,罄冉鄙夷地轉身,大步便出了牢房,吩咐一聲。   「好好看著,別讓死了。」   出了牢房,罄再卻驀然停住了腳步,但見藺琦墨正抱著尋尋自遠處走來。清挺消瘦的身材被月光拉出一道細長的影,月華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打在銀色微揚的發上,清逸脫俗,竟是仙人之姿,恍惚來自月影之中。   罄冉怔住,腦袋沒出息的為之一空,見到她,藺琦墨也緩了腳步,待尋尋大叫娘親,他才將尋尋放下牽著他的小手慢慢走來。   罄冉就這麼站著,看著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緩緩走來,心裡落滿了安寧和幸福。   藺琦墨在罄冉面前站定,無奈一笑,疏朗的眉宇間卻滿是感念和憐惜,深黑的眸鎖住她悠悠的浮動著明光。兩人都未說話,倒是尋尋抬高了頭,說道:「尋尋打壞人!」   罄冉見他滿臉小男子漢的堅毅,一時莞爾,噗嗤一笑:「尋尋知道什麼是壞人嗎?」   尋尋卻道:「壞人!大巫師!把爹爹頭髮變白了!尋尋打壞人!」   罄冉頓時無語,抬眸撇了眼藺琦墨,卻見他朗聲一笑,彎腰在尋尋眉心一點:「好兒子,知道心疼老爹。不過尋尋還小,等長大再幫爹爹打壞人也不遲,再這之前你娘親會保護我們的!」   他說罷,起身沖罄冉揚眉:「娘子辛苦,我們回去吧。」   罄冉瞪他一眼,牽起尋尋另一隻小手,三人緩緩向月光深處走去。月色動人,在地上拖出三道影子,兩高一矮,如斯和諧。   ……   半月後,旌國大軍已然將圖吉人盡數趕出關外,圖吉王子率眾請降,向旌國納貢,退出燕然關,並承諾不踏過漠北小寒山,再不騷擾旌國邊境。至此,旌國上下一片歡騰,家家烹牛宰羊,互相奔走,鞭炮聲響徹旌國大地。   九月二十日,罄冉帶著金州軍自燕然關歸來,到達瀛洲城已然入夜。可未至城門便遠遠見到瀛洲城燈火輝惶,鑼鼓喧天。   待入了城更是呆住,百姓們湧上大街,放著鞭炮煙火,慶賀旌國大勝,趕走圖吉。即使那些有親人死在戰爭中的,此刻也喜極而泣,滿面喜悅。眾人一見罄冉入城,紛紛跪倒夾道歡迎,鑼鼓聲、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夜空。   馨冉呆愕片刻已然適應,其實這一路每過一個城鎮便會百姓迎接凱旋大軍,只是沒有瀛洲城這麼壯觀罷了。她今日身上穿著件碧色騎裝,搭著件雲色披風,月光下容顏清美,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發間,素淡中高雅絕俗。一路她神情和藹,滿面春風地對民眾微笑,拱手行禮,清華郡主的稱頌聲響徹一路,震耳欲聾。   「這就是清華郡主?果真是她嗎?果真傳言不虛,真是仙女一般!」   「當然是清華郡主,世間哪還有第二個女子能有如此氣勢!」   「是啊!這氣勢不愧是赫赫有名的雲帥,沒想到還這麼隨和!」   ……   藺琦墨斜依在馬車中,正陪著尋尋玩玉石彈珠,聽著外面百姓們的讚譽聲不免感歎。   「尋尋啊,將來要找個丑點的媳婦啊。」   「不!尋尋要美美的!」   「傻兒子,媳婦太美會被很多人覬覦的!」藺琦墨鄭重道。   「尋尋要美美的!」   尋尋聽不懂父親的話,也沒功夫搭理他感歎的爹爹,敷衍一句,肥肥小手彈著毛毯上的玉球,正奮力往前面小坑裡送。   尋尋不搭理藺琦墨,卻也不影響他的思緒,他沉吟半晌再度歎道:「不行不行,得趕緊將你娘親藏起來!爹爹武功退步成這樣,打不過別人,你娘親被搶走就麻煩了!」   尋尋這次倒是抬起了頭,眨巴兩下眼睛,咧嘴一笑:「搶不走,爹爹是最好看的!」   藺琦墨頓時無語,將面龐貼向尋尋,瞪著眼睛研究他,半晌仰天一歎:「完了,怎生出個小色鬼來!」   ……   回到瀛洲城的帥府,眾將早已迎在了府外,一行人浩浩蕩蕩入了府,慶功宴已然擺上,罄冉被供上主位,她笑著端起酒杯,望著在坐的眾人笑道:「這兩年來大家都辛苦了,也謝謝大家信任我,不欺罄冉女流,此酒罄冉敬諸位,先乾為敬!」   她說罷,揚手昂頭,將手中酒一飲而盡。眾人面有動容,齊齊整容,同時舉杯鄭重飲下此酒,這才笑語了起來。   「大帥說那裡話,本該我們敬大帥才是。」   「大帥巾幗不讓鬚眉,我等心服啊!」   一番笑語,蘇亮卻站起身來,目光肅然望向藺琦墨,沉聲道:「蘇亮這第一杯酒敬英義王,若非王爺一夫當關,我旌國也許早也置身水深火熱之中。蘇亮連飲三杯,王爺自便。」   蘇亮說罷,便極為利落地自斟自飲,三杯下肚。   對旌國給予的這個英義王的封號藺琦墨卻是不置可否,挑了下眉,笑著點頭,執杯揚袖回飲一杯。   有蘇亮打先,殿中眾人亦紛紛敬酒,藺琦墨倒也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的飲下,笑容清朗。慶功宴異常熱鬧,大家都高興壞了,推杯問盞,卻於此時一聲清亮的喝聲自殿外傳來。   「聖旨到!」   大殿驀然一靜,薄公公已入了殿,目光落在罄冉面上:「聖旨到,雲帥接旨吧。」   問罪的聖旨來了!   罄冉與藺琦墨對望了一眼,沖薄公公微微一笑,她起身行至廳中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北軍統帥雲罄冉玩忽職守,居功自傲,致使皇陵受蠻夷侵擾,朕心痛徹。聖旨即達之日,削去其統帥一職,沒收帥印,即刻押解回京,聽候處置。欽此。」   薄公公念完聖旨,罄冉還沒來得及接旨,但是一干將領已哄亂起來。   「這不公平!陛下怎會聽信謠言,當時情形大帥是保全大局!」   第三卷 番外 女兒國搶親記   入目荒涼,滿地的沙礫和石丘,這裡是春風永遠都不會來到的地方,荒漠金沙,火辣的太陽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炙烤著連綿起伏的沙丘,空中甚至能看到蒸騰的熱氣,裊裊向上的白煙繚繞著模糊視線。   「娘,這沙漠後面真的有女兒國?女兒國的女王是不是很漂亮?她也想搶唐僧做相公嗎?」   一聲如銀玲的童語打破了燥熱,糯糯的聲音似給這煩躁的大地也帶來了一絲涼意。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綠色紗裙的小姑娘,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粉雕玉琢,一雙清靈靈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尤其可愛。   「臭臭,女王想要相公還不多的是。她是要把唐僧騙去,好煮了吃肉,長生不老。嘖嘖,位高權重的女人尤其陰毒。」   另一個童音響起,清亮如珠玉碰擊,帶著幾分玩味的輕譏。那也是一個孩子,看上去也就六七歲,可相貌已是超群,稚嫩中已然透出幾分小男子漢的風姿來。   此刻男孩端坐馬上,正一臉不以為意地看向身旁窩在母親懷裡的小丫頭。   「才不是,娘說女王是喜歡唐僧,就像爹爹喜歡娘,追的頭髮都白了,才娶到娘一樣,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小女孩說罷,仰頭看向母親,求證的問道:「娘,哥哥又騙香兒。」   這一男一女兩個小娃正是初初長大的藺茴和小他三歲的妹妹藺香,而女娃現下所喊娘親,自然便是罄冉。   一晃四年,這四年來罄冉和藺琦墨雖早已決定遠遊,可剛出行未及月半,罄冉便懷上了香兒,惹得藺琦墨驚呼連連,忙收拾行李帶著罄冉匆匆回了蒼松密谷。   休說是游川涉水,罄冉便是每日多走幾步路也會惹來藺琦墨的口水轟擊。香兒出世後,他更是欲把欠尋尋的兩年一併補回來,將爹爹的角色扮演的讓罄冉這個當娘的自愧不如。   鑒於香兒太小,體質也差,出行自是不便,在谷中這一呆就是三年多。   如今香兒三歲,尋尋也已長大,這小手自記事便一直呆在谷中,早就已經憋壞,故而一家四口這才將遠遊提上日程。   自谷中出來也已大半年,一家人一路向西北遊玩觀光,足跡已橫穿三個國家,其間曾乘船北行一個多月,此刻他們所在的沙漠早已遠離了中原大陸。   自十日前,得知從這黑月沙漠穿過便能到達東女國,一家人便改變了線路,準備了行進沙漠所用的行囊,踏上了探尋女兒國的路途。   罄冉本還擔心沙漠荒蕪,又恰逢夏季,香兒太小會受不了苦,誰知道兩個孩子自入了沙漠反倒興奮異常,果然是小孩心性,沒見過的就是新奇。   見女兒盈盈的盯著自己尋求支援,罄冉俯身,在香兒額頭印下一吻,笑道:「女王當然是喜歡唐僧這才企圖留下他的,等我們香兒長大,要是遇上喜歡的男子,一定要像女王一樣勇敢的追求心中所想。」   藺琦墨聞言,望向罄冉懷中的小丫頭,傲然一笑:「我的女兒自是世上最好的姑娘,自有英雄男兒求之,無須如那女王一般。」   一旁尋尋聞父母的言語,對上香兒得意的雙眸,對她扮個鬼臉:「臭臭,爹娘急著把你嫁出去呢,你果真不討喜。」   「才不是,哥哥淨說假話,長大變成長鼻子!」   聽著兒女一言一語,罄冉寵溺而笑,抬眸卻對上藺琦墨溫柔若水的目光,相視而笑,不由伸出手。十指即刻相扣,濃濃的流轉著牽纏。   行過沙漠,果真迎來了一座大城,人來人往,雖是不及旌國都城繁華,在這荒漠異域也讓人眼前一亮。   目之所及,城樓上站立的士兵有男有女,然那些男子顯然都是品節極為低的小兵,卻是女子鎧甲高盔,英姿颯爽,皆是將領裝扮,想來果真是到了東女國無疑。   在尋尋和小香兒興奮的歡笑聲中,四人進入高大的城池。此時正值午時,人來人往,異常熱鬧。   這裡的人雖不是碧眼金髮,但外貌已和中原人有相當大的差距,五官立體,頭髮多卷,身材相對也高大一些。   罄冉一家個個容貌不凡,又系外地人,長相與東女國人不同,氣質更是高華出塵,讓人觀之仰慕。故而,他們一家人一入城便引得街人紛紛側目。   尤其是蔭琦墨,一頭銀髮隨風微揚,捲蕩著雪衫飄浮,衣袂飄飄,容貌俊美,宛如仙人。   東女國又是女兒國,女子自不比中原人,見到好看的男人也只能偷偷側目,這東女國的女人要豪放的多,紛紛向藺琦墨投來熱辣辣的目光。   罄冉想,若非有她這個礙眼的女人在身旁,這些女人們早就上來搶人了。   一路行來,罄冉發現東女國的建築都是碉樓,貴族住在九層以上的碉樓上,一般老百姓住四五層的碉樓。   這裡重婦女,輕男人,國王和官吏都是女人,男人是不能在朝廷做官的,只能在外面服兵役。女王的旨意,則通過女官傳達到外面,家庭中當然也是女性為主導,母親為尊,掌管家族財產的分配,主導一切家中事務。   一路行過熙熙攘攘的大街,市集上竟有一處擂台招親,台下圍滿了人,男男女女異常熱鬧。那擂台上打擂的都是兩個女子,但見兩人拳風霍霍,直打的兩頰徘紅,引得台下一片叫好。   再看那繡樓上,一名中年貴婦坐在正中,目光讚許落在擂台上打擂的兩名女子。而那貴婦身後垂紗的帷幕後,隱約可見一個白衣身影。   憑借罄冉的眼力,雖是有帷幕遮掩,卻仍將那白衣人看了個清楚。   墨發高束,眉眼清晰,鼻挺秀峰,五官深刻,臉型深邃,人美冠玉,確是個不多見的美男子。與那貴婦的容貌倒有幾分肖似,想來是貴婦給閨中公子設擂招親。   罄冉所見的招親皆是女子,此番女子打擂,男子招親,倒是異常新鮮。罄冉與藺琦墨對望一眼,皆是莞爾。   再看向擂台,那身著黑色錦衣的女子一掌拍上藍衣女子的胸,「砰」的一聲將其拍下了擂台,一陣靜默後引得觀者紛紛喝彩。   「裳將軍就是厲害,哎呀,看來明公子要入裳府當七阿肖了。」   「是啊,裳將軍的功夫是我東女最高,裳將軍如此威武,休說是做阿肖,便是得她一夜相顧我便知足了。」   「別做夢了,明公子可是京都第一美男子,又是尚言府的公子。你出身低下,又長的如此模樣,便到裳府當下人都不夠格兒。」   ……   台下看熱鬧的眾人已紛紛討論了起來,七嘴八舌,鳥語一般,罄冉一句也聽不懂。   台上半晌都無人上去挑戰,尋尋和香兒也不再興奮的叫喊。想是天上日頭當空,再加上一陣興奮,此刻被曬的累了。   罄冉看向窩在藺琦墨懷中的香兒,卻見她小臉蛋紅艷艷,滿頭的大汗。   罄冉怕她中暑,正欲喚了藺琦墨離開,卻在此刻,那站在擂台上的黑衣女子目光直勾勾逼視過來,鎖定在藺琦墨身上,放出萬千神采。接著她側頭對那招親的貴婦言語幾句,竟跳下台直直向這邊走來。   雖是聽不懂她們說的什麼,但神情和眼神罄冉還是能看明白的。那黑衣女子看向藺琦墨的目光中炙熱難言,分明寫滿了驚艷,震驚,佔有和癡迷。   她越走越近,眾人紛紛讓道,也注意到了罄冉一家,神情皆驚,議論紛紛。   罄冉看向藺琦墨,卻見他神情無異,正低頭用巾帕給香兒拭汗,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眸望了過來,對罄冉溫柔一笑,眨巴兩下眼睛,卻道。   「四郎如今武功不濟,娘子可要保護好人家哦。」   他那樣子滿是無辜,眉眼間溫柔一片,眼底卻帶著狡黠笑意,罄冉禁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廝倒有自知之明,狠狠的瞪向藺琦墨那張仙神難比的俊面,罄冉扭頭正迎上闊步而來黑衣女子嫉火燒騰的眼眸。   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搶了她的丈夫,罄冉不由低咒。   「嘿嘿,爹爹又被覬覦了呢,娘親加油哦。」身邊傳來尋尋興奮的話語,罄冉無語長歎。   自打藺琦墨染上一頭銀髮,雖是少了幾分英氣,卻使本就絕美無雙的容貌越發仙姿超脫,明裡暗裡引來的愛慕眼光著實不少,惹的罄冉早就憋了一股子悶氣。   見黑衣女子越行越近,目光毫不避諱地盯在藺琦墨身上,罄冉面色已黑到了極致。   可雖不知黑衣女子的身份,從她的穿著和隨從數量,百姓對他的恭敬態度,以及她不錯的拳腳功夫,罄冉已然猜到此女在東女國絕非泛泛之輩。   不欲惹事,罄冉牽了駱鴕便走,藺琦墨自是掉轉馬頭跟隨。奈何天不隨人願,那黑衣女子已快步攔在了罄冉馬前,許是見她只會逃跑,女子目有鄙夷地上下打量罄冉一番,接著抬手指了指藺琦墨,譏裡□啦說了幾句話。   罄冉聽不懂她說的什麼,更不欲理會她,牽著駱鴕繞過她繼續向前,誰知女子竟蠻不講理,一拳便砸向她的肩頭。這下罄冉著實有些惱火,覬覦她的男人也就罷了,竟還如此囂張。   身體驟然移動避開那一拳,罄冉一個側身便抓住了女子的手臂,毫不手軟的向右扭轉。女子似有愕然,但馬上也做出了反應,另一隻手驟然出擊向罄冉面門撲來,罄冉不得不鬆開她的手,回過身來與她目光逼視。   讓人好笑的是,罄冉竟在女子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欣賞和興奮,接著她雙眼直直盯著藺琦墨,又衝罄冉依依呀呀的一通比劃。   其實罄冉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在左丹國他們便聽說這女兒國男人身份低下,若有女性貴族看上某男子,即便那男子已有女夫,也是可以通過兩名女子的決鬥來決定男子去向的。   儘管有句話叫入鄉隨俗,但罄冉卻無法在此事上有一絲讓步。如今她倒是後悔來了這女兒國,自進城藺琦墨惹來的目光便如過江之鯽,已讓她很是不爽。   其實罄冉並不知道,藺琦墨此刻心裡也不怎麼好受,因為這女兒國雖女子當政,但男子服兵役,來往行商都是沒有管制的,並不似尋常國家對女子有種種的禁錮,這女兒國對男子還是給予了很大的自由度。   故而,一入城,跟著罄冉跑的男人卻也不少。只是她太過在意那些覬覦他的女人們,卻忽略了那些分明向她不停投著愛慕眼光的男人們。   黑衣女手見罄冉滿面冷漠,對著身旁女官吩咐幾句,那女官點頭應命,匆匆而去。   「爹爹,香兒餓。」   香兒軟綿綿的喚聲傳來,罄冉抬頭卻見藺琦墨神情溫柔的撫摸著香兒的頭髮,正哄著她。   「香兒乖,沒見有母老虎攔道,等你娘親打走母老虎,爹爹帶香兒去吃好東西。」   罄冉聞言,心裡的怒火倒是滅了一些,牽過駱鴕繞過一臉癡迷已然石化的黑衣女向前行進,尋尋策著烈焰自是快速跟上,可這皮小孩經過黑衣女子時,竟猛然自馬上探身,將小臉湊至女子面前,一個鬼臉「啊」的大叫一聲。   藺琦墨的溫柔神情顯然令女子異常癡迷,此刻她正兀自不覺地盯著藺琦墨發呆,哪裡料到尋尋會有此舉,一驚之下竟是身體一抖,向後退了兩步。   瞪了眼哈哈大笑的尋尋,許見他不過是個孩子,女子倒也沒有為難他,只是神情越發堅定地堵在了罄冉身前,辟里啪啦又是一番話,末了還令她的下人將罄冉四人圍了個密不透風。   看這陣勢,今日若不和她對決個勝負,罄冉便休想帶著藺琦墨離開。   此刻廣場上響起陣陣呼喚聲,湧聚而來的百姓也越來越多,將這處擠的水洩不通。眾人早和這黑衣的裳大人一般忘了那比武招親的明公子,滿心思都放在了這邊兩女爭男的戲份上。   罄冉眼見此景,心知若不比試根本離開不了,冷冷的勾起唇角,將駱鴕的繩韁甩給尋尋,身體驟然騰起,輕輕一縱,衣襖飄飄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轉瞬便落在了比武台上。   方纔罄冉已觀察過女子的武功,雖剛猛迅捷,拳腳狠辣,但都沒什麼內力可言,想來這東女國武功不諳內力。她輕功在中原大陸本就已是登峰造極,這一個飛縱更是有意為之,一時令廣場鴉雀無聲,眾人張大了嘴瞪著台上負手而立的罄冉,那神情已不是單純的仰慕所能形容。   裳大人見罄冉身形秀美,在她的眼中甚至可以說是瘦弱不堪的,本以為她沒什麼本事。現下她震驚地盯著罄冉,半晌才回過神來,大步向比試台走去。   罄冉本欲以此嚇跑女子,沒試想她竟毫無懼意,心裡倒是對其生出了幾分好感。將腰際佩劍取下扔給滿臉興奮的尋尋,罄冉決定不以內力取勝,只和女子比試拳腳。   女子似看出了罄冉的用意,對她點頭一笑,接著面容一肅,雙眼放出無限寒意盯著罄冉,慢慢靠近。   罄冉只淡淡一笑亦緩緩抬手,兩人手腕碰到的一刻,同時發起了進攻。女子掌心霍霍,修長尖銳的指尖直插罄冉雙眸,罄冉側身避過,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自她腋下劃過,抓住腰帶,身姿一轉,一個漂亮的過肩摔,將女子狠狠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巨響。   「哇哦,娘親加油,娘親好帥!」   耳邊傳來尋尋的呼喊,罄冉笑著抿了抿唇。女子倒也不氣餒,立刻便站了起來,眸中多了份警惕,顯得熠熠發光。百姓呼喊著,似是在為她鼓氣。   罄冉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再次出擊,出拳快而準,直擊女子肩頭,胸肋,女子連中數拳,漸漸摸準了罄冉的路數,開始不再狼狽,拳腳並用,每一擊都蘊藏著勁道,罄冉亦中了幾拳,不敢輕視。   兩人的招數都利落精準,皆不花哨,均是實成實的打法,越打越過癮,體力卻也越來越不支,手腳越來越疲軟。   當女子再次朝罄冉腹部出拳,罄冉抓住機會欲再次使出過肩摔,然而女子卻也警覺,已明瞭罄冉的動作,快速反手,同樣扣住罄冉的腰身,死死抱住她,罄冉一個用力,結果兩人同時重重落地,悶哼一聲。   接著同時翻身,想也不想對著彼此便是一腳,強勁的力道使得兩人朝相反方向滑出老遠,彼此累的喘息連連,戒備地盯著時方,目光中皆是火藥的煙硝之味。   兩人望著望著女子竟仰天朗聲而笑,罄冉也是莞爾,低頭抹了把額頭汗水,淡淡逸開笑容。   見女子起身走來,罄冉也撐身而起。此刻一個蓄著花白鬍子的老者忙奔了過來,倒是中原人的模樣。   女子對老者說了幾句話,老者忙上前對罄冉一禮,道:「這是我們東女國的護國大將軍裳大人,她對您的武藝非常敬仰,裳大人說,若您用方纔那飛縱之術,她無法和您打成平局,她認輸了。您是值得尊敬和結交的人,裳大人願意和您成為朋友,這是將軍府的令牌,請您笑納,來日一定到將軍府一敘。」   聞言,罄冉也不客氣,接過老者遞上的鐵牌,對裳大人一笑,問道:「承蒙將軍不棄,來日一定拜訪。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聽了老者的話,裳大人忙是一笑,對罄冉行了個東女國友好的碰肩禮,錯開身。   罄冉點頭,快步向台下走,可卻於此時,那比武招親的婦人快步上來攬住了罄冉,拽著白鬍子老頭說了一通話。   老者面有難色,迎上罄冉詢問的目光,翻譯道:「苑夫人的意思是,您既在這擂台上戰勝了裳大人,而且明公子也中意您,那您就得按規矩三日後前來迎娶公子,您看?」   罄冉愕然,抬眸向閣樓看去,果見那明公子不知何時已走出了帷幔,正站在樓上目光溫柔盯著她。見她望過去,更是朗月一笑垂了眸。   罄冉只覺有些荒謬,還未來得及回話,卻是腰身一緊,回神時卻是藺琦墨不知何時到了台上。攬住她的腰身,甩下一句話,縱身而起帶著罄冉便離開了擂台。   「想嫁她?讓那明公子再等十輩子吧!」   聲音未落,罄冉已被他安置在了小白背上,接著他一抖馬韁,小白嘶鳴一聲,也不顧擁擠的百姓飛沖而出。   「爹,等等我們啊!」   可憐尋尋一手抱著香兒,一手拉著駱鴕,晃晃悠悠一呼三叫的跟隨在後。   藺琦墨失了內力,雖是再度習練能重新恢復,可他卻似沒有再度修習內功的念想,罄冉便從未見他打坐練功。   兩人已然歸隱,青、旌、戰三國更相互交好,想相互制衡,暫時無戰事爆發。罄冉心疼藺琦墨,再加上又無非修習內力的必要,自不會催促他。   故而,教導尋尋習武的任務便落在了罄冉頭上,藺琦墨也樂得逍遙,只興致起時便指點尋尋招式。   這次倒是自四年來,罄冉第一次見藺琦墨施展輕功,雖功夫著實不怎麼樣,可卻讓罄冉覺得滿心甜密,笑彎了眉眼窩在他懷中,享受著他此刻滿心滿懷的醋意。   一家四口急匆匆穿過兩條街道,這才鬆了一口氣,罄冉抬頭與藺琦墨相視一眼,眸中皆有幾分無可奈何的意味。   沿著主街行出約兩百來米,只覺頂著來往行人的目光著實有壓力,有恐再發生搶人事件,眼見有一條清幽的胡同,藺琦墨便打馬而入。尋尋則護著香兒緊隨其後,入了胡同,拐來拐去,又穿過兩條窄街,眼前忽而開朗。   但見一條紅燈高掛的長街蔓延而去,整條街哄哄鬧鬧異常熱鬧,不過怎麼看都是女子居多,倒沒看到幾個男人。   尚未等藺琦墨弄清這是何處,便聞一瞪著他們的女子大喊了一聲,接著眾人紛紛看了過來,再接著四周鴉雀無聲,再接著整條街的商家都停止了運營,呆呆地盯向藺琦墨。那眼神比方纔的裳大人可要恐怖的多!   情況不對,怎麼那些女人都似打了雞血般撲了過來!老天!難道男人不能進這條街!?藺琦墨嚇得面色微變,若真犯了什麼眾怒就不好了,方才一個花癡都那般難纏,如今一條街……   太可怕了!   「快走!」   迅速掉轉馬頭,藺琦墨揚聲大喝,便欲帶著罄冉策馬逃難。可顯然已來不及了,街上所有女人蜂擁而上,目標直指藺琦墨。   幾乎眨眼間,藺琦墨和罄冉便被層層包圍,人流更是將尋尋和香兒擠到了數米開外。更有些眼見無法靠近,竟將目光瞄向尋尋,大有轉移目標的趨勢。   罄冉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便被數雙鹹豬手拉著拽下了馬背,跌在了人流之中。待她抬頭去看,卻見一雙雙早已掩埋了藺琦墨那張人神共憤的俊面。好幾雙手中還抓著雪白的布,那布陽光下晃著雲紋,好生熟悉啊……   老天!光天化日之下,這一街的女人竟然公然搶男人,還撕男人衣服,這……這也太可怕了!   直到後來罄冉才知道,他們竟不小心入了東女國的拉郎街,這條街是女王欽點的搶男人街,只要有男人經過拉郎街,所有女人都可以搶,也可以讓人幫忙搶,哪一家先將男人拉到街道中部的房子中,就算勝出。而被搶的男人,必須要嫁給這家,否則竟要被官府通緝。   「冉兒,救命啊!」   伴著藺琦墨的喚聲,罄冉卻見他已被眾女拉下了馬背,一身狼狽,聲音更是慘不忍聞,實乃罄冉認識他以來聽到的最沒風度的叫聲。   而那廂,尋尋也被圍攻,他死死護著懷中香兒,頭髮衣服已被扯的凌亂不堪,香兒則受了驚嚇,在他懷中哇哇大哭,喊著爹爹。   這些女人都是東女國的尋常百姓,均不習武藝,罄冉無法對她們動武,一時被擠出老遠,望著被人群擁在中間的丈夫,兒子和女兒,罄冉幾欲吐血。   忍無可忍,罄冉御氣,紮住馬步,穩穩站定,忽而仰天,氣沉丹田,接著……   「啊!!!」   一聲清嘯,震耳欲聾,罄冉這一聲吼用上了八成功力,哪裡是尋常人能夠抵擋,擁在她周圍的女人早已雙手掩耳,痛苦彎腰。   罄冉忙縱氣而起,提起被蹂躪的已無仙姿的某男,飛身便上了屋簷。   「尋尋,護著你妹妹,走!」   尋尋倒反應迅捷,再也顧不得傷不傷人,一腳將拉著他衣角的一女踹開,抱著香兒飛身而起,在小白馬頭上一踏,施展輕功也縱上了屋簷,緊跟逃亡的父母。   奔出一段,他禁不住回頭去看,卻見眾女已驚呼著追來,而可憐的烈焰正拚命往小白的身邊擠,兩匹神駒淹沒在眾女中說不出的可憐。   罄冉拎著藺琦墨奔出許遠,這才在一處清靜的小巷停下,惡狠狠的將他扔在地上,怒喝一聲:「藺琦墨!」   卻見藺琦墨抬頭整了下被抓的亂糟糟的頭髮,一臉委屈看向罄冉:「老婆,真的不是為夫的錯……」   見他白皙的面上分明有兩道抓痕,罄冉氣得渾身發抖,再次怒喝。   「從今夜開始,每天打坐一個時辰修習內功,不然你休想睡覺!」   她說罷氣呼呼轉身,大步便向巷尾走。   「爹爹,抱!」   身後傳來香兒的喚聲,藺琦墨回頭,尋尋已帶著香兒追來。眼見女兒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淚水洗的可憐兮兮,藺琦墨忙接過香兒,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香兒乖,從今天起爹爹一定痛改前非,好好習武,以後再有母老虎來追爹爹,爹爹一定不讓她們逮到。」   說罷,藺琦墨心有餘悸地抬頭,盯向兒子,正色道:「尋尋你看,女人是老虎,以後切莫招惹。」   尋尋連忙點頭,一副深表贊同的神情,以有生以來最正經的口吻,回道。   「孩兒謹記在心!定然遠離!」   卻是香兒自父親懷中探出頭來:「可是爹爹,娘親比那些母老虎都厲害呢!」   兩父子對望一眼,同時扭頭看向憤憤然向前走的罄冉,接著又同時看向香兒,同時開口。   「娘親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於是從這日起,香兒立志,將來一定要做一個像娘親一樣不能相提並論的母老虎。   此刻身在巷中的一家人並不知,罄冉的威名已在東女國不脛而走,後來更有人在拉郎街的街頭塑了一座白玉雕像。   那雕像是一名相貌出眾的女子,她正蹲立雙腿,雙手插腰,仰天大吼。   東女國的人稱這雕像為「佐佐肖」,用中原的話翻譯過來,意思為最會搶郎的女人。東女國用這雕像來紀念今日自千百名女子手中順利搶得美男的那名女子,紀念她當日的壯舉。   此時的一家四口更不知,自此之後,東女國掀起了一波「練聲」高潮,眾女紛紛效仿「佐佐肖」練習嗓音。   到後來,東女國竟還生出了一種習俗。每年在拉郎街由女王親自選拔聲音最高亮綿長的女子,並封她「佐佐肖」的稱號,無論那女子是何身份,只要獲得「佐佐肖」的稱號,就可以要求女王將她指定的美男賜給她,而不管那名「佐佐肖」指定的美男是誰,任何人都不得阻攔。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而此刻那引起東女國這番變動的始作俑者,也就是我們的女主罄冉,她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Shit!這什麼鬼地方!刻不容緩!一定要馬上離開!    全本全集精校小說盡在:http://www.yimuhe.com/u/anglewing2620-1.html 更多資源下載:http://qqzone.ctdisk.com ※聲明:本電子書僅供讀者預覽,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