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翎 霸海屠龍 本文章下載於www.Txt66.com 霸海屠龍 第一章   華燈初上,城裡四周儘是淫歌盈耳,車馬喧逐。便是城外,那江邊船舶停泊之處,也是燈火萬點,笑語遠喧。   絲竹絃管,以及猜拳賭酒,江水也幾乎為之鼎沸,更兼時當紅袖飄香,花枝掩映,真是好一片繁華景象。   此地取情是自古以來,名震天下的煙花繁華盛地——揚州。大凡是腰纏十萬而又鴆嗜風月之道的權貴巨賈,莫不神馳嚮往,總要驅車買掉,至此一遊,方算是曾經開過眼界。   這個當兒,一匹健馬馳過江邊,馬上是個壯碩少年,眉宇神態和動作,以及一身打扮,饒有強橫惡少的味道。   他勒馬四顧,目光掠過靠泊碼頭千百巨舶,雙目一挑,露出一副凶霸霸的樣子。距他不遠有幾個精壯的船夫和腳夫之類的人,都停止談笑叫囂,訝異地望著他。   這個少年瞪大雙眼,向船舶瞧個不休。   最後微微露出驚訝色,自個兒咕嚕了幾句話。隨即驅馬向城而去,此時,一個腳夫匆匆起身,遠遠跟著他。   但見這一騎入城之後,逕自入棧投宿。   那腳夫打聽到這惡少姓徐,名少龍,年約二十三四,行囊簡陋,帶有長刀和一把匕首。   當下迅即回到江邊,走到一艘船上。   船內燈光明亮,人影幢幢,傳出來呼三喝四之聲,骰子瓦瓷碗中滾動,脆響過後,便傳出歡呼或咒罵的喧嘩。   這腳夫鑽入艙去,沒有人理會他。   他小心翼翼繞到一個青衣大漢的身後,趁大家正在紛紛落注之時,輕輕碰了那大漢一下。   對方回頭而望,腳夫堆起餡媚的笑容,向他打個手勢。這青衣大漢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仍然點點頭。   腳夫連忙退出艙外,等廠一陣,那青衣大漢也走出來,銳利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在碼頭挑運為生的人。   他道:「什麼事?」   那腳夫道:「有一個傢伙,如此這般,現在落腳於城內客棧中。」   青衣大漢想了一下,才道:「這姓徐的小子雖然行徑有點可疑,但也見不得會有問題。不過無論如何,你既然把消息傳來,總不會讓你白跑。」   他塞給對方一塊碎銀,那個腳夫連連彎腰道謝。青衣大漢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於岸上黑暗中之後,突然一轉身,跨過鄰船。   碼頭上千百巨舶,都緊貼靠泊,所以他不須跳板,一連跨過七八艘,最後,在一艘非常巨大的船舶上停下腳步。   這青衣大漢露出審慎神態,先想了一想,這才進入船艙。   艙內燈火通明,有兩個佩刀大漢,分坐兩邊的窗下。   見他進來,都站起身,點頭招呼。   左邊的佩刀大漢壓低聲音,道:「蕭二爺想找頭兒麼?」   這個被稱為蕭二爺的青衣大漢點點頭,道:「現在方便不方便?」   那佩刀大漢笑一笑道:「剛剛那鴇兒送了一個小妞兒來,頭兒給留下了。」   另一個豎一下拇指,道:「新貨,蕭二爺瞧過之後就知道了。」   蕭二爺也笑一笑,道:「你們哪一位進去通報一下,如果不便,我明兒早上再來。」   其一立刻跨入通道,前往後艙通報,剩下的這一個大漢道:「目下他們還在喝酒,咱們黑旗分舵的三位頭兒都在,大概不會不方便吧!」   蕭二爺點點頭,隨口問道。」妞兒多大歲數了?是什麼地方的人?」   那大漢道,「大約是十六八歲,聽說是北方姑娘。」   這些老鳩真是厲害,力量竟遠達北方,我記得以前有一個女孩子是雲南人,可見得他們的勢力,真是遍及全國南北。」   正說時,先前那個大漢已回轉來,道:「頭兒請你進去。」   蕭二爺穿過那條通道,從敞開的艙門進去,但見此艙極為寬敞,當中擺著圓桌,酒餚紛陳。   三個中年人,各擁一女而坐,見他進來,也沒有稍稍推開懷中的女子。蕭二爺也似是司空見慣,笑嘻嘻的向這三人依次行禮。   他首先見禮的是個粗豪大漢,敞著胸膛,露出一片黑毛。他稱之為「姚舵主」。其餘二個,一瘦一胖,瘦的姓馬,胖的姓孫,都稱之為「副座」,可見得這馬孫二人,必是副舵主的身份。   姚舵主哈哈一笑,道:「蕭遠,你來得正好,來,先喝一杯。」   蕭遠接過一個侍女送上來的酒杯,干了之後。   馬副舵主問道:「什麼事使老蕭你離開了賭桌,難道有意思玩女人麼?」   孫副舵主笑道:「若論此道,你找到姚者大請教,斷不會惜的。」   蕭遠道:「屬下得到一個消息,雖然沒有什麼,但想了想:還是來向舵主報告的好。」他把徐少龍之事說出來,但姚馬孫三人都不以為意。   還是孫副舵主說道:「那廝既是一派流氓惡少之風,咱們更不須重視了,像他這樣的人,每日不知有多少個經過,不過老蕭向來以精明細心著稱,他既然注意了,必定有值得懷疑之處。」   蕭遠道:「據那線人說,徐少龍在碼頭邊,專看桅燈,好像在計算數目。屬下只聽到這一句,才覺得有查他一查的必要。」   姚舵主點頭道:「你負責調查,要多久時間?」   蕭遠道:「決者一日,遲者三天,相信總可查明那廝的底細了。」   姚舵主道:「就是這樣吧,現在艙裡的女人,都不許和外人接觸,等蕭遠查完之後,才放她們回去。」   馬孫二人都點頭稱是,蕭遠欠身行禮,退出之前,看了姚舵主身邊的女子一眼,但見她膚色白皙,身材勻稱而高大,果然是北方胭脂的體型。面貌長得頗為娟秀,年紀又輕,煙花之中,實是不易多見。   因為她年輕煥發,毫無絲毫殘花敗柳的樣子。   蕭遠不久就到了城內,身邊帶了四個精幹的人。   那徐少龍不久就獨自離棧,沒有帶刀。   蕭遠派一個人去搜查他的包袱,驗看他的牲口,以及向店伙打聽有關此人的任何言談舉動。   他暗暗跟躡著徐少龍,走了一程,發覺處身在花街柳巷之中,不禁暗暗失笑,心想這小子找女人來了。   徐少龍走窯子之時,顯然相當內行,但態度卻很橫蠻。到了第四家,就發生事故了。   蕭遠在場看得很清楚,只見那窯子的四個流氓保鏢,包圍著徐少龍,擄袖搖拳,大有動手打他之意。   但徐少龍一點都不懼怕,口角間突然揪住那個老鴇,拍拍拍連打了四五個耳光,老鴇哀呼痛號,敢情牙齒打掉了好幾個,面頰一片青腫。   那些保鏢搶救不及,直到對方把人打了,推倒地上,這才湧上去。一片喝打喧聲中,刀光閃耀。   原來這些流氓已取出短刀動手。   眼看即將釀成大禍,一時群駕亂飛,早先看熱鬧的人,也紛紛四散,蕭遠站在一角,作壁上觀。看他的情形似乎感到很過癮。   徐少龍赤手空拳,在四個手持凶器的流氓包圍之下,竟然不懼。只見他拳打腳踢,一忽兒就把這四人都打得躺下,再也不能起身。   蕭遠雖然走過無數的碼頭,閱歷極豐,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橫蠻無理而又兇惡之人。   原來這徐少龍動作很快的收拾起四把短刀,在每個流氓腿上分別刺殺一刀,就像廚師把菜刀插在砧板上一般,留在他們腿上。   之後,揪起那老鴇,要她辦到三件事。一是賠償銀子若干兩。二是此地營燕中,送一個最好的給他。三是當眾向他叩頭賠罪。   那老鴇見他手段凶狠異常,豈敢支晤。所有的條件都一一答應了。   門外塞滿了看熱鬧之人,竟使得那四個昏迷負傷的保鏢,要抬出去時,也幾乎無法通過。   蕭遠一直在院子角落的暗處,地勢甚佳,可以兼顧內外的情況。他乃是老江湖,一看而知這個姓徐的惡少,乃是有意在這繁華甲天下的揚州搶地盤來了。   因為看他出入窯子之時,甚是內行,當然曉得這等地方,必有當地的黑道人物保護,不容別人逞野。   老鴇帶了徐少龍進去,召集全院鴛燕,讓他挑選。群雌粥粥,竟有四五十個之多。原來這一家窯子,規模最大,名氣響亮。那徐少龍既然要搶地盤,當然要找上最大的一家了。   蕭遠冷眼旁觀,過了一會,門外的觀眾忽然都迅快四散。然後,一夥人悄悄進來,個個都帶著兵刃。   為首的一個身材矮小,面色青白,但行動矯捷,雙目閃閃,一望而知必是狠毒過人的腳色。   蕭遠可認得此人,曉得就是揚州四虎之一的白面虎畢博。據說此人雖然出身於市井無賴,但後來卻知書識字,讀了許多書,所以比一般黑道人物,狡活得多。此外,他狠毒手段,以及武功也頗有名氣。   這揚州四虎乃是揚州四個黑道惡霸,各踞一方,被人合稱「四虎」而已,並非是結盟弟兄。   白面虎畢博入得院中,只一揮手,二十餘手下只剩了幾個沒動,其餘十多個都分竄隱匿起來。   蕭遠當門外觀眾四散之後,早已有備。這刻已攀上二樓,俯首下觀。   畢博佈置既竣,身邊一個大漢便大步入屋。片刻間,徐少龍隨同這個大漢出來,銳利地注視畢博。   雙方互視頃刻,徐少龍首先冷笑道:「你是誰?」   畢博道:「兄弟畢博,向來對得起江湖朋友……」他的場面話上開個頭,徐少龍已擺擺手,道:「閒話少說,兄弟打算在揚州混一段時間。你老哥暫時讓一讓吧!好在你已喝足吃飽,也不在乎幾間窯子,對也不對?」   身側一個大漢疾跨兩步,刷地拔出長刀,寒光閃閃,虎視著徐少龍。   那大漢一亮出門戶招式,躲在樓上看熱鬧的蕭二爺便自雙眉一皺,想道:「這真是大大出人意料之事,像白面虎畢博這等流氓頭子而已、手下居然網羅的有這等好手,我五旗幫如果不再多方吸收人才的話,行將變成老大無能,徒有虛名的第一大幫會了。」   他這念頭轉動,底下已經動手。那徐少龍赤手空拳,被對方的長刀迫的連連後退,險象環生。   要知那畢博的手下,刀法實在精妙純熱,尤其是刀風勁厲,顯示出他內外兼修,並非是徒恃膽勇和蠻力之輩。   因此,話說回來,徐少龍能夠勉強拆解了十餘招之多,居然尚未濺血當場,已經是十分驚人之事了。   眼看他越發不支,動輒便有喪命之虞。樓上突然傳來一聲「接刀」,一道寒光,隨聲而下,疾射徐少龍。   徐少龍伸手疾抄,一把鋒快短刀已經入手。   但見他同時間,從衣襟底又製出一把匕首。雙刃並用,嗆嗆嗆連接封架了對方三招。   對方的銳氣頓時為之大挫,徐少龍豈敢放過這個絕佳機會,揉身撲上,兩口短刃灑出一片寒芒,展開了凶狠險毒的反擊。   形勢登時為之一變,剛才徐少龍只有挨刀的份兒,目下猶如猛虎出押,威風凜凜。對方空有鋒快長刀。卻被他的近身肉搏招數,迫得全然無法施展,連連後退,敗勢已成。   白面虎畢博帶來之人可不算少,目下只有一個在動手,論理尚可驅眾圍攻,希望扳回敗局。   誰知他居然急急撤身出院,同時發出逃竄的暗號。   霎時間全都走個沒影,包括那個出手的大漢在內。   徐少龍透一口大氣,也不迫趕,只抬頭四顧。自然他乃是在找尋那個臨危借刀與他的恩人。   樓上沒有動靜,他低頭審視了一下手中的短刀,突然一怔,似是認得出這口刀的來歷。   這間窯子的龜奴和老鴇,都駭得躲在屋內,不敢出來,反倒是那些鴛鴛燕燕,先後現身,把徐少龍圍在當中。   這些淪落在平康倚門賣笑的女人們,紛紛搶著向他發問。其中不乏勸他趕快逃走的,也有些搶著告訴他,那白面虎畢博如何厲害。   徐少龍只微微笑著,遇上可以答的,例如他的姓名籍貫之類,他都答了。   最後,他高聲說道:「姑娘們,讓我過去行不行?依我看來,那老鴇早就該找你們出來,堵住我的出路了。」   嘩笑聲中,徐少龍又道:「你們的確比畢博還要難惹,幸好咱們不是冤家對頭,現在讓我把老鴇抓出來,二則與她談判條件,二則我也得佈置佈置了。」   這一群風塵女子立刻散開,俾便讓他通行。只因徐少龍所持的理由,恰好投了她們所好,以及使她們都十分動心。   要知大凡淪落在勾欄中,每日的經歷,都極是悲慘,每天總會有些同伴挨打,罵是更不必提了。   所以徐少龍說要揪老鴇出來談判,意思跟「修理「那老鴇差不多,試問她們誰不高興呢?   其次,這徐少龍縱然也是吃黑飯之人,但起碼他年輕好看,又未有對她們橫施殺手之事,因而在她們心中,當然是偏向徐少龍,不想他被畢博殺死。   徐少龍大步入屋,由於得過眾女指點,一下子就把老鴇找到。當場收下一筆孝敬,又約定了條件。他這才大步出門,往別一家窯子走去。   他這件事早已轟動這一區的窯子,所有的老闆鴇幾龜奴等,無不膽戰心驚。並且這一區乃是畢博的地盤,畢博吃癟逃掉,也就沒有人敢出來干涉了。   徐少龍兜了一轉,懷中的金銀已經不少,當下打道回府,走在大街上,路人熙攘往來,忽然有一個乞丐跟上來,伸手乞討。   他瞪了那乞丐一眼,露出很不耐煩的神情。那乞丐卻當他瞪眼之時.向他擠擠眼睛,迅快地道:「借刀的人想見見你,但不便給畢博知道……」   徐少龍哦了一聲,機警地繼續行去,一面探手入囊,作出掏錢之狀。   只聽那乞丐在背後說道:「前面有家飯館,你打後門出去,自然有人帶路……」   徐少龍丟了幾枚散錢在地下,揚長而去。果然走了一段路,便有一家飯館,刀構亂響,香氣四溢。   徐少龍大步行去,好在飯館內客人甚擁擠,所以無人注意到他竟是一逞從後門離開的。   後門外有個勁裝漢子,見面問一聲「是徐大爺麼」?   隨即帶領他穿過許多巷子,來到一處屋字,推門而入。   廳中燈鴆明亮,一個相貌很精明的青衣大漢、站在門邊相迎,見面便報上姓名是蕭遠。   徐少在肯定沒有別人之後,才道:「剛才是你把刀借給我的麼?」   蕭遠道:「不錯,正是兄弟。」   徐少龍一點也不客氣,亦不轉彎抹角,道:「為什麼呢?」   蕭遠笑一笑,道:「徐兄這句話,叫兄弟好生難以作答。大概是徐兄的膽色,以及當時的處境孤單,所以使兄弟甘犯江湖大忌的吧廠徐少龍道:「這且不談,我先請教一事,蕭兄既是江湖好漢,只不知是哪一條線上的高人?」   蕭遠淡淡一笑,道:「徐兄查看兄弟的短刀時,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徐少龍心中微凜,忖道:「此人觀察力之強,實是罕有。」   當下哈哈一笑,道:「蕭兄好高明,無怪五旗幫在大江南北,號稱第一了。」   他略略停頓一下,又道:「蕭兄借刀之恩,兄弟無以為報,這囊中所有,皆是蕭兄的。只望你不要嫌少,日後有機會還是要報答的。」   蕭遠搖搖頭,道:「若是為了錢財報酬,什怕你出的比畢博少得多了。」   徐少龍額首道:「這話甚是,畢博出價多少?」   蕭遠道:「徐兄別誤會,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事實上當時兄弟如果亮出敝幫的招牌,畢博再狠,也不敢怎樣。只是那樣一來,壞了江湖規矩,二來不能成就徐兄的名氣,所以躲了起來,不曾露面。」   徐少龍道:「貴幫的身價,自然不是區區地痞流氓可比。不過蕭兄也用不著專門告訴我這些話,假如尊意是要我退出揚州,說出來就是了。」   蕭遠道:「兄弟亦沒有此意,你願意為那塊地盤而留在揚州,與畢博爭鬥,悉聽尊便,但兄弟卻有一個意見,請徐兄參考參考。」   他停歇一下,又道:「徐兄可願抽個空,去與敝幫的一位高級人物見見面?」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這又有何不可?但此舉必須秘密行事。因為兄弟來揚州闖字號,可不打算倚仗任何靠山……」   蕭遠道:「行,你放心跟我走,包管無人得知。」   於是,半個時辰後,徐少龍變成了一箱貨物,運上五旗幫黑旗舵主的巨舶上。訝在這些船隻,時時有秘密上落貨物之事,誰也不加注意。   箱子一打開,徐少龍跳出來,放目一瞥,但見艙中甚是熱鬧,連同蕭遠和自己,共有五個男人,此外,尚有三個(禁止)。   這(禁止)都被灌了不少酒,放浪形骸,個個衣服半解,春光融洩。一時使人眼花繚亂,心頭發癢。   徐少龍目光在其中最年輕美麗的(禁止)面上停留了一下,這才向擁住她之人望去。但見此人神態粗魯,滿面剽悍之氣,胸際黑毛濃密。看那氣派,分明就是此間的領袖人物了。   果然蕭遠介紹說,那一個就是黑旗舵主姚大壯,其餘兩人是副舵主。只看他們的眼神,便知全都有一身高明武功,絕對不是一般的幫會人物可比。   蕭遠又道:「姚舵主聽說徐兄年輕藝高,膽大過人,所以特地命我帶徐兄來相見。」   徐少龍雖然一派傑鰲不馴的樣子,但面對這些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狠腳色,可也不敢任性據慢,一一見過,這詞問相當恭敬。   蕭遠甚為高興,因為他最擔心的是這一點。以姚大壯的脾氣和地位,徐少龍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小把戲而已。   若然有絲毫輕慢之態,非被他當場毀了不可。現在,只要弄清楚一件事,就可以實行招攬他人幫的計劃了。   他道:「徐兄,在咱們歡敘以前,兄弟奉命問你一句話,希望你從實見告。」   徐少龍道:「蕭兄即管問吧!」   蕭遠道:「你人城以前,何故在碼頭邊逗留?」   徐少龍一怔,訝道:「你們如何得知的呢?」   「他聲音之中,充分流露出他心中的驚愕,還帶有一份敬意。   艙中之人,都感到很滿意。   馬副舵主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懂得辨認幫主船舶,我們焉能置之不理?」   徐少龍哦了一聲,略略尋思,便道:「我明白了,當時碼頭旁邊有幾個閒漢,一定是他們監視我的,對不對?」   馬副舵主含糊說道:「也許是吧!」   從這一點,人人都知道了徐少龍雖然聰明,但卻不是久走江湖之輩。因為這種放哨監視外人的秘密,如何能開口詢問?弄不好,釘子有得碰,這豈不是自討沒趣麼?   其次,他那種橫蠻凶霸地去搶地盤,徒然結了不共戴天之仇。還不如私下登門找畢博較量,勝了之後,談判條件為佳。   上述都是老練江湖之人,所不肯為之事。只有像徐少龍這等初生之犢,才幹得出來。   徐少龍解釋道:「我從一位水道前輩口中,得知如何可辨別為幫會船舶之法。他還囑咐我,假如碼頭上,貴幫的船隻數量最多時,就千萬別出手鬧事。我一路行來,幾個大碼頭都是貴幫之船最多。但我又用盡了盤纏,迫得非動手不可了。   看來那位老人家的話真不錯,我才一鬧不久就到了貴幫的船上。」   這話說得大有敬畏佩服之意,比之千百句談詞,更能使姚大壯等人高興,以及更深信地乃是初出茅廬,到江湖上闖蕩搶地盤的小伙子。   蕭遠已得到暗示,當下說道:「徐兄弟,以你這等人才,若然單單在揚州一地,縱然雄霸一時,也是有限得很。大才小用,也未免太可惜了。」   徐少龍焉能聽不出他的話,但卻沉吟不語,一望而知他乃是在斟酌考慮。因此,其他的人都不開口,等他表示意思。   他想了一會,才道:「蕭兄這話太誇獎我了,只不知除了在揚州這等大地方混混之外,還有什麼其他好去處?」   徐少龍道:「假如你抱負不凡,想在真正的江湖道上,虎視鷹揚,大大作為一番。那麼,目前恐怕只有敝幫,具有這等基礎。」   徐少龍眉宇問露出喜色,但面上仍然保持淡淡的,說道:「在下無一技之長,流浪江湖。而貴幫多年來風雲一時,龍皤虎踞。在下就算得到姚舵主和各位當家的推薦,但只怕將來仍然是庸庸碌碌,砧辱了各位美意。」   他已表示他並非不想入幫,只是先把退步講好,或者僅是謙虛的意思而已。   姚大壯道:「只要你有意作一番事業,在本幫中,機會較別處多些。」   徐少龍當下向姚大壯跪下行禮,表示拜在他門下,追隨效力。這時,蕭遠和兩個副舵主,都湊興的舉杯恭賀,姚大壯正在酒興頭上,十分歡喜,笑聲不絕,那酒更是大獻大概的幹。   到了翌日,徐少龍奉派跟隨蕭遠辦事。由蕭遠介紹這黑旗舵中的七八個高級人物見面認識、由於他是姚大壯親收的門人,輩份相當的高,與這些老幫眾見面時,多是平輩行禮。   蕭遠整天和他在一起,有意無意的閒談之中,犯他的身世問得一清二楚。此外,並沒有派什麼工作給他。   如此一連過了三日,蕭遠只是講述一些水道各幫會的情形給他聽,反而本幫的組織狀況,都不曾提及。   第四日早上,蕭遠獨自去見姚大壯。   不久,就回來招他一同前去,姚大壯態度顯然親切得多了,敢情這三日他很少和徐少龍見面,即使見到,也只淡淡的招呼過,絕不多說話。   但今晨情形不同,姚大壯很高興的向他說道:「你的身世,經過本幫查明屬實,同時也替你把家鄉兩件殺人案子銷去,你如今即使返鄉,也不再是黑人了。」   徐少龍心中的確很佩服這五旗幫勢力之大,也對他們的縝密手法,另眼相看。   蕭遠從一個櫃子裡,取出一份案卷,遞給徐少龍,笑道:「這就是你自供的出身經歷,三日來調查所得,都注得明明白白,你自家看看可有遺漏或不對的地方沒有?」   他表現出敬意地雙手接過,打卉卷宗,首先發覺卷宗內夾著一疊文件,畢是整潔的小楷,謄錄得十分乾淨清楚。   這使他有了第一個想法,那便是這「五旗幫」已從一般的江湖幫會,蛻變為組織嚴密,很有紀律的團體。   尤其是在吸收人才之時,十分慎重一這是從那工整的楷書卷宗紀錄看出來的,假如是普通的黑道幫會,能夠派人去查核身世,已經不錯了,如何還能留有案拳?更加何能有工整楷書謄錄)但這只是一個看法而已,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種嚴格的官僚式的制度,很容易使上位者忘了自己的艱苦和出身,而以弄權為事。   其次,凡事大有制度,也每每流於老大,不夠機動。   像這等黑道幫會,當然是不能和官府組織比擬的。   他一頁首先敘述如何發現他的經過,十分詳細,一直到他見到姚大壯為止。   第一頁一頁的翻下去,在這一部分報告後面,有一段分析,說他是沒有經驗而又是有黑道人物氣質的人。   後面還加上蕭遠的批注,最後是姚大壯的簽名,表示他已閱過。   接著就是他的出身。   上面寫著是徐少龍,小名「阿橫」,安徽懷寧人,自幼強壯,性情橫暴。十四歲時,父母雙亡,便開始在各鄉流浪過日。由於他孔武有力,不久,就成為四鄉的著名流氓頭子,無人敢惹。   兩年後,忽遇異人,傳以武功,因而更加如虎添翼,橫行鄉里,每逢趕集廟會,專做開賭等不法勾法。   去年秋間,因細故毆斃兩個鄉人,初時還沒有事,後來有人訴告至省,詳案得實,乃行文嚴緝,因此存身不住,今春逃離故鄉,沿江流浪。經過幾個月的亡命逃竄,前幾日抵達揚州。   這案宗上註明他今年什二歲,連出生日子都查出來,使人看了,不由得要倒抽一口冷氣。   再後面就是本幫如何替他銷去此案的進行方法,以及所得到的保證和答覆。當然目下還未正式辦妥。手續,尚須等候一段時期。   徐少龍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一點人人皆能看得出來。   姚大壯道:「你從今日起,方算正式加入本幫。謁見幫主之舉,為期不遠。所以希望你先好好立點功勞,這樣就比較好此」   當下正式開香堂,行那入幫之禮,儀式相當隆重。   徐少龍在此儀式中得見黑旗分舵大部分的人,還有幾個是其餘四旗分舵的高級人物。   晚上,在城郊一座大宅內舉行盛宴,徐少龍就因而見到了舵主姚大壯副舵主馬奕和蕭遠的家眷。   姚夫人雖是徐娘半老,但濃妝艷抹,遍體綾羅,加以身材保持得很好,所以很惹人注目。   尤其是她縱情言笑,自有一股嬌媚不羈之態,大凡是男人見了,總免不了會為之心猿意馬。   不過由於她是以凶悍狠辣著稱的姚大壯的壓寨夫人,誰也不敢有非非之想。   馬副舵主的夫人是個鄉下女人,無人注意。   反而那蕭遠的渾家,年輕而又漂亮。   姚夫人對她似是很關心。   後來徐少龍才打聽出蕭夫人是姚夫人的堂妹。   有了這等關係,無怪姚大壯對蕭遠言聽計從了。   除了她們之外,還有好些內眷,也都不避男女之嫌而參加盛宴。   吃喝談笑之間,充滿了江湖人物的氣氛。   這一座大宅院,大家都稱之為「老莊」,想必就是黑旗分舵的老巢之意。開筵之前,蕭遠曾經帶領徐少龍在「老巢」四周以及宅內到處看過,並且告訴他夜間守衛的情形。   又向他提到一旦發生事故,須得加強守衛之時,舵中任何一位身手高強之人,都可能被調派回「老莊」護衛巢穴,所以要他小心的看,以及用心記住各處形勢。   這一場盛宴,直到午夜方始結束。   徐少龍被灌是大醉,狂歌亂語之後,繼而失去知覺,被人抬到一個房間睡覺。   翌日很晚才起身,盥洗已畢,自有鄰房的同參弟兄照顧他。   不久,蕭遠來了,帶他出去。   對面是個露天院子,而院外則傳來瀑瀑流水之聲,似是一條河流。徐少龍正要詢問,蕭遠已領他從一道側門出去。   徐少龍但覺眼前一亮,便是一條深闊的河流,再過去是一片平疇,聲浪翻翠,視野甚是廣闊。   河邊築有碼頭,此時停泊著大小不等十餘艘船隻。   桅上皆有五旗幫的獨門旗幟。   蕭遠道:「只有這一面昨天沒有帶你來看,這條河道,直過二十里處的運河,本幫以水道為主,所以大凡是各舵的老巢,都是選擇在河道旁邊,以利船隻直達。」   他們走落一艘狹長的快艇中,兩名水手立刻解纜操舟,蕭遠不時把水上的功夫,指點與他。   不久,就到了江邊碼頭,那艘快艇輕巧自如地擠人船舶隊中,最後停在姚大壯的座舶旁邊。   蕭徐二人登上大船,在後艙中見到了姚大壯和馬孫兩個副舵主。   他們似是正在商言什麼重要之事,蕭徐二人進來,便馬上停止。   徐少龍耳朵很尖,已聽見那馬奕最後說的是「黃旗分舵」不大合作這種意思。心知必是本幫內部的重要問題。   所以不便給他這個新入門的弟子聽去。   姚大壯隨即問起蕭遠打算派徐少龍擔任什麼工作,蕭遠道:「如若當家的有意讓徐兄弟走動,今晚的行動,便可給他去辦。」   姚大壯點點頭,道:「不錯,交給他六條快艇,找個老練的人做他的副手。   既然他武功很好,今晚的行動是他的事了。」   蕭遠欣然道:「好極了,這叫做『人盡其才』,徐兄弟不愁不立功了。」   他轉面回頭對徐少龍道:「今天晚上咱們去押運一批私鹽,去收貨時你是前鋒,返時你是殿後部隊。那兒叫做南田區,本是海陵幫的舊地,後來這南田區鹽量減產,繳官還不夠,加以本幫別的鹽區產量大增,所以等如棄置了許久。海陵幫勢力雖然衰弱,但還有幾把好手,這南田區本來是他們的地盤,熟悉不過,最近的一年來,海陵幫已等於占回此區了。」   徐少龍聽這些販鹽私果幫會之間的歷史和過節,不敢插嘴打岔。   蕭遠又道:「今晚的行動,一則是本幫在南田區已訂好一批鹽,須得趕運北上應付客戶。二則該區已有增產之勢,便不可長落在海陵幫手中。三則海陵幫漸見強盛,屢有大言,損及本幫威望。因此之故,今晚除了押貨之外,也要設法打擊海陵幫。」   徐少龍總算完全明白了,蕭遠便繼續把時間地點人手以及如何防衛,動手時如何打量敵人等等詳情細節,一一告訴他。   孫敬塘等到他說完之後,才道:「蕭師爺,關於本省新任巡撫黃翰恬那邊,仍然沒有動靜,是也不是?」   蕭遠點點頭,道:「是的,雖然他帶了不少人上任,又奏保了八九個知縣,但迄今尚無其他行動。」   馬奕道:「這就奇了,黃翰恰是出名的『鐵腕中丞』,咱們得知他調任本省的消息之後,不知耽了多少心事。認為他上任後第一件事便是對付本幫,誰知他居然毫無動靜,豈不奇怪?」   「本幫也不是好惹的,他這次調任,雖然終於奉旨委於蘇省,但其間也有許多波折,險險做不成這個官呢!他難道不曉得是本幫的手腳?」   徐少龍對這些話似是不大感到興趣,直到出言之後,蕭遠帶他見過那三十餘手下,以及他的副手許明海。   話題忽然轉回那江蘇巡撫黃翰怕身上。   蕭遠道:「這傢伙世稱『鐵腕中丞』,據說他手下真有些能人異士,所以你將來出動去行走,碰上官府之事,還是要小心些為妙。」   徐少龍道:「咱們走江湖之人,豈有畏懼官府之理?那些公人捕快,都是飯桶。要是落在我手中,定要讓他們知道厲害。」   蕭遠笑一笑,道:「你年輕氣盛,不知道這江湖上的事情,也須得圓滑才行,不是單單仗著武功就行的,例如本幫勢力如此浩大,人手多達數千。聽起來很足以駭人了,區區一些公人捕快,自然奈何本幫不得,可是,有時候又得讓他們一步。」   徐少龍茫然道:「這都是什麼緣故?」   蕭遠道:「本幫若是被朝廷視為大患,下旨查辦,你想還能立足麼?其次,本幫人數如此眾多,支銷浩繁無比,若是賺得少了,如何應付?所以有時為了圖得厚利,也不得不圓滑行事。」   徐少龍恍然道:「這話果然有理,希望要維持勢力,必須有巨量的經費,這也是無可如何之事。」   他停頓一下,又問道:「但本幫單是靠販賣私鹽的話,如何維持得住呢?還有別的生意沒有?」   蕭遠笑一笑、道:「當然有嘛!但本幫的經濟命脈,以私鹽佔了一半,所以今晚的行動,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徐少龍霍然道:「當然啦!屬下得此良機建功,豈敢不戮力以赴。」他胸挺頭昂,豪氣飛揚。這一剎那間,以前那種令人不喜的「惡少」味道,完全消失無蹤。   蕭遠一方面很高興,但另一方面卻微滋疑懼,忖道:「他大有年少英俠的資質,終久不會是黑道中人。」   但他隨即拋開了此念,重把今晚的行動要點,告訴徐少龍。   最後說道:「海陵幫幫主姓鞏名貴,出身於鹽果世家,自幼胸懷大志,矯矯不群。二十年前、本幫出曾網羅他加入。但他宣稱寧為(又鳥)口,不為牛後。所以投入海陵幫,果然不到五年,便成為該幫幫主。」   徐少龍不禁泛起了羨佩之心,但他可不敢形之於色。   道:「這樣說來,這鞏貴的功夫一定很好了。」   蕭遠道:「聽說很不錯,但本幫奇才異能之士,多如雲雨,因此他雖是率領該幫,卻仍然無法擴充勢力,最近三四年來,海陵幫才稍稍抬頭。徐少龍立刻插口問道:「為什麼呢?奠非本幫已漸見衰弱了?」   蕭遠笑了一笑,搖頭道:「那也不是,這些內情,暫時還不必告訴你。但總而言之,本幫因為另有計劃,所以對幾個比較差的鹽區,跡近放棄。海陵幫乘時而起,得到幾個鹽區,財力較裕,是以勢力才大見擴張,吸收了不少人才。」   他停頓一下,又道:「本來今晚的行動,在本幫來說,乃是微不足道之事,並且經驗豐富,絕無失手之理。但由於探悉鞏貴近些爾來,吸收的一些人才,底細如何,尚無所悉。因此可能有危險性,這一點我必須提醒你。」   徐少龍點頭應了,於是在這一天的下午,他一直和那副手許明海商議定計。   傍晚之際,四艘大舶啟旋起航,徐少龍至此才躺下休息,可是他滿腹心事,如波濤起伏,竟無法人寢。   到了五更時分,舶只停泊岸邊,那也是一個碼頭。   岸上的曠地,搭有幾座涼棚。   棚內堆放著一包包的貨物,為數甚多。   碼頭上已有人在守候;搖晃著風燈。   大船上下十三個人,徐少龍則率了一批人,轉落快艇上。   雙方只談了幾句話,岸上立出現四五個人,分別點燃火炬,照亮涼棚周圍的地勢道路。   大船上也下去二三十人,開始搬運貨物。   徐少龍的責任簡單明瞭,那就是當裝載這一大批私鹽之時,如果有人干擾破壞,便須出手鎮壓。   等到貨全裝好,回程之時,負責斷後。   所以他這刻派了六七名手下,都帶著報警的特製銅哨,散佈在四周監視一切動靜。   裝貨的工作非常順利,也沒有一點受到干擾的跡象。   許明海透一口大氣,向徐少龍道:「頭兒,今回托您的福,可望平安無事。」   徐少龍道:「我瞧過這碼頭前後的河道形勢,剛剛想到假如對頭不在裝貨之時鬧事,那就可能用封鎖回路的辦法,把咱們四船貨都留下。」   許明海一愣,道:「他們哪有這等本事?」   徐少龍道:「對方如若處心積慮要打擊咱們,務必定下嚴密惡毒之計,力求連人帶貨全部留下,若然我猜得不錯,敵人大可以用六七艘船隻,彼此間以鐵鏈聯結,在轉彎那邊最狹窄的河道,做成一條封鎖線。」   許明海沉吟道:「他們肯下這麼大的本錢屍徐少龍道:「除非他們不敢招惹本幫,如果敢的話,豈有不捨得花錢之理?照我看起來,本幫這次加強戒備,一定是上頭已得到可靠的消息。由此可知今晚發生事故,乃是不容置疑之事。」   他向那些正在扛運鹽包的人指去,又問道:「裝貨的規矩,可是有一定的麼?」   許明海道:「是的,咱們所帶的人,預先已照體力分配均勻,分作四隊,同時把四船裝滿。」   徐少龍點頭尋思,過了一會,才道:「你說率四人,小心沿河岸向回路查看,只要發現有異,立時回報,千萬勿打草驚蛇,此處,你順便把本幫負責裝貨的那位仁兄叫來,我有話跟他說。」   許明海迅即登岸,帶回一人,介紹姓名是張中。   之後,許明海率領手下去了。   徐少龍問道:「這批貨物是貨主早已分作四堆放好的,是也不是?」   張中顯然有點不耐煩,道:「是的,徐兄弟有何見教?請炔點說,我忙得很。」   徐少龍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我是負責安全之人,假如你不與我合作,出了事情,只怕吃大虧的是你而不是我。」   張中冷冷的瞅住他,道:「我已經作過千百次這等工作,徐兄弟如果是無中生有,阻延了規定抵達的時間,這責任卻要你負的。」   徐少龍道:「你的意思是我未能提出證據,對也不對,我請教一聲,扛貨的兄弟們可有經驗豐富得不必拆開鹽包,就曉得裡面是不是咱們所要的貨的本事?」   張中仍然冷冷的道:「當然可以,如果換了別物,單是從重量上即可感覺有異。」   徐少龍道:「但每人扛運了十包之後,筋疲力盡,不能感覺得出重量有差異的麼?」   張中道:「就算有些重量不夠,事後過秤之時,仍可查出。」   他聲音中顯得很不耐煩,徐少龍嚴厲地道:「你給我小心查一查,每艘船最後的十幾二十包貨,會不會變了質,這後面的十幾二十包貨,一定是分佈在船艙的最上一層,所以非常重要。如果發現不妥;你吩咐得力細心之人,一包包放落河中,但不許有一點聲響。」   張中冷笑搖頭,一逞走開了。   徐少龍站在快艇艇首,密切注視著四下的情形。   天邊已微微露出曙色,不久即將破曉,也就是他們啟旋要回去的時間了。   許明海帶了手下悄悄回來,面色緊張,向徐少龍報告道:「屬下發現好像有不少人隱伏在前面的河邊。」   徐少龍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他隨即把剛才張中對答的經過說出,許明海道:「那廝最討厭了,他仗著和舵主有親戚關係,非常自大,不過他也很能幹,這都是實話。」   徐少龍道:「如果他不跟我合作,今晚咱們都有殺身之禍,咱們手下弟兄之中,可有擅長弓箭之人?」   許明海想了一下,道:「好像有三個箭術還過得去的。」   徐少龍皺眉道:「太少了,照這樣看來,咱們的形勢似乎很不妙。」   雖然情況不大妥當,但他仍然迅速的分派部署。   目下他統率的人數無多,但卻已分派上不少用場。   許明海至此已大感悅服,一切部署好之後,他向徐少龍道:「屬下初時對上頭委派您來領導,心中很不服氣,誰知您年紀雖輕,卻果然不同凡響,怪不得上頭敢如此倚重了。」   徐少龍淡淡一笑,道:「你誇獎得大早了一點,還須等今日一役過去,咱們都僥倖無恙的話,那時再說也不遲。」   許明海道:「假如等到大功告成,屬下才感到悅眼的話,屬下也不足以在本舵中當上一個頭目的地位了,今日與海陵幫之役,不論勝敗,屬下都一樣服氣。」   這時,岸上的貨物已經搬完了。   火炬之下,但見張中與對方握別,想必銀貨兩訖,各得其所而退。   張中是最後上船,於是傳來收回跳板以及解纜起錨之聲。   四艘巨舶上都陸續點燃燈炬,不但把舶上的一切情形,照得清清楚楚、連遠些巨舶後面的六艘快艇,也隱約可以看見。   這支私梟船隊,聲勢浩蕩地順水而下。   不須多久,已接近河彎。   此時,天色漸明,船舶上的火炬,又陸續熄滅了。   曙光迷濛中,但見巨舶後面的六艘快艇,突然加快速度。   其中三艘迅即越過四舶,搶在前面開道。   另外三艘,則是散開護住巨舶靠右岸的這一邊。   正當此時,前面河彎內隱蔽之處,突然也駛出一艘長形的平底船,船上有七八個人,持篙揮槳,很快的就向河心衝出三丈餘。   雙方相距尚有七八丈之遠,徐少龍身邊的一名手下,馬上就以特製銅哨子,發出危險緊急訊號。   後面四艘巨舶馬上落蓬收帆,同時出動舶上每一個水手,利用竹篙木櫓和長槳,硬是把前行之勢抵消了,停止在河中心。   前面的三艘快艇,距那敵船尚有七八丈,所以還有機會可以繞路或者是向後退走,但徐少龍當然不會這樣做,他一揮手發令,艇上的鼓手立刻敲出急密的節奏,在這拂曉的河面上;變成雄壯的殺伐之聲。   三艘快艇隨著鼓聲迅急前竄,但與敵船·相距尚有四五丈遠時,河邊又衝出兩艘船隻,但大小相去懸殊。   靠近徐少龍近邊的是一艘梭形快艇,體積細小,只容五人。   另一艘的形式與敵船一樣,而且衝出的地方也相同,可見得敵方是一艘接一艘的駛出來,橫截河面。   梭形小挺上火光忽起,接著弓弦之聲起處,三朵火花,直向第一艘的敵船上射去。   這三支火箭都射中敵船,其中一艘靠近船頭的甲板上,迅即被人撲滅,但另兩支射中敵船當中沒有遮蓋的艙內,轉眼間火花熊熊升起,濃煙沖天。   梭形小艇上的三名箭手,跟著又發出火箭,向第三艘敵船去。   這一回只有一支箭射得中船艙部位,其餘兩箭,皆被船上之人揮動兵器,擊落水中。   饒是如此,那第三艘船上也立時冒起火光濃煙。   可見得這兩艘敵船上,都載滿了柴薪硫磺硝石等引火之物,所以火箭一中,就立時燒著,並且有燎原之勢。   許明海異常興奮地道:「咱們的奇謀已經得手了。唉!他們果然是用連環船,再加上引火之物,以攔截咱們。」   這頃刻工夫,三艘快艇已堪堪到達那梭形小艇之處,距敵船也不過是三丈之遙。   第三艘敵船已經衝出來,船邊站著一排四個人,各持長刀利劍。   五旗幫的火箭輕移目標,向第三艘射去。   但三支火箭,皆被敵方之人擊落。   許明海高聲督促手下再用火箭攻擊,仍然徒勞無功。   眼看第三艘敵船已移出丈許,假如仍不能予以燒燬,則後面第四第五艘跟著出來,便可以把河面完全排死。   其實就是不用火箭,他們自家也會放火。   只須用這五艘連環火船,就可以把五旗幫圍住。   然後,在這五艘連環火船燒盡以前,海陵幫出盡全力,傾巢自後面攻到。其實,五旗幫大小十一艘船,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只好起而抵抗。   但敵方以大吃小,自然穩操勝算。   假如久久尚未得手,而又一如徐少龍的猜測一般,在最上面一層私貨乃是硫磺硝石之類的話。   則敵方便用火箭來攻,使四巨舶盡皆起火。   五旗幫之人,任是如何驍勇善戰,但到了這時,巨舶皆焚,無處立足,也就只好潰敗,各各赴水逃命。   此計定得嚴密巧妙之極,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以連環能則勝,不能則五旗幫可以順流而逃,邊走邊鬥。   在河面上,容易支持。   到了相當時候,敵方怕有援兵趕到,不戰而退。   但那第三艘敵船上有四名好手保護,火箭難施。   許明海急出一頭冷汗,罵道:「沒有用的東西,快射,別讓敵人衝出來。」轉面又向徐少龍道:「咱們如果有六七名射手,那就一定可以收拾下這艘次船。」徐少龍眼見第三次的火箭又失效,當下縱身躍過小艇。奪過一把硬弓。一名手下送上已燃的火箭。他扣在弦上,引開強弓,兩指一放。兩支火箭「颶」一聲射出去,破空之聲特別強勁震耳。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這支帶火的勁箭,劃過空間,宛如電光一閃,已射中了敵船艙面。頓時火光升起,濃煙大作。   這等情形之下,敵船上之人,很快就得被迫跳水,無法駛出河面。   雙方這刻逐漸接近,已經進入三丈之內。   第三艘敵船上有人拋了一塊寬厚的木板在兩船之間。   其中一個勁裝大漢,刷地躍出,腳尖一探木板,借力義起,且向梭形小艇撲到。   此人身在空中,手中之刀己舞出一片刀花,氣勢極是僳猛。   徐少龍弓交左手,右手拔出長刀,大喝一聲、刀光宛如電光一掣,頓時把那大漢劈死,屍首掉落河中,發出咕哆一聲,水花四濺。   他的氣勢,竟然比之對方更為凶悍勁厲,實是駭人聽聞。   此時河面上因為火光燭天,是以明如白晝。   敵我雙方之人,對於徐少龍一刀劈死海陵幫一名高手之舉,無不眼見目睹,十分清楚。   徐少龍這一刀的氣勢,悍厲之極。   凡是眼見之人,沒有一個不膽氣大寒,生出凜駭之心的。   由於敵方第三艘船已經火勢大作,船上之人,通通得跳落水中。   這一來這艘著火之船,便不向前疾移了。   徐少龍大喝一聲,另一隻快艇上適時「咚咚咚」的響起一陣急密的鼓聲。   這陣鼓聲,震盪心弦。   使五旗幫之人,無不勇氣振奮,鬥志大增,相反的,海陵幫之人則為之氣沮膽喪,戰意大大減弱。   事實上海陵幫這一回傾巢而出,志在必得。   而五旗幫只不過派出徐少龍率隊護隊,人數右限。   雙方比較起來,實力懸殊大甚。   假如海陵幫不顧一切的撲攻,展開混戰。   則徐少龍尚有奇謀妙計,否則實在很難逃得過覆亡的命運。   可是鼓聲起後,五旗幫的巨舶操槳之人,個個氣力大增,隨著皮鼓節奏,加急催劃。   頓時速度大增向那尚未被封鎖的河面迅快衝去。   徐少龍把長刀橫銜口中,拈弓搭箭,颶颶颶連發三箭,都是向河水中射去。   這三箭的氣勢不凡,勁急如電。   但見三箭才沒入水中,登時河面翻騰湧浪,冒出三個人來。   海陵幫的人一望而知這三人皆是己方好手,他們乃是向敵船泅去,打算把船弄沉,好與敵人水戰。   誰知徐少龍眼力箭術,皆屬一流高手,居然截殺了三名之多。   咚咚震耳聲中,突然升起一陣號角聲,順著河面遠處傳了出去。   但見海陵幫之人一個個轉身退走,不過片刻之間而已,業已退得乾乾淨淨。   五旗幫的巨舶已衝過火船封鎖線。   徐少龍兀自率兩艘快艇在後面巡邏,以防敵人捲土重來。   行了十餘里路,天色已經大亮。   徐少龍發出命令,前面的四艘巨舶,立刻停靠在岸邊。   許明海向徐少龍笑一笑,低聲道:「頭兒真要得,總算這一仗闖出萬兒,連老張也不敢不聽你的命令了。哼!要不是他心中服氣,就算他肯停船,也一定再滑行十丈八丈,才當真停下來。」   徐少龍道:「就算他滑行了十餘丈,而始停住,但終究是聽令停下了啊!他敢不停,才算本事。」   許明海道:「頭兒這就有所不知了,在咱們這等大幫會中,人人都重視面子。如果碰到張中這種人,雖是聽令,但十分勉強,說不定那一次就真的不聽命令。要懲罰他,又礙於舵主的面子,試想誰還肯找上他做搭擋?」   徐少龍聽了這話,突然觸動靈機,忖道:「這人如此不得人緣,內心一定很多牢騷,因而變得更自傲,更看不起別人,我只要手段圓滑些,就可深予結納。」   他存下利用之心,便打消了羞辱張中的念頭,催舟上前,偕同許明海躍上其中一艘巨舶,見到張中。   朝陽之下,但見張中沒有倦容,卻微微透露出不悅的神色。   徐少龍猜想如果不是自己旱先顯露過絕藝,已鎮住了他的話。這刻他大概是會橫眉怒目以待,自然也不會好話說的。   他已立定主意,所以全不動火。   目光一閃,只見四下有幫眾散立。   於是提高了聲音,說道:「張總管,昨夜多虧得你合作,才能順利衝過敵人的埋伏,兄弟這廂謝過。」   張中本是滿懷敵意,等候對方如是出言譏諷,他就強硬對付,哪知徐少龍當眾謝他合作,人人聽見,這個面子實在太大了,不由得滿面泛起了笑容,敵意全消,拱手大聲應道:「哪裡,哪裡,全靠徐兄的神勇,才擊退了強敵,人貨俱得平安無損,兄弟應該代大家向徐兄道謝才是。」   徐少龍道:「總管好說了,好在咱們是為本幫出力。這次能安然返航交差,總是本幫的福氣。目下有一件事,要與總管商量一下。」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入艙內;只有許明海乃是頭目地位,又是徐少龍的副手,所以能夠跟入去。   舶內設備甚是簡單,這一點使徐少龍也不禁佩服。   因為以張中的地位和權力,他的臥艙,雖然不佈置得十分奢華,但弄得舒服些,卻是天公地道之事,別人誰也不敢講閒話。   眼下竟然十分簡單,可見得張中雖是為人倨傲,但律己卻嚴。可以說得上是真正能辦事的人。   他有了這個印象,已把張中的個性為人,測摸出十之八九。   對付這樣人,必須乾脆俐落,定要以「能幹」來打動他,使他感到佩服,然後才能結納訂交。   他立刻說道:「兄弟想講總管親自檢查艙中的貨物。」   張中訝道:「我不是已遵令把每艙船最上面的十幾二十包都棄沉在河中了麼?而且下令不許弄出聲響。」   徐少龍道:假如這一手不是辦得乾淨俐落,沒被敵方發覺,他們焉肯用火船封河之計,來對付我們?」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兄弟仍然感到不放心,照我的猜想,本幫船舶裝貨的規矩,對方必定深悉,對也不對?」   張中道:「假使他們有心想知道,全無困難。」   徐少龍道:「若不如此,他們一定計算得出這些鹽包在艙內一共是多少層,這麼一來,他們也可以算好某一包特別的貨物,將在什麼位置了。」   張中想了一下,道:「有心人果然可以算得出。這是因為扛貨上船,總是順序而行,不似在陸地裝貨時,可以後來先上,既有一定的次序,則要算出某一貨包是放置何處之舉,也不困難。」   他至此已覺得對方真的有點道理了,試想這等問題,豈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人所能提出來的。   徐少龍道:「這就是了,以我想來,鹽包總是帶有潮濕之氣,如果隔了兩三層,則縱然上面著火,也不會波及下面。」   許明海接口道:「頭兒猜得很對,就算是整包的火藥,但若隔了兩層鹽包,則上面著大火,熱力也透不過,決計不會爆炸。」   徐少龍道:「此理本來甚明,因此,這個能夠籌劃嚴密的連環火船封河之計的人,才智極是不凡,也許就再留一步備而不用的棋子。」   張中驚道:「徐兄之意敢是說在那些鹽包之中,藏有整包的火藥麼?」   徐少龍道:「是的,他只須在火藥包內,加些石頭鐵塊,重量即可如鹽包一般了。假如他們連環船封江之計得遂,則他們可以劫得四大船的鹽,絲毫無損。如果不幸失手,則但須設法引爆火藥,使咱們人亡船毀。聲譽大挫。這一著毒計,非同小可,咱們寧可費點手腳,也得查他一查。」   張中道:「這話有理,咱們非查不可,但咱們停泊在此,不虞對方發現麼?」   徐少龍道:「此所以我要靠岸停泊,假如有敵人來攻,一看情勢不對,咱們還可以棄船上陸,大隊撤走。如果在河中,遊走不便,一定會傷亡很多人。」   張中吸一口氣,道:「好,兄弟這就親自動手查驗。」   許明海插口道:「每艘船裝載之貨,多達數百包,查將起來,可真不易」   張中道:「不妨事,咱們但撿些靠艙壁的查看就行了,如果不靠壁,他們有什麼法子可以予以引爆呢?」   徐少龍趁機讚道:「張總管真行,兄弟以後如果有機會再跟你搭擋,必能順利達成交差之功。」   張中還是第一次碰到一個願意與他搭擋之人,再說這人又是他心中佩服的,因此之故,大為感激快慰。   他道:「以後機會多啦!兄弟定要倚仗徐兄的大力。」   當下與徐許二人,迅快往貨艙而去。   他親自取了一個鐵鉤,同時挑選了三個他認為精明能幹的手下,吩咐道:「凡是靠艙壁的,都割破查驗,一直驗到最底下的一包。」   他和手下們一同動手,既然是割開草包查看,可就不感困難了。   徐許二人看了一陣,便一同到別處而去,查看四周的動靜。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張中累得滿身大汗的走出來,一見徐少龍,便道:「找到啦!每一邊的艙壁各有兩包,竟然是疊在一起的,那些王八蛋,可算得真準,居然一點都不差錯。」   徐少龍轉眼看時,只見幾名大漢,已把那四包火藥扛了出來,丟到河中。   他欣然一笑,道:「這等敵手也不容易找的了。」   現下他的確有資格發此豪語,張許二人,只有欽佩的份,哪敢取笑他自大?徐少龍想了一下,才又道:「明海兄,返航的路上,可還有海陵幫勢力所及的地點沒有?」   許明海道:「有,前面二十餘里的石坎鄉,是海陵幫的一個碼頭。」   張中從櫥內拿出一卷厚厚的紙,一面道:「我這裡有詳細的地圖,所有裡數和河流深淺寬狹,皆有記載。」   徐少龍目光極是銳利,已瞥見那個大櫥內,竟是一卷卷的厚紙,心想難道那都是地圖不成?當下以旁敲側擊之法,不露痕跡地道:「真要得,可見張總管真是才智傑出,只走這麼一趟,就繪下了詳細的地圖。」   張中引以為豪地道:「我一向很留心地理,但凡是我行過的,都繪有詳圖。」他打開地圖,果然繪畫得十分詳細,註解精確。許明海指出那石坎鄉的位置,並且把河彎內的碼頭形勢說出來,道:「靠石坎鄉這一邊,河流變得十分寬闊,河岸凹入,形成相當大的潭灣。咱們如果不打算靠泊,船隻便從遠處直航而過,不須繞入潭灣之內。灣內有個木搭的碼頭,規模不算小,伸出水面達數丈,上面還蓋搭得有幾間農屋呢!」   張中道:「不錯,這個碼頭,耗資甚巨,這也是現任幫主鞏貴的傑作,他們這個碼頭,單是供其他商賈運貨上下,轉銷各處,每日的收益就很可觀了。」   徐少龍道:「若然如此,咱們不妨毀了他們這座碼頭,使他們大遭損失。」   許明海道:「頭兒別開玩笑,海陵幫定已防範咱們還擊,大概連鞏貴自己也得出馬,嚴密防守這座碼頭。」徐少龍沉吟道:「如果他們嚴密防守,便分不出大批人馬來截擊咱們,因此,他們決計不會在咱們經過石坎以前,向咱們下手的。」   許明海道:「他們如果能先行毀了咱們,如何還須全力防守?」   換言之,敵方可能以攻代守。   徐少龍分析道:「敵方的軍師心計很深,只看他步步都留下後手,以防失敗這一點就可看出來了。以這種人的性格,必走堅守兵法上『先為不可勝,然後求勝』的法則。也即是先使敵人無法贏得自己,才設法攻打別人。因此,他必定寧可讓咱們通過了石坎,方始出手。」   他停歇一下,眼見張許二人皆有膺服之色,便又道:「海陵幫這次攻擊咱們,照理說應是未盡全力。因為他們既敢發動戰事,當然是估計過實力可以與咱們一拼。   此外,他們也必有情報,曉得這次出差的人數和人選。我是第一次出道,他們焉會把我看得很重?」   他說了半天,不外是證明兩點,一是海陵幫實力一定已相當強大,只不過掩飾得好,所以外間不知。二是這次的行動,海陵幫未盡全力。   張中道:「徐兄料事如神,這一猜測想必不會錯的,但縱然如此,咱們也不宜冒險去毀他們的碼頭啊!」   徐少龍笑一笑,道:「我有一個計劃,或者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毀去他們的碼頭。」   張中大喜道:「徐兄既有妙計,快請說出。」   徐少龍道:「咱們利用敵人的火藥還敬,定要炸毀那座碼頭,方始甘心,但假如敵人在咱們通過石坎以前就向咱們下手,這計策就不靈了。」   他這番話,可真教張許二人聽得心癢癢的,一時又猜不出他葫蘆中賣什麼藥。   徐少龍說:「現下有煩張總管迅快動手,把那三條船上的火藥包完全起出,丟棄河中,只留下兩包就夠了。」   張中連忙出艙而去,徐少龍吩咐許明海去 快艇,以便應用。   許明海出走之後,徐少龍趁艙內無人,立刻迅快地從櫥內抽出一卷厚紙,打開一看。只見這一卷地圖,繪載另一條河流,詳細註明始未的地點。而這一條河流的所有分歧岔道,無不畫得一清二楚。   他放回原來位置,隨即舉步出艙,一面忖道:「我只要得到這一櫥的地圖,大概整個五旗幫勢力所及的範圍,都可瞭如指掌了,尤其是按照圖上的注錄,連五旗幫有什麼舵哨,以及作何營生,也可以推測出一個大概啦廠這件事使他非常興奮,當地念頭剛剛轉到如何才可以佔有這些地圖之時,便已醒悟,忖道:「目下當務之急,乃是與海陵幫鬥法,其他的事,以後再想不遲。」這一回因為已有了經驗,所以不久工夫,另外三船的藥包已經悉數起出。而許明海也用那艘快艇,載了沒有沉棄河中的兩包火藥,駛到主船旁邊,等候徐少龍下一步的命令。徐少龍命許明海把火藥包拆開,但這工作卻是暗中而行,連本幫一眾手下都看不見。他已派定人手在各船執行命令,不許手下們出來觀看。這刻在快艇上,只有他和張許一共三人而已。許明海一面拆包,把袋中的火藥全倒出來,而在火藥當中,又有七枝比拳頭略大的纖球。球上有三個孔,都插著藥引。   這些鐵球之內,當然是塞滿了火藥,只要點燃藥引,就可以像爆竹一般點燃爆炸。   許明海駭然道:「頭兒敢是打算親自用這些火藥鐵球去炸毀石坎碼頭麼?」   徐少龍道:「當然是利用這些物事,但方法卻與你所說的不同。」   張中道。   「徐兄何故如此秘密行事,連本幫弟兄們,也都以為所有的火藥都丟在河中了?」   徐少龍道:「這是有備無患之舉,試想咱們既然有情報,指出海陵幫可能進犯本幫,則對方何嘗不會行此用間之術?說不定在這些人馬之中,便有奸細,如果洩露了秘密,咱們的戲法就變不成了。」   許明海道:「如果有奸細,縱然看不見帕們還留下兩包火藥之事,但咱們起出火藥之事,他們已經知道了,豈不是也會洩秘?」   徐少龍尚未回答,許明海又道:「啊!對了,咱們還可以嚴密看管所有的人,不讓他們有機會傳遞消息。」   徐少龍搖頭道:「恰恰相反,起出火藥之事,我希望能讓敵人得知,但留下兩包之事,則萬萬不可洩露。因為敵方得知火藥已起出,自然打消了攻擊之心。而咱們的戲法全在這兩包火藥上,所以不可洩露。」   張中道:「這話甚是,只不知徐兄如何利用這些火藥?」   徐少龍道:「我用這艘快艇去炸毀石坎碼頭,這個任務;由明海兄執行。」 霸海屠龍--第二章 第二章   許明海聽了這話,心跳加速,雙手沁汗,道:「屬下能勝任麼?」   徐少龍道:「我只借用你的水中功夫而已,並不是要動手搏鬥。」   許明海略感安心,道:「若是在水中,屬下自問還可以對付對付。」   徐少龍道:「你只要潛泅得夠快夠遠,就立得此功許明海大喜道:「屬下可以潛泅里許,不須透出水面換氣,速度之快,可比游魚、頭兒可算是找對了入啦!」   這時,他已把兩包火藥都拆開了,徐少龍把快艇的船板揭起,將火藥完全掃在船底,那十多枚鐵球,完全散放在人藥當中。   他們把船板蓋好,小心地去悼痕跡,徐少龍利用火藥,灑出一條黑軌,通到後舵,在缺口上也灑滿了火藥。   做妥手腳之後,他才向許明海道:「咱們計算時間,在這缺口處插一根香,等此香燒完之時,恰好是燃著了火藥,一下子就可以把所有的火藥都點著了。」   許明海微感茫然,但不得不點頭。   徐少龍道:「這一截香所留下的時間,已足夠給你泅出灣外,登上接應的快艇。同時咱們的大船也去遠了,敵人縱然欲傾全力報仇,也迫不上咱們了。」   張中佩服得五體投地,道:「唉!徐兄真是算無遺策,幸而你不是對方的人,否則我們必定粉身碎骨了。」   徐少龍客氣了幾句,才又道:「明海兄,你獨自駕此艇,等大船先行了六七里,才可不起程。由於你孤身落單,敵人一定不放過你。」   他想了一想,又道:「以我猜想,你堪堪抵達石坎河灣,敵方便會派入截擊。   所以你在那以前,就得先行點香插好,大約是在半柱香的時間,就差不多了。你一見到敵人,就跳下水,潛泅前行。   我會派出另一艘快艇,在不遠處接應你,登艇後只須盡力催舟就行了。」   張中拍一下掌,道:碼頭之理麼?到了碼頭,還來不及稟告,就轟的一聲。」   他作個手勢,同時大笑起來。   許明海道。   「這些鐵球頗沉重,他們想得真絕,用這些鐵球來增加重量,使咱們的人扛適之時,下會感到輕重有異。」   徐少龍道:「這些鐵球才是爆炸威力的泉源,如果只是一大包火藥,爆力有限得很。而一枚鐵球,就可以比千包火藥都厲許明海道:「頭兒從前一定幹過煙火炮這一行了?「徐少龍道:「這倒要使你失望了,我從未幹過這一行。可是少年時在鄉問,卻曾經利用火藥,闖過不少禍事。」   「而且我不妨告訴你,這些鐵球雖然有藥引,還真不易點得著,必須四周很多火藥燒起來,才能引爆,這就是頁得費一番手腳的緣故了。」   一切安排妥當,徐少龍傳下命令啟碇,頓時響起一片宣聲,四艘雙桅大船,緩緩離開了江岸。   徐少龍正要躍回大船,卻被許明海扯住,他道:「頭兒,假如敵人不把此艇拖回碼頭,咱們還有什麼去子補救沒有?」   徐少龍向他笑一笑,道:「天下之事,沒有一件是絕對無漏洞的,假如此艇敵方置之不理,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你不須擔心,一逕趕返會合便是。」   他自然而然的有一種氣派,使入覺得他有資格丟得起這一艘快艇,有如丟了一件破衣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   許明海俯首道:「頭兒說得是,但屬下相信你的奇計必能成功。」   徐少龍登上大船去了,許明海獨自上岸,藏身在樹叢中,過了好一陣,才奔回快艇,裝出一副急匆匆的神色。   這是徐少龍要他這麼做的,希望遠處有敵人在監視他的動靜,而把這一切都報告上去。   河中上下游都不見有舟船來往,許明海心中有數,曉得這是因為本幫傳出消息封河,因此之故,大凡是在水道上餛飯吃的,誰也不敢得罪五旗幫而駛入此河。   快艇順流而下,甚是快速。   許明海初時若無其事,可是到後來、越是接近那石坎灣,心中就更為忐忑不安。   他感到很緊張.竟然坐立不安起來。他很快就發覺自己太沉不住氣了、暗自笑一笑,想道:「許明海呀!你這是怎樣了?你又不是剛剛出道,從未見過大陣仗的新手,何須如此緊張?況且縱然失敗,也不會受上頭懲責,只不過略有被截殺的危險而已。」   想到敵人可能中途截殺這一點,他反而放了心,想道:「敵人不出手則已,如是出手,必在石坎灣外面的河面。若是那樣,他們只有中計傷亡之慘,我獨自一人,哪愁逃不掉。」   不過無論他如何多方安慰自己,他心中依然非常緊張,難以鬆弛下來。   快艇在陽光中滑過河水,時時有水鳥掠過前面,更兼兩岸綠樹婆婁,紅花掩映,景致之佳,委實使人忘俗。   不久,快艇已達石坎灣口,周圍一片寂靜,十分安寧,五旗幫的幾艘大船,早已去得無影無蹤了。   他從河灣望人去,那是一條下甚寬闊,但河道卻根深的岔漢,從此處轉入去,下到半里就是著名的石坎灣,人貨上落,非常繁忙熱鬧。   人口兩旁,皆是高高的蘆葦,再過兩三丈,方是河岸。   許明海曉得大凡是設伏兵的話,必在岸邊淺水的蘆葦之內,因此,他一面點燃了線香,另一方面,雙目如隼,向河口兩邊的蘆葦地帶搜索。   忽見右方有一處蘆葦搖動,他可不管是不是敵人出現,一下子就扎人水中,施展水底功夫,迅快潛泅下去。   他盡力潛泅得遠些,最後在岸邊的草樹間浮起,冒出頭面,換去胸中的濁氣。突然間聽到旁邊籟贛一響,他大吃一驚,轉眼查看,只見一片薄薄的黑雲,迎頭罩下,籠罩的範圍甚廣,使他無由逃脫。   那片薄薄的黑雲,敢情是一張魚網,但當然不是普通的質料,許明海整個人被罩住,頓時真如網中之魚,全然無法掙扎。   本來漁網乃是軟物,就算是弄不裂,但手推腳撐一番,仍然是辦得到的事,可是許明海掙動之時,卻因對方提網的手法非常巧妙,一下子橫拉活扯的拽上岸,接著被人一腳踏住,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已迫到他面門,寒氣侵膚,使人膽裂。   許明海動也不動,睜眼看時,目光從網中透出去,但見身邊站著兩個人,皆是勁裝疾服。   其一年紀較輕,身材修偉,兩眼神光充足。目下正是他一腳踏住自己,另一手挺刀,抵住面門。   在他後側的人,雖然亦是勁裝疾服,可是身量矮瘦,面目透出一股陰險凶悍之色,使人不喜歡他。   那年紀輕的回頭對矮個子道。   「副座真有一手,這廝果然在這幾冒起頭換氣,誰知我們在這幾安裝了羅網等他啦!」   許明海一聽而知那矮瘦個子就是海陵幫的副幫主陳計,此人著名的心狙手辣,詭計多端,乃是海陵幫重振聲威的一員主將。   陳計嘿嘿冷笑數聲,表示出心中的得意之情,接著說道。   「這傢伙姓許,名明海,只不過是五旗幫中的一個小頭目而已,算不了什麼人物。不過今日自投咱們網中,卻也可以教那徐少龍得知本幫的手段,使他們不敢以為本幫無人。在這一方面來說,意義卻甚是重大。」   他停歇一下,又道:「不過如果今日不是得到居安之老弟你幫忙,施展這申間絕技的話,只怕也沒有這麼順手,就捉到了這廝。」   許朗海訝然忖道:「這個姓居的年輕人,如果使得陳計如此看重?竟然口稱老弟?口氣之中,又對他相當客氣奉承,只不知他是可來歷?」   方轉念間,居安之已道:「屬下可要點住這廝的穴道,才帶返舵裡去。」   這話明是問這事,其實卻是探測處分之法,如果要當場殺死,自然無須點住穴道了。   許明海心中並不驚惶,因為只要不是陣前失手致死的話,這等被敵人生擒活捉,多半可以談判贖回。   但他一顆心仍然放不下,圇為馬上就是爆炸的時間了,只不知那艘快艇,敵人可曾拖返碼頭?如果已經拖回,會不會中途發現那支線香?   他驀地明白過來,敢情他心情一直十分緊張的,乃是為了這條妙計能不能實現,並非為了危險。   只聽陳計沉吟一下,便上前一步,用腳踢許明海一下,問道:「喂!老許,你們剛才停泊岸邊很久,你又曾單獨上岸,究竟鬧什麼鬼?」   他這一腳踢得還真不輕,許明海痛得吱牙咧嘴;但卻陳計道:「老許你當必也曾聽聞本座的手段,假如你充好漢,堅不吐露實情的話,可別怪我設法糟蹋你了。」   許明海曉得這話乃是實情,當下說道:「憑良心講,我究竟幹了些什麼,只有天知道,所以實是無法奉告。」   換了別人、聽了許明海這種話,定然怒氣上衝,出口打罵:但陳計卻毫不動人,輕描淡寫的道:「那也不要緊,你講鬼話,也得講出個道理來,是也不是?」   許明海受他所迫,無法閉口。   要知任何人只要是有點人生經驗,並非槽然無知的年齡的話,事事總是要講點道理的。   因此,許明海被對方的一個「理」字,迫得不能不開口鬼扯一番。   殊不知陳計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總要迫人開口,然後從對方的鬼活之中,攻擊他的破綻,利用巧妙的詞鋒,往往可以迫出多少線索。   此舉自然遠比動輒施刑打罵高明百倍還不止。   許明海道:「頭兒下令停船,之後,靠泊岸邊,老大工夫都不動,誰也弄不懂他的用意何在……」   陳計緊緊接口道,「可是等候援兵接應?」   許朗海一怔,道:「我不知道。」   他說這話時,心中大力佩服徐少龍的才智。   因為這麼一來,敵人固然須得按兵觀察,另外當船隻經過石坎灣時,也須全力防守碼頭,不敢輕離。   這等情況,皆在徐少龍的算計之中。   因此之故,許明海大為折服。   陳計已催他講出上岸經過,許明海只好道:「頭兒命我到岸上亂逛一陣,然後獨自駕舟趕去會合,是什麼原因,我也全然莫名其妙,唉!這話說了出來。   只怕你們也不會相信。」   陳計點頭道:「不錯、我根本就沒打算相信,除非是個傻子,哼!你們此舉不是那些大船有陰謀,就是你的快艇有問題,對不對?」   許明海道:「我不知道。」   陳計道:「不知道就是有了,而且這個陰謀一定是很快見功的,所以你不便硬說沒有。」   他抓住這一點,就推論出非常正確的線索,這等本領,不但許明海心驚不己,就連居安之也露出非常佩服之色。   陳計又道:「對了,問題一定是出在快艇上,你敢拿性命跟我賭嗎?」   許明海自是不敢,因為不消片刻工夫,快艇轟然爆炸,他豈不是馬上就輸了性命?   陳計露出苦思之狀,緩緩說道:「你不敢則聲,可見得如果賭命,你一定輸的,然則那快艇藏有什麼陰謀呢?而且是馬上可以見功的呢?哎呀……」   他面色突然變得煞白,厲聲喝道:「是不是炸藥?」   許明海實在沒有法子瞪著眼睛說謊話,如果那樣的話,簡直不能在江湖上混了。但他也不能說對方猜中了。   側悶聲不響。   陳計跳腳道:「那小子好厲害,竟要炸毀我們的碼頭,唉!但願那快艇乃是拖放在一邊,就算受損,也不會太厲害就汗了。」   居安之道:「副座無須過於著急,這廝還沒有承認屬實己,」   陳計跺腳歎道:「他不開口,就是猜中了。」   居安之道:「也許他根本沒話可說。」   陳計道:「居老弟不必安慰,假如沒有炸藥,他一定連忙點頭承認,唬唬咱們也是好的,人心皆同此理,我絕沒有猜錯。」   「我們雖然知道此事,卻沒有法於及時告警,真是氣煞人了。」   陳計狠狠的踢了許明海一腳,厲聲道:「明人不說暗話,今日不管你有沒有使用炸藥陰謀,我也放你不過,你還是認命吧!」   許明海身子一震,道:「我可以出贖金,這是水道上常有之事,殺死我有何益處?」   陳計獰笑一聲,道:「贖金?誰稀罕?我定要瞧你在血泊中掙扎哀號,方始甘心,嘿嘿!老子好久沒有嗅到人血了,說不定還要拿下你的心肝來下酒呢!」   他的話聲是如此的冷酷,任何人一聽而知他不但說得出,做得到,並且還不是頭一遭做這等事。   由此可見這陳計實在不是正常之入,居安之雙眉皺了一下,道:「副座如果要處死這廝,屬下可以代勞。」   若是由他下手,當然是一刀了結,決計不會讓許明侮在血泊中掙扎哀號。這正是居安之自告奮勇的原因。   陳計道:「不,我自己動手,成老弟如果不習慣這等場面,可到那邊等候,待我宰了這廝,一起回去。」   他提足一踏,差點把許明海的肋骨踩斷了。同時在袖底拿出一口不及一尺長的短劍,俯低身子。   居安之鬆開腳,退了兒步。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轟」的一聲大響,地面也隱隱搖晃,河水剎時間就沖蕩大浪,可見得那一炸之威,實在是非常的厲害。   陳計和居安之都呆了,抬頭向石坎灣那邊望去。   但見一股濃煙,冒上半空。   陳計怒罵一聲,凶心頓起,森冷殺機從雙目中透射出來。當此之時,連居安之也覺得許明海實是罪有應得,殺死他以報仇,並不過份。   「誰知一道人影迅若掣電飄風般,凌空掠到,刀光打閃,直向陳計攻出,勢道極是凌厲迅猛。   陳計心中朗知如果一閃,腳下的仇人就從此失去了。   但形勢迫人,自家性命到底更為要緊。   當下疾然閃退,同時定睛向來人望去。   居安之也看清楚了來人,口中發出啊的一聲,道:「是徐少龍!」   來人落地現身,右手長刀,左手一把短短匕首,神威凜凜,正是這次五旗幫的負責人徐少龍。   他那英挺的身軀,凶悍的神情,以及威猛的氣勢,在在足以令人膽怯氣餒,感到他是很難對付之入。   徐少龍腳下一勾,許明海就滾出四五尺,登時又有兩名大漢撲到,七手八腳替許明海摘下(禁止)上的黑網。   陳計、居安之回眸一看,敵方的人已現身,一共是八個,加上許明海恢復自由,那就是九個了。   敵勢目丁己強上數倍,還不知有沒有埋伏未露面的,陳計心念電轉,突然間揮動短劍,發出撲攻命令。   居安之虎吼一聲;樣刀撲去,徐少龍橫刀硬架,「鏘」   的大響一聲,各各退了一步。   「徐少龍喝道:「好腕力,再碰一刀瞧……」   居安之竟不示弱,果然又使出硬劈的招式。   雙方長刀一觸,又是鏘的大晌,未分勝負。   左方喝聲吵聲,有人罵道:「不要臉,光會逃跑,比老鼠還不如……」   徐少龍戟指道:「居兄瞧瞧你們的副幫主。」   居安之下由得向左方望去,但見陳計已衝出數丈,脫出敵方包圍。   不過是眨眼工夫,而他已去了那麼遠,可見得他一上來就是逃竄,根本沒有擊敵之心。   而陳計直到這時,方才發出撤退的訊事,換言之,目下居安之逃得掉的話,也不致空出敵人來對付他了。   莫說居安之,就算是三尺小童,也能把這等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正因此故,五旗幫之人才會怒罵不絕,敢情都是看不過眼,恨那陳計卑鄙,轉而對居安之生出同情之心居安之也禁不住吐一口唾沫,道:「沒種,真丟人徐少龍吹一下口哨,那五名手下,都挺刀向陳計疾追而去,口中兀自大罵不止。   罵聲隨風傳來,徐少龍驀地觸動了靈機,計上心頭。   是以壓刀不發,只含著冷笑,望住居安之。   居安之當然不敢魯莽,但對方的冷笑,又使他沒有面子而著惱。雙方對峙了片刻,徐少龍才說道:「居兄真是個直漢子,心中一惱,面上都露出來了。」   簸居安之雙眉緊皺,不則一聲。   徐少龍又道:「居兄的武功,雖然使兄弟甚為欽佩。但你的不智,卻使兄弟不覺冷笑。」   這時,許明海已經和餘下三名手下,散佈四周,查看動靜。他們對於徐少龍和居安之這一對,都很放心,原因是居安之曾是徐少亢手下敗將。   那一戰是發生干徐少龍初至揚州之時,在妓院中鬧事,勒收費用。   那一處怕是揚州四虎之中,白面虎畢博的地盤,衝突起來,畢博帶人前來,其中就有居安之。   當居安之也敗下陣後,畢博就狼狽而逃,竟然不敢仗恃人多,上前圍毆。   有這一般過節,所以居安之一見徐少龍、手底就有點怯了。而五旗幫之人,也可以放心去查看四下情勢,「居安之聽對方噎他不智,亦即是罵他愚蠢,不禁又是一氣,登時一橫心,準備上前以死相拼。   他的腕力絕對不弱過對方,只不過內功和刀法,略遜少許而已。   因此之故,他如是橫心以死相拼,這勝敗存亡之數,徐少龍仰天一笑,又道:「居兄,假如我講的道理不合,我就從此閉嘴,下再多言。說到我笑你不智之故,便是以你這等人才,竟然棄明投暗,落在海陵幫中,只不知日後有什麼指望?」   居安之道:「人家幫主親自來請我,這面子還不夠麼?」   徐少龍道:「面子是夠了,無奈他們氣候有限得很.而且全無義氣,根本就毫不顧惜人才,那陳汁剛才所為,就是絕好的例子了。」   居安之無法反駁,默然不語。   徐少龍又道。   「如果居兄不棄,願意與兄弟共事,一同揚名闖萬,建立功業,何不趁此時機,脫離海陵幫,我們結為兄弟,禍福共享,豈不甚美?」   他突然提出這話,連旁邊的許明海也吃一驚,忖道。   「頭兒大輕率了,對方也許是和海陵幫主很有關係之人,如果他借此混人本幫,這責任就大大了。」   他對徐少龍已經敬仰之極,尤其是他及時趕到,救他一命,此恩此德,豈能忘記?因此他忍不住說道:「頭兒,你雖是一片愛惜英雄之心,但人家可能會有苦衷,這結拜之事,還是以後再提的好。」   徐少龍笑一笑,道:「不妨事,我這對眼睛不會看錯人,以居兄這種性格。   絕對不會裝假,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會直說。」   居安之高聲道:「不錯,大丈夫豈可虛偽欺人。」   徐少龍接口道:「那麼居兄你何不收起兵刃,假如事有妨礙,咱們亦可就此別過,將來碰上,再好好的比劃不遲。」   他首先收起兵丸,居安之果然也還刀人鞘,劍眉皺起,既下走,也不說話。顯然他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徐少龍高聲道:「如果居兄願意與我共事,我答應你不必參加對付海陵幫之事便是了。」   居安之頓時露出喜色,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徐少龍道:「自然是真的,但你如若答應做兄弟的話,那麼你的出身經歷,可不能有一字不實,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居安之道:「當然啦,我願意跟隨你了。」   徐少龍心中甚喜,忖道:「我得到此人,從今而後,不會再感到人孤勢單了,這等人才,如若淪為黑道之人,也未免大可惜了。」   當下道:「好極了,現在我得去追擊陳計,你在此處稍候,咱們返去之後,才行結盟之禮也不遲。」   許明海接臼道:「頭兒如何迫擊得到陳計?他已去得甚遠。」   徐少龍放步奔去,一面道:「你跟我來。」   他們迅快奔出里許,忽聽前面隨風傳來一陣隱約的兵刃相擊,以及叱喝打鬥之聲。   許明海心中大訝,忖道:「陳計為何不沿河邊逃走?   卻奔往這一邊呢?」   眨眼間已看見數丈遠處一片草地上,十幾個大漢,揮刀舞劃,團團困著一個人,搏鬥得正甚激烈。   那十餘大漢,均是許明海帶慣的人,是以遠遠一看就知,而被困的人,正是海陵幫副幫主陳計了。   目下雖然是以眾擊寡,實力懸殊。可是陳計不但未敗,甚至還傷了幾個五旗幫的好手。   看來全因黑旗舵之人個十拚命死纏苦鬥,才沒給陳計突圍逃掉,這個現象,也是使許明海非常詫異的。   他一邊加快奔去,一面忖道。   「不知道頭兒用什麼方法,竟能使這班人這般拚命賣力,唉!他真是不可多見的領袖人物·一…」   耳邊只聽徐少龍一聲長嘯,震耳生疼。   緊接著但見他速度增加了許多,一眨眼間就把許明海遠遠拋落後頭,直撲戰場之中。   一眾手下聽到嘯聲,個個精神大振,膽勇陡增,登時已把陳計環攻得手忙腳亂。   陳計這時真是計窮力竭,進退兩難。所謂「進」就是突圍而逃,他方才也辦不到,現在更休想了。   說到」退」,就是棄械投降之意。   由於對方連連衝刺,刀劍馳突砍劈之時,如狂風驟雨一般,假如他丟下兵器,定必被幾把刀劍一齊劈中,落得一個亂刀分屍而死。   因此之故,他只好苦苦支撐下去。   徐少龍一投入戰場,還未出手,只見陳計後腰陡然中了一刀,傷勢甚重。他雙眉略皺,方要下令罷戰,忽見陳計面門又中了一刀,鮮血濺流。   當下轉念忖道:「他傷得如此,活著也沒有意思。不如給他一個痛快的下場吧!」   於是他移開丈許,指顧之間,陳計已不支倒地,身上已中了六刀之多,業已氣絕斃命。   徐少龍先檢查過己方之人的傷處,敷藥紮好,這才向眾人連聲誇讚,道:「我只望大家能拚力舀住這廝,誰知各位弟兄們如此厲害,居然把人家堂堂一個副幫主收拾下了,這真是震驚江湖的大事情,回頭報上去,上面一定大大的獎賞各位這個功勞。」   許明海指揮手下,把陳計埋好,然後大夥兒興高采烈的往回走,會合那居安之時,眾人皆知頭兒與居安之結盟之事,所以都對他很禮敬客氣。   他們登上快艇,如飛駛去,途中許明海便向徐少龍詢問起為何會在那邊設伏截擊陳計,以及一眾手下,何以能夠這麼賣命之故?   對於後者,徐少龍沒有如何解釋,但許明海心中也隱隱感到他當真有一種驅使別人為他賣命的魔力。   徐少龍道:「我詳細研究過那幅地圖,曉得附近有幾條支流。」   「因此,當我實地暗中查勘地形之時,一方面找出了你潛泅後起浮之處,同時亦測定陳計將把小艇藏在那一條支流內。」   「隨後陳計果然和居兄駕小舟潛劃至那條支流,藏起小舟。因此,當他逃走之時,自然向那邊逃去了。」   居安之也在旁邊聽著,不覺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   「徐兄真了不起,當陳計帶我悄悄劃人支流之時,還非常自豪地對我說,假如徐兄你在河邊已有伏兵,到時我們突圍逃走,萬萬料不到我們會向這一方奔去的,他又笑著說,他已把你估計得很高明。」   徐少龍開心地笑道。」他也把我估得很高麼?這真是不容易的事。」   居安之道:「陳計認為你宮於急智詭變,因此,他仍然不相信你會算計得到他會到這兒等著抓人。他堅決認為你讓許兄單獨留下,只不過是疑兵之計而已。」   徐少龍道:「他如果不是這樣想法,就不會人我之套了,老實說。   我定了此計,目的全是在對付海陵幫最有計謀之人。此人一除,海陵幫大勢已去。現在陳計已死,我看海陵幫以後能維持現勢,就很不錯了。」   居安之沒有作聲,顯然他曾加入過海陵幫,所以不便接口談論。   不過許明海卻接口道:個「陳計雖然是海陵幫鞏貴的智囊,同時他的一死,固然對該幫造成莫大的損害。不過據屬下所知,鞏貴業己網羅了不少高手,而且與其他一些幫會結合,勢力聲望為之太盛。不然的話,他也不敢與本幫作對。」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的消息從何而來?為何上頭沒有告訴我?」   許明海聳聳肩,道:「屬下無事之時,常常到處走走,所以聽了很多消息,可是這等不好聽的話,誰敢多嘴亂講?萬一反而挨罵,可不值得,頭兒你說是也不是?」   徐少龍一面點頭,一面忖道。   「是了,五旗幫已經稱霸多年,勢力雄厚,組織龐大。   到了今日,已經變成了衙門一樣,幫眾已不把會當作自己的家。加之上頭的人,個個都習慣了阿議奉承的那一套,誰不願聽逆耳的話,以致下情無由上達……」   他頓時記起了首先賞識他,把他拉攏五旗幫來的蕭遠心中暗驚,忖道:「此人眼力不凡,而且很忠心的為五旗幫辦事,沒有半點架子,有他這等人才,無怪五旗幫的五個分舵之中。   要以黑旗最強大了。」   居安之見他眼中露出殺機,森冷可畏,不覺十分驚訝,念頭一轉,立刻用很突然的方式,問道:「徐兄心中想到了哪一個人?」   徐少龍隨口應道:「我剛想到本舵的軍師爺蕭遠,他他的目光注定在居安之面上,改口問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居安之裝出渾然無知的神情,道:「小弟不知道……」   徐少龍聽了反覺坦然,想道。   「假如他是有意探問,定然會想個理由搪塞的……」   快艇在水面上像箭一般迅疾飛馳,船底破水時,不斷的發出」啪啪」的聲音。不久,己追上下大船。   張中見他們趕到,方始安心,又聽到已誅殺了海陵幫的副幫主陳計,更是高興不過,一面向這些出過死力的手下們表示,回到揚州,定要大大的犒賞一番。   另一方面,又向徐少龍說,將要面享舵主姚大壯,立即把他罹升重用。   別人的話未必能成事實,但張中乃姚大壯的小舅子,平日又深得姚大壯的倚重。因此,有他力薦,果然馬上把他攫升為副總巡之職。   此外,對他的盟弟居安之,也升以一等大頭目之職,地位甚高,僅次於徐少龍的副總巡而已。   徐少龍在其後的一個月當中,極力結納馬、孫兩個副舵舵主,飯酒押妓,無所不為。   經過幾次大醉,他已從兩個副舵主口中,探悉他關心的事,便是軍師蕭遠對於他的印象和態度。   據這兩個副舵主說的話,歸納起來,得知蕭遠對徐少龍很激賞,不過他卻不主張把他罹升得太快,所持的理由僅是他太過年輕,並且他的為人及忠心,也須多多加以考察。   但是由於張中的一力推薦,絮聒了好多次,因此姚大壯終於作了上述的決定,不過,蕭遠也僅僅是那樣說過而已。事實上,並不十分堅持。   經過一個月以來在揚州飲宴玩樂之後、他已成為揚州風月場中的知名之士,上自官宦上紳,下至販夫走卒。   大都知道有這麼一位徐大爺。   又過了個把月,他和居安之的日常例行工作,都作得很好。而且經多方打聽,海陵幫的確是屢次派人來求和,並無其他對五旗幫不利的活動。   這一日,吃過午飯,徐少龍便換上衣服.到舵主的座駕大舟上謁見。那是姚大壯的命令,徐少龍知道這等輕鬆生涯,將成過去,馬上就會有新的變動了。   艙中只有姚大壯和瘦瘦的副舵主馬奕兩人,徐少龍一進去,行過禮之後,姚大壯笑容可掬,用一種親切的態度說道:「少龍,你可有成家的打算沒有?」   徐少龍一怔,隨即笑道:「目前還沒有,屬下不想替自己找麻煩,還是過幾年再說。」   馬奕接口道:「這想法很對,一個人成了家之後,免不了諸多顧慮,想上進可就不容易了。」   姚大壯道:「你年紀尚輕,果然不須大過急切。」   徐少龍滿腹疑團,忖道:「他召我來,莫非只是為了這件事?早先還把我駭一跳,以為他要替我做媒呢廠姚大壯停頓一下,又道。   「前兩個月,總壇有一道命令,著五個分舵各各遂選出三名年輕好手,薦送總壇,其中有一個條件是未婚,本舵意欲推薦你的兄弟居安之,你意思如何?」   徐少龍深心中暗暗失望,但面上卻堆起笑容,道:「那敢情好,只不知安之的身世來歷,已查清楚了沒有?」   馬奕接口道:「當然查清楚了。」   說時.從桌上一疊卷宗之中,撿出一份,遞給徐少龍。   徐少龍打開一看,這份卷宗與他昔日那一份形式相同,裡面寫得密密麻麻,把居安之的出身經歷,詳細記錄。   並有調查人的報告及按語。   這份資料證明居安之句句皆實,他原是鏢行世家,祖父原是趟子手,到他父親時,竟升為鏢師,這是因為他父親自幼勤習武功,得到幾個名家指點,是以藝業高於同躋不少,為人又精明能幹,當了鏢師,倒也甚得同行中人敬重。   但好景不長,當居安之六七歲時,他父親卻國為摔斷了一條腿,無法再在江湖行走,便改在鏢局內辦事。   居安之為人倒不怎樣凶橫,不過年少氣盛,又精通武藝,張狂一點也是免不了的。因此有一日飲酒鬧事,失手打死兩人,便星夜逃亡,到南方來。   他從此變得很老實,在多處碼頭都混過,如今已是第三年,終於投入水道中第一大幫會。   後面又記載得有居安之的父親因兒子之事,坐過監牢,去年才獲釋,家境非常窮困,潦倒不堪,全靠兩個已出嫁的姐姐維持生活。當居安之入幫後,才由幫中暗暗周濟他家中。   結論是居安之這人沒有問題,可以任用,並且不可讓他父母貧病而死,以便有所挾制。   對於這個結論,徐少龍大感厭惡,自然他不會說出來,只說道:「安之既是沒有問題,屬下也放心了。」   說時,把卷宗放回桌上,突然瞥見自己的卷宗也在那疊文件上面,不覺怦然心動。   姚大壯道。   「本來總巡李眉固也是理想入選,可惜他已娶得妻室。再說,本舵把好手都薦光了,如何使得,你說是也不是?」   徐少龍訝道:「壯公說得是,但你以遴選人才之事,連總巡這等地位,也輪得到呢?」   姚大壯道:「你這一同,真是問到節骨眼來了。」   馬奕也讚許打個哈哈,可見得徐少龍的發問,的確很姚大壯只停了一下,又道。   「要知總壇內人才濟濟,本來不須選拔人手。但這一回的選拔,與平常的抽調當差不同。竟是要另外成立一個部門,平時在總壇駐防,一旦各分舵有事,便調派出去支援,稱力神機營,由白副幫主兼任統領,但要在各舵選薦的十五人之中,挑出一個負實際責任的副統領、由此可知此事是如何重要了。假如副舵主或蕭軍師合條件、我都要派他們去呢,何止總巡?」   徐少龍頷首道:「原來如此。」   他知道事至如今,如若自己不探同一聲,未免太不近人情,當下又道:「只不知壯公可曾考慮過屬下沒有?」   姚大壯笑一笑,道。」我以為你全無興趣,所以打算放棄薦你了呢!」   徐少龍也笑道:「屬下雖然很想開開眼界,長點見識。但屬下得壯公提拔,還未報答此恩,總是不便大過熱心啊!」   馬奕道:「你是個講義氣之人,所以我也勸壯公薦你上去,可是責任重大,所以我們諸多考慮。」   姚大壯道:「我們的顧慮是你目下在本幫已大有聲名,如果薦你上去,這個副統領的席位,你非爭到手不可,不然的話,連本舵也沒面子。」   徐少龍吃一驚,道:「若然對屬下有如許巨大的奢望,那麼屬下還是不要去的好。」   姚大壯搖搖頭,道:「但本舵已沒有可與別舵爭雄的人了,因此我們決定盡可能讓你去,只不知你有沒有這個興趣?」   徐少龍沉吟忖想了一會,才道:「屬下一時考慮得不清楚,如果能夠有機會向軍師爺請教的話,那就可以下致發生意外了。」   姚大壯道:「蕭軍師己談過這個問題,他的意思,認為你如果薦上去,必可出入頭地,但留在本舵,則本舵可以出人頭地所以他贊成留下你。」   徐少龍心中涼了半截,忖道:「蕭軍師似是有意妨礙我上進呢!」   只聽姚大壯又道:「不過最後還是贊成你去的人多,大家都認為你返總壇出力,為本舵爭光,比屈於此處,自是強勝百倍。所以,只你不反對,我就讓你去。」   徐少龍欣然道:「屬下既蒙壯公錯愛,自然要奮力作好一番。只不知除了安之之外,還有一位是誰?」   馬奕道:「便是染一柏了,你意下如何?」   徐少龍道:「屬下正好想到他,這人最是理想不過馬奕道:「你們三人,皆是本舵多年來僅有的新秀,這一去之後,本舵又全是舊人了。」   姚大壯道:「那也不要緊,本舵這些年來,還不是好好的,舊人有經驗,也是長處」   徐少龍忖道。   「姚大壯安干現狀,沒有志氣,已不足慮了。」   姚大壯又道:「你明天就得動身了,在夫之前,我暗下告訴你,本幫多年來勢力強大,無有敵手,雄霸了許久未免盲人妒恨,因此海陵幫這一家事,亦是意料之中的。總壇方面在三個月前,也發生過事故,因此總壇決定成立神機營,以便應對新的敵人,此去不可大意,這些內幕亦不可告人。」徐少龍連忙稱謝,姚大壯又道:「總壇的人,名字職位你都曉得,不必多說。你抵達之後,可覓機去謁見內二堂首席堂主於木塘,他目下不但是刑堂堂主,掌握本幫刑審大權,同時他又是武林中著名高手,我與他關係不錯,你如果得他青睞,不但日後競爭副統領之時,得他鼎力幫助,甚至你可以得他指點幾手。   冬身受用不盡呢!」   姚大壯這活一說,等如把徐少龍收為核心的心腹人自然那刑堂首席香主,乃是這核心中比姚大壯地位更高的人。   徐少龍心中暗暗慶豐欣慰,他費了借大工夫心,如今總算有了成績,得以打入這個龐大的幫會內,某一有力關係的核心中了。   姚大莊沉吟一下,又道:「你的聲名,在本幫中甚為卓著,我認為別人可能會拉攏你,例如別的分舵,甚至是內三堂的高級人物,亦會麼樣做呢!」   徐少龍立刻表示效忠之意,道:「舵主放心,屬下自會應付他們。而屬下得到舵主提拔推薦,不論日後有無成就,總是舵主之人。」   這等話已比之一般露骨得多了,姚大壯老於此道,當然一聽便知,登時欣然點頭,堆起笑容,道:「以後你人雖在總舵,但加有需要額外的人手和物力,本舵定必全力支持。而這個支援及聯絡的工作,我派給張中去辦。他是你的好朋友,必能如你之意,使你能夠順心遂意的放手去做。」   徐少龍連連稱謝,心知姚大壯又打出一張王牌,那就是利用張中,在感情上拉攏他,建立更密切的關係。   加上人力物力的支持,任何英傑之士,到了這等地步,自然逃不出他的級中了。   這一天晚上,黑旗分舵擺設盛宴,為徐、居、梁餞行。   場面熱鬧之極,尤其是人人喝多了酒之後,更是放浪形骸,與那數十揚州名妓,胡鬧調笑,一直到三更過後,方始散席。   徐少龍□珊地扶醉上床,一燈熒熒,沒有吹熄。他的頭才一著枕,窗外傳來彈指之聲,一共彈了五下,三短兩雖然是在靜夜之中,但這彈指之聲仍然低微得幾乎聽不見。   可是徐少龍醉眼一睜,坐了起身,隨手劈出一股掌風,把燈刮熄,就在燈光甫暗之際,他的人己落在窗下。   他向窗外張望出去,但見一個人負手站在廊下。黑暗中看得十分清楚,敢情正是黑旗分舵的軍師蕭遠。   這使徐少龍大吃一驚,忖道:「這位足智多謀之士,難道也是我方之人麼?這就真是使我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了,我方已布下這步好棋,由此可知遲早必能掃蕩這個萬惡的幫會,使世人少蒙其害。」   他也用彈指之聲回答,但卻是三長兩短。   蕭遠一晃身,到了窗邊,窗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立即縱身人房。   他定睛打量那軒昂修偉的少年高手,鼻中還嗅到一陣酒氣。   當下低聲道:「老君賜福。」   徐少龍應道:「佛祖慈悲。」   兩人執手互握一下,蕭遠輕輕道:「我早就接獲消息,曉得要派一位年輕高手來此,及遇見了徐兄,當時觸動靈機,認為你可能就是其人,所以設法拉你人幫。其後為了減少嫌疑,並且使姚大壯得以視你為心腹,故意反對你幾件事,這一點想你必定不會介意。」   徐少龍道,「蕭兄說哪裡話來,小弟完全仰仗大力,方可到進身之階,但我事先卻一點也不知道蕭兄已混入本舵之內。」   「蕭遠輕歎一聲,道:我忍耐了許久,眼看發生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但在我未能完全查悉內幕以前,又不敢輕舉妄動。我默察大勢,發覺這五旗幫組織嚴密,系統分明,各舵負的責任不同,而又彼此互守秘密,同此,我如果一直守在本舵內,難以盡悉內幕。必須有人入得總壇,才可以探悉一切。因是之故,我曾幹兩年前請求增派人手,由我俟機送入總壇行事。」   他又轉為欣然之事,道:「你於得大好了,天下蒼生全仗你來解救啦!」   徐少龍忙道:「蕭兄萬勿過於謬許,小弟還須蕭兄多予指導,例如這次到總壇去,應該怎樣做才好呢?」   「蕭遠笑一笑、誠懇地道:「見機行事就得啦!你不必受任何拘束,甚至當你認為須要全面進攻,也可以立作決定。我已佈置好一條通訊線路,專門為全面發難的消息而用的。到時你只要一傳出訊號,咱們各處人手,馬上就依照計劃進剿。咱們一共有三個計劃。你必定記得很清楚的了?」   徐少龍吃一驚,道:「這三個計劃小弟倒轉來也念得出。只是發動選擇之權,不應是小弟啊!」   蕭遠輕輕道:「我今宵就是特地來告訴你這件事,多年前的五老會議上,已決走由我主權負責,亦允我把這權利交給任何可以托付之人,而現在我卻選擇了你。」   徐少龍吶吶道:「那麼……我應該怎樣稱呼你呢?你的輩份一定比我高很多。」   蕭遠道:「這一點等咱們獲勝之後,才重新討論吧!如今你已是咱們「屠龍計劃』的負責人了,我這兒列了一張名單,是我方潛伏幫內各部份的人,他們本身的武功及現下在幫中的身份職務,都寫得明明白白。你記牢之後,馬上焚燬,萬萬不可留存。」   徐少龍蕭然道:「是的,我不會留下任何證據,請放心。」   蕭遠笑了一笑,道:「我在暗中輔助策劃,隨時隨地會與你接觸。你有任何計劃構思,用得著我時,不要客氣,即管傳下命令。咱們的職志是替天行道,為蒼生除害,旁的事都不必計較,對不對?」   徐少龍又一次肅然道:「小弟必謹記這番訓示。」   蕭遠道:「早先我真怕你醉倒了,但你居然沒有,可見得真是智勇雙全沉穩之極。這一來,我可以放心了。唉!多少年來,我第一次稍卸仔肩,把責任移給你,突然覺得好像輕鬆了不少。」   徐少龍只笑了一下,但聽蕭遠又道:「五旗幫的確藏龍臥虎,網羅了許多高人,潛力之強,舉世罕有其匹,所以咱們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得連根拔除,永去後患,所以。自們遲遲不敢出手。據我所知,在總壇之內,派系不和,自幫主以下,由兩位副幫主起,內三堂及總務司這六人為首,各自建立勢力,自然都是覬覦承繼幫主寶位。而在這六大系之間,又有遠近之分,利害相同之際,六系將分為兩大主流……」   徐少龍非常用心地諦聽著,對於這總壇內的情況,他已探聽了不少。可是真正的內幕,卻知道得不多。   蕭遠又道:「白副幫主是主流之一,其餘五系:聯絡為一大主流,可是據我所推測,這五系合起來,聲勢雖大,但未必強得過白尚奇這一系。」   徐少龍沉吟一下,道:「這樣說來,我如要獲得副統領之位,定須投入白尚奇副幫主這一繫了?」   蕭遠點頭道:「不錯,若非如此,只伯不能膺選,臼尚奇眼下已全力去掌握這個神機營,這對他關係至為重大。因此,你如果不投入他的陣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負實際責任,握有最大權力的副統領之位給你當的。不過,白尚奇以鐵面無私著稱,他的黨羽,皆是他的老部屬,力量有限。但他卻得到幫主支持信任,權力最大。這便是何以他這一系,力量並不弱於其他五系之故了。我時時奇怪推測白尚奇如何能把你收為他的心腹?」   徐少龍道:「設若他當真是鐵面無私,我便全力以真功夫與別人競爭,如果他植黨營私,又看上了我,也好辦得很。」   蕭遠道。   「當然是這樣,我只不過是好奇罷了。總之,在總壇內的各系領袖,皆屬當代高手,你行動之時,務須小心。   特別是總務司席亦高,此人心術詭毒,武功強絕,擅長用間之術。」   徐少龍露出警惕之色,道:「總務司表面上是經營全幫收支及雜務。每舵皆由該司直接派人掌管。但事實上,該司還負責全幫內外的情報工作。因此,小弟本來以為他勢力最大才是。」   蕭遠道:「表面上確是如此,照我的觀察,他是第二個勢力最強的人。」   他們又談了一些有關總壇內的秘密情形,蕭遠便悄然走了。   翌日,徐少龍率著居安之、梁一柏兩人,在舵中各處辭行,直到將近中午,方始能夠上路。   他們乘搭一艘特備快艇,第三天,已駛人太湖。   之後,快艇從一條被蘆葦水草佈滿的河道穿人,這個人口,不知底蘊之人,就算駛到極近,也看下出是一條芝深水道。   徐少龍填密地記牢方向地形,在河道人口的兩岸,地勢是漸漸地高起,距岸大約數丈之遙,便有茂密的樹林,他小心注視之廠,發現兩邊樹林內,皆有哨樓,監視這個出入主要河道。   一個老水手告訴他,這條河道的人口,設有攔江網,一旦放網封鎖,任何船隻,一觸即毀。   徐少龍雖然沒有深間,但也知道這攔江網一定製造得十分精巧,並且裝設得有種種厲害機關,可毀船隻。   通過人口大約里許,河面陡然出現,再也不是航行十蘆葦水草之中了。這條河道寬達六七丈,兩岸皆是石砌的堤岸,非常陡峭。假如船隻靠泊岸邊石壁之下,不但人難上去,同時亦全然無法隱蔽。   換言之,任何舟艇進入此處,便如雪上染丹,觸目分明,絕對無法瞞過兩岸崗哨的耳目。   而由於兩岸的高起地勢之利,防守的人,不須武功高強,皆可利用特別設計的勁箭滾石,擊沉敵舟。   徐少龍忖道:「這條水道的形勢如此險惡,又是人人一望而知的。   因此,任何來犯之敵,一定要從兩岸滲入方行。嘿!嘿!   以我猜想,本幫的精銳主力,必是佈置在兩岸可以通行之處,這也正是誘敵人毅之意。」   這一段石壁河道長約半里,然後就是一個數十畝的湖蕩。   徐少龍曉得這就是大幫總壇大寨正門,稱為「英雄蕩」,蕩內共有六條支道,通往大寨各處。   此時英雄蕩內停泊著十餘艘大小不等的船隻,桅上都懸著兩支三角五色旗。   這些船舶,都停在湖蕩中心,原來有一道粗大的木柵,把此湖分為兩半,所有通往大寨的支道,皆在那一半湖蕩之內,而外面的一半,則只有一條人口。   在當中建造了一座木樓,共有兩層,高出水面三丈有餘。因此,在樓上之人,可以把湖蕩內一切船隻內的情形,看個一清二楚。   木樓的第一層,有十多個黃衣大漢,二樓則四面垂著竹簾,目光無法透穿,不過樓內之人,卻可以隔簾把外面的情形收入眼內。   他們在人口處已被查核過一遍,此時快艇筆直駛到木柵人口處,恰是在木婁旁邊,樓外有一塊平台,離水面只有尺許。   兩個黃衣大漢已經走出來,齊齊向徐少龍三人躬身行禮,狀甚恭敬。   要知一向分舵之人到了總壇大寨,對任何人都不得讓幾分。相反的,總壇之人,哪怕是很平常的角色,到分舵去,也有點欽差的味道。   只是目下徐少龍等三人,乃是薦入神機營的高手,身份特殊,己可以確定以後一定是高極的人物。因此之故,這些黃衣漢子無不恭敬執禮。   他們按規定手續,驗過公文名牌等,之後,其中一個黃衣大漢含笑向徐少龍說道:「你們三位還是第一批抵達報到的。小的剛剛接到命令,要各位齊集之後,一同入寨參見。所以有屈三位大爺,到樓上歇息一下。」   徐少龍點點頭,首先跨上平台,猛覺腳下虛浮不定,像踏在會滾動的圓桶上一般,連忙沉氣拿樁,穩住腳下浮台。凌厲的目光,唰地轉到黃衣大漢面上,這一瞥之中含有怒意。   兩名黃衣大漢面上也泛起訝疑之色,身體搖擺不定,腳下倒是穩得很。   徐少龍萬萬不信他們居然有此功力,心想他們一定腳下有玄虛,迅即移目望去,但見他們腳下的軟底高靴,乃是套在一雙皮面木屐上。   他立時恍然大悟,敢情這對木展,乃是釘牢在浮台板的,這兩人乃是照例把雙腳套入皮製履面之內,因此之故,浮台雖然發出特別的震盪,卻不致於把他們兩人拋落水中。   他念頭一轉,隨即跨人木樓之內,頓時曉得已履及實地,這顯示出木樓乃是以長樁深達湖底,再行架設而成。   絕對下會動盪顛浮。   那個浮台的設備,自是事出有因,決不會是外面那兩個黃衣大漢跟他仟玩笑,也絕下會是與他搗蛋。   因此徐少龍一踏上木樓,立刻往側閃去,以便讓出門戶通路。   果然「唰」的一聲,人影勁急撲入,假如地不是迅即閃開,定要被這道人影重重的撞上。   這道人影落地現身,乃是粗豪的居安之。他疾旋回身,雙目含怒,心中罵了一聲「他媽的」,便要發作。   徐少龍連忙搖頭示意,居安之眼角瞥見他的動作,及時閉住嘴巴,沒有再罵出聲。但見又一條人影飛入來,正是梁一柏。   他下似居安之那股粗豪,亦無徐少龍的威稜,落地站穩之後,只不過是滿面驚疑之色而已。   原來居、梁二人,功力造詣不及徐少龍,無法沉氣定住那浮台,只好疾然竄入木樓。   他們心知剛才險險就竄不起來,若是那樣,登時得變成落湯(又鳥)了。所以居安之大為溫怒,開口就罵。   這木樓內分為兩間,外間十分寬敞,靠右面的窗邊散落站著不少黃衣壯漢,個個神態剽悍,身佩長刀。   他們眼見這三人都進入木樓,無不露出肅然起敬之色。其中一個大步走上來,拱手道:「兄弟李均,三位仁兄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了。」   徐少龍等一望此人右胸上的徽童,頓時曉得他乃是「頭目」級的身份。自然在總壇大寨的頭目,比分舵的要高一級還不止,因此他們都趕緊客氣地拱手答禮。   徐少龍道:「李兄好說了,這一路上也沒有什麼辛苦的……」   「他的話被一聲清音所打斷,李均立刻接口道:「仁兄請移步到樓上去吧,值日香主要你們上去參見。」   徐少龍向頭頂的樓板望了一眼,高聲應道:「是!」   接著便低聲應道:「是哪一位香主呀?」   李均微微一笑,道:「這個恕兄弟不敢多嘴了。請吧!上面自然有人引見。」   他雖然沒有直接說出口,但已暗示他得過嚴令,不許先行洩露是哪一個香主。老江湖一點就透,徐少龍便不用再行詢問,領先向內間走去。   樓梯就設在這個狹廠的內間中,有一個清秀的白衣童子,年約十四五歲,站在樓梯口。   一見他們進來,便笑了笑,指住旁邊的椅子,道:「未曾上去的請坐下休息,等候傳喚。」   他另一隻手卻向徐少龍指點著,並且作出要他上去的手勢。   徐少龍挺胸闊步地踏梯而上,轉眼間己到了上面。   但見也是分為兩間,靠梯口這一間,三面軒敞,好像是亭子一般,目光遠射,風景盡收眼底。不過竹簾深垂,卻足以隔斷外面的人的視線,無法看得見樓內的情形。   通往那邊的一間的門口,垂著一塊布簾,門邊又有一個白衣俊童,似是守著門戶,在他身邊的牆上,掛著一枚玉窯。   這一個白衣童子面色沉寒,一望而知他性情嚴冷,決不輕易露出笑容。   徐少龍拱拱手,還未開口,那白衣童子竟不理他,一手撥開門簾,口中說道:「啟稟香主,徐少龍參見。」   裡面沒有聲響,徐少龍不免進退失據。   那白衣童子見沒有動靜,回過頭來,發覺他還站在原處,不由得秀眉一皺,冷冷道:「你怎麼啦?我打起門簾,可不是讓你進去麼?」   徐少龍心中罵聲「可惡」,口中道:「對不起,在下還在等候香主傳召呢!」   說時,邁步行去。   白衣童子又皺皺眉頭,生似是嫌徐少龍髒臭似的。   徐少龍自問剛剛洗過澡,換了衣,絕對不會有臭味。   心知對方乃是嫌惡自己之意,不禁又在心中罵了一聲「可可是他同時又泛起另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個白衣童子,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風室,不同於凡夫俗子。   他銳利的目光,迅即觀察了對方一眼,但覺他不但面目清秀,同時膚色細白,似是十分乾淨的入。   這時,他心中唯一的猜測是這個俊童大概是有潔痺之人,所以對任何陌生人,都表示嫌棄憎惡。   當他一腳跨過門檻,才曉得自己多半錯了,因為內間一張紅漆檀木桌邊的扶手靠背椅上,坐著一個女子。   由於房內已沒有別人,可知這個女子就是香主無疑。   則外面那個秀美白衣童子,自然也可能是女孩子改扮的。   「假如真的如此,則那秀美童子必是個美貌少女,只可惜她太冰冷了一點,但卻可以解釋她何以皺眉頭,敢情她心中看不起男人,尤其是外面分舵的幫眾。   這位女性香主使他不暇多想門外的白衣童子,只因她舒服地靠著椅背,腳下還有一張鋪了墊子的小凳,使她益發舒適。襯托以她那張瓜子型的面龐,黑白分明而又帶著朦朦朧朧的眼光雙眸,白中透紅的皮膚,竟然是一幅非常動人的美女小憩圖。   她相當年輕,大約只有二十左右,懷中擱著一支青色的玉簫,長約兩尺,光澤瑩潤,一望而知必是罕世之珍。   由於她一身雪白羅衣,所以懷中這支青玉蕭,更為顯眼,光澤亦特別鮮明些。   她顯露出一種驕情懶散的風姿,加上那種半坐半躺的姿勢,本來就夠迷入的了。何況那截雪白的羅衣下面。   還露出一雙白皙的,富於彈性的小腿。一隻踏在小凳上,另一隻則用雙腿交疊,是以略略懸空。   任何男人,只要是懂得人事,而又不是有缺憾的人,肯定是「侵犯性」的念頭。   徐少龍但覺自己很想鬆弛自己的身體,卻覆伏在她身上,以便享受她面上的嬌慵美態,以及嗅吸她身上的香但他自然沒有這樣做,即使是她允許,他也未必肯答應。因為這個念頭僅是從本能上和感情中產生的,:如要付諸行動,心須經過理智過濾一下。而過濾的結果,百分之百不能通過實行。   現下他毋須付諸行動,所以他不必運用進智,只用欣賞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注視這個白衣美女。   那白衣美女徐徐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一付貪婪自大的眼光,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徐少龍點點頭,道。」屬下自是曉得,不然的話……」   他嘎然住口,並且收回剛才欣賞的目光,變得嚴肅地望著她。   白衣美女道:「不然便又如何?」   徐少龍道,「屬下下敢說。」   白衣美女微現迷惑之色,道:「奇怪,早先你那麼放肆、大膽。但現在又這般恭謹了,你似乎變得太快。」   徐少龍笑一下,道:「屬下要活下去,所以下得不使用自制力,這是一個人能夠不被自己人加害的主要條件。只不知香主認為拙見對不對?」   「白衣美女笑一笑,當她朱唇分開之時,齊整潔白的貝齒,閃耀了一下。   她道:「這倒是老實話,但你仍然比別人大膽得大多了。」   徐少龍聳聳肩,道:「老實說,屬下老是禁不住要把你當作女人,這真是非常危險的現象。」   白衣美女似是對這種含蓄的對話,感到很有興趣,美眸泛出笑意,鼓勵地瞧著他,當真使徐少龍極難將她不當作一個女人看待。   他歎一口氣,移開目光,投向簾外,恰好見到一艘插著黃旗的快艇迅快駛來,艇上除了水手,尚有三個乾淨俐落,體格壯健的年輕男於。   他道:「您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玉香主了?」   白衣美女盈盈一笑,道:「不錯,我就是玉羅剎。」   徐少龍突然把目光轉回她的玉蕭上,直視她雙眸,冷冷道:「聽說玉香主時時使男人神魂顛倒,難以自持。但其實你卻嗔怪對方無化出於取他性命,有沒有這等事?」   玉羅剎笑容一斂,微微坐直一點,向他直瞪眼睛,她那對美眸這一睜大,射出冰冷的光芒,卻又足以使膽氣稍的人,為之心寒膽裂。   兩人對視了一陣,她突然恢復常態,輕輕道:「你的膽子真大。」   徐少龍道:「屬下自家早已知道了。」   言下大有「用不著你告訴我」的意思。   玉羅剎想了一下,才道:「你可知道我如何會加入本幫的麼?」   徐少龍搖頭道。   「這個屬下卻不知道了,玉香主如肯示知,屬下極樂意恭聆,增長見聞。」   玉羅剎訝道:「你當真不知道?」   徐少龍道:「屬下雖然地位低微,聲名未響,但卻一向是不打誑語,說一下二的。」   他一直瞧著她,自然而然有股威勇的男子氣概。   玉羅剎道:「你真的不知道那就算了。」   徐少龍道:「為什麼算了呢?玉香主竟不敢說出來麼?」   玉羅剎第一次露出怒色,但旋即消失,緩緩道:「也許我真的害怕你曉得我的過去和出身吧!我警告你,下許你向旁人打聽我的事,你聽見沒有?」   徐少龍回答得非常迅速,道:「屬下聽見了。」   玉羅剎如有所悟,道:「這樣吧,你親口答應我,以後不打聽我的事,行不行?」   她身為香主,地位比徐少龍高出多少級,居然跟他打商量來,如若傳將出去,一定被全幫之人引為奇談了。   徐少龍實是感到不解,問道:「香主但須下個命令也就是了,難道屬下還敢抗命不成?」玉羅剎笑道。「我用一個女人的眼光看你,便知你是敢反抗任何人的那種傢伙,但你卻又是說一不二的人,因此,我只要得你答應,那就比命令有效得多了。」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玉香主果真抓到屬下的弱點了,不過這一打商量的話,屬下盡可以不同意的,是也下是?」玉羅剎道:「我第一次求你,你好意思不答應麼?」徐少龍突然發覺這個年輕美女,實在是個非常厲害角色,因為她使出的法寶,竟是」人情」。   這是最使人難以招架的絕招,尤其是第一次。   可是徐少龍負有恃殊使命在身,此行深入虎穴,為的是要刺探總壇大寨的一切內幕情形。   關於本幫的人物,蕭遠己說得差下多,但他所知者僅於內三堂堂主這一類人物,至於每一堂的香主,所知甚「因此,他必須刺探得清清楚楚,以免有所漏網,同時免得一時估計錯誤,進攻時反而招致了敗績。   在這等情況之下,要他答應不刺探這位艷麗香主的身世來歷,真是非常困難之事。可是說老實話,他今日這等舉動言語,的確己大大超出了他的地位,假如再放肆下去,不知收斂,問題就大了。   因此他只好點頭道:「好吧,屬下答應就是了,除非我的上司要我查你……」   玉羅剎細而長的雙眉一皺,道。」胡說,本幫之內誰敢查我?」   徐少龍心中一笑,忖道:「這一句活,不啻己告訴我你是本幫身份特殊的人,所以別人才沒有查你的理由。」   玉羅剎鬆開眉結,柔聲道:「你的武功很不錯,同時聽說你非常能幹,才智過人。   因此當你的名字報上來時,大家都認為你最有希望。」   徐少龍道:「屬下一向運氣很好,真本領也下見得高明,只不知各旗之中,還有些什麼出色人物?」   他的口氣很誠懇,也間得很自然,使人很容易接受了。   玉羅剎道:「黃旗分舵和綠旗分舵各有一人,聲名都很響亮,似乎更在你之上呢!」   徐少龍道:「既然如此,何以玉香主剛剛又說大家認為屬下最有希望?」   玉羅剎道:「那是因為你的智慧高,反應快,都比他們強些。他們只是武功不錯而已……」   她停歇一下,又道:「他們投入本幫時間比你長久得多,所以他們建功機會多,聲名也早就傳遍全幫了。」   徐少龍釘緊一句,道:「這兩位弟兄叫什麼名字?是不是黃南浦和陸楊?」   玉羅剎道,「你知道就行啦!」   徐少龍禁不住憂形於色,道:「當真是他們……」   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她微微翹起的赤足上,但見六和膚,粉光至致,腳指甲上塗著豆寇,紅白分明,美得教人願意伏在她的腳下,頓時憂色盡消,發起呆來。   玉羅剎明亮的目光,把他面上表情變化,以及他注視著什麼,都看得一情二楚,玉靨上下禁泛起了一絲滿足快慰的微笑。 霸海屠龍--第三章 第三章   玉羅剎故意把赤腳搖動了幾下,任得對方欣賞。過了一陣,她才開曰,道:「徐少龍……」   等到對方眼睛轉動,望向她時,才接下去道:「你一向對女孩子都是這般大膽恣肆的麼?」   徐少龍惶恐地道,」屬下不敢。」但他惶恐之色,人人一望而知是裝出來的。   玉羅剎道:「還說不敢?我就從來未被男人這樣看過,不論是面上或是腳下,都沒有人敢這樣死盯著瞧的。」   徐少龍謙恭地道:「那麼玉香主的意思,乃是怪屬下大大膽了,是也不是?」   他的態度雖然謙恭順從,可是言詞卻沒有退縮一步,仍然含有迫人的意味。   玉羅剎那時明亮的目光注視了他好一會,才搖頭歎惜:「你大倔強了,只怕日後我們會相處不來。」   少龍這一回可不是裝作了,訝色滿面,道:「玉香主這話真使屬下感到迷惑啦!屬下莫說武功才智都比不上你,即使強勝過你,但以地位而論,也只有聽命份,如何會有相處不來之事?」   玉羅剎搖搖頭,道:「你目下自是不知,我可以透露的僅僅是關於地位方面,你若膺選副統領,那就絕不在我之下了。」   徐少龍的確吃了一驚,心想:真想下到這一次碰上如此罕有的機會,假如她所說不假,則當選之人,豈不是等於連升九級以上?   在他徐少龍來說,由於另有圖謀,因此,這個職位對他更是重要不過。試想:地位既然這麼高,則多年來許多刺探不到的秘密,豈不是統統都可以探悉了?這等機會,簡直可說是千載難逢。   他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間,已下了決心,定要獲得這個職位,縱然要他做些違背良心之事,也在所不惜,務求達到目的,可以下擇手段。   此念已決,也就同時決定了對玉羅剎的做法。   原則上是竭盡所能,獲得她的芳心。至於如何獲得。   那就是屬於可以「不擇手段」的範圍了。   要知徐少龍乃是非常機魯多智之人,這刻略一分析,已曉得玉羅剎雖然還是「堂主」下面的「香主」身份。   但她的勢派架子,以及所悉的秘密,加上她曾漏過口風,使他得以判斷出她具有特殊身份。   凡此種種,皆可證明如若獲得她的芳心,就等如把「當選」的希望增加了無數倍。   他腦筋迅轉,又想道:「以她這等身份權勢之人,全幫數干之眾,無不對她極力奉承巴結,唯唯遵命,絕對不敢稍稍拂逆於她。我如要從泛泛眾人之中,脫穎而出,得到她的垂青,勢非有一種獨恃的風格不可,不錯,我大可對她並不重視。這麼一來,她反而會接近我,企圖使人屈服在她的美色魅力之下他只費了彈指工夫,就決定了原則和態度。當下立即依計行事。   玉羅剎美麗的唇邊,掛著一抹迷人的淺笑,道:「喂!你眼珠轉個沒完,想什麼心思麼?」   徐少龍非常自然地聳聳肩,道:「沒有想什麼,在玉香主面前,屬下深信沒有什麼人能分心去想別的事。」   他的話是奉承對方的美麗,但態度卻表現出並不在乎,這是使人非常容易生氣的表情。   玉羅剎果然秀眉一皺,道:「看你的樣子,好像已當上副統領啦!」   徐少龍忙道:「屬下豈敢如此不自量力?唉!玉香主這話從何說起呢?」   他越否認,玉羅剎就越要說他定是如此。   她道:「還強辯麼,看你的神態,哼!了不起得很。」   徐少龍似乎是不敢多辯,默然不語。   玉羅剎狠狠的瞪著他,但看這人處處都顯露出一種看不見的反抗氣味。她真想狠的罵他幾句,但又沒有把柄,除非是責他態度不恭敬而已。   她忽然陷入沉思之中,暗自忖道:「奇怪,我為何不想責備他的態度?莫非怕他以後完全改變麼?奇怪,我分明是因此而覺得不高興的啊!又為何不想他改變呢?」   剎時間她已想了很多很多,徐少龍站在那兒,默然不語。   到她抬目望向他之。猛可發覺他已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這一來又激怒了她,頓時面色一沉。   徐少龍暗暗好笑,因為這一回合之中,他已佔盡了優勢,把她隨心所欲的捏弄著,具是要她笑就笑,要她氣就氣。   玉羅剎深深吸一口氣,已抑制住脾氣,淡淡道:「你退下吧,我還要接見別的人,黃旗幫的已到啦!」   徐少龍道:「屬下已看見了。」言下大有怪她這等事豈值一提之意。   但見玉羅剎秀眉一皺,急速的揮手要他退下。   徐少龍暗暗好笑,心道:「你煩惱了是不是?如果你曉得我的目的,你就決計他舉步行去,心中已感覺得出對方目下己達到最大限度,如果再激她,便會把她惹翻。   因此,他打消了「懶散的走出去「的意念,迅;。走出。   門外那個白衣俊童瞪住他,好像在看什麼奇怪動物一樣。   這可使徐少龍老大的不舒服,便也學他的樣子,盡力睜大雙眼,狠狠的回敬過去。   自然他不會大過份,甚至連對方泛起被侮辱後的憤怒表情時,他已「登登登」的拾級下樓去了。   上面隨即,傳來一下磬聲,徐少龍用目光制止居安之。   讓梁一柏先行上樓參見。   片刻間,梁一柏已垂頭喪氣的下來,一望而知,他必定受了氣。   居安之站起身,但樓下這個白衣俊童搖搖頭,沒讓他上樓。   徐少龍的目光穿過外間的房戶,但見浮台邊已多出一艘插著黃旗的快艇,艇上除了水手之外,尚有三個年輕壯漢,身上的衣服,都很華麗。   這三個人之中,有一個身材特別雄壯結實,顧盼之間,自有一股剽悍之氣。徐少龍一來聽人形容過。二來眼見這等氣度,登時曉得必是聞名全幫的黃旗分舵高手黃南浦無疑。   單看他的外表,已知必是勇猛擅戰之士。   他暗自肘道:「只不知玉羅剎接見所有各舵好手,用意是不是如我的臆測?如果是的話,我這一仗可以說是打得很漂亮。」   那磐聲久久不響,連梯邊的白衣俊童,也不禁仰頭向上瞧望,似是甚感奇怪。   外間那邊黃衣大漢們的談笑之聲,不斷的傳人來,因此徐少龍等並不感到寂寞。他甚至幾乎想出去跟他們聊上一陣。   又過了一會,樓上的白衣童子,從樓梯上露出秀美的面龐,說道:「徐少龍,上來。」   徐少龍應一聲「是」,大步上去。   入得裡間,但見玉羅剎仍是原式躺著,那雙惹人遐思的赤足,還在微微搖動。   徐少龍躬身施了一禮、道:「屬下參見香主。」   玉羅剎淡淡道:「你可知我再叫你上來,為的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在心中分析道。   「第一點是她想再見見我,和我多說幾句話。第二點是想法子收拾我,若是第一個理由,她的自尊心定必制止她這樣做,由此可知必是第二點了。」   原則一確立,便比較容易再推論下去了。   他繼續想道:「若要收拾我,自然要找出我的過失。這樣說來,她剛才遲遲不招第三個人上來,也沒有別的命令,盡在拖延時間之舉,敢情是等我有違規舉動,抓住之後、方好擺佈,哼!是了,假如我早先再狂妄一點,逕自出去與那些黃衣漢干談笑,便落在你陷阱中啦!她是可以控我以驕慢之罪,現在她召我上來,當然也是讓我再有冒犯她的機這些分析推論,眨眼間就掠過心頭,當下己有對策。   但見他恭恭敬敬的應道:「屬下全然不明召見之故。」   玉羅剎當真是想不到他如此恭順,登時氣得雙眉倒豎,怒聲道:「滾蛋!滾蛋!」   徐少龍心中暗暗得意,表面上卻裝出受辱似地震動了一下,瞪她一眼,轉身便走。   門簾外那個秀美的白衣小童,這回滿面笑容,得意洋洋的瞧著徐少龍,似乎玉羅剎己替他出了一口惡氣。   徐少龍心中冷笑一聲,決意要小小修理他一下,以便挫折他一向的氣焰。   「修理」他的法子簡單得很,徐少龍根本不必開口,只不過是突然停下腳步,冷冷的瞅住他就行了。   果然那白衣童子頓時色變,笑容全消。   徐少龍嚴厲的望著他,露出一副準備吵罵或是打架的姿態。   那白衣童子已禁不住現出驚惶失措之色,不間可知,他一定是極為懼怕玉羅剎。   他越看徐少龍的強橫伸情,就越怕鬧出事情,面色都駭得白了,雙眉蹙起,已向他露出乞憐之色。   他的神情竟是如此的可憐動人,秀美的面龐,宛如姣好美女含暨哀求一般,令人心軟。   徐少龍大是不忍,收起惡狠狠的神情,繼續向前走去。   才走了幾步,玉羅剎的聲音傳出來,道:「徐少龍,你剛才何故停了腳步?」   徐少龍回頭一望,但見那白衣俊童向他直點頭拱手,神色張惶驚懼,只差一點沒有跪下來乞求而已。   他微微一笑,高聲道:「屬下的綁腿鬆了,整理了一下。」   那白衣童子身子往牆上一靠,長長吐一口氣,好像是死裡逃生,渾身都為之乏力。   徐少龍等了一下,這才下樓。   磐聲馬上就響了,居安之迅即登樓,不一會下來,面色沒有什麼變化,可見得遭遇很正常。   樓下的白衣小童叫他們到外間坐,一面吩咐黃旗幫之人進樓。   徐少龍特別留意他們登上浮台時的情形。只見那浮台動都不動,竟沒有以此探測他們的武功。   雖然其後他推測出這是因為黃南浦等人已來過總壇大寨,武功已無須測探,但不免甚感失望。   黃南浦與另外兩人,進得樓來,向徐少龍等三人銳利地打量不已,一面點頭行禮。但沒有交談,就匆匆的一同走人內間去了。   那些黃衣大漢中的頭目李均過來招呼他們落座、又命人斟茶款待,神色間甚是敬重。   不久工夫,黃南浦等三人也都下樓到了外間,這參見王羅剎之事,似乎十分輕鬆簡單,全無驚險。   黃南浦意態之間,微露做色,因為他在五旗幫中的名氣,都比別人大上許多。尤其是在後起之秀徐少龍面前。   更忍不住露出矜持之色。   徐少龍卻對他特別客氣,連道仰慕。但此舉不但未能使對方顯得融洽些,反而那黃南浦更為矜做些。   居、梁二人幾乎掩飾不住憤然不平之色,只因他們目下乃是以每一旗為單位,因此黃南浦瞧不起徐少龍,就等如侮辱他們一般了,幸而這刻綠旗分舵的快艇恰恰趕到,才使大家改變注意方向,沖淡了不友善的氣氛。   綠旗分舵的三名年輕好手,也沒有經過浮台探測武功,便安然入樓。為首的一個瘦高身材,面長如馬,雙目光芒凌厲,氣度不凡,徐少龍不須別人介紹,便已猜出這一個必定是與黃南浦齊名的陸揚了。   他們也是很快的參見過玉羅剎,然後在樓下與大家見面。   果然,那個瘦高個子就是陸揚,他與徐少龍之間顯然和洽得多,全然不似黃南浦那麼矜做自大。   接著白、赤二旗的人都到了,其中只有一個白旗分舵的張行易引起徐少龍的注意。此人年在三旬左右,面白無鬚,舉止神情都像個飽學儒士,尤其是身穿一襲月白色長衫,顯得特別瀟灑飄逸。   所有的人完全參見過玉羅剎,李均接到命令,開閘放行,這一群各舵排出來的高手們,改乘一艘大船,向大寨那邊駛去。   徐少龍在船上縱目四望,但見四下湖光蕩漾,天色晴朗,湖水中時見魚躍,可知魚產甚豐。   「大概是由於此湖屬於五旗幫總壇大寨重地,是以外人無從前來打漁,以此繁殖不已,特別豐饒。   大船在後半截湖中駛行,放目但見共有三條河道入口,湖岸則垂楊錯植,蘆葦叢生,風景幽美,不見有人把守或巡邏。   徐少龍能夠身負重任,派到五旗幫臥底,自然不僅只武是武功高強就擔負得起這等任務。   事實上他所學甚博,天文地理,行軍佈陣,無所不通,所以此刻一望之外.已知道四下湖岸雖然不見有設伏情事,但必是由於地勢之險,五旗幫但須嚴守距湖較遠的一個些據點,就足以防守得十分堅固。   全船之人,都暗暗懷著秘密的興奮。因為他們終於在各分舵中脫穎而出,一躍而為總壇重要人物。   所以大家都很少開口說話,座船從當中的水道駛人,蛐折而行、一共穿過五座拱形石橋。最後,在一座碼頭邊停泊。   岸上先是一條寬闊的道路、再過去就是一幢接一幢的房屋。   這十五名年輕高手,在兩名黃衣大漢引導下,沿著大路行去,西邊皆是整齊的樹木和房屋。   這些屋子裡頭,有不少眼睛向外面窺看。其中不少露出面孔或身子,俱是靚妝婦女,躲躲藏藏的,倒也有趣。   十五名年輕高手,情知這些粉黛營燕皆是得聞消息。   特地等著看看他們的模樣,因而人人都不禁泛起了·『春風十里揚州路」,以及「何處高樓無可醉,誰家紅袖不相憐」   之感。   年少之人,總是富於幻想,是以他們一路行去,都不禁有點飄飄然,眼角不時瞥見窗中簾內的人影,個個血液奔騰,雄心萬丈。   不久,他們魚貫走人一道院門之內。但見兩邊的圍牆又高又長,間隔出一座廣闊的曠場。   正對面是一座高廣的正屋,大門洞開,石階上有幾個佩刀黃衣大漢,看來是正在等候他們抵達。   十五個人皆在階下仁立,眼見其中兩人迅即人內通報。不一會,裡面「匡匡匡」傳來三聲鑼響。   於是他們被引登階入屋,穿過一重寬闊的天井,裡面便是正廳,也就是五旗幫的「總壇」開壇之地。   徐少龍一點也不張望顧視,可是所有的情形卻被他收入眼底。例如:升起達四丈餘高的旗幟,即是五旗幫的幫旗。   在天井兩邊角落的鐘樓和鼓塔。那麼巨型的銅鐘和皮鼓,被他看見之後,登時曉得大有作用。   據守的地域自然十分遼闊。假如總壇發生緊急事故,則傳達命令之時,如用人力,當然十分不便,甚至可能貽誤戰機。   在緊急狀況之下,發號施令,可收如臂使指之效。   以徐少龍的看法,那面幫旗也可能是秘密訊號之一,附近的幫眾,可以看這面號幟的升降而進退。不然的話,那旗桿何須高達四丈。   大廳門外的寬廊上,有兩排黃衣大漢,按刀而立,神情肅穆。   這一群年輕高手·至此無不收攝心神,準備晉見本幫非常高級的人物,甚至可能是幫主親自召見。早先那種飄飄然的感覺,已經完全置諸腦後。   此時內外一片寂靜,眾人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之聲。任何人面對不可測知的未來,以及這般嚴肅陌生的環境中,實在很難不肅然起敬;而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於自己能在此地,生出一種驕傲。   徐少龍表面與眾人的神情一樣,但事實上他的心非常忙碌地活動,對一切所見所感的事物,加以分析思索。   他綜合所有的初步印象,再加以分析,忖道:「自從一踏人總壇大寨所轄的地區,頓時處處感到有一股迫人的氣派,尤其是過了玉羅剎那一關之後,更是處處勢不凡,使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這五旗幫懷有敬畏仰慕之心,看過這一切,可知當初大寨的建立,必有蓋世奇才主持設計。因此,我當盡之務,不在如何佈置我方臥底之人,而是須得查明這一位奇才是誰?目下可還在大寨之中?還管不管事?如果此人尚在,對我來說,實在不亞於面對百萬雄師,難斗之極。」   大廳內傳出一聲吆喝,似是非常遙遠。接著第二聲跟著升起,第三聲則到了廳門邊。叱喝的內容,隱隱可以辨出是「召見」兩字。   引導他們前來的黃衣大漢向這群年輕高手點點頭、其中一個低聲道。   「這是副幫主召見,諸位請一直走人去,裡面自有入領路。」   大夥兒拾級而上,個個被這等有如九殿傳呼一般的勢派所鎮住,無不露出畢恭畢敬的神態。   只有徐少龍反而暗暗舒一口氣,想道:「那個黃衣大漢居然曉得是副幫主召見,而事實上吆喝聲中,卻沒有說出,可見得當初設計之時,本是一種使屬下莫測高深的手段,但時日太久,已忘原意,失去了神秘作用,每個有資格召見的人,都有了某種特定的形式,被屬下們一望而知。」   他們在大廳門口停下腳步,但見此廳既大又深,遠遠看見裡面有個人坐在大師椅上,椅後站著一排四個青衣少年,都佩著兩尺餘的短劍,神態森冷。   這十五名高手分批人廳晉謁,徐少龍是第三批,與他一同進去的自然是黑旗分舵的居安之和梁一柏。   太師椅後其中一個青衣少年唱出叩見的禮數,徐少龍照做如儀,雖然不免感到有點屈辱,但另一方面,由於這等繁文褥禮中,可以看出本幫領導人物已經趨向講究外表乃是老大僵化之象,便又不覺暗喜。   大師椅中的人是十六旬不到的華服老者,面色陰沉,雙目神光充足,但眼珠溜轉不定,可見得此人天性甚是奸詐險惡,必是個滿肚子壞水的人。   青衣少年已經道出這位副幫主的來歷。原來這立旗幫共有兩位副幫主,一是白尚奇,另一就是這個袁琦了。   此人在武林中成名甚早,人稱「毒劍」,江湖上盛傳袁琦手中之劍惡毒得有如他的心腸,出鞘必定殺人,因此之故,此人二十多年以前,名字真可以止小兒夜啼。   袁琦銳利的目光在這三名年輕高手身上,盤旋了好一陣,才緩緩道。   「很好,都是年輕有為的孩子,今日本座乃是代幫主召見汝等,幫主要本座轉告你們幾句話,那就是這一回選拔你們到大寨效力,乃是培育英才之意,你們從今日開始,便須與其他四旗的兄弟共同生活在一起,也共同為本幫效忠出力。因此你們萬萬不可存有地域之念,其實本來就是一家人,你們切切體會此意才好。」   徐、居、梁等三人一齊躬身應是,袁倚又道。   「目前乃是在形式上見一次面,所以本座不擬多講了。回頭你們到營府休息,安排居處,明兒就開始作為期三個月的訓練。詳細情形,自有專司此責的人解說。不過,本座要提醒你們一句,那就是這三十月的訓練。非常嚴格,不是常人所能忍受,並且在紀律上實施嚴厲的考驗,稍一犯規,即有身敗名裂之虞。我希望你們謹記這一番話。」   三個年輕人自然都恭謹而應,徐少龍可就感覺到此老雖然目光不正,心胸險惡,但這刻侃侃言來,倒是充滿了慈藹關懷之意,使人不知不覺拿他做尊長前輩看待,而不僅是上司下屬的關係。   等到副幫主袁畸召見完畢,便到營府去,掌管這神機營府上下一切雜務和執役者的,是個姓胡的胖子,最少也有兩百斤,頭頂已禿,未言先笑,外貌可真是一團和氣。   這十五名年輕高手,都各有一個非常舒適的套房,一切應用之物,除了武人須用者外,連文房四寶也齊備,甚至於有些卷軸和冊籍作點綴,氣派十分不俗。   胡總管一一安頓過他們,還逐個房間跟他們單獨見面,告訴他們如何利用特設的喚人鈴召喚僕人,那只是一條藍絲帶,垂在屋角,只要扯動,僕役房中就有鈴聲,而且知道是哪一號的房間。   這胡總管雖是胖得驚人,但走動之時,並不蹣跚。相反的還透出相當敏捷。言語詼諧有趣,一望而知是個很受人歡迎的人物。   他逐房探詢,也甚方便,原來這十五個房間都是在一起的,分為四排,形式一個四方形,當中是一個數丈見方的大天井,十五個房門都朝著這天井,所以胡總管從第一房間到十五號,都不必離開。   徐少龍是第九號房間,他和衣躺在床上,那厚厚的床墊,非常舒服,還有整個房間皆是漆以天藍色,其他的家俱,也都奠不與這個色彩相配,使人感到非常寧溢恬適。   他耳朵隊不放過外面的聲音、特別是胡總管拜訪每一問居時,敲門和離開時的寒暄笑語聲。   終於這個大胖子來了徐少龍的第九號房間門外,徐少尤故意等他敲了兩次,才去應門。   胡總管笑容可掬、向他連連道乏,接著再三致慰問之意。   徐少龍裝出惶恐不敢當的神情,連連道:「總管您太客氣了……」   胡總管鄭重地道:「徐兄有所不知,兄弟只不過是管理營府的事務人員,哪似你們身膺重任,內則負起保衛總壇大寨之責,外則殺敵立威,有如幫主親臨。試想,這是何等重要的地位,以此而論,諸位的身份眼下已比兄弟高得多了。」   徐少龍一笑,道:「那也得等小弟能夠及格留下才算數,小弟聽說這為期三個月訓練的一關,很不易過。」   他裝出憂慮之色,搖了搖頭,才又道:「小弟真的沒有信心。」   胡總管恢復滿面笑容,壓低聲音說道。   「據兄弟所知,這一關只不過訓練的課程非常緊湊。   十分繁重吃力而已。以諸位兄台的身手,仍然算不了什麼,這一關必可安然渡過無疑。徐兄半點也無須憂慮。」   徐少龍可就當真感到奇怪了,忖道:「袁崎身為副幫主,自應言不輕發。他既然提到這一關不易過,而這大胖子又這麼說,豈不矛盾?」   當然,這個疑問,要等以後事實上找尋答案了。   胡總管又告訴他一些有關此地的日常事情,例如半夜裡飢餓,怎樣可以弄到食物等。   照說他交待過這些事,應該退出才是。   但他仍然沒有動身,略略說了一些本寨四下的地形,話題轉到那湖中的木樓,胡總管道:「那是進入本寨必經的檢查站,每日向例有一位香主坐鎮,只不知今日是哪一位?」   徐少龍道:「是一位女香主,姓玉……」   他這刻突然若有所悟,雖然對方完全不露痕跡的把話題轉到此處,但徐少龍卻從他逗留的時間上,覺出其中大有問題。   原來他早先一直留意聆聽此人的行動,發覺他進入每個房間,所逗留的時間大致不差多少,都很快就出來了。   目下他大大超過那循例的訪問時間,而且非常巧妙的把話題繞到玉羅剎身上,自然合有莫大深意。   胡總管啊了一聲,道:「原來是玉羅剎香主,你第一次看見她吧?」   徐少龍道:「是的,小弟也是第一次到大寨來。」   胡總管笑道:「她為人冷若冰霜,很不好說話的。」   徐少龍作個回憶之狀,才道:「小弟也不知道,當時她問起以前我對付海陵幫一役的一件事,小葦稟報之後,就退下來了。」   胡總管訝道:「那一役我們無人不知,她還有不明白的麼?」   徐少龍知道他是故意裝出驚訝,其實卻是設法使他把一切詳情都說出來。好在自己本來就是扯謊,當下道:「她乃是間起海陵幫那座碼頭的形勢,而且問得異常詳細,不知是何緣故?」   他不動聲色的反打一耙,只要對方找出一個理由解釋,便可以從這些話中,演繹出可供推論的線索。   胡總管沉吟一下,道:「也許她想去看看,然後建立一個分舵在哪兒吧?」   徐少龍道:「海陵幫目下餘勢猶在,而且已向本幫談妥條件,咱們還能動他們麼?」   胡總管道:「這還不容易,找個借口就可以出手了,玉香主出去的話,當然覺得自由自在得多了。」   徐少龍故作不解,也不經意,笑道:「那麼小弟大可做她的前驅了,小弟對那兒的地形熟得很。」   胡總管吃一驚,忙道:「少尤兄,你是本幫特別挑選出來的佼佼人物,豈是只做玉香主前驅的人馬?假如你一時高興,向她說了,兄弟就是一場大禍。」   徐少龍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可也連忙道:「胡總管放心,你吩咐…句,小弟自然下會亂講。」   胡總管立刻鄭而重之的拜託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今日這一番會談。徐少龍非常肯定地答應了,他才放心的辭出去。   現在徐少龍最低限度曉得一件事,那就是玉羅剎絕對不是胡總管這一派的人,所以胡總管才會設法套問他與玉羅剎的內容,同時又怕被她得知。   他分析出這一點之後,注帶就想到玉羅剎對自己的態度了。這方面他有兩個疑問,一是玉羅剎何以會看上了自己,獨獨與自己糾纏了不少時候?二是她使自己留下特別深刻一點的印象,有何作用,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不能分割1的,在徐少龍深心中,的確對這個貌美如花,身份地位相當高的少女,發生莫大興趣。   因此、他腦中翻來覆去,總是想到玉羅剎。   第二天清晨,這一隊神機營的十五選手,就開始為期三個月的嚴格訓練了。   這些訓練雖然十分艱難吃力,但卻頗有趣。   除了由副幫主白尚奇的訓後,比較乏味之外,其他的訓練,包括武功的考核,學習縱火和救火,水中功夫,神偷八法,以及賭博,飲酒、對付女人等技巧。   每逢開始一種新的訓練時,徐少龍都不難猜測出目的何在。例如縱火和救火,是準備將來執行打擊敵人和保護大寨的任務而用的,水中功夫,乃是本幫的本行功夫,非精通不可。   神偷之木,自然是將來執行任務之用,與縱火這一門的用意相同。   但最後輪到學習那些賭博,飲酒,玩女人等等非常高明而有趣的技巧時,不但人人覺得不解,連徐少龍這等有心人,也推測不出一點頭緒。   以五旗幫的聲威勢力。自然沒有設假局騙賭的可能,至於酒色之道,更加沒有什麼道理可冒。   在訓練之時,每一個項目,都是非常出色的專家來教授,白尚奇負督導之責,嚴格之極,每一個人都有吃不消之感。   三十月下來,十五個選手之中,有三十被淘汰,只剩下十二人,總算是過了這一關。   以徐少龍這等內外兼修,聰明機智之士、也禁不住泛起了筋疲力盡之感。   因此,可想而知別的人更加感到艱苦不堪了,居安之就曾經屢次向徐少龍坦白說出這種感覺。   結業後第一個晚上,他們首次享受了一個酣暢滿足的睡眠。   在以前的三個月內,他們雖然疲乏之極,但睡眠中仍然要保持著警覺,一個訊號傳到,就須在限定時間趕到指定地點,或者是不讓教官們盜去房中之物。事實上這種不斷的保持警覺,才是使他們個個身心交瘁的主要原因。   第二天的早上,這十二名神機營的年輕高手,都聚集在正堂中。經過了一夜的酣眠,人人恢復健旺的精神.尤其是已經熬出苦海,心事放下,所以大家都特別輕鬆,有說有笑的,氣氛融洽異常。   一聲鐘響,正堂內立刻寂然無聲,因為這表示他們的統領白尚奇駕到。   只見一個身穿杏黃色長衫的中年人,迅快的走人來,眾人躬身行禮,他也還了一禮,在當中坐下,眾人這才在兩側落坐。   這白尚奇看上去只有四十餘歲,相貌清秀嚴峻,一望而知是個難得露出笑容的人。他不但在五旗幫中,身居副幫主的高位,即使在武林中,也是極負盛名的高手。據徐少龍所知,他本是出身名門大派,一身武功,乃是正宗內家心法。以他這等出身之人,又得如此成就,居然投入五旗幫中,實在使人感到奇怪。   但徐少龍卻知道得很清楚,那白尚奇之所以會投身五旗幫,原因是他一出生就是五旗幫的人,而由五旗幫設法讓他投入武當派一位名宿門下學藝。   藝成後行走江湖,闖出聲名。到那位名宿物故,他才返回五旗幫。正因此故,他在五旗幫中地位特別崇高。   這刻白尚奇以滿意的目光,環視眾人一眼,才道:「你們也知道,本營地位特別,乃是由幫主直接指揮。   所以你們的身份,甚且比有些香主還要高些。」   他話聲停歇下來,但眾人都沒有作聲,只在心中暗喜。   要知這十二人在幫中雖然皆有點名氣,但終究是分舵中的重要人物而已,到了大寨,本來算不了什麼。   誰知短短三個月之內,他們居然升到與香主比肩的地位,教他們如何不喜?   白尚奇又接下去道:「經過三個月的嚴格訓練,已證明你們皆是可造之才,假以時日,都將是武林中的名家高手,這一點固然值得欣慰,但也更須警惕,才不致於身敗名裂。」   眾人聽到此處,都不禁聳然動客。   臼尚奇等了一陣,眼見大家都恢復冷靜,這才說道:「我要提醒你們的,就是本幫的幫規,其中的五大禁條,有三條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你們最容易犯的。一旦犯了禁條,也即是身敗名裂之時,你們懂得我的意思沒有?」   眾人齊齊高聲而應,發出響亮的聲音。   「看了你們奮發有為的樣子,本座頓時感到本幫前途無限,說不定有一日『本幫雄霸』三江兩湖,成為天下第一大幫會。」   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徐少龍臉上,打量了一陣,徐徐道:「少龍,你對這三個月的訓練,有什麼感想?」   徐少龍起立道:「屬下只覺得宛如身在夢中,現在回想起夾,那艱苦無比的三個月實在大值得了。」   白尚奇點點頭道:「想必大家都有這種感覺,從今日起,你們可以盡量休息,七日之後,神機營正式成二由幫主親自主持典禮,全幫之人,俱來慶賀。而你們從那一天開始,即將參與本幫各種最機密的行動,所以我最後還是要提醒你們,心中須得牢牢記住本幫的五大禁條,以免公私兩誤。」   徐少龍等十二人都轟然而應,白尚奇這才離去。   池一走開,空氣登時大為輕鬆,此時胡總管以及營府內全體執役的四十餘人,湧入這」神機營」中,向這十二高手行禮道賀。   要知從現在開始,這一批人馬已等如幫主的貼身衛士,亦是幫主的親信,執行幫主各種機密命令。   因此,連胡總管這等地位的人,也得向他們討好。亂了一陣,執役的入都退下,只剩得胡總管和兩個副總管、還在與他們周旋。   胡總管拍拍手,引起眾人的注意,這才高聲道。   「諸位護法請聽著,在下奉幫主之諭,向各位說明一些事情……」   大堂上立刻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大胖子身上。」   胡總管輕鬆的笑了笑,道:「這些說明,各位護法聽了一定很高興的,第一件,在下等會就奉上五旗令,每位一枚,這五旗令乃是本幫身份至高之人佩戴在身的,各位早已知道,所以在下不必多作解釋。」   眾人都連連點頭,胡總管又道:「幫主已諭知大寨及各處分舵,凡是神機營的護法,皆有通行盤查及擒捕之權,除了舵主以上身份的人,心須有雙龍敕令,方可擒捕之外,說到盤查之舉,就算是香主,亦須迅即從實回答,不許支吾。」   眾人都愣住了,因為他們雖然知道神機營不同凡響,但作夢也沒想到每個人的權力都這麼大。   徐少龍心中突然掠過了玉羅剎的倩影,心想:這回碰見她的話,情勢又大不相同了,我要不要盤問她的來歷呢?   只聽胡總管又道:「幫主有令,要各位護法踏勘大寨各處,務必熟知地形,以便有事之時,能作適當的判斷,各位可以出人全寨千餘房屋內外,任何屋字內最隱秘之處,亦可逕入。全幫上下,不許阻攔。」   這一條前半截很合理,後一截未免大過火了。試問他們穿堂入室,直探各家各戶的內室,豈不是使全幫之人皆感不便?   別的人似乎不大追究其中深意,只為了這等特殊權力而暗暗歡喜。要知這十二人俱是相當年輕的人,自然部有好事的性情。目下既然可以窺看任何一家人的秘密,這在心理上委實是一種莫大的刺激。   他們都興奮地互相對覷,無言地會意交流內心的興奮刺激,試想單單是大寨一地,就有逾千多戶幫眾,可以比得上外間逾萬戶的城鎮。   在這個小天地中,漂亮出色的女孩子可真不少,加上許多是幫眾在外面帶回來的美女,因此平均水準高於外問甚多。這些青年高手們,現在竟可以登堂入室,欣賞任何一個佳麗,在男人的心理上,再也沒有更刺激的事了。   胡總管最後說出每個人每月的糧惱,數目相當的大,可以闊綽地花用,這一點又是莫大的喜訊。   不覺已到了午膳,這十二護法在胡總管和兩個副總管陪伴下,走入一間膳廳。   這兒還是第二次啟用,一切傢俱都十分華麗高貴,八名穿著白色制服的少年,聽候他們點菜以及端送菜飯,氣派之大,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他們在這兒進食,全部免費。   除此之外,胡總管還引領他們遍看整個神機營府,各種設備都齊全了,包括巨大的澡堂在內。   換句話說,他們只要一日是獨身,這營府內就能供給家庭所具有的一切,只有一件例外,便是不供應妻子。   徐少龍但覺這座營府的設計,真是異想大開,因此,他特別用心觀察和琢磨此中深意。   以五旗幫的力量,雖然不在乎付出這一筆龐大的經費,來供養十二名武功高強,誓死效忠的年輕高手。   但話說口來,這等花費是不是值得?為什麼要這樣做?又為何賦與他們這麼大的權力?當他們看過營府之後,便都各自回到新的居室內休息。所謂「休息」,乃是嚴格訓練的一種習慣,亦即是蓄養體力,進修武功。   徐少龍大約在未時走出營府;同行的有居安之和外貌非常剽悍的黃南浦。一忽兒,走到大寨中心的唯一大街道上。   這條街道每一邊總有上百的店舖,各式各樣的行業盡皆有備。單以飯館一項,就有十多家,生意居然都不原來這五旗幫總壇大寨經過近百年的發展,這一處地方,有些人家已傳了幾代,雖然都屬五旗幫的人,但沒有職務的人,仍須設法謀生,所以大體上仍然像市鎮的居民一樣,所不同的只是他們謀生較易,而受到的管束較多。   卻也有一宗大大的好處,就是他們不須繳糧納稅,並沒有官吏或盜賊的侵擾。有些人家也會遷到外面居住。   亦有不少讀書子弟,到外面搭籍應考,當起官來。   總之,在徐少龍觀察中,感到這五旗幫實在是十分奇異的幫會,並不純粹是江湖上的那種幫會。   細論起來,當初只怕真有點避世的意思在內。   他們走在街上,由於衣飾和氣概的不同,非常惹人注目,自然這與幫主不久以前下過的命令有關。   而他們是第一次亮相,便分外惹人注目。   街上有不少女孩子走動,都很漂亮。而且也都很大膽,敢與他們對看,有些還會向他們微笑。   徐少龍心中有那玉羅剎的情影,加上幫規的五大禁條之中,有一條是針對男女關係而言。   那就是本幫男女通姦者,斬首。始亂終棄者,斬首。   換言之,這些女孩子長得再漂亮,也與男孩子無關,除非是決定娶之為妻,否則只好吃豆腐,謹守眼看勿動之戒。   不然的話,便是身敗名裂的結局了。   徐少龍因此對這些美女們全然下感興趣,但居、黃二人可就不同了。他們非常注意每個女性,暗中予以評頭品足。   這是為了保持身份,所以不敢公開議論。   然而還是興致勃勃,十分高興。   徐少龍一直微笑地聽他們議論,閒蕩了一會,徐少龍離開他們,獨自走人一家茶肆內。   他乃是覺得須要獨自思索一陣,以及暗中觀察一些事物。當下要了一壺茶,又要了幾色點心果子,靜靜的向街上瞧看。   居、黃二人已不知晃到哪裡去了,徐少龍也不加理會,一逕藉著觀察這些居民的日常活動情形,作為鬆弛自己的一種方法。   他坐了好一會,忽然一個人向他的桌子這邊走過來,徐少龍沒有在意,直至!此人躬身行禮,口稱「大爺」之時。   才轉眼望去。   但見此人長得蟑頭鼠目,身量瘦削,兩肩聳起,形相甚是猥瑣。但身上的衣服卻相當的華貴,令入感到不相稱。   徐少龍點點頭,道:「你可是跟我說話?」   那人堆起一面餡笑,道:「是的,小可馬蒙,乃是本寨人氏。」   他一指桌旁的椅子,又道:「小可坐下來可以麼y徐少龍頷首,道:「請坐吧!有何見教?」   馬蒙縮肩聳背,嘻嘻笑道:「大爺太抬舉小可了,您是本寨的新貴人,肯跟小可搭腔,已經很不錯啦!」   徐少龍道:「你對我們的事,還知道多少呢?」   馬蒙道:「小可是本寨有名的夜遊神,所以跟神機府中辨事的人都認識,因此雖然不知道大爺的姓名,但一看您的威武神態,就曉得是神機府的貴人了。」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這兒晚上還有得玩樂麼?」   馬蒙餡笑道:「有,有,玩的地方可多啦!吃喝嫖賭全齊,而且都是通宵的。」   徐少龍也不以為異,因為五旗幫究竟不是正正派派的集團,尤其講到「嫖」字,幫中多的是年輕力壯,耍刀弄棒之輩,這些人時時刻刻皆有拚命喪身的可能,因此他們比起平常的人,無論在心理或(禁止)上,都更加需要放蕩式的刺激。   說到吃喝及賭,這差不多是中外古今,任何形式的社會都會存在的慾望。而在五旗幫來說,更加不可或缺了。   徐少龍道:「吃喝方面不煩指點,倒是後兩樣,恐怕要向馬兄請教了。」   馬蒙露齒而笑,道:「大爺千萬別說什麼請教的話,小可擔當不起,講到嫖賭兩道,這兒的無論哪一方面,都比外面的強。」   他已不敢再追問徐少龍的姓名,從這一點上,徐少龍觀察出此人相當謹慎老練,他之所以不追問,正是明哲保身的免禍之道。   他停歇一下,又道:「小可曾經外出,走過不少碼頭,但看來看去,還是本寨這兒好,所以現在已下想再出去了。」   徐少龍現出不耐之色,道:「到底好在什麼地方?」   馬蒙忙道:「先講頭一件『嫖』之道,這兒的女孩子,個個都是美人,這一點想必大爺亦曾聽人說過。」   徐少龍道:「不錯,外面有這等傳話,但這也不一定就強過別處。」   馬蒙道:「敢情大爺乃是大行家,您說得對,漂亮下一定就好,外面往往有些名妓,樣子長得很普通,大凡是老於此道中人,對面貌反而下甚講究,只要過得去就行啦!」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這兒的粉頭們,不但年輕貌美,而且各有師承流派,手段各不相同,您嘗過味道之後,自然曉得。」   徐少龍似是甚感興趣,伸長脖子,道:「哦!有這等事麼?」   馬蒙道:「小可怎會騙您?本寨一共有十二院閣,每一處最初都由天下各地名妓主持,所以不但功夫手段都不相同,同時各院閣的規矩亦下一樣。若是未見過世面的人,包管弄得昏頭脹腦,說不定連姓也給玩忘了。」   徐少龍聽到這兒,禁不住哈哈大笑道:「你未免形容得大過分了,照你這樣說來,本寨簡直就是集天下各地之妙了?」   馬蒙道:「小可說的話,字字皆真,如果您不信,小可帶領您看看就知道了。」   徐少龍忖道:「他這話大概可以相信,因為本幫五大禁等之中,有一條是關於男女之間的,但凡是與本幫中人的妻子通姦,或者是對本幫的女性有始亂終棄之行者,定必凌遲處死,既然訂下這麼嚴格的禁條,當然得考慮到幫中數以萬計的壯男的需要,因此,此地創設得有最佳妓院,不算希奇。   而是形勢使然。」   他換個話題,道:「目下天色尚早,咱們不須忙著前往。只不知本寨的賭局比得上比不上妓院?」   馬蒙立刻答道:「啊!比得上、本寨一共有三大賭場,這些年下來,他們為了爭生意,彼此挖空了心思,使賭客上門,所以您簡直夢想不出箇中的奇妙。」   徐少龍顯然也大感興趣,道:「實不相瞞,我在外面分舵辦事時,也聽說過了,但外面的人,如非有公事,不許到大寨來,所以我們談起來,總是不大相信。」   馬蒙大為不懈,訝道:「為什麼呢?」   徐少龍道:「我們都認為是那些到過大寨來的人,故意吹吹法螺。」   馬蒙餡嵋地笑道:「原來如此。」   徐少龍道:「我們都懷疑那些人故意誇張渲染,使其他不能來大寨之人大為羨慕。假如你說的下假、那倒是我們多疑了。」   馬蒙道:「最近的幾個月,三大賭場花樣更多,不管哪一家動出什麼腦筋,其餘的兩家馬上就跟著有了,所以有些原本不賭的人,只要去過一趟,立刻就入迷啦!」   他把頭湊近徐少龍一點神秘地道,「您決計猜不出其中的緣故的。」   徐少龍道:「既然我一定請下出,那我就不必猜了,還是勞你駕告訴我吧!」   馬蒙道,「告訴您,那是因為賭場中都有美女之故。」   徐少龍訝道:「美女?比得上那十二院閣麼?」   馬蒙悄聲道:「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問題,而是因為這些美女皆是本幫的人。」   徐少龍皺眉道:「那便如何?有些人家過下了,女兒到賭場幫忙,有何奇怪?」   馬蒙泛起淫邪的笑容,低低道:「話不是這麼說,賭場中那些美女們,按照幫規,誰也不敢輕易碰的,對也不對?」   徐少龍吃…驚,道:「不錯,但難道她們現在就可碰麼?」   馬蒙邪笑一聲,道:「有些可以,而且准不出亂子,所以很有一些有錢的 大爺,天天去賭,嘻嘻!他們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那麼,這一來對十二院閣的生意豈不有影響?」   烏蒙搖頭道:「不,不,雖說三大賭場的女孩子可以下手,但究竟不是人人皆可,而且為了避人耳目,非常麻煩,必須愉偷摸摸,所以不能影響+院閣的生意。不然的話,十二院閣的老闆都是厲害角色,還不一狀告到上面去麼?」   徐少龍道,」這話說得也是。」   馬蒙又道:「照小可的想法,連十二院閣的老闆們,其中也有些在打賭場女侍的主意呢!除了這三處地方,即使是他們也沒有機會可以玩上本幫的女孩子。」   徐少龍道:「這如被上面查悉,只怕大有問題。」   馬蒙笑一笑,道:「他們各有各的苗頭,誰敢密報或刺探秘密呢?」   徐少龍道:「當然他們都有靠山,否則豈敢觸犯本幫禁條?」   馬蒙道:「是呀!何況人家手法高明,一切證據痕跡都不會留下,您放一萬個心,反正不會出事的。」   徐少龍似是心動,道:「是不是要花很多錢?」   馬蒙道:「只要她們看中您,那就花費有限。如果不是她們願意,而須得買通賭場管事,代為穿付引線的話,那時花錢就像流水一般,到頭來也未必成功呢!」   徐少龍忖道:「賭場使的這一著,當真高明不過,大凡是被禁止之事,越是有人想試一試,以此作為招徠手段,何愁客人不送上門去,即使不能如願,也得去瞧一瞧啊!」   他腦中除了分析出這一點之外,同時也考慮到這個瘴頭鼠目的傢伙的奇怪之處,第一點是他何以找上了自己?第二點是他的智力甚高,推論各種道理,非常深刻合理。   因此他不禁懷疑起這個人的真正身份和用心,以他這等智力的人,一定不會是終日閒蕩、而墮落無用的人。   他暗懷戒心,表面上下動聲色,道:「那三家賭場幾時開門的?」   馬蒙喜道。」現在就開門了,您可要去瞧瞧y徐少龍道:「這敢情好,咱們走吧!」   他站起身,但對方卻沒有動,露出一種尷尬的表情。   徐少龍訝道:「怎麼啦?你不想去麼?」   馬蒙道:「小可這幾天手鳳不順,輸得光光的。」   徐少龍道:「這不成問題、我這兒有錢。」   馬蒙喜形於色,迅即起來,領路行去。   兩人一邊走,馬蒙一邊告訴他道:「這三家賭場的規矩都一樣,入場時要繳一兩銀子。   這筆錢可以享受場中任何酒菜、香茗、果點,以及女侍們不斷送來的熱手中,當然啦!贏錢的大爺們總是隨千賞他們一點籌碼。」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會顯得寒酸的,還有別的規矩沒有?」   馬蒙道。   「入場後就得拿銀子買籌碼,每個人最少十兩,出門時才兌換回來,為了避免有人假造籌碼,賭場規定這種籌碼當天使用,下一次換怎麼樣的籌碼,准也不知道。」   徐少龍道:「聽起來他們設想得很嚴密呢!「馬蒙道:「事實上籌碼都是用金和銅,銀和錫混合鑄成的,他們的工作忙著把舊籌碼改鑄新籌碼。而論起價值,相差很有限,所以假制之事,從未發生過。」   徐少龍深深的盯他一眼,道:「你知道得很多呢!」   馬蒙聳聳肩,道:「小可窮極無聊時,動過這個腦筋,費了不少精神,才知道人家早就有了防備,說起來真洩氣。」   徐少龍道:「咱門現在到哪一家去?還有什麼規矩沒有呢?」   馬蒙道:「現在我們去的是大利賭場,其他說不上有什麼特別規矩,與外面的賭場差不多,各種賭具的玩法,都有說明,或者可以詢問女侍,哦!對了,不論你何等喜歡她們.或是很高興開心,也不可以當眾碰摸她們,否則定有麻煩。   而且傳出去也著實難聽。」   徐少龍道:「除非有一個美得像天仙一般,才會使人不能自制,對不對?」   馬蒙道:「我不知道,以我來說,我就時時想伸手摸一把或什麼的,但我一想到會被打個半死,而且永遠不許踏入任何一間賭場的後果,我就只好忍住了。」   他望了對方一眼,又道:「您武功高強,情形就不一樣了,所以小可非得提醒你不可。」   他們轉入一「條整潔寬但的橫街,但見食肆林立,還有不少藥材店,首飾店,裁縫店等等。   這時,徐少龍己看見矗豎得很高,以及油漆的顏色鮮明的「大利賭場」的招牌。同時也聽到馬蒙說道:「這兒的行業,幾乎與賭場和妓院都有關係的。」   徐少龍隨口道:「什麼關係?」   馬蒙道:「贏了錢的人,喜歡請客吃喝,那是天下間都一樣,所以飯館子最多,從南到北,各地口味皆有,此外.有的人要服藥提神,有的人輸得渾身不安,也要吃藥。至於裁縫、首飾、胭脂等店舖,有錢的人買些給喜歡的女侍或妓院老相好,所以生意極好。」   但見大利賭場過去,就有四家妓院,招牌上所寫的都是什麼迎香院,藏春閣等字樣。   徐少龍微微笑著,心想:假如有人在賭場中大勝,出來吃喝過之後,自然會順腳溜到妓院夫尋歡作樂一番。   轉念之際,已到了賭場門口。   但見這賭場除了外面有塊招牌之外、其餘都與富貴人家的宅第一樣,高大壯觀的府門外,有一個巨大的石獅子,塗朱的大門緊緊閉著,但側門卻打開,裡面可以看得見有幾個門房聽差之類的人。   他門拾階而上,從側門入去。   兩個穿著一式制服的彪形佩刀大漢擋住了去路。   其中一個打個哈哈,輕蔑地道。」小馬、你又來啦,這入場費可不能免的啊!」   馬蒙面孔一板,道:「誰說不是?」   對方顯然萬萬想不到馬蒙的態度竟會如此強硬,都愣了一下。   徐少龍微笑插嘴道:「入場費付給哪一位?」   那兩個大漢都轉過目光看,並且馬上就醒悟馬蒙之所以敢張牙舞爪地強硬起來,自然是有這個靠山之故。   因此他們一肚子的不高興,都打算向徐少龍發洩。   不過他們沒有立刻就開口,而是先打量過對方,瞧瞧他是什麼來頭。   這時候徐少龍做了一件很不應該的事,那就是他已掏出了一錠黃金,少說也有七八兩以上。   在陽光之下,黃金反映出燦爛奪目的光彩。   那兩個大漢的目光被黃金吸引去了,根本來不及打量對方,而且禁下住聯想道:這廝有錢得很,小馬必定仗著這個靠山有錢,才敢神氣起來……」   其中一個大雙問道:「閣下高姓大名?是從哪裡來的?」   徐少龍很謙和地道:「兄弟徐少龍,原在黑旗分舵中辦事的。」   他一提到」黑旗分舵」,那兩名大漢頓時抖起來,腰挺得更直,頭昂得更高。原來在總壇大寨之人,向來把外面分舵之人,看成是低了一等的。即使是腰纏萬貫也不行。   因此他們登時趾高氣揚起來,另一個大漢道:「哦!這麼說來,徐兄弟還是第一次上這兒來玩啦?」   徐少龍眉頭一皺,道:「不錯。」   這個大漢接著道:「難怪徐兄弟不曉得了,小馬在這兒是不受歡迎之人,上頭吩咐過,小馬來的話,縱是有錢,也可以下准他進場。」   徐少龍不悅道:「這是什麼話?小馬只要有錢,你們大利賭場乃是開門做買賣的,豈能擺出衙門的威風?」   另一個大漢高聲道:「我們不高興讓他進場,他就不能進去。」   言下大有看你可奈得我們何的意思,徐少龍面色一沉,其寒如水。他在外面闖蕩江湖,什麼人沒有見過?也湃知如何對付這等場所的保鏢,才能鎮得住他們而又不致於把事情鬧得太大。   當下一伸手揪住一個大漢的胸口,厲聲道,「你說什麼?」   兩下子都吵嚷起來,頓時驚動了旁的人,四名佩刀大漢迅即圍過來,紛紛喝間是怎麼回事。   小馬大概是恐怕這些人懷恨,因此目下雖然有徐少尤做靠山,仍然不敢大過得罪人家,連忙分說。   但徐少龍卻不鬆手,把那大漢揪得直掂起腳尖,否則身子就得懸空,旁邊一個大漢怒喝道:「你放不放手?」   徐少龍突然右手疾出,也抓住那名大漢的胸口,內力從指上傳出。對方登時也只有掂起腳尖的份兒,再也做聲不得。   這正是徐少龍發出內力的作用。   因為在旁人眼中,生像是這兩個大漢被徐少龍一揪,馬上就駭得連聲音都丁敢發出似的。   他們四名大漢都刷地退開一兩步,人人握住刀把,準備拔刀。   塗少龍銳利如劍的目光,在他們面上掃過。   雙方都靜下來,全無聲息。   馬蒙殷棘發抖,狀甚害怕。   徐少龍冷冷道:「哪一個去把場主叫出來,我當面問問他准不准我們進去?」   對面的四個大漢上上下下打量他,似乎都瞧出了苗頭不對,要知他們皆是舞刀弄棒之輩,都是江湖人物,對於神機營的事,自然比普通人知道得更多,目下正是看出徐少龍與神機營有關,登時都愣住了。   徐少龍一望而知他們心中轉動什麼念頭,曉得已無妨,雙手一鬆,那兩個大漢「叭噠」連聲跌坐在地上。   由於徐少龍的內力勁道一時尚未消失,是以他們全身發軟,不能馬上就跳起來。   院門內大步出來一個中年漢子,腰間別了一把兩尺短刀,口中道:「什麼事?」喝問聲中,已到了切近。   馬蒙身軀一震,道:「鄒大爺,這一位是……」   「姓鄒的漢子已經打量過徐少龍,不等馬蒙介紹,馬上就停步躬身抱拳,面上神色恭敬道:「啊呀!匝來是神機營的大老爺光臨,小人沒有出門恭迎,實在是罪該萬死……」   眾人一聽這話,趕緊都垂手哈腰,表示恭敬惶恐之意。   那中年漢子又道:「小人鄒良,請大老爺多多關照提拔。剛才這些小兄弟們有眼不識泰山,大老爺您大人大量萬萬恕罪則個他眼見兩名大漢還坐在地上,看樣子都沒受傷,人還好好的,頓時怒從心起,上前兩步,一腳踢去,罵道,」還不滾開?」   那大漢被他一腳踢得連翻兩個觔斗,哎喲連聲。   鄒良第二腳又踢出,把餘下那個大漢,踢開數尺之遠。   徐少龍笑道:「得啦!得啦!兄弟徐少龍,到這兒來玩玩,可不是打算跟誰過不去。」   鄒良忙道:「徐少爺當然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但小人可感到大慚愧了。」   他接著向馬蒙客氣地拱手行禮道:「唉!馬兄弟,您陪了這麼一位貴客來,也不早點通知兄弟,使我禮數不周,慢待了徐老爺,歇會還要罰你一杯。」   這人真是老江湖,口才甚佳,手段玲戲。   這刻還向那哼哼卿卿躺在地上的手下,瞪了一眼.表示心中的憤慨。   接著就請徐少龍和馬蒙人內,自然不會收什麼入場費了。   要知「神機營」雖然剛剛成立,但一來此營直接隸屬幫主指揮,等如是幫主貼身之人。   同時此營責任權力都極大,負有內部安全之責,得以任意進入任何住所,許多事情,俱是直接向幫主報告的。   鄒良自然不曉得神機營的人,到目前還未見過幫主,不過由於他們的權責竟是這麼重,豈敢不已結他們?   賭場的內部陳設華麗異常,除了一進連一進的大廳。   擺設著種種賭具之外,尚有特設的房間,供身份特殊之人使用。   目下只不過是中午時分,因此賭客不多。   徐少龍參觀各廳之時,最吸引他注意的,各座大廳中幾個穿梭往來的女侍。   她們都是褲年玉貌的動人少女,舉止婀娜,體態風飄,像蝴蝶一般,輕盈地走來走去。   有些拿水果茶點,有些捧著一杯杯的美酒。   這些美女的來歷,徐少龍已經曉得。   但有一點現在才親眼目睹的,那便是這些美貌侍女們,身上穿得很少,裸露出玉藕似的雙臂,以及白皙修長的雙腿,走動之時,雖然談不上乳波臂浪,可是光是兩條美麗的大腿,移來移去,就教人魂消意亂,瞧上許久都不會疲倦。   徐少龍迅速地察看在場賭客們,馬上就發現這些人絕大多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敢情是為了這些侍女們而來的,怪不得他們不等到晚上,而選中白天客人稀落之時到賭場來混。   他們停下來,鄒良一招手,馬上就有兩個女侍過來。   一個身量較高,體格非常健美。   另一個較矮小些,卻非常白皙。   她們胸前都有牌號,高的是四號,矮的是六號,她們含笑盈盈,奉上果點香茗,四號還道:「您可要寬下外衣麼?」   廳內比外面緩和得多,所有客人入廳後,大都卸下外衣帽子等,所以她有此一同。   鄒良道:「不用啦!徐大爺站在火爐裡也不會出汗。」   徐少龍笑笑,道:「沒關係,還是脫下的好。」   他把外衣脫了,登時露出那一身特別設計的勁裝,一件皮背心使他看起來肩闊腰細,皮背心上還有特別的裝備,六把短刀斜斜插在上面,只露出一點點刀把。   莫說那兩個女侍,連鄒良也看呆了,但覺平生還是第一次眼見如此英俊威武的人物。   馬蒙嘖嘖道:「徐大爺真帥,喂!小妞兒們,別光是直著眼睛瞧他呀!拿杯茶給我潤潤喉嚨。」   六號嫣然一笑,送茶過去,道:「馬爺,你的嘴真缺德。   誰直了眼睛呀?」   馬蒙伸手出去,在她面頰上輕輕捧了一下,道:「啊呀!真是滑不留手,又白又嫩。」   鄒良偷偷覷見徐少龍並不矜持作態,頓時放心下小。   因為以他的經驗,各種人等之中,最難應付的是「假道學」。   這種人外表凜然不可侵犯.骨子裡男盜女娼,什麼卑鄙骯髒念頭都有,最可怕的是,儘管在背地裡與你歡嘩無忌,嫖賭都來。   但一旦無心觸怒了他,馬上就會翻臉不認,找個機會收拾了你,對外人還振振有同的說是」公私分明」。   鄒良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當然非常不簡單。此時見了徐少龍不是裝模作樣之人。當下大為欣慰。   暗中向四號、六號二女擠擠眼,她們立刻藉詞去了。   馬蒙皺眉道,「怪了,她們幹嘛這麼匆忙?」   鄒良笑一笑,道:「忙什麼,本場最漂亮的七號和八號,馬上就來啦!   等她們來啦,小人特別吩咐她們來陪徐老爺和馬兄。」   馬蒙咋舌道:「不,不,兄弟我免啦!」   徐少龍訝道:「怎麼啦?你不喜歡她們?」   馬蒙道:「不是不喜歡,而不是敢。」   鄒良道:「你放心.要她們聽話點,兄弟這面子還是有的。」   馬蒙道:「不是怕她們調皮,而是怕別的人看了吃醋惱火,徐大爺罩得住,我可受不了。」   徐少龍大感興趣,道:「聽你的口氣,這兩個女孩真能風靡一時,顛倒眾生呢,是也不是?」   馬蒙道:「當然啦!沒有這等姿色,鄒大哥怎會特別介紹給您呢?」   鄒良笑道:「這樣好啦!馬兄陪徐老爺在密室內,飲酒取樂,還可以隨便下點注玩玩,我叫七號八號在裡面陪著你們。」   徐少龍忙道,「假如她們不露面,一定有很多客人感到不滿、反而不好。」   鄒良笑道:「徐老爺放心,這些問題讓小人傷腦筋應付就得啦!」   於是他們被請人一間密室內,室內另有一間套房。   陳設得華麗無比,床榻上的墊褥,軟滑之極,教人倒下去就不願再起來,尤其是跟豐滿香滑如凝脂的身體在一起時,更不想起來。   靠牆的一張方桌上,霎時已擺上各種精美菜式和美酒。   牆上有厚厚的簾幔,其中有一角可以揭開,便能從一個甚佳的角度,俯視一張巨大賭桌。   這一桌圍賭的客人竟有七八名之多,賭的是押寶,由攤官將一枚拳頭大的見方的漆字木頭,放在一個特製的盒內,盒蓋是套上去的,提起之後,向上面那一面的字,就是這一局開的寶,押中者勝。   徐少龍看了一陣,道:「這一種賭法我記得江南那一個地方有的,但也不完全一樣。」   馬蒙道:「這是本寨改良過的玩意兒,有些搖骰子的,押的是點數,竟用六顆骰子之多。」   徐少龍道:「那麼就是三十六門可押了?那太難啦!」   馬蒙道:「單押一個點數當然很難,但賠得也多,還是有人喜歡下注。而且這六個骰子花樣很多,一種是賭大小,把三十六之數分為兩截,又分為大中小,又分紅白色等等,名堂多得不得了,所以賭這種六骰的人最多啦!」   他指指外面,又道:「這桌子邊裝得有消息,您想下注一拍就行。」   徐少龍依言玩了幾次,手風甚佳。但馬蒙倒霉得很,一下子就把他贏的都吐出去了。   馬蒙懊惱地直哺咕,忽然沒作聲,徐少龍一看他的臉,感到有異,便問道:「你怎麼啦?」   馬蒙道:「您在那邊看,鄒良正和一個人在說話,對不對?」   徐少龍看見了,但見那人是個大胖子,紅光滿面,衣飾華麗,肥大的手指,戴著巨大的翡翠,晶瑩光潤、一望而知,價值不菲。   只聽馬蒙道:「這傢伙是我的死對頭,是我的仇人。」 霸海屠龍--第四章 第四章   徐少龍大感訝異,哦了一聲,細細打量那個大胖子。   此人的舉止衣飾,在在顯出俗不可耐的銅臭氣。   只聽馬蒙又道:「徐大爺可知道是餓什麼緣故?   徐少龍笑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馬蒙道:「這傢伙姓鄭,名洪福,擁有一問規模很大的造船廠。   不但本寨的船舶都是由他承包建造,還有許多外頭的生意,都被他搶到手,現在真是連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家財?」   徐少龍一怔道:「他的生意做到外面去了?」   馬蒙道:「正是如此,所以很多人講閒話,他拚命利用本幫的勢力,購運木材,比外人便宜一半,還有搶生意晚也常常利用本幫力量,總能搶到手中。聽說他廠裡的生意,簡直做不完……」   徐少龍道:「造船廠僱用的人,是不是本幫幫眾?」   馬蒙道:「當然是啦!他也不必納稅完糧,如何不賺死啦?」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此人對本幫還是有貢獻的,他在外面接到生意,可以養活本幫不少的人,又掙錢在本寨中花用,總是百利而無一害,咱們不能不幫助他。」   馬蒙道:「照您這樣說來,凡是向外做生意的,都算是有功勞了?」   徐少龍道:「這不一定,如果是向外購買本寨沒有之物,運回此地,賺本寨之錢,再出去買貨。這種生意,對本幫就沒有好處了,不過由於本幫既沒有出產這等東西。而大家又須要用的話,那就沒有法子了。」   馬蒙道:「聽起來當真有理,不過這鄭洪福為人卑鄙可惡,把我害得今日這般光景,不管他對本幫有沒有貢獻,我都照樣恨他。」   徐少龍訝道:「你是被他害的?」   馬蒙道:「唉!大爺你不知道,他有三個女兒,都長得很漂亮,但都是水性楊花賣弄風情的賤貨。五年前,我還算有點家富,老鄭的船廠那時候被大火燒燬,欠了一身債,還沒有把船廠重建起來。那時候,他就是利用我做跳板,渡過難關。但卻把我的家當弄光了。現在他賺進千萬兩銀子,卻理都不理我……」   徐少龍道:「本幫對男女之防,最是厲害,你如何敢勾搭他的女兒?」   馬蒙苦笑道:「我反正未娶,何況又是她勾搭我的,現下全寨最有名的就是他的小女兒了,名叫艷芳,總之,他家的女人都是大膽貨色,見了喜歡的男人,就上去勾搭。把人弄得神魂顛倒,而她玩厭了,一腳踢開,再也不看一眼……」   徐少龍笑道:「這樣說來,我也得小心提防,別教她們給玩弄了。」   他們說話時,鄒良已帶著鄭洪福走開。   旁門突然有人輕叩,馬蒙喜道:「來啦!來啦……」   匆匆起身過去,把門打開。一陣香風衝入房內,但見兩個長身玉立,績年玉貌的美女,裊娜而入。   徐少龍但覺眼前一亮,敢情這兩個美女,不但眉目如畫,美麗之極。同時又都是穿著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露出一雙渾圓修長的玉腿。此外,上身只穿一件又緊又薄的背心,粉頸玉臂,盡行裸露。   當她們走近時,提手抬臂間,還可以從開到肩頭的袖口,窺見一部分的胸前雙峰。   這等裝束,連徐少龍這曾經走過不少地方,更聽過無數奇聞艷語之人,也為之目瞪口呆,不能不承認是平生僅見之事。   她們一個繡著「七號」,一個繡著「八號」,看起來都是熱情如火的類型,也是尋芳客最歡迎的類型。   徐少龍不正常的身份,同時又是如此年少英俊。也是這些放蕩不羈的女孩子們心目中的對象。   因此,她們爭著偎挨在他身上,調笑問飲了數杯美酒,更是放浪形骸,都坐在徐少龍的腳上了。   徐少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們可都把馬蒙冷落了,當下把七號推到馬蒙懷中,並且說道:「你們若是不把小馬服侍好,我也不便在這兒久耽了,對不對?」   七號作出幽怨之態,向他膘了一眼,但禁不住馬蒙一陣窮摸,登時笑得花枝亂顫,媚蕩之極。   八號獨佔個郎,顯得十分開心,像蛇一般纏繞著徐少龍。後來還提議馬蒙到套房那邊,下注在另一張賭桌。   於是,這個秘密的房間內,只剩下了她和徐少龍兩人。   妙就妙在這個秘密的門戶,都是自動上鎖的,在隔壁的馬蒙如果想進來,也須得叫門。   換言之,徐少龍可以在這個房中,與八號幫天胡地一番,照常情而論,不管是賭場也好,八號本人也好,事後決計不敢惹任何麻煩。   過了許久,馬蒙敲門道:「徐大爺……徐大爺……」   房門打開,馬蒙擁著七號進去。但見徐少龍仍然坐在原處。而八號開門之後,也回到他腳上。   七號過去把八號揪開,佔了她的位置。八號頓時杏眼圓睜的瞪著她。這兩個美女的媚蕩之態完全消失,而是悍潑地互相怒視。   馬蒙吃一驚,道:「你們別鬧事,否則都不得了……」   他的話聲忽然停住,原來他發現徐少龍根本不曾在聽或看,而是不聲不響的從帳慢上的秘密洞穴望著外面,他連忙也湊在另一個窺望洞孔,向外面望去。   但見這張賭桌比方才熱鬧了一倍還不止,正對著他們這一邊,座位上有一個女子,正在下注。   她穿著非常合身的衣服,暴露出飽滿玲瓏的曲線,散發出動人的青春活力。這是一瞥之間,就足以便任何男人感到怦然心跳的進力。   此外,她面貌輪廓,眉目皮膚,都是那麼美麗,在一大堆男人當中,更襯托出她的嬌艷可愛。   馬蒙倒抽一口冷氣,推了徐少龍一下,道:「她就是鄭艷芳了。」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真不錯,無怪可以放蕩玩世,敢情真有顛倒眾生的魔力。」   他馬上又向七號和八號說道:「你們千萬別不高興,她是她,你們是你們,各有迷人之處……」   鄒良這時候進來,向徐少龍再三道歉後,方召二女出去,與別的客人周旋。   等到房內只剩下徐少龍和馬蒙之時,馬蒙才問徐少龍龍道:「徐大爺,剛才你為何不動那妞?」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動?」   馬蒙道:「說別的小可不行。但講到玩女人,我可算是行家了,剛才我們回房時,一望那八號,就曉得她還是乾乾淨淨。因為她眼中仍然有飢渴之色,頭髮也一點不亂……」   徐少龍道:「你的觀察真是到家極了,但你要知道,我不能惹麻煩,因為我等如是執法之人,如何能先倒了規矩?再說此地尚有妓院,我為何要捨易而就難呢?對不對?」   馬蒙搖頭道:「乍聽很對,但其實沒道理,因為她們不會有任何麻煩,反倒是外面那一個,你萬萬招惹不得,但我認為您一定不會放過她。」   徐少龍訝道:「誰?鄭艷芳麼?唉!我還未認識她,如何會招惹她呢?」   馬蒙道:「這是小可的經驗告訴我的,您如果碰她,那就麻煩大了,事後可別怨小的沒有提醒您才好。」   徐少龍笑道:「這女色一道,我很有把握,你即管放心,現在咱們走吧!」   馬蒙道:「好,快點離開這幾,總是上算,我猜老鄭那王八蛋一定是想向你打主意,才趕快召她女兒來此。」   他們開門出去,徐少龍一直微微含笑,大有認為馬蒙很無稽之意。說老實話,他現在對馬蒙這個人,覺得相當迷惑。   因為從種種跡象之中,這廝分明是很有才智之輩,決計不該淪落到這等地步。因此他很懷疑馬蒙是奉命行事,向他打什麼主意的。   但他打什麼主意呢?如果說上頭有意思毀了他,何須用如此曲折的手段?這是不可解的理由之一。   而現在看看馬蒙再三叮囑自己不要落在鄭艷芳的菲色圈套中,又不似是向自己打主意了。   他們步出大廳,徐少龍一眼望去,早先那個座位上,已看不見鄭艷芳了。   徐少龍突然心中一動,忖道:「奇怪,莫非馬蒙的話真講對了?我何以很留意她的蹤跡?」   突然間人叢中兩道明亮的目光,使他警覺的望去。   原來那是鄭艷芳的目光,她已轉到另一張賭桌下注。   她只掃瞥了徐少龍一眼,就回到賭桌上,似乎對徐少龍的勁裝和英姿,都不曾放在心上。   徐少龍暗中皺皺眉頭,心想:「我也要讓你曉得我並不把你放在眼中才行。」   當下向那張賭桌行去,馬蒙拉他一下,他假裝不知。   他一過去,賭客們就讓出一個地方給他。這時,他的位置正好是和鄭艷芳打對面,彼此間可以看得很清楚。   當他在研究這一桌的賭法時,他感到她那對特別明亮的目光,正向自己打量。但他裝得很冷淡,似是全然不知一般。   其實這張賭桌是最簡單的賭法,南北各省之人,無不懂得,那只是牌九而已,不過桌上所開列的規矩當中,有一條是註明任何人皆可推莊,只要拿得出最低限度的莊本就行。   這刻還是賭場的攤官做莊,七八個客人,正在下注。   徐少龍按兵不動,最後但見一隻纖美無比的玉手,推出幾枚籌碼,押在天門上。   牌一攤開,天門果然贏了。   所有的賭客,紛紛掏錢,一望而知都是準備吃莊。因「為鄭艷芳這一注,已把莊家的手風壓住了。   果然一連三副,莊家都賠。每一次攤官都詢問有沒有人願意推莊,但人人眼見攤官手風不順,誰肯犯眾怒把莊接過來?   這三副莊只把那攤官輸得雙眼發直,雖然每一莊賭場都抽水,數目不少,但到底差得太遠。   贏得最多的,要數那貌美如花的鄭艷芳了,她每一注都押得最重,大有痛痛快快宰他一場之意。   攤官照例向眾人詢問道:「哪一位客人願意推莊?」   眾人都不聲響,鄭艷芳吃吃一笑,算是代表眾人答覆攤官工要洗牌,突然一隻手伸過去,把牌撥走,眾人一怔,抬頭瞧時,敢情是一直沒有下注的徐少龍。   他毫無表情地掃視眾人一眼,淡淡道:「莊家手氣不順,兄弟一向喜歡找難題做。諸位儘管下注,不用客氣相讓。」   說時,取出一張銀票,交給馬蒙兌籌碼。   若是別人伸手,準會挨眾人的罵。但徐少龍的身份非同小可,誰也不敢哼氣。鄭艷芳只微微而笑,明亮的目光,在他面上溜來溜去。   可是徐少龍不理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牌洗好以後,馬蒙兌了籌碼回來,往桌上一擱。   攤官喝道:「一共紋銀五百兩……」   聲音方歇,鄭艷芳嬌滴滴的接著道:「我看啦!」   她一口就吃下來,等如要與徐少龍賭個輸贏。   別的賭客,只好袖手旁觀了。   徐少龍淡淡道:「好極了!」   當下擲骰子發牌。   馬蒙伸長脖子,瞪眼瞧看。徐少龍把一張牌疊在另一張上,拿起來一看,頓時感到馬蒙停止了呼吸。   這一張牌是「長三」六點,在這種「一翻兩瞪眼」的小牌九中,拿六點和四點是最可怕的牌。   因為一來極容易配成「閉十」,即使不然,能配出大點子的牌張也很少。因此之故,馬蒙才會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要知五百兩紋銀實在不是小數目,尤其是在目下的場合中,銀錢還是小事,輸了的話,對手只是個十八九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面子似乎大不好看了。   徐少龍把牌放下,不用眼看,而是用手去摸。這麼一來,馬蒙就不曉得另一張牌是什麼了。   眾人都非常感到興趣地瞧著,等候他們翻牌。   但見鄭艷芳玉手一抬,「啪」一聲,兩隻骨牌都翻了出來。   她微笑道:「天八。」   聲音中充滿了自信,似乎這一牌已經贏定了。   她的兩張牌是一隻「天」和一隻「銅錘六」。   馬蒙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這回輸定啦!」   要知在整副牌中,目下徐少龍只有兩張牌配上那張「長三」,方能取勝,一是「至尊」中的三點,一是僅拿的那只天牌。   除此之處,任何牌來了都要輸給對方。   徐少龍面上毫無表情,但兩眼卻射出銳利而冷酷的光芒。可見得他並非不重視輸贏,而是有本事把內心的一切情緒反應,完全置於控制之下。這正是厲害的賭徒所具備的主要條件。   他冷靜極地望住對方,不看手中的牌。   因為他已經摸過,曉得是什麼牌的。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捏著牌的手上。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如花似玉,美艷迫人的鄭艷芳了。   她似乎一點也不畏懼徐少龍那對冰冷如劍的目光,緊緊的與他對瞧。雙方都沒有一點兒讓步的意思。   徐少龍只迅快的觀察了鄭艷芳一下,就掀開手中的牌。全場頓時升起一陣詫疑驚嘩之聲…」   鄭艷芳這時才轉眼向桌上望去,但見對方的牌是一隻「長三」,配一張「天牌」,竟是天八,恰好能把她的天八吃掉。   她輕輕皺一下眉頭,迅即抬起眼睛,向他凝視。她縱然是表現不悅的表情,仍是那麼美麗的迷人。   徐少龍一直細心的觀察對方,但直到現在,還沒有法子估計得出多少銀子的注碼,才能使這個美女緊張。   他曉得必須到了能使她發生患得患失的恐懼心情時,方可一舉擊潰她的打算。   現在他的資本是一千兩了,那個美女的櫻唇微啟,輕輕說一聲「我看啦!」   全場剎時寂靜無聲,顯然她與徐少龍的短刀肉搏場面,使大家感到比自己下注還要刺激有趣。   有許多旁觀者的心中,真不知道應該希望哪一邊勝才好,因為鄭艷芳誠然貌美如花,但她一向驕傲跋扈,不大把男人放在眼中。由於種種傳說,以及她雄厚的家財,的確教人不敢惹她!   對徐少龍而言,他總是一個突然闖入這個社會的陌生人,在心理上,大家都不大肯偏袒他。   因此,形成了大家的奇異心情,反正哪一個輸了,對他們都是莫大的刺激事件。   徐少龍只在取牌的時候,目光離開鄭艷芳一下,緊接著就恢復那種冰冷銳利的盯視,彷彿要在精神上,迫使對方失敗。   鄭艷芳大概感到自己一定沒有法子擊退對方的目光,所以不在這一方面堅持。她看了看牌,玉手一抬,兩隻牌翻出來,卻是一副「人五」。   這麼一來,她勝敗之數,就沒有人能預測了。   徐少龍一仍舊慣,將兩隻牌疊著,拿起來一看。第一隻是「板凳四」,登時感到馬蒙的呼吸停止了。   要知這只板凳四,又是最難配的牌。而且從六點開始,一直到十一,配起來都得輸。   因為對方拿的是「人牌五點」,所以徐少龍即使拿到一隻虎頭十一點,加起來是五點,仍得輸給對方。   徐少龍精神陡奮,雙目神光四射,猛可一翻腕,把兩張牌一齊平拍在台上。   四周升起了陣陣訝疑,鄭艷芳一瞧,對方竟是板凳四配丁三,一共是七點,又贏了這一局。   她的秀眉迅皺一下,比上一回皺得深些。   徐少龍忽然泛起了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已從這細微的表情中,斷定自己只須再贏一局,就可以達到使對方「恐懼」的地步了。   由於他不須再面對著不知還有多少關要過的困惑情勢,他可以集中全部的精神意志,務求在這一關贏了對方,大局就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他挑戰地瞅住對方,等她開口。   鄭艷芳遲疑一下,才道:「我看啦!」   攤官道:「鄭姑娘,一共是兩千兩啊……」   鄭艷芳道:「我知道。」   攤官聳聳肩,便在靜寂中發牌。   她這回看都不看徐少龍,把牌一翻,眾人立刻吁出一陣驚疑之聲,原來她這回只有一點。「。   她抬起眼睛,但見徐少龍面上仍然沒有表情。同時那對眼睛中,亦仍然射出冷酷銳利的光芒。   這刻她才徹底的相信一個事實,那就是對面這個美男子,心狠手辣,縱然把她迫死,他也不會生出憐憫之心的。   換言之,他決不會因她是個美貌女子,而對她有絲毫讓步。這一點與她所遇見過的所有男人,皆不相同。   徐少龍鎮定的翻開兩隻牌,竟是七點。   攤官把籌碼撥到徐少龍面前,報出「四千兩」的數目。   這偌大一筆銀子,只不過轉眼之間就易了主,委實使很多人垂涎羨慕。   徐少龍坐得穩如泰山,四平八穩,完全沒有收手之意。甚至好像想把鄭艷芳所有的家當都贏過來。   她在心理上,已經對徐少龍有了深刻的估計,因而生出了畏懼。同時,一注四千兩的數目,亦足以使她躊躇。   所以她大感猶豫,眾人的嘩聲也全部停歇,一片寂靜,使得氣氛平添無限緊張。   她考慮了一陣,鬥志突然消失,感到沒有辦法不屈服在這個強人的手底。當下微微一笑,透出無限柔婉意思,先向馬蒙說道:「小馬,這一位是……」   馬蒙道:「他是徐少龍徐老爺。」   鄭艷芳點點頭道:「是神機營的老爺麼?徐先生,你還要不要我賭下去呢?」   徐少龍生硬地道:「假如你認輸,那就不賭,否則還是見個高低的好。」   他咄咄迫人,定要把對方迫得完全潰敗,一點也不肯放鬆了主動之勢,的確是夠狠辣的了。   要知他如果說,假如姑娘不想再玩,那就算了,鄭艷芳自然可以輕易地落台罷戰。   但這卻變成由她主動,而且事後在她心靈上的壓力,自是緩和得大多了。再者,任何人在這等情況之下,總禁不住會表示出君子風度和英雄氣概,勢必盡力安慰敗方,而不好意思趕盡殺絕,繼續緊迫下去。   因此鄭艷芳為之一怔,甚至連馬蒙也覺得徐少龍太過分了。旁觀之人,自然更加對鄭艷芳同情。   不過眾人的反應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   鄭艷芳賭下去的話,一切後果,只有她個人承擔,旁人的同情,根本不發生作用。這一點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不敢胡亂作出決定。   這一對年輕而又英俊美麗的男女,互相凝視,片刻之後,鄭艷芳連僅有的一點抗拒之心也消失了,垂頭輕輕道:「好吧,我不賭啦!」   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但也泛起了失落了什麼似的感覺。   她站起身,裊娜地走開了。   徐少龍微微一笑,收起籌碼,也離開這張賭桌。   當他走出這間賭場大廳之時,眼角看見鄭艷芳站在另一角,正向他瞧著。   但徐少龍連望也不望她一眼,並且盡力令任何人一望而知他是筆直的離開此地,從沒有向四下張望。   這刻鄭艷芳心中的確感到異常的失望和難過,也夾雜著憤怒,這個男子居然完全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甚至轉眼回看的動作也沒有。可見得他對自己,真是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本準備當他向自己瞧看之時,便回他以嫣然一笑,表示出柔情心意。正因她有這個打算而落了空,她才感到憤怒,認為實在太沒有面子了…」   假如她剛才不是被他徹底擊敗了,這刻一定會上去打他兩個耳光,罵他一頓等等什麼的。   無奈她實在懼怕他那冷酷無情的眼光,考慮到假如反而被他辱罵一場,甚至把自己關在牢裡,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眼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了,忽然感到這兒非常乏味,而且她還有一些疑問要想,一些事情要做,當下也迅即出去,坐上華麗的私家軟轎,一直到了一個地方,見到她的父親,那個大胖子鄭洪福。   鄭洪福摟住女兒的纖腰,道:「你和他的經過,我都知道了。」   鄭艷芳一噘小嘴,道:「都是你,害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   鄭洪福眉頭一皺,道:「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以你的姿容,我敢說當得上天下無雙的了,哪一個男人能不動心迷戀呢?我可不是替你吹牛,只看以往所有的男人,見了你就暈暈糊糊的情形,便可證明了。」   鄭艷芳道:「但他卻沒有被我迷住呀!難道我現在已經不好看了麼?」   鄭洪福連連搖頭,雙頰的肌肉直震顫,使人真擔心會掉下來。   他道:「絕對沒有這回事,我看這傢伙八成是個天閹。」   他的女兒瞪他一眼,道:「你說什麼?」   大胖子歎一口氣,道:「假如他不能人道,自然對女人沒有一點興趣,哪怕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都沒法子使他動心,但不管怎樣,我的計劃要改變啦!」   他出房去了一會,才回轉來,雙眉緊皺。鄭艷芳逼問其故,鄭洪福初時還不肯說,後來才道:「你猜姓徐的現在在什麼地方?」   鄭艷芳聰明伶俐一聽便知,道:「可是在妓院嗎?」   大胖子苦笑點頭,她接著又道:「既然如此,可見得徐少龍不是個天閹之人了,那麼一定是我不夠漂亮吧?晤……或者我少穿點衣服,在秘密妥當的地方,與他在一起,他就會改變態度了。」   鄭洪福沉吟了一下,才道:「大概這廝不易受美色誘惑的。」   鄭艷芳泛起又沮喪又憤怒的神色,默然不語。   鄭洪福沉思地道:「我本想利用你,誘他入套,使他不得不聽我的話,因為他是最有希望當選為副統領的一個。但現在既然失敗了,我只好想法子使他當不成副統領啦!」   鄭艷芳道:「爹,你可曾想到過姐姐她們?」   鄭洪福道:「她們怎樣了?」   鄭艷芳道:「她們也是著名的美人,經驗又比我多。   也許可以使徐少龍入毅。」   大胖子又做出使人擔心他頰上兩大塊肥肉的搖頭動作,道:「不行,她們是有夫之婦,幫規禁條何等嚴厲,豈可輕犯?」   鄭艷芳訝道:「以前她們還不是做過這種事?」   大胖子道:「你要知道,以前那幾個對象,都是更為老奸巨猾的人,假如用你的話,多半是白白賠了身體,收效反微。但用你兩個姐姐,她們能使這些人個個暗中迷戀不已,所以我說什麼,他們就得聽什麼……」   他略一停頓又道:「姓徐的則不然,他為人如此冷酷厲害,如果叫你兩個姐姐出馬,還不是白白的讓他玩了而收不到效果?」   鄭艷芳道:「我聽不懂。」   「要知道幫規規定凡是與有夫之婦通姦,均須凌遲處死。所以如果我認定對方不會因迷戀而聽話的話,我就絕對不叫你的姐姐們出馬。因為我們也不敢揭發這件好情啊!你說對不對?」   鄭艷芳道:「原來如此,好吧,我們設法毀滅他。好在人人皆知他曾經這樣對付我,假如能毀滅了他,我們的力量就更叫人害怕了。」   大胖子頷首道:「好,我想想辦法……」   鄭艷芳道:「還是等我來。」   大胖子笑一笑道:「你有什麼妙計?」   鄭艷芳道:「我可以找兩三個人,聲明誰能毀掉徐少龍,我就嫁給誰。」   大胖子忖想一下,才道:「好是好,但這個消息切切不可洩漏,萬一傳入馬蒙耳中,那就糟了。」   鄭艷芳道:「當然不會傳入他的耳中啦!」   大胖子道:「你猜是怎麼一個糟法?如果傳入他耳中的話……」   鄭艷芳道:「他最多告訴徐少龍,但人家未必肯信,這種事,誰也不肯輕信的。」   大胖子搖頭道:「不,你錯了,他不但不會告訴徐少龍,並且會設法毀去徐少龍,把你娶了去。」   鄭艷芳目瞪口呆,過了一陣,才道:「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好在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秘密的。」   這刻徐少龍正在一問著名的妓院內,受到淪落風塵然而個個艷麗的女郎們包圍。   除了這些茸燕之外,還有兩個人,是剛剛湊上相識的。一是總寨外三堂香主之一的邵坤,外號六甲刀,是個四十左右的壯年人,身軀雄偉,一望而知必定是力大無窮之人。   另一個是個五六旬上下的老者,看上去非常精明,動作間也顯得十分輕捷有力。此人姓陸名斌,乃是這間藏春閣的老闆之一,當然也不是簡單之輩。   他們在一間佈置得極為精緻華麗的上房中,擺開筵席,全院的姑娘,都輪流來執壺陪坐。   關於徐少龍冷酷地挫敗鄭艷芳之事,這藏春閣之人全都知道了。正因如此,那些茸燕們對這個英俊瀟灑,而又鐵石心腸的男兒,都存有一份好奇,無不想與他接近,以便瞧瞧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少龍在席上猜拳喝酒,以及和每一個坐到他身邊的美麗女郎調笑,豪放不羈,一派浪子作風,使得所有之人,無不深感迷惑。   藏春閣的股東老闆陸斌口舌便給,見聞廣博。尤其對攀花折柳之道,更是不折不扣的專家。   因此,席間談笑之時,光是聽他談起一些奇奇怪怪的艷聞軼事,就足以令人忘倦。   此外,那位身份頗高的外三堂香主六甲刀邵坤,性格粗豪,喝酒如喝水一般。   馬蒙本是善於詞令的人,徐少龍又放蕩不羈。這些人湊在一起,加上冶艷媚人的姑娘們,以及整壇的美酒,大家都特別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已是天黑時分了。   上房內早就華燈交輝,明如白晝。   突然「砰」的一響,桌子上的杯碗筷子等物,不少跳起老高。原來是邵坤一掌拍在桌面上,發出聲響。   他酒量極豪,酒到杯乾,到現在已不知喝了多少。但見他已略有醉態,舉動說話,都有點不能控制。   在他身邊的一個美女,長身玉立,芳名春鶯。她一面伸手擺好那些杯碗,一面笑道:「啊呀!邵大爺又要發牢騷啦!」   邵坤左手舒伸,把她連肩帶臂箍住。另一隻手突然抓住她的頭髮,向後扳去。   春鶯的頭沒法子不極力的向後仰,燈光之下,除了那張動人的臉龐之處,還有就是雪白的頸子,令人垂涎。   她雙眉微皺,朱唇微啟,流露出可憐的表情。   徐少龍縱聲而笑,馬蒙和陸斌都感到興趣的瞧著。   座中竟無一人,露出惻隱同情之意。   邵坤在她玉頰上又嗅又吻,弄得春鶯嬌軀顫抖扭動,鼻中發出唔晤之聲。可是那決不是舒服快活的聲音,而是被暴力脅迫之下,唯一含有少許反抗的聲音。   她全身被箍緊,全然無法躲閃,僅能自由活動的嘴巴,卻也不敢說出抗議的話。   其餘的女子對這等景象,似乎都看得很平淡,沒有一個露出奇怪的樣子。可見得邵坤這等舉動,不但不是第一次,甚至已經是大家司空見慣的了。   春茸鼻中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顯然是因為六甲刀邵坤手勁大重,把她的頭髮扯得太緊而疼痛,同時脖子也扭得作疼。   邵坤狂暴地笑起來,把她推開,但仍然揪住她的頭髮,使她保持後仰的姿勢,就在這時,馬蒙忽然一巴掌摑在他身邊的一個美女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以及那女子的驚叫聲。   他怒聲道:「怎麼啦,連你也敢瞧不起我?」   身為老闆的陸斌忙道:「春菊她怎麼啦?」   馬蒙道:「她好像還是個良家婦女呢!哼!哼!竟敢跟大爺我來這一套。」   那個名叫春菊的女孩子,駭然的撫著面頰,不敢出言辯駁。   徐少龍一望而知,這是藏春閣的規矩很大,所以春菊不敢開口,倒不一定是她當真沒有道理。   他又發現邵坤已因為這件突變之事,轉移了注意力,把春鶯放開了。同時又察覺春茸非常迅快地用一種自然的動作,擦去淚水。   這不禁令他惻然心動,但覺這些「對人歡笑背人愁」   的賣笑生涯,實在可憐可憫之至。   任何人只須想一想,如果這個在火坑中的女孩子,竟是自己極有關係之人,將會有何種心情?   徐少龍頓時興趣索然,對於這一切事情泛起了強烈的厭倦。甚至對於他的任務,也很厭煩。   他只想回到那個寧恬平靜的古城,恢復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   馬蒙扳起來的面孔,很快就放鬆了,並且仍然摟住春菊有說有笑起來,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那回事。   徐少龍離座出去解手,廁所是在院外西北角,三株婆婁老樹,覆蓋著這整個露天院子。廊柱上和簷下,都掛著燈籠照明,縱是酒醉之入,也不會絆跌。   陪他前去的春柳,在院門就停下來等他。   徐少龍推開廁所門一瞧,但見裡面地方甚為寬敞,分為兩格,裡面的一間是以軟簾隔起,乃是供人大解之用,外面有四個石頭的斜槽。   此外,還有盛滿清水的銀盆和潔淨的手中等。人門就嗅到芬芳的香氣,絕沒有一般糞坑的穢味。   徐少龍隨手掩上了門,走到斜斜的石槽邊,心中微微感到不自然。可是他今晚的確喝多了幾杯,略有酒意,因此仍然沒有在意。   他正在小解之際,忽然背後一麻,頓時失去了知覺。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才悠然回醒,睜開雙眼。   目光到處,但見房頂的天花板雕刻油漆,甚為精美,接著又看見深垂的窗簾,把外面的光線遮隔住,室內是一片柔和朦朧的燈光。   他一望而知,這是一間女性的閨房,而且從這等佈置看來,這個房間的主人既富有而又大是雅致,並非一味只會用金錢堆砌的庸俗脂粉。   霎時間兩個女性的面影浮上他心頭,第一個是神秘的玉羅剎。第二個是風華艷絕的鄭艷芳。   同時他也記起了未失去知覺以前的情形,心頭不禁泛起彆扭的感覺。   因為其實他正在小解,忽然昏倒,那當然是非常難看的場面。尤其是他躲在一個女性的閨房內,可見得他多半是被女子發現,帶到這兒來。   當然也許是玉羅剎下的手,那麼這種不雅的情景,完全被她所見了。縱然是怪不得他,但終究是尷尬難堪的。   他暫時拋開這種不關緊要的感覺,開始研究自己乃是受了什麼暗算,以致昏倒的?   記得當時背上一麻,接著就失去了知覺,由此推測,有兩個可能。   一定被人潛近背後,點住穴道,二是有人以暗器偷襲,而這暗器體積非常細小,打中了穴道,方能使自己頓時失去知覺。   他暗中大吃一驚,忖道:「不論是哪一種推測,都不得了。如果是第一種情形,則此人的武功必定比我強勝甚多,方能迫近我身後,而我尚不察覺。若是第二種情形,亦是一樣的驚人。因為金針打穴之術雖然未曾失傳,但是必須功力絕世之人,方能施展。以我而言,如要練到那等地步,最少還須苦修二十年之久。」   接著他就研究何以會有人暗算他之故?若然是鄭艷芳,那倒是順理成章之舉,問題只在她如何找得到如此高明之人,替她下手而已。   假使是玉羅剎,她下手的動機很難找得出來,但徐少龍感覺得到,他與玉羅剎之間,有一種微妙的複雜感情,這便是使他禁不住要聯想及她的原因。   室內似乎沒有人在,因此,徐少龍轉頭查看,忽見床邊不遠的桌旁,有個女子坐在靠背椅上,正凝目看他。這刻他縱然想裝昏迷也不行了,只好狠狠的瞪視她,看她有何反應?   這個女子只有十八九歲左右,長得玉面朱唇,眉似春山,眼如秋水,甚是美麗,而且已具有少婦的成熟風韻,甚是動人。   他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忖道:「原來既不是玉羅剎,又不是鄭艷芳,竟是第三者。   她一望而知乃是此室主人,所以事情弄得更混淆雜亂了。   這些姑娘個個都很漂亮,也很能把事情弄得如亂絲一般難以找出頭緒。」   椅上的美女微微一笑,起身走過來。步態裊娜嬌媚,卻是個不懂武功的人。   徐少龍更為奇怪,直到她在床沿坐下,互相迫近對視之時,他又猛吃一驚,忖道:「奇怪極了,我瞧著她面熟得很呢!」   那美女輕輕道:「賤妾名叫春琳。」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做聲了。   兩人對望了片刻,徐少龍道:「啞!你的蘇州口音,使我記起來啦!我們曾經在揚州見過面,對不對?」   春琳頷首道:「是的,徐相公的記性真好,我真不敢相信你竟能夠記起我這個卑微低賤的人。」   徐少龍搖搖頭,但覺連脖子也酸軟乏力。他道:「身份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當時有如春花初放,但卻是坐在姚舵主的懷中,使他看起來好像是老祖父一樣。」   她溫柔地笑一下,徐少龍放低聲音,道:「我不能動彈,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你可知道?」   春琳點點頭,道:「妾身知道。」   徐少龍道:「我猜你一定不敢把內情告訴我,對不對?」   春琳道:「妾身寧可吃點苦頭,也願將所知的事,完全奉告,可惜的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徐少龍道:「你的名字中有一個春字,好像是藏春閣中的人,是麼?」   春琳道:「是的,妾身前天奉召出差陪酒,晚上回來,你已在這兒躺著。」   她忍不住掩口笑一聲,又道:「而且非常非常難看,褲子都沒繫好。」   徐少龍道:「現在褲子繫好沒有?」   春琳道:「已經弄好了。」   徐少龍道:「你發現我之後,竟沒有去報告老闆麼?我本是和陸斌一起喝酒的。哎!是前天的事麼?這樣說來,我已經躺了兩晝夜啦!」   春琳道:「當初我沒認出是你,你知道在燈下看人,又是乍然發現,當然心慌起來,只匆勿給你蓋上被子;就去告訴陸老闆了。」   她說話之時,伸出纖美白皙的玉手,在他額上摸一下,又道:「你沒有生病,為什麼不能動呢?」   徐少龍道:「但願我知道就好了?」   春琳道:「陸老闆一聽,也吃一大驚,囑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便急急出去了。我回到房間,忽然認得是你,才替你結好褲子,脫去外衣鞋襪,好讓你舒服一些。」\。   徐少龍道:「謝謝你啦!幸虧我在昏迷中,否則一定很難為情。」   春琳又道:「陸老闆不久就回來,看了你一下,吩咐我小心照顧你,晚上還得陪你一起睡。」   徐少龍笑道:「陪我睡?有什麼用呢?我又不會動彈,比死人只多一口氣。」   她伸手掩住他的嘴巴,一陣香氣,以及滑膩柔軟的感覺,傳入徐少龍心中。她很認真他說道:「千萬別說不吉利的話,你雖然不會動,但我靠貼著你之時,心中十分安慰和舒服。」   徐少龍道:「為什麼呢?難道你自從在揚州一見,已愛上我不成?」   春琳道:「如果我說是,那簡直是騙人。當然我只是很清楚記得你的樣子和眼神,但愛你還談不到。你可知道,我還沒有試過和一個男人睡覺的滋味。」   徐少龍不解的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是指這個男人不侵犯你,是不是?」   她道:「正是如此,我一直覺得男人都是魔鬼一般可怕,像是討厭的蒼蠅一般,整天盯著我,但昨夜你動也不動身體又是那麼強壯,使我感到舒服穩安。」   徐少龍道:「你幾時到這兒來的?」   春琳道:「好幾個月啦!唉!在藏春閣中,我還是最紅的姑娘呢!」   她沉重的歎一口氣,教人一聽而知,這是非常不幸白事。   徐少龍同情地道:「你的身世遭遇,好比楊花浮萍一樣,隨處飄泊,任人糟踢,實在可憐可歎。」   春琳又歎息一聲,道:「我天生薄命……」   徐少龍插口道:「假如你是這麼厭恨神女生涯,其實在揚州時,我就可以幫助你跳出火坑的。這話現在聽起來,好像已太遲啦!」   春琳道:「我當然想跳出火坑啦!雖然跳出火坑之後,也不敢回家去見父母親朋,但總比夜夜被人蹂躪好啊!」   徐少龍若有所感,問道:「你不敢返見父母,為什麼?」   春琳道:「我怎有面目見他們呢?」   徐少龍道:「那麼你怎生墮入風塵的?」   春琳道:「我本是蘇州人氏,二年前,我去廟裡上香,忽然問心神迷惆,但覺四面八方都黑漆漆的,使我害怕得不得了,然後不知怎樣,我己到了一個大宅院中,裡面還有十幾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   徐少龍頷首道:「你是碰上拍花歹徒,心智被迷,拐走了你,只不知那座大宅院在什麼地方?」   這是他一直偵查的重點之一,只要破得其中一個巢穴,就不難循這線索追查出其他的歹徒和秘窟。   春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們通通不准出門口,其他的女孩子也莫不如此。唉!那兩年的日子真慘。」   徐少龍雖然曉得事實必將如此,但仍禁不住一陣失望。   他尋思一下,才道:「你在那座宅院住了多久?」   春琳道:「兩年多。」   徐少龍道:「也接客麼?」   春琳道:「起先還小,鴇母命我們服侍那些年紀較大的,已經接過客的姑娘。過了兩年我十六歲了,才第一次接客。」   她惘然望向空中,面上泛起一絲苦笑。   徐少龍道:「那所大宅院也接客的麼?」   春琳道:「很少,都是女孩子長大之後,第一次接客,才在那兒,之後,就送到別處了,我被送到揚州。」   徐少龍點頭道:「聽起來能夠到那秘窟銷魂的,必定是非常富貴具有財勢之人,才出得起價錢。以我猜想,那個地方,一定常常有新的女孩子送進來,長大了送出去。」   春琳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道:「你可曾吃了很多苦頭?」   春琳道:「那倒沒有,因為我膽子小,性情柔弱,看見別的女孩子不聽話,挨了毒打,或者送了性命,我已經害怕啦!」   徐少龍點點頭,忖道:「這座大宅院,乃是專門訓練女孩子,以及使她們服貼就範的一個秘窟無疑。」   他激起俠義之心,頓時熱血沸騰,怒火直冒。   他停歇了一下,才平靜下來,道:「姚舵主怎肯把你送到這兒來?他不是很喜歡你麼?」   春琳苦笑道:「喜歡?有什麼用?還不是玩玩。」   她雖然出道只有一年,但在風塵中,一年幾乎可以比已別人一輩子。閱歷既多,看透了人性,便不禁憤視世一切了。   徐少龍輕輕道:「我一定助你脫離火坑。」   聲音中透出十分堅決的意味,使人不能不信。   春琳笑起來道:「徐相公,你的心地太好也不行。」   徐少龍訝道:「為什麼?」   春琳道:「試想多少人像我一般,你救得完麼?」   徐少龍道:「那又不同,有不少女子自甘墮落的,救她出來,也沒有用,甚至我敢說,大部分是屬於這一類。」   春琳沒有駁他,顯然認為此言有點道理。   徐少龍又道:「當然其中有些是初時痛不欲生,但久而久之,讓她自拔也不行了,你已經有點這等趨向了。」   她大吃一驚,道:「我是這樣麼?」   她從來不敢多想,如今真正體察一下,果然如此,不覺怔住了。   徐少龍道:「我一直在花酒中流連,順便觀察這些女子的心理,敢說頗有心得,不過這心得卻足以令人灰心。」   春琳居然很瞭解的點點頭。   她柔聲問道:「你可要吃點東西?或者是起來什麼的?」   徐少龍道:「暫時還不要,我要想想看。」   春琳自去打洗臉水,擰毛巾,替他揩臉,又去弄了一些食物來,先把徐少龍扶起,靠著墊高的枕頭而坐。   徐少龍雖然沒有一點食慾,但卻盡可能多吃點東西。   此是保持體力之法,如無體力,縱然恢復行動之能,也變成虛弱無力狀態,一旦有了事,便不能及時應變了。   春琳已奉命不必出去接客應酬,所以一直在服侍他。   徐少龍忖道:「春琳不知靠得住靠不住?陸斌挑選她看顧我,一定別有用心,雖然據她說,她是突然發現我在此地,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春琳已收拾好各物,並且換上了簡單的睡覺衣服。   她脂粉既洗淨,又換上了這等家常衣服,頓時別有美態。   徐少龍看看她,道:「你還可以跳出火坑。」   春琳道:「真的?為什麼?」   徐少龍道:「第一點,你討厭這等迎送生涯。第二,你還未墮落到那種田地,這是從你衣服上看出來的。」   春琳道:「謝謝你,但現在不談這個。」   她笑一下,解釋道:「我覺得最要緊的是怎樣使你能夠行動?因為我不知如何,心裡頭很發慌,老是隱隱覺得不妥。」   徐少龍心裡非常同意她的說話,但口中並不承認,說道:「不會有什麼事的,因為我的身份不比普通人。」   春琳眉宇含有一抹憂色,挨貼著他而坐。   徐少龍初時還不怎樣,但頃刻間,便感到不妥。   原來這個美貌姑娘,居然使他慾火騰騰。   春琳還不知道,伸手撫摸他的額頭,道:「好奇怪。」   她奇怪的是徐少龍分明好好的,為何不能動彈?   徐少龍感到非常衝動,差點就要伸手去抱她。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伸出手,但他制止了此念。   他暗自忖道:「奇怪極了,我曾經修習過枯禪,任何情形之下,都能使此心如槁木死灰,何以目下獸慾大發?」   春琳嬌柔的聲音,說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徐少龍咬一咬舌頭,一陣疼痛,使他冷靜了一點。   他這才說道:「阿琳,現在不是動情的時候,對不對?」   春琳覺得有趣,笑道:「當然啦!何況你又不能動彈。」   徐少龍道:「也許我能動彈,假如我抵禦不住正在焚燒著我的慾火的話。可是那麼一來,我就陷於百劫不復之境了。」   春琳有點迷惑的望住他,道:「你能動麼?」   徐少龍道:「如果你脫掉衣服,我馬上就可以動。」   春琳欣然道:「那麼我馬上就脫。」   她正要動手,徐少龍沉聲道:「別動。」   春琳駭了一跳,道:「不要動?你不讓我脫。」   徐少龍憑借禪功之力,緊緊守護住靈台神智。   他道:「是的,因為我本不能動,但如今忽然慾火熊熊。所以只要你脫去衣服,使我忍熬不住,我就能動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了,苦練多年的功夫,馬上毀去。」   春琳總算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我幫你把慾火平熄,對不對?」   徐少龍道:「如果你能幫我,自然最好了。」   春琳道:「那還不容易,我有十幾種方法。」   她起身走去,舀下一杯冷水回來。很有信心地道:「喝下它,很快就會好了。」   徐少龍道:「一定有效麼?」   春琳道:「當然啦!這是最古老有效的一種方法。」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人人都懂得的了?」   春琳笑道:「是的,這兒的人都曉得。」   徐少龍道:「你的冷水盛在瓷瓶中的麼?」   她點頭道:「不錯,一定乾淨的。」   徐少龍道:「我不是怕髒,而是怕有人做了手腳。」   春琳吃一驚,徐少龍又道:「既然人人皆懂此法,而你的冷水又盛放在特定的地方,可就不能不小心了,請你到隔壁換一碗。」   春琳一點也不持異議,馬上就到隔壁去了。   徐少龍運足眼力,向碗中望去。瞧了一陣,但見那水雖然很清,但仍然有些許粉未,在水中浮沉。   轉眼間春琳回來了,另外拿了一碗清水。   徐少龍一見了她,心便直跳,眼中冒火。   他深知自己不易再支持了,因此不暇再作觀察,趕緊把那碗冷水喝了下去。頓時一陣清涼之感,直透丹田。   他馬上感到可以控制自己,當下道:「春琳,有煩你在門邊守望著外面動靜,瞧瞧有誰來查探沒有?」   春琳道:「好的。」   收起兩碗,起身行去。   徐少龍道:「你小心點,別讓人家發覺你。」   她把燈燭吹熄了,便蹲坐在門前。   徐少龍開始運功,垂簾內視。   他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但丹田中那股真氣,總是提不起來。於是他改變方法,用心坐起枯禪。   此是使慾念雜想的平息的唯一途徑,而且在寂靜空靈中,還可以生出妙思靈感,以應付當前迷惑的局勢。   坐了好久工夫,春琳在黑暗中,居然全無聲息。   徐少龍已經仰仗禪功之力,把慾火春情完全驅逐。   現在他在澄澈空明的境界中,默默尋思前後的經過。   他在受暗算以前,乃是在這藏春閣內飲酒作樂,足足飲了整個下午,直到華燈已上。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點跡象徵兆使他警覺。   因此,他上廁所時,根本沒有防備。   想到這裡,他突然停住思路,不向前進。「我想起來啦!當我踏入廁所中,就已經有了異感。」他用心追思當時的情形:「但我酒喝多了,況且以我的身份,誰敢動我?   所以我仍不以為意。」   這是一個癥結,以他的身份,誰敢動他?   其次,他也想通了一個重要的道理。那就是這個暗算他之人,不一定武功高絕。但他一定智謀過人,或者是得過高人指點,才會選擇這麼巧妙的時機,方始出手對他加以暗算。   這個時機便是當他正在暢快小解之際,其實耳目之靈,遠遜平時。因此,即使是武功普通一點的,也可以得手。   他輕輕噓了一聲,但見春琳悄悄走過來。   她低聲道:「徐相公,是叫我麼?」   徐少龍道:「是的,你上來一下。」   她躊躇了一下,雖然她對於獻出(禁止)之事,已經不在乎,但目下情形不同,她很想幫助他渡過難關。   她道:「相公現下覺得怎樣了?」   徐少龍馬上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道:「不妨事啦!你那一碗涼水,有效得很。」   春琳這才爬上床去,挨近了他。   徐少龍道:「你小心在我背後摸摸看。」   她伸手探入衣內,在那緊厚的肌肉上撫摸。   徐少龍低聲指揮她,最後,她的手停在腫骨下面。   徐少龍道:「摸到了什麼?」   春琳道:「好像有一根針插在裡面。」   徐少龍道:「能不能拔出來?」   她試了一下,指上的力量不夠。   徐少龍道:「你用牙齒才行。」   她果然成功了,把拔出的針拿到徐少龍面前,低聲道:「瞧,真駭死人,有三寸長呢!」   徐少龍一面瞧著,一面調運真氣。   這一回體內的真氣聽話得很,霎時從丹田透出,穿行向全身經脈,迅即運行了一周天,全身俱恢復如常。   他拿過那針,凝目看時,但見此針長達三寸,金色,份量特別重,不知是什麼質料?尾部沒有線孔,一望而知不是縫衣用的針。   徐少龍博識天下各種奇怪的暗器,這刻不禁皺起眉頭,忖道:「此針製作形式和前後的重量,根本不適用作暗器,就算勉強打出,最遠不過四五尺,便失去控制了。」   換言之,此針不會是暗器,因為他認不出是什麼來歷。   不過這可沒有難倒他,因為他已想到極可能是當他倒下之後,那個暗算他的人,拿些針扎入他穴道中的。   春琳道:「剛才有一個人,走到門邊,聽了一陣,才轉身去了。」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你認得出是誰?」   春琳搖搖頭道:「是個男人,瘦瘦的。」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道:「你點上一支蠟燭,把外衣脫掉,做出好像已經跟我歡好的樣子,我們玩一個釣烏的遊戲。」   春琳聽話的脫去外滅,起來點燭。   徐少龍也把外衣脫去,舒服地躺在被窩中,發出鼾聲。   突然有人輕敲房門,春琳連忙去開門。   徐少龍泛起一抹冷笑,忖道:「魚兒要上鉤啦!」   他側耳而聽,聽到春琳輕輕開門的聲音。   門口之人低聲說話,是個男人的口音,甚為陌生。他道:「我看見點上燈燭,過來瞧瞧。」   春琳道:「我正要叫人弄點熱茶來。」   門外那男人道:「馬上就送來……晤!這個客人還可以吧?長得很帥呢!」   春琳道:「我幹這一行的,帥不帥還不是一樣?」   那人道:「哦!他動了你沒有?」   春琳道:「說起來奇怪得很,他原本癱瘓無力,但我一上床,他就能動啦!這是怎麼回事呀?你可曉得?」   那人道:「那一定是你太迷人啦!……說真個的,他厲害不厲害?」   春琳嗔聲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那人道:「噓!小聲點,是老闆吩咐我來問的。」   春琳沉吟了一下,才道:「不但厲害,還討厭得很……」   那人發出低低的笑聲,含著有邪氣意味。   他又問道:「怎麼一個討厭法?」   春琳突然懊惱起來,冷冷道:「滾滾!就算是老闆叫你來問的,我也不理你……」   她這數年來,被惡人誘拐,進入勾攔中,過著神女生涯。所受的折磨痛苦,已足以使她的心靈麻木不仁,對於這等事情,本已不以為意了。   可是她忽然間感到強烈的被侮辱被傷害的感覺,大大的光火起來,機警之人,必能看出這是很不尋常的表現。   此處,在這藏春閣中的女人們,誰敢對「老闆」稍加抗拒?因為她們簡直比貨物還低賤,比畜牲還不如,隨時隨地可能遭受各種毒刑,或者被活埋。沒有人能抗拒,也沒有一個能夠逃生。   所以她這種態度,亦是可怪之一。   那人又噓了一聲,道:「小心點,我不會告密,談你對老闆不敬,如果有人聽了去,那就糟了。」   春琳不由得感到害怕,聲音軟弱下來,道:「好吧,有什麼話你問就是。」   那人道:「你剛才說他討厭,是不是指他很貪得無厭?」   春琳道:「是的,現在他好不容易才安靜地睡著了。」   那人道:「行啦,你別走開,也不要關門。」   腳步聲起處,迅邵走遠。   春琳回頭張望,徐少龍當真閉目不動,宛如酣睡中。   她微微覺得心慌;只知道老闆有什麼陰謀。同時她忽又想到,自己剛才的強硬態度,敢情是為徐少龍而生的。   換句話說,她因為知道徐少龍在聆聽,所以感到自尊心受傷害。而且也由於他在,所以膽敢流露抗拒老闆的心意。   她不禁吃了一驚,忖道:「我是什麼東西?人家只不過對你好些?又不像旁的人那般糟蹋你,你就自作多情起來了。」   正當此時,那耳中忽然聽到一陣像蚊子一般的語聲,卻十分清晰。   這陣語聲說道:「春琳,我是徐少龍,你不要向我瞧望,也不要回答。   因為窗外有人在窺看著我們的舉動,你要裝得像一些春琳在風塵打滾了不少日子,因此別的不行,這裝腔作勢,以及打誑說謊之道,功夫非常到家。   當下現出疲憊之極的神態,身子向門框一靠。   她心中暗感驚訝,忖道:「我仍然看得見他,他分明口不動,眼不睜,何以話聲已到了我耳中?」   只聽徐少龍又道:「等一會人家不論叫你幹什麼,你都照做,不要害怕。   我不會受傷,也必能保護你……」   這未後的一句,使她感到無限安慰。雖然她並不真心相信他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因為她深知「老闆」的厲害。   過了一陣,門縫間傳來一陣威嚴冰冷的聲音,道:「春琳,出來,不許弄出聲響。」   她全身一陣寒冷,不由得顫抖一下。   她連忙輕輕拉開門,閃身出去,只見一個龐大的黑影,矗立在黑暗中,就像一個巨大的魔鬼一般。   那個巨大的人影冷冷道:「你做得很好,現在沒事啦,你到隔壁睡覺去。」   春琳應了一聲,雖然很想問,問他怎樣處置徐少龍,但她始終鼓不起這個勇氣,悄悄的走了。   她到了另一個房間內,睡了上床,一直暗暗替徐少龍祈禱。   在這邊房間,那個巨大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但徐少龍卻聽到一陣細碎的步聲,穿過房間,一直到了他床邊。 霸海屠龍--第五章 第五章   徐少龍全身的功力都聚集起來,任何的一瞬間,皆可以出手擊敵。   那人在床邊停下,他身形帶來的一股微風,也拂過他的面門,徐少龍嗅到一陣香氣,不禁一怔。   這陣香氣他熟悉得很,並非是春琳所用的那一種。   同時之間,他耳中又聽到一陣衣裳的窯窄聲。   他大驚忖道:「什麼?她在脫衣服?」   到他確定自己推測不錯之時,被子已經掀開,一個光滑溫暖的身體,已鑽入被窩中,把他摟住。   他也赤裸著上半身,因此之故,對於異性滑膩香軟的肌膚的摩擦廝貼,感覺特別靈敏,也更易迷醉。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表現,才合乎對方的藥物力量。   但他急於想看看懷中的女人是誰?是不是他預料中的那一個?因此,他鼻子中嗯晤連聲,突然問一翻身,半抱半壓的把她摟實。   當他頭部轉動之時,眼睛已趁機微微睜開了一線。   目光一掃,但見這個女人,正是那艷麗絕世的鄭艷徐少龍雖然不是好色之陡,然而當此之時,也不由得猛然間激起了情慾之火。因為這個女孩子,實在大美了。   她雖是青春年少,方在妙齡。但無論在哪一點,都是惹火尤物,當得上煙視媚行,顛倒眾生的贊語。   她噓氣如蘭,在這個英俊而健壯之極的男人懷中扭動,在她來說,這也是至為刺激的沉醉感覺。   兩個人的嘴唇湊上了,緊緊地貼合在一起。   之後,徐少龍睜開眼睛,頭部仰退一點,以便看她。   兩個人的目光碰上,但見她面上泛起迷醉的表情,眼中則是不盡的迷憫。以及一種炙熱的火焰。   徐少龍道:「啊!是你?」   鄭艷芳點點頭,輕輕的吐出黃營似的聲音,道:「是我,你不喜歡?」   徐少龍低頭吻了那兩片朱唇一下,道:「喜歡。」   他一點也沒有裝假,說出心中真意,是以能使對方相她歡喜地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在底下移動一下(禁止)子,高聳的雙峰,擦過徐少龍健壯堅厚的胸膛,雙方都宛如觸電般震動一下。   徐少龍咬牙忍住體內的衝動,道:「你打算獻身給我,是不是?」   鄭艷芳柔順似羔羊,道:「是的,我願意這樣,決不後悔。」   徐少龍道:「為什麼?」   鄭艷芳訝惑地望住他,因為他聲音中,已透出少許冷酷的意味。錯非她如此敏感,定難察覺得出來。   她最害怕,同時也最感到迷醉的,正是他的冷酷無情。沒有一個男人,以她曾經見過的而論,能這樣對待她。   她哀求地道:「徐郎,不要問我,愛我吧!」   徐少龍眼中冷酷的神色突然消失,熱烈地吻她。   過了一會,他又抬起頭,似乎恢復了冷酷無情。   他道:「我要想一想。」   鄭艷芳又移動身體,對方感到(禁止)摩擦的刺激。   徐少龍用力的搖搖頭,道:「不行,我一定要想。」   他深深吸一口氣,接著又道:「你並非真心愛我而獻出身體,只不過想陷害我,想使我受制於你,這可不行。」   鄭艷芳的美眸中,悄悄地湧出清淚,沿著白玉似的面頰流到枕上。她長長歎息一聲,好像很痛苦。   徐少龍心腸為之一軟,但覺自己如此對付一個美麗的少女,實在太殘酷了,他或者可以採用其他的手段啊!   若是要換個法子,便當得很。而且以他未娶的身份。   就算與這個美貌少女發生關係,也不妨事。   但他的理智告訴他,這裡面問題很大。因為表面上看來,截至目前為止,似乎是鄭洪福在對付他而已。但他隱隱感到不對,幕後必定另有更厲害的人佈置設計,方會如此高明。   那麼這個幕後之人是誰?他設計使自己掉入女色陷阱之中,有何用意?若是要取他性命,那麼當他昏迷之際,何不下手?若說要利用鄭艷芳來使自己貼服聽命,那也是全無把握之事。   因為他縱然娶了鄭艷芳為妻,但也有可能反過來控制她,使她聽命於自己。幕後此人的心計,豈不落空?   由此可見,這個桃色陷餅,實是深不可測。必定另有一個陰險無比的目的,但這個目的是什麼呢?   無論如何,這刻他不能投降。雖然他內心之中,對這個美貌少女十分迷戀傾倒,當真有不惜娶她為妻的決心。   何況他出道至今,又不是沒有碰過女子,可是他不能如此地陷入一個莫名其妙的陰謀之中。   他清晰有力地答道:「假如你喜歡我,或者說,你真的愛我,願意委身給我,那麼你就不該到這兒來,對不對?」   鄭艷芳的珠淚仍然往下掉,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徐少龍很想爽爽快快的詢問她,有關這整個事件的內情,例如什麼人設的計?用意何在等等?   但他也忍住了,故意扯到別的地方,道:「你的艷名極著,因此我在想,你以前有過多少密友呢?」   鄭艷芳搖搖頭,道:「你不是嫌我以前放蕩,而是不想要我。」   她如此敏銳的觀察力,真教徐少龍大吃一驚。   他昧住良心,否認道:「沒有的事,我只是考慮到基本上的問題而已。說!你有過多少男人?」   鄭艷芳默然凝視他,過了一陣,才道:「你自己可以發現,何須問我?」   她伸手捏摸徐少龍身上的肌肉,又道:「好強壯啊!」   徐少龍也撫摸她光滑豐柔的背肌,只撫了幾下,頓時又激起了情慾之火。   這在鄭艷芳而言,馬上就可以覺察出來。   因此,她突然大膽地伸展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吻他。   不知如何,她已經變成體無寸縷。徐少龍把心一橫,忖道:「如此尤物,誰能無動干衷?好吧!目下且不管後果如何,先佔有了她再說。」   此念一生,欲焰頓時如崩潰了堤防的洪水一般,淹沒了一切。   事後,他靜靜的仰躺床上,鄭艷芳則蜷伏在他身邊。   過了一陣,她輕輕道:「徐郎,你還不能動麼?」   徐少龍曬了一聲,道:「我困得很。」   當慾火已經消退,他比平時更為冷靜靈警。   鄭艷芳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有一小包藥粉,據說可以使你恢復如常。」   徐少龍道:「什麼藥粉?晤!我先睡一覺再說。」   她連忙搖撼他,道:「不要睡……不要睡。」   徐少龍道:「為什麼?」   鄭艷芳道:「因為等你睡醒了,你又會向我動手了。」   徐少龍道:「你怕我?」   鄭艷芳道:「不,我願意極了,但他說要經過三度歡好之後,才可以給你服藥。」   徐少龍身子動都不動,道:「三次麼?那太妙了,古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看來我快要變成風流鬼啦!」   他以諷刺的口吻說了這幾句話,忽然感到鄭艷芳似是在抽噎。他非常想要安慰她,但他曉得不可如此。   鄭艷芳道:「你大不公平了,我怎會想你發生不幸?」   徐少龍道:「那麼你說,他是誰?」   鄭艷芳道:「是玉羅剎玉香主。」   徐少龍身軀為之一震,腦中泛起那張清麗絕俗,微帶冰霜意味的面龐。   這件事裡面,居然把她牽涉在內,馬上把問題變得更為複雜無比。他禁不住長歎一聲,說道:「是她麼?」   鄭艷芳道:「我不會騙你。」   徐少龍道:「你幾時見到她?」   鄭艷芳道:「這兩天沒見到,她命她手下一個老傢伙轉告我的,那是個又壞又陰險的老虔婆,大家叫余麼麼。」   徐少龍道:「我只見過玉羅剎一面,她何故整我?」   鄭艷芳道:「我不知道,但我當時卻怕你入骨,唉!也許我其實是愛你入骨,自己以為是恨而已。」   她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便遵照她的話做了。」   徐少龍道:「誰在廁所暗算我呢?」   鄭艷芳道:「是黃老歧,他外號迷魂太歲。」   徐少龍問道:「你父親與此事可有關連?」   她正要回答,外面忽然傳來三下磬聲,非常清脆悅耳。   她吃一驚,側耳而聽,道:「有人來啦!」   徐少龍道:「什麼人?半夜也闖入來麼?」   鄭艷芳道:「一定是你的朋友。」   徐少龍笑一笑,道:「對了,一定是他們。」   他若有所思的望住她,又道:「你在這兒給他們看見,我就非娶你為妻不可,對不對?」   鄭艷芳忙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唉!一定是玉羅剎的主意。」   棕少龍一聽她的名字,登時心中一陣不舒服,道:「為什麼一定是她呢?我娶了你,對她有何好處?」   鄭艷芳道:「這一點我倒曉得,你可知道?她曾經有過不嫁的話?」   徐少龍更為迷惑,道:「此事與她不嫁之誓,有何關連?」   鄭艷芳道:「她向來驕傲得很,比我還要驕傲得多。   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她看得上眼的,但你來了,而你與別人不同。」   她這話已解答了他的疑問,但她仍然解釋道:「人的魔力,使她失去信心,也可以說她已愛上了你。   因此之故,她得想法子使你有了妻室,然後她就沒有指望啦!」   徐少龍笑一笑,道:「我如果相信這番推測,未免把自己估得太高了。但你放心,我從來不把自己估得太高的。」   換言之,他表示不甚相信她的推測。   鄭艷芳輕輕道:「徐郎,告訴我,假如你必須娶我,可會感到痛苦?」   徐少龍毫不遲疑,說:「不會,別說是我,任何人也不會,難道你連這一點自信都沒有麼?」   他的話聲和態度,都很真誠,使她信了大半。   她歡欣的一笑,在微弱的燭光之下,這艷麗的笑容,似乎更為動人。   她輕輕道:「那麼我要使玉羅剎傷傷腦筋,我本身曾得徐郎你的恩寵,已經非常滿足了。」   人便是如此奇怪,尤其是在男女關係上。不論是男人或女性,當未曾與對方發生關係以前,總會有許多假面目。但一旦過了某一界線,驕傲的會變為謙卑,倔強會變為恭順。   鄭艷芳此刻表現得這般謙順溫柔,正是真實人性,完全沒有矯揉做作,也不是施展什麼手段。   徐少龍道:「你的意思是……」   鄭艷芳道:「躲起來,再說我如果和你一同在被窩中被發現,那該多麼難為情?將來如何有面目會見你的朋友呢?」   徐少龍道:「這話果然大有道理。」   他戀戀不捨的觸摸她,吻她,然後鬆開手。   鄭艷芳起身整衣之時,那象牙雕成似的美麗嗣體,以及艷絕的容顏,真足以使男人目為之眩,心為之醉。   徐少龍也不能自己,緊緊的盯視著她。雖然此後他尚有無數機會,可以擁抱與享受這個可愛的(禁止),但他仍然捨不得移開目光。   她悄然拔閂而出,在門口向他搖搖手,還留下一個愛的笑容。   過了一陣。步聲素囊,向他的房間而來。   接著門被打開了,數道強烈的燈光,照在床上。   徐少龍詐作驚醒,睜開睡眼,皺眉道:「誰呀?」   燈光倏滅,居安之的聲音送過來,道:「啊呀!大哥,小弟找得好苦,這幾天你上哪兒去了?」   徐少龍坐起來,被子褪下,露出健壯的上半身。   他哈哈一笑,道:「居老二麼?哈!哈!古人說,溫柔不住住何鄉,豈值得大驚小怪的麼?」   許多人都哄然笑了,其中有幾個人的口音,聽得出是神機營的夥伴。這班人湧入來,紛致慰問之意。   其他的隨從們都退下了,房中只剩下五六個人。   居安之道:「好吧!咱們先回去,但大哥你別貪戀溫柔了,後天就是幫主召見,親自校閱以及面試武功。」   徐少龍訝道:「哦!有這等事?」   梁一柏高聲道:「此是臨時變更的計劃,今天早上方始通知大夥兒的,你還有一天工夫可以休息。」   大家又含有深意地哄笑起來,然後相率離去。   房間內只剩下他一個人了,過了好一陣,鄭艷芳既沒有回來,春琳也沒出現,徐少龍獨自陷入沉思之中。   他目下已略略有一點線索可尋了,敢情這個美人關並不是為了要他娶鄭艷芳不可,大概也不是為了玉羅剎自恐情不自禁,而是要毀他的前程。簡單的說,就是用女色使他爭不到副統領之位。   他記起最初慾火如焚,幾乎無法自持之事。如果那時候不克自制,與春琳交歡的話,無疑要墜入慾海深淵了。   從種種跡象觀察,連貫起來,對方的陰謀是這樣的。   首先派人把自己弄倒,制住穴道,服下極厲害的藥物。   過了一晝夜,他由於穴道一直受制,抗力漸漸消失,藥力遂得以抬頭,使自己體內激起了熾熱的情慾之火。   這時候,春琳是第一個使他陷溺的女人。以她的美麗,甚至於特殊的技巧,定可以應付得他的狂暴。   經過這第一階段的瘋狂發洩之後,真元大損,那是毫無疑問之事,此時,輪到貌美如花的鄭艷芳上陣。   派她前來,有兩大好處,一是她的姿容,肌膚和身材,舉世無雙。即使是沒有藥物之力作祟,大概亦迷得住他。   第二,她乃是本幫眷屬,身份與春琳不同,必要時,尚可迫他成家立室,以致失去了當選的資格。   徐少龍不須很有經驗,也能想像得出,自己若是不曾懸崖勒馬,先行解開穴道,以及解去藥力的話。一旦陷入慾海之中,先後經過兩個尤物的祈折,定必精枯髓干,今生難以復原無疑。   他前前後後一想,把所有的現象掇拾成為一則完整的事件,瞭解了其中的危險和對方的用心,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現在他開始推測誰在幕後主持這個陰謀。既然這陰謀的目的,是在於使他當不上副統領,這就有了範疇。   換言之,在這個陰謀中,得益的人,必是主謀之人。   說到徐少龍的關係淵源,是由黑旗分舵推薦,而姚大壯則與內三堂中首席堂主於木塘關係最深。   因此,以於木塘為首的這一派系,絕對不會傷害他。   本幫之內,共有六派系。人數最少而勢力最強的是副幫主白尚奇這一派。此人隱然有繼承幫主寶座之望。   是以不大需要與其他派係爭鬥,並且以他的地位,也不致於使用這等卑鄙手段,對付一個部屬。   這樣,只剩下四派有嫌疑,一是另一位副幫主謝沉,此個外號「龍君」,號稱天下水功第一,當世無有敵手。   第二派是總務司席亦高,此人外號「鬼見愁」,司掌全幫內總壇外五舵的錢糧大權,爪牙密佈每個單位,論起權力,實在很大。兼且此人擅用離間之術,任何單位內的情況,無不瞭如指掌。   第三派是內三堂中的「監堂」堂主李聽音,此人外號是「陰陽手」,使的銀蕭金瓜錘兩種兵器,陰柔陽剛、兩皆稱絕,在武林中大有名頭。   第四派也是內三堂堂主之一,姓辛名公權,外號「三環追魂」,使一柄三環大砍刀,勇力久震武林。   這辛公權是兵馬堂堂主,掌管兵馬大權。但事實上此權是在幫主手中。   徐少龍逐派想去,這四派俱有可疑,問題卻出在玉羅剎出身未明,不知與哪一派系有關?這恐怕是關鍵之一」,他暗暗忖道:「神機營之設立,除了吸收新血高手之外,還有就是替幫主作直接的耳目,以便加強控制本幫各派系。」   這一點他老早曉得,目下再在腦中重現,只不過是個引子而已。   他繼續想到:「由於白尚奇名義上掌握此一力量,而實際負責之人,卻是副統領,奉命直接與幫主聯繫,因此之故,連白尚奇也不能真正控制此一力量。這樣,各派系勾心鬥角用盡手段以謀奪此一力量,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的思路一下子就跳到幫主召見,面試武功之事上面。忖道:「這個消息,事前全無人知。但這一陰謀主持人,已經曉得,預先設圈套,使我在慾海中沒頂,可見得必是六大派系之首作主的,那麼會是誰呢?此一答案,唯有從玉羅剎那裡尋求。」   此外,他記起了那個聲音低沉的「老闆」,即是與春琳說話之人,以及向他下手的迷魂太歲黃老歧。   這兩條線索,只不過是旁證的份量,假如查出玉羅剎是某一派系之人,而後面這兩人亦屬此一派系,即可確認不疑了。   他並不起床,反而放心大睡。   翌日,他返回營府,與同事一一見過。。發現人人都十分緊張,練功的練功,休息的休息,等候明天重要的一刻。   徐少龍裝出疲憊之態,以便瞞過別人耳目。   居安之見了,不禁露出憂色。而且趁無人之際,問道:「大哥,你向來不是貪戀女色之人,何以在這般緊要關頭,反而沉緬其中,以致損耗真元,豈不奇怪?」   徐少龍道:「有人在暗中攪鬼,這一點你必也看得出來。但不到明天過後,咱們還不算是失敗,你等著瞧吧!」   他如此說法,居安之更加擔心,是以一直憂形於色。   徐少龍正是要他如此,以便使敵人深信計策成功。   他下午故意又睡覺,直到傍晚才起身,精神顯然稍佳。   居安之梁一柏等人已經外出,他在府中走來走去,似乎很是無聊。   他在飯廳要了一杯關外的烈酒,獨自漫步到花園中,然後有人追上來,回頭望去,原來是張行易。   此人乃是白旗分舵著名之士,面白無鬚,舉止斯文,宛如儒士。   他高聲道:「龍兄,聽說你獨持美酒,花間清酌,雖然甚是風雅,卻未免有損雄威?」   徐少龍笑一笑,道:「行易兄來得正好,兄弟只是感到無聊而已,哪裡是什麼風雅。」   張行易走到切近,道:「這樣吧,我們去看戲可好?」   徐少龍道:「什麼戲?」   張行易道:「本寨一位姓黃的財主,過花甲大慶,得到幫主批准,在外面請了戲班子來。最著名的石芳華也請來了,今晚貼出的是會真記。」   徐少龍道:「石芳華麼?那一定大有看頭了。」   張行易道:「當然啦!眼下大江南北,以她色藝雙絕,號稱天下無雙,我們要去的話,還須早通知一聲,以免沒有好座位,減了興趣。」   徐少龍道:「走!去瞧瞧。」   張行易道:「兄弟回去換件衣服,順便讓胡總管安排一下,我們到時就有好座位了。」   徐少龍啞然失笑,道:「不錯,我也得換衣服啊!」   不久,他們一同結伴出府,他們俱是一表人才,衣衫適體而高貴,氣度與一般武人大是不同。因此之故,走到街上,真是惹來無數艷羨或傾慕的眼光。   當他們走近戲院子之時,但見人潮洶湧,除了衣衫光鮮的男士之外,還有無數粉白黛綠的婦女。   四下華燈照耀,賣吃食的,擺滿了街道兩邊,種種好玩的和有趣的小玩意,吸引人們的興趣,歡笑聲、喧嘩聲。   叫賣聲,以及搖鼓敲板等等聲音,使這個區域熱鬧得宛如最大的趕集一般。   徐、張二人雖然沒有僕從,身上也不帶兵刃。可是他們的風度和胸前的記號,比符篆還要具有魔力。所至之處,不論男女老壯,無不恭容讓開,給他們通過。   他們穿過熱鬧的人群,到了戲院門口,由於這是不售票的,所以秩序較亂。   不過門口處尚有不少配著表示喜事的紅綢帶的壯漢,在維持秩序,把一些故意擠人的小伙子推開。   自然這些小伙子擠的都是標緻的大姑娘。有些美貌少婦,被擠得鬢亂釵橫,衣衫不整,滿身香汗。但她們似乎都很樂意,很開心。   徐、張二人稍為停步,望著紊亂的人潮,不覺也感到歡欣興奮,無不記起了小時候擠著看戲的情景。   唯一有點不同的,就是外問各地搭台演戲,雖然也是鄉間盛事,媳婦閨女都不免去看看。   但決計比不上這等擠來擠去,打情罵俏的崎旋場面。   而且鄉間很多小孩騎在大人肩上,這兒卻很少見。   他們已經在人叢中,別人縱然想讓開,往往有心無力。好在他們不怕人擠,只微微利用肩臂時等部位,發出內力,就可以免去被人碰上身體的情形了。   突然間,左方好幾個人敬側撞來,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張行易雙眉一挑,橫臂一抵,那數人立刻停止撞過來之勢,可是他們互相擠在一起,個個哼卿連聲。   這些壯健的漢子,居然叫苦,自然大有原因。   徐少龍伸長脖子一瞧,頓時明白了。原來有三個女人正從那邊通過,其中有兩女不斷的推開兩側之人,把人家推得七敬八倒。   徐少龍最驚奇的不是這三名少女的氣力,因為她們如若在武功上得過真傳,這等勁道不足為奇。   敢情這三個少女當中,其一竟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玉羅剎。亦是他念念不忘的一個女孩子。   張行易也瞧見了,不禁說道:「徐兄你瞧瞧那是誰徐少龍道:「兄弟看見啦!」   張行易道:「唉!假如她肯嫣然一笑,真值得花上千金去買呢!」   徐少龍道:「兄弟亦有同感。」   張行易道:「咱們跟她打個招呼如何?」   徐少龍道:「算啦!咱們少找釘子碰。」   張行易笑一笑,道:「就算被她白眼瞪瞪,也是好的。」   他說完又笑起來,道:「徐兄千萬莫要當真,兄弟的自尊心素來很強,因此之故,雖然早已查知她的居處,也不去拜訪她。」   徐少龍道:「她住在哪裡?」   張行易道:「她就住在東一巷的白壁樓中,那兒有名得很,尤其她的白壁樓,上下通通漆上白色,更是醒目。」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東一巷麼?那兒都是本寨高級人物的住宅啊!」   張行易道:「怪事,你還沒去過麼?」   徐少龍搖頭道:「沒去過,真是孤陋寡聞得很。」   張行易道:「兄弟真不敢去白壁樓,免得自討沒趣。」   這時,被他橫臂頂住的十餘壯健男子,都鬆開去。人人無不向他們望上一眼,然後急速垂頭走開的。   玉羅剎已帶了兩名侍婢,進入戲院內。   張行易一面往前走去,一面向徐少龍道:「本寨還有一個芳名極甚的姑娘,據說也是美得教人移不開眼睛的,只可惜這一位兄弟還無緣與會……」   徐少龍心中斷定他所說的,必是「鄭艷芳」無疑。可是口中仍然詢問名字,以便證實此一猜測。   張行易果然說出鄭艷芳這個名字。   徐少龍道:「這位姑娘兄弟倒是見過了……」   張行易忙問道:「比起玉羅剎如何?」   他聳聳肩,漫不經意地道:「兄弟沒有太仔細的看她,不過若走要我說出意見,恐怕鄭艷芳比她還要美貌些呢!」   張行易道:「有這等事?明兒有空定要去瞧一瞧。」   徐少龍道:「你放心吧,她今晚能不來麼?」   張行易恍然道:「是啊,這等場合,正是最適宜她們出風頭的了,咱們快進去吧,台上已經演得有聲有色啦!」   這話明明是托詞,但徐少龍並不取笑他,默然跟他行去。   他們進入院內,但見萬頭鑽動,十分熱鬧。四方八麵點燃著巨燭吊燈,把偌大一座戲院,照得十分明亮。   戲台上鼓樂喧天,並且已經上演了。但台下的人,仍然談笑歡喧,竟沒有一個人是專心一意地聽戲的。   由於這是因為開鑼戲缺乏吸引力,那個名旦石芳華照例不會這麼早出場,而所有的觀眾,都是震於她的色藝聲名來的;她未出場,誰會靜下來呢,此處,戲院內的歡笑嗑瓜子等,也是莫大的一種享受。   這一座可以容納上千人的大戲院,目下已經過改裝了。乃是把後面三分之二的座位,完全撤去。   這麼一來,只有靠近戲台那邊,留有三分之一的座位。後面的一大截,可供更多的人擠立欣賞。   徐張二人很快就被戲院內的執事人員發現,引領到前面人座。這刻前面三排的當中。還有不少空位。   不用說這些座位,決計沒有人敢覬覦占座的,事實上所有的座位,都編有號碼,發給票子以便對號入座。   徐張二人沒有票,但已有了安排,由管事人員引領,直趨前面。   照亮的燈光下,無數目光,都集中在這兩個年輕瀟灑的男子身上。   徐少龍突然停步,並且伸手拉住那管事人員。   於是三個人在過道上站住了,由於靠近台口之故,燈光更為明亮,使他們三個人更引起眾人注意。   徐少龍道:「喂!我們在第幾排?」   那人陪笑道:「兩位老爺是在第一排。」   張行易道:「哦?第一排?」   聲音中略表驚奇。   徐少龍道:「不,換一換,我們坐在後面一點。」   那人忙道:「那是最好的位子呀!」   徐少龍道:「就是因為最好,我們才要換的。」   當然他用不著解釋例如不想大招搖大張狂等理由。   那人有點困惑,道:「這個……這個……」   徐少龍又問道:「後面一點可有座位?」   那人轉眼四瞧,忽然泛起喜色,道:「有有,在第二排正當中,您不嫌麼?」   徐張二人都點頭稱善,於是在他引導下入座。   第二排的當中,空著六七個位子。   他們坐的是中間的兩個座位,兩邊皆尚有空位。   在第一排,有好幾個穿著長衫的老者和老太太,一望而知必是本幫中的重要人物。但他們所認識的兩位副幫主,以及一兩個內三堂外三堂堂主,均不曾露面。   但最重要的還是玉羅剎芳蹤沓然,居然不在座中。   在這前面的六七排座位內,也有不少美麗的少女或少婦,她們無不盯注視徐張二人,毫不害羞地和他們對瞧。   徐少龍並沒有如何張望,因此反而是張行易碰了不少釘子之後,向他說道:「徐兄,這些娘兒們厲害得緊……」   徐少龍聽了好笑,道:「怎生一個厲害法呢?」   張行易道:「兄弟也不是初出道的毛頭小伙子,可是就瞧不贏她們,每一個的目光都凶得很,絕不退讓。」   徐少龍道:「張兄風度翩翩,她們心裡想吃掉你,當然拚命的瞧你了,但即使最厲害的娘兒,你只要向她擠擠眼……」   張行易忙道:「使不得,你一擠眼,她就過來了,你怎麼辦?」   徐少龍輕鬆地道:「反正這兒還有座位,還怕她們坐到你膝上麼?」   張行易道:「這話說得太不負責任啦!兄弟決不跟她們微笑或擠眼什麼的,要不你老兄試一試如何?」   徐少龍道:「如果是鄭艷芳或玉羅剎,還值得一試。」   張行易道:「好,你過一會可別賴啊!」   說時,轉頭四望。   過了老大一會工夫,他突然碰碰徐少龍,道:「來啦!   來啦……」   徐少龍頭也不轉,道:「是誰來啦?」   張行易道:「玉羅剎,只有她一個人。」   徐少龍不必回頭去看,已曉得了。因為這刻連第一排的一些人,也扭頭直瞧,可見得來人一定大有來頭。   以玉羅剎的身份,加上她的風姿美貌,當然是非常吸引人注目的,甚至比身份高的人物還要使人注意。   她在一個管事人員陪同下,一直走到台前。   那個管事人員一面說話,一面用手勢表示她的位子在第一排正當中。那兒也空著四五個座位。   玉羅剎搖搖頭,人人一望而知她不要坐在第一排。   這是一種謙遜的意思,表示她並非自大得沒有分寸。   張行易道:「啊呀!她不要坐第一排,最好坐到這兒來。」   徐少龍淡淡道:「這還不容易麼?」   話聲未歇,人已站了起來。   張行易嚇一跳,要拉住他時,已來不及了。   許多人的目光都被徐少龍的動作,吸引過來。   玉羅剎亦是如此,眼波流轉,掃到他面上。   徐少龍向她笑笑,舉手打個招呼,接著很自然地向身邊的坐位指點,示意請她過來這邊坐。   玉羅剎既不笑,亦不點頭,也沒有打招呼。   附近百數十個座位的人們,無不瞧見。頓時聲息俱寂,都停止了談笑,瞧看這一幕的發展。   當然大家都寄予莫大的興趣,那玉羅剎是出了名的冰美人,而且可怕的是等她一笑之時,便要殺人。   因此,很少人敢惹她。年紀輕的男人,被她容光所懾,本來就不敢與她作「劉幀平視」,更別說談笑或調戲她了。   大體而言,玉羅剎出現之時,總是獨來獨往,難得有人跟她打招呼的,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了。   目下徐少龍居然在大庭廣眾之前,萬目睽睽之下,與她招呼。這時大家都渴欲看看玉羅剎將採取什麼態度了。   要知假如徐少龍不是具有特殊身份;同時又長得非常英俊,年紀又輕的話,大家的興趣,便不會這麼濃厚。   張行易全身發熱發冷,感到難過之極。他是徐少龍的同事,結伴而來,榮辱自然也與他有份。   徐少龍驚訝地皺皺眉頭,就在這時,玉羅剎朱唇綻開一朵微笑,顯得嬌艷無比,許多人都看得呆了。   她點點頭,向徐少龍走去,進入座位行列內。   人人都替徐少龍鬆一口氣,也非常羨慕他的勇敢。   玉羅剎在徐少龍身邊停步,正要坐下。   徐少龍攔住她,道:「玉香主,請到這一邊。」   他叫張行易挪出,讓出座位。這樣,玉羅剎就可以坐在兩個男人中間了。當然這是禮貌的表示,並無其他意思。   張行易卻暗暗叫苦,因為他坐在玉羅剎旁邊。   若然徐少龍促狹,故意提到他如何仰慕她的話,這個場面的尷尬,可想而知,而且根本無法應付。   不過目下他無法反對,只好挪開。   玉羅剎從徐少龍身前擠過,一陣淡淡的幽香,送入他鼻中,並且碰觸到她的身體,使他忽然有重溫舊夢之感。   雖然他與玉羅剎並沒有過任何身體上的接觸,連手也沒有碰過一下。可是由於他時時素掛著她的倩影,以致在心中對她非常熟悉,尤其是這一陣淡淡的香氣,這卻是他嗅過的。   她輕盈地在當中坐下,徐少龍道:「玉香主,容在下引見一下,這一位是張行易兄。」   玉羅剎向張行易注視一眼,然後含笑點點頭,道:「我見過你,我還記得,其實用不著介紹。」   張行易頓時受寵若驚,說了幾句奉承的話。   她回過頭去,笑著道:「好久沒有見到你啦,這一向好麼?」   徐少龍道:「多勞關注,總算混得過去。」   他們寒暄之際,言笑晏晏。使得四下正在瞧著他們的人,都覺得稀奇。因而對這個英俊的徐少龍,生出敬畏之心。   玉羅剎忽然問道:「徐少龍,你這幾日都可以自由行動,為什麼不來看我?」   徐少龍冷不防她有此一問,登時怔住,心中迅快加以分析,看看到底是什麼意思?是好意呢抑是另有陰謀?   他不禁吶吶道:「在下……我……」   玉羅剎接口道:「我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居處?」   徐少龍方才搖搖頭,玉羅剎頓時現出不高興的神情,道:「知道與否,只須回答知或不知就夠了。」   徐少龍道:「在下知道,但……」   他乃是剛剛才曉得的,正要分說,但玉羅剎已搖搖頭,道:「不要解釋啦!我只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   話雖如此,可是她的神情眼色,分明很當真。只是她既然這麼說,徐少龍一時之間,亦不好說下去。   前排之人,都向另一邊的過道望去,可見得又有一個惹人注目的人來了。   玉羅剎扭頭看了一眼,鼻子裡就哼一聲。   徐少龍不必瞧看,也曉得定然是鄭艷芳。   玉羅剎迅即回眸,見他沒有向那邊張望,便道:「別裝佯啦!你心中明知是誰來了。」   她這麼一說,徐少龍頓時生出反應。因為鄭艷芳曾經告訴過他,那個陰謀,竟是玉羅剎所設的。   他含怒瞪她一眼,道:「是又怎樣?」   這一招來得冷不防,而且他似乎很生氣。   玉羅剎一則被他氣勢所懾,二則也想曉得他何以如此氣憤?是以不與他頂撞,反而笑一下,道:「好,好,別生氣,唉!你的狂妄自大,真是與生俱來的……」   她一軟下去,徐少龍如果再行責問或發怒,就顯得不夠風度了。所以他也泛起笑容,轉眼望去。   但見過道上一個風華絕代的美貌少女,裊娜行來。   在她身前身後,有四五個年輕男子陪同。   她那雙明亮嫵媚的眼睛,四下流盼。很快就看見徐少龍,頓時神采煥發起來,卻沒有向他打招呼。   徐少龍這刻禁不住想起了她那具象牙般光滑的髁體,她的紅唇、香舌,以及婉奕嬌態等等。   然而現在卻又是一幕使他難以忘記的情景。這便是在他身側坐的是玉羅剎,一個他心中時時索掛而從未接近過的女子。在稍遠之處,卻是使他迷醉顛倒的鄭艷芳,婷婷玉立…」   這等情感上的矛盾和形勢的禁格,交織成一片非常深刻,具有獨特味道的印象。將來,只要在鑼鼓樂聲中,他定必勾憶起現下這一幅景象,同時也挑觸起這一份奇特的悵惆的心情。   台上的戲固然熱鬧,台下的觀眾們,也各有歡愉會心.雜亂和喧語談笑之聲,幾乎掩蓋了台上伶人的做唱。   徐少龍裝作把注意力回到戲台上,其實心中忙碌地想道:「艷芳見我沒有理睬她,會有什麼感覺呢?她雖然明知我的處境,不宜表示與她相熟,但決計不會沒有感觸的。」   方想之時,耳聽玉羅剎低聲道:「徐少龍,你看見她了,是不是?覺得怎麼樣?美麼?」   徐少龍點點頭,道:「但如果與你相比較……」   玉羅剎急速地打斷了他的話,道:「不,不,別拿她和我比較。」   徐少龍道:「好吧,她的確很漂亮。」   他接著向隔座的張行易說道:「張兄,那一個就是鄭艷芳了。」   張行易的頭扭轉去看,半晌還轉不回來。   五羅剎向徐少龍笑一笑,道:「她的魔力真大啊!」   敢情不止是張行易,還有不知多少男女,也像他那般看個不休。   徐少龍道:「玉香主,你心裡嫉妒她麼?」   玉羅剎搖搖頭,道:「現在不了,從前倒是嫉妒的。」   徐少龍忖道:「難道這也與我有關?」要知鄭艷芳是她差遣獻身的,因此,他和鄭艷芳的關係,她自然清楚得很。   這件事再說下去,就得碰上不好意思的節骨眼了,所以他不再說話。雙方沉默了一陣,玉羅剎輕輕道:「你當然也曉得,一個女人,如果以容顏驕人,實是愚蠢之舉。因為最美的人,也敵不過光陰的消逝……」   徐少龍暗暗驚訝,忖道:「聽起來她好像已經參悟了人生奧理吧!」   但他裝著不懂,道:「這便如何?」   玉羅剎道:「這便是我不嫉妒鄭艷芳的緣故。」   徐少龍一怔,不禁問道:「當真只有這個緣故麼?」   玉羅剎道:「奇怪,我騙你作什麼?」   徐少龍支吾道:「我聽了心裡更加不明白。」   玉羅剎道:「這原是很深奧的道理,你如是高僧,或是得道之士,才能夠一聽便懂。你不明白,未足為奇。」   徐少龍隱隱覺得她這些說話中,似乎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但一時之間,卻找不出這線索何在。   突然問鼓樂一變,正戲已經開始。   全院的嘈聲,頓時減少了一半。徐少龍回頭迅快一瞥,但見鄭艷芳,坐在幾個男人中間。   他心頭有點不舒服之感,但又不能發作,只好轉向台上望去。目光到處,恰好看見扮演崔鶯鶯的石芳華出場。   她這一亮相,宛如艷陽升起,光華奪目。全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盡被她那美絕當世的扮相所懾。   她的聲音,嬌如出谷黃茸,卻異常清朗,全場皆能清晰的聽到。直到第一段唱過,略略一停之時,觀眾們才鬆一口氣,無不低聲交頭接耳地談論起來。   玉羅剎也讚不絕口,道:「真不愧是紅透大江南北的頭牌坤旦,果真是色藝雙絕,我見猶憐……」   徐少龍道:「唱得真好,連我這個外行人,也覺得津津有味。」   玉羅剎道:「可惜她馬上就變成禁宵了,本幫之人,休想碰她一下。」   徐少龍訝道:「哦!為什麼?」   玉羅剎道:「剛剛有一個人匆匆出去了,他是唯一一離開戲院的人,姓黃名老歧,外號迷魂太歲……」   徐少龍記得這人就是當他如廁時暗算他的傢伙,可借沒有看見他的面貌。同時也不明白他的離開,與石芳華何干?   當下問道:「他不喜歡石芳華的唱工麼?』玉羅剎道:「恰恰相反,他是大欣賞了,才離開的。」   徐少龍大惑不解,問道:「這卻是何緣故?」   玉羅剎道:「我老實告訴你吧,他是總務司席亦高的心腹手下。   席亦高不論武功心機和手段,皆高人一等,在本幫中,勢力重大。而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好色,黃老妓認為石芳華不錯,所以趕去向他報告。」   徐少龍恍然大悟,道:「這樣若是席亦高看中了她,她就成為席亦高的禁宵,別人皆不得染指了,是也不是?」   玉羅剎點點頭,道:「連你在內,也無法染指。」   徐少龍忙道:「別開玩笑,我幾時有染指之心?」   玉羅剎道:「沒有自然是好,即使有心,也是不行。你雖是神機營警衛老爺,但仍然不能隨便盤查席亦高。」   徐少龍道:「這一點在下也曉得。」   玉羅剎道:「不過呢,如果你有雙龍敕令在手,連席亦高見了你,也得乖乖的有問必答,或是任你逮捕。」   徐少龍道:「這一點在下亦曉得了。」   玉羅剎把聲音壓得很低,道:「如果你當上副統領,雙龍敕令就可能在你手中啦!   因此,你竟錯過了獲得這等大權的機會,實是愚不可及。」   徐少龍淡淡道:「在下想不出幾時失去這機會的?」   玉羅剎哼了一聲,道:「你沉迷在妓院中,三天不見蹤影,還說沒有失去機會?」   徐少龍嚴肅地道。「本幫又沒有禁止此事,如何算是失去機會?」   玉羅剎又哼了一聲,道:「禁止與否,那是另外一回事。問題在於明天晉謁之舉,必有一番龍爭虎鬥,你體力虧損,焉能應付?」   徐少龍探明她話中的意思,陡然大悟,忖道:「是了,剛才我已隱隱感到有一條線索,現在想起來啦!那就是鄭艷芳說,她是玉羅剎所差遣之事,並不確實。因為玉羅剎似乎全然不知我和她之事,甚至還含有怪責我貪戀酒色之意。如果是她所遣,她何必惶惶作態,白費口舌?」   但難道是鄭艷芳騙他麼?當然不會,男女間一旦有了「情」,立場頓時大變,她只有幫他,不會騙他。   徐少龍繼續想道:「那一定是玉羅剎的手下余麼麼攪鬼了,鄭艷芳說過,根本沒見到玉羅剎,其間只由余麼麼傳令。」   這一推測八成不會錯了,他忽然感到非常輕鬆。忖道:「只要不是玉羅剎害我,事情就好辦了……」   轉念之際,又聽玉羅利用方纔那種悄聲說道:「你們全都不知道你們訓練之後,給你們自由玩樂幾天的理由……」   徐少龍忙問道:「這是什麼道理?」   玉羅剎道:「由於副統領一職,非常重要,所以幫主特別小心選拔人才。你們在幾個月嚴格訓練後,突然得到自由,無疑會暴露本性弱點。例如你,就曾經沉緬於青樓之內,貪戀溫柔,不分日夜,人影不見……」   徐少龍驚訝地聆聽著,心想這五旗幫幫主用心如此之深,當真是雄才傑出,難有倫比的黑道魁首。   不過在種種情報資料,以及江湖中的傳聞,這五旗幫幫主只不過繼承前人的豐功碩果本身並沒有特殊的表現。   人人僅知這幫主姓鍾名叫撫仙。   因此,徐少龍在衡估之時,頗為懷疑鍾撫仙身邊,尚有謀士。無疑的這個謀士,必定高明無比。   玉羅剎細細的語聲,又傳入他耳中。   她道:「你本是最有希望的入選,但從這一次表現中,知是最迷戀女色之人。雖說抑壓慾念達數月之久,但人家都不過每天晚上前往,誰似你日夜流連,沉迷不返?」   徐少龍道:「這佯說來,我已失去資格啦!」   玉羅剎道:「資格雖然沒失,但又有何用?」   徐少龍道:「什麼有用沒用?只要不失資格,還是有機會的,對也不對?」   玉羅剎道:「你們及格的十二個人當中,有六個已失去了資格,因為他們未能格守禁條,仍然與本幫的女孩子鬼混。」   徐少龍忖道:「那麼我也沒有資格啦?」   玉羅剎當然不知他在想什麼,又道:「你經過這日以繼夜的貪歡縱慾,明天還能與別人爭雄鬥勝?哼!哼!這是你自己做成的惡果,怪不得旁人。」   她話聲中,竟禁不住流露出惱恨之意。   徐少龍這時方能確知她當真暗愛自己,是以生出妒恨之心。   他笑一笑,道:「你放心,只要有公平競爭的機會,我仍能盡最大的努力,我告訴你,我曾被人設阱陷害呢!」   玉羅剎大為詫異,道:「哦!有這等事?」   徐少龍道:「我當日飲酒薄醉,如廁之時,遭人暗算。此人是趁我不能分心之時,用(被禁止)暗器把我弄倒的……」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然後,我在一個名妓的床上醒過來,渾身無力,而慾火卻猛烈異常……」   玉羅剎身子不禁傾伸到他身邊,碰觸到他的臂膀,聲音中略帶緊張地問道:「你自然向那(禁止)身上找發洩啦?」   徐少龍道:「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便是聖人,也沒有法子,因為我遭人暗算啊!你自然明白這種情形……」   玉羅剎點點頭,道:「我明白……」   徐少龍道:「不過我仍然曉得不妥,所以用盡法子,總算沒有被藥物之力所害,也因此之故,明天我還是有機會的。」   玉羅剎道:「但願你說的都是真話。」   她話聲停歇了一下,突然道:「席亦高進來啦!」   她頭也未回,居然曉得什麼人入場,可見得乃是有人遞暗號給她。徐少龍發現了這一點,大是惕凜,忖道:「她今晚雖然只是聽戲,但仍然經過佈署,可知每一個人都不斷地勾心鬥角,步步為營,時時刻刻皆不放鬆。」   當下回頭望去,但見過道上有三個人走動,當先的是戲院管事之人,他必須帶席亦高入座,無足為奇。   另外的兩人一個是中年文士,身材瘦削,舉止瀟灑,尤其是那對眼睛,神光內蘊,一望而知必是內外兼修之士。   另一個也是中年人,長得粗壯魁梧。徐少龍認得他是外三堂的香主六甲刀邵坤,不禁皺起眉頭。   要知那一夜遭暗算時,邵坤也同在一起飲酒。假如他與黃老歧不是一鼻孔出氣的話,自己一旦失蹤,他自會找尋查詢。不比馬蒙無拳無勇,也沒有勢力,縱見查詢,亦屬枉然。   現在邵坤和席亦高在一起,可見得他亦是席亦高的心腹。   加上黃老妓也是席亦高的人,不問可知那一夜的幕後主持人,便是這位權傾全幫的總務司了。   他念頭一轉,立刻用傳聲之法,向玉羅剎道:「玉香主,幫幫忙,請在我『大橫穴』點一下。」   玉羅剎猶豫了一下,大概想不出其中道理,便先依言而做,之後,才傳聲問道:「這是幹什麼的?」   徐少龍道:「這是我保身之道,等一會你自然明白。」   席亦高等已走到第一排,他的目光不離台上的石芳華,人人都看出他已被她的色藝所迷了。   他和六甲刀邵坤,大刺刺的在第一排正當中的空位落座。以他的地位,總算是名正言順,不會有人認為悟越狂妄。   六甲刀邵坤回頭四望,看見了玉羅剎和徐少龍,揮手打個招呼。事實上雙方相距,只不過數尺而已。   邵坤隨即向席亦高低語數言。席亦高回過頭來,目光在玉羅剎面上留一下,略一點頭。   接著就凝視著徐少龍。   徐少龍馬上站起身,向他欠身抱拳行禮。   席亦高用手勢命他坐下,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徐少龍麼?當真好一表人才。」   徐少龍道:「司主過獎啦!」   席亦高的目光由鋒利而變為平淡,道:「太可惜了,你應該先來見我才對。」   徐少龍忙道:「在下失禮之罪,還望司主有諒。」   席亦高回頭看戲,不再說話。   徐少龍向玉羅剎笑笑,玉羅剎以傳聲之法,道:「聽他的口氣,似乎認為你已失去逐鹿的資格呢!」   徐少龍也傳聲道:「正是如此,這也是我所期望的。」   玉羅剎道:「這就奇了,為什麼他會作此認定?」她小心打量徐少龍幾眼,但覺他雙目神采消失,與剛才大是不同,不覺暗暗驚訝。   她突然醒悟,道:「原來你要我幫忙著愚弄他。」   徐少龍道:「如果那一夜之事,是他主謀的話。則我如今尚是好端端的,他一定大為生氣,可能會設法殺死我……」   玉羅剎點點頭,心中想道:「這個人很不簡單,據我所知,點穴之道,乃是武功中最奧妙高明的一門。雖然各家派都有點穴手法,但一般而言,僅限於死傷的十處八處穴道而已,但他居然能利用點穴之道,使他雙眼無神,可見得決計不是尋常家派出身的……」   她的觀察力敏銳,頭腦精細,這刻已發覺徐少龍的可疑。   但徐少龍還沒有警覺,暗暗運功行氣,打通脈穴,以便恢復原狀。   過了片刻,他已經完全復原,當下向玉羅剎道:「假如黃老歧進來,請告訴我。」   玉羅剎道:「你要我轉頭張望麼?要知我的舉動,許多人都在注意的呢!」   徐少龍道:「難道你不能用暗號通知你的手下麼?」   玉羅剎皺一下眉頭,忖道:「他居然瞧破我佈置耳目之事,唉!這個人太高明了,決計不是尋常之輩。以他這種人才,怎肯屈身投入本幫之中?」   轉念之際,已發出暗號,命前排角落的一個手下查看。   現在,她對徐少龍的興趣更增加了,雖然她並沒有想到他是奸細這一點,但對於他的真正來歷,已有所懷疑。   她又低聲問道:「你可是要認住黃老歧的樣貌?」   徐少龍道:「是的。」   心念一動,又道:「但如果機緣湊巧的話,我或者會當眾取他性命。」   玉羅剎吃一驚,道:「當眾殺他?你真是太狂妄了。」   要知黃老歧乃是「香主」身份,非同小可。以徐少龍的武功,能不能取他性命,尚有疑問,更別說由於黃老歧的地位,一死之後,將會惹起多大的風波之事了。但徐少龍卻似乎不是說著玩的。   玉羅剎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碰上這個徐少龍,好像比她還狠,全然沒把嚴重後果放在心上。   因此她不禁反而替他擔心了,輕輕道:「你萬勿魯莽。」   徐少龍道:「我如果不拿他開刀,將來人人都敢像黃老歧一般,毫無忌憚地暗算我了,你自必懂得這個道理。」   玉羅剎道:「這算是哪一門子的道理?唉!」   徐少龍暗暗好笑,心想:「若是要耍強悍作風和蠻不講理,你這位漂亮姑娘還差得遠呢!」   這時候,台上石芳華扮的「崔鶯鶯」,正與張君瑞見面。她那婉轉動人的玉喉,正唱出迴腸蕩氣的曲調。   全場的人,為之鴉雀無聲,千百道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能使人意亂情迷。   徐少龍體察出這一點,忽生奇想,忖道:「假如她正唱緊要關頭,突然昏倒,全場必定震驚騷亂,這個時候,我就有機會向黃者歧下手了。」   當然此計之中困難重重,最重要的一點是如何能使石芳華昏倒。   這刻由於大家都是如此的注意著石芳華的精彩演唱,以致徐少龍不敢與玉羅剎悄語,以免使人聽見。   過了一會,石芳華把這一節戲文唱過,轉入後台。   場中頓時恢復了正常的微喧。徐少龍向玉羅剎道:「黃老歧還沒有來麼?」   玉羅剎道:「剛才石芳華唱得如此精彩,他豈敢入場,以致驚擾觀眾?」   徐少龍道:「這話有理,我已等得不耐煩啦!」   玉羅剎想了一下,忍不住勸他道:「你仍然打算向黃老岐挑釁麼?」   徐少龍道:「當然啦!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   玉羅剎道:「你當著席亦高的眼前,做出此事,豈不是自尋死路?」   徐少龍道:「不錯,他一定不肯放過我。」   玉羅剎道:「你為何不等候別的機會呢?」   徐少龍搖搖頭,道:「等我當上副統領之時,我身有職責,便不能對付他了。」   玉羅剎一聽這話,心中甚為歡喜,心道:「此人如此公私分明,忠心做事,真是本幫之福。」   當下說道:「即使如此,也犯不著現在動手呀!等到散場以後,我帶你打他可好?反正他不能永遠緊跟著席亦高的。」   徐少龍故作沉思之狀,接著說道:「這個方法不好,反正如果我收拾黃老歧,席亦高也會認定是你支持我的,與其如此,不如你當真助我一臂之力。」   玉羅剎瞪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會答應你麼?」 霸海屠龍--第六章 第六章   徐少龍道:「很有可能,因為如果你幫我的話,就可以不必使用殺死黃老歧的手段,僅僅使他含冤受責也就夠了。」   玉羅剎大感興趣問道:「我怎樣幫你法?」   徐少龍道:「你只要如此這般,如若成功,黃老歧無端得到飛來橫禍,我的氣也消了。如若不成功,也無妨礙。」   玉羅剎聽了他的計劃,不覺意動。   她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姑且試一試。」   徐少龍忖道:「此舉如能使黃老歧含冤不白,席亦高定必重罰於他。如此便等如削弱席亦高的力量,你是他敵對派系之人,如何不答應?」   他側眼看時,但見玉羅剎已施展「傳聲」之法,向後座一個手下發出命令。那人聽完了,離座自去。   假如是玉羅剎或徐少龍離座,必定惹起別人注目。而玉羅剎這名精幹手下,則沒有任何人注意。   不久工夫,石芳華再度出場。她一亮相,全禹都寂靜無聲。然而她這一回演唱,卻不及剛才出色。   直到她唱完這一節,退立一側之時,徐少龍才接到玉羅剎的通知,告訴他那黃老歧來了。   但見一個面白無鬚的中年人,一直繞到台前第一排。   徐少龍仔細打量這個外號「迷魂太歲」的黃老妓、只見他衣著華麗,舉止大是輕桃,那對露白的眼睛,射出陰險的光芒。   他正要在席亦高身邊的空位坐下,突然間身軀一震,右手向上揚了一揚。   人人都看得清楚,方自訝異時,突然發覺台上的石芳華仆倒地上,頓時嘈聲四起,秩序大亂。   台下一條人影凌空飛起,迅即落在台上石芳華的身邊。眾人看時,原來是英俊挺拔的徐少龍。   他迅快地查看石芳華,隨即叫人把她送入後台,自己則躍下來,走到席亦高座前,躬身道:「石芳華暫時昏倒,等一會自然復元。」   席亦高點點頭,徐少龍正要走開,席亦高道:「你到這邊坐一會。」   他揮手教黃老歧走開,讓出座位。   黃老歧走開後,席亦高轉眼望住徐少龍,冷冷道:「你手中的東西給我。」   徐少龍愣一下,但在這等情勢之下,全無拒絕抗命餘地,只好攤開手掌,遞到席亦高面前。   只見他掌心有一根銀色的針,長約兩寸。   席亦高眉頭一急,道:「此針從何處撿到的?」   徐少龍道:「在石芳華身上起出的。」   席亦高道:「此針是什麼人的,你可知道?」   徐少龍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道:「屬下曉得。」   席亦高取過那針,道:「好,現在沒事了,你回到自己的座位吧!」   徐少龍面上露出茫然之色,奉命唯謹的起身,回到第二排的座位上。   台上的戲繼續唱做,但觀眾的情緒已大受影響,甚是喧嘈。如果大家不是好奇地等看石芳華究竟能不能再出場,一定都紛紛散去了。   徐少龍再坐了半個時辰,這才向玉羅剎道:「玉香主,在下先返營府了。」   玉羅剎道:「如果你們明天有事,還是早點休息的好。」   徐少龍當下和張行易打過招呼,獨自離開座位,一回身,只覺鄭艷芳脈脈含情的目光,向自己射到。   他只迅快掠瞥她一眼,沒有給她任何暗示回答,遷自大步走出戲院。   外面仍然熱鬧之極,燈火處處,照耀得周圍都明如白晝。   徐少龍通過人叢,不久已到了街上。   時已深夜,街上少有行人。徐少龍一邊走一邊想道:「張行易捨不得玉羅剎,還要留下。可見得她的美貌魔力,實在十分厲害。」   他腦中正在胡思亂想,突然,一道人影從街道暗處掠出,攔住他去路。徐少龍看時,來人敢情是黃老歧。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我早應該想到他會攔截我,唉!如果他已佈置好人手,四下皆是上佳的箭手圍住我的話,今晚絕難衝得出重圍。」   但他面上仍然掛著滿不在乎的微笑,黯淡的光線下,仍可看出黃老歧面色鐵青,眼中露出森冷殺機。   黃老歧首先發言,冷冷道:「徐少龍,你真有本事,來一記栽贓之計,使本座蒙受不白之冤。」   徐少龍道:「別說得咬牙切齒,黃香主!請回想一下,本人到了自知中計之時,何嘗不是怒氣填膺。」   黃老歧道:「這樣說來,你果真已知道內情?本座前些時候,倒是小覷你了。」   徐少龍道:「我打算回去睡覺,如果黃香主沒有別的吩咐,恕我告辭啦!」   黃老歧道:「慢著,本座自然還有話說……」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們練武之人,少睡一點有何妨礙?你何須急急返回營府?」   徐少龍苦笑一下,道:「如是在平時,少睡點自然算不了什麼,但黃香主心中有數,定然曉得我急於休息養神之故。」   黃老歧緩緩道:「以前的事暫時不提,眼下本座已出動了十二名神箭手,埋伏四周,你若是不怕,即管走。」   徐少龍轉眼四望,接著道:「黃香主還有什麼指教?」   黃老歧道:「咱們須得好好的談一下,也許可以改善咱們間的關係,此是兩利之事,你考慮一下,但此處不是談話之地。」   徐少龍道:「黃香主打算在何處談論此事?」   黃老歧道:「右面第二間屋子,看見沒有?那兒沒有別人,只有你和我。」   徐少龍略一猶豫,才道:「看來在下已無選擇餘地了。」   說時,當先舉步走去,霎時已走近門口。   黃老歧在後面說道:「門沒有閂上,進去吧!」   徐少龍一推門,表面是個小院落。過去就是客廳,燈火明亮。他跨了進去,黃老吱關上屋門,發出一聲長笑。   他訝然停步回頭,只見黃老歧滿面得意之色。   徐少龍的目光移到院牆上和屋頂,但見人影綽綽有不少人,都挽弓搭箭,蓄勢待發。這些人一望而知箭藝極是高明。   他極力使自己鎮定如恆,但仍然湧起一陣後悔。心想:「假如剛才聽到笑聲之時,並不停步回頭,猛竄入廳,這些箭手就不能威脅我了。」   黃老歧冷冷道:「徐少龍,你沒想到此地方是陷阱吧?剛才在外面之時,你如要走,本座只有獨力攔截之法而已。」   徐少龍道:「在下已考慮過,單憑黃香主一人之力,已足以攔得住我,因此之故,在下才遵命到此地來。」   換言之,他反而譏諷對方小題大做。   黃老歧道:「即使如此,我仍情願到這兒來。」   徐少龍趁這機會回頭一望,但見廳門果然有一名箭手,張弓把守。他估量一廠距離,心頭升起一絲希望。   目下唯一的逃生機會,唯有衝入廳內;那樣四周屋頂上的箭手,無法威脅他。論距離,也只有這條路最近。   他只須一個起落,就可衝到廳門。其實那箭手縱然發射,但距離得近,除了第一箭之外,再無威脅了。   黃老歧冷冷道:「徐少龍,你說一聲,你想百箭鑽身而死?抑是好好的活著,繼續享受榮華快樂?」   徐少龍道:「自然選擇後者。我知道你沒打算取我性命。不然的話,上次的機會豈不更好更容易?何須等到現在?」   黃老岐道:「你迫得我非向你下毒手不可的話,那是咎由自取,如今的局勢,與前幾天又不相同,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徐少龍點點頭,道:「黃香主吩咐吧!」   黃老歧道:「是不是玉羅剎幫忙你,使石芳華昏倒?」   徐少龍道:「不錯,是她。」   黃老歧道:「她使用什麼手段,能在眾目瞪瞪之下,暗算了石芳華?」   徐少龍道:「此是許多人皆想得知的秘密,我告訴了你,你可是就此放了我?」   黃老歧道:「沒有那麼便宜,但我不妨告訴你我怎樣做,我把內情寫在紙上,你加上簽押承認,就可釋放你。」   徐少龍道:「哦!你拿這憑據去給席司主看,對不對?」   黃老歧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道:「你有憑據在手,更不肯放我了。」   黃老歧道:「胡說,如果我殺死你,這憑證豈不更證明是我下的手麼?」   徐少龍道:「這話也是,好吧,我告訴你。玉香主是事先給石芳華下了藥,才會發生昏倒之事,否則眾目瞪瞪之下,尤其是席司主也在座,能瞞得過他的眼睛麼?」   黃老歧道:「這是唯一可以相信的辦法了,現在我寫下這些,你肯簽押證明吧?」   他嘿嘿冷笑著,繞過了他,走入廳內。   徐少龍在十餘支閃閃發光的鋒利箭鏃威脅之下,直挺挺的站在院中,當真不敢移動,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要知以他這等高手,本來何畏十餘支勁箭的威脅?   但無奈一則地形極之不利。二來這些箭手,個個擺出的架式都不同凡響,一望而知,飽受訓練,所習的箭術,必是專門對付武林高手的。   因此,徐少龍決計不冒這個險,徐圖脫身才是上策。   轉眼間,黃老歧已拿了一張紙,以及一支儒滿墨汁的筆,迅快出來,走到他面前,道:「簽上你的名字,就沒事了。」   徐少龍沒有伸手去接,卻睜眼去看紙上的字跡。他正等候一個機會,即可從對方身邊掠竄過去,衝入廳內。   紙上的字跡,寫的正是他剛才所說的一番話。他若是簽名畫押,那就證明這些話是真實不虛的了。   徐少龍迅快忖思,第一個念頭是:「事先用藥的說法,大有漏洞,席亦高豈能置信?簽名又何妨。」   第二個念頭:「不行,席亦高見了此紙,最少也能瞭解黃老歧急謀洗脫嫌疑的用心。而黃老歧只要能證明這一點,也就夠了。至於到底是什麼人下的手,用的什麼方法,可以讓席亦高慢慢查明。」   考慮及此,已知道這張自白書上,不可簽押。   黃老歧冷冷道:「你看清楚了沒有?」   徐少龍道:「看是看清楚了,這上面的話,可不是在下剛才告訴黃香主的麼?寫得一點都不錯,這倒使我感到不解了?」   黃老歧道:「什麼不解?」   徐少龍道:「黃香主縱是下筆千言,倚馬可待的飽學之士,可是在這等形勢下,居然能寫下一篇記事文,毫無一字訛錯,也沒有塗抹改正之痕,這一點就大大的出乎常情之外了,對也不對?」   黃老歧道:「此是題外之言,不必多說。」   徐少龍道:「洽恰相反,在下認為此人亦是飽學多才之士,晤!   在下指的是替黃香主捉刀的人。」   黃老歧道:「就算有捉刀人,便又如何?」   徐少龍道:「當然很有關係,在下極望能見他一面。」   黃老歧道:「不必啦!快點簽上名字,才是正理。」   徐少龍道:「在下未提筆簽名之前,黃香主能不能耐心等候,至少在殺我與取得我簽名兩者之間,你得考慮一下……」   他淡淡一笑,又道:「當然你志在取得我自白簽名書,以便洗脫嫌疑,所以你非萬不得已,決計不願殺死我。」   黃老歧面寒如水,道:「你最好別作此考驗。」   徐少龍道:「這位幕後捉刀的才子,便讓在下認識,又有何妨?   難道竟是不敢拋頭露面的婦道人家麼?哈!哈」「他不說遷好,這一調侃,頓時若有所悟,忖道:「對啦!這人明明不敢露面,真可能是個女子身呢!」   同時,他又看見對方面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可見得這一句開玩笑的活,竟無意中說中了。   徐少龍曉得一「定不可以讓對方忌憚過甚,以致淬下毒手,當下又仰天大笑道:「黃香主千萬別見怪才好,在下只是順口開個玩笑而已!當今之世,能讀能寫的女書記到底大少了。」   黃老歧道:「那麼你簽不簽?」   徐少龍接過紙筆,道:「黃香主即使命在下一同去向席司主自首,在下也不敢違令。」   他在紙上寫了數字,寫得龍飛鳳舞,難以辨認。   黃老歧瞧了一眼,正要揣在懷中。徐少龍道:「黃香主,在下打明天開始,就很忙碌,如若到時你認為簽押得不妥,在下恐怕抽不出時間替你重簽啦!」   黃老歧不禁不中止了收起自白書的動作,再看一眼,心中大為懷疑,當下道:「你且等一下,我拿去給人家瞧瞧。」   徐少龍抗議道:「在下同去如何?」   黃老歧道:「不行。」說罷,轉身自行。   四下屋頂上的箭手都紛紛喝叫,黃老歧迅即回頭一瞥,身側風聲颯然掠過,廳門處發出「砰」的一聲。   他再回頭看時,徐少龍已站在廳門邊,那個守在門口的弓箭手,已經被他一腳踢到數尺之外了。   黃老歧的頭來回一轉,只不過眨眼工夫而已。以目下的形勢來說,徐少龍已逃出了那箭陣的威脅。   他含怒喝道:「徐少龍,你想幹什麼?」   徐少龍聳聳肩,道:「沒有什麼,在下(禁止)在強弓勁箭環伺之下,自然感到不舒服。因是之故,在下躲開一點而已。」   他指指大廳,又道:「你瞧,在下連廳門也不敢擅闖。」   黃老歧皺皺眉,但似乎也無可如何,當下舉步拾級而上,一逕走入大廳之內,回頭一望,徐少龍沒有跟來。   他回轉頭,又皺皺眉,顯然對於徐少龍不跟入來,並不覺得滿意。   徐少龍站在廳門口的廊上,由於上面有伸展出去的屋簷,加上一根圓柱,使他得到良好的掩護。   四周屋頂上的箭手,已不能充分威脅他。僅餘的幾支可以射中他的勁箭,亦因地形限制,失去機動性。   片刻間,黃老歧又走出來。   徐少龍已看清楚他是從右邊一道門戶出來的,這道門戶通過去的房間內,便隱藏著他想見的人了。   黃老歧冷冷瞪視他,道:「這是你的簽押麼?」   徐少龍道:「當然是啦,你也親眼看見我執筆簽寫的。」   黃老歧道:「但沒有人認得出是什麼字。」   徐少龍道:「黃香主不妨拿去核對在下從前的簽押。」   黃老歧聳聳肩,道:「好,你走吧!」   徐少龍目不轉睛的望著他,道:「黃香主如不遣散箭手,在下豈敢走出去?」   黃老歧道:「想不到本幫著名的後起之秀,如此膿包。」   他聲音中含有濃重的諷刺意味,接著揮揮手,打個暗不。   徐少龍回頭一望,恰好看見兩條人影站起來,接著就消失於屋脊的另一邊。此外,已看不見人影了。   黃老歧道:「你還不走,更待何時?」   徐少龍的目光回到他面上,泛起詭異的笑容,道:「黃老歧,你當我是什麼人?」   他口氣之粗魯狂野,以及稱呼上的改變,任何人一聽而知他的意圖。黃老歧久走江湖,自然更知道了。   黃老歧馬上退了半步,作出戒備的姿勢,道:「你打算怎樣?」   徐少龍道:「我徐某人一輩於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你曾對我用卑污的手法,我就使你也陷入洗不清的冤枉中。」   黃老岐越聽越不對,那倒不是話中之意,而是對方的聲音所致。他迅即撤出長劍,光芒耀目。   徐少龍曬道:「徐某人這就要教訓你一頓了,你最好叫幾個手下人前來觀戰,將來控告我之時,也可作證。」   黃老歧心中大感迷惑,因為對方選擇的時機,正是當他手下們散去之後。但目下又讓他叫回來,究是何意?   自然他也不是省油燈,不但武功高強,同時經驗豐富,並不懼怕徐少龍,只是想弄明白真意如何而已。   他冷靜地道:「廢話!本座教訓你的話,何須旁證?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入選神機營難道就成了皇帝不成?」   徐少龍道:「這是題外話,徐某要揍你之舉,根本與身份無干。   事實上你這個香主的地位,已經靠不住了,明天可能就要降了幾級,對也不對?」   他說話之時,腦中對黃老歧剛才的一句「你是什麼東西」,加以迅速的體味和推論,感到大有原因。   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容他細細研究,一時沒有得到結論。   黃老歧道:「本座誠然有降級的風險,但有那份自白書在手,哼哼!你小子的陰謀休想奏效。」   徐少龍身子微微前傾,道::「自白書呢?」   黃老歧道:「問這個幹嘛?」   徐少龍道:「我告訴你吧,假如你自白書既得不到,又鼻青臉腫,身帶傷痕,你猜你有什麼結果?」   黃老歧怒氣陡生,挺劍迫前一步。   徐少龍卻退開一點,從懷中取出一枚六寸長的鐵管:他用另一隻手捏住一端,迅即抽拉,鐵管隨手伸延,原來這枚鐵管是一截套一截,是以完全拉長,竟達三尺半左右,尖端已極細小,應手搖顫。   這種武器,用於衝鋒陷陣沒有什麼大用,但與敵手單打獨鬥,卻不亞於任何兵刃,甚至還厲害些。   黃老歧一眼看出這樁兵刃既可當鞭子抽掃,又可當作長劍穿刺。這才知道他不帶刀在身,敢情另有兵刃。   雙方對峙了片刻,徐少龍長笑一聲,揮動這支細長的鋼桿子,迅快進擊。桿身搖顫時,發出一種破風尖聲。   黃老歧心頭大震,一面揮劍封擋,一面後退。   敢情徐少龍攻到的一招,使得奇奧精妙之極,直如空中鳥跡,水中魚痕,全然找不到來龍去脈。   他還認為這是由於敵人兵刃古怪罕見之故,是以尚存有反擊制敵死命之心,只要看破了敵人的招式手法全可。   誰知徐少龍一路迫上,揮桿鑽刺。一連三招,黃老歧簡直弄不清楚,只有後退以避。   第三招總算吃他看出來了,當即橫劍一擋。   「叮」的一聲脆響過處,鋼桿子的尖鋒,恰好刺中劍身。   黃老歧但覺手中之劍,如被大鐵錘猛擊一下,震得手腕酸麻,雖然沒有脫手,但這一驚,卻非同小可。   俗語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徐少龍這一招,已顯示出他精純深厚的驚人內力。   黃老歧見多識廣,如何不驚,本來以他的判斷,徐少龍縱然武功奇佳,最多也不過與他相伯仲而已。   孰料他竟還在自己之上,再加上他應該大大減弱的真力,竟然不見有何影響,這又是可怪之二。   徐少龍這刻利於速戰速決,立刻趁對方心分神搖之際,揮桿急攻,頓時破風尖聲大作。   黃老歧揮劍封架,用盡了全身本事。但苦苦支撐了七八招,形勢越見不利。「嗤」的一聲,肩上被紮了一下,又熱又疼。   徐少龍這一招稱為「紫電吐鋒」,原是武當派著名的十大劍式之一,經過少許改變,以鋼桿施展出來。   因此之故,這一招不但精奇無倫,同時也沒有法子看得出來歷。   黃老歧中了一記,鮮血湧出。但他卻反而在這一瞬間,找到了反擊的機會,劍法一展,涮地掃劈出去。   徐少龍閃得極快,但也險險中劍,不禁對這個敵人,改變了看法,對他的實力,另作估計。   他不敢有絲毫放鬆,鋼桿連揮,連續施展「遠升蜃樓」   「凝情靈刃」兩招絕學,「嗤嗤」兩聲都刺中敵人。   黃老妓連受三創,丹田真氣已提不住,一劍劈在地面的磚上,「咄」的一響,劍折為二。   他兀自舉起那半截斷劍,指著距他只有兩三步遠的敵人。可是身子搖晃起來,根本已無力出招了。   徐少龍動也不動的凝視著他,目光銳利冰冷。   黃老歧再搖晃一下,砰地摔倒地上。   徐少龍這才放鬆了警戒,深深吸一口氣,忖道:「這廝只不過是許多名香主之一,已經如此棘手。無怪五老會議對這個幫會,也如此忌悼重視了。」   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轉,雙腿發軟。心中非常奇怪,一時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還轉眼四望。   但他馬上就跌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黃老歧卻在此時,掙扎爬起,一隻手中還握著折了一半的劍,用雙膝和另一隻手支撐著,向敵人爬去。   他爬行的速度甚慢,到了徐少龍身邊,舉起斷劍。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少龍睜開雙眼,明亮的燈光甚是刺眼,使他幾乎無法繼續睜開。他用力眨眼,終於適應了。   他看見雕刻塗彩的天花板,十分堂皇富麗,同時已感到額上鋪著一條冰涼的毛巾,這使他覺得舒服。   接著,一張面龐出現干他眼中,這個人是彎下腰看他。起初徐少龍只看出是個女人,雲發披垂著。   但馬上他就發現是鄭艷芳。   徐少龍喜出望外,但同時又極為惶惑,喜的是既然是多情美麗的她,則安全方面必無問題。   惶惑的是她難道就是替黃老歧寫自白書的人?何以她幫黃老歧而又不事先通知自己呢?敢是另有原因?」   這一瞬間,他感到心如火焚,已意味到一種「破滅的痛苦」。這使他知道,他的確已經愛上了鄭艷芳。   要知一個人至高深刻慘烈的痛苦,莫過於被「愛人」   出賣。不但出賣後的結局可悲,同時還有愛情破滅的痛苦。   徐少龍實在忍不住,張口叫道:「艷芳,艷芳,唉!唉……」   那張面龐上的美眸眨了兩下,長長的睫毛,甚是好看。   徐少龍見她不答,當即轉眼四望。他能看見的地方不多,但從這些跡象判斷,這個房間內似無別人。   然則她何以不回答自己?是內心負愧麼?   她伸出白皙的手,輕輕按在他額上的毛巾上面,動作是如此的溫柔,以致任何人都可感到她的心情。   徐少龍深深呼吸一下,道:「我怎樣了?受傷沒有?」   她搖搖頭,把那毛巾翻轉。   徐少龍道:「我也覺得沒有什麼,現在我試試看能不能坐起身?」   她的手移到他面頰上,溫柔而穩定地放在那裡,表示她不贊成起身的意思,但沒有開口說出。   徐少龍越來越奇怪,定睛看她一陣,突然有所發現,吃了一大驚,道:「咦!你不是艷芳,但你很像她,你……你是誰?」   那個長得與艷芳十分相似的美貌女子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貝齒,動作非常優雅地搖搖頭,道:「徐先生,你不該說話勞神……」   徐少龍道:「這等疑問,如何憋得住?」   她道:「那麼你不妨猜猜看。」   徐少龍道:「嘗聞艷芳有兩位姐姐,俱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姑娘一定是其中之一了。」   對方愉悅地笑了笑,道:「你好會說話啊……」   她停歇一下,才道:「是的,我是阿芳的大姐艷香。   徐少龍道:「她可知道我在這兒?」   鄭艷香搖搖頭,道:「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   徐少龍心念電轉,馬上問道:「黃老歧是你的什麼人?」   鄭艷香道:「是我的小叔子。」   徐少龍啊了一聲,道:「他是你丈夫的親弟弟?」   她點點頭,道:「不然的話,我豈能與他單獨相處一起?」   徐少龍尋思一下,才道:「你可以趁我目下無力反抗之際,把我殺死,或者送給任何要我的人,我認為我不能怪你……」   鄭艷香道:「好大方啊!把性命這樣就雙手送掉麼?」   她話聲與笑容中,都含育譏嘲意味。   徐少龍道:「難道我有得選擇不成?」   鄭艷香道:「說老實話,沒有。」   徐少龍道:「對呀!但我不怪你,你總是有權的,對不?」   鄭艷香道:「也不對。」   徐少龍心中暗喜,忖道:「她敢是要放我,是以一口咬定我無權怪她?如是釋放於我,我感激她還來不及,自然不能怪她。」   只聽鄭艷香又道:「因為我既不殺你,也不打算把你送給任何人,所以你焉能怪我?」   徐少龍忙道:「那好極了,在下有生之日,皆是戴德之年。」   鄭艷香道:「別忙,我還有話說呢!」   徐少龍輕鬆地笑一聲,道:「姑娘如有條件,即管開出來,在下定必戮力以赴。」   鄭艷香暖昧地笑一下,編貝似的牙齒,內耀出潔白的光芒。   她朱唇輕啟,吐出鶯聲,道:「我希望你堅守這個諾言。」   徐少龍道:「這個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鄭艷香道:「如此甚好,我告訴你,我打算把你留下來給我自己。」   這話一出,剛才徐少龍所說「戮力以赴」的話,便變成極猥褻的雙關語了,他曾經浪子姿態出現,如何不懂。   這一著確實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她的大膽,不但不令人噁心,反而增加她成熟的動人風情。   他愣愣的望住對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要知,一來這等形勢之下,他不答應也不行。二來她的姿容美色,實是足以使男人生出染指之心。   換言之,他是既不能,也不忍拒絕。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凡是女人到了如此成熟的階段,必定非常狡黠多詐,不似少女純情,是故常可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假如她為了滿足她的情慾,兼且可用此事作為挾制他的手段,則將來還不知有多少麻煩繼續會來。   兒個念頭在他心中起伏,霎時掠過去了。   他淡淡的道:「鄭姑娘,有兩點須得談一談的……」   鄭艷香很感興趣的:「是哪兩點?」   徐少龍道:「第一點,咱們皆屬五旗幫之人,而本幫對男女情事,看得極重,如有違犯,後果可想而知。」   鄭艷香道:「我比你還清楚,不然的話,我何必在出嫁之後,便十分小心,嚴守婦道。這一點,用不著你提醒我。」   徐少龍無奈地道:「好吧,第二點是你居然不替黃老歧復仇,可是令尊要你這麼做?」   鄭艷香道:「不,他根本不知今晚之事。」   徐少龍道:「你可打算讓他曉得?」   鄭艷香考慮一下,才道:「假如他問起,我便須得告訴他。」   徐少龍道:「但那麼一來,他便可以借此挾制於我,要我聽他之命了。」   鄭艷香道:「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徐少龍訝道:「為什麼沒有道理?」   鄭艷香道:「我們之間沒有暖昧不軌之行,我爹如何能挾制於你?難道我留下了你,便一定是養漢子麼?」   徐少龍不禁目瞪口呆,但覺有生以來,所遇見的嬌娃,要以這一個最是莫測高深,十分難以對付。   要知以鄭艷香昔時的怯蕩聲名,以及她那大膽成熟,異常迷人的風情,實在沒有理由不想到那方面去的。   但她卻一口撇得乾乾淨淨,使人感到方纔的猜想,倒像是侮辱了她,大大的貶損了她的人格一般。   徐少龍定一定神,才道:「對不起,是我失言了。」   鄭艷香道:「你敢是以為黃老歧已死?」   徐少龍道:「不錯,他連中三刀,決無倖存之理。」   鄭艷香道:「但我有回天之力,已保住他一命,不消數日,即可痊癒,那時我才把你交還給他,你信不信我的話?」   徐少龍道:「不信。」   鄭艷香道:「那就走著瞧吧!」   她起身裊裊行去,替他換了一條毛巾,覆在額上,動作是那麼溫柔優雅,使人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   徐少龍內心中的惶惑,真是無可形容,從她的說話中,顯然她與黃老歧,不止是親屬關係,還有進一步可能。   但她又好像婚後極守婦道,從無外騖淫行。所以她對自己,並非有什麼不軌之心,而只是幫助黃老歧而已。   那麼她究竟想把自己怎樣呢?如果真的打算交給黃老歧,「假如他真的沒死的話」,何必如此慇勤服侍?   「如果不是此意,則她有何圖謀?   由於對她的動機無從判斷,所以對她下一步將肩什麼行動,也變成了一個謎,全然無法猜測了。   他想起一事,道:「鄭姑娘,在下想請教一事……」   鄭艷香道:「什麼事?」   徐少龍道:「黃老歧當時明明中刀倒下,何以在下忽然失去了知覺,至今也沒有法子復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鄭艷香道:「他的外號叫迷魂大歲,你當也知道。」   徐少龍訝道:「我仍是中了他的毒手麼?」   鄭艷香道:「正是,他的斷劍中,射出(被禁止)……」   徐少龍記起當時的情景,恍然大悟。其實黃老歧連中三刀,劍勢劈空,砍在地上,以致長劍折斷。   其實黃老歧搖搖欲倒,但仍然舉起手中斷劍指著他。   隨即倒下;他才鬆一口氣,想是這一剎那間,吸入(被禁止)。   只聽那鄭艷香道:「他的手段很高明,對不對?」   徐少龍道:「不錯,我不得不佩服。」   鄭艷香道:「我看你們都倒下了,才出來帶走你。」   徐少龍馬上釘住這句話,道:「你可是馬上就走?」   她點點頭,徐少龍又道:「假如馬上走,就不會有別人看見了,對不對?」   鄭艷香道:「當然啦,決計不會有人看見。」   徐少龍笑一笑,道:「既然你走得那麼快,除了沒有人看見之外,你也沒有時間救冶黃老歧了。對不對?」   鄭艷香一愣,才道:「算你聰明,不錯,我沒救他。」   她瞧著徐少龍,徐少龍也望著她,突然發現她眼中閃動著仇恨的光芒,雖是瞬息即逝,卻非常清楚明白。   這是因為她的美眸太靈活了,每每能把她的心意充分表現出來,有時更勝於用言語表達。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無可置疑,她與黃老歧曾有越軌的關係,而且她很迷戀著他,是以黃老歧之死,對她打擊不小,必將向我報復。」   現在他已清楚的知道自己處境非常危險,並且可以斷定她正在施展一項陰謀,以加害自己。   起先他實在感到無從測想,直到她又裊娜地走開,另外換一條毛巾之時,他才開始有線索可供推測。   他雖然四腳乏力,但頭腦卻很清醒,當下迅快忖道:「目下如若可以斷定她是報仇,則雖然有一點不合理的,那便是她何必用這麼迂迴曲折的手法?乾脆乘我目下沒有反抗之力,一刀殺死,豈不乾淨俐落,因此,這就有了兩點推論,一是她定要我在某種特定方式之下死去,而對她必有重大的意義,二是她堅信此一陰謀和佈置,定能將我置諸死地,決不怕我逃生的。」   這兩點推論,著實費了不少智慧才得到。但實在大不夠了,是以仍然是在這迷霧之中摸索。   鄭艷香不時低頭瞧他,那美麗的面龐,散發出誘人的成熟風韻,以致徐少龍忽又增添了一個疑慮。   他忖道:「倘若我居然能從她陰謀之阱中脫身,但在反擊之時,我能下得手殺死她麼?唉!她真像艷芳呢!」   她不斷的換上新鮮冷濕手中,覆蓋他的額頭。   徐少龍繼續推想道:「如果我是她,對於一個像我這樣有名氣之人,當然要十分小心。如果以武功殺死我以復仇,則必須有幫主這等人手,方敢放心。但幫主當然不會替她出手殺人,那麼還有誰能給她如許信心呢?」   鄭艷香甜美可愛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她道:「徐先生,你可覺得好些了?」   徐少龍道:「謝謝你,好多啦!」   鄭艷香懷疑地道:「但你還不能動彈,為什麼?」   徐少龍道:「或者藥力太強之故吧?」   鄭艷香道:「只好這麼想了。」   徐少龍道:「這兒甚是華麗,敢是你的香閨麼?」   她點點頭道:「從前是的,現在已不是啦!不過偶然也會回來住上一些日子。」   徐少龍道:「那麼這是你的娘家鄭府了?」   鄭艷香道:「是的。」   徐少龍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鄭艷香道:「大約還有兩個時辰,就天亮啦!」   徐少龍道:「那麼我昏倒的時間並不長久?」   她點頭道:「是的,我帶走回到此地,不久你就醒了。」   徐少龍迅快想道:「照理說黃老歧這最後一招迷魂手法,所用之藥,必定萬分厲害,斷無頃刻就醒轉之理,由此可見得是她用藥物使我回醒,但仍然讓我四腳乏力……啊呀!莫非她以冷濕中覆額之舉,正是使我不能復元之法?」   「這個想法未免離奇,可是揍諸事實,卻大是合理。」   徐少龍繼續忖道:「她何以設法使我保持失去行動之力?可是等候機會?那麼一定還有別人幫她辦理此事了?這個人是誰?   他將用什麼法子整我?」   隨著時間流逝,他越感到不安,因為時機越發迫促了。照他估計,這陰謀發動之時,應在天亮左右。   他的眼光只能在天花板上盤旋,因為他的頭不能轉動。天花板上雕刻得雖是精美,但看久了也沒有什麼意田鄭艷香仍然那麼耐煩地為他換手中,態度安祥。   他試探地道:「鄭姑娘,你瞧我明天可起得來?」   鄭艷香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徐少龍故現愁色,道:「假如起不得身,豈不是錯過了謁見幫主的機會?」   鄭艷香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呀!但我看不要緊,因為你還可藉詞推委,必定還有機會的。」   徐少龍忖道:「起先我也考慮過她設法阻我參加之舉,但如果是報仇,則這等辦法,豈不是太輕了?」   只聽鄭艷香又道:「既然你心急,我去找一樣藥來,好在服下就算無效,也沒有害處。」   徐少龍問道:「這藥在何處?」   鄭艷香道:「就在隔壁,但東西太亂了,不易找出來就是。」   徐少龍忖道:「真真胡說,如是有藥,你老早就拿來了,哼!哼!這分明是一個周密完整的計劃,首先藉著勤換毛巾之舉,使我誤以為她對我很好,其實卻是使我不能復元的辦法。   等我認定她沒有惡意,必肯服藥,而這藥,定然也是陰謀中的一部分……」   雖然其中還有不少疑問,例如:這種假的解藥她大可以強灌在他口中,不愁他不吞下,又如眼藥後又如何呢?   為什麼這個陰謀,必須服下此藥?   但目下已無時間可以多想了,他當機立斷,現出歡欣之色,道:「啊!那太好了,我願意試一試。」   鄭艷香動人地笑笑道:「我去找出來……」   她轉身行數步,徐少龍突然道:「鄭姑娘,等一等。」   她回頭而視,眼中露出驚訝之意。   徐少龍道:「你何以一直都不提起呢?」   鄭艷香釋然地一笑,道:「現在也不遲呀?反正我想通了,你遲早也得離開這兒的,對不對?」   她巧妙地暗示她是為了想留住他,才不提解藥之事。   如果徐少龍不是認定她對自己有陰謀陷害之心,聽了這話,不為之暈浪那才怪呢!   徐少龍裝出微微迷醉之態,道:「好,去找藥吧!」   鄭艷香裊娜得如春風中的柳條一般,冉冉去了。   她一出房外,徐少龍心情頓時萬分緊張,由於他判斷他目前不能恢復氣力,是因為額上濕毛巾之故,所以他決心冒一個大險,不惜用任何借口把鄭艷香騙出此室,以便施展手腳。   現下她出去了,可是天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回轉來?   而且他目下四肢百骸皆不能動彈,如何除去額上的毛巾?   徐少龍自知只有那麼一點點時間,真是分秒必爭的關頭。略下呶起嘴唇,用力向上噴氣。   急速的氣體沿著他的鼻尖,貼面疾衝,但額上的那塊濕毛巾,似乎不受影響,動都不動。   徐少龍並不失望,因為這第一下只是試驗性質。   當下深深吸一口氣,忖道:「成功失敗在此一舉了。」   事實上他就算成功了,可是他到底是否因這條毛巾之故,而致不能動彈?目前尚未可知。   再說即使真的是毛巾作怪,但他可有足夠的時間,以恢復氣力?這也是一個絕大的疑問。   但目前他已無暇多想了,只凝視貫注在腹中這一口氣,然後以他現在所能發出的最大力量,猛可吹噴。   這股勁急的氣流,馬上就把額頭上濕毛巾的一角,沖得直翻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徐少龍早就考慮過此一可能,當即及時噴出第二口氣,恰好衝擊在揚起的毛巾上。   這回噴出的氣流,宛如衝擊在帆上,極為著力。因此之故,那條濕毛巾居然整塊翻掀起來,落在枕邊。   徐少龍馬上閉起雙眼,凝聚意志以運動體內血氣。   額上那陣冰涼之感,瞬即消失,跟著全身四肢,都泛起了異常的感覺。換言之,現在第一步已恢復了感覺。   正當他全神運功之時,門處一陣步聲,傳了入來。這陣步聲細碎輕盈,一聽而知,必是鄭艷香。   徐少龍以強大絕倫的意志力,指揮自己的手,突然能夠移動了,連忙把濕毛巾拿起,放回額上。   他已經恢復了功力,可就不是區區一條濕毛巾所能制住的了。眼看鄭艷香盈盈進來,他也繼續運功行氣。   到她在床邊坐下之時,徐少龍的真氣已運行了一周天,不但把僅餘的一點麻痺之感驅除殆盡,同時還極力使自己的體能,趨向高峰境界。   鄭艷香瞧瞧那條毛巾,放心地笑道:「藥找到啦!」   徐少龍道:「你全然沒耽誤呀!」   鄭艷香道:「巧得很,本以為很難找,誰知一找就找到了。」   徐少龍道:「給我瞧瞧。」   她給他看看手中一顆白蠟封住的藥丸,道:「看不見,是蠟殼密封的。」   徐少龍道:「當然,當然,否則就不便久藏了。」   鄭艷香道:「你趕緊服下,或者可以馬上恢復氣力。」   徐少龍想道:「一定可以恢復無疑。」   口中當然不說出來,只道:「好極了,我定要試一試看。」   鄭艷香道:「但萬一發生奇怪的反應,你別怪我。」   徐少龍道:「會有什麼奇怪的反應?咱們猜也猜得出來啊!」   鄭艷香道:「也許你雖能動彈,但武功全失。也可能變成一頭野獸,擇人而噬,或者向我施以強暴,又或者會永遠不能再動彈。不過這可能性幾乎沒有。」   徐少龍一聽之下,已敢斷定必是她猜的第二件。那就是他雖然恢復自由,得以行動自如。   但亦將喪失理智,如野獸一般,向她施以強暴。   這等藥力與用心,正如上次在妓院毫無二致。   照理說,他必將不能自保,瘋狂的向她強暴。以致虧損了真元,大大減弱了他的武功。   即使武功不曾減弱,可是由於這等行為,已犯幫中禁條,她亦得以仗恃此點,把他控制。   他心中冷笑一聲,眼看著她似玉蔥似的手指,捏碎了蠟丸,拿出內中的藥丸,頓時異香撲鼻。   那幾隻纖纖玉指,真是美麗動人之極。可是所拿著的藥丸,卻足使人身敗名裂,又非常可怖。   徐少龍看著她的手,心中掠過一陣感慨。但覺世上無數事物,正是如此,往往美麗的外表,包藏著無盡醜惡。   他不等這陣感慨過去,便張開嘴巴。   鄭艷香手指一鬆,那顆藥丸便落在他口中。   徐少龍咕一聲吞下,閉目道:「晤,好香……」   鄭艷香訝道:「你說什麼?」   徐少龍道:「沒什麼……」   心中迅快轉緊,忖道:「這顆藥丸香氣濃冽之極,我說一聲『好香』,有何足怪?除非我是沒有鼻子之人……啊呀!敢是我在禁制之下,應該失去嗅覺麼?」   此念一生,馬上急謀補救。   當下徐徐道:「我說出來你可別惱,我說的是你的玉指很香。」   鄭艷香道:「我雖不惱,但你也不該胡說。」   她盯住這個問題不放,可見得定有極大的重要性。   徐少龍睜開眼睛,凝望著他,道:「為什麼胡說,你手指上,明明有茉莉花的香味。」   鄭艷香笑起來道:「茉莉花?沒有,我從不用這種氣味的香料,不過,如果你喜歡的話,我以後可以換這一種。」   徐少龍懷疑地道:「難道我是幻想的麼?」   他口中隨便應付著她,眼光卻十分小心地察看她的一切表情變化。直到她已露出等待什麼似的神情。   他突然移動四腳,喜道:「瞧,能動啦!」   鄭艷香也泛起欣喜之色,道:「這藥居然有效啦!」   徐少龍跳起身,在室中走了幾轉,忽然停在她面前,雙目的的,用一種異常的態度,盯住鄭艷香。   她並沒有吃驚或訝異,反而站起身,向他看著。   她綻出一種放蕩的,撩撥的笑容,嬌軀一挺,突出的高聳的胸部,已碰到他的身體。   即使沒有任何藥物,單以她的姿色,以及如此動人心弦的風情,也很少有男人能抵抗得住。   徐少龍一把把她抓過來,用力吻她。   良久他才離開那片朱唇,裝出情慾熊熊的樣子。其實他根本不須假裝,事實上那對虎目中,已射出慾火光芒。   鄭艷香顫聲道:「徐先生……少龍,你別這樣,別忘了幫規……」   徐少龍道:「假如你不洩漏,便只有你知我知,誰還能曉得?」   鄭艷香道:「不,我如果投身你懷中,我將會情不自禁,找尋永遠與你在一起的辦法,那時候,麻煩就大了。」   徐少龍道:「沒有麻煩,除非有人得知咱們的秘密……」   他一面說話,一面在她豐滿動人的身體上,揉摸不已。   只這麼一會兒,鄭艷香已發出喘聲,媚眼如絲,大不勝情。她已(禁止)半露,春色洋溢…」   徐少龍突然點住她的穴道,使她立刻昏迷了。   口中高聲道:「艷香,咱們到床上去,我已忍不住啦!」   他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又道:「我把門窗關緊一些。」   當即走到桌邊,吹熄了燈火。   室內一片漆黑,他一縱身,已落在窗邊。   這扇窗門沒有關牢,徐少龍心中冷哼一聲,倏然拉開窗戶,人已如輕煙般竄了出去,放目四看。   但見窗戶左邊牆下,站著一條人影。   徐少龍運足耳目之力,查聽四下的動靜,自然他絕不肯有絲毫放鬆了眼前的這個神秘敵人。   那條人影貼牆而立,身量頎長,著一件長衫,在夜風中,衫角飄拂。他面上蒙著布,是以看不見相貌。   徐少龍首先想到,這個敵人必是曾經見過面的,否則他就用不著蒙住面孔,此外,他手無寸鐵,可見得亦沒有準備動手,而只是在暗中進行他的陰謀而已。   徐少龍對於這種卑鄙的陰謀家,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恨。胸中頓時湧起強烈的殺機,跨前數步。   他的步聲,以及他的殺機,形成一股堅凝強大絕倫的氣勢,直逼對方。平常之人當此,準得膽裂而死。   壁邊的蒙面長衫客目光轉動,不問可知他感到形勢不妥,是以正在找尋可以脫身逃走的機會。   徐少龍提聚功力,已充分準備好作全力的一擊。縱然一拼之下,己身亦須負傷,亦在所不計。   他那強大的意志力,無形無聲之中,給予敵人莫大的壓力。   雙方已接近到可以出手攻擊的距離了,徐少龍道:「你是誰?通名受死。」   他的聲音,簡直是在牙縫中進出來,十分嚴厲森冷。   那蒙面長衫客道:「你如果猜得出來,兄弟就馬上束手就縛,但憑處置。」   徐少龍一則感到聲音從未聽過,二則此人回答之言,極出意料之外,因此之故,不覺分心尋思。   那人突然「呼」的拍出一掌,掌力如驚濤狂飆一般,掌風威猛無比。   徐少龍決計不肯退讓,如響斯應地也揮掌猛擊。   兩掌相交「砰」的一響,那人背貼厚牆,雖然增加了不少力量,但也變成沒有法子化卸敵人的掌力。   因此之故,他悶哼了一聲,身形沒有動彈。   但徐少龍卻蹬蹬退了兩步,方始拿樁站穩了。   兩人四目相視,眼光俱是凌厲似電。   徐少龍道:「好雄渾威猛的掌力,兄弟雖是吃了虧,但你如果無法收拾了我,明天馬上可以查出你的身份。」   蒙面長衫客沒有作聲,他和徐少龍拼了這二掌,但覺體內血氣翻騰,是以不敢開口,以免洩氣之後,難以復元。   此外,他正全神貫注地從對方這一掌的力道中,揣摩對方的功力造詣,究竟已到了什麼地步。   徐少龍何嘗不是如此,但他修習過佛道兩家的心功dafa,擅長分心、能在同一時間之內,想兩件事。   因此他仍然能夠開口,道:「以我的想法,你必是地位極高之人。」   蒙面人仍不作聲。   徐少龍又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今晚我也須殺死你,你可知道?」   對方等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徐少龍道:「但你卻不能殺死我,因為明天早上,幫主召見我等。   如果我暴斃,非徹查不可,你敢冒此險麼?」   蒙面客道:「既是如此,何須多說?」   徐少龍道:「等你死後才讓我揭下面中呢?抑是趁此機會,做個英雄好漢,把真正面目顯露出來?」   蒙面客道:「你看不看都一樣,反正你不認識我。」   徐少龍道:「那也未必,我們幹這一行的,總是以多認得人為佳。   因此之故,我曾在某處見過不少圖形,都栩栩如生,十分迫肖,是以我認得出許多從未謀面之人。」   對方似是被他唬住了,沉吟一下,才道:「好,就給你看看。」   他緩緩舉手,拿住蒙面中。   徐少龍冷冷道:「不必了,我已認出你啦,要不要我說出來?」   對方不禁一怔,道:「好,你說說看。」   徐少龍伸手指住他,一面點點頭,一面道:「你是本幫無人不知的……」   姓名猶未說出,突然一股指力激射出去,發出「嗤」的一響破空之聲。   他藉著說話指點之時,突發指力,這本已是難以預測之事。更何況他的指力,竟是如此堅銳,功力之深厚,大育隔牆洞牛之威。   因此之故,那人雖然及時一掌拍出,抵禦這股如利刃似的指力,可是一來指力太強,穿透了他的掌力,情勢危險無比,使他心神散亂。二來徐少龍底下又同時踢出一腳,奇奧無比,快得看不見影子。   蒙面客在上下兩路夾攻之下,出其不意,實在無法兼顧。但聽「蓬」的一響,小腹已挨了一腳。   徐少龍一招得手,接著作勢舉掌,欲發不發。 霸海屠龍--第七章 第七章   這麼一來,威脅得對方既不能逃走,也不能運功抗傷,非得準備他接續攻到的掌勢不可。雙方對峙了一陣,那蒙面容突然長長歎息一聲,乏力地貼牆滑坐地上,吐了一口血,道:「徐少龍,你的指功和腳法,已透露出你出身大有問題,這兩種絕學,皆是不傳之秘,你究竟是什麼人?」徐少龍搖搖頭,道:「常言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你卻不然,快要死了,還血口噴人。」   那蒙面人連連喘息,但仍然振起精神,道:「徐少龍,你是唯恐尚有旁人聽去,是以趕緊否認。   但我告訴你,除了我之外,沒有別的人了。」   徐少龍道:「閣下心機之深,反應之快,實在高明之至,不愧是內三堂的領袖人物,可惜今日碰上了我。」   蒙面人道:「這麼說來,你當真已知道我是誰了?」   徐少龍道:「我猜你是監堂三鳥之中,為首的灰鶴杜參杜香主,是也不是?」   對方道:「好!你猜對了。」   徐少龍揮手一扇,掌心勁掠,把他的蒙面中刮掉。   但見此人兩邊口角皆有血跡,面型瘦長,年約四旬上下,一望而知是個非常精悍厲害的人物。   徐少龍心中念頭電轉,尋找一個可以使對方吐露一切真情之法,這個可能性在於他能不能察破對方的弱點,然後針對這一點,加以進攻。   徐少龍自己也知道此是相當渺茫毫無把握之事,從這人的相貌看來,是屬於一種冷靜堅強的類型。   他迅即下了決定,道:「杜香主,你傷勢如何?」杜參道:「不必擔心,本座非死不可。」   徐少龍緩緩道:「兄弟曉得,但不知何故,兄弟對你有一份敬重之心,因是之故,你有任何心願未了的話……」   杜參道:「沒有。」   但話聲並不堅決。   徐少龍道::「杜香主信不過我,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杜參道:「你到底是誰?」   徐少龍輕輕道:「你可曾聽過『五老會議』的名詞?」   杜參雖然顯得乏力疲倦,但聽了這話,也不禁霍然一驚,道:「當然聽過,你與這會議有何關係?」   徐少龍道:「兄弟是這個會議遴選出來,派來五旗幫,負起剿滅此幫全責之人、現在你可明白了?」   杜參喃喃道:「唉!怪不得……怪不得我毫無招架之功了,如此說來,你已兼得數家心法真傳,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可以這麼說。」   杜參道:「既然你是此一會議看中的人,我猜我可以信任你啦!你可是說過,替我了結未完的心願麼?」   徐少龍道:「是的,若是我能力辦得到的話。」   杜參道:「此事在你說來,易如反掌,而且亦有此必要。」   徐少龍大感興趣,道:「哦!咱們居然有了一個共同目標了,請問那是什麼?」   杜參道:「殺死鄭艷香。」   徐少龍訝道:「你說什麼?」   杜參道:「殺死鄭艷香。」   徐少龍道:「就是房中的那個女人?」   社參道:「正是,殺死她。」   徐少龍道:「我有權曉得殺她的理由吧?」   杜參道:「一來她是證人,於你不利。上頭很快就會從她口中盤諸出你與殺我之事有關,這是在你方面的理由。」   徐少龍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理由。」   杜參停歇了一下,這時,徐少龍真怕他忽然死掉。   但對方沒有死,還開口道:「她曾是我的情婦。」   徐少龍道:「即使如此,你也用不著殺他呀!」   杜參歎息一聲道:「她是個淫婦。」   徐少龍道:「那麼她有許多好夫了?」   杜參搖搖頭,道:「不,自從她嫁給黃升之後,就把所有的舊情人都斷絕了。」   徐少龍道:「難道你會因此而恨她?」   杜參道:「不!如果單單如此,我只有敬重她,但她卻是因為另有新歡,才斷絕了所有舊情人。」   徐少龍道:「原來如……」   杜參又道:「可恨的是她的新歡,居然是她的小叔叔黃老歧。她故意使黃老歧敗壞倫常,又使我們雖然曉得,卻空自妒恨,全無法子可以奈何得她,這個女人心腸之壞之毒,真是世問少有的了。」   徐少龍忖道:「假如我是杜參,也得氣得半死。」   口中問道:「然則你們不會找證據麼?』』杜參道:「如何找法?她狡猾如狐,兼且又有名份上的掩護,難以抓到證據,再說,即使有了證據,她仍可以與我們同歸於盡。」   徐少龍道:「你在此刻還念念不忘取她的性命,可見得何等含恨了,不過……」   杜參道:「你總不能推說你不便下手吧?」   徐少龍道:「我得找個脫嫌之法才行呀!」   杜參道:「很簡單,你用我囊中匕首,刺入她胸口,又利用她的小刀,割斷我的咽喉,把我們放在一起。」   徐少龍道:「這倒是很便當的法子。」   杜參道:「我到陰間,再找她算賬。」   徐少龍道:「你是得參本幫機密的人,我且問你,目下本幫以哪一旗入息最多?」   杜參道:「這是交換條件麼?」   徐少龍道:「難道這是很難查探的秘密?我何須以此事作為交換條件?」   杜參大概也想到對方既然身在神機營中,這事不久就可查明。   當下爽快地道:「好,我告訴你,是黃旗分舵。」   徐少龍道:「本幫以販私鹽起家,照理說應是黑旗分舵是收入的重鎮,何以反而變成黃旗分舵?」   杜參道:「黃旗分舵數年前成立了一個特別小組,專門收款,你也可能聽聞過……」   他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徐少龍伸手替他推拿穴道,使他氣機恢復通順,不致中斷了說話。   杜參又道:「這個特別收款的小組,人手不少,收款的地區遼闊,是以算起來要以黃旗分舵收入最多。」   徐少龍道:「如是這樣,有何希奇,但外面有些非常可怕的傳說,使五旗幫聲譽一落千丈,你可知道?」   杜參眼中透出驚訝之色,道:「有這等事?我可從未聽人提起過。」   徐少龍道:「也許你的地位太高之故,這等謠言,不會輕易傳入你耳中。」   杜參道:「我身為監堂香主之一,負的責任就是整飭風紀,維持本幫聲譽,因是之故,在外面耳目布下甚多……」   徐少龍微微一笑,心想:終於找到一個弱點了。   他連忙接口道:「杜香主,你想一想看,這數年以來,你們監堂的權力有沒有削減?上頭可有隱瞞你們的跡象?」   杜參衝口道:「這是我悶在肚中許久的疑團了,一直不敢向任何人提及,想不到竟是與你,一個奸細談到此事。」   徐少龍道:「你且當我是朋友,你要知道,五旗幫本以販賣私鹽起家,在江湖無數幫會中,全憑歷任幫主,蟬精竭智,才使五旗幫成為天下第一幫會,而幫中規條,對幫眾極為愛護,阻止一切會導致內哄的可能。此外,對於一般老百姓,也極力不騷擾侵犯,甚至連販賣私鹽之舉,到後來也變成不只是圖利,而是供應乏鹽地區的人,得以買到較廉價的鹽,我可有說錯?」   杜參道:「是的,你沒說錯。」   徐少龍道:「自然凡是幫會,難免有不合世俗與禮教之事。但江湖上總認為五旗幫是講義氣的組織,是以聲望日隆。但那已是從前之事了,如今五旗幫已背上臭名,你知道為什麼?」   杜參不禁瞠目問道:「為什麼?」   徐少龍道:「因為近數年來,全國的淫業突然興旺之極,任何地方的妓院,貨色全然不虞缺乏……」   杜參變色道:「你可是暗示這是本幫所為?」   徐少龍道:「經過五老會議下令調查所得,顯示出唯有五旗幫幫內,遮掩著一個絕大秘密,所以……」   杜參道:「這等販賣良家婦女之事,本幫決不肯為。」   徐少為道:「你先別生氣,請想一想,從前誰敢各組派系,互相傾軋?江湖稱羨的義氣,如今何在?」   杜參道:「這也只能說現任幫主的過失,豈能牽扯到販良為娼這等醜惡之事上去?」   徐少龍道:「我正要查明此事,如若沒有,那自然最好,五老會議便不會干涉到貴幫了,但我如何查得明白?」   社參道:「你去找監堂堂主……」   徐少龍道:「你認為他肯幫忙我麼?」   杜參道:「當然啦!他志在登上幫主大位,此舉等如幫助他,兼且可以維持本幫多年來的聲譽……」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你到此地窺探我與鄭艷香之舉,李聽音也曉得的,是不?」   杜參道:「當然曉得,他等我回信,馬上派人捉姦。」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派誰捉好?」   杜參道:「玉羅剎,她是最理想的人選了。」   徐少龍道:「原來是她……」他口中雖然這麼說,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兩個念頭交戰不已。   原來他明知目下是查明玉羅剎出身的上佳機會,可是他又答應過她,決不向任何人調查。   因此,他深感困惑不安的是:究竟在這種情形之下,他須不須要遵守諾言?是為了天下人著想,而拋棄了他個人的原則?抑或是堅守大丈夫一諾千金的原則?、此刻已無時間可以從長考慮1他終於疑慮不安的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問道:「杜香主,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杜參道:「不大妙,你這一腳,可是五台山的穿雲腳?」   徐少龍道:「是的,我下了一年的苦功,才練成的。」   杜參道:「你當也知道這一腳的威力如何?」   徐少龍點點頭,道:「恐怕難以救治了。」   杜參突然露出沮喪、惶恐、悲哀等混合的情緒,重重的歎息一聲,道:「際此去死須臾之時,我忽然想到,往日的自負自傲,以及無數憧憬夢想,竟是如此虛幻可笑。」   徐少龍一點也不感到可笑,因為一個人之死,終究是至為嚴肅而又可悲之事。除非是刀光劍影之中,血濺五步之外,那時氣湧如山,殺機蓬勃,自然沒有工夫得以想及這些形而上的問題。   杜參又道:「我現在忽然覺得,要你殺死鄭艷香之舉,甚是滑稽無聊,人都死了,還計較這些事麼?」   徐少龍忙道:「杜兄這話甚是,如果你收回成命,兄弟更樂意遵命。」   杜參沉吟一下,道:「不,還是照做吧!這個女人,留在世上,有害無益。」   徐少龍道:「如果杜兄堅持,兄弟也不便多說了。」   杜參正要說話,突然面色大變,身子痙攣得十分厲害。不問可知他體內正發生一種難忍的劇痛。   徐少龍心想倒不如出手殺死他,免得他多受活罪。   但伸手出去後,卻沒有點他死穴,反而為他推拿。   杜參喘吁吁的道:「徐……徐少龍……不要……不要……殺她……她未後的兩個字,業已模糊不清了。   徐少龍連忙問道:「不要什麼?杜兄……杜兄……」   杜參的頭已經垂下,徐少龍托住他下巴,抬起一看,但見他雙目已瞑,鼻中氣息也停止了。   徐少龍又狐疑,又不安,輕輕放手,站了起身。   他自個兒毫無把握地猜測了一會,深心中十分希望灰鶴杜參說的最後遺言是:不要殺死鄭艷香。   但他實在沒聽清楚,不能作任何肯定。付想了一陣,決定了如何處置杜參屍體的方法。   他趕緊抱起杜參的屍體,躍入房內。   鄭艷香兀自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她身上的被裳半掩,猶可見她裸露的(禁止)。她的面龐,是那麼甜美安詳,雖無知覺,仍然迷人之極。   徐少龍咬咬牙,把杜參也放在床上,與她同蓋一被。   之後,迅即回身躍出,略一辨認方向,縱上了屋頂。   出得鄭家,徐少龍馬上就認得道路了。不消多久,已回返神機府,悄然返房休息,其實天都快亮了。   翌日早晨,居安之一見到徐少龍,頓時鬆了一口大氣。   早餐之時,但見所有各旗好手,無不精神奮發,意氣昂揚。相形之下,最沒精神的可要數徐少龍了。   早餐已畢,人人返房整裝待發。不久,消息傳來,馬上到幫主府邪謁見。   他們分乘六輛馬車,迅快出發。不久,已到了那座巍峨深閡的幫主府第,這一處地方,乃是全幫內外之人,無不心懷敬仰的聖地,從來很少人能踏入這道大門的。   所有的人,俱流露出嚴肅謹畏的神情,就連跟隨著白尚奇副幫主的那個大胖子總管,亦是如此。   他們一行十餘人,就在影壁後面一所側廳內,等候幫主傳喚。   白尚奇獨自穿過大廳,直入二門內。   徐少龍只看見了一點點地方,然而他心中對這座幫主府邪的大概形勢,已有了相當瞭解。   這是因為他曾奉命學過各式各樣的房字建築,因此一瞧這是屬於那一類型的設計,心中就差不多了。   至於房屋的內部間隔結構,容或有多少與一般的不同。可是由於基礎的關係,這變化決不會太大。   他默然忖道:「此府深達五進,側面與後兩進至少有兩座花園。另外兩翼又各有一列三進的屋字,因此之故,府中最少可以容納百餘人居住。以我所知,幫主的恃衛人數不會超過四十名,由此看來,此府的外圍,是由另一部份的幫眾擔任警衛了。」   其實這些問題,他一旦成為副統領,自能知曉無遺。   因為這神機營便直接由幫主指揮,權力至大,內則作幫主的耳目,有「雙龍勒令」在手時,更等如代表幫主親臨。外則馳援各分舵,作為後盾。是以才會從各分舵中選出最佳人才,成立這個新的組織。   如今徐少龍一看這幫主府的氣派與威嚴,頓時又證實了他的一個觀察。那便是這一五旗幫」雖然創立已久,幫中有地位的人,各有歷史淵源和背景。可是若論幫中大權,仍然是幫主一手抓住。   這正是何以成立」神機營」這一類的強力組織,雖然定受猛烈反對,但仍然順利地甄選成立之故了。   徐少龍記起了灰鶴杜參臨死以前的話,他說若有販良為娼之事,可去向監堂堂主李聽音報告聯絡。   這表示「五老會議」所要查探的事,在五旗幫中,敢情仍是一大秘密。相信除了幫主嫡系的人,少有得知的。   因此,幫主不在總寨中甄選人手,反而向各分舵中選人,而成立一個強而有力的組織,用心可想而知。   這刻側廳內諸人無不屏息靜氣,恭恭敬敬的等候傳召之令,徐少龍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們,心中不覺輕歎一聲,忖道:「這些人個個年輕力壯,野心勃勃。但終究缺乏學問經驗,是以很容易會墮入圈套中,為幫主賣命出力。他們將必混沒了人性,沒有什麼天理可言,也不講究江湖規矩,對天下同道們的鄙視,亦將置之不理。唉!這一群人,行將成為虎悵,胎害蒼生……?   他心中有無限的感慨,因為在這些日子相處之中,他深知其中有許多人並非好惡之徒,相反的,他們與一般的人無異。   只是一旦人了牢籠,成為幫主的爪牙,情勢所迫,他們更難有改邪歸正的機會。而他縱有袒護幫助之心,可是當他們要殺他之時,也不得不加以反擊,把他們全部毀滅。   古今以來,人性總是差不多的,許多許多的事,都是在形勢之下形成,無數的誤會與煩惱,能使極為明智之人,脫身不得。   一會工夫,靴聲霍霍,但見一個佩劍錦衣大漢出現在門民向廳內諸人抱拳行禮,高聲道:「幫主有諭召見,諸位請隨我來。」   他等到眾人都起身行出,才轉身走去。二門後是一片露天院子,地面鋪著大塊的青磚,洗掃得纖塵不染。兩邊牆下陳置著兵器架,五花八門,應有盡有。連徐少龍這等出身之人,也從架上發現了幾種從未見過的獨門兵刃。   大廳內光線充足,數名錦衣侍衛分別在廳內外。   當中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白衣人,他就是名震天下的五旗幫幫主太乙神指鍾撫仙了。   徐少龍僅僅在一瞥之中,已看清楚這個白衣人,約在中年,眉濃鼻高,面頰瘦俏,身量也後頎瘦之人。   他高坐其上,果然有一股懾人的威嚴。   不過徐少龍卻另外有一種感覺,心中十分警惕。原來當他們上前參拜之際,距鍾撫仙相當的近。   徐少龍敏銳的感覺中,好像有不斷細如絲縷的寒氣,侵襲肌膚。別的人也許不覺得怎麼樣,然而在徐少龍,這個曾受「五老會議」選上,並且由好些超級高手訓練過的人,卻頓時發覺此是一種「先天真氣」的奇功。   換言之,太乙神指鍾撫仙必是練成了某種「先天真氣」的奇功,這才會發生這種驚人的現象。   他心懷惕凜地想道:「據傳這鍾撫仙的太乙神指,字內無雙,指力能貫鐵石,摧折兵器。這個傳說迄今無法證實。但如若他當真練成了先天真氣的奇功,則那個傳說就一點不假,並且也不希奇了……」   轉念又忖道:「無怪以天下釋道兩家聯合的五者會議,也不敢輕動這個人物,敢情都是恐怕他已練成這等絕代奇功,無人可以抵敵之故。」   參拜之禮行過,大家這才注意到鍾撫仙的身後,還有兩個面目韶秀的白衣少年,侍立椅後。   此外,兩側的椅上,還坐著四人。   這四個人一是白尚奇;一是謝沉,二是席亦高,另一個是個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身上插著一把短劍。   白尚奇介紹座中之人,他自己與「龍君」謝沉,乃是副幫主。席亦高是「總務司」的主腦。另外那一個,姓袁名琦,外號「毒劍」乃是鍾幫主的好友,身份是「幫主府參贊」。   徐少龍對這袁倚特別感到興趣,盡量找機會觀察他。   只見此人眼神內爍不定,面型雖小,但前額突出和寬廣。   顯示出他才智過人,可惜由於眼神不正,所以他的天賦才智,必用於邪途無異。   徐少龍猜測這袁琦必定是鍾撫仙的智囊,也即是他的軍師。所以他在座中,並不使人奇怪。   至於白謝二人,乃是副幫主身份,在座亦是理所當然。可是席亦高主持「總務司」,論真正地位,比內堂堂主還低一點。   然而他能列座此地,而內三堂堂主都沒有份,可見得席亦高與鍾撫仙,也有特殊關係了。   揆諸事實,任何一個組織中,凡是掌管錢糧之人,必是首領的私人。因為錢糧乃是命脈之故。   何況據徐少龍所知,席亦高同時也掌握全幫的情報工作,對外對內,獨他知悉最詳,權勢當然最大。   鍾撫仙向這十二個年輕高手逐一審視過,這才徐徐說道:「你們都是本幫的後起之秀,個個忠心耿耿,本座已擬加以重用。現在先選出副統領一人,然後你們還得接受一項艱苦的訓練。」   他的話聲略一停頓,接著又道:「本座向來認為空方無益,一切皆須以行動表現。因此之故,你們以後的訓練,雖然是在忠心與紀律這兩方面。你們將受到種種考驗,包括美色、金錢、權勢以及一些人情淵源的誘說等等。你們如果能過得這一關,便成為本幫的中堅份子。將來本幫的責任,漸漸會落在你們身上。你們可明白本座的話?」   徐少龍等十二人都轟然而應,人人熱血沸騰,恨不得剖開胸膛,取出那顆赤心來給幫主看看。   徐少龍在這個時候,極其小心地表現出他的忠誠,但也不敢過火,因為他自知已有了「智」名。   在才智高明之人來說,任何舉動,都不會太過火的,否則便可知必是偽裝了。   這是因為他曉得那「毒劍」袁倚老是盯視著他,所以他的任何舉動,必須恰如其份,才不致露出破綻。   在白尚奇指示之下,這一群年輕高手,都到外面的院中。他們都盡力細心地打量這一座練武場。   這刻用不著別人解釋,誰都曉得他們將在此地獻演武功,以及一切本領,以便選出一個「副統領」。   鍾撫仙高坐在階上,太師椅已搬了出來。後面的兩個白衣少年,一個替他打扇,一個捧著茶杯。   徐少龍看了,心中忽然泛起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區位幫主,會不會是有斷袖之癖的變態心理的人?   這是因為那兩個韶秀少年,部長得唇紅齒白,十分漂亮。同時做的工作,又帶著一點女人意味之故。   但他轉念又忖道:「我這個想法無稽得很,他是天下第一大幫會的首領,這等排場,有何奇怪之有?」   白尚奇已向他們宣佈道:「你們經過訓練及格,在體能及武功方面,幫主已得到詳細報告。此外,關於你們的各種技巧,亦令人滿意,將來要就你們各人天賦擅長的技巧,分別類型,成立幾個小組,再作進一步的精研,務使成為天下無雙的專家。」   他停歇一下,還道:「目下在這練武場中,並不是要你們拚鬥以分高下。   而是在幫主座前,各自演練得意武功呈覽。」   他回頭望去,鍾撫仙點點頭,白尚奇這才回過頭來,高聲唱名。   被叫到名字的人,應聲而出。依照白尚奇的吩咐,去兵器架上挑了一件熟手的兵刃,然後演練。   這樣一個一個的獻練武功,居安之是第三個,直到第十個人練過了,白尚奇便揮揮手,叫剩下的兩個人一同上前。   這兩個人一是徐少龍,另一個就是黃南浦。   他們都感到很詫異,大步走近白尚奇,聽候吩咐。   白尚奇道:「你們放假的幾天,所有行蹤,俱有紀錄。本座稽核之下,雖然人人皆有尋芳之事,但卻沒有你們兩人那般沉迷於酒色之中……」   他越說下去,徐少龍的心就直向下沉,他不知道黃南浦如何,但猜想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現在他只等這個副幫主說出撤消他們兩人的資格的話的,這簡直像是死刑的宣判,徐少龍不禁暗暗歎氣。   不過看白尚奇的面色表情,卻似乎泛有打算做這等嚴重的宣佈。   白尚奇略一停頓,才接下去道:「本幫不戒女色,所以設有妓院。不過你們身份特殊,自應能夠節制才對,可是你們居然極為放縱沉迷,大失常態……本座核查過你們的紀錄,得知並非特別好色之人,所以你們此舉,也許是有恃無恐。也許是故弄玄虛,放出煙幕。亦也許受到非常的誘惑……總之,不論是什麼理由,本座卻必須親自加以測驗,以看看你們的功力,曾否受到影響?」   徐黃二人都躬身唯唯以應。   白尚奇又道:「你們不須緊張,縱然功力受損,但如果是可以恢復的,以及經過情形,尚右有恕的話,仍然有希望。因為做主腦的人,並不純靠武功,反而更多的時候須要機智,尤甚於武功。」   徐少龍忖道:「如果他這等看法,是他自己的話。則他日後必是五旗幫幫主無疑,假如不是他,那麼就多了一項證據,支持我對袁倚的想法了。」   白尚奇首先命黃南浦上前,道:「你的紀錄是能平地拔起丈半,現在看看還辦得到辦不到?」   所謂平地拔起,就是雙腿併攏,不借任何勢子,硬拔起來。這樣自然比之騰騰超距之法,困難十倍了。   黃南浦不敢怠慢,調勻真氣,然後一振雙臂,身形沖天拔起,一直到一丈四五之時,才始停頓和下墜。   他雙腳落地,仍在原處,顯示他功力精純,同時還保持著少許必要的力量,才能落回原地。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此人輕功如此之佳,真是大大超出我意料之外。我只要能看到那個紀錄資料,就可以了然每個人的專長和造詣如何了。   白尚奇擺擺手,道:「好,黃南浦且退,你居然沒退步,甚是難得。」   黃南浦極力隱藏起他的暗喜,因為他吸引幫主等人注意,以便留下深刻印象之計,已經大功告成。   白尚奇向徐少龍道:「你各方面都很平均傑出,本座要考究一下你的內力,瞧瞧是不是退步了。」   徐少龍躬身道:「是,屬下敬候吩咐。」   白尚奇凝視他一下,淡淡道:「你何以眼光閃爍不定?   但眼神卻毫不散渙。」   徐少龍抬目望去,四道眼光碰在一起。   徐少龍心頭一震,因為對方的眼神強烈得出奇,宛如冷電般,似乎能穿透他的眼睛。   他只一驚凜,馬上就恍然這是對方考查他內力的一種出奇手法。如若他神衰氣弱,意志不集中,馬上就得被他如電的目光擊潰,不敢也不能與他對瞧。   徐少龍意志集中,與他對抗,一面高聲道:「副座,屬下不行啦!」   白尚奇含怒道:「為什麼不行?」   徐少龍本是站得好好的,但這時上半身竟微微向後仰,生似受到極大的壓力。   他口中應道:「屬下不敢得罪副座,是以感到不行了。   白尚奇突然收斂起這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道:「假如你集中全力,而不分心想到別的問題時,你就不致於感到吃不消了。」   他轉身走上石階,向鍾撫仙道:「那徐黃二人,尚堪大用。」   鍾撫仙頷首道:「如此甚好。」   白尚奇的目光轉到毒劍袁琦面上,道:「倚老的絕世慧眼,兄弟向來最是佩服,只不知對這兩人可有什麼高見沒有?」   毒劍袁琦陰陰一笑,道:「副座好說了,小弟還是頭一回見識這等考試內力之法呢!」   鍾撫仙插口道:「你如有意思,不妨說出來,大家聽聽,用不著客氣。」   他的話等如命令,袁琦如果全無評論,就等如對神機營這一群後起之秀,表示他的無能了。   因此袁琦馬上應道:「若論這黃南浦徐少龍兩人的武功,也許黃南浦會略勝少許,起碼在輕功方面,黃南浦是穩坐第一把交椅的了,然而若是這兩人作生死之鬥,則本人看好徐少龍。」   龍君謝沉道:「琦老這幾句話,真是驚人之論。其中道理,必定奧妙得很。」   袁琦道:「說穿了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徐少龍的才智,果然高絕一時,在眾人之中,要數他第一了。」   白尚奇道:「這樣說來,倚老乃是認為徐少龍的才智,可以補他武功之不足,竟達到壓倒群雄的地步麼?」   袁琦道:「正是如此。」   謝沉道:「最好能舉點實例,聽來就更有趣味了。」   袁琦道:「剛才徐少龍的應變,可說是恰到好處。況且他馬上就能恍悟白副座的眼神,乃是考試內力之法,這等聰明的反應,無疑已是甲冠群雄了。」   他這麼一分析,人人聽了,無不心服。   鍾撫仙作個結論道:「現在可暫定徐少龍充任副統領之職。但是,他仍與別人一樣,必須經過最後考慮。」   他轉眼向白尚奇望去,又道:「最近的幾個案子還須尚奇兄你去料理,這測驗之事,由袁倚設計的,索性就讓他執行也好。」   白尚奇道:「幫主這麼說就這麼辦?」   當下回到廳中,擺上筵席。   這時其他的客人也到了,那是內三堂堂主,以及六七個本幫中財力雄厚的人。這些人雖然沒有職位在身,但他們的財力,以及出身淵源等因素,使他們成為本幫中的有名望之人,一如到了外面社會中的賢達名流一般。   徐少龍的座位,竟是設在與幫主鍾撫仙的席上,同席的除了白謝兩副幫主,還有毒劍袁倚、席亦高,和內三堂的陰陽手李聽音,三環追魂辛公權,瘦包公於木塘等,可見得他這個「副統領」如若當得成,則在位之高,令人咋舌。   徐少龍在賢達名流中,不但見到鄭艷芳的父親鄭洪福,同時也見到了黃升,即是迷魂大歲黃老歧之兄。   幫主賜宴,乃是不可多得的盛事。   因為這鍾撫仙罕得參加任何聚會,所以做成一種神秘,令人敬畏。   因此大家都顯得相當的小心翼翼,沒有一點江湖人物的豪情,倒像是官式的場面應酬了。   直到吃喝得差不多,幾個最好的樂師到達,弓玄管並奏。   以及好些美貌歌伎們翩翩起舞時,氣氛始見輕鬆熱鬧。   石芳華這位紅伶,也應召來獻唱。   她一出現,那艷絕的容光,頓時使所有的歌伎,為之失色。   她奉命獻唱,揀些情致纏綿的小調給大家欣賞。   當她開腔時,整個大廳之中,不論男女,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所謂「幾乎」,便是因為有兩個人並不曾如癡如醉的觀賞聆聽。   這兩個人一是幫主太乙神指鍾撫仙,另一個就是徐少龍。   徐少龍表面上並非不看不聽,但是內心沒有入神的聽和看。   只有鍾撫仙是真的不大注意石芳華。   徐少龍當然發現這情形,他本來對石芳華這等可人兒,當真有興趣得很。只不過他目下無暇縱情享受而已。   他非常小心地查看各人的情狀,還有反應,對他來說,都很有參考價值的。   石芳華的聲色和唱曲的技巧,無不已臻上乘,簡直是全無暇疵。她在唱曲之際,那對勾魂的剪水雙瞳,滴溜溜的轉動不停,在眾人面上掃來掃去。   她首先發覺鍾撫仙對她不感興趣的情形,接著又發覺徐少龍對她乃是視如不見,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對於鍾撫仙,一來他年紀稍大,二來他身為幫主,自應比較矜持,似乎還不十分奇怪…」   但徐少龍年輕英俊,本身既不是和尚道士這一類出家人,身邊又沒有跟著一個善妒的妻子,何以對自己的「色藝」都淡然置之?難道對他毫無吸引力?   這使她對徐少龍發生了極大的興趣,因此當她數曲已終,幫主循例禮貌地邀她入席時,她竟欣然答應了。   她的座位,恰好是設在徐少龍身邊。   鍾撫仙略略與她應酬幾句,誇讚過她的唱曲之後,就與身邊的袁倚談話。   在石芳華另一邊的人是席亦高,他與鍾撫仙的冷淡。   正好相反。口中不停地讚羨她的色藝,手中之筷,也不斷地為她夾菜。   石芳華不得已與他應酬,同時也不敢露出敷衍之態。   雖然如此,但她口齒伶俐,口角春風,不但可使合座皆歡,並且還有法子抽空與徐少龍說幾句話。   她當面問過徐少龍的姓名和職位等。   雖然只是幾句話而已,卻已使他們改變了關係。   即是從本來的陌不相識,變成了可以交談的熟人了。   不久,曲終人散,所有的人,一一向幫主行禮辭出,石芳華覷個空,向徐少龍低聲道:「你下午如有空,來找我好不好?」   徐少龍不禁一愣,心想:這個女戲子未免太大膽了。   只聽她又道:「我有話跟你說。」   徐少龍心知她是眾矢之的,必有無數目光在注視她的舉動,當下大大方方地向她頷首而笑,一面說道:「石姑娘唱得太好了,無怪乎紅透了半邊天。」   席亦高踱過來,接口道:「這話一點也沒誇張。石姑娘的色藝,可說是天下無雙了。」   徐少龍趁這個機會走開,到袁琦身邊。   袁倚發出指示,命這十二神機高手出廳,從一道側門出去,最後,大夥兒集合在一間偏廳內。   這間偏廳內設有幾個神龕,香燭供品等物,無不齊備。   人人一望而知目下必是進行一項儀式,他們就真正組織成一個團體,與過去的關係,就大為減弱了。   果然鍾撫仙隨後而至,他仍是那一身白衣,濃濃的眉毛下面,射出兩道陰騖威嚴的目光。   兩名侍童把虎皮太師椅也抬進來,使人禁不住感到此椅敢情是幫主的寶座,須臾都不離的。   徐少龍又一次感到那陣刺骨的微寒,因而不得不極力收斂起任何抵抗的意識,因為這「先天真氣」的潛力,無與倫比,任何高手,如果不是練成了這等先天奇功,決計無法抵抗的。   袁琦首先向眾人解釋過一項儀式和意義,便在鍾撫仙幫主主持之下,非常莊嚴隆重的舉行。   歷時達一刻鐘,才一切停妥。   鍾撫仙示意袁琦,袁倚這才說道:「你們十二人刻已正式成為本幫核心中的核心組織了,再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後,你們就分別擴充力量,每人主持一個小組,而由副統領徐少龍主持大局,節制全體人員。徐少龍……」   他叫了一聲,徐少龍躬身應道:「屬下在。」   袁琦道:「你直接向幫主負責。不論是白副幫主的命令,或者是我的命令,你都須盡快向幫主面稟。」   徐少龍道:「屬下記得了。」   袁倚道:「本幫的五旗令,乃是表示身份尊崇,凡是本幫之人,見了此令,皆須聽命。而且凡是賜有此令之人,監堂亦不能逮捕。唯有雙龍敕令,代表幫主,持令之人,可以逮捕任何人,這是本幫人人皆知之事。」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們每一個人人幫,照例得拜觀五旗令,以便日後認識。但雙龍敕令,只是描在紙上,給高級之人看過,真正的雙龍敕令,你們自然未曾見過,現在幫主命我給你們看看此令,也是以資辨識之意。」   一個白衣侍童捧了玉匣過來,袁琦打匣中取出一面半尺長,三指寬的金屬令牌,兩面鐫刻著一條花龍,但顏色不同。   一面的飛龍金光燦然,另一面則作爛銀色,非常精美奪目。   眾人傳觀過之後,袁琦問道、「你們皆知此令掌握著無上權威,但可曾發覺此令乃是一件稀世之寶麼?」   大家都搖搖頭,說不出奇特之處。   鍾撫仙向徐少龍笑一笑,道:「你呢?」   徐少龍心想:如果不顯示一點過人眼力,這個副統領就不大容易服眾了。   當下應道:「啟稟幫主,此令入手時重量大異常物,雖然不比普通的金銀為重,可是這重量不均勻,可見得乃是兩種不同的質地合成。」   鍾袁二人都點頭,露出讚許之色。   徐少龍又道:「以此推論,可見金色的一邊,必定沉重無比,而銀色的一面,卻輕似羽毛,若是輔以一種特別手法,此令必有驚世駭俗的威力無疑。」   鍾撫仙讚歎道:「好眼力,好眼力……」他借語如金,不大願意開口。   因此袁琦接下去道:「你將來必是時常用此令之人,是以將使你以施展此令的秘傳手法,威力則見於一擊之間,能折斷任何兵刃。」   他這活也是說給大家聽的,用意是使他們曉得如何辨認此令真假。   袁琦又道:「最後的一次訓練結束後,神機營分為十一個小組,除了徐少龍之外,其他十一人,都須設法挑選四個副手,這樣你們的人手就增加數倍,至於徐少龍的副手,則是你們十一個人,他有任務時,視情況而調派。」   說到此處,他仍然大有話猶未盡之概,因此這神機營十二高手,無不深感奇怪,想不出還有什麼事。   袁琦緩緩道:「你們的地位,表面上與各堂香主平行,比內三堂堂主等人為低。可是實際上,你們的權力極大,連內三堂堂主也不能把你們怎佯。所以我要提醒你們一聲,在公開的場合中,你們不可跋扈,須得禮讓他們。因為這些香主們,無不各有淵源歷史,如果幫主一時袒護你們,便會招致閒話了。」   眾人都齊齊應了,袁琦又道:「最後,我要告訴你們的,便是對於你們的忠心,以及辦事能力,尚須受到有嚴格的考驗。在未來的一些任務中,可能有些是我設計佈置的。幫主要各位無條件的服從命令,徹底執行。如有違失,必受慘酷的處罰。」   鍾撫仙這時插口道:「你們都記住了沒有?」   徐少龍領先叫道:「記住了!」   這一場訓話,至此結束。   鍾撫仙走了之後,袁倚帶了他們,走到後一進屋內,下降到一個寬廣的地下室,四周皆是石牆。   這個地下室之內,擺置了各式各樣的刑具,有些是掛在壁上。   這些人饒是黑道豪雄,但此處的刑具竟有一大部份所未見過,甚至連聽也沒有聽過。   袁琦道:「你們既是幫主的親信心腹,將來往往有些極重要的任務,而對方勢力又非常強大,動輒有被擒之虞,那時候,你們無不面臨毒刑迫供的局勢了。」   十二人都微微變色,袁倚陰陰一笑,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們如果捱不起毒刑,把本幫中一切秘密供出,如此,就太危險了。因此,我們在這一方面,必須事先防止,給你們以嚴格的訓練。」   一個人問道:「袁先生這話,敢是要我們遍嘗各種毒刑,以便增加抗力麼?」   袁倚道:「正是如此。」   他凌厲的看了眾人一眼,又道:「可有那一個自知受不了的,不妨先講出來。」   偌大的刑室中,鴉雀無聲。   要知道這十二神機高手,無一不是曾經苦心孤詣,吃了不少苦頭,方始捱到如今的地位。   就拿這入營後的幾個月嚴酷訓練,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因此,誰肯輕易放棄,自甘恢復沒沒無聞的舊況。   除了這捨不得的心理之外,還有就是他們莫不打心底承認的話,確屬實情。因為他們的職責,顯然是對外對內,都負有極大的責任,樹敵之多,可以想見。如果不受過熬刑訓練,焉能當選?   毒劍袁倚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這等決心,此項訓練便開始啦!」   他環顧室中一眼,又道:「你們先細心查看一下,瞧瞧這間刑室中,那一種最厲害難熬?」   大家都轉眼查看,對於普通的一些老虎凳、夾板、站籠、苔籐、鋼絲刷,烙具以及吊環灌水壺等刑具,他們都用不著注意。   只一味向那些從未見過的刑具,著意琢磨揣測。   他們越看得明白,心中就越發泛起了恐怖之感。   因為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發現自己最畏懼的毒刑。   換言之,有些人最怕剝皮之慘,一看見盛滿水銀的器皿,就不禁駭得渾身發抖起來。   這等剝皮之法,說來倒也容易,只須把頭皮劃個十字,把水銀灌入。   這一股水銀,馬上沿著皮膚內層裡面下墜,硬是能把一個人的全身皮膚,全部剝掉。   有些人害怕針刺之苦,因此,當他見到鋼鐵鑄成的空心人像,打開後,裡面恰好讓整個人塞滿。   行刑時只不過把人塞入,把人像關起,好像把豎起的箱子的蓋關上一般,裡面的釘刺就完全(禁止)受刑人的身上。   這種毒刑,厲害之處在於可使人數日不死,而全身被刺傷之處,劇痛不已。任何人也得哀號多日,方始斃命。   此外,當然還有許多古里古怪的毒刑,而儘管這些人的感覺各有不同,可是沒有一個人首先說話。   徐少龍道:「請問袁先生,您要我們講真話?抑是假話?」   袁倚白眼一瞪,道:「當然是真話。」   徐少龍道:「目下在場之人大多,也許大家都會有不好意思之感。」   袁倚點點頭道:「這話甚是、必須逐個分開,予以個別詢問才行。」   他停歇一下,才道:「現在我先講授毒刑之道的精義。這行學問,實是深奧無比,舉凡人的類型,天賦,心理狀態,年齡性別,以及出身經歷等,無不與用刑有著極密切的關係。」   他讓大家考慮這些話的涵義,過了一陣,才命徐少龍打開牆角一具木櫥,取出一疊刊刻得甚是精緻的書籍,分每個人一本。   大家接過一瞧,但見封面是個luoti(被禁止)女人,兩手伸張,縛在一具十字形的架上,頭髮披垂,遮掩了一部份身體。   這具luoti(被禁止)上,有三四道鞭痕,一條鞭子,作揚起之勢,只有一隻粗大的手,握住鞭柄,不見其人。   此畫異常逼真生動,而那個女人的面貌,也描繪得極為美麗,神情宛如活人,負痛的汗珠,似乎要滴下來。   在旁印著書名,那是「刑術」兩個字,顏色血紅,予人以慘酷之感。下署「證道人袁倚撰」等字樣。   大家都曉得這是毒劍的著作,由於封面上的刺激畫面,使得每個人無不急於翻閱內容。   徐少龍看見「證道人」的名號,心頭為之一震,忖道:「原來是他。」   他轉念之時,可就忘了去翻閱這本「刑術」。   身邊的人忽然發出呻吟聲,使他驚訝之極,轉眼瞧去。但見人人吱牙裂嘴,一派劇痛難當的神情。   徐少龍雖然一時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卻曉得不可與別人完全不同,當即裝出咬緊牙關之狀,同時以內力迫出少許汗珠,浮現在鬢額之間。   袁琦縱目四瞧,見了眾人形狀,登時發出一陣得意的猙獰殘酷笑聲,不問可知他與眾人的痛苦必有關聯。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去,這時除了三個人之外,無不呻吟之聲大作,手中的書本,紛紛掉地。   徐少龍自然是沒有發聲的一人,而他可不曾漏了注意其餘的兩個,一是赤旗分舵高手余心照。   一是黃旗分舵的丁伯川。   在這三個人當中,徐余二人,在五旗幫中早有名聲,而丁伯川,則是較弱群中的一個。   所以他居然能比其他兩三個好手,如陵揚、張行易。   黃南浦等都高明,能忍痛不出聲,實在令人意外。   毒劍袁琦當然把這些情形都觀察在眼中了,他親自端了一盆冷水,從懷中取出一些藥未,灑落水中。   他道:「這是止痛藥水,可是在痛止之前,必須更劇烈的痛一下。如果不用這止痛藥,則再過半個時辰,也能自動痊癒。」   他的話聲清晰有力地傳人眾人耳中,雖然大家都痛苦得發昏,哼聲四起,卻仍能聽個一字不漏。   這些人個個在江湖上混過不短時間,無不精靈機智過人。一聽之下,已明白袁倚說的「加倍劇痛一下」,乃是把「長痛」化為「短痛」的意思。   本來長痛不如短痛,乃是每一個理智之人都認為很對,而且應當去做的。然而眼下情形略有不同,那就是他們現在已經是痛得連尿也幾乎忍不住了,如果來一下加倍劇痛,誰受得了?   徐少龍在眾人都未有動靜以前,首先上前,丟下書籍,雙手迅即浸在水中。   所有的人都望著他的表情,只見他雙眉用力皺了一下,便默然不語的縮回雙手,退後數步。   徐少龍自知此舉萬分冒險,因為第一宗他根本不痛,因此浸在水中,應當會增加痛苦到何等地步,全不知道。   其次,他認為袁琦的話沒有道理,一個人如果痛到難以忍受的地步,則如何還能增加痛苦的程度?   所以他決定先發制人,首先上前,浸了手之後,故意沒有什麼表情,反而用疑惑的目光望住袁琦。   袁倚突然不再扳起面孔,還向他眨眨眼睛,微微一笑。這時徐少龍也只好裝出會心地還報以一笑。   別的人仍然哼哼不絕,互相張望。   那種扭曲著面孔,汗水直流的樣子,實在又可怕又滑稽。   他們都在強忍疼痛,希望有一個不像徐少龍那麼高明的人先去試試。他的反應,方算是大家的反應。   過了一陣,余心照也哼了一聲,大步上前,雙手很快就伸入水中。   他也是首先皺一下眉頭,然後,面上的肌肉完全放鬆了。   這一來人人都明白了,可是最快的還是丁伯川搶先把雙手浸在水中。然後其餘的人,才湧上來。   紛擾了一陣,人人都浸過雙手,但是一碰那藥水,就馬上止痛了。   袁琦乾咳一聲,大家都停止了談論,恭敬地注意聆聽。   袁琦道:「你們未得我准許,就擅自翻閱那書,所以受到懲罰。   我在書頁開口處,附有微小無比的毒針,一觸即傷,毒力馬上傳人體內。」   他總算解釋眾人會忽然被劇痛侵襲之故了,而且還振振有詞,認為眾人乃是罪有應得呢!   袁琦又道:「至於我故意說止痛藥水,可使人增加劇痛這一點,用意是測驗你們的理智力的強度如何?」   他伸手指住徐少龍道:「少龍不愧為領袖之才,不但理智強,有決心。同時機智過人,並不洩露我的秘密,以便我繼續測驗。」   眾人都以欽佩的目光,投向徐少龍。   徐少龍登時曉得,袁琦輕輕數語,實在對他的威望,大有助益。   袁琦高聲道:「大家可以拾起那本書,翻看也不要緊了。」   眾人紛紛撿拾地上的書,徐少龍心中大驚,雖然他已及時撿回自己丟下的那一本,但曉得難題來了。   原來此書邊頁既有「毒針」,而每一個人都中過,所以可以推知這宗毒針,必是使用一次就失效的。   可是徐少龍心中自知,剛才明明沒有中毒,因此目下這本書,還是具有使人中毒生疼的力量。   如果他不是及時撿回這一本,別人拿了去,手指一觸,馬上就洩露真相。   不過在他手中,也是大大的麻煩。   他如果中毒,仍然會洩真相的。   他本想趁著場面混亂之時,把這本書在那盆藥水中浸一下。然而苦在這些人的動作敏捷無比,一拾到書,馬上就站好了,場面一點都不混亂。毒劍袁琦目光如炬,所有的人皆在他視線之內。   徐少龍深知像袁琦這種角色,任何動作,休想瞞得過他,因此他心中雖然震驚,卻不敢輕舉妄動。   有些人已經翻開書本,徐少龍曉得不能再拖延了,否則必定露出破綻。際此雖為時機緊迫的剎那間,他總算想出一個方法,同時也只好硬著頭皮去試一試。   袁琦見徐少龍對那放在當中的藥水盆輕皺眉頭,並且伸手端起,向自己望來,眼中含有請示的意味。   他點點頭,道:「放在那邊角落。」   徐少龍奉了這個命令,如同皇恩大赦一般,口中應一聲「是」,迅快行去。到了屋角時,藉著身體遮掩之便,把書本開口那邊,在水中極快地浸了一下。除此之外,他還利用盆邊緣,將書本翻動了一下。   現在雖然也是冒險,但總比全無應付之道時,硬是用手去揭開書本為佳。而且他抓緊各種機會,趁著還在水盆旁之際,便用手指翻開書本,萬一還有中毒生疼的情形,他尚可伸手浸入藥水中。   縱然有被發覺之虞,但總比全然無法可施的情況好得多了。   幸而手指全無感覺,大概毒力已被消除。   他回轉來,目光已被第一頁第一段總說的文字吸引住。   那第一段劈頭寫的就是「用刑之道,首在攻心。心志既崩潰,我遂得而肆意欲求矣。」   這短短幾句話,實在含有至為精深奧妙的哲理。   徐少龍吃一驚,忖道:「敢情此人於此道當真大有研究,並不是信口雌黃,妄自立說。唉!用刑的道理,至高至妙的境界,就是要把受刑人的意志,完全擊潰。然後,我要他說他就說,要他感到更痛苦,他就更痛苦。總而言之,要他怎樣都行。試想一個人如果喪失了意志力,還能抗拒什麼?」   方轉念問,袁琦已命眾人轉攏在一起,他本人則在核心,徐徐說道:「這一本『刑術』,是我心血結晶,道理奧妙。但最重要的是分析各種人的類型和心理的部份,你們如能精研妙悟,便可成為用刑專家了,希望大家對這一章特別注意。」   他隨手一翻,按定其中一頁,給大家瞧瞧。但見畫中乃是工筆細描著一個女人正在寬衣解帶的情景。   眾人都感到非常奇怪有趣,睜大眼去看。   袁琦道:「這幅畫在三十五頁,但大家別忙著翻閱。讓我提醒你們一句,那就是這一章雖論及男女之間,許許多多的猥褻行為。但並不是教你們讀了有趣,而是在這些行為當中,仍然可製造出情況,達到用刑加害對方的目的。」   一個人發問道:「男女之間正當歡好雲雨之時,也能用刑麼?」   袁琦點點頭道:「我只須打個譬喻,你就明白了。假定你與一個女人,正當歡情濃極,抵死纏綿之際。你忽然走開了,她會有什麼感覺和反應呢?不用說也必定難受無比,而情願用任何物事來換取盡歡的機會了。」   眾人無不恍然點頭,袁琦又道:「自然這只是非常粗略的說明而已,假如你當時脫身的理由不夠充分,談條件之時,又足以使她慾念冰消的話,這用刑的目的,還是達不到的。所以我們必須精密設計,還不惜利用藥物之力,以助長對方情慾。一切的要求,皆在最自然的情況下進行,這樣就擔保可以達到目的了。」   眾人對他精緻透闢的理論,都有五體投地之感。   袁琦說得興起,又道:「你們本身的習慣,必須盡快改變,要知每一個人的性情、品格,和意志等等,皆可從一些小小的習慣中看出來。舉例說,你們觀察到某一個人,喜歡支使別人做事的話,首先你就可以斷定此人一定賦性疏懶,愛逸畏勞。其次,這個人的信心並不堅強,所以常常叫別人代碰釘子,假如事情並不順利的話。」   所有受教的人,包括徐少龍在內,面上都不知不覺泛起肅然起敬的表情。因為袁琦的「刑術」,實在大高明了。   毒劍袁琦把眾人的神色盡收眼中,不覺傲然一笑。   他卻萬萬想不到,在這十二個人之中,竟然有一個武功才智俱都過人的人物,正在暗中窺伺著他。   因此,他固然把眾人佩服的神色都看見了,但他驕傲自滿的微笑,亦同時落在別人的眼中。   徐少龍忖道:「這個人心機絕世,所學甚博,尤其精擅於揣摩『人性』之學。他本身性格上,恐怕只有『自傲』是唯一的弱點了。」   他雖然看出對方在性格上的一點空隙,然而卻不容易加以利用,以達到擊敗此人的目的。   除非是時勢湊巧,例如雙方爭持甚為激烈之際,或可利用袁琦的『自傲』,使他一時失算。   因此,他必須做更多的觀察,特別是目下已確知袁琦就是幫主的智囊,則他的重要性,實在不亞於幫主。   只聽袁琦又道:「你們仔細看看此處的各種刑具,再參閱這本書,各自找出一種最畏懼的,然後向我報告。」   眾人紛紛依令行事,散開來觀察。如若碰上有些刑具性質不明,就向書中查閱,必有結果。   他們雖然分散開,自由行動,可是大家都不作聲,氣氛甚是嚴肅。   此處只是一個主刑室,另外尚有三個附屬的較小的刑室,其中包括得有「水牢」、「刀山劍樹」等設備。   徐少龍步入最左側的一間,但見四壁皆是光滑平整的大理石鑲嵌,尺寸如一,估計單是這些大理石,便耗資極巨了。   雖然此室用如此昂貴的材料鋪砌,但既不華貴,反而令人感到十分寒冷,因而引起了陰森畏懼的情緒。   在室中有一個巨大的金屬圓球,大得足以容納兩三個人。球下有個底座,兩邊有支柱,把圓球夾在當中。   由於金屬巨型圓球兩邊皆有軸柱,嵌在支柱上。所以此球可以輕易轉動,並且可因支柱的移動而改變旋轉角度。   徐少龍看了一陣,約略有點頭緒,想道:「這個金屬圓球可以盛裝犯人在內,然後加以高速旋轉。可是這樣做了之後,獲得什麼結果呢?」   照常理判斷,球中之人如果受不住,最多只是昏迷而已。縱有痛苦,亦不比其他刑具為甚。   但這宗物事既然特辟一室,不問可知必有特殊威力。   徐少龍走到門邊,察看那扇門。但見此門構造特殊,四邊皆有厚而軟的絨墊,一望而知此門關上之後,必定能夠完全隔音。   他迅即決定自己畏懼這宗刑具,並且擬好了說詞。   退出室外,恰好有一名黃衣大漢進來,向袁琦報告幾句話。袁琦點點頭,就跟那大漢出去了。   徐少龍一面揣測袁琦何事離去,信步走入水牢。   這座水牢當中的地面陷下,大約有六尺。地上有一排三根鐵樁,樁上裝有鐵鏈絞盤等設備。   居安之也跟進來,道:「如果被鎖繫在鐵樁上,再高的個子,也能淹死。」   徐少龍道:「不錯,但鐵樁上的系盤卻可以在犯人斷氣前的一剎那間,把他絞起來,教人有求死不得之苦。」   他沿著石階走下來,先看看那些鐵鏈等物。   突然他雙眉一聳,向居安之打個手勢,自己則急速地移動,似是找尋什麼物事,最後,竟在角落蹲下來。   屆安之機警地退到門邊守望,以防有人闖入。   揀少龍簡直是扒在地上,耳朵盡量貼近排水的洞口。   過了一陣,他躍了起來,並且迅即離開水牢。   居安之跟他走到角落,才問道:「怎麼啦?」   徐少龍道:「真湊巧,我竟聽到袁琦跟人說話。」   居安之道:「他說什麼?」   徐少龍道:「他在聽取一件命案的報告。」   居安之泛起憂色,道:「對你可有危險麼?」   徐少龍道:「他們已查獲不少線索,但沒說出來。」   居安之道:「假如查出了你,則無論你有什麼理由,這副統領的官還是要丟的,咱們得想個有效方法……」   徐少龍道:尚有所為。如若他對我注意,或者把我單獨叫出去,那就大有問題,前此一切努力,皆成泡影。」   居安之道:「假如已牽涉到你身上,自然沒得說。若是尚未扯上你,便又如何?可有預防之法?」   徐少龍道:「沒有,除非探悉那些報告。」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果咱們已正式負起全幫的安全責任,這等資料,一定須得給我過目。可是目前還未達到這一步,真傷腦筋。」   居安之道:「這樣說來,咱們只有聽天由命啦!」   徐少龍現出奮然之色,決然道:「不行,咱們總得盡點力。」   居安之道:「如何盡法?」   徐少龍道:「咱們設法偷閱此案的資料,如有於我不利之處,咱們尚可預早佈置,或者消滅這條線索。」   居安之道:「誰能到幫主的公事房中偷閱呢?」   徐少龍道:「幫主的公事房佈防嚴密無比,簡直是辦不到的事。」   居安之愁道:「是呀!這豈不是白說了?」   徐少龍道:「此案涉及兩名香主性命,又是發生在總寨之內,變成大案,才會有詳細報告送到幫主面前。」   他想了一下,又道:「若論調查緝捕之權,當在監堂手中。不過,以我想來,總務司席亦高那兒,走必也有一份同樣詳盡的報告。」   居安之道:「既然你說過席亦高是全幫內外『用間』及『情報』的首長,他也有一份報告,乃是說得通的理論。」   徐少龍道:「好,且等看我過得了過不了這一關再說。你須得代我密切注意他的神色,我反倒不便觀察他。」   他們說到這兒,就暫時分開。   不一會,袁琦走入刑室。   他那深沉不露的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可供推測。   他高聲問道:「大家都找到答案了沒有?」   眾人轟然答應,他得意地點點頭,道:「很好,很好。」 霸海屠龍--第八章 第八章   袁琦的目光忽然轉到徐少龍面上,深深注視他一眼,方道:「徐少龍,跟我來。」   徐、居二人心中都突地大跳,暗想這回東窗事發了。   毒劍袁琦領先而行,一逕走入那間大理石鋪砌的石室中。徐少龍跟入去,心中甚感詫異。   袁琦翻開手中的硬皮簿子,看了一下,道:「叫黃南浦進來,然後關上門。」   徐少龍那顆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放下。   他還未揚聲叫喚,只聽袁琦又道:「這是秘密程序,每個人的弱點,只許你記在心中,不可洩露出去。」   徐少龍恭敬地應一聲「是」,回頭叫喚黃南浦的名字。   黃南浦應聲大步過去,進入室內。   徐少龍把門關上,頓時感到好像陷入一個極度靜寂的世界中,任何一點點雜噪音都聽不見。   袁琦問道:「黃南浦,你最畏懼何種刑罰?」   黃南浦道:「屬下最怕萬針刺體之刑。」   袁琦道:「怎生怕法?」   黃南浦道:「這……這個……屬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袁琦聽了這等答覆,反而顯得很滿意,道:「你以前就害怕被針刺傷的,是不是?」   黃南浦立刻道:「正是如此,屬下一向都怕針,所以看見黃蜂,最是畏懼。」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睛睜大一下。   袁琦馬上問道:「你記起一件可怕的往事,對不對?」   黃南浦道:「是的。」   袁琦道:「那麼說出來,本幫需要的是你的絕對忠心。」   黃南浦道:「屬下記起小的時候,一個男人……好像被針刺死…」   他在床上輾轉呼號……可怕得很。」   袁琦高聲道:「這男人是誰?一定是你的親人。」   黃甫浦額上忽然沁出汗珠,點頭道:「是的,是的,他是先父。」   袁琦望了徐少龍一眼,然後在簿子上記錄好些字,口中道:「黃南浦,你記著,你所畏懼之物,就是你的弱點,萬萬不可向任何人洩露,免得被人利用。」   黃南浦鬆一口氣,伸手抹去汗珠,道:「屬下記住了。」   徐少龍奉命打開門,讓黃南浦出去。   袁琦道:「徐少龍,你覺得黃南浦的樣子奇怪麼?」   徐少龍道:「好像有點失常,至少他不該忘記先把他父親的身份說出來。」   袁琦道:「很好。你的觀察力甚強,我告訴你,他在事實上是忘記了,因為他當年受的刺激太大,心靈容納不下,所以把這件事設法排除於記憶外。然而他仍有秘密的恐懼,所以看見針刺之刑,就駭怕了。」   徐少龍道:「這豈不危險?假如他落在敵人手中的話。」   袁琦傲然一笑,道:「一點都不危險,因為沒有人相信似他這等武功精絕之人,會怕針刺之刑的,對不對?」   徐少龍坦然道:「對呀!誰會想得到呢?」   袁琦道:「老實說,我可以輕而易舉的使用『補心術』治好他的病症,使他以後再也不怕針刺之厄。」   徐少龍訝異得睜大雙眼,因為他雖然博覽天下典籍,胸中所學,極為充實,但從未聽過「補心術」此一名詞。   其次,他對袁琦這等剖視心靈的學問,也當真服氣得不得了,認為他真是一代奇才,可惜把才華錯用了。   袁琦道:「要知黃南浦的情況,就像是心靈上有了缺陷。而他之所以會迫自己忘去那一段往事之故,不外因為當日的情況之下,他或者是禍首罪魁,換言之,是因為他的過失,致使他父親受針刺之厄而死的。因此,他心中的罪惡感,使他負擔不了,迫著忘去這件事情。」   這番話,字數不多,但內容精彩。徐少龍直是聞所未聞,不禁怔住,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袁琦又道:「這等隱秘的心理病,世上患者甚多。只不過大多數人既不知道,伺時其中大部分不致影響到正常生活,所以連自家亦全不覺察而已。」   徐少龍直到這刻,總算找到可以插嘴的地方了。   他道:「照琦公這樣說法,許多人都可施以補心術,使他們矯正性格上的缺憾了?可是這個意思?」   袁琦點頭道:「你真不錯,居然懂得如此之多,領悟深刻。世上之人,大凡是性格異常,多半是心理隱病之故。你得注意,我說的是多半,而不是所有。要知所謂正常,縱然天下之人無不如是,亦不一定是正常。」   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例如害怕死亡,這不是人的天性,而是智慧考察的結果,這與『恐懼』不同,恐懼就是天性,獸畜皆有……天下滔滔.無人不怕死亡,如果你認為正常,那不過是因為人人如此之故,其實卻不正常。」   徐少龍歎口氣道:「琦公一席話,屬下真是勝讀十年書了。屬下至死也想不出這等道理。」   袁琦笑一笑,又透露出傲然的味道。   他道:「喊陸揚進來吧!」   這樣一個又一個的詢問,徐少龍把每個人的畏懼,都牢牢的記住了,最後可就輪到他啦!   袁琦問道:「你可有畏懼的沒有?」   徐少龍點點頭,道:「就是這件物事!」   他指一指那個巨形的金屬圓球。   袁琦道:「那是什麼,你可知道?」   徐少龍搖頭道:「屬下猜了半天,不得要領。但此室之內,放上這麼一件物事,屬下感到毛骨悚然。」   袁琦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把你關在球內,你有何想法?」   徐少龍忙道:「屬下就是想像不出呀!」   袁琦哈哈一笑,道:「我明白啦!你害怕的不是此房、此球,而是『不知道』。   大凡才智越高之人,對於不可測知的事物或情勢,最感煩惱。但到了害怕的程度,那便是因為心理隱病作怪了。」   徐少龍恍然道:「哦!原來如此。」   其實這一著他早就想好,並且準備把他引到這個「害怕不知道」的答案來。只不過袁琦診斷為「心理隱病」,卻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袁琦出去後,命眾人返營府把這本「刑術11精心研讀,明後日才繼續訓練課程。徐少龍和居安之回去後,便開始研究如何愉閱命案卷宗之事。   徐少龍向居安之道:「這是勢在必行之事,雖然極為冒險,但已別無選擇。」   居安之道:「小弟建議大哥您還是向上頭請示一下的好。」   徐少龍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會請示的,現在咱們研究一下,誰有法子接近總務司席亦高?」   居安之道:「咋們都可以想法子與他接近,但此計曠日持久,不能應急。而且……如果席亦高已經從檔案資料中,得悉大哥你有份的話,說不定會將計就計,以便查明你的黨羽和殺人的動機背景等。」   徐少龍道:「不錯。」   他頓時陷入苦思之中。   居安之突然道:「女人,對了,只有女人能不著痕跡的接近他,可是找哪一個女人幹這件勾當呢?誰敢承擔呢?」   徐少龍首先想到了玉羅剎,這個還是像謎一般的女孩子,雖然玉貌艷骨,但冷若冰霜,似乎是殺人不眨眼的女煞星。縱是如此,徐少龍深心中,仍然感到她是個玉潔冰清,決不亂來的女孩子。   玉羅剎自然不會幫他做這等事,莫說她是五旗幫中有相當地位的香主身份,即使不然,由於這件事須得向席亦高時常接近,動輒有被他侵犯污辱的可能,所以玉羅剎決計不肯。   他失笑一聲,搖搖頭,自語道:「我怎會想起她呢?」   居安之忙道:「誰?是不是牽涉到命案中的女人?」   徐少龍點點頭,道:「這個女人,為了本身觸犯幫規禁條,如若洩露,將有殺身之厄,因此,她自己不會洩秘。」一他沉吟一下,又道:「然而要她助我。也有困難。」   居安之道:「什麼困難?」   他為人比較老實,因此他對這等可怕情況的焦慮程度,比徐少龍還甚。   徐少龍道:「鄭艷芳只不過姿色出眾,所以自小就被她父親利用來爭取權勢。周此之故,她已習慣於箭閒蕩檢的生活。換言之,她說不上有什麼貞操觀念。這種人最易迫使她替我做事,但問題卻在她並非受過訓練之人這一點上。」   居安之點點頭,心想道:「大哥心思細密無比,而又膽勇絕世,如此之人,真是使人五體投地的佩服。」   他道:「小弟竟不曾考慮到行動之時,必須飽受過訓練之人,方能勝任這一點,唉!你顧慮得極是,鄭女未受過訓練,縱然能接近席亦高,但她根本不知在什麼地方找得到最機密的文件。以情理而言,這些文件一定鎖起來,她又如何能打得開?」   徐少龍笑一笑,道:「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呢!那就是她即使拿到文件翻閱,但她看得懂麼?看完之後,記得住麼?」   居安之頹然道:「這樣說來,咱們只好束手等候情勢發展,看看如何演變,才定應付之計了,是也不是?」   徐少龍奮然道:「不行,我已經分析過,假如資料中顯示出我已被涉入,我就得想法子脫身,以免大計受到連累。假如還未牽涉人命案,便須就可能發展的形勢,想出對策,先行消滅一切危險。」   他心中忖道:「假如他曉得我是覆滅五旗幫的主持人,那就不必多作解釋,他也會深信有行動之必要了。」   不過居安之對他此一分析,已經十分服氣了。   他站起身,急得直打轉。   徐少龍道:「現在還未到行動的時候,不過這件命案,牽涉範圍相當廣,內情複雜。未來的變化,也是別人始料不及。」   居安之道:「這便如何?」   徐少龍道:「照我的推測,最少有兩個派系以我為導火線,展開暗鬥。例如黃老歧,本是席亦高之人,灰鶴杜參,則是監堂堂主李聽音之人。這兩派在發生命案之後,必會介入。而本幫六大豪富的黃升(黃老歧之兄,鄭艷香之夫),以及鄭洪福,他們各自支持某一派系,也是無可置疑的,這一來,內情變得非常複雜。」   居安之道:「小弟聽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何解決之道。」   徐少龍道:「我快要說到了,你稍安毋躁。且說這些派系互相傾軋暗鬥,形成無數矛盾關係,我們固然可以加以利用,只是咱們必須防範這些派系發現我是公敵之後,聯合起來對付我。   那時,我這個副統領的職位,一定弄不到手。」   他停頓一下,但眼見居安之非常著急的樣子,連忙又接下去道:「我這就設法與上頭聯絡,但你已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在明天天亮以前,你須得查明黃老歧手下有哪些箭手,大概有十餘人吧!一概殺死,不留活口。」   居安之對於這一個嚴酷的任務,連眉頭也不皺,道:「這事雖然不易,但小弟必定辦妥。」   徐少龍想一想,才道:「你殺死這十餘人之後,仍須準備下一次接著而來的任務。」   居安之道:「小弟記得啦!」   徐少龍道:「現下才不過是酉時,你可抽一點時間,先閱讀袁琦的『刑術』,方始執行任務。袁琦這個人太厲害了,我們必須以全副心力,與他周旋才行。」   居安之囁嚅道:「你已有查閱命案資料之計了麼?」   徐少龍道:「你去吧!我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   居安之出去之後,徐少龍自個兒沉思了老大一會工夫,這才拿起那本「刑術」,迅速閱看。   他一來天賦聰明無比,記憶力極強,有過目不忘之能。   二來身兼佛道兩家之長,見聞既博,學問又高,因是之故,這一本理論精微的「刑術」,他不但完全記在心中,而且能充分瞭解。   他掩卷忖道:「總括一句來說,用刑亦如用兵,以攻心為上上之道。   因此,這部刑術中,論及攻心之道的精微道理,居了全書六七。唉!袁琦這個人真是蓋世傑出的人才,稱得上天下第一謀士。配上已練就先天真氣神功的幫主,簡直可以囊括天下武林了。這就怪不得五老會議,也不敢貿然向五旗幫動手。」   他把「刑術」收起,迅即站起身,堅決地走出去。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寨內家家戶戶都剛點起燈,炊煙方盛。路上沒有什麼人,尤其是這神機營設在寨外,宛如城市的郊外一般,與熙攘的市街,相隔得有一段距離,是以更覺幽靜。   他順著那條兩邊大樹密植寬闊馳道,一直走去,時時注意四周的情況,並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不久、他已進入比較熱鬧的街道,並且迅即消失在黑暗的巷子中。   他在暗淡狹窄的巷道間,極快地移動,奔行了相當長的一段路,最後,停步在一座宅院的後門外。   這道後門是開在一堵高逾半丈的圍牆間,徐少龍抬頭張望了一下,憑著經驗,已曉得牆頭上設著鐵蒺藜。   如此高峻的圍牆,加上這等障礙物,一般的武林高手,也很難超越,由此使人意味得到,這道圍牆之內,居住的人,身份一定很特別。   徐少龍四下一望,沒有任何可疑徵兆,當下提一口真氣,猛地躍起,頓時拔起丈六七之高,迅即向牆內望去。   但見牆內乃是一方天井,再過去就是一間接一間的屋字,都點有燈火,可見得這座宅院內,住有不少人。   徐少龍腰上一疊勁,身子縮起,在空中打個觔斗,人已越過了牆頭,沿著牆壁往下飄墜。   他在這剎那間,已看清楚這是屬於廚房的後天井。是以三面圍繞這塊天井的屋子,皆有燈光人影。   此外,尚有騰騰的熱氣,以及撲鼻的飯香等。但大概已經炒好菜了,所以不曾聽到鍋構之聲。   徐少龍站穩後,目光透過正面空無一人的大廚房,恰能望見再過去的寬廊下,有好些人正在進食。   他微徽一笑,心想運氣還不錯,廚房這些人正在進食,所以沒有人看見他。如若不然,這些人進進出出,雖然不一定會發覺,卻足以使他感到為難無疑。徐少龍更不怠慢,迅即刊屋頂越過了廚房。   他縱躍竄行之際,甚為小心,果然越過一重院落,便發現那邊最高的屋脊上,有人守望。   徐少龍改從地面向前掩去,很快就迫近這問最高的屋子。他隱身在外面的花木後面,遙作查看。   但見那是一問大廳,燈燭輝煌,裡面有五六個人,正在談笑。他一眼就認出其中的兩人,一是肥胖的神機營胡總管,另一個居然是「鬼見愁」席亦高。其餘的皆是香主身份,只有一個不是,此人竟系鄭洪福。   這麼一群人同聚一堂,原也不值得奇怪,可是此地既非席亦高府邪,也不是鄭洪福的地方,這便值得注意了。   徐少龍移到牆下,悄悄躍過去,那邊則是一間偏廳,亦是燈火通明,有不少人在廳中坐著。   這些人年齡都在二三十之間,有的溫文白淨,甚是俊秀,有的雄壯軒昂,有的則粗豪剽悍。   不論是哪一類型的人,全都衣著華麗,打扮得十分整齊。   徐少龍認出其中有四五個在戲院曾經見過,不同可知,他們皆是本幫顯貴或豪富的子弟。   徐少龍測度一下地勢,迅即從牆邊陰影掠竄,翻過一道院牆,身形落地,馬上嗅到花卉的清香。   原來他已置身在一座遍植各式花卉的幽雅院落中,對面的上房,簾幕深垂,只透出兩線燈光。   他沿著院牆,繞到屋側,那兒一排三個房間的窗戶,只有當中的一個,燈光照亮了窗紗。   徐少龍貼近窗下,便聽到一陣潑刺水聲。   他眉頭一皺,接著下了決心地從囊中取出兩件小小工具,輕輕去撬窗門。眨眼間,已經得手。   窗戶微一開口,徐少龍已閃入去,身法之輕快靈活,就宛如一縷輕煙似的,毫無一點聲息。   這一問屋子內閩然無人,可是在几椅上卻放置得有一些女人衣物。一陣蘭湯香味,瀰漫全室。   水聲是從一道簾子內傳出來的,徐少龍穩定地走到簾邊,從左邊的縫隙,悄悄地望人去。   但見這個房間內,燈光被蒸騰的水氣,弄得有點朦朦朧朧。不過徐少龍還是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個女性的luoti(被禁止),蹲在一個大木盆旁邊。由於是側面向著房門;是以上身的玲嚨突出的曲線,特別分明。   她那長長的秀髮,微微沾上一點水珠,末端有兩絡黏在她頸邊,益發強調了自然的美態。   這位赤裸的女性,不但曲線甚佳,皮膚皙白異常。同時還有那挺秀的鼻子,劃出極動人的輪廓。   她舀著熱水,往身上淋,舉手之間,豐滿的肌肉微微顫動,形成了使男人為之鎖魂蝕骨的節奏。   徐少龍深深吸一口氣,忖道:「天啊!她不但如此的美,同時叉這般青春煥發,唉!   我忍心把她推入火坑麼?」   這個念頭一掠即逝,他其實早就警告過自己,絕對不能生出憐香借玉之心,以免誤了大事。   「他無聲無息地撩開軟簾,人已如一陣清風般吹入去,快得異乎尋常地到了她身邊,伸手摀住她的嘴巴。   自然他另一隻手須得抱持她,才不致被她掙脫。因此。   他簡直是把她攔腰抱了起來,使她不能掙脫。   她駭得全身發抖,正如一般女人的反應一般,便要張口尖叫,無奈那只巨掌掩住她的嘴巴,聲音發之不出。   徐少龍在她耳邊道:「石芳華,看我是誰?」   石芳華那雙黑白分明而又靈活無比的雙眸,只消一轉,使看見這個窺浴非禮的人,乃是徐少龍了。   她馬上停止了掙扎,徐少龍輕輕道:「你別叫啊!」   石芳華雖然不能開口,但她那對會說話的美眸,已經非常明白的加以回答,表示決不會叫嚷。   徐少龍鬆開這隻手掌,石芳華道:「如果你不見怪的話,我想穿上衣服。」   他可就有一點窘了,但沒有放鬆抱住她的手,輕輕道:「不,等一下,這機會不易得到。」   石芳華嘲聲道:「你未免太心急了,我雖然曾經約你來,但是……」   她又輕笑一聲,道:「你要知道,打我主意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雖然你是少見的英偉男兒,可是現下這麼一來,給我的印象就大惡劣了。」   「徐少龍苦笑一下,趕緊把手放鬆。因為他如果還抱緊她的話,她對自己的誤會決計消除不掉。   不過說良心活,她那濕濕盼光滑肌膚,所給他的感覺,還在指頭上絛繞未散,實在使人捨不得放開。   他道:「石芳華,你聽我說……」   石芳華道:「你別盯著我呀!」   徐少龍連忙把巡視於她身上的視線收回,道:「我不是懷著輕薄歹念而來的。」   石芳華隨手拿起一條手中,掩住(禁止)。但其實有大半沒遮掩得住。   她接口道:「你當真要我相信你這話麼?」   徐少龍沒奈何地苦笑一下,道:「什麼真的假的?我是來請你幫忙辦一件重要的事石芳華聽了這話,臉上頓時變得嚴肅起來。雖然如此,但她全身肌膚有百分之八十裸露出來,而她又長得如此的雪膚花貌,任何男人見了此情此景,縱然談的是生死大事,也禁不住仍要心神搖蕩。   徐少龍發現自己很費力才能集中注意力,當下忙道:「石姑娘,請你快點穿上衣服吧!」   石芳華會意地笑一笑,道:「好的,但你得記住,那便是我雖然身為伶棺,做的儘是供人娛樂之事,但我這副身體,並不是隨便給人看的。」   徐少龍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但不是低三賤四的人,而且反而是悲天憫人,菩薩心腸的俠女。」   石芳華瞄他一眼,輕輕道:「知道就好啦!但什麼俠女不俠女,可談不到。」   她有點不懷好意地露齒=笑,又道:「玉羅剎才是你心目中的俠女,對不對?」   徐少龍道:「你對我的事似乎知道得不少。」   石芳華道:「當然啦!你是神機營副統領大人,據他們說,你們這兒,除了幫主和兩三個人之外,就得數你最有權勢。」   徐少龍打斷她的話題,急邃地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你,其中包括席亦高在內,所以我們沒有時間多說了。」   石芳華嬌軀向前一湊,偎到徐少龍身上,膩聲道:「你晚上來吧!」   徐少龍不知不覺伸手環抱她的纖腰,肌膚觸手,那光滑的柔軟的腰肢,教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蛇」這個名詞。   他深深吸一口氣,定定神,才道:「石姑娘,老君賜福。」   石芳華嬌軀一震,應道:「佛祖慈悲,啊!你……」   徐少龍接口道:「是的,我們是一家人,我也是剛知道的。」   石芳華秀眉一皺,道:「就算你剛知道的,但為什麼你進來時不發出暗號?」   她意思是譴責他白白使她費了許多時間和功夫,向他獻媚。自然這也含有怪責他存心佔便宜之意。   徐少龍甚是尷尬,難以置辨。須知他著是告訴她說,根本對她的(禁止)色相不發生興趣,所以沒有佔便宜之意。這話說是說得通,但一來刺傷她的自尊心。二來他這話實在是違背良心。   因此,他只能歎口氣,道:「姑娘原諒則個,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糊塗。」   這時,他仍然環抱著她,兩人偎得如此之緊密,而她又是身無寸縷。外人見了,必定以為他們在偷情繾倦,決計想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竟是這般沒趣。而徐少龍這刻則感到生像抱著滿是尖刺的玫瑰一般,刺得他渾身作痛。   石芳華伸出兩手,摟住他的脖子,笑道:「好啦!我並不是生氣,你究竟有什麼事要我幫助?」   徐少龍道:「你先穿上衣服行不行?」   石芳華道:「你怕什麼?」   徐少龍坦白地道:「你使我心志無法集中。」   石芳華歡喜地笑一笑,道:「我有這等魅力的話,實在很足以自豪了。」   徐少龍道:「石姑娘,我想請你設法與席亦高接近,以便從他收藏密件的檔案室中,查閱一件命案。」   石芳華點點頭,絲毫沒有為難的神色。   徐少龍知道她武功雖然普通,但卻受過特殊訓練,對於刺探情報方面,可以稱得上是專家。也就是說,任何型式的密室秘櫃,她都能迅快弄開,而且從如山堆積的文件中,找出需要的一份。   此外,她練就了特殊的記憶方法,足以記住繁瑣或不可理解的文件內容。同時也能憑她在這一方面的訓練,判斷一鱗半爪的線索、資料以及情報的正確性。   至於要她接近一個男人,使對方為之神魂顛倒,因而予她以可乘之隙。這也是她的拿手絕技。   徐少龍迅即把當夜的命案說出來,雖然簡略,卻十分明日。   石芳華默默想了一想,才道:「奇怪?你這些敵人招惹得太令人難懂了,就算各派系虎視你這個副統領的位置,但除非有萬不得已的原因,否則他們不會利用暗殺手段。何況其實你只不過是呼聲最高而已,尚未定局。換言之,你並不一定就當得上副統領。」   她停歇一下,看出對方對於她的分析,感到悅服,這才接下去道:「由此可見得謀殺你之舉,另有原因,你說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你的高見真是使我佩服不過,可惜現下沒有時間討論。假如你還不出去,那些人或會動疑。」   石芳華迅速地吻他一下,然後縮開,很快地穿衣。   徐少龍可沒有法子不著,因此,她的光滑白皙的嗣體,以及穿衣時動盪有致的雙峰,盡收眼底。   這等旖旎風光,錯非是意志堅強的他,定必難以忍熬而上前輕薄一下,最低限度也要摟抱一下。   徐少龍雖也免不了心神動搖,頗想與她略略親熱,哪怕只是一個熱吻,也是十分暢意之事。   然而他終於沒有這樣做,只默默地欣賞她的動人的體態。不一會,她已穿著好了,掠鬢向他嫣然一笑。   她輕輕道:「你幾時走呢?」   徐少龍道:「等到你亮相時,人人都沒功夫注意別的地方,我就溜出去。」   石芳華點點頭,又低聲道:「你可會看不起我?』徐少龍忙道:「你這是什麼話?我豈敢瞧不起你?」   石芳華香肩一聳,道:「其實呢,我問你也是多餘的,你就算瞧不起我,也只能放在心裡,豈肯說出來,對不對?」   徐少龍苦笑一下,不予置答。石芳華裊娜地走出浴間,回到房中。   她只把頭髮挽一挽,再穿上外衣,便這樣脂粉不施的出去,與等候在廳中的席亦高等人見面。   席亦高銳利的眼光,在她面上以及全身上下仔細打量著。石芳華大感蹊蹺,但一時猜不出是何緣故,心知如果出言探問他,在措詞中稍有不慎的話,可能會洩露更多的線索,所以索性含笑脈脈,並不開口。   廳內之人雖然皆是有財有勢,但席亦高在五旗幫中,地位特殊。別的人在他面前,都差得多了。   因此石芳華一出現就先行應付席亦高,乃是自然的趨勢。   席亦高看完之後,才發出讚歎之聲,道:「你以洗淨鉛華的面目,與我們相見,真是太好了。」   石芳華微笑道:「這樣更好麼?」   席亦高道:「當然啦!試想你的濃妝艷抹,我們都看得多了,實在很難想像得到你卸妝之後,是何模樣。」   石芳華道:「原來如此,這可是叫做貪新厭舊麼?」   別的人都哄笑起來,席亦高已迅即答道:「這句話要看是指的什麼來講,有時候,貪新厭舊的心理,並非意味』靠不住』這類的壞意思。」   他停歇一下,又道:「天下問誰不愛新而棄舊呢?新年時孩子們穿新衣服,他們都很高興,這算是壞事麼?」   石芳華道:「啊!對不起,我恐怕真是錯啦!」   席亦高道:「你也沒有錯,假如一個男人,對妻子也『貪新厭舊』的話,當然是非常糟糕之事。」   石芳華秀眉微蹩,風韻楚楚,異常動人。   她生像是被這些道理弄糊塗了,所以現出無所適從的神情。其實她明白得很,只不過為使對方看不透自己的智慧,才特地裝糊塗。此外,這也是她討好男人的要訣之一,那便是:「設法使男人覺得自己有學問有本事。」   席亦高解釋道:「若論『貪新厭舊』心理的對或錯,全看在什麼環境之下,以及對象是什麼。並不是一概都對,也不是一概都錯。」   鄭洪福發出和氣的哈哈笑聲,向胡總管道:「席公真了不起,像我這等整天做生意的人,腦袋中只有一個算盤,八輩子也想不到這等道理。」   幫總管也搖晃著滿是脂肪的肥頭,表露出欽佩的神情。   其餘三個香主,也無不連連點頭。   席亦高等石芳華在他身邊的椅上坐好,才又道:「你這一回入浴,好像時間比平時特別長些。」   石芳華聽了這話,暗中吃了一驚,忖道:「莫非他已查出徐少龍入浴室之事?」   當下送去一個媚笑,支吾道:「這是我們女人家的事。」   席亦高忽然換上慎重的神色,道:「那也不一定。」   石芳華心直跳,因為他這句話簡直是在點破她的秘密,否則的話,他怎知不是「女人家的事?」   她驚駭中,仍然隨口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席亦高緩緩道:「我意思是說,我可能猜得出你為何入浴較往日為久。」   石芳華心中更是駭然,想道:「是了,他分明已查出真相,故意慢慢的說出來,好折磨我……」   她聳聳香肩,道:「為什麼呢?」   鄭洪福接口道,「席公分明與我等在一起,寸步未出過此廳,也無人來向他報告,假如席公這樣也能猜出石姑娘的舉動,那就只好解釋為『心有靈犀一點通』了,哈!哈!諸位認為兄弟這個愚見如何?」   所有的人無不同聲附和,於是形勢擺得一明二白,這形勢是:廳中人數雖不少,但都是為了幫席亦高湊趣而來,並非自有野心。。   席亦高道:「大家別過獎,這一猜對不對還不知道呢!我認為石姑娘必定曾經濃艷地化妝過,可是後來覺得不好,便又完全洗掉,改以本來面目相見。」   石芳華聽了這話,差點就大大的透一口氣。   自然她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反而裝出訝然之態,道:「席先生真了不起,好像親眼看見一般。」   所有的男人都發出別有用心的哄笑聲,因為假如席亦高親眼得見這一幕,則她入浴也被他看見了。   男人們總喜歡用含有猥褻意味的事情或言語,與女孩子開玩笑,尤其是對很美麗的女子,更是如此。   席亦高笑著道:「別亂說啊!我還不致於急色到偷看你入浴的地步呢!」   石芳華捏起粉拳打他,廳中的笑聲更響亮了。   在一牆之隔的偏廳中,那十幾個年輕人都皺眉傾聽。   當他們分辨出其中有石芳華的笑聲時,無不忿形於色。   有好幾個沉不住氣,跳了起身。   這些衣服華麗的青年們,皆是總壇中顯貴豪富的兒子,向來年少氣盛,仗勢欺人慣了的。   因此對於石芳華居然不來看他們,反而與別的人縱情歡笑,這實在太傷害他們的自尊心了。   幾個年輕體健的領頭向廳門行去,其餘的人,也都跟著行去。   他們只須奔落院中,躍過那道圍牆,就可以看見這邊小花廳內的情景,要尋釁鬥毆方便得很;當這群人行到院中時,帶頭的幾個回頭望住其餘的人,其中一個領頭的說道:「她也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了,我們一齊翻過牆去,把她辱罵一頓如何?」   所有的年輕人無不贊成,有一個補充道:「我們人多,不易記認,一過去就動手揍人,揍他媽的一個痛快。」   這話也得到所有的人同意,於是十多個人呼嘯連聲,一齊翻過那堵圍牆,看見了燈火輝煌的花廳。   他們剛剛呼嘯擁前六七步,還未到院落當中,便都突然停住腳步,個個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原來在廳口台階上,站著一排三個人,身上都佩帶著兵器。這三個人居高臨下,向他們虎視眈眈的望著。   青年們全都認出了這三個人,皆是本幫有名的高手,現任「香主」之職,身份都甚是高隆。   這麼一來,他們饒是擅長惹是生非.血氣方剛之輩,卻也不得不煞住腳步,重新估計當前的局勢。   論「武功」,他們當然鬥不過這三名「香主」,何況人家都帶著趁手兵刃?論「地位」,這些青年們的家長,其中固然有比「香主」地位更高的,但青年們的本身,卻萬萬惹不起人家。   花廳內笑聲早已收歇,石芳華急忙奔出來,高聲道:「哎呀!我敢是該到戲院了麼?」   她一直奔落院中,阻隔住青年們衝上台階之路。其實應該說她攔阻住三名「香主」出手的通路才對。   十幾對年輕的眼睛,轉到她面上。他們本來已準備辱罵她,然而這一刻看她不施脂粉,卻仍然是玉面朱唇,另有一種雅淡之美,不由得都看呆了,忘卻要好好辱罵她一頓之事。   石芳華背向著大廳,所以席亦高等人無人看得見她的面龐,那十餘青年但見她綻開一抹笑容,然而卻是那麼淒楚可憐,絕對沒有一點「歡樂」的意味在內。因此之故,這些青年們更加怔住了。   她已走入他們的圈子中,輕輕道:「都是我不好,耽誤了時間。可是……我只是個伶棺,有什麼辦法呢?」   十餘青年都激起了憐惜之心,但覺似她這般美人的遭遇,實在太殘酷可怕了,老天爺委實太不公平。   他們已不知憤恨誰才好,而且更不能再向她說什麼。   是以其中一個人提議離去,其他都贊成了,紛紛走開。   石芳華回到廳上,席亦高大有溫色,向鄭洪福、胡總管他們說道:「這些孩子們越來越放肆了!看來非得好好加以管束教訓不可。」   胡總管謅笑道:「是的,是的,他們什麼都不懂,也不曾做過什麼事,但卻以為這個天下都屬於他們的。」   鄭洪福接口道:「他們真的需要教訓,或者罰他們做些苦工,這樣他們才知道世界是如何艱苦才創造出來的。」   石芳花喲一聲,道:「這怎麼行呀,他們都是大孩子了。唉!人生的艱難苦惱,誰也逃避不掉,他們遲早要嘗受,實在太殘酷了。」   胡總管詫道:「殘酷?讓他們早點接受訓練,得以有能力應付人生,這是為他們好啊!如何變成殘酷呢?」   席亦高雖然沒說話,但他卻不住地點頭,表示贊同此說。   石芳華笑一笑,說:「我也不大懂,只是感覺到這樣,隨便說出來而已。」   鄭洪福道:「石姑娘的想法,與世間那些縱溺兒子的母親一樣,哈!   哈……」   石芳華道:「是麼?這倒是趣。」   席亦高這時才接口道:「剛才的爭論,顯見男女有別。男人愛從大處著想,女人則從感情著想,細究起來,石姑娘也沒惜,因為此是天性使然之故。」   他改變話題,道:「咱們真得走啦!要不然全戲院的人都會吼嚷起來。」   他們步出這間宅第,門外有數輛馬車等候,都裝綴得甚是華麗,連趕車的也顯得特別神氣些。   席亦高向石芳華道:「你用我的車子吧!我可與他們同車。」   石芳華往日一定接受這等安排,她向來擅長利用別人的矜持,巧妙地應付各式各樣的「狼子野心」。   但現在她另有使命在身,情況改變,當下微側身軀,道:「不,我怎可喧賓奪主呢!假如你不怕別人曉得,我寧可和席先生您同車,好不好?」   席亦高正是求之不得,豈有不好之理?   於是他們同車奔馳,往戲院子進發。   馬車平滑地駛過寬大的道路,兩邊一些樹木,在晚風中搖動,明亮的風燈,照出這幽靜美麗的景色。   席亦高忽然變得有點拘謹,眼光投向車外,口中說道:「你的色藝,真是舉世無雙。」石芳華隨口道:「這算得什麼呢!」席亦高道:「有些人天生注定要接受無數人的歡呼喝采,有些人則須得在幕後,緊緊握著生殺大權,控制著一切。」   石芳華訝異地看著他,道:「這是什麼意思?」   席亦高笑道:「我不過是忽然想到,如果把這兩種人,掉換一下他們的角色地位,這豈不是很有趣味麼?」   石芳華道:「是呀!但誰能這樣做呢?」   席亦高道:「誰也辦不到這種事,我只是亂想而已。」   他收回目光,落在石芳華臉上,但見她輪廓秀麗,眉目如畫,誠然是個美人胚子,可是動人心弦的,並不是她的面龐,而是她的風姿。   她舉手投足之間,以至說話的聲調和眉眼間最細微的表情,都具有一種奇異的風情,形成那股使男人心醉的魅力。這才是她顛倒眾生,使她目下在大江南北,紅極一時的要素。若說美貌,則能與她相比的美女,實在真不少。   席亦高半晌才道:「這輛車子中,你與我可以作為代表人物,例如你我兩個同到江湖上去,你是人人皆識,眾生傾倒的對象,掌聲和采聲,永遠圍繞著你。但我卻不然,沒有人識得我,可是我一聲令下,可以使千百人喪生,可以使無數人家散人亡……」   石芳華道:「你真有那麼大的權力麼?」   席亦高道:「當然是真的,而且我有兩種實行命令的方式,一是本幫五旗就可以執行的。另一種則是官府替我執行,嘿!嘿!   大部份的官吏,須得服從我的命令。這一點你必定想不到。」   石芳華道:「我從來都不想這些事,我只是個小女子,何必想這等事情?」   席亦高道:「啊!我講得大多了,你必定不感到興趣,戲院快到啦!」   石芳華伸手,輕輕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妮聲道:「不,我雖然不想、但卻喜歡聽,你發號施令之時,一定非常英雄氣概,使別人都現出很害怕的樣子。」   席亦高矜持地笑一下,道:「那算不了什麼,假如你有機會看到我們與仇敵拚鬥的情形,那就比較可觀一點了,都是真正拿性命的大拚搏,贏了之後,敵人們無不俯首屈膝,那才真是英雄氣概,威風凜凜呢!」   石芳華現出嚮往的樣子,道:「唉!我真希望有機會開開眼界。」   席亦高受此鼓舞,不知不覺顯露出江湖本色,氣勢迫人。   他道:「如果有機會,我定要帶你去瞧瞧。」   石芳華道:「那麼你先講一點給我聽聽,行不行?」   席亦高目光一掃,道:「已經到啦!咱們沒有時間多談了。」   石芳華熱心地道:「等我唱完了,不是有很多時間麼?」   席亦高暗暗大喜,道:「使得,使得。」   石芳華道:「我去你那裡可好?」   席亦高道:「這有何不可?」   石芳華道:「夫人曉得了,會不會找我麻煩呢?」   席亦高反過來撫摸她白嫩纖美的手掌,道:「我通常很少回宅內,總是在雙槐堂過夜。我帶你到那兒去、給你看一些東西,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馬車倏然停止,席亦高放開她的手,沒有絲毫急色之狀,這一點倒是使石芳華頗有好感。   石芳華從另一邊走進去、逞赴後台。   她在一道拱形的院門停下腳步,目光落在角落裡的一座花架下面的人的面上,對方也尤冒地瞅任她。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長得面目韶秀,大大的眼睛中,似乎流露出夢幻般的神色。   他碰到石芳華明亮清澈的目光時,生似受驚般,連忙垂下目光,不敢與她對瞧。這是未經過滄桑,毫無經驗的少年的合理反應。事實上像石芳華這般美人,縱然是中年人碰到她的眼波也不容易與她對視。   石芳華念頭一轉,移步過去,問道:「你貴姓大名呀?」   她那出谷黃茸似的聲音,真是能夠繞樑三日,使人永世不忘。   那少年面頰和耳朵都漲紅了,吶吶道:「我姓……蘇,名叫泰全……」   石芳華一面聽著他變啞的聲音,一面打量他的身上。   只見他衣衫略呈破舊,一望而知,家境不佳。   她道:「你可是在這兒做事的?」   蘇泰全垂下目光,望住自己的腳尖,道:「是的。」   石芳華道:「我每天晚上都看見你,所以我猜想你是在這兒工作的,你做些什麼呢?管理這些花木麼?」   她的聲音很溫柔,也很自然,好像是跟一個熟朋友講話一般,這使得蘇泰全安心得多,也敢偶然抬眼看看她。   他道:「我做雜工的、老闆叫我幹什麼,我都得做。」   他禁不住現出忸怩的神色,不問而知,他對自己這種沒出息的工作,感到非常難為情,頗不想提及。   石芳華笑一笑,道:「我小時候,做的事比奴婢還不如,後來,還被我的繼母給賣到戲班子裡,唉……」   蘇泰全愕然地望著她,眼中說不出憐借同情之意。   石芳華點點頭,道:「我說的都是真話。」   蘇泰全吶吶道:「那麼你現在還是……還是……」   石芳華道:「你想問我可是仍然屬於戲班的麼?現在不是啦!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替自己贖了身……」   蘇泰全鬆一口氣,道:「那麼你不會看不起我?」   石芳華道:「我自己也不過贖身奴,以前比奴婢還不如,受盡欺侮。   而你一直都是自由的人,就算窮一點吧,那算得什麼呢?」   蘇泰全泛起誠懇的笑容,道:「唉!我做夢也想不到你會跟我講話,而且那麼好。」   石芳華盈盈地笑一下,僅僅伸出玉手,搭在他那粗糙的手上。蘇泰全身軀一震,瞅住她的手。   若是別的老練男人,早就拉住她的手,加以撫摸一番。   可是蘇泰全不但沒有這樣,反而顯得很震驚。   這一隻玉手,不知想煞了多少人,都沒法子碰觸一下。   但他一個窮小子,卻居然受她溫柔觸摸?   蘇泰全好像掉落在旖旎的銀色夢中一般,心裡頭感動得直要掉淚。   他道:「我只要能每天看見你一面,我就很滿足很舒服了,只不知你幾時離開這兒?」   石芳華道:「大概過幾天吧!」   蘇泰全沉默一下,才道:「你一定得走麼?」   「石芳華點點頭,道:「我非走不可,而且永遠沒有一個地方住得長久,總是這兒過一個月,那裡住十天的。」   蘇泰全道:「這種日子苦麼?」   石芳華道:「很難說,有時候苦,有時候很有趣。」   蘇泰全點頭道:「我曉得,像我以前打漁一般,有時候日曬雨淋,苦得很。但有時候,太陽剛要下山,天邊堆滿了彩霞。河上涼風習習,沒有人打擾你,叫你做這做那樣,這時真是好極了。」   他形容得如此生動,使石芳華大大神往,悠悠道:「那種景色真是美極了,我但願能嘗試一次。」   蘇泰全道:「容易得很,我帶你去。」   「石芳華點點頭,道:「好的,什麼時候?」   蘇泰全道:「明天就行。」   石芳華道:「好,明天……」   她忽然洩氣似地沒有講下去,因為她想起任務在身,而席亦高一纏上自己,豈肯讓她跟隨一個小伙子去打漁?   她勉強笑一下,道:「我看看明天行不行,如果可以,我會通知你……」   蘇泰全熱切地望著她,道:「真的麼?」   石芳華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但我先告訴你,即使我不能去,但我決不會忘記你說的那些美景,我會在夢中,看到平靜的河水,綺麗的晚霞,還有……你的漁船……」   她感到鼻子一酸,淚水已微微濕潤了她的眼睛。   這本是很平凡的事情,可是她居然沒有法子得到,而且空自使這純情的男孩子,永遠想念這件事。   她既感動,又覺得悲傷。也許有一天,她偶然會乘坐一艘船,在夕陽下,駛過平靜的河流。   這時,她會想起這麼一個人,以及這麼一個心願。   那個孩子眼中又現出夢幻的神色,他決計沒有過份的褲念,只不過是他的年紀,使他不禁夢想各種事情。   而由於石芳華曾經這樣答應過他,縱然不曾實現,但他定必銘記心中,永難忘懷。   他到河上打漁的機會甚多,所以他緬懷回憶這一段綺夢的機會,也比石芳華多得多。   那時候,他究竟是冷笑一聲,就拋開了這個回憶?抑是悵然若失,向著流水發呆?這一點誰也不知道了。   石芳華道:「啊!我得進去了!」   蘇泰全霍然驚醒,道:「是的,快點,你已比平日遲了一點了!」   石芳華向他點點頭,道:「有時候我不得不與一些人應酬,這一點希望你不要見怪。」   蘇泰全悶悶不樂地應道:「是的,我明白。」   石芳華又道:「也許我們再也不能見面。」   蘇泰全道:「但明天不是去打漁麼?你……」   他忽然閉口,而且把嘴唇抿得很緊。因為他突然明白明天的美夢,終究是一個夢想而已。   她好比是千萬人高捧讚美的公主,而他只是無名小卒,真真正正的窮小子,他雖然不怨怪她。但心中的憂鬱傷感。   卻無法抑止。   石芳華心中充滿了同情,同時也泛起了裊裊如煙的悲哀。   相當瞭解這個男孩子的心情,因為著個階段,是她自身曾經經歷過的,那時候,她每每幻想會有一位多情公子,把她帶回富麗堂皇的府第中。而且在花前月下,向她訴說無盡的愛情。   這個男孩子,當然亦懷有如此的一份幻想,因此,當他驀然發覺不可能實現時,便禁不住憂傷起來了。   石芳華感到無能為力,遺憾地向他凝視一下,輕輕道:「再見啦!」蘇泰全點頭道:「再見。」石芳華回身行去,蘇泰全忽然奔上來。她聽見步聲,便停下來,回眸望去,面上的表情,十分溫柔。蘇泰全囁嚅一下,道:「我明兒不到這兒來啦!」石芳華不安地道:「是不是為了我呢?」蘇泰全道:「是的,因為已經有人看見你跟我說話。」石芳華忿然道:「這些人真可惡啊!」   接著關心地道:「那麼你有什麼打算呢?」   蘇泰全道:「我不知道,但我明天早上還是會到河邊去,你來不來都不要緊。」   石芳華很想叫他不要這樣做,因為她曉得決計沒有時間到河上打漁。但她不知為什麼,竟沒有說出來。   兩人再凝視一下,石芳華緩緩掉轉身子,舉步行去。不過她也知道蘇泰全已看見她湧出來的淚水了。   當她走到噪雜的後台時,許多人都為之松一口大氣。   這一夜她扮演的是「壯丹亭」,這齣戲是湯顯祖所作的臨川四夢之一,膾炙人口,風靡當世。   那時候昆曲盛行全國,名家輩出,湯顯祖的才力詞采,號稱為明代第一。而他所著的這出「牡丹亭」,更是其中最精彩的。婁江地方有一個少女俞二姑,最愛這齣戲,竟為之斷腸而死,可見得此劇感人之深,竟是到了何等程度了。   劇中的女主角「杜麗娘」,是個自憐才艷的懷春少女,可是蘭閨深寂,與外界相隔絕,情思纏繞,不能自遣。   有一日她夢見一位才郎,與她歡會。   醒後,幽思成疾,終於病逝。   葬在後園,留下一幅題了詩的自畫像。   這個夢中情人柳夢梅,後來來到南安,這時杜麗娘的父親已奉調離開,而杜麗娘葬身處也蓋起一座梅花觀,柳夢梅在觀中暫住,無意發現杜麗娘的自畫像,看了之後,頓生情憬。   這一夜杜麗娘便來人夢,告訴他可以把她救活。   後來杜麗娘果然復活,與柳夢梅結為夫婦。又由於她曾有復活之事,所以這齣戲也稱為「還魂記」。   石芳華扮演杜麗娘,一出場亮相,登時全場寂然無聲。   原來她那眉梢眼角間,泛現著使人迴腸蕩氣的幽怨。   只把千百觀眾,瞧得如癡如醉。   誰也不知道她的幽怨情懷,竟是被一個男孩子所挑觸起來的。她雖然此刻不是在想念那個男孩子,可是她的斷情愁緒,已經勾上心頭,過去的夢想,以及閒愁新怨,都擁塞在心上,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是為何事幽淒哀怨了。   她的情懷,借劇中杜麗娘的口傳出,真是心融神化,已人忘我之境。哀艷之情,把座中許多人感動得掉下淚來。   這一夜是她到此處來演出最精彩成功的一次,偌大的戲院,那麼多的人,卻鴉雀無聲,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徐少龍也在座中觀賞,雖然他是堅貞、卓絕,有如鋼鐵般的超人。然而這刻也心魂癡醉,中懷纏綿。   而由於他聽得這般入神,以至他連眼角的潮濕,也不知道。當然,與他情形一樣的人還多著,不過能夠感動他這等善於自製的人物,可真是不容易之事。   他認為石芳華今夕唱做得如此傳神,必定與她今夕須得投身在席亦高懷抱一事,大有關連。   因為以她的才藝絕艷,自應配上一個年少英雄的人物。   但她不但不能,還得聽這個英雄人物的話,去投身在別人懷中。   徐少龍知道自己級得上做石芳華心目中的年少英雄,因此他不須裝模作樣,假意地謙辭。   正因如此,他心中不禁有一份負咎,認為她深沉的悲傷,是他一手造成的。於是他更深切地受到感動。   石芳華演到「遊園驚夢」這一折,含顰忍淚,嬌音裊裊。   只聽唱的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全場之人,都不禁暗暗歎氣。   席亦高坐在第一排,生似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動也不動。   他這個人,在江湖上打滾了幾十年,一輩子勾心鬥角,爭權奪利,而且殺人如麻,真是當得上心黑手辣,肝腸硬似鐵的形容伺。因此,他事實上比全場任何人都難受感動。   今宵便是他們的「良辰美景」了。   因此之故,他對石芳華,已是放心開懷地盡情欣賞。暫時拋開了嚴謹的自我控制,也不再警惕防範。   他已記不得這種情懷,已經消失了多久?總之,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他敢哭,也會哭。   現在他沉醉在石芳華的絕世色藝中,心扉的一角被揭開了,閃掠過許多早已遺忘的人和事。   這些人事,曾經搖撼過他的心靈,使他為之哭笑悲歡。   然而如今皆成陳跡,甚至許多年來,都沒有在他心中浮現過他突然問身軀一震,宛如從噩夢中掙醒。轉頭回顧一眼,但見每個人都瞪大雙眼,流露出癡醉的表情。   席亦高相信沒有人發現他的失態,這才透一口大氣,不過他的心靈目下好像剛被浸洗得乾乾淨淨,把那一層,,自我控制」的硬殼拿開,因而得以看見自己心中的悲哀和恐懼,以及強烈的渴求。   在他的地位,什麼東西都不虞缺乏。而且多年來,他很滿足於這些成就。但是現在他居然發現自己有某種渴求,禁不住大吃一驚,忖道:「唉!她那美妙的風情,剛剛成熟的身體,正是我所渴望得到的,雖然我可以佔有她,而且今天晚上就佔有她了,但我所渴望的,是她發自內心的愛慕,兩情的交流,而不是憑借地位權力去佔有她……」   他大感淒然地歎口氣,繼續想道:「我雖是大權在握,也有大量的財富,但青春終究是一逝無蹤。我沒有青春,就斷難使她向我投以愛慕的眼光。   念頭掠過之時,心中依稀記起自己在年輕時代,行走大街上之時,可以不斷地發覺那些店舖內,住宅的簾櫳後,和漆著紅色欄杆的高樓上,總有些少女在偷偷看他。她們的眼色,滿含著愛慕之意。   他暗自點頭,向自己無可奈何地承認道:「不錯,我老早就步入中年,但我卻渴望妙齡少女的愛慕,她們的青春光彩,使我十分懷念迷戀。啊呀!敢情我已經老了。」   戲院中入了迷的觀眾,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感受,像徐少龍、席亦高這兩人,可說是感受得非常深刻的了。   只不過在門口處,還有一個少年,大概比他們更要纏綿誹惻得多。這個少年就是蘇泰全。   他不住的眨動眼睛,直掉眼淚。直到他覺著無力支持,便悄悄轉身,從兩個勁裝大漢中間穿過,蜇人黑暗之中,像幽靈一般消失了。   這一出「牡丹亭」,在喝采狂呼聲中結束,石芳華卸了裝,恢復了素淡的面目,站了起來,準備去見席亦高。   她還未行出房門,耳中忽然聽到一陣清晰的細語聲,宛如有人在她耳邊說話。那語聲道:「芳華,我是徐少龍,但你不必出聲回答。」   石芳華曉得這是「千里傳聲」的功夫,自己可沒這等本事,只好點點頭,一面轉眼四瞧。   徐少龍的傳聲再送入她耳中,道:「你今晚唱得太好了,我一直在想,你必定是情緒受到刺激,所以借劇中人之口,抒發你的情緒。」   石芳華一怔,忖道:「難道他知道我和蘇泰全的事麼?唉!究其實我也是為了自己的坎坷不幸啊……」   徐少龍又道:「如果你不反對,我打算取消你的任務,不必去與席亦高鬼混了。」   石芳華心中甚喜,想道:「敢情他捨不得把我送給席亦高?我聽人說,如果有人為你妒忌他人,必是愛上了你,他可是愛上了我麼?」   方轉念間,徐少龍的聲音傳來,道:「如果我猜想得不錯,你對這個任務,一定感到很痛苦。」   石芳華的芳心一怔,忖道:「原來他並非妒忌得不能忍受,而只是為我著想,唉!   我莫要自作多情才好。」   她這刻反對的意思沒法子用言語表達,因此她只好以行動表示。自個兒搖搖頭,下定決心,便向房外走去,外面是個小小的起坐問,角落裡坐著一個人,正是權勢迫人的席亦高。   他禮貌地站起來,一面含首,一面輕輕鼓享,道卜「這場戲唱得大好了,只怕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如此精彩動人的戲可聽了……」   石芳華輾然一笑,道:「真有那麼好嗎?」   席亦高誠懇地道:「剛才我說的話,句句出自衷心,決不是因你之故而特別捧你……」 霸海屠龍--第九章 第九章   席亦高徐徐走出來,他是已逾中年的人,可是仍然保持頎長瀟灑的身材,面孔也長得很清秀。   石芳華想道:「他的樣子一點也不討人嫌啊!」   席亦高那對神光內蘊的眼光,凝視著她,接著往下說道:「我本以為我這顆心,已變成鐵石,誰知今晚卻被你超凡絕俗的表演,感動得像是少年一般。』』石芳華大為驚喜,道:「真的麼?」   席亦高道:「自然是真的,唉!你使我勾起了遺忘已久的無數往事,使我悵惘不已,說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   石芳華輕移蓮步,直到幾乎碰到對方的身體才停住。   她衷心歡欣地抓住他的手掌,柔聲說道:「啊,請別覺得不好意思,這是每個人的真情流露呀!」   席亦高聳聳肩,道:「但像我這把年紀……」   石芳華道。   「年紀有什麼關係?我記得在一出叫做『釵頭鳳』的戲中,陸游已經是個老翁了,但當他重到沈園之間,記起了他的被迫休掉的妻子,還吟出『此身行作稽山上,猶吊遺蹤一悵然』的名詩……」   她說得自己也感動起來,美眸中隱隱泛現淚光。   席亦高連連歎氣,這是因為他也很感動,而他卻不能掉眼淚,所以只好用歎氣來抒發這種感觸。   石芳華深深吸了一口氣,曼聲輕唱道:「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她略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低唱道:「春如舊,人空瘦,淚超紅漫鮫絹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唱曲在她說來,原是出色當行之事,這首小令,從她檀口中吐出,字字如珠落玉盤,既清晰,而又充滿了感情。   席亦高長長的歎一口氣,道:「唉!你真使我變成少年般多愁善感了……」   要知石芳華唱的正是胎炙人口的「釵頭鳳」詞,這是一個發生在南宋大詩人陸游(放翁)身上的淒艷故事。   原來陸游最初娶唐氏,美慧而能詩詞。伉儷之間,情好甚篤。可是陸放翁的母親卻不喜歡這個媳婦,因此陸放翁只好把她休了。   唐女雖然離開陸家,但陸游並沒有與她斷絕,而是另營居室,時時相聚。誰知後來還是被陸母曉得了,雖然她找到兒子藏嬌之地時,陸游已早一步帶了唐女逃開。但這麼一來,他們只好真的分手了。   唐女後來嫁給同郡趙士程,當春風薰人時節,有一天,唐女和趙士程到禹跡寺南邊的沈氏園游賞,恰好碰到陸游。   唐女除了饋送酒菜給陸游之外,別的話已經不能多說了。   不僅是往事如煙,去如逝水。   而且男婚女嫁,各有依歸,此生此世沒有破鏡重圓的希望了。   陸游悵惘久之,便在牆上題下上述那一闕「釵頭鳳」。   唐女也和了一首(從略不錄)不久就鬱鬱病歿了。   這兩首淒艷徘惻的小令,一時傳送人口,流傳千古。   陸游自此一別唐女,宦跡四川,飽經憂患。   四十年後,重遊沈園,這時他已是六十多歲的老翁了,可是還忘不了四十年前的往事舊夢,傷感之餘,便以絕世才華,作了兩首六絕。   第一首是:「城上斜陽畫角里,沈園非復;日池台。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第二首是:「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錦。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悵然。」   這時候的席亦高與石芳華兩人,心中都充滿了淒涼悵惆。不過嚴格說起來,他們的愁緒並不一樣。   石芳華以傾國的姿色,穎慧的天姿,以及絕世的韻喉,成為馳譽大江南北的昆腔第一紅伶。   她的身世遭遇,與表面上的姿采繽紛,恰是極強烈的對比。因此之故,她的感觸既多且深,不是別人所能想像,更難瞭解。   席亦高比較簡單些,他只不過在這個青春煥發天真孩子面前,感到歲月催人,而不管是多麼強有力的英雄豪傑,名家高手,對於這一點,都是無能為力。因此,他不禁湧起了「老去」的悲哀。   在少女當中,很少人能發生石芳華這種淒怨無限悵觸萬緒的情懷。但在男人來說,大多數到了或過了中年,會像席亦高一般,生出感慨。這一點,卻是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同之處。   外面人聲漸漸沉寂,可知人群已經散盡。   石芳華傾聽一下,忽然感咀地道:「啊!沒有人了,這叫做『曲終人散』啊!」   席亦高道:「你不要著眼在目前,假如你想到明兒晚上,如果你仍然獻唱的話,依然是熱鬧爆滿的場面,你心裡就不會難受了。」   石芳華顰眉含愁地道:「如果我會想到明天,那麼我也會想到數年之後的光景了,到了我人老珠黃,聲音已啞,感情已枯,那便是真正的曲終人散……」   席亦高吃一驚,道:「你怎的想得這麼多?」   石芳華道:「我不知道,心中自然而然會想到這等可憐可怕之事。」   席亦高道:「外面車子已準備好了,你可想換個地方玩玩?」   石芳華點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出得門外,戲院外的燈光已滅,是以甚是黑暗。   席亦高炯炯的目光四下一轉,皺眉道:「燈都滅了,還有許多人在等你出來,看你一眼。」   石芳華一逕鑽入那輛華麗的馬車中,這才從窗簾後向外張望。她很希望看見一個人,哪怕是他的影子。   但她也曉得看不見,而且他也沒有理由逗留在此,雖然如此,她仍然瞧個不停,直到馬車馳行,才收回目光。   席亦高坐在她對面,他也瞅住外面。但他並不是找尋某一個人,而是警覺地查看四下情形。   這是他久經訓練的習慣,隨時隨地都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馬車駛出一段路之後,席亦高敲敲車廂的廂壁,車伕聽到命令,立刻勒馬停車。這停車的動作亦不簡單,由於這是一條寬闊大道,兩邊的店舖人家皆已關門,燈光罕見,相當黑暗。   因此,車伕曉得他們不是要下車,當車子停定時,已經是在路邊的大樹黑影之中。   石芳華頓時發覺席亦高的御者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人,反應迅速,並且具有判斷力,不可等閒視之。   眨眼問一條人影奔到車邊,輕叩車身。   席亦高道:「情況如何?」   車外之人道:「啟稟司主,一些本幫年輕子弟,正如往常一般,並無可疑。但有兩人,都是在開車後方始離開,倒是值得一提。一是玉香主……」   席亦高哦了一聲,道:「是玉羅剎?她自己一個人麼?」   那人道:「是的,另一個人是周香主周鼎。」   席亦高罵一聲:「可惡!」   又問道:「他往何處去了?」   那人道:「周香主到醉月樓去了。」   席亦高道:「你幹得不錯,回去吧!」   那人躬身行了一禮,迅即退下。   馬車仍然不曾行駛,過了片刻,又是一條人影閃電般奔到,到了車邊,輕叩車身,同時行禮。   席亦高道:「你到醉月樓去,叫幾人小心記住周鼎的舉動言語,以及離去後的去向,明早回報本座。」   那人躬身應了一聲,迅即去了。   席亦高敲敲車廂,馬車開始行駛。   他向石芳華笑一下,道:「你一定認得玉羅剎吧?」   石芳華道:「認得,她長得好漂亮,又有本領……」   席亦高道:「是的,她的武功極佳,誰也不知她的深淺。」   石芳華道:「她剛才也在戲院外面?為什麼?」   席亦高道:「瞧瞧你呀!」   石芳華失笑道:「她又不是男人,瞧我幹什麼?」   席亦高道:「她不是瞧你,而是瞧瞧誰帶走你。」   石芳華吃一驚,道:「對你有妨礙沒有?」   席亦高道:「沒關係,正因是我,她才放心,你得知道,我是她的尊長輩,是以她馬上安心地離開了。」   石芳華皺眉道:「我不懂……」   席亦高道:「唉!對女孩子的心理,你反而比不上我這個男人懂得多,要知她對你非常嫉妒,也可以說是害怕你的姿色美貌。」   相信她心中有某些男人的影子,所以她深恐你會把她心中的人勾走……」   石芳華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席亦高道:「玉羅剎一瞧是我伴著你,她就放了一百個心,因為我是她的長輩,她與我之間,決計沒有任何雜念可言。同時她相信我有足夠的力量,使別的人不敢輕易接近你,除非這個人的地位比得上我。」   石芳華道:「啊!真有道理。」   她並不說出讚美他頭腦敏銳的話,這樣可以使對方以為自己很單純,不會對自己生出大大的戒心。   但她心中卻十分惕凜,因為這個五旗幫的情報首長,的確有一套,反應之快速,判斷之準確,實足以使人驚心動魄。   換了旁人,斷斷無法在一言半語的報告中,演繹出這許多內容來。   她念頭一轉,曉得任何的女性在此情況之下,都會問起「玉羅剎之事,這是女性的合理行動。   當下問道:「玉羅剎究竟是什麼人?她年輕得很呀!」   席亦高道:「是的,她最多不過是二十歲吧!她是本幫一位極重要人物的骨肉,所以她的地位較為特殊。」   石芳華道:「啊!她真幸運,一出世就高人一等,不似我這個薄命人……」   席亦高本來已閉口不說,可是她這句話,卻使他不能緘默了。   他柔聲道:「你只要碰上真心相愛之人,為你以後的日子創造幸福,便不算得是薄命,何況你目下名滿大江南北,萬人爭睹芳容,天下有幾個女人辦得到?」   石芳華道:「但我寧可像玉羅剎一般,有地位,有本領,又美貌,所有的男人都要臣伏在她腳下膜拜。」   席亦高笑起來,道:「你錯了,其實所有的男人,都願臣伏在你裙下稱臣,但對她卻未必,因為她大自負自傲,等閒無人敢惹她……」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認真說起來,玉羅剎的身世,也可算是不幸的,至少她也享受不到她父親的疼愛之情。」   石芳華大感奇怪,道:「為什麼?」   席亦高道:「因為她的母親終身沒嫁。」   石芳華道:「她不是有一個有地位的父親麼?」   席亦高道:「不錯,但她的父親不但早有髮妻,而且還是無人不怕的河東獅。因此,玉羅剎的母親,始終不得入宮。由於沒有名份,而玉羅剎的父親又不能去看她,以後鬱鬱而歿。」   石芳華歎口氣,道:「真可憐,她的母親,一定也是個出名的美人吧?」   席亦高沉默了一下,才道:「是的,長得很美麗。」   石芳華不禁暗暗猜測他沉默之故,而且他最後這句話,聲音中似乎沒有什麼氣力,又似是不願提及。   她運用女性的狡猾,輕笑一聲,道:「她一定長得不美,所以你不大願意承認,對不對?」   席亦高道:「不,她的確很美,尤其是死的時候,還是少艾年華。不過玉羅剎的樣貌,卻不大像她母親。」   石芳華道:「那麼玉羅剎是誰撫養大的?」   席亦高道:「她有房屋,有錢財,一切應有盡有,連指點她武功的人都齊全,根本不須別人撫養,定能長大。」   石芳華道:「那一定是她父親安排的了?」   席亦高道:「當然啦!可惜她始終見不到她父親。在她生命之中,這一個遺憾,永遠沒有法子填補了。」   石芳華道:「雖然如此,但像你這些長輩,都對她好的話,她也可以得到溫暖啊!」   席亦高道:「老實說,她那個凶悍的嫡母未死之前,誰也不敢多去看玉羅剎。不但是犯不著,同時也有莫大的危險。」   石芳華咋舌道:「這個女人這麼厲害?」   席亦高道:「厲害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   他停一下,又道:「你別把這些話告訴旁人,因為現在深知底細之人已不多,而且知道的人,也多半以為玉羅剎是側室所出,真實情況,鮮有人知。」   石芳華道:「這種話你不叮囑我,我也不會對人說,啊!我真替她難過,她的身世,幾乎比我還可憐呢!」   席亦高道:「正是如此,所以你退一步想的話,就不會那佯痛苦了。」   這時馬車在一座府第前停下,但見府前有旗桿石台,還有一雙巨大的石獅,氣象威武,一望而知必是豪門。   兩名家人已經打開大門,當席亦高與石芳華走過之時,他們都深深躬身俯首,十分恭敬。   入門之後,經過一座大廳堂,從右方轉去,沿著長廊,走入一個花木扶疏的幽雅院落中。   這個院落內外都有人把守,燈火明亮。院子好大,顯得非常有氣派,兩邊的廂房,各有五間之多,廂廊上都有輝煌的燈光。   這等勢派,一望而知這些廂房,必是供部屬辦公之用,也就是說,席亦高在府中也有部屬工作。   這席亦高在「五旗幫」中,綜管全幫的總務財政,所以他另有官衙,人員極多,組織非常龐大。   但事實上他又主管「情報」工作,對外對內,一手操縱,是以在他家中,另設辦公處所,辦理秘密的業務。   這刻尚有兩個廂房,燈光通明。   房中人影掩映,正在工作。   他們這等業務,原是不分晝夜,有事就得一直做下去,原是不足為奇。   石芳華故意大驚小怪,問道:「這麼晚啦,那些人還不睡覺麼?」   席亦高一笑,道:「這些事你不會懂的,還是少去想的好,免得徒然白費腦筋。」   他們二齊踏入正面的廳堂中,那是一座較小的廳堂,佈置得十分華麗舒適,四壁還懸掛得有不少名家書畫。   這個地方顯然是他接見重要的人,以及與高級的手下會議地方。左邊是一間明暗兩進的臥室。   右邊的門戶,有厚厚的門簾遮住,可知必是重要的地方。   石芳華受過訓練,這時一望而知這是他私人的辦公室。   裡面一定存放著最重要的檔案文件。   她的目標,一定在這個隱藏在門簾後面的房間中,只要她進得去,她的任務就可以達成了。   但石芳華曉得,要進入這道門內,還須走上一段曲折艱險的路程。其間包括毫不保留地,把(禁止)獻出來。   對於這個男人,她沒有一點憎厭,甚至覺得他的中年人穩重灑脫的風度,還相當的吸引她呢!   當然這等情形,離「愛情」尚有一段距離,可是在石芳華來說,起碼她不須強自隱藏著噁心之感,強顏歡笑地去應付。換言之,她與對方接近,以至進一步獻出(禁止);並不使她覺得討厭畏懼。   他們在舒適的椅子上坐下,馬上有僕人送來茶水和果點等物,這些僕人,都是年輕英俊,也很矯健。   石芳華觀察之下,心知這些僕人,俱是席亦高一手訓練出來的心腹,一旦派出去可能就是重要的人物了。   因此,她不但不敢小看他們,還考慮到萬一事機洩露,這些僕人,任何一個都能把她制住或殺死。   席亦高與她談到許多有趣的問題,同時又親自取了兩隻琥珀盒,倒了塞外來的葡萄美酒奉客。   那葡萄美酒的顏色比琥珀還要冽艷奪目,香氣四溢,據說喝下此酒,對她的嗓子,反而大有益處。   他直到如今,還沒有對她作過絲毫侵犯的動作,這等修養工夫,實在少有,令人不得不佩服。   石芳華呷一口香醇的美酒,舒服地伸伸雙腿,道:「你不讓我到臥室看看麼?」   席亦高凝視她一陣,才道:「你今晚對我實在太好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哦!對了,我的臥室中,有些來自各地的小玩意兒,都很精巧美觀石芳華欣然道:「好極了,讓我瞧瞧是什麼玩意兒。」   她起身,席亦高也站起來,引她進入左邊的臥室。   這個臥室甚是寬敞高軒,可以想見日問之時,必定光線極佳,空氣充足。內間用一道軟簾隔住門戶,隱隱有燈光透出。   石芳華先瀏覽這明間的佈置,她一望而知這個臥室,乃是標準的獨身漢的寢居之所。   但這並不是說房內不潔淨或佈置凌亂,事實上房內纖塵不染,乾淨非常,只不過格調和味道,充分顯露出是男人的居室而已。   壁上除了一幅元人山水畫之外,另外就是三把珠光主氣的連鞘刀劍,作為裝飾,角落處還有一隻老虎標本。   這只花紋斑斕的老虎,站在那兒,神態如生,乍看還以為是活的,把石芳華駭了一跳,連忙用手掩住胸口。   席亦高笑道:「別怕,這是一位好友送給我的。若是活著,我也不敢讓它站在這兒。」   石芳華道:「這就是你說的小玩意兒麼?」   席亦高道:「對男人來說,這是很有意思的東西,但像你這等溫柔漂亮和嬌弱的姑娘,那就不好玩了……」   他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接著撩起簾子。   石芳華裊裊走進去,立刻就驚歎他說道:「啊呀,真漂亮……」   席亦高道:「什麼漂亮?」   石芳華感到這話有異,愕然回頭,道:「這個房間呀,都鋪了地氈,不是很漂亮麼?」   席亦高道:「啊!是的,這些地氈都很不錯。」   石芳華完全置身在房間當中,燈光均勻地灑在四周棗色的地氈和淺絳色的牆壁,襯托出非常美麗的情調。   她的眼光掃掠過那些雕工精美,和安排得十分舒適的傢俱,但覺席亦高此人很會享受,樣樣都講究得很。   最後,她才看嵌在牆上的畫,那是一排十二幅裝著框的彩色畫。她一看之下,頓時玉面通紅。   原來這十二幅彩畫,皆是男女嬉春的秘戲圖,洋洋大觀,畫中人物,栩栩如生,設色也極是鮮艷。   石芳華感到心跳得很厲害,也由於羞赧心理,趕快把頭扭開,不敢細加欣賞,雖然她內心卻是「想看」的。   席亦高笑道:「石姑娘,假如你不仔細欣賞這十二秘圖的話,你就算是錯過了天下問第一等的眼福啦!」   石芳華輕輕道:「這等圖畫,多羞人呀!」   席亦高道:「假如是普通的春宮秘戲圖,縱是畫得佳妙,我也不會掛在牆上的,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話?」   石芳華緩緩道:「是呀!你是極會享受,口味又是很高的人,假如不是稀世之寶,你是無論如何不會掛在牆上的。」   席亦高欣然一笑,道:「石姑娘,我總算沒有看走眼,要知我這臥室,從來沒有女性進來過。因為我所遇見的,儘是庸脂俗粉,決計不能欣賞我的佈置,你是第一個進入此室的女性,且喜不負我之望石芳華道:「真的麼?我怎會有此榮幸呢?」   席亦高道:「你的談吐,你的思想,無不顯示出你是出類拔奉的才女,胸懷見識,都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石芳華笑一笑,道:「你過獎啦,只怕結識得長久些,你就會感到我竟是與別人一般的庸俗。」   席亦高搖頭道:「絕對不會。」   石芳華目光轉到牆上的圖畫,不知不覺蓮步輕移,竟到了牆邊。席亦高也跟在她身後,卻不作聲。   等到她把十二幅都過了,席亦高才道:「石姑娘對這十二幅畫,有什麼高見?」石芳華搖搖頭,頰上紅暈未消,益發顯得嬌艷欲滴。她被迫不過,終於說道:「我對書畫之道不大懂得。」席亦高道:「這敢情好,如果你懂得書畫之道,你胸中便有了成見,受到許多畫家的淺見所拘泥了。」石芳華笑起來道:「但總得有點根據才行呀,就算是離經叛道,不受一點一點拘泥,可是至少他自己也有點道理,對不?」   席亦高深吟一下,道:「這話甚是,不過我們眼下別談這些道理,只談這十二幅妙畫。不知道你可有注意到,在這十二幅之中,真真正正袒錫裸裎的,只有三幅,可是其餘的九幅,感人之力,一點也不遜於luoti(被禁止)的三幅……」   石芳華玉頰上又泛起了紅暈,輕輕道:「是的。」   席亦高道:「這便是這位畫家高妙絕世之處,普通春宮畫我已看過無數了,但與這十二幅一比,簡直有雲泥之別。憑良心說,這十二幅秘畫已超出『淫褻』的境界,而只是表現人世當中的一種『美態一而已。」   石芳華微微一愣道:「啊!這評語太美妙啦!」   席亦高笑道:「我不必瞞你,這段評語,並非我之所創。我雖能欣賞,但還沒有達到如此高妙的境界呢!」   石芳華再度欣賞圖畫,她只把這些男女愛撫等等景象,當作人生中的一部份,果然感到美妙難言。   此時,她心中全無淫褻之念,所以她也不面紅了。然而她忽然感到那個男人的身體,挨貼到自己背上時,馬上就引起異樣的感覺,眼中所見的畫面,已失去純淨的美態,反而激烈地煽起她的情慾之火。   她膝蓋一軟,嬌軀便只好完全靠在席亦高身上。   席亦高伸手繞過她的小腹,把她箍住。他此一強有力的擁抱,對石芳華來說,又是一種莫大的刺激。   她的嬌軀輕輕顫抖著。   席亦高低頭在她耳邊道:「芳華,我很感激你的垂青。」   石芳華面龐微側,這樣席亦高就可以看見她大部分的面孔。當然這刻不僅是看看就可以滿足的,席亦高只須再移上去一點,就很自然地吻在她的紅唇上。兩人隨即變化為正面擁抱的姿勢了。   熱吻良久,最後分開時,席亦高喃喃說:「唉!芳華,你對我大好了……」   石芳華輕輕道:「我實在不敢承受你這句話。」   席亦高精神一振,恢復平時的冷靜和自信,也恢復中年男人的從容瀟灑,向她笑了一下,道:「你可是覺得並沒有給予我什麼,是以認為當不起我的感激?」   石芳華道:「是呀!」   席亦高道:「事實上你已經給予我世上最足珍貴之物,那就是你的感情啊!我在這一吻中,已感覺出來了。」   石芳華回想一下,深知他這話有理。   因為她的確已被這個風度瀟灑的中年男人所迷惑,剛才的一吻,委實是出自真心,並無虛偽敷衍。   而這個經驗豐富的對手,馬上警覺出來,並且表示感激。   這便是與中年人交往的好處了。   她默然忖道:「不必多說話,他自然能體會出好與壞。無怪乎許多有頭腦有思想的女子,談情說愛之時,喜歡找中年人做對手。」   她盈盈一笑,道:「原來如此,假如我不是真心,那麼一定是很糟糕的事啦!」   席亦高對她已經完全信任,當下挽她到長椅落坐。長椅上鋪著厚而軟的錦墊,坐下去很舒服。   他仍然擁住她,道:「縱然你不是真心,我也不會對你怎樣,而且我仍然會重重的酬謝你。差別的地方,只不過是我再不會思念你,如此而已。」   他隨即泛起無可奈何的苦笑,又道:「每個人總得自量一下,對不對?像我這年紀之人,豈能妄想年輕如你這等美女,對我發生真感情呢?」   石芳華道:「你別這樣說,男人與女人不一樣,女人過了三十,就不免有遲暮之感。但男人過了四十,卻正是成熟年齡。」   席亦高道:「你這番理論,真是值得浮三大白。」   石芳華道:「以前沒有女孩子向你說過這種話麼?」   席亦高道:「沒有,不瞞你說,憑我的地位財勢,如果看上一個女孩子,相信不難到手。但不幸的是,我不大願意利用權勢,可是要對方對我發生感情,又頗不容易,所以我並不是時時有美女相陪的。」   他一面說一面觀察對方的表情,覺得沒有什麼不妥,便又接下去道:「當然啦!也有一些偽裝著看上我似的,其實卻是想利用我的勢力。但她們哪裡能瞞得過我這種有經驗的男人呢?所以我對你特別感激,並非無因。何況你馬上就要離開此地,本來用不著敷衍我的。」   石芳華道:「我才不敷衍人呢!」   席亦高道:「這話我完全相信。」   他微笑一下,目光掠過牆上的秘戲圖,便又道:「剛才我曾經告訴過你,這間臥室,從沒有別的女性來過,連我的妻子也沒有進來過。我在這兒得以保持獨身漢的生活,只有你才值得我打破這個習慣。」   石芳華抿嘴笑道:「假如席夫人看見牆上這些圖畫,不生氣才怪呢!」   席亦高搖搖頭道:「她懂得什麼?雖然與我結婚多年,但她根本不瞭解我。」   石芳華聽了這話,很快就陷入沉思之中,面色漸漸沉重;眉梢眼角,也隱隱露出不安的痕跡。」   席亦高看在眼中,腦筋一轉,便已會悟於心。   當下說道:「芳華,你固然相當瞭解我,但我也很瞭解你,你可想聽一點我的看法?」   石芳華果然感到興趣,點頭道:「好呀!」   席亦高道:「你的性格中,有一點極為重要的,那就是好動,喜歡到處跑跑,受各式各樣的人鼓掌喝采。」   石芳華微微一怔,道:「是麼?」   席亦高微微笑道:「是的一你喜歡滿天飛翔的燕子,矯捷靈敏,不怕kuangfengbaoyu。而不是嬌弱的金絲馬……」   石芳華啊了一聲,道:「底下還有沒有?」   席亦高道:「還有一點點,那就是你絕不能用籠子裝起來,而必須讓你自由地振翅飛翔,這一點我看得很清楚。」   石芳華輕輕道:「這譬喻大好了,只不知我配不配做一隻迅捷靈敏的燕子?」   席亦高道:「哪有什麼配不配呢,你根本就是燕子。」   他馬上感覺到對方恢復了熱情,這完全是他及時施以「攻心」之術,使她失掉心中的疑慮所致。   原來席亦高一看石芳華的表情,便猜到她必是恐怕會被他視為禁宵,收入金屋之中,是以情緒陡然低落。   現在他這麼一說,等如已直接告訴她不會有這等情事發生,石芳華疑慮一去,熱情自然就恢復了。   她歉然地向他嫣然一笑,投在他懷中,道:「我這樣會不會大自私呢?」   席亦高道:「不會,好比是旱天的麥子,種在水田中,豈能欣欣生長。凡是違反這等人性法則的人,必屬愚庸狂妄之流。以你為例,我縱然借權勢手段,硬把你留下了。可是這一來反而失去了你,徒然得到你的軀殼而已,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我決不會做的。」   他捧起她的面龐,深情地注視著她,又道:「我寧可時時暗自相思,並且懷念我們在一起的美妙時光,而決計不願硬是把你留下。」   石芳華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傷感,因為她必須傷害這個男人,這實在是一件非常殘忍冷酷的事。   但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任務必須達成,卻又不能替席亦高找出可以避免傷害的路,她定須選取其一。   在她那眉黛眼波之間,頓時抹上濃濃的憂鬱。   席亦高瞧得呆了,過了一陣,才道:「你別發愁,只要你願意與我會面,任何時刻,都可以召我前去。」   石芳華點頭道:「好,我會這樣做。」   她又倒在席亦高懷中,轉眼間,也已置身那張十分寬大的床上,身上的衣裳,一件件的減少…」   良久之後,石芳華嬌情地看看身邊的男人,同時又瞧看自己赤裸的身體,面上有一種暴風雨後的寧靜和滿足。   席亦高目光灼灼,精神大得很,還在與她親談。   石芳華看看窗於,真怕現出曙色。她知道像席亦高這等內功深厚的人,多半不會在歡好之後,就沉沉睡著的。   因此,她已準備好一步棋子,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不過這個辦法終究不如對方自動沉酣大睡的好。   她輕輕按動左手無名指上的一隻戒指,然後很自然地放置在靠近席亦高嘴鼻的枕頭上,口中與他搭著話。   戒指透出一陣極淡極淡的香氣,與她所使用的香料氣味無甚區別。席亦高很快就停止說話,雙目也閉上了。   石芳華輕輕坐起身,就這樣光著身子溜下地。回頭望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歉然地微笑一下,迅即走去。   她的這只戒指上的「迷香」,時效甚短,尤其是對席亦高這等一流高手,藥性更易消滅小因此,她必須爭取時間。   此一任務她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最重要的,最危險的。她現在面臨的危險有二:一是席亦高醒轉鎝太快。二是被席亦高手下之人發現。   在柔和的燈光下,石芳華無聲無息地溜到門邊。赤足踏在軟而厚的地氈上,使她覺得溫暖舒服。   她在門口站了一下,側頭傾聽外面的動靜。燈光輕柔地灑在她白皙的,曲線起伏的身軀上,使她看上去像是一具美麗無比的雕像。   過了一陣,她像貓一般踏出外面的廳中。   廳內外都有燈火,但外面的走廊和院落,都比廳子光亮得多,而且廳內也看不見任何人影。   石芳華自慰地忖道:席亦高與我在房間內,又一直沒關上房門,他的部屬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這兒才合道理。」   她越過大廳,走到對面那一扇閉起的房門,首先俯低身子,十分小心地察看那個開門的把手。   這道門是否上鎖,對她來說,不成為「問題」。因為她已學會了開啟任何形式的鎖,費不了一點時間。   她這刻果然觀察到不平常的現象,在房門把手的末端,有一根很細的黑色絲線,連到門框上。   這種裝置,若不是內行人,絕難發現。即使發現了,也未必會生出警覺。   石芳華卻泛起一絲欣然的微笑,手法巧妙地把黑絲的一端扯開,這才扭動把手,將那道房門推開。   這個房間內也有燈光,兩扇巨大的窗戶,都有帷幕,皆已拉緊,因此房內之人,絕不虞外面看見。   石芳華過去,把燈火剔亮,掉頭四顧,但見這是一間非常寬大的房間,四壁幾乎都是巨大的櫥和櫃此外,還有一張特別巨大的方桌。在靠入門右邊,則擺放著一套圓桌和椅子,顯然可供小型會議之用。   她打量一下,便筆直向那張巨桌走去。目光例覽桌上的各種用具和文件,卻沒有動手翻看。   要知石芳華在這一方面,曾受過最高明的專家訓練,學會了許多特殊技巧。   因此,她不但懂得如何能不留絲毫痕跡,同時也懂得怎樣下手?以席亦高這間私人的公事室來說,收藏的重要文件,豈在少數?她決計不能東翻西找,以致既留下痕跡,又耗費時間。   所以她靜靜的站在桌後的椅子前面,假設她是坐在這張椅上辦公之人,則她將會把一份重要而尚未結束的報告,放在什麼地方呢?   由於這一份報告,與那些簽押之後就送出去的文件性質不同,所以席亦高決不會放在桌面上的。   她轉眼瞧看桌旁的抽屜,最後才決定打開左邊最上面的一個。這是根據專家的意見,認為最可能放置暫時性而又重要的文件的地方。   抽屜打開之後,發現裡面有一疊六七份卷宗。她將最上面的一份拿起來,借微弱的燈光一瞧,但見左上角有「機密」的字樣。   此外,只有幾行數目字而已。不過這些代號,席亦高必能一目瞭然,而且翻查卷宗的人,也可按照號碼極快的查出來。   她揭開閱看,敢情正是關於黃老岐和杜參兩人的命案調查報告。   石芳華先是定一定神,這才凝神看下去。   她只有短促的時間,在她回到床上以前,每一秒鐘都有被發黨的可能。而最糟的是她武功極有限,決計逃走不了。   雖然是這麼危險,可是石芳華居然能比平時更為冷靜。   她腦中沒有任何雜念,而是集中全部精神,迅快地閱讀這一份調查報告。   由於她對這件命案的隱情全無所知,所以無法判斷徐少龍究竟最急需知道些什麼?哪一些才不重要?   因此她只好全部毫無遺漏地閱讀和記在腦中,任何細節,都可能有種極重大影響,是以不可惜過。   這樣讀下來時間自然要花得長久許多了,她把整份報告讀完,目光一抬,但見門縫下已透入些微晨光了。   她吃了一驚,連忙放好報告,向門外走去。這一舉步,才發現自己整夜都光著全身,同時由於站得太久,雙腿有點發麻。   在她後面就是一張圈手椅,厚厚的墊子,坐上去一定極為舒服,但她居然站了一夜而不坐下,原來是為了避免留下任何痕跡之故。   她出房之前,心中雖急,卻沒有忘記把燈弄暗一點,這才出去,關上門後,又趕快把那根黑絲給黏好。   大廳內已相當明亮,她看看那些燈火,仍然未滅,便知道沒有人進過廳子。否則天色既明,入廳之人,一定會把燈火吹熄。   她輕輕走回寢室,內間傳出來席亦高沉重的呼吸聲。   她傾聽了一下,這些呼吸聲非常均勻悠長,可見得席亦高雖然睡得沉酣,但終是內功深厚之士,即使在睡眠中,仍能相當地控制著身體的機能。   那深長的呼吸聲忽然停止,床上的席亦高,略略翻一下(禁止)子,隨即睜開眼睛,目光落在石芳華身上。   他驚訝地坐起身,道:「你何故穿得這麼整齊?」   石芳華坐在距床不遠的椅上,含笑搖搖頭。   席亦高摸到衣服,也披上了,這才下床,道:「啊!天都亮了,你幾時起床的?」   石芳華道:「我根本沒有睡。」   席亦高坐在床沿,與她保持一段距離,以便詳細地觀察她。同時也帶著欣賞的心情,望著這個曾經倒在他懷中的女人。   他緩緩道:「你為何不睡一會?」   石芳華道:「我睡不著。」   席亦高道:「聽起來似乎相當嚴重呢?」   石芳華道:「那要看你怎樣想了,我要走啦!」   席亦高停歇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離開本寨。」   她點點頭,道:「是的,我打算到京師。」   席亦高道:「今天就走?」   石芳華道:「是的。」   她凝望著這個面貌清秀的中年人,眼中漸漸射出熱切誠懇的光芒,輕輕道:「如果我再不走,我就會變成離不開你了。」   席亦高身子一震,道:「我真是難以置信,可是你的眸子告訴我,這話卻是真的。」   石芳華道:「我一向都不怕跌人情網,而且我喜歡到處跑,不屬於任何人,也不屬於任何地方。」   席亦高想了一下,才道:「本來我想說,你縱使屬於我,也沒有什麼關係。但如果我這樣說,便顯得很俗啦!」   石芳華笑一下,道:「是的,而你與別人不同,正是因為你的不俗,處處跟別人的反應都不相同。」   席亦高道:「我一輩子都在觀察各式各樣之人,並且須得判斷這些人的行為和反應。因此我知道世上有一些人,是天生不肯受任何羈束,不受任何欺侮。比方說你就是這一種人,你要從愛情中掙脫出來,還你自由方始稱心,如果我利用權勢獲得你,那一定是非常沒有興味的事。」   石芳華道:「真是失敬得很,原來我的性格你已摸得很清楚了。這樣說來,我說出要離開的話,你並不很奇怪,是也不是?」   席亦高道:「我雖然不覺得很驚奇,不過失望是在所難免。我們對許多明知必然如此之事,仍然覺得失望,我正是這等心情。」   石芳華站起身,嬌靨上泛起愁色,輕歎一聲,道:「我要走啦!」   席亦高道:「你可是馬上就離開本寨?」   石芳華點點頭,但忽然想起一事,又搖搖頭,道:「不,我晚上或者明天才走。」   席亦高大為驚訝,問道:「為什麼?」   石芳華道:「我打算會一個人。」   席亦高極力使自己冷靜如常,淡淡道:「可是男孩子麼?」   她點頭道:「當真是個孩子,只有十七八歲。」   席亦高道:「他能使你逗留一天,真了不起。」   石芳華笑一笑,道:「你呷醋了,是不是?」   席亦高聳聳肩,道:「我怎麼辦,難道很高興不成?」   石芳華道:「我告訴你,他只是個孩子,但卻能使我記起一些模糊的童年印象,所以我要和他再見面。」   席亦高泛起難得的笑容,道:「你自己才二十多歲,卻把人家叫做孩子。」   石芳華道:「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哦!」   席亦高道:「縱然如此,可是你目下距童年能有多久?   居然這般的留戀憶念。」   石芳華道:「我覺得童年已是非常長久以前的事,那些風味情懷,已經永遠逝去,不可復返。」   席亦高體會得出她的心境,多少與自己那種中年的悲哀相似,因此他對她生出無限的同情。   石芳華舉步走去,到了門邊,才回頭問道:「你不會打擾我們吧?」   席亦高搖搖頭,道:「當然不會。」   石芳華道:「將來也別難為那孩子才對。」   席亦高道:「不但不會難為他,我還會幫助他。」   石芳華歡喜地一笑,道:「那真的要謝謝你了。」   她回到自己的寓所時,眼前還不時晃動著席亦高的清秀而含著惆悵的面影。   她急急忙忙洗個澡,換上一身俐落的緊身衣褲,對鏡子看了一下,但覺雖然終宵未睡,卻沒有疲倦樵淬之色。   她戴上帽子,迅即走出後門。一名精幹的僕人已替她準備好了一雙座小馬車。她駕著這輛車子駛出寨外。   席亦高果然沒有派人跟蹤或監視,而由於這刻尚是清晨,路上並沒碰到什麼人。   寨外的田野和河流間,反而可以看見人影。那些是本幫務農的農人,以及一些漁夫,都在清早出來做活。   馬車駛到一條河邊,樹下有人叫道:「石姑娘。」   她轉眼望去,但見一個健壯的少年,敞著胸膛,手中拿著一頂竹笠,向她招呼,面上俱是驚異之色。   這個少年就是昨夜與她說過話的蘇泰全,他發怔地凝望著石芳華,直到她走近面前,眼珠才會轉動。   石芳華道:「我猜想或會碰到你。」   蘇泰全不知說什麼才好,躊躇地向她笑一下。   石芳華道:「你怎麼啦?不認識我麼?」   蘇泰全吶吶的道:「是的……啊!不……不是不認識……你這一身裝束,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石芳華道:「難看嗎?」   蘇泰全連忙否認,道:「一點都不難看……我的意思是很好看。」   這時她迎風站在河岸上,背後的天邊,堆滿了燦爛的朝霞,使她看起來特別的青春煥發,充滿了活力。   她的打扮,完全切合妙齡少女的身份,而不是煙視媚行,顛倒眾生的紅伶。這是如此強烈對比的兩種形象,無怪蘇泰全會為之目瞪口呆了。   石芳華笑道:「你的小船呢?」   蘇泰全忙道:「就在下面的草叢裡面。」   他轉身躍下去,從草堆內拖出一隻小船,船上有漁網以及兩三種漁具。   石芳華輕盈地上了小船,蘇泰全揮槳操舟,沿著平靜的河水滑去。   朝陽才不過剛剛冒起來,河面上的風,清新得有點寒冷。蘆葦搖動時和小船破水時的聲音,和諧地混在一起。   有些水烏咕咕的叫,偶然會從船邊急速飛起貼著水面飛到不遠的草中,復又落下而隱沒不見。   石芳華靜靜地聽和看,但覺這個世界,真是寧恬極了。   他們有時划行在寬闊的淺湖中,四下曠朗,有些樹木,甚至長在湖中,憑添無限清景。   有時小船穿入高而密的蘆葦中,即使站起身,也看不見幾尺以外。不過縱然如此,卻沒有絲毫氣悶之感。   石芳華把帽子解下,讓長長的秀髮披下來,隨風飄舞。   又時時把手伸人水中,享受那清涼軟滑的感覺。   蘇泰全半天沒有說話,忽然道:「石姑娘,你真像是天上的仙女。」   石芳華笑一笑,道:「我像麼?」   蘇泰全點點頭,他說過了這句話,好像已把心中所有的話都說完了。他把小船傍靠在岸邊,起身取網。   這兒河面較為寬闊,看來並不深。蘇泰全一揮手,漁網撇出了一個圓形,沙的一聲落在水面。   網邊的鉛墜使那面漁網迅快地沉落水底,蘇泰全手中只剩下一條繩索。他回頭向石芳華道:「這一處的河底平坦,最好下網,只不知我們的運氣好不好?」   石芳華鼓勵地道:「一定大有所獲。」   蘇泰全徐徐收網,一面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好像必定會有收穫。如果我每次下網,都聽到你這句話,那該多好啊!」   他收網之時,不能迅速,因為這張漁網是撤成圓形,直沉水底,全靠收網之時,網緣沉重的鉛墜,漸向當中收縮,這樣被網罩住的魚,才不會溜掉。因此之故,他收網的動作,極有韻律節奏。   石芳華雖然從未打過漁,可是單憑直覺,也曉得這個青年必定是打漁高手。   她同時又想到,以蘇泰全具有如此高明技術的漁人,自然也能夠看得出下網之處,有沒有魚?所以他一散網,必有收穫無疑。   魚網一直收起,卷搭在臂上。最後,就是網腳那些鉛墜也露出水面,若是有魚,便應在這一截網中了。   蘇泰全把網腳放在船板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音,然後把網腳一瓣一瓣地翻動。但見銀光閃閃透出網外。   石芳華歡呼一聲,「道:「瞧,打起好多魚啊!」   蘇泰全也高興得直笑,道:「運氣真好。」   網內有兩尾竟然長達一尺,蘇泰全把它們丟到魚籃時,說道:「這兩條魚你帶回去。」   石芳華欣然道:「謝謝你,這是最肥大的兩尾啦!」   蘇泰全轉眼找尋再度下網之處,一面道:「你肯拿回去,該我謝謝你才對。」   他把船撐近靠岸的蘆葦叢邊,先以竹篙定住小船,然後取網在手,振臂一揮,那張網平飛出去,沙一聲落在河中。   石芳華正瞧得有趣,忽見他動也不動,形狀有異。   她大吃一驚,叫道:「喂!喂!你怎麼啦?」   蘇泰全既不回答,全身上下也沒一處動彈。   石芳華方自驚疑,蘆葦中突然傳出一個熟悉的口音,甚是沉著有力。這陣語聲傳入她的耳中,使她登時鬆一口氣。   那陣語聲說道:「芳華,我是徐少龍,現下用隔空打穴手法,把那孩子的穴道閉住,咱們說完了就解他之穴。」   石芳華乃是擅長演戲之人,這時立刻堆起笑容,向蘇泰全直搖手。這麼一來,遠處如是有人窺看,定必以為是她禁止他活動,決想不到蘇泰全根本知覺全失,既聽不見,又不能動。   她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徐少龍道:「我昨夜差點到席公館去呢!我想像得出你將是何等難過,所以恨不得去把你救出來。」   石芳華聽了此言,回想一下自己昨夜與席亦高的依偎纏綿,那曾感到難過?不禁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她連忙岔開這個話題,道:「我已看過全案的報告了。」   徐少龍問道:「怎麼樣,可曾涉及我?」   石芳華道:「好像沒有,但我弄不大明白。」   徐少龍道:「什麼地方不明白?」   石芳華道:「報告中提到一個女人,名叫鄭艷香。」   徐少龍道:「她是鄭艷芳的大姐。」   石芳華道:「我知道,鄭家三女,艷名遠播,誰不曉得?但報告中提到有兩個人被害,而這兩個男人,都與鄭艷香有關係,一個是她的小叔,一個是她的舊情人,而這兩個人的死狀都很慘酷。」   徐少龍心中一動,連忙道:「等一等,你說報告中提到一個女人?而不是這個女人有所供述麼?」   石芳華道:「報告沒有一句說到她供述之詞,只在調查黃老歧和杜參身份關係時,扯出了鄭艷香。」   徐少龍在蘆葦內,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這位風靡當代,顛倒眾生的紅伶,他發現她似乎帶有疲乏之容。   但他沒有往別處想,卻忖道:「女人終是女人,最注意的就是女人之事。剛才她的開口就提到鄭艷香,差點沒把我駭死。好個鄭艷香,真是厲害不過,我早看準她為了避免殺身之禍,所以必會把她床上的杜參,弄到不受懷疑的地方去了,只不知是什麼所在?」   要知他接受了杜參的「遺言」,答應殺死鄭艷香,以徐少龍的為人,自然非做不可。雖然其後杜參模糊他說了一句話,好像是不要殺死鄭艷香。可惜的是他沒聽清楚,因此之故,他仍然得依遺言下手。   但他當時何以放過了她呢?原來有兩個重大原因。第一,他存心把杜參的屍體,留給她去處理。   因為鄭艷香的身份並不單純,所以她一定可以找到穩妥的人,把屍體弄到安全的地方,製造出合理的疑陣。   第二,黃老歧臨死時,曾以斷劍內的迷香,把他薰倒。   當徐少龍回醒時,已經是在鄭艷香的床上了。   由此可見鄭艷香有法子封鎖黃徐拚鬥之事,換言之,她能控制黃老歧的手下,不洩此秘。   所以如果鄭艷香一死,單是黃老岐的手下,就會透露出黃老歧曾經攔阻他之事,而本案就把他給牽扯上了。   有這兩大理由,他決計不能下手,寧可冒著有人知悉這些秘密之險,亦不可使用殺她滅口之計。   這時石芳華又道:「黃、杜二人,竟是互相殺死的,那報告中把現場描述得極為詳細,殘酷可怕之極。」   徐少龍道:「怎生可怕法?」   石芳華道:「報告上說,社參本已得勝,一連刺中黃老妓七劍,均是要害。但黃老歧利用斷劍內的(被禁止),把杜參迷倒,然後用斷劍(禁止)杜參的胸膛和小腹。」   徐少龍回憶一下,黃老岐之死,是被他用鋼桿子插了兩記,皆中要害。而杜參之死,則是被他踢中小腹要害。   以那報告上的描述,分明動手佈置之人,把杜、黃二人的致死傷勢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如此擺佈。   關於黃老歧部份,因為傷勢明顯,還不怎樣,但杜參的致命傷,是小腹中了一腳,不易看得出來。   由此可由這個佈置現場之人,必是個中老手。同時他亦極可能從杜參的致命傷中,看出了隱情。   要知武林中雖然有千百家派,各有絕技。但認真講究,能夠把杜參這等高手擊斃之人,自然是一流高手。   是以這個下手之人,所使的絕藝,定然屬於著名的功夫,這麼一來,範圍就很窄小了,也就不難查看出來。   徐少龍想到這一點,心中大為惕凜,忖道:「這個禍根,非得在他尚未洩與別人得知以前,迅即除掉才行。」   他的心思回到血案報告上,問道:「報告中可曾提到他們互殺的動機?」   石芳華道:「有,報告上說,初步研判,本案是屬情殺案,他們爭奪的女人是鄭艷香,但她可能不大知情。」   徐少龍道:「還有別的意見沒有?」   石芳華道:「席亦高親自批注,須徹查黃老岐與我的關係;前夜昏倒台上之事,頗有溪蹺。他說,這也是一條線索。」   徐少龍道:「這傢伙真厲害,無怪能權傾一時。」   他想了一下,又道:「報告內可曾提到派系問題?」   石芳華道:「唉!你不提起,我也忘了。報告上沒有提,但在附帶的另一份報告中,完全是分析黃、杜二人的背景,以及鄭艷香的關係和地位。這一份報告,格式紙張都不同,似乎與另一份報告不屬同一機構的。」   徐少龍精神一振,道:「這一定是席亦高手下的報告了,裡面說些什麼?」   石芳華目光轉到蘇泰全身上,道:「他沒事麼?」   徐少龍道:「只會覺得有少許疲倦,不妨事的。」   石芳華這才道:「席亦高手下的報告中說,黃老岐和杜參,一是總務司之人,一是監堂之人,背景單純,俱無可疑,但鄭艷香的背景就複雜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報告中指出,她本身是財閥鄭洪福之女,本是屬於兵馬堂辛公權這一系。但嫁給黃升這個財閥之後,又與副幫主龍君謝沉搭上關係了。另外黃老歧是黃升之弟,時時與鄭艷香一起鬼混,而黃老歧則是總務司之人。」   徐少龍道:「唉!真是大複雜了。」   石芳華道:「這份報告的結論,認為鄭艷香聯兩大財閥之財勢,挾三大派系之力量,實在已成為一個問題人物。任何人能夠在幕後操縱她的話,便成為棘手人物了。」   徐少龍道:「是的,我也在想,誰是這幕後人呢?她的父親?她的丈夫?抑是她的情人?」   石芳華笑一聲,道:「如果是她的情人,你就大可取而代之啦!」   徐少龍道:「別胡說。」   口中雖是這樣說法,其實心中也轉著這個念頭。   石芳華道:「好,好,我不說了,但你得小心些,目下現成的就有玉羅剎和鄭艷香兩個女孩子,看你怎麼辦?」   徐少龍苦笑一聲,道:「我該怎麼辦呢?」   石芳華道:「那是你的難題,要靠你自己解決!我只望你大功告成之後,別忘了來看我一次,我也想念你的呢!」   徐少龍一怔,道:「我一定去探望你。」   石芳華道:「下午我就走啦!」   徐少龍道:「這樣也好,免得被席亦高纏上了。」   石芳華道:「假如被他纏上,希望你不要在乎。」   徐少龍道:「這是什麼話?不論在公在私,我都在乎得很。」   他不必解釋,石芳華亦明白他話中之意,是指在公而言,則怕她動了感情而洩漏機密,在私而言,他嫉妒席亦高佔有她。   然而她天生命薄如絮,注定是要給各式各樣的男人佔有,甚至她所負的使命,亦迫她非這麼做不可。   她滿腹難言的痛苦,根本無法傾訴,只好淡淡一笑,道:「你別擔心,我下午就走,但可別忘了探我之約。」   徐少龍道:「不會忘記的。」   話聲消失之後,蘇泰全忽然啊了一聲,恢復活動。   他本能地緩緩收網,一面道:「剛才我好像睡著了好一會呢!」   石芳華笑道:「沒有的事,我們一直在說話和打魚。」   她驀然感到疲乏不堪,急於返家休息,同時蘇泰全使她觸發起的懷念兒時的戀情,也如淡煙一般消散了。 霸海屠龍--第十章 第十章   石芳華道:「蘇泰全,送我回到車子那兒吧!」   蘇泰全一怔,回頭看她。   他馬上體貼地道:「你一定是睡得不夠,我們回去。」   他迅即收起漁網,拔篙撐動小船。   小船在河面上滑行了數丈,蘇泰全又說道:「奇怪!我大概也沒睡好,覺得有些疲倦。」   石芳華瞧著他尚有稚味的臉龐,以及壯健而年輕的一身肌肉,忽然泛起千萬縷哀愁,壓得她芳心沉甸甸的。   她暗自忖道:「我已經沒有法子回到青春少女的心境啦!那些日子,已經永遠離我而去,再也不可復得了。」   她自己明白已經是跨入人生另一階段的人,縱然想回到童暑時的心境,也不過是壇花一現,轉瞬即逝。   她默默的悲哀地想著,蘇泰全的目光,不時溜過她面上,但她仍無所覺。   小船輕悄迅快的滑動,不久工夫,已停在岸邊。   石芳華站起身,向蘇泰全盈盈一笑,道:「這真是一個愉快的早晨。」   蘇泰全不知說什麼好,便折了一根柳枝,穿起那兩條欲,趕上岸去,遞到車上,石芳華接過,說道:「我會時時想念你的。」   蘇泰全眼中射出熱切激動的光芒,道:「真的麼?」   石芳華點點頭,道:「我時常騙人,但決不騙你。」   蘇泰全深深吸一口氣,抑制著因離別而想流下的眼淚,凝視著這個夢中的仙女,滿懷皆是感激崇拜之心。   石芳華伸出纖手,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輕輕道:「再見了,蘇泰全。」   蘇泰全比剛才被點穴時還要僵硬,只能用目光表示再見的意思。因為他自知一開口的話,眼淚就會掉下來。   石芳華一抖韁繩,車輪轉動,沿著泥路駛去。她的秀髮,飄揚起來,在朝陽之下,真是絕美的一幅圖畫。   徐少龍在所有潛窺的人都注視看石芳華之時,悄悄溜過縱橫的河流和田野,像幽靈般回到總壇大寨之內。   由於他已得知自己尚未有嫌疑,因此他神氣了不少。   而且當午飯之後,毒劍袁琦召他單獨談話之時,他也不致於疑神疑鬼,白白浪費了許多精力。   他獨自踏入幫主府邪,府中所有的執事人員,見了他無不恭恭敬敬,因為人人都曉得他不久就成為幫主的得力心腹,時時與幫主見面,報告一切情形,這等人,他們自然惹不起。   袁琦是在刑室接見他,此舉意味著將有某種與他有切身關係的重大事情發生。   不過刑室內的氣氛相當「友好」,有芬芳的茶,香甜的糕點。而且袁琦的神色,也很友善。   徐少龍見過禮之後,袁琦指指旁邊的椅子,道:「坐下來,我們先談一談,等會謁見過幫主,其他神機營的人才召來此處,謁見幫主。」   他的話已明顯地表示出徐少龍的身份,與眾不同,而從現在開始,他已直接受命幫主及袁琦了。   徐少龍很恰當地表示了心中的感激,和效忠的心意。   袁琦道:「我先透露一個秘密與你知道,那就是幫主和我的臥室,分別在這座刑室的左邊和右邊,都有暗門可以通到這兒。」   他遙指右邊的一個小室,接著道:「那間小室,有一道暗門,通到我的臥室,因此,你有緊急之事,要秘密謁見幫主或見我之時,只須依照一些方法,就可以聯絡上,我們或者到這刑室來,或者讓你到臥室去。」   徐少龍道:「照袁先生這般講法,在外表上,幫主和袁先生的臥室、都無法直接通到這間刑室的了?」   袁琦道:「是的,外表上雖得經過許多院落廳堂,其實只不過是一牆之隔而已,而照正式的走法,便須被許多衛士看見了。」   徐少龍道:「這一點屬下省得。」   袁琦道:「現在你已等如是幫主的心腹中的心腹人物,所以你必須與眾不同,切不可唯唯否否,盡撿好聽的話。我們要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樣,外面的真實情況,甚至有些什麼謠言,幫主都可以得知。」   徐少龍恭恭敬敬地道:「屬下自當牢記於心,遵命行事。」   袁琦問起神機營中一些瑣事,談了一陣,氣氛甚是融洽。徐少龍盡其所知的回答,顯得十分忠誠。   袁琦談著談著,話題忽然一轉,問道:「你亡命江湖以來,一直到投入本幫為止,殺過多少人?」   徐少龍不假思索,道:「大約十三四個人。」   袁琦道:「你比我軟弱些,我當年似你這等年紀,已親手殺死五六十個人了,現在年紀比較大,火性減退,殺人就沒有從前容易啦!」   他說得好像是雄心大減,不勝感慨的樣子。   徐少龍卻十分凜惕,暗暗揣摩他這話有什麼深意,聽起來好像是一個圈套,想套出他某些內心秘密似的。   他想套出什麼呢?「殺人」之舉,在我這等亡命之徒看來,本非重要之事,並不值得大加討論的啊!他一面尋思,一面泛起不好意思的神情,接著迅快地想道:「這廝說的話如果屬實,則他真是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的傢伙,他這種人,我殺一百個也不會皺眉頭的。」   他一想到殺死對方,眉宇間不覺透出一股殺氣。   袁琦很銳利地觀察看他,這時說道:「怎麼?你認為殺人太少,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少龍點頭道:「屬下的確覺得大以差勁,只不知道這等想法,對不對?」   袁琦道:「對極了,你知道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訝然忖道:「這濫殺也有道理麼?」   口中應道:「屬下不懂,還望先生指點。」   袁琦道:「天生萬物之中,人只不過是其中一部份。由於人類有這麼一個東西。」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接著說道:「能夠胡思亂想,所以世上充滿了莫名奇妙的道理,例如「慈悲救生」的想法,就是沒有什麼根據的。」   徐少龍道:「屬下從沒想過這等問題,這刻聽先生說來,大有意思。」   袁琦道:「你不想最好,一想得大多,便將落得個一事無成了,試想人類有什麼比別的生命高貴的,你看山林中,湖海中,甚至草叢中,每一剎那,都有多少生命,被強者所毀滅?這就是宇宙的至高法則,強者為了生存,為過得更舒服,就必須犧牲弱者。」   徐少龍想了一下,道:「啊呀!果然如此。」   心中卻罵道:「見你的鬼,人類如果不是互愛互助,哪有今日這等美好的世界?」   袁琦又道:「是的,大自然中如此,人類社會中,也不可違反這法則,不然的話,你就只是個與草木同腐,一輩子勞勞碌碌的人而已。」   徐少龍搓搓手,道:「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袁琦道:「有用的人,把他留下來,對他好些。阻礙我們的人,踢開他,最乾脆是給他一刀,便省事得多了。」   徐少龍道:「袁先生放心,屬下殺人決計不會手軟的。」   袁琦道:「可是你要記住,一個人的力量有限,所以你必須認定一個強有力的團體,全力效忠,如此才能做得成個人無法完成的事業。」   徐少龍早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他既是坦白說出,也就只好裝出恍然大悟之狀,連連點頭,道:「是的,古人說:『良禽擇木而棲』,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   袁琦道:「一點不錯,我們的團體,必須有滾滾而來的資財,維持強大無匹的力量,甚至有一天,當形勢許可,機會來臨,咱們都能裂土封侯,光宗耀祖。為了這些野心,凡是擋住咱們去路的人,都必須除掉。」   徐少龍微愣地望住這個「惡魔」,對於他們膽敢想到搶奪江山的狂妄野心,實在由衷的感到驚愕。   袁琦笑一下,道:「沒有什麼可怕的,如果有機會,咱們又為何不能裂土封侯呢屍徐少龍低聲道:「這可不是要造反麼?」   袁琦哈哈大笑,道:「在這兒說話,神仙也偷聽不到,你用不著放低聲音。?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很害怕麼?」   徐少龍道:「屬下只是聽令行事,談不到害怕不害怕。但朝廷的兵馬無數,疆域廣大,咱們如何能動這念頭?」   袁琦道:「現下大明江山,可就是外憂內患交拓,已經十分危發,但當然咱們不會蠢得去打頭陣。」   徐少龍透一口氣,道:「這就好了,但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違,而領頭作亂呢y袁琦道:「咱們一面盡力幫助奸臣,在朝中弄權,殘害忠良,使天下百姓都生出怨恨。同時又暗通外寇,如韃靼、倭寇、謠瞳。   流賊、土蠻等等,都可以使他們興風作浪,製造混亂情勢。」   徐少龍裝出茫然之色,道:「韃靼、倭寇,屬下都聽過,只不知土蠻是什麼?」   袁琦道:「這等邊疆之事,莫說是你,即使是朝中大臣,也大多不知。土蠻亦是韃靼族,是平定蒙古諸部的達延的嫡系卜赤的後裔。」   徐少龍道:「原來那是人名,而不是族名。」   袁琦道:「咱們既有這等霸業雄圖,當然更須搜刮財貨,以備急了,本幫販鹽所得,只不過夠開銷而已,若想在一旦舉事時,源源購辦器械糧食,就全然不濟事了。所以定須另辟源才行。」   徐少龍熱心他說道:「是啊!可惜本幫限於禁規,不能像其他黑道人物那樣方便下手。不然的話,咱們放手搶劫、綁票、勒索,收入定然大大可觀。」   袁琦道:「你的提議甚佳,幫主有意思設置一個小組,專門負責這些行動,你的意思怎樣?」   徐少龍道:「袁先生之意,敢是命屬下負責麼?」   袁琦道:「你如果特別有興趣,就給你負責也無不可。」   徐少龍道:「屬下遵命行事,幹什麼都行。只不過聽袁先生的口氣,似乎本來並不屬意屬下負責這件事的。」   袁琦點頭道:「不錯,但詳情還是待幫主裁決。」   徐少龍也不多問,因為一個忠誠的部屬,決計不可多嘴,問東問西。可是他內心委實急得要命,因為他深知假如不是叫他負責這等搶劫、綁架、勒索之事,那除了「販賣人口」之外,還有什麼更困難和重要的呢?   現下只要他們一委以責任,五旗幫的至高機密,所有的證據,皆落在他手中了,這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機會。   可是他還得等候,而幫主會不會變卦?其間會不會殺出一個程咬金?這都是未知之數,教人豈能不急?   袁琦到左邊的小室去了一下,隨即出來,道:「幫主尚在處理要公,咱們尚須等上一陣。」   這個以智謀心計,得以與五旗幫主狼狽為好之人,目下已認為徐少龍沒有問題了。   他從剛才一些談話中,精細地觀察對方的思想,以為對某些事物的觀念,業已得到滿意的結論,徐少龍是個心腸冷硬,但求成功之人。   雖然反過來說,這等人到了羽毛已豐之時,也是個造反的高手。不過在這一段時間之內,他卻是可以絕對信任之人。以後之事,將來再想法子,或是削去他的權柄,或者甚至取他性命。   這並不是袁琦為人特別惡毒,而是環境使然。像他們這種「利害」相結合的組織,彼此之間,只有互相提防,必要對只好殺戮方能了事。在他的眼中,徐少龍不過是他們的工具,基於「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將來殺死勞苦功高的部屬,並不希奇。他坐回自己的椅上,沉思頃刻,突然道:「徐少龍。」   徐少龍應道:「袁先生有何吩咐?」   袁琦道:「你見過玉羅剎,對不對」   徐少龍道:「是的。」   袁琦道:「她長得漂亮不漂亮?」   徐少龍道:「屬下定要說出真心話麼?」   袁琦笑一笑,道:「你記著,無人之時,你必須講真話,我們的關係,實是等如父子師徒一般,禍福與共,所以你無須顧忌。不過……」   他沉吟一下,又道:「不過有外人在場時,你講話就須合乎身份,真真假假,須看情況了。」   徐少龍道:「屬下記住了。」   袁琦道:「那麼你回答剛才的問題吧!」   徐少龍道:「她漂亮是不錯,但沒有風情。」   袁琦道:「聽你的口氣,似乎寧可要鄭艷芳,也不要玉羅剎了?」   徐少龍乾笑數聲,然後道:「那也不一定。」   袁琦道:「這兩個女孩子,在本幫之內,已是絕色。其實即使踏遍字內,也是不可多見,你認為如何?」   徐少龍同意道:「的確如此。」   袁琦道:「那麼你到底選哪一個?」   徐少龍用心想了一陣,才道:「屬下不知道。」   他的話答了等如沒答,所以他自家也笑起來,道:「屬下的確選不出來,不過屬下一點也不煩惱。因為屬下自知決計沒有選擇的機會,何必多想?」   袁琦道:「你這話就不夠老實了,我聽人說,這兩個女孩子見了你,都變得與平常有異。尤其是那天晚上在戲院中,你對付玉羅剎的手段,高明得很,聽說她雖然想反抗,卻有心無力。」   徐少龍灑脫地笑一下,道:「不瞞袁先生說,屬下正是因為堅信自己得不到她,才能夠毫無忌憚。」   袁琦點頭道:「這話有理,關於鄭艷芳又如何呢?」   徐少龍道:「她是富家之女,裙下追逐之人,多如過江之鯽,所以屬下決定不必受這等閒氣,也就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袁琦道:「你打算娶一個容貌平庸的女子為妻麼?」   徐少龍道:「屬下從未想過此事。」   袁琦道:「我瞭解你的情況,因為你這等階段,我也曾經歷過,但我忠告你一聲,你的妻子,務須是人間絕色才行,將來才不會後悔。」   徐少龍愕然道:「袁先生這話怎說?」   袁琦道:「一般的人,都說娶妻在德不在色,但古聖卻慨歎說,未見世人有喜歡德行,好像喜歡美色那麼熱切的,可見得美色,本是人性中最自然的要求。」   他停歇一下,又道:「現在你得弄清楚一點,那就是咱們在世上冒盡風浪,淒惶奔走,為的不過是快意適志而已,如權力、金錢都不外可以得到快樂。所以在女人上面,亦須如此,定須放開膽,追求最美麗的女子為妻,別談什麼美德。」   他說得興起,呷一口茶,又道:「真正的美女一輩子看不厭,最妙莫如她的美色,能使你低聲下氣地奉承她,那就可以得到快樂了。」   徐少龍顯然摸不著頭腦,道:「這樣會得到快樂麼?」   心中忖道:「如若他要我追求她們,我要選哪一個呢?唉!天啊徐少龍除了這個困擾之外,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這袁琦如此重視妻子的美貌,只不知他的妻子是不是當世的絕色。」   要知這毒劍袁琦,既是如此重要的人物,徐少龍當然要盡量打聽他的一切。不過時機未至,所以徐少龍寧可暫時茫無所知,也不敢妄行打聽,以致打草驚蛇,反而敗壞了大事。   因此他目下尚不知道袁琦家中的情形,所知道的僅是他在幫中的地位,以及他從前在武林中的聲名傳聞而已。   只聽袁琦道:「當你真真正正為一個女子的美色所迷醉後,她的快樂,就變成你的快樂,現在你可懂了麼?」   徐少龍點頭道:「屬下懂啦!」   袁琦微微一笑,道:「不,你還未懂。」   徐少龍道:「琦公如何曉得屬下未懂?」   由於他們已談了不少體己話,因此徐少龍乖巧地改了稱呼,不再以生疏的「先生」尊稱對方。   袁琦道:「這是各人天性使然。不過假如你碰上了一個真能使你不顧一切的美女時,倔強的天性,也不中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   「我們已把話題扯得太遠啦!總而言之;人生在世,權力、金錢、美女等等,實在值得全力追求。」   徐少龍點頭道:「琦公說得極是。」   袁琦道:「這話諒你是真心同意,可是關於如何獲得權力、金錢、美女的計劃,你可曾詳細加以考慮過?」   徐少龍遲疑了一下,才道:「屬下對此,一直是全力以赴的。」   袁琦道:「你的起步相當不錯,但如今情勢不同,你在本幫中,可算是出人頭地,權重一時,因此你的考慮,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停一下,又道:「你已成為本幫的核心份子,所以有些機密,必須讓你得知,以便有事發生時能妥善地應付。」   徐少龍內心十分緊張,因為對方顯然馬上就觸及五旗幫的最高機密。也就是他干辛萬苦要查悉的事。   但他表面上不敢透露半點神色,只默然地望住對方。   袁琦道:「在江湖上,有一種行當最賺錢,但卻見不得夭日,你是個老江湖不妨猜猜看,這是一個什麼行當?」   徐少龍沉吟付想了許久,道:「開設賭場可以獲利甚厚。」   袁琦笑一笑,道:「再猜猜看。」   徐少龍道:「大凡能獲暴利的,必是非法勾當,如設賭場行騙,做假的金銀行使,甚至開設娼館等等。」   他探測對方的表情,裝出發覺錯誤似的,再行尋思。   過了一會,他自認失敗地攤攤手,道:「假如不是那些行當,又不是搶劫、綁票,屬下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行當,可以獲取暴利的了。」   袁琦道:「若然搶劫綁架,本幫人手雖眾,但此是犯了眾怒之事,將必惹得天下武林之人,全力偵查。」   徐少龍道:「這一點屬下也知道。」   袁琦道:「說到開娼寮、賭場等,也是目標大過顯著,不須多久,天下之人,皆知道五旗幫作此營生。」   徐少龍道:「是的。」   袁琦道:「本幫人眾,在外面抬不起頭的話,必定發生叛亂,縱然我們已經小心防範,終久也壓不住的。」   徐少龍只有唯唯應是的份兒。   袁琦道:「因此本幫從『女人』身上打主意。」   徐少龍訝道:「女人麼?」   袁琦道:「不錯,天下間有一種行業,竟是無處不有,而且能使男人不借花錢的,那就是妓院娼館了。」   徐少龍內心越發興奮,口中卻道。」但琦公卻說開娼館會惹人非議呀!」   袁琦道:「那就得看我們如何運用而已,本幫固然不可開設娼館,但供應貨色,卻是秘密穩妥之事。」   徐少龍恍然道:「原來如此。」   他表示十分欽佩這個主意,卻毫無反對的神色。   袁琦道:「此一行當,在別人來說,困難重重。無論是來源、運送、收賬等等,都危險百出,但本幫則不然。」   徐少龍接口道:「這個自然,以本幫的人力物力;這等困難,實在不難解決。」   袁琦道:「這個機密,你對任何人也不得透露一言半語,即使是你認為最親密可靠之人。你切切記住才好。」   他如此著重吩咐,徐少龍連忙應了。   袁琦領他到右邊小室,一瞧牆上掛著的匕首,當中的一口,已經突出半尺左右,一望而知。   袁琦道:「這三口匕首,是幫主的密令,三口一齊突出,就是命你殺死同來之人。兩口突出,他本人要到這刑室來,如是一口突出,則召我們進去。你只須把匕首按回牆上,幫主就打開秘門,讓你通行。」   徐少龍依言而做,靠右面的牆邊,突然出現一道裂縫,原來是一方石板縮人去,露出可以通行的門戶。   袁琦領先行去,這道夾牆內的秘道,甚是狹窄。只聽隆的一響,秘門已經關住了。不過這時前面有光線透入,是以不甚黑暗。   徐少龍忖道:「這條窄窄的秘道,危險之極。如果要秘密誅殺一個武功高強的屬下,便可在這條秘道內進行了。」   要知道武功再高之人,也須得有地方施展才行。在這條極窄的夾牆秘道內,只要設有機關,牆內有刀劍刺出,任是一流高手,也沒有法子抵禦。並且由於地形關係,縱是大叫大嚷,亦傳不出聲音。   徐少龍在龍潭虎穴中,自須步步為營,小心在意。因此他會聯想到這條秘道的危險性,知道必定大有作用。   大約走了三丈左右,便從一道窄門走去。外面是個極寬敞巨大的書房,除了無數書籍和卷軸之外,還有好多放置公文卷宗的大櫃和木架。四壁凡有空隙,都幾乎被歷代名家的字畫填滿了。   雖然字畫掛得大多。不免有炫耀收藏甚富之感。可是這究竟是雅事,是以看起來,倒還順眼。   靠牆邊的巨大書桌右方,幫主鍾撫仙坐在那張鋪虎皮太師椅上,見了他們進來,微微含笑點頭。   徐少龍行過禮,站在一邊。袁琦則在另一張椅子坐下。   窗外偶然有白衣人影晃動,都是幫主的侍童們。   鍾撫仙道:「二弟,你可曾把機密告訴此子?」   袁琦道:「小弟已約略透露了一些。」   鍾撫仙道:「你覺得怎麼樣?」   袁琦道:「此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對權勢財富的重要性,知之甚深,而且有決心獲得這些,正是適當人選。」   鍾撫仙的目光移到徐少龍面上,道:「從此之後,這神機營就由你率領了。」   徐少龍連忙躬身道射,只聽鍾撫仙又道:「假如該營中有人不滿我們賺錢發財的方法,你須得立刻報上來,同時盡快設下圈套,把此人除掉。」   徐少龍應道:「屬下謹遵嚴偷。」   袁琦插口道:「你下手之時,務須設法使人不會生出疑惑,這便是幫主所謂『圈套』的意思了。」   徐少龍道:「屬下明白啦!」   鍾撫仙道:「你們神機營的任務,表面上是增強總壇大寨的防衛力量,以及監視不穩份子,是以具有擅入任何居室的權力。但事實上……」   他拖長聲音,微微一笑,才又道:「事實上當然不僅如此,袁琦剛才告訴你的機密,方是最重要的任務。」   袁琦向鍾撫仙道:「大哥,現下已談到問題的核心了,您的意思要放他向外發展呢?抑或留在寨中?」   鍾撫仙道:「目前當然是暫在本寨中,除非有特殊緊急事故。」   他向徐少龍望去,又道:「少龍,在你心目上,可有武功高明而又一切都會聽你命令的人麼?」   徐少龍沉吟一下,道:「有一個,就是與屬下一同應召來此的居安之。此外,假如幫主認為需要的話,屬下尚可吸收一兩個……」   鍾撫仙道:「如此甚好,神機營的十一名高手,皆由你率領,但你仍須建立一個核心組織,最少連你五個人,方始敷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不過其他的人,縱是你的心腹親信,也不能讓他們得知咱們的機密,你要記住,你是他們的頭腦,他們只是你的四肢而已,不必讓他們用思想,只要他們依你的指示行事,那就對了。」   徐少龍躬身道:「屬下記住了。」   鍾撫仙又道:「你或會奇怪本座何以對你如此寄予腹心,我告訴你,這是因為你自從踏入本寨之後,從未私下仿謁過任何人之故。」   徐少龍道:「屬下太愚笨啦!竟不明白幫主話中玄機。」   鍾撫仙道:「本座和袁琦一致認為你不私謁任何人,乃是因為你志氣大,眼光遠,所以不願投入派系之爭的漩渦,而希望被本座賞識,直接成為本座親信。」   徐少龍實在不得不大大佩服,道:「啊!正是如此。」   鍾撫仙道:「這是很重要的關鍵,一個人立身處世,絕不能腳踏兩隻船。假如你去謁見於木塘,以便為自己留下後路,則本座今日不選取你,其理甚明,希望你的秉賦才智,勝於旁人,但有些事,不是有本領才辦得通的。」   他向袁琦點點頭,這個第二號頭子便接口道:「幫主的意思是說忠心第一,尤其是我們開闢財源所採取的途徑,將遭遇天下之人敵視反對,因此必須十分機密。」   他走到一個木架邊,拿了一份卷宗,翻看一下,便交給徐少龍,道:「這裡面的人,乃是負責運輸的部門。」   徐少龍雙手接過,謹慎地道:「屬下定須曉得麼?」   袁琦道:「不要緊,這只是我們販賣部的一個運輸組而已,事實上這個組織甚是龐大……」   徐少龍低頭一瞧,卷宗上註明有「最機密」的字樣,打開來,卷內每一頁只有三兩個人,但名字出身和聯絡地址,都注得清清楚楚。   他暗暗忖道:「如果抄錄下這些卷宗,便可按圖索驥,把這些喪盡天良的惡徒們,一網打盡了。」   袁琦冷峻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想頭,當即抬頭凝視傾聽。   袁琦道:「這些人都是兩三個一組,與別的小組毫無聯繫,互不曉得。在這卷宗上,每個人都是負責人,直接與該部門的總負責入聯絡。」   徐少龍道:「袁公這麼一說,屬下更加瞭解這個機密的重要性了,只不知屬下能夠做些什麼,以表忠忱?」   袁琦道:「目前什麼都不必做,你先把自己的核心組織弄好,待幫主批准之後,自然有重大任務,派你去做。」   徐少龍情不自禁的壓低聲音,道:「白副幫主恐怕不知此一機密吧?」   袁琦點頭道:「萬萬不可給他曉得,致於本幫之中,還有哪些高級人物,參與咱們的機密,你暫時不必知道,只有一個人,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席總務司。」   他停歇一下,又道:「席亦高掌管本幫內處情報事宜,當然他是此一核心集團的高級人物之一。」   這一點徐少龍並不表示奇怪,惜非如此,幫主怎肯把關係自身以及全幫的安全的大權,交給席亦高。   他躬身道:「屬下有一件事要請示……」   鍾撫仙道:「什麼事?」   徐少龍道:「神機營在體制上,雖然直屬幫主指揮,還有白副幫主負責,但比內處三堂和總務司,仍是低了一級,是以凡是堂主身份之人下令,屬下自應遵行。這一點還不難應付,問題在席總務司身上,他既是核心人物,屬下是敷衍他?抑進真心服從?」   袁琦一笑,道:「問得好。」   鍾撫仙道:「目前你須得聽他的命令,等時機到了,本座自然會告訴你該怎麼辦。」   這話甚是耐人尋味,大有將來可能會罷黜席亦高的含意。那時候繼任之人,自然非徐少龍莫屬了。   他們的密談,到此為止。   徐少龍目前已篤定是「副統領」,不須多慮了,而當務之急,卻是組織核心集團之事。   徐少龍回到神機營中,一方面分析研究鍾撫仙的萬惡組織。一方面著手進行建立那「核心組織」。   一個月時光很快過去,在這個月中,五旗幫為了慶祝「神機營」的成立,曾有過一番計劃。   此外,徐少龍和玉羅剎、鄭艷芳,都略有來往。但因為他的事情太忙了,所以關於「慶典」和「交際」的經過,他都不放在心上。   就在一個月之後,五旗幫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   徐少龍半夜被驚醒,一名幫主府中的侍衛,傳達幫主之令,召他馬上到幫主府,參加機密會議。   他迅即趕到幫主府,不須經過盤查通傳等手續,一逕到幫主的書房,也就是他的「公事房」。   此地他已來過多次,但見這間比普通的大廳還要寬敞的書房中,燈燭輝煌,卻只有袁琦和席亦高兩人在座。   幫主的大師椅接著抬到,可知他馬上就到。   那張太師椅,擺在遠遠的角落裡。   徐少龍看了,心下納悶,忖道:「幫主何故要遠離眾人?」   轉眼間又有數人趕到,那是兩位副幫主白尚奇和謝沉,還有三人是內三堂堂主於木塘、李聽音、辛公權。   這些人依序在預先設好的座椅落坐,乃是排成一個馬蹄形,每張椅子之間,有一個茶几,已擺著茶點。   徐少龍本是站在袁琦身後,一看這些人數,恰是七張椅子,便乖巧地站著不動,不久,幫主駕到。   鍾撫仙一進來,兩名白衣少年,馬上過去把太師椅搬到他屁股後面,而這鍾撫仙所站之處,正是馬蹄形的缺口。   這麼一來,在開會商議之時,他便可以把眾人的表情,一覽無遺了。   徐少龍待兩白衣少年出去之後,便移到幫主身後侍立。   沒有一個人向徐少龍瞧看,可是人人心中知道,徐少龍是在最機密的會議中,變作幫主的貼身侍衛了。   鍾撫仙瞥視眾人一眼,作個手勢,請眾人坐下,這才向席亦高點點頭,道:「亦高,你把事情報告一下。」   席亦高站起來,道:「敞司適才接獲急報,得知黃旗分舵,黃昏時已被官家挑了。」   他說到這裡,座中的雖然皆是老江湖,卻也不由得人人變色,愕然顧視,可見得大家心中何等震動。   席亦高道:「黃旗分舵的地盤,擁有南直隸的大部份,人數多,勢力大,向來在本幫五旗之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次出事,居然兩名副舵主周元勇、蔡漢威和軍師宋北被捕,同時尚有七名弟兄,陷落法網。」   徐少龍大為吃驚,他可不是因為黃旗分舵被官家所挑而吃驚,卻是因為消息到達之快,大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原已對五旗幫傳遞消息的通訊網,調查得十分清楚,並且已把這個重要情報,送了出去。誰知席亦高另行設有更厲害快捷的通訊網,因而這個明天中午方可收到的消息,他在三個時辰之內,就接獲了。   白尚奇皺皺眉頭,道:「官家方面,是不是南直隸總督黃翰怡?」   席亦高道:「正是此人。」   謝沉搖搖頭,沉重地道:「除了這個著名的鐵腕中丞外,還能有誰?」   席亦高道:「敝司報告一下這個亂子的背景。本幫的力量,不但普及江湖南北水陸兩道,同時還打入朝廷,除了京師的王公大臣之外,但凡派出十八省的督撫司使,無不極力設法打通門路,也都能夠得心應手……」   他歎口氣,才道:「可是只有這個「鐵腕中丞」黃翰怕,為人清廉正直,飽學多才,向來不講情面,更不受賄,是以本幫會無法打得通他的關節。偏生他又能在皇帝面前講話,連宰輔都對他畏忌幾分。」   辛公權等他話聲一歇,便接口道:「既是如此,本幫何不早早收拾了他?」   此人乃是兵馬堂堂主,掌管全幫調動兵馬大權,是以一開口就帶有殺機,當真是個講究「行動」之人。   席亦高道:「辛堂主有所不知,雖說本幫能人甚多,暗殺手段有硬有軟,能因人而施,不會露出破綻。無奈這個黃翰恰與別人不同,他手下有五名武林高手日夜護衛。不論是行刺或使毒,都辦不到。」   辛公權道:「本座也聽人說過有這麼回事,但沒有想到竟是真的。」   席亦高道:「不但是真的,而且這五名高手,其中有三個人的身份。   敝司業已查出。一個是少林派的假羅漢段玉峰,一個是武當冰翁江蒼松,一個是玉尺金剪林秋波,是個帶髮修行的女道士,出身於南海白雲觀。」   於木塘頷首道:「這玉尺金剪林秋波聲名在南方數省,甚是響亮,她今年有四十歲了吧?」   席亦高道:「大概應該是卅五歲以上的人,可是看起來,只是個二十許少婦,相貌端麗,固此費了許多氣力,才查出她的姓名來歷。」   於木塘道:「除了她之外,那段玉峰和江蒼松皆是極負盛名的高手,想來比較容易查明來歷,是也不是?」   席亦高道:「是的,黃翰治一接任,敝司就派人偵查他有些什麼人民但一則黃翰恰赴任也不過是幾個月之事,時間尚短。二來這五名高手,掩飾礙很巧妙,個個都是老江湖,所以進行時感到十分困難。」   李聽音插口道:「只不知林秋波在總督官邪中,用什麼身份作掩護?」   席亦高道:「她住在內宅,稱那黃夫人為大姐,閤府上下,都尊稱她作林夫人,不知底蘊的人還以為她真是黃夫人的親妹子。」   袁琦好像作一個結論地道:「既然黃翰抬有五名高手暗中護衛,本幫自是不可輕易使用暗殺之法、至於其餘兩名高手,雖然還查不出姓名來歷,但目前已不重要了,因為從那已知的三人看來,另外的兩個,一定也差不多了。」   鍾撫仙道:「黃翰怡乃是書香世家,正途出身,仕官至今,似乎從無交結武林,何以用得上這五名高手?」   他這話不向任何人詢問,也就等如叫大家找出答案。   白尚奇依序發表意見,道:「黃翰治雖是鐵面無私之人,但多才飽學,通達世務,並不是一味硬繃繃的清官,因此,他在朝中朋黨甚多,勢力極大,以他這等作風為人,交上武林高人為友,也不算是奇怪之事?」   謝沉道:「也許是他的部屬,為他網羅的。」   他雖然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其實大有學問。   要知武林中正派高人名家,大都樂意幫助清官治世,所以只要黃翰恰的部屬,找得到關係,不愁沒有名家高手幫忙。   這些道理,因是在座人人懂得,所以不須解釋。   於木塘道:「看來總不出這兩途。」   李聽音和辛公權也先後同意這兩種看法。   席亦高道:「黃翰怡曾當過兩廣巡撫,所以也有可能是他的夫人,認識了南海白雲觀的女道士,再由這個關係,分別請到其他的名家幫忙。但無論是如何牽扯上武林的關係,總是屬於兩位副幫主所說的兩種途徑。」   這時已等如得到結論,鍾撫仙的目光落在袁琦面上,問道:「袁琦兄怎麼說?」   袁琦從沉思狀態中回醒過來,道:「在下忽發奇想,那就是雖然諸位都認為是黃翰怕設法找到這些人幫忙,但在下卻考慮會不會是這些人自動找上黃翰怡的?」   眾人都仔細忖想,可是沒有一個露出服膺的意思。   只有徐少龍大吃一驚,不禁用力地瞪了袁琦一眼。   現在他已知道自己第一個要殺的人是誰了,既非幫主,也不是兩個副幫主,而是「毒劍」袁琦。   因為這個人的才智,已證明了高絕一代,同時由於他特殊的身份,與幫主狼狽為好。   因此如能早一日除去此人,就對剿滅五旗幫的大事,早一日成功。   鍾撫仙沉吟一下,才道:「副幫主等的見地、比較平實易信,若然是袁琦兄的推測正確,則本幫面臨的大敵,不是官家,而是武林數大門派了。這一點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總是使人感到不易置信,袁琦兄認為如何?」   他最後還是徵詢袁琦的意見,可見得連鍾撫仙這等地位,對於不採納袁琦的推測之舉,也不是容易之事。   袁琦微微一笑,道:「在下明白幫主最大的考慮,必定是因為武林各門派,迄今沒有一點向卒幫生事的行動,是以認為這些門派,不會主動地去幫助黃翰治。」   他略略一停,又道:「照理說,以這數大門派的聲望力量,幾乎足以發動整個武林,來對付我們,但事實上卻沒有。」   這個深沉多智之人,用銳利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面上,之後又道:「如以整個武林的力量來說,簡直比官家還可怕幾倍。   因為官兵碰上咱們,不難辨識,又無法結集重兵打硬仗。換言之,他們要對付無形的敵人,所以倍感棘手,難著實效。   反而武林中人集結起來,雖然決計遠沒有官家的人多勢眾,但對付本幫,卻是游刃有餘。」   這回他一停下來,辛公權便問道:「是呀!既然武林的力量,更強於官家,何以他們不直接對付咱們?」   袁琦道:「假如那五名出身於各大門派的高手,集結起來,主動地去幫黃翰怡,則他們當然便可以發動武林力量,直接對付本幫。正因為他們沒有這樣做,反而暗下幫忙黃翰怡,這一點我尚未想通,所以不敢堅持己見。」   換言之,他如果想得通其中道理,便仍堅持他的推測。   可見得他壓根兒就不承認其他的說法的。   徐少龍心中叫一聲:「好厲害的傢伙。」忖道:「這廝的才智和自信,如此過人,我非得及早收拾了他不可。」   想是這麼想,做起來可真不容易。   因為一則袁琦本身武功高強,不易刺殺。   何況還須不露痕跡,更是難之又難。   要知五旗幫中高手如雲,沒有一個不是經驗豐富,眼力高明不過的,只要稍有破綻,即可看出袁琦死因。   這一來打草驚蛇,鍾撫仙只要忍一口氣,解散了「販賣人口」的組織,一切證據,便將永遠湮沒了。   徐少龍奉命打入這個幫會之內,歷經干辛萬苦,當然不僅是為了阻止五旗幫繼續作「販良為娼」的活動,而是要那些拆散家庭,把人家的女兒,賣到娼館妓院中的惡魔們,一網打盡,處以應得之罪。   因此,他決計不能驚動對方,所以這麼一來,要殺死袁琦之舉,便變成萬分艱難棘手的任務了。   這個會議,開到此處,已把徐少龍駭出一身冷汗。因為這些五旗幫當權的首腦人物,的確極是高明。   他們略一猜測,就幾乎把事實真相弄清楚,再加以他們的潛勢力,可以想像得到在將來大舉動手對付他們,很難獲得全勝。   鍾撫仙又出題民道:「本幫有三個重要部屬被官家擒去,諸位認為應當如何應付?」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白尚奇身上,等他發言。   白尚奇道:「這些部屬皆是經過場面波浪的人,不須顧慮到他們會供出本幫底細,因此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許多人都點頭贊同,辛公權見上面已無人發言,便道:「敝座之意,認為馬上派出得力高手,去把他們救出,乃是當務之急。」   這個主意,有一部份人讚成,一部份人反對。   謝沉是反對派,他道:「官方既然曉得他們是本幫分舵,而我們劫獄的話,本幫立即成為官方正式剿捕對象了。」   白尚奇是贊成派,反駁道:「本幫根本上就是官方列為緝捕目標的非法幫會,縱然劫獄,也不過稍增刺激而已,可是本幫在江湖上的聲譽,一得一失,關係重大。」   席亦高也贊成道:「白副座之言甚是,以本幫的力量,還是可以與那「鐵腕中丞」拚一拚的。」   於木塘道:「這得失之間,須得慎重考慮,這一次官方的行動,焉知不是已準備妥當了?」   兩派意見,有點相持不下。   袁琦等大家都發表過意見,這才慢條斯理地作個結論,道:「本幫自應暫時按兵不動。因為官方的行動,顯然是要刺激本幫,假如本幫有了反應便墜入官方套中了。」   他緩緩地掃視眾人一眼,又接著道:「何以見得呢?這可從兩方面看出來,第一點,官方的行動,如此秘密迅速,一舉就擒獲三名重要人物,可見得早已處心積慮,把黃旗分舵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才下手的。」   沒有一個人作聲,因為他的分析,極是深入精微。   袁琦又道:「第二點,本幫勢力廣佈多省,官方挑了一個分舵,終究打擊不大。可見得此一行動,乃是希望引起某種反應,從而得以與本幫較高級的人物接觸。因此兄弟的結論是,暫時不加理會。」   白尚奇沒有反對,別人就更不願多口了。何況袁琦的看法,的確比任何人都高一層,教人不能不服。   鍾撫仙道:「即使官方此次行動,乃是陷餅。但本幫定須做些事情,諸位對此一問題,可有什麼高見沒有。」   袁琦最先發言,道:「當務之急,莫過於馬上查明黃翰恰的用心何在?他手下的高手,究竟還有些什麼人物?這兩點查清楚,方能定破敵之計。」   這個意見,無異議通過了。   袁琦轉眼向徐少龍望去,道:「徐少龍,你可願意出馬麼?」   徐少龍忖道:「廢話,我就算不願意,但行麼?」   當下應道:「屬下自當竭盡棉薄,但如此重大的任務,只怕難以勝任。」   鍾撫仙銳利的望了眾人一眼,道:「現在就這樣決定,徐少龍。」   徐少龍應道:「有。」   鍾撫仙道:「你必須記著,此行的任務,只是調查黃翰恰的用心,以及他手下有些什麼人,不許作攻擊行動。」   徐少龍道:「屬下謹遵嚴諭。」   在座的人,都表示很同意。   因為他們自忖只是幫會之陡,無論勢力多麼大,也不可與朝廷官家為敵。   所以查明這位甫直隸總督的用心,是最要緊和最穩妥的事,既不傷害本幫,」又不是完全沒有行動。   秘密會議至此結束,眾人散去之後,室中只剩下鍾撫仙三人。   鍾撫仙向徐少龍道:「有些話不便被別人聽去,這一點你心中自必明白。」   徐少龍道:「是的,請幫主訓示。」   他已轉到鍾撫仙三人前面,但覺陣陣極隱微的刺骨寒氣,從鍾撫仙那兒侵襲到身上,使人忘不了他的威脅力量。   鍾撫仙道:「黃翰恰這次對本幫採取行動,來勢洶洶,當然是要給本幫瞧點顏色之意。但除此之外,會不會因為本幫近些年來,成立販賣部,而讓他得到一點風聲?這才是要你認真查明之事。」   徐少龍道:「屬下記住啦!」   袁琦插口道:「調查之舉,不能沒有期限,在你估計出需要多少時間才可達成任務之前,還有些資料可供參考。」   他閉目尋思一下,才又道:「第一點是黃翰伯採取行動之際,我們先已接到機密消息,只是沒有通知黃旗分舵,及時避開而已。」   徐少龍露出詫愕的表情,問道:「為什麼?」   袁琦道:「這是我們的政策問題,我們本來希望此一分舵的主腦完全落網,這樣,我們的人就可以接管整個分舵了。」   徐少龍恍然大悟中,不禁對此人的惡毒卑鄙用心,大為惕凜。提醒自己必須時刻嚴防被他出賣。   袁琦道:「對內是如上所述,對外來說,這是使黃翰抬掉以輕心的好計,使他覺得五旗幫,其實不過如此。」   徐少龍讚歎道:「琦公的計策,真是天下無雙。」   袁琦也不禁感到得意,又道:「第二點,我們還獲得有關黃翰怡的一些資料。』、他離座在櫃內找出一份卷宗,打開看了一下,就交給徐少龍,要他研究過,籌想出進行之法。   徐少龍打開卷宗,第一頁是黃翰怕的圖形,出自名手,是以把這位當朝大員的面部特點,都能表現出來。   他對這幅肖像注視了好一陣,這才翻閱其他部份。   這份有關黃翰抬個人的資料,搜集得十分豐富,從他的出身,考試入闈,出任,以至於他家中情況,個人的興趣愛好和習慣等等,無不具載。此外,還附有他生平事跡的記錄,幹過些什麼事,時間地點,無不詳備。   袁琦讓他想了好一會,才問道:「你有什麼意見?」   徐少龍道:「屬下一直研究第一步如何做,這第一步便是如何能在黃翰怡的附近,立足得住。然後才談得到怎樣進行工作的問題。」   鍾撫仙道:「這是最重要的一著,如果你一到南京,馬上就被人注意監視,焉能展開工作?你打算用什麼身份掩護?」   徐少龍道:「屬下看了此人的事跡為人,得知他愛才若渴,尊重任何技藝之人。同時最注意老百姓的安居樂業。換句話說,他不許武林人,隨便打擾良民。所以屬下只要有充分的證據,是全無可疑的良民的話,就不怕站不住腳了。」   鍾、袁二人都連連頷首,表示贊同。   這個辦法看起來平淡不過,可是在一般江湖道中,很少人會考慮使用。大都是用心找尋秘密藏身的辦法,甚至不惜晝伏夜出,極盡詭秘的能事。但事實上如果利用「法律」   的保障,反而最難被人發覺。   他這種新的見解,博得兩個大野心家的讚許欣賞,這是因為他們向來擅長利用法律的間隙之故。   徐少龍又道:「屬下可以獨自負起「調查」的任務,只須製造一些能掩護身份的關係人,譬如妻子,父母等。」   袁琦道:「此事不難,我們可以派給你一個能幹的女孩子,你可以用夫妻名份,也可以用兄妹名份。」   徐少龍心想:「不知此女是誰?」   但為了免得麻煩起見,他便選擇「兄妹」名份。   袁琦道:「使得,我們馬上找出適合你們的一對兄妹,讓你們用他們的名字和家世。對方再有本事,也查不出真相。」   這一手法,與徐少龍混入五旗幫的相同,果然是十分嚴密有效的掩護。   徐少龍道:「屬下只有一個問題,那便是迅速傳遞消息之法,還有就是足資利用的人手,必須是當地之人才好。」   袁琦道:「都不成問題,傳遞消息方面,一是利用席亦高的通訊網。另一是利用本幫原有的通訊網。其次,我將通知一個人秘密與你接觸,他不是本幫弟兄,但卻是販賣部幾個重要負責人之一,他人手甚多,其中不泛本地人氏。」   徐少龍心中暗喜,因為他現在開始一步步接觸這個萬惡的非法組織的上層人物了。但是外表上,他只點點頭。   袁琦又道:「此人姓閻名炎,短小精幹,負責南京及附近地區,外號「黑蠍」,你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   最後話題轉到偽飾他妹子的入選,鍾撫仙道:「這個差使,你有兩個人可以選擇。」   徐少龍大感興趣,心想這兩個女孩。一定都是既美麗又毒辣的人,否則不可能被吸收為重要的心腹。   尤其是他的行動目標,與「販賣部」有密切關係,所以這兩個女孩子,定是已知悉秘密之人。   他恭容問道:「這兩位女郎是誰?」   鍾撫仙道:「一是玉羅剎連曉君,一是鄭家姐妹中任何一個。」   徐少龍心中的震動,簡直難以形容,差點就變了顏色。   他做夢也沒想到玉羅剎和鄭艷芳等,居然是這幫會中,另一秘密組織之人,心中頓時湧起深深的怒恨。   他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道:「她們都很漂亮出色,隨便哪一個都行。」   袁琦道:「此次由於你是負責之人,所以還是你自己選的好。」   徐少龍思索道:「這些女子中,只有玉羅剎精通武功,如果我想找機會除去她們,當然是首先除去最厲害的人,現在我不必遵守諾言,可以打聽她的身世了。」   當下道:「玉香主武功高強,似乎妥當些。」   鍾撫仙道:「好,就是她吧!」   徐少龍故意欲言又止,之後才道:「她當真姓連麼?」   原來徐少龍對五旗幫之事,曉得甚多。   特別是著名的人物,自是多方打聽過。   他記得五旗幫前任幫主姓連名雲,如今已經身故,除了他之外,別無任何姓連的高手。   但連雲明明無兒無女,玉羅剎會不會是他的女兒?   這一問居然弄對了,袁琦笑一笑,道:「她當然是真的姓連,幫中總會有些閒言閒語,說她不是,你用不著理會。不過你須得記住,你的真正使命,照規定不可被任何人得知。」   徐少龍情知已不便多問,便及時住口,道:「屬下記住了。」   鍾、袁兩人商量了一下,便由袁琦道:「你明天一清早就出發,逕赴鎮江,等候連曉君抵達,才一起到南京去。這兒有一份卷宗,是杭州楊家兄妹的身世,你看熟所有資料,定能冒充得維妙維肖了。」   這刻離天亮已不久,徐少龍返營之後,除了與居安之密談幾句,以及整理行裝之外,已沒有多餘時間了。   他乘坐一艘快艇,駛出總壇大寨,當他穿越那個數十畝大的「英雄蕩」,經過那座木樓,駛過閘門之時,所有的人,無不向他敬禮。這使他益發感覺到自己權勢之重,也勾起了今昔不同的感慨。   上一次,他經過此樓,身份尚未確定,同時也在這裡第一次見到玉羅剎的,她的美貌和神秘,誠能使人無法忘記。   他突然一陣衝動,馬上命水手把快艇掉轉,直駛木台。   這一回浮台上的黃衣大漢們,見他登臨,個個只有哈腰拱背的份,誰也不敢像上一次那樣試他武功。   湊巧的是值班的頭目,正是第一次所見的李均。   他微微一笑,道:「李頭目,還認得我麼?」   李均連忙躬身道:「屬下怎會認不得統領?」   徐少龍進入木樓內,一逕拾級登樓。   目光到處,上面那半截房間,門簾深垂。這刻恰好簾子一掀,走出一個白衣俊秀童子。   白衣童子一見徐少龍愣了一下,馬上用食指抿唇,示意他別作聲。接著迅快到他跟前,不悅地瞪著他。   徐少龍猜想他一定是不大清楚自己的身份,但仍然認得自己,才會叫他別作聲。這個小童,他曾設法嘔他,當時已判斷他是個秀美的少女。   他微笑著向她湊上去,差點兒就觸及她的面龐了。   她連忙向後仰讓,雙眉緊皺,卻沒有推他或罵他,居然是一種似嗔非嗔的表情,甚是動人。   徐少龍心中一蕩,正要向她香唇吻去。但剎那間已警覺不對,忙忙收攝心神,舉手指一指房間,作詢問之狀。   這自然是問她玉羅剎可是在房中?因為徐少龍還不曉得這個少女扮的小童,究竟是不是玉羅剎的人?   那白衣小童點一下頭,做個睡眠的手勢。   徐少龍恍然大悟,敢情玉羅剎在睡懶覺,故此沒有看見自己的快艇,否則她一定會現身打招呼的。   可以料想得到的,是玉羅剎還未接到出發的命令,相信這是袁琦的手法,盡量不讓別人曉得他們結伴之事。   他輕輕道:「我要見她。」   白衣童子吃一驚,大有不能置信之狀。   徐少龍往前跨步,假如她不避讓的話,兩人就得撞上。   對方己沒有法子不讓路,只好閃開,但一手疾出,抓他的臂彎,指風罩射徐少龍臂彎上的穴道。   這一手已顯示她武功不弱,尤其是纖纖五指,練有功夫。就是筋骨再強健的人,也禁不住她一抓。   徐少龍手臂如蛇般滑出她五指之外,動作一點也不急這。他的人也同時向房門走去。   他居然能輕輕易易地化解了對方這一記,必定已使她大為震驚,是以她愣了一下,想再行出手叮,已來不及了。   徐少龍一步跨出七八尺,落在門邊。   他先回頭向那秀美的白衣童子笑一下,這才舉手叩門。   直到這時,那個自衣重子才急急撲上來,拳掌齊施,間他背後猛襲,口中怒喝道:「大膽狂徒。」   徐少龍呼的一聲轉過來,雙手齊出,恰到好處地先後扣住她雙腕,不但使她動彈不得,連話也駭得嚥了回去。   房內傳出一個冰冷但嬌美的聲音,道:「誰?」 霸海屠龍--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徐少龍道:「我。」   一面放開了那個白衣童子,轉身跨入房去。   但見躺椅上,玉羅剎已坐起來,一邊頭髮已經松亂,襯托以玉面朱唇,竟有一股嬌情的美態。   連徐少龍這等人物,也不禁瞧得一怔。   玉羅剎也感到意外,一面伸手掠鬢,平添了無限風情,一面站起身,道:「是你?天剛亮啊!是不?」   徐少龍舉步上前,及時制止她繼續把頭髮整理好,因為他覺得這刻她正是最有女人味道,是最動人的時候。   玉羅剎一點不明白他何以不讓自己整理頭髮,所以也忘了抗議,甚至沒有任何反應,只茫然地望著。   徐少龍欣賞了一陣,才道:「我想對你講句真心話,但又怕你誤會。」   玉羅剎眸子一轉,道:「你有權進入任何地方,我不敢怪你。你可是想說這一宗麼?」   徐少龍乖巧地道:「這是第二件,還有第三件事要告訴你,但咱們一宗宗的來,好不好?」   玉羅剎嫣然一笑,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冰冷味道。   她道:「好,反正你總是帶來一連串的問題。」   徐少龍道:「你的秀髮微亂,反而更為美麗,這便是第一件,你怪不怪我太以放肆?」   她搖搖頭,徐少龍便又道:「第二件不必說了,第三件是我特地來向你說聲再見的。」   玉羅剎眼光中突然透出憂色,輕輕道:「你專做些出人意外的事,這一次的任務可有危險?」   徐少龍搖頭道:「危險性不大,但卻很棘手。」   玉羅剎道:「那也是很糟糕的事,如果你任務不能達成,回來也須受責。」   徐少龍道:「我如今得知你很關心我,此行不但不苦,反而很開心……」   玉羅剎泛起一抹羞怯之色,緩緩垂頭。   徐少龍禁不住在心中把這個美女和鄭艷芳作一比較,沽量她們的份量,在自己心裡哪一個重些?   雖然鄭艷芳與他已有過肌膚之親,作過一夜夫妻,而玉羅剎與他,則根本一個愛字也沒說過,更沒有親近過。然而這刻在他心中,這兩女居然具有同等的地位,都能使他掛念懷戀。   他望著玉羅剎,她的玉頸,由於垂頭而露了出來,還有她喜歡裸露的雙足,都使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徐少龍與她道別後,在艇中回望,但見玉羅剎一直撩開窗簾,向他眺望,而最後還揮手致意。   他一路上時時想起她,最後找出結論,深信玉羅剎所以能使自己念念不忘之故,一來是她平素以冷面向人,似乎從不把天下之士,看得上眼。然而她卻對自己獨具青睞,不免有彌足珍貴之感。   其次,她的身世,一定有某種難言的秘密,這是形成她孤做性格的重要原因,是以使人對她不禁生憐。   可惜的是他無暇打聽她的身世,但這麼一來,她反而增添了秘密的吸引力,使他特別注意到她。   他遵照幫主鍾撫仙的指示,到了鎮江,就暫作逗留。   在鎮江這個繁榮都邑中,當然有五旗幫之人,而且是五旗幫一個重要據點。鎮江以南,歸綠旗分舵,以北及西面,都歸黃旗分舵。   目下黃旗分舵被挑,而鎮江又是黃翰恰的轄區,所以「五旗幫」悉數奉命斂跡,避避風頭。   徐少龍沒有找任何幫眾聯絡,也沒有到客棧等公共場所歇足。據鍾撫仙的指示,他最好在賭場娼館流連,既不受人注意,亦可順便打探些消息。   但他估計鍾撫仙現在已不至於再監視自己的行蹤,所以也沒有依照此一指示,逕自到城西的一間寺廟去。   此寺名為「開元」,地方不大,但香火甚盛。   徐少龍走到寺門前,已是黃昏時分,遠遠但見大殿內燈燭輝煌,無數的善男信女,正在頂禮膜拜。   他夾在香客中,沒有惹起別人注意,走人寺門,不進大殿,逕從偏門直人寺內。在後進的佛堂禪院,可就清靜得多他迅快走完一條長廊,便回首四顧,忽發覺左方數丈處的一道窗戶內,似乎有人在窺看。   徐少龍只不過在一瞬之間,發現眼睛的反光而已,並非看見有人。   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瞧錯,當下詐作不知,轉身舉步,向另一道打開的門戶走去。   他距離那道門戶,只不過十多步而已,這時一面走,一面迅快動腦筋,尋思如何才能巧妙地爭回主動之勢?   這意思是:他目下明明被人暗中窺伺,由於他身份上。   工作上的顧忌,所以他不能直接撲過去,查看什麼人在偷窺自己。   那麼他如何才能在對方不知不覺之中,反而令他須得顧慮自己,變成被動的地位呢?   他走了六七步,計上心頭,不過連他自己也禁不住在心中打個哈哈,暗笑自家此計想得大無賴了一點。   只見他手撫褲襠,作出要解手之狀。   接著他己揀中一處地方,乃是靠近那道窗戶的一個角落,迅快行過去,一面轉眼四望。   而這一趟,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向窗戶望去了。   要知這個舉動,乃是一般讀書守禮之人的正常現象,大凡明理守份之人,總不習慣隨地便溺,縱然因時勢所迫,不能不解決,也會大大覺得不好意思,因而張望四下,瞧瞧有沒有人看見。   反轉過來,那個偷窺他的人,見他要小解,總得迴避一下,至少也不能讓對方誤以為自己存心窺看他小解。   這種心理上的正負反應,便恰到好處地將主客之勢扭轉過來,順便還初步解釋,徐少龍問以跑到後面來之故。   假如這個窗內潛窺之人,乃是「五旗幫」的眼線,則他往後還須解釋到這「開元寺」來的原因。   如果他是別的路數的人,就根本不必再予解釋了。   他目光到處,但見窗內己失去那雙眼睛。事實上窗戶是關著的,只不過窗紙上有一條縫隙罷了。   徐少龍側耳而聽,一面估計距離。   這是他探測敵人的一門秘密功夫,他可以從「距離」加上「呼吸聲音」,測知對方的功力深淺。   這是因為越是武功高明之人,他的呼吸就越細微均勻,他只須聽了聲音,再參考當時的距離,就估計得出對方功力如何?   這第一步的探測馬上得到結果,使他十分大惑不解的)是,窗內之人,似乎是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不過從他比較堅實急促的氣息聽來,此人相當年輕。   「假如不是武林中人,那麼不管是什麼來歷,我都可以稍稍放心,不須過於忌憚提防了……」   他一面想,一面咳嗽一聲,往門外走去。   窗戶上馬上現出那對眼睛,見他不但向敞開的院門走去,而且看他的手勢動作,都表示他尚未小解。   那麼不用細說,也可知道徐少龍是打算到那邊門後,找個更好的地方解手。   窗戶一響,打開來,現出一張年輕的面龐。   那是個面目俊秀的少年,膚色自皙,看來甚是文弱。   徐少龍聞聲愕然回顧,與那少年打個照面。   他驚愕的表情,當然是假的。   心中忖道:「此子雖然看來文弱,但秀朗的眉目,寬飽的前額和高挺的鼻子,都在顯出他是個身份極高,聰慧異常的人……」   那少年尷尬地向他露齒笑一下,好像想不到自己使人家如此吃驚,十分感到不好意思。   徐少龍拱拱手,道:「在下敢是驚擾兄台啦?」   那俊秀少年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   徐少龍忖道:「他見我從那邊走,便打開窗子,定有緣故,我且唬他一下……」當下道:「小弟到那邊瞧瞧,回頭方向兄台請益。」   說罷,邁步欲行。   那少年忙道:「兄台請留步。」   徐少龍故意皺起眉頭,苦著臉,道:「兄台等一會見教吧!」   那少年道:「不,不,那邊有內眷呀!」   徐少龍一怔,道:「內眷?此地哪得有女眷?」   那少年道:「那是小弟家中的人。」   徐少龍哦一聲,道:「原來如此。」   少年道:「兄台若是……」   徐少龍打斷他的話,問道:「這邊的院門為何關閉起來呢?」   少年道:「裡面的老法師不願人家打擾……」   徐少龍登時心中一愣,不過可沒有流露出來。   只聽那少年囁嚅地請他到屋子裡,可以方便,他便裝出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登階入室。   在窗戶這邊的房子,是間潔淨的書室,另外尚有一間臥房。   另外有一道門戶,想是通到女眷居住的內一進去的。   徐少龍解手之後,在書房與那少年互通姓名,得知這少年姓沈名恆,乃是雲南人氏。   徐少龍通報自己姓名時,便用「楊楠」的化名,自稱杭州人氏。   這時天色已經昏暗,但沈恆還不點上燈火,也沒有斟茶奉客等禮數,顯然沒有意思與徐少龍攀談。   徐少龍是什麼人物,早就感到大有蹊蹺,假如這沈恆不是別有隱情,早先就不會如此閃縮窺伺自己了。   現在再想一想,老和尚關閉了院門,這沈恆的書房,恰在緊要通路上,這一切都似乎大有關連。   若在平日,他大可以泡下去,慢慢的查看內情。但現下他身份特殊,只要查出與自己無關,就無須多事。   於是他站起身,正要告辭。   忽見一條窈窕人影,走入書房。   房內光線雖暗,可是徐少龍卻能把對方的面貌,看得一清二楚。但見來人是個少女,長得甚是姣美,她十分白皙,看來絕對不到二十歲。   她一入房,便低聲道:「大哥,吃飯啦!」   沈恆有點手足無措之感,徐少龍心知那個美貌少女從外面進來,因為明暗不同的影響,使她看不見還有別人。   他又深知自己如果一出聲,必定把那少女駭一跳,所以沒有開口。   沈恆道:「二妹,我有客人在這兒……」   他雖然先說出來,但那少女還是嚇得輕輕「哎」了一聲,用一隻手掩住胸口,同時張惶四望。   她馬上就看見徐少龍站在牆邊的人影了,徐少龍忙道:「對不起,在下可是使姑娘吃驚了。」   沈恆在旁邊插口道:「這一位是舍妹沈如箐。」   他轉向妹子沈如菩道:「這一位是杭州楊捕兄台。」   沈如箐斂任行禮,道:「小妹失禮了,請楊先生見恕。」   徐少龍忙道:「沈姑娘這話,叫在下如何敢當。」   沈恆點火燃燈,頓時一室皆亮。   沈如青眼見徐少龍如此挺拔俊逸,一表人才,不覺愣了一下。   徐少龍拱手道:「天色不早,在下不敢多擾,這就告辭。」   沈恆還未開口,沈如青已道:「楊先生住在城裡麼?」   徐少龍道:「是的。」   沈如青道:「若在城中,何須急急趕回去?家兄難得有朋友過訪……」   這回輪到徐少龍愣住了,心想:「她為何要挽留我?而且她居然擅自作主,也不問一間她哥哥?」   他口中應道:「在下若是晚歸,只怕舍妹懸望……」   沈如箐歉然道:「楊先生若怕令妹掛慮,小妹這就差一個人,送個訊與她,倘若令妹願意出來走走,那就更好了。」   沈恆也道:「這話甚是,楊兄尊意如何?」   徐少龍心中一笑,想道:「我的假妹妹還未抵達,如何帶來相見?」   當下道:「那倒不必勞動尊駕了,如蒙兩位不棄,過一兩天,在下就帶舍妹,到此向兩位請益討教。」   沈如箐道:「楊先生請坐,小妹失陪片刻。」   她嫣然一笑,又道:「家兄長日寂坐書齋,難得有朋友駕臨,你們且談一談她落落大方地出去了,徐少龍暗暗注意她的步伐之後,斷定她也絲毫不懂武功。   這時他自然不便堅持離去,一面落坐,一面向沈恆道:「令妹縱然不說,小弟也看得出沈兄是個不喜世俗應酬的人。」   沈恆對這句話的反應極佳,不但泛起誠懇的笑容,同時真摯地道:「是的,小弟天生不擅與人應酬。」   徐少龍道:「舍妹也常常說我朋友太少,可是如果是話不投機之人,如何能結交下去呢?」   沈恆完全表示同意,道:「是的,是的,小弟寧可作孤鶴獨嗅,也不與駑駱同群。」   他停歇一下,問道:「楊兄是在鎮江久居?抑是路過?」   徐少龍道:「敝兄妹原住南京,到此處只是探親小住而已。」   沈恆眼中頓時現出失望之色,道:「這樣說來,小弟與楊兄也只能作浮萍之聚。」   徐少龍道:「沈兄若是長居此地,小弟自當時時來訪。」   沈恆搖搖頭,還未開口,門外傳來沈如箐的聲音,道:「大哥,那一罐雨前茶找不到了。」   人隨聲進,手中捧著茶盅,含笑盈盈,送到徐少龍跟前。   徐少龍連連道謝,發現她的目光,很大膽地注視自己,連她的笑容,也有著大膽的味道。   但這種「大膽」,與那些淫娃蕩婦截然不同,完全沒有挑逗或不軌的意味。徐少龍覺得很奇怪,潛心推究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如箐站在她哥哥身邊,一面打量徐少龍,一面道:「楊先生可是本地人氏?」   這個問題,沈恆已經問過了。   但沈如箐當時不在,是以她多問一次,並不稀奇。   但徐少龍卻忖道:「這對兄妹,都問到這一事,可見得他們對此甚為重視,如若不然,她盡可以問些別的。即使問到這一方面,亦可以問我住在哪一條街上,家中有什麼人等等,由此可知其中必有緣故。」   他回答之後,發現她似乎有點安心的意味。是以甚感興趣,但卻決定不必打草驚蛇,使說了一些別的閒話。   雙方不久都弄清楚了對方家中的人數情形,徐少龍方面,則是依照五旗幫給他的身份掩護而描述自己。至於這沈家兄妹,人口也很簡單,後面尚有一位老母親,一名僕婦。   據沈如箐說,他們準備遷往京師,依靠舅氏,因為她的父親剛剛去世,目下寄住僧捨,是因為路過此地,因與本寺住持有舊,此寺要為她亡父做一場法事,而他們貪圖清靜方便,所以暫時住在這兒。   這話乍聽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徐少龍是何許人物,一聽而知大有漏洞。單說寺廟的規矩,就不會讓他們一家居住了。   何況據她說先父一向經商,可是她與沈恆的談吐風度,都有貴家氣習,一望而知是出身官宦門第無疑。   總之,這沈家的情況含有神秘意味,謊話也說得不高明。不過徐少龍費了不少心機,也猜不出頭緒來。   他很喜歡沈恆文雅高貴的風度,此外,他自己也不瞞騙自己,那個娉婷美貌的沈如箐,也很吸引他。   因此,當他辭別之後,到了大殿,卻沒有立刻離開。他表面上拈香禮佛,貌甚誠敬,但其實卻施展出他的江湖門道,細心觀察。果然發現有一個老家人,似是在暗中窺看他的動靜。   他離開寺廟後,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便放開大步,直奔繁鬧市街。   這時他露出江湖本色,在一家規模最大的妓院中,飲酒調笑,當晚就留宿在這家妓院內。   二更時分,他把身邊女人的穴道點住,悄悄起身,施展開夜行術,一路上縱高竄低,不久已到了開元寺。   這所寺廟內,除了殿堂上還有燈火之處,都一片黑暗靜寂。徐少龍毫不遲疑,一逕閃入後進的院落內。   他的行動非常小心,因為當他入寺之際,已發現有人潛伏在黑暗中,似乎是本寺派出的崗哨。   果然在寺內,也發現一個暗樁。   徐少龍不但毫不困難就避過這名「暗樁」的耳目,同時也肯定必是寺中派出的僧侶,擔負這個任務。   這是因為這個暗樁,雖得地形之利,但不善加利用,犯了許多忌諱。以致徐少龍毫不費力就發現他,並且也輕易就避過他的耳目。由此可知必是懂得武功的僧侶,卻極為缺乏江湖經驗。   他掩到沈恆的書房窗口,聽了一下,竟沒有呼吸聲音,因此得知房內無人居住。   徐少龍心內狐疑,忖道:「後面不過是一間屋子,只有兩個房間,沈恆既有母妹,尚有僕婦,只不知他睡在何處?以常情而論,斷無捨去這間大好書房,反而與母妹同寢一室之理?」   他看看天色,只不過二更過一點,。乙知時間尚早,便暫時縮在院子角落中,耐住性子,等著可有事故發生?   要知此寺既然派出僧侶,在寺內外設樁,那一定是有所防範,斷不會無緣無故,白白設防的。   不過徐少龍也不抱大多的希望,因為他從伏樁的情形看得出,此一措施,一定已有了相當時間,並不是今晚才這樣的。因是之故,輪值守望的僧侶,由於多日無事,所以生出疏懈之心。   是故他今晚如看不到任何事故,亦不奇怪。但反過來說,發生了事故,也是屬於意料之中的情況。   他等了好一陣,突然感到有異,連忙轉目四望。   目光轉到那道通往禪院的門戶,也就是他本來想去拜訪的枯木老禪師所居之處,此門早先緊緊閉上,如今已經打開了一半,依稀有個人影,站在門口。「椎門」和「人現」兩種行動,都沒有絲毫聲息。   錯非徐少龍的感覺,已經訓練得靈敏無匹,那是絕對不會感到有異。如此自然也不會轉眼望去了。   他的夜眼發揮最大的效用,在一片暗淡中,看清楚那個站在門口之人,身穿黑袍,頭面上也罩著黑布。   因此他不但無法看見此人面貌,連此人是肥是瘦,也弄不清楚。   徐少龍一面窺看此人的行動,一面在心中盤算道:「此人從禪院內,拔關開門而出,顯然是寺內之人才對。   如果外敵,自然不肯多費手腳,逕直躍過牆頭就是了。」   這時那人宛如鬼魅般閃出來,腳下毫無聲息。   徐少龍繼續想道:「但假如他是寺內之人,則他何必把頭面掩住?如果他是枯木禪師,更不會如此。因為一則他出身少林,乃是堂堂門派,不須畏懼掩飾。二則他道法高隆,大有身份,豈肯做這等鬼祟神秘之事?」   這時徐少龍不但屏住呼吸,甚至連身形也縮小了許多,蹲伏在角落中,錯非走到切近,斷難發現。   雖然如此,徐少龍仍然極為謹慎,連眼睛也給閉上,免得眼珠反射光線,而致敗露了行藏。   他側耳傾聽著,過了好一陣,居然聽不到絲毫聲息。   這一來,反而陷入被動的形勢中。   因為一來那個黑衣人既可能已經走開,亦可能尚在原地,究竟如何,徐少龍非睜眼看過,沒法知道。   二來他睜眼的話,對方可能正望向他這邊,因而看見了他眼珠的光芒,亦可能已躍上牆頭,暗中監視此院。   既然有這許多的可能而又不可知的情況,所以說徐少龍已陷入「被動」的態勢中,使他大感不值。   他終是十分沉潛穩健之人,竟能忍耐著陣陣的不安,硬是不睜開雙眼。   又過了一陣,他聽到一陣極低微的衣袂掠風之聲,乃是往後面去了,趕緊睜眼,院中人影已沓。   從風聲聽到的方向,這個黑衣人乃是躍入後院,亦即是沈恆的母妹所居的那一進,徐少龍馬上站起來,輕輕一躍,落在書齋窗下。   由於他知悉地形,又曉得書齋內無人。   因此他決定採取這條路徑。   當下小心而又技巧地把窗子拉開,竄入書房。這些動作,不但沒有絲毫聲響,同時還沒有忘記順手把窗戶掩好。   且喜書房內當真沒有人,他躡足走到門邊,先查聽一下,外面全無聲息,當下又輕輕托住木門,緩緩推開。   門外便是走廊,他悄悄行去,才走了四步,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磐聲,在這寂靜的夜晚,特別傳得遠。   徐少龍第一個念頭是:這一聲磐聲,必是本寺伏樁告警。   因此他不假思索的躍退數步,隱回書房之內。   他才退入書房,一轉眼間,房門又開了。一道人影,宛如閃電般躍到窗邊,俯低身子,向外窺看。   倉卒之間,連徐少龍這等眼力,也未能在這漆黑的書房中,看出那條人影,究竟是什麼人?   外面院子中傳來高處躍落地上的輕微步聲,徐少龍正想設法瞧瞧,但那個向外窺看之人,突然推開窗子,躍了出去,宛如一縷黑煙,終究沒讓徐少龍看見是誰。他遺憾地聳聳肩,向窗戶奔去。   從窗子破洞中望出去,但見院落中站著兩個人,徐少龍一瞧不禁愕了,敢情這兩個人,皆是同樣的身披黑色道袍,頭面用黑布包起。如若不是兩人作對峙之勢,他一定會誤以為這兩人是一路的。   院中的兩人,都站得淵嶽峙,氣勢威強。一望而知,兩個都屬武林高手,在未出手以前,難分高下。   突然間,房門又傳來響動,徐少龍如響斯應的橫移兩尺,靠牆而立,身子完全避開了窗戶。   這麼一來,由於窗戶的部份比較明亮,如若他站在窗前,必定被來人看見身影。現下來人反而因為窗戶較亮之故,看不見旁邊不動的人了。   一個人輕輕走入來,徐少龍在未看清來人形相之前,先嗅到一陣香氣,心中微驚,曉得是沈如青進來。   這道人影來到窗邊,微微俯身向前,從窗縫處望出去。   此時徐少龍可就看清楚了,一點也沒有猜錯,正是美貌窈窕,然而卻不會武功的沈如青。他還發現她頭髮微亂,身上只穿著薄薄一件短袖外衣,下面赤著雙腳。   這等情形,不問可知她是從被窩中跑出來。   徐少龍皺皺眉,心想:「她一個女孩子家,又不懂武功,何必跑出來?只不知沈恆何在?為何不是他出來查看?」   只聽外面傳來話聲,打破了沉寂。   先是一個蒼勁的口音道:「朋友你夜人佛寺,意欲何為?」   另一個人應道:「你是誰?自問管得了這場閒事麼?」   此人聲音較粗,含有兇惡的意味。   徐少龍趕快在腦中搜索,瞧瞧可曾聽過這兩人的口音沒有?但在他記憶中,並沒有聽過。   第一個人道:「在下是管定這場閒事的了,嘿!嘿!咱們實在不必報出姓名來歷,只須在手上分個生死,也就是了。」   話聲甫歇,便傳來「鏘」的一聲,乃是長劍出鞘之聲。   徐少龍實在忍不住,當下看準沈如菩身上穴道的部位,一面伸頭過去,找尋縫隙,若然她發覺,要驚叫之時,便只好把她點住穴道,免得礙事。   他在距她面龐不及一尺之處,才找到一個破洞,勉強湊和著窺看外面的情形。不過這樣就很容易被她發覺。   幸而她非常專心地看外面的情形,加之不會武功,感覺不特別靈敏,兩人這才暫時相安無事。   院內先拔劍的黑衣人,已經橫劍作勢。   但對方卻還未拔出兵刃。   徐少龍一望而知那個赤手空拳的黑衣人,已經準備妥當,隨時隨地,可以拔出背上的長刀。   由於他面對如此強敵,居然還敢不趕緊掣出長刀,可見得他多半是另一隻手練有特別功夫。   再不然就是有短兵刃,可以極快地亮出來。   這樣,他雖然在形勢上似乎稍稍吃虧,但由於他能使對方估測不透,在心理上,他卻佔勝一籌。   只有像徐少龍這等功力造詣之人,才瞧出此中的微妙之處。   他心中暗暗欣幸,自己竟然無意之中,碰上了這一場高手之鬥,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大收穫。   那個空手之人冷冷道:「大爺是來刺殺沈家上下三口的,你呢?」   持劍的黑衣人道:「在下是保護沈家之人。」   空手的黑衣人道:「很好,咱們分清敵我,倒也乾脆。不過在我未出手之前,我不妨先告訴你,沈家滅門之劫,今晚必難逃過。」   持劍的黑衣人道:「這得瞧老兄的手段,有沒有這麼高明了。」   空手的黑衣人冷笑道:「我的任務,只須纏住了你,就算是大功告成,除非你那方面還有一個比得上你我之人,那就難說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可惜的是此地除了你之外,已無高手,我說得對不對?」   持劍的黑衣人冷冷道:「你如若已查清楚,何須問我?但我告訴你,即使退一萬步說,你們能如願以償,殺害沈家之人,但這一筆血賬,你們定須拿性命賠償。不管你們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漏網。」   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鏗鏘有力,充滿了無限信心,教人聽了,不由得不信這是一定會兌現的。   空手的黑衣人默然半晌,才道:「尊駕根本連我們的姓名來歷也不曉得,如何報仇算賬法?」   持劍的黑衣人道:「冤有頭,債有主,這其問必定有線索能追查出來。」   空手的黑衣人緩緩道:「那也不見得,但姑且假定你能查得出來,便又如何?」   你有本事報復麼?」   他雖然是在套對方的底子,但未嘗沒有妥協的機會,這得看對方有什麼背景實力,方能決定。」   持劍的黑衣人尋思了一下,才道:「你們如若放手退走,今晚的過節,就算一筆勾銷。」   空手的黑衣人道:「連外面兩個和尚的命案,也不追究了麼?」   對方遲疑了一下,才道:「是的。」   空手的黑衣人發出嘲諷的笑聲,道:「原來你就是本寺的老僧枯木禪師。如若不是,豈敢擔當兩憎的命案?現在你可以把蒙面黑布取掉,免得咱們看上去都一樣。」   對方果然取下黑布,露出清埂蒼老的面龐,果然是個老僧。可是他那對霜白的眉毛微聳,仍然透露出殺機。   他道:「不錯,老袖枯木便是。」   黑衣人道:「你大概是出身少林寺的吧?」   枯木禪師道:「正是,施主如肯放手,我等出家人的性命,就算白白丟了,也是值得。」   黑衣人道:「聽起來當真似個有道高僧,但可惜的是我等決不能放手。」   枯木禪師微現怒容,道:「貧衲不信敝寺之人,無法追緝施主等歸案受懲。」   黑衣人道:「當然沒有辦法啦!別說你們是方外之人,手段有限。   即使是真真正正的行家,也不知多少人已栽在我們手中。」   他冷笑一聲,又道:「我們將使一切線索中斷,也不留下任何痕跡,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枯木禪師直到如今,才死了談判之心,當下道:「既是如此,貧袖也不必勉強了,老實說,貧袖修行多年,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今夜如果不能保住沈家數口,貧袖寧可戰死於此,反過來說,施主也必定盡最大努力,不讓貧袖留下活口,對也不對?」   黑衣人微訝道:「話是不錯,但你說了是何用意?」   枯木禪師道:」   「如若施主還有點英雄氣概,那就取下蒙面黑布,報上姓名,同時也把你的幫手叫來在一旁等候,等咱們分出生死之後,再行下手,你道如何?」   黑衣人馬上就搖頭冷笑,道:「我犯得著麼?」   枯木禪師沉聲道:「那也隨便你,既然你不肯與貧袖堂堂正正的決鬥,那麼貧袖亦可以使些不正當手段對付你們。」   黑衣人哼了一聲,道:「倘若本人如你之言,與你決鬥,你就如何?」   枯木禪師道:「老袖便公公平平,與你決一死戰,換言之,給你一個滅口的機會。」   黑衣人決然道:「好,一言為定。」   枯木禪師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大可放心。」   黑衣人徐徐舉手,去掉頭上的黑布。   徐少龍看見那人面目,身軀一震。   猛覺一陣香暖氣息,噴到臉上。   他心中又是一驚,手指疾出,已點住了沈如青的穴道。   這個美女嬌軀忽然癱瘓無力,她本是感到徐少龍身軀的震動而轉頭觀看,是以鼻息才會噴到徐少龍面上。   目下突然失去氣力支持,頭部首先落向徐少龍的面頰間。   徐少龍一面伸手抱住她,免得她身軀掉落,碰出響聲。   同時也是本能地側面向她那邊望去。   這一來兩人恰好湊上,沈如青的香唇,無巧不巧地印在徐少龍的嘴巴上,製造出香艷旖旎的場面。   當然徐少龍在這等情勢之下,決不會存心輕薄,況且他也不是這種人。不過既然她的軟香滑唇送到自己嘴上,也不必太過客氣。   便輕輕的吻了一下。   這時,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個美女的「大膽」的目光。   她的目光,雖然是很大膽地注視男人,然而既沒有挑逗意味,也沒有(禁止)風情。可是在徐少龍感覺中,卻具有挑戰的暗示。此時突然觸憶起這種感覺,登時不甘示弱的又多吻了兩下。   可憐的是沈如青早已駭得魂飛魄散,根本不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僅由於女性的本能,曉得這個男人既然吻她,那就大概還不致於殺死她。   徐少龍讓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連忙轉目向外面窺看。   但見那黑衣人不但把蒙面黑中取去,連外面的黑色長袍,也給脫下,丟在一旁的地上。   此人長得高瘦身材,頭髮灰白,目陷鼻鉤,滿面泛現出冷酷無情的味道。   枯木禪師已打量對方一陣,這時道:「施主在武林中的身份名望,一定不小。」   對方冷冷道:「禪師好說了,區區直到如今,尚須在江湖上混飯吃,言之可悲。」   枯木禪師道:「請問施主高性大名?」   對方道:「區區常叔前。」   枯木禪師念叨道:「常叔前……常叔前……奇怪,貧袖也不算是孤陋寡聞之人,尤其是以常施主這等年紀的高手,自應聽過大名,可是……」   常叔前道:「禪師不必多想,亦無須懷疑,本人平生行事,要不就是完全隱藏不露,要不就是說出真姓實名,從不用假名欺人。」   枯木禪師道:「然則以常施主的武功造詣,早入高手之林,何以江湖上竟不曾得聞大名?」   常叔前道:「禪師問得好,只因區區向來小心謹慎,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定必斬草除根,不留痕跡。」   枯木禪師霜眉一聳,道:「施主莫非是說,凡是你的對頭,只要見過你的真面目,曉得了你的姓名,就一定活不成了麼?」   常叔前道:「不錯,但禪師無須生氣,因為這是區區自衛求生之道,若非如此,區區如何活得到今日?」   枯木禪師終究是佛門之人,見聞雖廣,但江湖上有些門道秘竅,仍然不懂,是以一時參詳不出話中之意。   他暫時忍住心中怒氣,問道:「這話怎說?世上多得是江湖知名之士,卻不見得就活不長久。」   常叔前道:「我老實告訴你吧,知道我姓名之人,不是沒有,但有限得很,而他們唯恐我名聲傳播之後,既易惹起風波,又使一些年輕人傚尤。因是之故,大家都絕口不提,除了這些人之外,別人想與我接觸,那是另一種誤認,並不知我是這麼一個人。」   枯木禪師越聽越糊塗,道:「貧袖一點不懂,但這不重要吧?」   常叔前道:「你當然不懂,老實說,如果你曉得我等的來歷,又看出今日之事,有我等插手,相信在這兒等候我們的、乃是你少林的方丈大師啦!」   枯木禪師皺眉道:「你以為你自己是誰,竟能勞動敝寺方丈大駕麼?」   常叔前道:「世上之事,有許多都意想不到,這一件亦正如是。」   枯木禪師道:「這等不著邊際之言,多說無益,貧袖且向施主手中討教幾招。」   常叔前聳聳肩頭,道:「你居然不耐煩啦!」   枯木禪師道:「在貧袖動手以前,還想請問一事,那就是常施主還帶了幾個高手前來?」   常叔前道:「像今晚這等小案子,區區一個人就足夠了,不過我們也考慮到你可能是少林寺出身的憎人,是以特別加派了一個,但總算沒有過慮,你不但是少林門下,而且可入高手之林。假如只有我一個人,那就不免大費周章啦!」   他們對答之際,徐少龍已看見一條人影,在對面牆頂蹲了一下,馬上消失,接著在右方屋頂,又出現了一下,此人的行動迅快隱秘,若不是徐少龍在暗處佔到有利形勢,還真不易發現。   徐少龍猜想枯木禪師必定沒有看見這道人影,而最後,這個隱秘的夜行人在右邊的屋簷出現,露出一個頭。   徐少龍忖道:「這個夜行人如此鬼祟隱秘,可見得必是敵方之人。只不知他何以在囚面都現過身?說是查看對方有沒有埋伏,卻又不是這等動作。這裡面無疑一定另有文章,他究竟在搗什麼鬼呢?」   他認為這個問題異常重要,若能早一步測透,予以擊破,定收事半功倍之效。   沈如箐仍然在他懷中,她那豐滿的,充滿青春活力的嗣體,以及陣陣幽香,都能使男人血脈責張,心意無法集中。   因此,徐少龍把她抱起來,悄悄走到榻邊,將她平放在床上。   沈如青身雖不能動,但心裡明白,這時候芳心鹿撞,不知道這個男人的下一步,會不會是可怕的強暴。   她在黑暗中極力睜大雙眼,瞧看這個男人,由於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人影依稀可辨。   尤其是對方距她只不過兩尺,所以連面龐的輪廓,也漸漸辨認出來。她發覺這個男人,極似是晚間那個書生楊楠。   不禁大吃一驚。   沈如青吃驚之餘,馬上又發現自己的心情,居然大大放寬,似乎已經一點不怕楊楠強暴自己。   當她仔細分析自己的心情時,突然感到楊楠的手,在她身上摸索。   沈如青登時呼吸急促,血液衝上面部,一陣熱辣辣的,若有光線,定可看出她雙頰的一片潮紅。   她迷亂地想道:「啊!我怎會願意讓他蹂躪呢?如若我可以反抗,我當然會拒絕他。但我卻似乎慶幸自己不能反抗。唉!我的確是無可奈何,並不是自動獻身給他,他雖然長得很帥,但終究是陌生人,何況我已是有夫之婦。」   在徐少龍方面,他伸手一摸之後,便感到自己此舉錯了。   因為他原來是想在她身上找一條汗中之類的物事,以便蒙住面孔。   誰知道這個女孩子只穿了一件衣服,裡面只有絲質的薄薄褻衣,因此之故,他的手一摸就發現不對勁,這簡直是在大肆輕薄了。   好在徐少龍並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雖然感到刺激,卻不致嚇一跳,亦沒有良心上的不安。   他徐徐收回手,旋即摸索她雙腿,那兒他碰到溫暖滑膩的大腿,他只順手捏了一下,覺得很結實豐滿,但沒有多摸,迅即從她衣服下擺,撕了一塊下來。   然後他無聲無息地回到窗邊,定睛一瞧,外面枯木禪師與常叔前已經動上手。   常叔前已經不是空手,而是拔刀應戰。雙方正以刀劍上的氣勢,凌厲地互相迫鬥,所以尚未刀劍相觸。   徐少龍遊目向右邊屋頂望去,但見那神秘夜行人仍在,看他的架式,似乎隨時隨地都會撲下去參戰似的。   他始終記著這人早先在另外三面的牆頭屋頂現身之事,而這刻越看越不對勁,因為此人如若出手,定必是自認為可以萬無一失的擊殺枯木禪師,如若不然,枯木禪師便可以借口對方不公平而逃走了。   換言之,此人一出手,枯木禪師若是躲得過,他就可以不須堅守自己『決戰至死』的諾言了。   那麼此人憑什麼相信自己必能一擊中的?難道不須考慮枯木禪師這等一流高手,具有逃遁的能力麼?   他的思路再推進一步,頓時恍然大悟,忖道:「是了,他們當然不怕枯木禪師逃走,因為這個人已在另外三面,施展了手腳,縱然是枯木禪師這等高手,也躲不過這種奇怪埋伏。」   他再從距離上推算,發覺那人曾經現身之處,皆是枯木視野師躍逃之際,最可能落腳的地方。   這個疑問得到解答,他馬上轉身到床邊,俯身在沈如箐耳邊,輕輕道:「沈姑娘,我需要你的幫助。」   說時,順便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   沈如青心中願意也好,不願她好,都沒有法子表示,急得直翻眼睛。   她雖然十分著急,但徐少龍的輕吻,仍能給予她莫大刺激。   徐少龍又道:「我本非憬薄輕佻之人,可是你實在太動人了。」   他略一停頓,外面傳來清脆震耳的金鐵交嗚聲,可見得那兩名高手戰況之激烈,實在十分驚人。   徐少龍伸手拍開了她的穴道,但見她舒展手腳,並無阻滯,當下道:「你沒事吧?」   沈如青低聲問道:「你是誰?」   徐少龍道:「我是楊楠。」   他曉得對方這一同,本屬多餘,因為她穴道被解,恢復自由之後,並沒有一點懼怕的神態。   由此可見得她已瞧出自己是誰,才不害怕。   沈如箐道:「我不懂武功,怎生能幫忙你?」   徐少龍道:「你只須去把令堂及令兄弄醒,別讓他們作聲,都躲到另外的房間裡,最好是下人的房間。」   沈如箐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徐少龍道:「外面對付朽木禪師的,有兩人,不過其中一個尚未露面而已,這個還未露面之人,老謀深算,擅長用計。因此,我懷疑他已經在你們寢室中做了手腳,例如一些厲害火器,舉手之間,可使你們全家三口,化作飛灰。」   沈如箐嬌軀一震,道:「多可怕啊!」   徐少龍道:「所以你們先得搬走,我才可以現身去對付敵人。」   沈如箐點頭道:「好,我馬上辦妥這件事。」   話聲中伸手揪住徐少為的衣領,不讓他走開。   她輕輕道:「事完之後,你還會與我們見面麼?」   徐少龍想了一下,坦白地道:「也許沒有機會了。」   沈如箐輕輕歎息一聲,道:「我知道一定是這樣,像你們這種英雄俠士,辦完了事,定必遠走高飛,永遠不再露面。」   徐少龍正要安慰她,只聽她又道:「但這樣也好。」   他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反而「好」?況且他也不是辦完事就遠走高飛之人。但她為何作此想呢?   由於沈如青忽然偎貼向他懷中,送上香唇,以致他思緒被打斷,雙手擁抱著這個軟香的嗣體,享受她的熱吻。   他相信這是因為沈如箐得知以後不能再見,是以用這一個熱吻,表示道別的意思,順便也表示感激。   是以他心安理得的享受這個香吻,這時,外面的刀劍相觸之聲,忽然停住,一片寂然。   接著聽到常叔前獰笑道:「枯木禪師,你這一招『平野春去』雖然奧妙,但仍然傷不了區區,現在你大概已經技窮了吧?」   枯木禪師道:「常施主雖然武功超妙,但現在還不到可以驕矜自傲之時。?   常叔前道:「老和尚,你好生不識時務,今夜明明已成定局,你還負隅頑抗什麼?沈家的老太婆,和她的兒子媳婦三口,值得你陪上一條性命麼?」   枯木禪師道:「沈夫人和沈公子夫婦,乃是清官之後,豈能毀在你們這些職業兇手的手下?」   緊接著刀劍交擊之聲又起,顯然已殺做一起。   徐少龍從這個美女的香唇抬起頭,低低道:「什麼?你是沈兄的妻子?」   沈如青垂目道:「是的,我與他實是夫婦,但對外詐稱兄妹,以便掩飾行藏。」   徐少龍不安地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該與我。」   他話未說完,沈如青的紅唇又到了他嘴上,把他的話堵住。   徐少龍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太庸俗了,她這種做法,分明是告訴他以後永遠不會再有這等情形。   他一邊擁吻她,一邊想道:「她自然也覺得不對,可是又對我不能無情,所以她自家也陷入一種奇異的處境中。正因如此,她的動作顯得格外熱烈。」   她的動作反應都十分熱烈,整個身子,不斷在他懷中蠕動揉貼,使得徐少龍也不禁挑觸起猛烈的情慾之火。   只不過徐少龍的「情慾」,只是在心中燃燒,並沒有在行動中表現出來。   她終於略略仰頭,離開他的嘴唇,輕輕道:「請不要怪我,我這一輩子,永遠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徐少龍道:「包括我在內麼?」   她遲疑一下,悲哀地道:「是的,你也在內。」   徐少龍的手,從她的大腿,一直進行到胸前。   她一點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任他輕薄。   徐少龍道:「但現在我仍可以佔有你。」   沈如青嬌俯無力地靠在他環抱的手臂上,道:「你會這樣做嗎?」   徐少龍霍然一驚,道:「當然我不會。」   他馬上縮回手,並且在她頰上親了一下,又道:「我真是大卑鄙了,有時候充滿鍾情的一瞥,勝卻千言萬語。」   沈如青道:「這個譬喻太好了,唉!真是刻骨銘心,沒世難忘。」   她站起來,俯身在他耳邊輕輕道:「楊郎,我去了,你多多珍重。」   徐少龍伸手勾住她的纖腰,不讓她去,也在她耳邊道:「我姓徐名少龍,你記住了,但別告訴任何人。」   她點點頭,感激得掉下淚珠。   除了感激的心情之外,自然還有說不盡的離愁別恨,因為他們已有了一個默契,那就是以後永不再見面。   但試想如此知心這般雅致的愛情,世間哪裡還找得到呢?   假如他們不是永遠分離,此情便又「俗」了,所以他們心中雪亮,曉得無論如何,也須得永不見面。   她歎口氣,道:「徐郎……徐郎……別了……」   徐少龍沒有動彈,眼看她的身影,悄然移出門外,隱沒不見,這才在心中歎息一聲,湧起無限惆悵。   他實在想不到在黑暗中,短短的時間內,就結下了一段飄渺雅致的情緣。   這時他舉步走到窗邊,向外窺時,但見枯木禪師和常叔前刀來劍往,殺得正激烈,凶險百出。   這因為他們的激鬥,弄出響亮的聲息,才使得徐少龍。   沈如箐兩人,有機會開口說話,不虞外面聽見。   徐少龍又看了一陣,便瞧出這兩名高手的情勢。   那常叔前的武功,凌厲惡毒,變化莫測,刀上招式,無一不是凶狠險毒的路數,形成了森殺的氣勢。   反觀枯木禪師,手法招式,大都平凡無奇,怪不得他剛才使過一招奇奧手法,沒曾傷了對方,便換來一頓譏諷。   枯木全靠功深力厚,根基扎得結實。   再加上他出身少林,對天下各家派的武功,淵知博聞。   是以往往洞矚機先,預為趨避,才躲得過常叔前長江大河般攻到的凌厲煞手和毒著。   就整個形勢而言,枯木能夠保持不敗,已經十分成功。   而事實上他的長處,也正是在防守上。   除少龍暗暗盤算,一面把面中蒙好,鼻中還隱隱嗅到這塊布上,留存得有沈如青的芳香氣味。   他聽到內進傳來低微的聲息,當下曉得沈家三口,都避開了,略覺安心,便提聚功力,施展傳聲之法。   枯木乍聽傳聲入耳,險險失守被殺。幸而他還有一套固守的劍法,甚是神奇,當下連忙使出來。   徐少龍等他陣腳穩住,才又傳聲道:「枯木大師,晚輩已瞧出常叔前的弱點,是在他下盤,大師專攻他膝蓋間的「鶴頂」、「犢鼻」兩穴,必收奇效。」   高手一點就透,枯木禪師不但馬上看出敵人果然下盤稍弱,同時亦明白徐少龍要自己專攻這兩穴,為的是要他施展某些手法招式,才可以克敵制勝。   他尚未施展,又聽徐少龍道:「當大師一佔上風,馬上會發生兩件事,一是有人從右方的屋頂撲下,與常叔前聯手夾攻於你,這是可以肯定的。」   徐少龍換口真氣,又道:「第二件是沈家三口所居之處,可能忽然起火焚燒或爆炸。這一點不能確定,但你老即管放心,沈家三口,已經避開了。」   枯木禪師大感安心,忖道:「此人會是誰?可能是五老會議派出的人,果然才智傑出,武功自然也十分精妙……」   他念頭未轉完,徐少龍的聲音又傳過來。   枯木甚感驚奇,連忙用心聆聽,看他還有些什麼話可說,以他想來,徐少龍已把情勢分析得十分清楚明白,可說是算無遺策了,目下難道還有計策可施?   只聽徐少龍道:「以晚輩的觀測,右方屋頂上之人,好像是五旗幫中二名高手,他如若現身,就請大師全力對付他,把常叔前交給我,但有一點必須說明,那就是無論咱們哪一邊先得手,結果了對手,便須馬上出手幫助另一人,換言之,今晚咱們如若不能把這兩人完全收拾,可就後患無窮,沈家三口的性命,終難保全了。」   最後的一句,大大打動了枯木禪師,使得這位佛門高憎,不禁也湧起了殺機,認為非破殺戒不可。   他馬上依照戰略實行,果然連攻七八招之後,常叔前不但優勢盡失,反而被迫得往後直退,敗像已定。   右方屋頂上之人猛可長身,清嘯一聲,刷地飛落院中。   枯木怒道:「什麼人?」   但見此人身量頎長,自發飄蕭,面上蒙布,看不出面目。   徐少龍皺皺眉頭,忖道:「若然此人真是五旗幫中的老一輩高手,今晚想收拾他,還真不易。」   要知他判斷此人乃是五旗幫中之人,原因不是認得他,而是記起鍾撫仙說過,另有一些人手,專門做劫掠綁票等工作。因此,他禁不住往這上面聯想,並且自認為頗有道理。   當然他的判斷,並非純屬臆測,至少他從常叔前身上,發掘出許多問題和線索。   首先是像常叔前這個職業兇手,只不過是近年才出現的,世間只有有限的幾個人曉得。   徐少龍身為五老會議選出之人,當然曉得此秘。   以常叔前的年歲武功而論,若是天生是「兇手」這一類人,豈有直至如今,方始出道之理?   可見得他與近年五旗幫的變化,具有密切關係了。   至於後來出現的人,也是個老者,瞧他的身手,已屬「高手」級的人物。這樣,早先判斷常叔前的理論,亦可應在他身上。   這個白髮蒙面人使的是一對判官筆,落地之後,悶聲不響,立刻加入戰圈,與常叔前聯手夾攻枯木。   徐少龍趁機悄悄竄出去,猛可撲入戰圈,長刀揮處,力攻常叔前。   枯木有了默契,也運集全力,迎戰白髮蒙面人。   常叔前厲聲道:「什麼人敢來架樑?」   徐少龍一聲不響,刀刀搶攻他的下盤。   不到十招,常叔前已退了七步。   這時候,驀然「蓬蓬蓬」連響數聲,瞬時間火光四射,照映夜空,半邊天都染紅了。   院中頓時大為光亮,雙方都可以看得更清楚。   常叔前冷笑道:「沈家之人,都化作飛灰啦!」   話聲未歇,徐少龍的刀鋒滑過他的腿邊,割破了一道口子,嚇得他趕緊閉口,不敢分心說話。   枯木與徐少龍都對起火之事,視如無睹,簡直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這等情形,反而使對方滿腹懷疑,心神不定。   饒是如此,枯木禪師仍然被那對判官筆,攻得渾身冒汗,險狀百出。假如事先沒有得到徐少龍通知,這時勢必察看火勢,分心之際,非落敗傷亡不可了。   徐少龍刀上絕招連環施展,趁對方心神不定之際,抓住機會,製造陷階。要知他早先在一旁觀戰,已看出對方弱點,也想出如何誘騙對方,始能迅速取勝,這便是他選中這個對手的理由了。   但見他刀勢忽起,大開大闔,鏘鏘鏘三聲,連續硬攻。   常叔前突然發現有隙可乘,挺刀(禁止)。   刀勢到處,徐少龍身子一蹲,恰好避過。而他同時攻出的一刀,結結實實的劈在對方小腹上。   常叔前慘呼一聲,長刀墜地,身形直退。   徐少龍瞧也不瞧他一眼,虎軀翻轉,揮刀疾取那白髮蒙面人。   他這一加入,馬上把枯木禪師的危機擋住。   白髮黑衣人眼見這個神秘援兵,已把常叔前殺死,如此身手,實是駭人聽聞,目下來助枯木,雙戰自己,這等形勢,自然大是不利,已是有敗無勝之局,當下萌生退志,只想逃徐少龍一加入戰圈,手中長刀連環砍劈,使出一路凌厲奇奧的刀法。但見他招招放盡,著著搶攻,招式之中,罕得有照顧自身安危的手法。   本來以這等刀法,因為偏重搶攻殺敵,並不能算是十分「上乘」的武學,而且若是碰上了對方也是以「攻」見長的話,極易造成兩敗俱傷的局面。   可是如今情況卻不一樣,徐少龍儘管放手猛攻,自身卻一點都不危險,原來徐少龍這一路刀法,乃是少林武學真傳,枯木禪師雖然沒有練過,卻十分熟悉,曉得每一著的強弱變化。   因此他完全放棄了進攻的企圖,手中長劍,專門使出嚴防圍守的招數,抵住了對方雙筆攻勢。   這兩名高手分工合作,一攻一守之下,頓時把那自發黑衣人,殺得遍體流汗,陷入了苦戰的險境中。   要知道這名黑衣人的武功,更在「枯木」之上,雙筆的奇奧招式,以及深厚絕倫的內力,實足以縱橫一時,做視當代。   然而他今夜不幸碰上了足智多謀的徐少龍,注定了失敗的命運。雖然徐少龍只施展少林的一路精妙刀法,但這情勢正如對症下藥,恰能立奏神效。若是加以分析,不外是因為他與枯木禪師,都屬高手,所以一旦施展恰能配合的武功時,威力倍增,所收的效果,不是數學上的「加法」而是「相乘」的效果。   白髮黑衣人心知不妙,兩三次設法衝出重圍,但都無法得手。當下厲嘯連聲,雙筆圈子漸漸縮小,嚴密防守。   徐少龍攻了七八刀之後,曉得對方功力精深之極。   如若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則這等局面,勢必繼續下去,恐怕要耗到天亮,始能攻下敵人。   但如若任得他持久纏戰下去,則枯木禪師只要稍有不慎,便會被這個敵人殺開一條道路,遁出重圍。   因此他一面猛攻,一面籌劃快速破敵之法。   突然間一些情景掠過他的腦海,便是早先當枯木禪師與常叔前交手之時,這個白髮黑衣人布下的陷阱。   這個敵人曾在三個方向布下陷餅,以便枯木逃走之時,中計身亡,只有一面,是沒有佈置過的。   他迅快忖道:「假如另外的三個方向,所佈置的陷哄,十分惡毒嚴密,則無疑連他也不敢往上面落腳。這麼一來,他若要逃走,勢必只有那麼一條路……」   他的思潮,斷斷續續,這是因為對方武功精妙,他無法專心尋思之故。   不過大致上的輪廓已經有了,思索起來,就不大費力了。他一面保持著猛烈的攻勢,一面想道:「如果我們只須緊緊堵死這一面,另處的三個方向都不必理會的活,我們的攻擊力量,又可以增強幾成了……」   他曉得已操「制勝之鑰」在手,馬上拋開一切思慮,更加大開大闔的放手進攻,威勢陡增。   枯木禪師不知就裡,忽見徐少龍更加集中力量進攻敵人,而不大理會敵人會趁隙逃走,心中大為惶恐。   眨眼間又是六七招過去了,白髮黑衣人形勢越見危殆,雙筆的圈子縮得不能再小了。   然而他居然對兩三個可以突圍竄遁的機會,視如無睹。   徐少龍氣勢已經形成,自然而然的大喝一聲,長刀直砍斜劈,勇往直前,「鏘鏘鏘」大響三聲,最後的一刀,把白髮黑衣人震得身形不穩。   枯木禪師深知徐少龍這一路刀法,眼見他三刀之勢,已到了略緩之際,不敢怠慢,也大叱一聲,出劍強攻。   他的劍勢改變得恰到好處,乘著徐少龍三刀的餘威,第一劍就劈落敵人一支判官筆,第二劍幻化出一招「柳暗花明」,劍光聚成一線,颶然透射敵胸。那黑衣人慘哼一聲,雙手大舉,門戶洞開。   原來他胸口已中了一劍,真氣渙散,身子向後欲倒。   徐少龍絲毫也不放鬆,長刀橫掃,劃過敵人咽喉。頓時鮮血飛濺,那白髮黑衣人的身軀,也迅即仰跌地上。   枯木禪師長劍一垂,轉眼向徐少龍望去,心想:此人之刀好毒,最後何必加上那一刀?   念頭尚未轉完,徐少龍長刀一揮,劈落一件物事,原來是對方手中僅剩的那支判官筆。   此筆乃是向枯木下盤射到,如果沒有徐少龍出刀劈落,相距如此之近,枯木禪師非受傷不可。   枯木禪師這才恍然明白,敢情那個敵人功力深厚之極,宛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因此當他身子倒地之際,猶能運集最後的全身內力,藉著身子碰地之勢,甩擲兵器,要與敵人同歸於盡。   他驚詫地看著徐少龍,想道:「這人不知是誰,不但武功強絕,這等才智,更是高人一等。」   徐少龍的目光從地上的敵屍,移到枯木面上,拱手道:「老君賜福……」枯木禪師不覺應道:「佛祖慈悲……」   接著更為訝異的望著他,輕輕道:「你是徐大俠?」   徐少龍道:「晚輩徐少龍……」   枯木禪師道:「你是知道貧憎有難呢?抑是碰巧趕上?」   徐少龍道:「碰巧的……」   枯木禪師道,「這真是佛祖垂憐,也是沈家蔭德所致。」   徐少龍轉眼望去,但見火勢已弱,四下的人聲也不嘈雜,當下道:「大師請率人救火,晚輩這就告辭。」   枯木禪師道:「這火不要緊,因為著火的屋子,與別的房字都不相連。   貧衲曾經提防到敵人放火問題,是以暗暗運了數十袋細沙,分佈屋頂和天花板上,有自動壓制火勢之妙,你瞧,火勢一直都大不起來。」   他邀徐少龍往他所居的禪院進去,抽個空吩咐一名弟子,料理各事。   在書房內的沈家三口,看見徐少龍與枯木走開,他們為了保持秘密,所以不敢在院中露面,由另外一個僧人,帶他們悄悄藏到另一問屋子去。   在沈家三口之中,老太太年老體弱,受不得驚嚇,沈恆一介書生,本已駭得六神無主,加上老母親的情形,寸步不敢離開。   只有他的美麗妻子,雖是弱質女流,卻甚具膽氣,不但一點不怕,反而老是向外面窺探,走來走去。   她明知最好是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和徐少龍見面。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她總是按捺不住心猿意馬,老想見到這個英俊神秘,又有一身本事的男人。同時也是救了沈家的恩人。   她終於向沈恆道:「我出去一下,一來瞧瞧情況如何。   二來向老禪師謝恩。」   沈恆猶是六神無主,便任得她行事。   這個美麗的少婦心中激起陣陣秘密的興奮,找出一件她丈夫的長袍,罩在破了的衣服外面,又戴上帽子。   外面雖然有人救火,但這一邊的通路,只有三幾個僧人准許出入。   她一逕走入枯木禪師的幽靜院落內,但見當中的佛堂內,燈光明亮,枯木禪師正陪著徐少龍在說話。   徐少龍恰好起身,拱手告辭,大概是話已說完了。   當她推門而入時,徐少龍一眼瞥見,認出是沈如青,不禁一怔,但隨即泛起微笑,向她頷首為禮。 霸海屠龍--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枯木禪師吃一驚,道:「老夫人沒事吧?」   沈如青道:「沒事。」   枯木禪師道:「是不是尊夫受驚大過……」   沈如青道:「他雖然很害怕,也沒有事。」   枯木透一口大氣,道:「老夫人和公子都沒事,老衲就放心了。」   他發現沈如箐直勾勾的望住徐少龍,當下道:「這一位是……」   沈如青搖搖頭,道:「大師不必介紹,我們已經認識。」   徐少龍道:「沈夫人的膽子真不小啊!」   沈如青道:「老實說,賤妾如果不是急於來向徐先生謝恩,也不敢走出來。」   這話聽起來沒有一點漏洞,冠冕堂皇得很。可是徐少龍卻明白她話外之音,乃是表示要見他一面。   枯木禪師道:「其實你用不著勞駕,徐施主是自己人,老衲自會向他道謝。不過沈夫人既然來了,當面說一聲,也合人情道理,剛才如不是徐施主即時援手,本寺之內,勢必無人能夠活命。」   這時外面有人叫道:「老師父,老師父,府裡的公人來啦!」   枯木禪師忙道:「沈夫人且在此處,萬勿出去,免得與公人碰面,老袖出去應付,待我回來,才可回去。」   沈如青正求之不得,當下道:「我曉得了。」   枯木匆匆出去,順手還掩上門。   佛堂內只剩下這一。對年輕人,沈如青凝視著徐少龍。   由於他現在既在燈光之下,又沒有掩起面目,是以彼此都看得十分真切。   徐少龍本想避開她的目光,無奈他天生就是無所畏懼之人,即使是感情上的糾纏,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害怕的。   因此,他並沒有避開對方明亮和美麗迷人的目光。   不過他卻發現一個道理,那就是他日間與沈恆和她見面時,就曾經覺得她的眼光十分大膽,卻不是(禁止)。   當時他覺得很不解,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敢情她不是少女,而是已經嫁人的少婦。因此她在瞧看男人之時,便不像那些未經人事的少女般嬌羞畏怯了。   沈如青首先打破沉默,道:「我來瞧你,你會不會不高興?」   徐少龍道:「我為什麼不高興?難道我和平常人不同麼?」   沈如青道:「當然不同啦!」   她款擺地向地走近去,那寬長的外衣,雖然掩沒了她的體態身材,但奇怪的是,她卻另有一種誘人的風韻。   徐少龍道:「其實我除了練過武功之外,別的與常人完全相同。」   沈如青道:「這已經夠了,一個人能有一樣傑出的本事,就能和眾人大有區別,難道一個人必須每一件事都超過別人,才算傑出麼?」   徐少龍道:「想不到你口舌如此伶俐便給,我一定講不贏你。」   沈如青嫣然一笑,道:「我不要贏你,只要你不藐視我,不把我當作庸脂俗粉,我就萬分的心滿意足了。」   徐少龍道:「我打第一眼看見你,已知道你和一般的女孩子不同。」   沈如青在他面前停步,若有所思的點頭道:「是的,我有夢想,我也有勇氣,可惜的是我的心也大軟了。」   徐少龍道:「這是什麼意思?」   沈如青道:「比方說,你很喜歡我,不嫌棄我是有夫之婦,要把我帶走,與我永遠廝守。而我呢,我也有一份說不出的情意,也許是崇拜英雄吧!總之,你若要我跟隨你,我猜想這是我的夢想實現了,而我也有勇氣,拋棄一切,跟你遠走高飛……」   徐少龍道:「拋棄一切?」   沈如菩道:「是的,然而最後你猜想怎樣,我還是辦不到。」   徐少龍暗中鬆一口氣,忖道:「幸而如此,也唯其如此,這段感情才使人回味無窮,永留惆悵憶念。」   只聽她又道:「因為我的心大軟了一點,我只要想到沈恆的文弱無膽,婆婆的老邁衰弱,我就鼓不起勇氣,硬不下心腸丟下他們了。」   徐少龍道:「聽起來你似乎與沈兄的感情,並不深厚纏綿。」   沈如青道:「在遇見你以前,我心中只有他一個人,可是你比他強有力得多了,我是不由自主地屈服在你面前。唉!我本質上一走是個朝秦暮楚的女人。」   徐少龍想了一下,道:「自古以來,人心總是向著高處,水性則向低流,假如主你心中,我的確比沈兄好,那也怪不得你會心緒迷亂的。   何況事實上很難拿兩個人來比較,只看在某一環境中,對某個人的感受如何而已。」   沈如青幽幽歎道:「你不要安慰我,我本質上一定是個下賤的人。」   徐少龍不想繼續討論這個令人困擾的問題,當下道:「你別胡思亂想了,現在告訴我,為何你們沈家這種身世的人,會招惹到江湖上的職業兇手來對付你們?」沈如青道:「這是沈恆的亡父,也就是我的公公,他在世時惹下的吊根,他曾經做過陝西和湖廣的提刑按察使,在這兩任專管一省刑獄的期間,由於他鐵面無私,處決了不知多少江洋大盜,還有許多地方上的劣紳惡霸。因此,我們沈家的仇人大多了。」徐少龍道:「但目下向你們下毒手的是『職業兇手』,問題就複雜了。」   沈如青道:「你一點也不知道我家的事情麼?」   徐少龍道:「我剛剛到這兒,恰好碰上你們這檔事,連跟枯木禪師也沒說過幾句話,如何曉得你家之事?」   沈如青道:「那麼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幫忙我們麼?」   徐少龍笑一笑,道:「以枯木禪師的身份名聲,既然肯涉入這件事之中,我就不必細問,先解決了問題再說。」   沈如青道:「我還以為你是老禪師請來的幫手,這樣說來,冥冥之中,沈家是仰仗先人蔭德,兔去滅門之禍了。」   徐少龍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古人的話,決不會假的。」   沈如青點點頭道:「去年我公公病危之時,便把這個危險告訴我們。據公公說,他雖然平生執法如山,鐵面無私,但都不會發生問題,只有去年年頭,他曾經苦心微劃和推動一件事,結果破獲了一個龐大的販賣良家婦女的萬惡集團,其中三個主犯,立即引用特殊條例,予以處斬,在這案中,救出火坑中三十幾個婦女……」   徐少龍只聽了這個開頭,頓時恍然大悟,忖道:「這個拐賣良家婦女的不法集團,必是五旗幫的秘密組織。由此看來,五旗幫又另外利用一些已經過氣的幫中高手,組成一個暗殺集團,以便支持其他的不法集團了。」   他對於這麼一條線索的發現,大感欣慰。   只聽沈如青又道:「公公說,他本來還不曉得有後患,但不久他的手下一名精明能幹的捕快,在另一個案子中,查獲消息,得知這個販良為娼的集團,另有靠山,必會對沈家報復。不過公公如在台上一日,他們暫時不會行動。」   青少龍道:「這個捕快的消息相當準確呢?」   沈如青道:「是的,他還查出對方是武林高手,可是都非常神秘,行蹤飄忽,是以無法主動搶先消滅他們。」   徐少龍道:「即使是查得出行蹤,也很難有辦法對付他們。」   沈如青道:「公公也調查過,得知這等情形,是以深恐一旦病故,這些兇手們會來對付家姑和我們兩口子。」   徐少龍道:「所以他安排了這麼一個地方,讓你們得以躲起來,是也不是?」   沈如青點頭道:「他與禪師是多年前的老友,近二十年,根本沒有往來。   照理說,我們躲到此處,應該很安全。因為誰也想不到我們一家會藏在佛寺中……」   徐少龍道:「事實上枯木禪師向來不與江湖上之人接觸,曉得他精通武功之人,真沒有幾個。不過沈大人的估計也差了一點,這個兇手集團的厲害,絕不是他想像得到的。今晚雖然過了這一關,但事情還未算了結。」   沈如青失色道:「什麼?還未算了結?」   徐少龍道:「當然啦!這個兇手集團,並非只有這兩個人組成,所以他們的行動,必定留有紀錄。他們目下已告失手,別的人根據紀錄,還是會追查此事。不過,以我想來,等他們查明白後再展開行動,其問還有一段時間。」   沈如青愁道:「這便如何是好……」   徐少龍照事論事,道:「一點辦法都沒有。」   沈如青很快就冷靜下來,想了一下,搖頭道:「不,有三個辦法。」   徐少龍訝道:「真的?竟有三個辦法之多?」   沈如青道:「第一個辦法,就是趁這兩名兇手失敗的消息,尚未傳到他們的集團以前,早一步找到他們之間聯繫的紀錄,予以消滅。」   徐少龍道:「這倒是一個辦法。」   沈如青道:「第二個辦法,就是迅即查明這個兇手集團之人數,然後一舉加以殲滅,一個都不留。」   徐少龍道:「此計氣魄甚大,萬萬想不到是出諸一個嬌弱女子之口。」   沈如青苦笑一下,又道:「第三個辦法,就是我沈家馬上逃亡,逃到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或者是分散開,使他們無法一網打盡……」   她停歇了一下,接著道:「當然為了沈家血脈香火,這分散逃亡之計,必須以保存沈恆為主。」   徐少龍道:「逃亡之計,乃是下策,但揆諸事實,只好作此打算。」   沈如青歎一口氣,道:「我早就知道非用此計不可。」   徐少龍道:「你且勿沮喪,趕緊充分運用你的智慧,研究出一個妥善的逃亡計劃。」   沈如青十分驚奇,問道:「我要想一個計劃?」   徐少龍道:「正是,你儘管放膽的設計,技術方面交給別人傷腦筋,要知只有你才深知沈家的淵原恩怨,若要與這些從前的關係,完全斷絕,唯有你來設計籌思,方能穩妥。例如沈兄本是滇人,也許別人借箸代籌,竟想到要你們躲到雲南,這豈不是反誤了大事?」   沈如青道:「好,我試試看……」   她沉吟考慮了一陣,才道:「沈恆是個讀書人,若想有前途必須投考功名,從仕途出身。但如若匿居在隱僻之所,便不敢上學應考,因為窮僻之地,讀書之人不多,易於傳揚。再說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子,這樣一家人也不易避過敵人耳目。」   徐少龍道:「是的,說下去。」   沈如青道:「假如我們分開,我來照顧婆婆,他則單身落籍別處,只須改個名字,就可以應考赴試。而他一則沒有掛慮。二則少去家人,敵方難以查出。」   徐少龍道:「這一著,敵人決計想不到,因為沈兄既是獨子,而你又年輕貌美,焉肯分散匿居?我認為此計甚妙。」   沈如青輕輕喟歎一聲,眉梢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幽怨。   她雖然年紀甚輕,可是她智慧過人,兼且親身經歷過生死場面。因是之故,她現下已經完全成熟,宛如飽歷淪桑的人一般。而最重要的是,她曉得這一番計議,並非說著玩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事。   這種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聽起來沒啥希奇,只不過是一幕公子落難,老母嬌妻暫告分離而已。   可是在現實中,這種不知止境的「分離」,茫茫的前途,狠毒的敵人等等,在在皆足以使人驚愁交集。   因此,她的喟歎,心底的幽怨,不是局外人所能瞭解的,而且也不是別人所能安慰的。   徐少龍道:「你侍奉了婆婆,將如何渡日呢?」   沈如青精神一振,道:「渡日倒不成問題,我精於女紅,單靠十指,亦不愁生活無著。」   徐少龍道:「好吧,待我和枯木大師商量一下,必能安排妥當,將來我與枯木禪師,可以輪流去探看你們……」   他突然停口,側耳傾聽了一陣,才輕輕道:「枯木禪師和公差們到這邊來啦!」   沈如青目光一掃,指指房門。   徐少龍點頭,當先走去。   他推開房門一瞧,裡面原來是一間靜室,四下陳設得極為簡單,只有一幾一榻,牆上還有一具古琴。   徐少龍把她拉入來,迅即掩上房門。   兩人站在門後,黑暗中只能互見朦朧的身影。   過了一會,外面門戶人有人推開,並且傳入說話之聲。   枯木禪師道:「這兒就是老袖平素起居之所。」   另一個粗聲粗氣的人道:「大師是有道高僧,小人本來不敢打擾,無奈國法無私,最重視入命案子。小人循例須得到處瞧瞧。」   枯木禪師道:「李頭兒請便,方外人百無禁忌,山門之內,沒有秘密可言。」   徐少龍聽到此處,猿臂一伸,勾住沈如青的纖腰。沈如青身子一軟,便已倒靠在他懷中。   徐少龍觸手處,但覺她身上衣服單薄,只有那麼一件,鬆鬆的罩在外面。這等情形,使他心中不禁一蕩。   他自個兒微笑一下,搖搖頭,驅走了猥褻的念頭。   沈如青倒在他的懷中,伸手撫摸他的面頰。   徐少龍忖道:「假如不是在這等情況之下,天知道我將會有怎樣的反應?唉!人到底是人,以她如此貌美才慧,方便能忍得住不佔有她呢?」   念頭一掠即逝,他另一隻手已抄住她雙腿,把她打橫抱起,輕輕一躍,無聲無息地落在後窗之下。   他先凝視傾聽一下,這才設法騰出一隻手,拉開窗戶,挾著她躍了出去,接著很快的把窗戶拉上。   現在他們已處身在荒涼冷僻的後院,四下聞寂黑暗。   沈如育忽然把面龐湊上來,陣陣香息,傳入他鼻中。   徐少龍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後在她耳邊輕輕道:「別胡鬧,那名公人是個武功相當高明之人,聲音中顯得含氣斂勁,若不小心,便會被他發現。」   沈如青在他耳邊道:「對不起。」   徐少龍道:「我們找個地方躲一下,等會兒還要與枯木大師說話。」   他躍過院牆,那邊的樹底下有間木屋。   徐少龍闖入去,屋內雖黑暗,但嗅覺加上他的夜眼,已瞧出這是堆放柴草的地方,平時無人居住。   他把她放在草堆上,正要起身,誰知沈如青抱緊他的頸子,牢牢不放。   徐少龍當然可以不費氣力地掙脫,但問題是他既不能也不願這樣做。不但如此,他還是被她這一拉,倒將下去,把她壓在下面。   這一對青年男女,馬上就熱情沸騰,熱烈地吻著,身外之事,暫時拋開不管。   徐少龍的手,就像個普通的男人一樣,操入她的單衣下面,在她溫暖光滑,而又富有彈性的嗣體上活動起來。   沈如青不但沒有躲避,甚至還盡量予他方便。   他們的動作,如火如荼,晃眼之間,已瀕臨最後關頭,事實上沈如青的外衣已經解開,露出了動人的(禁止)。   徐少龍忽然跳起來走到門口。   過了一陣沈如青溫暖的身體,已貼著他的後背,玉手繞過來,抱住他身軀。   她輕輕道:「你不喜歡我嗎?」   徐少龍道:「你心中明知我喜歡你。」   沈如青道:「我雖然知道,可是你卻不像別的男人。」   徐少龍皺一下眉頭,道:「你對男人似乎很懂得。」   沈如青道:「是的,我的奶娘,一直到我出嫁後才離開我。她長得很漂亮,從前有過許多男人,是她告訴我的,她什麼都告訴我,生怕我吃虧。」   徐少龍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認識許多男人呢,真把我嚇了一跳。」   沈如青道:「我怎會低賤到那等地步?」   徐少龍道:「你放手吧,別再招惹我。」   沈如菩道:「你……你怎麼啦?」   徐少龍道:「你也許不明白,在我這種闖蕩江湖,日夜在刀劍下過日子的人,對於人生中許多事物,看法與常人不同。例如我若是佔有了你,在我來說,只是一件快樂的事,心中不會有絲毫內疚不安。」   沈如青瞭解地道:「是啊!你是時時冒險的人,當然與常人不同。」   徐少龍道:「但你卻不能隨便,你一步走錯,壞了名節,便永遠沒有法子恢復了。」   沈如青道:「我知道,但我情願如此。」   徐少龍道:「你心中可曾為別人著想過。」   沈如青道:「想過,但我有什麼法子,我愛你是事實,我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感情,也自知無法欺騙自己。」   徐少龍曉得自己已變舒十分軟弱,很難不掉在這個芬芳溫柔的情網中,但他仍然作最後的掙扎,淡淡道:「你愛我也不必以身相許呀!」   沈如青堅決地道:「不,因為完全屬於我的,只有這個身體。請問,不用身體奉獻與你的話,還有什麼可以表示我的愛情呢?」   夜是如此的深沉,屋外只有瑟瑟的風聲,偶爾也夾雜著數聲犬吠。   徐少龍望著外面黑暗的天空,沒有月光,只有繁星萬點,在遙遠的空際閃耀。   在這間小屋內,徐少龍不管與沈如青幹什麼事,都不會有人知道。徐少龍深知這一點,是以滿腔充塞著慾火情焰。   他覺得最使人心猿意馬的是,她那堅挺的胸脯,緊貼著他的後背。這種觸覺,男人實在很難抗拒。   沈如青柔聲道:「你還等什麼呢?反正我以後不會纏住你,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徐少龍軟弱地道:「古聖賢說,為人應當不欺暗室,即使沒有人得知,但天地鬼神,無不知道。」   沈如青道:「天地鬼神皆屬虛無縹緲之事,就算真有靈應,那也是以後的事……」   她轉到他面前,整個人挨到他身上。   徐少龍本能地抱著她,可是雙臂沒有使勁用力。顯然他雖是慾火中燒,但目下還有一點點克制的力量。   他之所以遲疑不決,便是因為心中浮動著沈恆的影子。   由於他與沈恆相識,所以沈如青與他的關係,便變成「不可欺」的朋友妻子。此一世俗公認的倫理觀念,是如此有力的影響著他,所以他還能克制著自己。   不過,他這一道防線仍然十分脆弱,這是徐少龍自己也知道的。原因是他乃是屬於闖蕩江湖,時時受到「死亡」威脅的人,這一類人,對於「生死」尚且不大放在心上,像這等淺薄的朋友關係,自然不能發生很大的作用。   要知他時時遭受「死亡」威脅,性格上必然地趨向於喜歡尋找刺激。以沈如青今晚的情形,實在是一種順理成章   的刺激。   他歎口氣,雙臂的力量漸漸增加。接著低頭吻在她的朱唇上,一面把她抱起,向屋角的柴草堆走去。   他把這個動人的美女,放在軟軟的草堆上。   沈如青馬上把那僅有的外衣剝掉,在黑暗中,雖然只有一個白色的形體,然而徐少龍乃是夜眼,是以把她的胭體曲線,完全收在眼中。   他的腦中已沒有其他的念頭,因為他的體內燃燒起青春的火焰,本能的強烈慾望,使他完全變成野獸一般。   徐少龍還未有所動作,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他吃一驚,迅如閃電般躍到門口,向外窺看。但見數丈外人影晃閃,接著還出現一盞燈籠。   持著燈籠的是個公人打扮的大漢,在前面尚有兩人。   徐少龍一眼望去,已看出一個是本寺的枯木大師,另一個則是早先與他說話的捕頭。   這三人無疑是向這邊巡視,雖然只是例行公事,但如果他已經沉醉在慾海中,可能就聽不見他們的步聲了。   徐少龍心中叫聲僥倖,迅即回身,就在對方還未走出五步時,他已把全身赤裸的沈如青抱起,躍出門外。   沈如青自然馬上曉得是怎麼回事,是以沒有做聲。尤其是當徐少龍抱著她繞到屋後,晚風吹襲在她光滑的身體上,使她不住發抖,但她仍然沒有作聲。   她全身顫抖著,徐少龍只好盡可能的把她抱緊。   當下心念一轉,忖道:「我何不趁這時機,把她送回沈恆那兒呢?」   他立即付諸行動,仗著夜色掩護,以及絕世的輕功,一點不困難的回到寺內,躍落一道窗下。   沈如青死命的摟著他,徐少龍發覺若要把她放下,首先要得她同意,否則她不放手,便只有用武力才行。   當然徐少龍不會向這個投懷送抱的美女,動用武功,是以心中大為窘困。   這刻逼近沈家母子藏身的窗外,說話不便。   當下用傳聲之法道:「你可以進去啦!」   沈如青連連搖頭,同時向外推搖,表示要他離開。   徐少龍並沒有不離開的意思,只是她死命抱住自己,若然走開,豈不是等如白走了這一趟?   因此他又傳聲道:「別怕,公人們不在這附近。」   沈如青仍然推他,身子不斷扭動。   徐少龍無可奈何,只好依她所推斷的方向行去。走出了兩丈許,已到了院子的角落。   沈如青這時才在他耳邊道:「唉!我身無寸縷,怎生人屋呢?」   徐少龍道:「現下一片漆黑,誰也瞧不見,怕什麼呢?」   沈如青道:「如果單是我婆婆,自然不怕。因為我入屋時,她一定不會作聲。」   徐少龍道:「沈恆兄亦決計不敢作聲的。」   沈如青道:「是的,他也不敢作聲,可是他一定伸手來拉我,他一摸之下,發覺我全身沒有衣裳,還不大驚小怪的叫嚷麼?」   徐少龍道:「這話甚是,我本以為你悄悄入屋,立即找件衣服披上,就沒事了。」   沈如青用手指輕輕戳他鼻子一下,薄嗔道:「你呀!真是把人急死了。」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我們仍須回去把衣服弄回來才行啦!」   沈如青道:「可不是麼?如果我穿上別人的衣服回去,裡面又沒有小衣,沈恆不曉得才怪哩!」   徐少龍道:「好,咱們回去瞧瞧。」   他抱著這具隨時可以使他沉沒在慾海中的光滑洞體,復又循著原路,出了此寺,來到後面的小屋附近。   但見燈籠還在小屋前面搖閃,還可以見到人影。若要進入小屋,勢必得等候這些人走開才行。   徐少龍不敢過於迫近,站在五六尺外的牆角,遙遙窺視。   沈如青全身盡量地綣縮為一團,假如她不是心中感到無限刺激,這午夜中的寒意,一定受不了。   她既從未夢想到過,她會(禁止)的讓一個男子抱著,在黑夜中走來走去。當然除了這一回之外,以後也永遠不會再有這種情形了。   徐少龍突然在她耳邊道:「如青,你會不會恨我?」   沈如青輕輕道:「現在很難知道,也許我會恨你居然不把我放在心上。」   徐少龍道:「我正是這麼想。」   沈如青道:「你竟關心到我的感情麼?」   徐少龍道:「當然啦,我非木石,豈能不知?」   沈如青道:「在我的感覺中,你似乎已經要動手佔有我了,是不?」   徐少龍禁不住騰出一隻手,在她面頰上撫摸接著移到她胸前。   他道:「是的,假如沒有人來的話,我已經佔有你了。」   沈如青欣然道:「這樣說來,你雖然在行動上沒有真的怎樣,可是我已經滿足啦!」   徐少龍腦中「轟」的一聲,愣了一下,才道:「你已經滿足了?」   沈如青道:「為什麼不滿足呢?行動並不是最重要,只要你甘我願,心中己作此想,也就是了,對不對?」   徐少龍遲疑一下,才道:「對,對……」   心中卻忖道:「原來她當真是真心相愛於我,並非由於『慾念』,因此之故,她根本不重視男歡女愛的這一套。」   念頭轉到此處,他的手便從她滑膩豐滿的luoti(被禁止)上,縮了回來。   他自譴地繼續想道:「在她面前,我是何等庸俗淫褻,而她則是何等高雅純潔啊!她的想法,才真正超脫和真情……」   幸而那邊廂房的燈籠已開始移動,向禪院走去。   徐少龍一直等到燈光已隱,才趕快奔入小屋去。   他把手中的裸女,放在草上,沈如青一摸,低低驚叫一聲,道:「糟糕,衣服不見了。」   徐少龍道:「怪不得他們站了好久才走開,一定是看到這件文士外衣,顯然不屬僧寺之人所有,所以那兩個公人,查究了許久。」   沈如青道:「這便如何是好?我回不去啦!」   徐少龍道:「別慌,待我想個辦法……」   他坐在她身旁,想了一陣,似乎沒有一點法子可想。   沈如青爬到他身上,輕輕道:「對不起,我給你添了這許多麻煩。」   徐少龍苦笑一下,想道:「現在麻煩的只是你,我有什麼關係?」   沈如青又道:「你別煩惱,總想得出法子的。」   她反而柔聲勸慰徐少龍,還伸手摟他的脖子。   兩人在不知不覺中,已躺下去。   沈如青嬌軀一震,在他耳邊道:「少龍,佔有我吧,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徐少龍以男性的本能,雙手開始向她侵襲。   但他忽然停止一切動作,煩惱地道:「我們再鬧下去,馬上就天亮了,那時候更不好辦。」   沈如青道:「管他呢!」   徐少龍道:「不行,至少枯木大師看了那件外衣,已經曉得咱們的情形啦!」   沈如青沒有做聲,只意味深長地吐了一口氣。   徐少龍坐起來,道:「你且等一下,無論如何,我先解決了這個難題,再說別的。」   沈如青沒有挽留他,徐少龍出了小屋,用力吸一口氣,清冷的空氣,使他頭腦為之一清。   他悄悄走去,越過院牆,恰好見到枯木大師,正把公人們送去。   枯木大師回到佛堂中,看見徐少龍獨個兒在屋中,不禁一怔,道:「沈少奶奶呢?」   徐少龍道:「在後面小屋中。」   枯木大師沉吟一下,才道:「貧僧是出家之人,本來不該談到男女之事,可是目前的情況,與平時不同……」   徐少龍道:「大師請說。」   枯木禪師道:「如若我老眼不花,那沈少奶奶分明對你很有意思……」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可以說她已被你的絕世武功,以及煥發的英姿所迷惑徐少龍道:「是的,不過……」   枯木禪師歎口氣,道:「你正當青春盛年,以沈少奶奶的才貌,實在也難不被她吸引。」   徐少龍道:「在下實是感到十分慚愧。」   枯木禪師道:「這些話不必說了,老袖只想知道,你將如何善後?」   徐少龍道:「在下打算設法讓她回到屋裡,趁天色未明,尚有希望。   因為……因為她身上沒有衣服。」   枯木禪師道:「這一點老袖早就知道了,她當時只穿一件外衣,老衲倒沒多想。早知如此,不讓她與你見面,就可以省去許多事了。」   徐少龍道:「此事實在不能怪她,晚輩如果道心堅定,她也起不了作用。」   枯木禪師反而泛起笑容,使人感到達觀的,沒有拘束的味道。   他道:「好吧,我們轉個方向,且說那位沈少奶奶,既然愛上了你這等人才,而你卻把她送回去,她將會變成怎樣?這後果你想到了沒有?」   徐少龍一怔,道:「她不會變成怎樣的。」   枯木禪師道:「不變才怪,她將永遠找尋一個失去的偶像,沈恆縱然不知,但在現實上,仍然有種種困擾。」   徐少龍道:「晚輩認為不會,因為沈如青實在是個高雅純潔的女孩子。」   枯木禪師道:「這話怎說?至少她並不純潔,對也不對?」   徐少龍道:「不,她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佔有她,只要我有過此一意念,在她來說,已經能夠滿足了。」   枯木禪師道:「但事實上你已佔有她,這些都不過是空話而已,依老衲的看法,你唯有把她帶走,才是辦法。」   徐少龍道:「那不行,晚輩怎能奪人妻子?而且我根本沒有佔有她。」   枯木禪師既訝且喜,道:「這話可是當真?」   徐少龍道:「晚輩豈敢有欺大師?」   枯木大師道:「但她的衣服?」   徐少龍堅決地道:「不,如青還沒失身於我。」   枯木大師透一口氣,道:「既然如此,你可把她送回去,她的衣服,就在右面牆下的草堆中,是老袖入屋時看見,趕緊藏起,免得捕頭問起。」   徐少龍心中頓時丟下一塊大石,甚感輕鬆。   他並不是對沈如青沒有感情,而是他身上的任務,太以重大,斷斷不能為了個人的情愛肉慾,使任務失敗。   要知沈如青不但長得美麗,而且還具有許多美女無法比擬的特質,如高貴、嫻雅、才學等等。   因此徐少龍要割斷這一段情緣,委實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他身在局中,最易迷糊。   而細論起來,他縱然帶走沈如青,也不算十分不便之事,因為他盡可以找到妥善安置她的方法,不會誤了大事。   但從理論上說,他若是帶走沈如青,佔為己有。則他已違背了俠義、公道和禮教等做人原則了。   在這情況之下,則他努力從事的艱險任務,就算成功了,可是他自己為人方面,卻是失敗了。   徐少龍暫時不討論以後之事,先返回小屋,見到瑟縮在一角的沈如青。   她用雙手遮掩著身體上重要的部位,雖然這一動作,起不了多大的遮掩作用。   徐少龍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著她。   在黑暗中,她茫然地睜大雙眼。   徐少龍心中歎口氣,才道:「你的衣服找到啦!」   沈如青並沒有泛起笑容,反而長眉微霓。不過,她雙手卻松放下來,把整個軀體呈露在這個男人的眼前。   事實上,她不知道對方能把她看得那麼清楚的,是以她的姿勢,非常的隨便,更沒絲毫做作。   徐少龍暗中吞一口唾沫,又道:「你聽見沒有?」   沈如青道:「聽見了。」   徐少龍道:「衣服就在你旁邊的草堆內。」   她動也不動,道:「我得走啦,對不對?」   徐少龍道:「是的。」   沈如青道:「我們還有見面的一天麼?」   徐少龍點點頭,但隨即曉得對方看不見,於是開口道:「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那時候……」   沈如青幽幽歎口氣,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時候我們只能泛泛地寒暄數語,不可能再談到什麼,唉!若然如此,真是相見不如不見。」   她說得一往情深,措詞甚雅,特別能打動人心。   徐少龍·突然退出屋外,在門口說道:「你把衣服穿上沈如青驚訝於他的動作,當下一面摸取衣服,一面問道:「你為什麼走開呢?」   徐少龍道:「因為我的眼睛與平常之人不同,雖然屋內很黑暗,但我仍然看得見你。」   她驚訝地低叫了一聲,心想原來自己的身體,一直在他注視之下,一覽無遺。   徐少龍又道:「你的身體,加上你多情的說話,很容易使我情不自禁,做出侵犯你之事。所以我不得不退出門外。」   沈如青心中大感溫馨,迅即把衣服披上,走了出去。   她從後面抱住這個男人,道:「徐郎,妾身得聽你這番話,已無遺憾了。」   她終究是「尚情」的人,由於她的才學見識,使她的品味不俗,醉心於高雅的愛情,而不是「肉慾」。   因此她才會說出「已無遺憾」的話,而徐少龍也領略得出其中迴腸蕩氣的真情,已不須再有言語。   兩人廝貼著站了一會,沈如青才放手走去。   徐少龍仍然沒有動彈,此時天邊已微露曙色,因此沈如青非回去不可了,好在她已得回原來的衣服,縱然天色已明,亦無大礙。   他目送著這個窈窕纖美的身影,姍姍走去,晚風之中,她的長髮和衣襟,都輕輕地飄動,景象之美,難以形容。   徐少龍滿懷悵然,凝目注視。   不斷送來的清新晚風,豈能吹得散他心中的悵惆之情?   片刻之後,徐少龍已回到禪堂,與枯木禪師會面。   現在他們談的都是如何把沈家三口,送到安全穩妥之地,永遠不讓那個暗殺集團查出行蹤。   徐少龍根據他的江湖經驗,以及對五旗幫的瞭解,貢獻了不少意見。   最後的結論是:沈家暫時分作兩起,一撥是沈母和如青,覓地居住,由於她們都是女流,所以不難找到適合的大戶人家寄居,而且她們根本不必出門露面,永遠安居在內宅之中,極是妥當。   沈恆一個人到南方去,利用徐少龍在各方面的關係,替他報籍應考,圖個出身。等到他仕途得意時,再接回母親妻子。   徐少龍離開之時,尚是拂曉時分,街上並無行人。   他回到妓院,這時四下都寂靜無人。因為這一帶全是勾欄行業,除了一些下人之外,決計沒有早起的。   徐少龍翻牆而入,回到房中,但見那個姑娘仍然酣睡,當下脫去衣服,一逕上床,摟著那個女子,放心大睡。   直到中午時分,徐少龍才醒過來,但見身邊的女人,仍然酣睡如故。當下伸手拍開她的穴道,同時翻身而起。   他盥洗已畢,穿衣出門,那名青樓女子方始醒來,徐少龍也不與她多說,放下一錠銀子,便飄然離開。   出得妓院,由於已是中午時分,更不遲疑,直奔繁華熱鬧的大街。他看中了一家飯館,正要入去。   突然後面不遠處,傳來了陣吵罵之聲,所有的人,無不向鬧聲處望去。徐少龍雖然無心管這等閒事,但還是轉口頭去,瞧瞧是什麼人當街吵罵。   原來這一陣吵罵聲中,一個粗大凶暴的口音和一個尖細聲音之人,顯然都是同一路的,正在罵對方不識高低,自尋其辱。   吵架本是常事,可是這兩人的嗓子,顯示他們俱是身懷武功之上,中氣充沛,內勁堅凝,不是平常人物。   對方只是嘿嘿冷笑,聲音亦是含氣斂勁,可見的這一場吵架,必走不甚簡單。   表面上雙方似是互碰了一下,那粗暴口音之人首先開罵,尖細聲音之人也幫腔侮辱起對方來。   徐少龍目光到處,但見兩丈左右,有兩名漢子,長得一高一矮,正向一個青衣少年齊聲叫罵。   那青衣少年不住冷笑,手中的招扇還在搖扇。   身上並沒有其他兵刃。   但對方的兩人,高個子則背著長刀,矮個子拿著一件長條形包袱,一望而知,必是兵器。   徐少龍大感驚訝,因為這高矮兩漢子,分明是五旗幫幫眾。   他們一向盛氣凌人,態度橫蠻,似這等當街吵罵甚至毆殺行為,並不希奇。然而五旗幫剛剛出事,這鎮江與南京相距不遠,幫中已傳下密令,不許幫眾生事,悉數須得避避風頭。   因此,這兩名幫眾無疑是十分氣憤不過,才迫不得已吵罵起來,甚至可能要出手對付這個青衣少年。   他的目光一掠之下,已看清楚這個青衣少年,年約二十左右,面如冠玉,唇紅齒白,長得好生俊美。   不過他那對入鬢的長眉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卻泛射著銳利寒冷的光芒。眸子轉動之際,不時閃爍出陰毒冷酷的意味。   徐少龍自然也看出這個青衣少年乃是內家高手,那把搖扇中的招扇,便是他的隨向兵刃,隨時可以攻敵。   話說時回嚏,事實上只不過三兩句話的時間,徐少龍已經獲得了許多印象。   只聽那粗暴的口音的漢子罵了一連串凡句髒話之後,又道:「老子忍了一天的氣,你就以為好欺負麼?」   矮個子接口道:「把這小子廢了就行啦!」   青衣少年停止冷笑之聲,道:「那你們就試試看。」   徐少龍一瞧苗頭不對,這兩名幫眾如若出手,不但立招奇禍,而且亦將引起官家注意生出麻煩。   這是因為他將有所行動,目前五旗幫必須銷聲匿跡,以免妨礙他的計劃。此處,他的身份是「神機營副統領」,豈能眼睜睜看著幫眾受害而不設法子搭救?若被幫中得知,當然十分不妥。   只是他其勢不便現身勸阻,亦不能向兩名幫眾布達命令。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當下發一聲喊,道:「公人來啦!公人來啦!」   這刻四周之人甚多,他的喊叫聲,馬上驚動正在吵架之人,而又不致被他們瞧出。   那兩名五旗幫眾立即轉身擠入人群,霎時無影無蹤。   圍觀熱鬧之人,也紛紛作鳥獸散,只剩下青衣少年,轉目顧盼,卻不見有公人蹤影。   他皺皺眉,舉步行去。   經過那家飯館,突然蜇了進去,目光四下一掃,隨即在靠右壁的一副座位落坐。   徐少龍也在座中,距他只有兩張桌子,他心中頗想得知這個青衣少年的來歷,尤其感到興趣的,便是他何以使得那兩名幫眾,受了一天的氣?   但他沒有過去招呼,甚至連看也不看他。   夥計過來,他正要吩咐之時,忽然聽到那青衣少年「喂」   了一聲。   旁邊一些食客都向他望去,只有徐少龍沒有理會。   青衣少年又「喂」了一聲,夥計轉眼望去,但見另一個堂棺,已匆匆走到他身邊。可是那青衣少年兩道森冷如電的目光,沒有看那堂棺,卻罩在自己面上,這兩道目光,使得他骨子裡冒起一股寒意,不禁打個哆咦。   他又喂了一聲,這名夥計根本忘了徐少龍,茫然移步過去。   這麼一來,徐少龍就不能不向他望過去了。   青衣少年恰好把目光從夥計面上移開,迎向徐少龍的眼睛,兩人打一個照面,瞧得十分真切。   徐少龍何等機警,故意一瞇眼,表示他強烈森寒的目光迫得如此,同時也泛起迷茫的神色。   青衣少年微徽一怔,隨即向他招手道:「請過來這邊坐。」   徐少龍愕然地指指自己,問道:「我麼?」   青衣少年道:「是的,你過來。」   他的兩道目光和含有命令意味的說話,形成一種奇異的力量,使人感到不能不服從。   徐少龍遲疑一下,起身走過去。   青衣少年一直用眼睛盯住他,舉手指指對面的空位。   道:「坐下來。」   徐少龍依言坐下,青衣少年這才轉眼向兩個微微發愣的夥計望去,道:「給我們隨便配幾個小菜,一壺好酒,快快送來。」   兩個夥計一齊應了,急忙轉身走開。   徐少龍發覺這兩個夥計在走開時,好像都有一種如獲大赦的味道,心下直覺詫異納悶,決意弄個明白。   那青衣少年目光回到他面上,可是這一回他的目光,與常人差不多,只不過比較銳利明亮而已。   徐少龍心中冷哼一聲,已經有了初步的判斷。   當下收起了茫然的神色,拱手道:「兄台貴姓大名?我們以前會過面麼?」   青衣少年道:「我姓秦,名三鍺,咱們從未見過面。」   徐少龍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秦三錯似是看出他的疑惑,馬上道:「我名字是錯誤的錯。」   徐少龍這才信了,又皺眉地道:「久仰,久仰,在下楊楠,今日得會秦兄,幸何如之。」   要知自古以來,以「錯」字為名的人,著實不少,如戰國時縱橫家司馬錯,漢時的晁錯,均以此字為名。   可是這奏三錯的名字,當中多了一個「三」字,那就表示另有意義,普通人都會覺得不大好,亦不吉祥。   是以這人起了這麼一個名字,不免令人驚異。   秦三錯道:「好啦,你別與我來這一套。」   徐少龍一時之間,實是不明他的意思,不禁瞠目問道:「秦兄的高論,恕小弟聽不懂。」秦三錯微微一曬,道:「別人定然受你之愚,但我秦三錯卻看得穿你的假面目。」徐少龍這一驚非同小可,但當然他表面上只是恰當地表示奇怪和迷惑而已。他故意尋思一下,才聳聳肩頭,代替了回答。秦三錯馬上泛起得意的笑容,道:「若論溫文爾雅,楊兄自可當得,可是你聳肩的動作,卻又透露出你的真正為人,必甚瀟灑,不拘俗禮……」徐少龍心中暗驚,忖道:「他還看出了多少?」   秦三鍺接看道:「假如你爽爽快快,以真面目與我相見,我秦某人就拿你做朋友看待。如若不然,那就是仇敵之勢,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他雖是含笑道來,聲調未變。可是他的眼光和神情,卻足以令人深信他有這等決心,斷不更改。   一時之間,形勢似是十分緊張。   徐少龍忖道:「這廝咄咄逼人,不知是什麼來路?」   要知徐少龍目下不只是雙重身份,而且有兩重假面目,最後方是真正的他。因此他直是有苦難言,斷斷無法與此人「以誠相見」。   他經過一番觀察之後,已瞧出這秦三錯雖然儀容俊美,人才出眾,從言談上,亦可窺知此人讀過不少的書。   然而他的目光,隱隱泛動著冷酷狠毒的光芒。   這一點不是正派之人所應有的。   縱然他出身名門正派,但這等人仍然不可寄以腹心。   幸而這時夥計端了酒菜上來,徐少龍得以和緩一下,不必馬上答覆。   他趁此空隙,把自己自從看見這秦三錯時開始,直到現在的一切經過,迅即尋思一遍,看看,有什麼破綻?   他第一眼看見秦三錯之時,秦三錯正與兩個五旗幫之人吵架,兩人相距丈餘,秦三錯決計看不見自己無疑。   他吆喝出「有公人來了」之言後,馬上就閃入飯館,秦三錯也沒有理由看得見他,除非是有別人告訴他。   可是秦三錯顯然是孤身一人,以他這等性情為人,孤身行走江湖,最是適宜,也決計不會猜錯的。   那麼到底什麼地方露了破綻,被這秦三錯抓住呢?   那夥計迅快地放好酒菜,隨即離開,趕著招呼源源而到的客人。   徐少龍向秦三錯笑一下,道:「秦兄的話,真是使小弟大大的震驚。不瞞你說,我身上倒是有一些秘密。只不知秦兄因何得知?」   秦三錯自個兒抬起酒杯,淡淡道:「我有我的辦法。」   徐少龍為難地嚎懦了一下,才道:「小弟可不知從何說起才好呀?」   秦三錯一翻眼,道:「你有很多秘密麼?」   徐少龍道:「是的,是小弟不明白的是,這些事情,均是小弟個人私事,與別人全無相干,只不知秦兄為何如此感到興趣?」   秦三錯斜睨著他,道:「也許是因為你儀表不凡,又或者是我感覺得出你這人不簡單,所以發生了興趣。」   徐少龍茫然道:「小弟有什麼地方顯得不簡單了?」   秦三錯傲然道:「我入得此店,首先注意到你的瀟灑風度,俊朗人品。   這本是很平常之事,但當我故意重重的「喂」一聲時,全店之人,莫不詫異看我。只有你一個人,頭也不回……」   徐少龍苦笑一下,道:「原來如此,下次小弟記得回頭就是了。?   秦三錯冷笑一聲,道:「如若單單是這一宗,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可是你其時正在向堂倌點酒菜,可見得你只比我早一步入店,換言之,你應該看見我和那個流氓吵架之事。」   徐少龍聽到此處,心中大是佩服。   敢情此人的觀察力之強,罕有倫比。   他又裝出苦笑之狀,道:「是的,小弟都看見了。」   秦三錯目光如劍,緊緊盯牢他,道:「既然你已看見,衡諸常情,你應當趁機多看我幾眼才對。而你卻不然,此舉大是不合人情,所以我認定你這個人,必定有問題,說不定正是幫助那兩個流氓之人。」   徐少龍一怔,道:「小弟可沒有幫助他們啊!」   秦三鍺道:「我只是說『說不定』而已。」   徐少龍道:「這樣才好,但秦兄有所不知,小弟的身世,實有難言之隱,因此之故,凡是路上碰見有人發生爭端,小弟不得不趕快躲開。」   他眼光移到對方面上,懇切地道:「小弟早先見秦兄一點也不在乎那兩個流氓的樣子,心中便知秦兄必是非常人物。正因如此,小弟雖然明明聽見你的聲音,也不敢抬頭瞧看。」   他的口氣神色,都十分誠懇真切,使人不能不信。   秦三鍺道:「你的身世有難言之隱?」   他這麼一問,無意之中已透露出他已相信了七八成。   徐少龍道:「小弟本是官宦世家,自小也練了一點武藝,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兩年前……」   他忽然驚覺地住口,皺眉打量對方,道:「秦兄好像有一種力量,使小弟情不自禁地洩漏了身世。」   秦三錯心中大感受用,道:「你洩漏與我得知,定然有益無害。」   徐少龍歎一口氣,舉起酒杯,道:「秦兄,恕我放肆,乾這一杯。」   他一飲而盡,但見秦三錯也干了手中的一杯酒,當下道:「這飲酒之舉,也有悲歡之殊。例如秦兄舉杯即干,何等痛快舒暢。可是小弟則不然,古人說借酒澆愁愁更愁,真是對極了。」   秦三錯沉吟道:「聽你言來,似乎真是有一段慘簷難言的往事,不然的活,斷無如此深刻的感觸。」   徐少龍道:「是的,小弟的遭遇,真是一言難盡。」   秦三錯道:「你的身世隱秘中,必定與武林中人有點關係,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正是如此。」   秦三錯道:「既是與武林人物有關,說不定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至少對你沒有害處。」   徐少龍突然問道:「秦兄既是不諱言是武林中人,只不知秦兄出身於哪一個家派?」   秦三錯道:「我就算告訴了你,你也不知道。」   徐少龍道:「不,小弟雖然武藝疏淺,可是由於身世的遭遇,倒是知道了不少武林之事。」   秦三錯微微一笑,道:「你既然不信,我就說與你得知,也沒有關係,我是陰陽谷的傳人。」   徐少龍心頭一震,表面上全然不動聲色,先尋思一下。   才道:「小弟聽說武林中有四門五派,最為鼎盛,人才輩出,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家派,皆不外是上述那些門派的分支,各得一藝之長而已。」   秦三錯道:「你說得不錯,天下武林中,門派雖多,但追溯源流,就沒有幾個了。但我出身的陰陽谷,武功心法,與目下最盛的四門五派,全無一點淵源牽連。正如一般的兵刃,都列入十八般兵器之列。但有些獨家兵器,不入譜中,人家便通稱為奇門兵刃。」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秦兄的出身,可以說是奇門家派了?」   秦三錯道:「不錯,但武林中一般稱為奇門異派。雖然知道的人不少,但我們這些奇門異派之人,罕得踏入江湖,是以當真識得我們底細之人,仍然不多。假如動手之際,認得出我的武功來歷,必定已是一流高手了。」   徐少龍心下生疑,忖道:「他何以把這些事詳細告我?」   正轉念間,只聽秦三錯又道:「總而言之,你的身世遭遇,縱然與千百武林之人有關,也不會與我陰陽谷搭上任何關連。」徐少龍仍然不解,口中應道:「原來如此,小弟可就放心啦!」   秦三錯道:「現在你可以把身世之秘告訴我了吧?」   徐少龍早已有了腹稿,當下道:「假如秦兄所言皆實,小弟自是樂於奉告。」   他不必說出懷疑之言,只須如此暗示一下,秦三錯除非不要他相信,否則的話,就須設法證明。   秦三錯想了一下,突然皺起眉頭,泛起忿惱之色。   原來,他一則想不出如何證明自己向份的方法。   二則他忽然覺得證明之舉,很是無聊。   徐少龍如果不肯相信,那就拉倒,何必多費工夫。   他連乾了兩杯,這才取筷挾菜。   徐少龍也默默地陪他吃著,心想最好能暫時擺脫這個傢伙,等到自己大功告成之後,那時才顯示真面目就可以教這個奇門異派之人,吃上一驚。   這一頓飯,竟是在沉默中吃完。那秦三錯雖然看起來甚是瀟灑文雅,但飯量甚佳,連吃了四大碗。   徐少龍身為武林高手,當然十分重視飲食,此是「精力」   的來源,不容忽視。不過他自知如果也吃下四五碗,不但旁人側目,而這秦三錯也會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他盡量的多吃肉類,飯則僅吃三碗。   秦三錯會了鈔,一點也不答理徐少龍的道謝,出得門外,便問道:「徐兄打算到何處去?」   徐少龍道:「小弟剛到此地,尚無去處。」   秦三錯道:「那麼跟我走。」   徐少龍陪笑道:「秦兄打算到哪兒去?」   秦三錯道:「你別管,反正你與我在一起,別人不敢欺負你就是。」   徐少龍道:「但小弟還有一點事要辦。」   秦三錯道:「什麼事?」   徐少龍陪笑,道:「只是一點私事而已。」   秦三錯道:「你可知道,我已下了決心,不是你跟我,就是我跟你,你休想把我擺脫。」   徐少龍還未說話,秦三錯又道:「你愛站在大街上說話,亦無不可,但我卻建議你邊行邊談,假如你有本事逃出我的跟蹤,我也服氣,以後碰上,也不再釘住你。」   徐少龍心中冷哼一聲,想道:「你們陰陽谷的追蹤之術,甲冠天下,你以為我不曉得麼?此舉分明是以退為進,先讓我逃跑了,其實仍然被你暗中跟著,直到我回到住處,被你查悉一切,這才現象,譏笑我的愚妄。」   其實這些都無關重要,最使他關心的是:這個「陰陽谷」   的秦三錯,為何對自己這麼有興趣?據他所知,「陰陽谷」是奇門異派中兩個最厲害的門派,另一個是深藏地底的「幽冥洞府」。   早先秦三錯的話,並沒有胡謅,以「陰陽谷」和「幽冥洞府」而言,武林中知道名稱的人,著實不少。   可是這些門派的人,行蹤詭秘,人數大概不多。   是以很罕得有見過他們之人。   說到武功方面,一般的武林人更加無從臆測。   秦三錯只有一點說錯了,那就是縱是當世的一流名家高手,也不一定能從武功上,看得出他們的來歷。   換言之,他們這些門派,十分神秘,武功源流,亦另有所本,大抵是從天竺、西域、東流或其他海外異國傳來。   經過多少年的傳衍,另有發明,遂得以自成一派。   徐少龍一望而知這秦三錯年紀雖輕,但武功造詣,卻極為深厚奇奧,再加上他的過人聰明,以及罕有的觀測之術,實在是一個危險可怕的人物。起碼在他這一方面,業已構成莫大的威脅了。   分析起來,這秦三錯的「追蹤」和「觀測」之術,對他有兩大危險,一是足以揭破他是五旗幫中堅份子的身份。二是進一步窺破他實在是「反間」。   這兩重身份,目下萬萬不可被揭穿。 霸海屠龍--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徐少龍實是「反間」身份這一點,如若揭穿,害處十分明白,不必細表。至於他是五旗幫中堅份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則五旗幫將必收回成命,不讓他擔任眼下的任務,這麼一來,他如何能搜集到證據?   他曉得必須以全力應付,擺脫這個陰陽谷高手才行。   不然的話,就須得取他性命,使他永遠緘默。   他心中的念頭轉來轉去,頗感為難。一時之間,湧起了無限的恨意,但覺這個傢伙,簡直是存心跟他搗蛋來的。   街上許多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總不免對這兩個俊美的年輕人投以訝異的一瞥。   徐少龍曉得不可久留,當下道:「秦兄要小弟到什麼地方去?」   秦三錯欣然一笑,道:「咱們先找個地方,好好的談一談,如何?」   徐少龍道:「謹如尊命。」   秦三錯道:「徐兄好說了,請!」他當先行去,徐少龍在後面跟著。   他們走了不久,轉入一條比較沒有那麼繁盛的街道。   正走之時,突然兩名大漢從一道大門內奔出來。   這兩名大漢發出喧笑之聲,根本沒瞧瞧門外有沒有人,就莽撞衝出。因此之故,險險碰著了秦三錯。   徐少龍看得真切,但見這時秦三錯及時剎住腳步,是以兩名大漢,都擦著他身子衝過去。   如果換了普通人,必被這兩條大漢撞翻不可。   秦三錯含怒向那兩名大漢望去,但見他們嘻嘻哈哈的急行而去,竟不曾回顧他們一眼。   徐少龍轉眼一看,這道門口,敢是一座鏢局。無怪這些人如此魯莽強橫,敢情都是練武的粗人。   他扯扯秦三錯,道:「秦兄走吧!」   秦三錯收回目光,舉步行去。   一面說道:「依我的脾氣,這兩個傢伙一定活不成了。」   徐少龍情知他的話不假,卻裝出驚色,道:「你說什麼?」   秦三錯道:「假如我不是為你著想,怕你受人注意,剛才一定教那兩人躺下。」   徐少龍道:「原來是躺下而已,那倒不要緊,但小弟還是十分感激你的好意。」   秦三錯冷冷道:「躺下的意思,就是死亡。」   徐少龍忙道:「小弟懂啦!但是……唉!秦兄何必這麼大的火氣呢?」   秦三錯道:「誰教他們如此放肆冒失,衝撞了我?」   他擺手阻止徐少龍開口,又道:「你不必勸我,也無須與我講道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規矩,至於這規矩行得通行不通,那就是看這個人的本事了。」   徐少龍嗯了一聲,果然不再做聲。   秦三錯忽然轉入一間廟宇,徐少龍轉眼看時,前面敢情是座大雜院,除了好些人家居住之外,尚有不少屬於跑江湖混飯吃的行業,有看相的,有占卜的,有賣藥的,有玩雜耍的,也有賣零食的,形形色色,是以進來遊逛之人,可真不少。   他們沿著長廊,往裡面走。   忽見柱邊有個乞丐,坐在地上,背靠著石柱。   這刻那乞丐恰好轉頭向裡面瞧看,是以秦徐二人,只能看見他的側面和後腦。   徐少龍突然感到必有事故發生,但一時又測不透將有什麼事情出現。   秦三錯徐徐走去,一面道:「這地方你到過沒有?」   徐少龍道:「沒有來過。」   秦三錯淡淡道:「那太可惜了,後面好玩得很。」   ,說時,已走到那乞丐面前。   秦三鍺面色忽然一沉,冷若冰霜,眼中射出森厲的光芒,提起一隻腳,向那乞丐攤在地上的手掌踏下。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極為自然,看起來很順眼。   他踏落之處,向側歪了尺許,並非平時走路。但姿勢卻與走路無殊。   徐少龍眼力何等高明,馬上曉得那乞丐已躲不過這一踏之危了。   這是因為秦三錯這一腳,已充分顯示出他深厚的內功,以及奇奧的腳法。   按理說,手掌是最靈活敏感的部位,莫說略有微風,便能覺察,就算未覺,直到靴底沾上,亦不一定不能及時抽縮避過。   但秦三錯的腳法,大有學問。   一則他落勢不急不緩,可使對方既不能感到風力,亦聽不到聲音。二則他的踏式十分自然順遂,正如星辰運行,萬物生滅一般,都屬於天生如此。   換句話說,他的腳式合乎自然的道理,因此含蘊得有宇宙的力量。這等力量,豈能輕易化解。   果然他一腳踏落,便踩住那乞丐的手掌。   旁人看見這一段經過的話,必定不覺有異。只有徐少龍這等大行家,方始瞧得出其中許多深奧道理。   還有就是那名乞丐的手掌掌部寬厚,但五指卻甚是纖長,徐少龍一看就知此丐必定練過一種特別的手上功夫。   現下秦三鍺一腳就踏住那乞丐的手掌,表面上看起來,似是十分容易,其實這裡面的講究可多著呢?   那乞丐震驚地回頭瞧看,但見他雖是蓬首垢面,可是年紀甚輕,最多是甘餘歲,眉目疏朗,頗為清秀。   秦三錯面上泛著冷笑,道:「咱們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對不對?」   但見那年輕乞丐雙眉緊皺,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可見得他的手掌,必定受到極沉重的壓力,甚是疼痛。   他急促地道:「少爺,你說什麼?小丐不懂。」   秦三錯道:「懂不懂都無關重要,你叫什麼名字?」   那乞丐道:「少爺你先把腳拿開,小丐痛死了。」   秦三錯冷冷道:「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年輕乞丐忙道:「小丐姓范名同,哎!哎!痛死我啦!」   秦三錯發出一聲嘲笑,道:「原來你是飯桶,這倒是真象。」   范同的目光轉到徐少龍臉上,發現他有不忍之色,登時求助地望著他,道:「少爺你們做做好事,小丐的手快要踏爛啦!」   徐少龍推推秦三錯道:「秦兄,你這是幹什麼呀?」   秦三錯不悅地道:「你沒瞧見嗎?」   徐少龍一怔,道:「小弟當然瞧見了。」   秦三錯道:「瞧見就行啦!我不是正在踩他的手掌麼?」   徐少龍道:「是呀!但這正是小弟不解之處啊!你瞧,人家痛得冷都冒出來啦!」   秦三錯道:「別慌,人家是丐幫高手,莫說出一點汗,就算是鮮血,能用內功壓出來……」   徐少龍忖道:「我還用得著你教麼?」   秦三錯又道:「丐幫之人,個個皆受過嚴格訓練,最能熬受毒刑,他只過在裝模作樣罷了。」   徐少龍驚訝地啊了一聲,道:「這話可是當真?」   心中卻想道:「我已可以算是用刑專家了,丐幫中的一些小技,如何礙過我的眼睛?」   原來他一開始,就曉得范同乃是詐作痛苦。不過以他前的身份,非得裝作不知才行。   秦三錯道:「當然是真的,但等一會他就裝不出來了,你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道:「小弟焉能得知?」   秦三錯道:「這是因為他們鬥不過我的緣故。」   徐少龍恍然道:「原來如此,小弟怎的想不到。」   秦三錯道:「你只要聽到一陣劈啪之聲,就是他真正求饒之時了。」   徐少龍忖道:「敢情他藉著與我問話的機會,對范同施以攻心之術。」   口中應道:「那是什麼物事發出聲音?」   秦三錯道:「他的手指骨碎裂,自然會發出聲響。」   徐少龍道:「太可怕了,秦兄一定要這樣做麼?」   秦三錯道:「是的,我也是被迫無奈,不得不爾。」   范同哼哼卿卿地道:「哎喲,痛死人啦!」   徐少龍現出不忍之色,道:「秦兄,秦兄,你別用大力行不行?」   秦三錯道:「當然可以。」   說時,大概腳下力量撤回不少,是以范同的面色馬上好轉了很多。   徐少龍問道:「秦兄,誰迫你這樣做呢?」   秦三錯道:「便是這個飯桶啊!」   徐少龍詫道:「他麼?他沒得罪你呀!」   秦三錯道:「有些江湖上之事,你不懂的。」   徐少龍道:「秦兄若肯解說,小弟豈不是就懂了。」   秦三錯道:「好吧,我告訴你,這傢伙一定不肯投降認輸,所以等得我非踏碎他的指骨不可,至於為何惹得我收拾他,卻是兩天前的事。」   徐少龍忙道:「別的事小弟不想知道,但假如秦兄肯放過了他,小弟就感激不盡。」   秦三錯突然冷冷的注視著他,過了一會,才道:「你認識他麼?」   徐少龍道:「小弟如何會認識他?」   秦三錯道:「那麼你為何給他講情?」   徐少龍道:「一來小弟聽說丐幫是很好的幫會,並不為非作歹,也不恃勢欺人。二來小弟與秦兄萍水相逢,辱蒙見愛,結為友濤,是以總得盡力為了友情,向秦兄進點忠言,也不在一場相識……」   秦三錯道:「這話聽起來蠻有道理的。」   徐少龍道:「既然秦兄認為有理,何不就放過了他?」   秦三錯冷曬一聲,道:「哪有這等便宜之事?況且我平生就是不愛講理,越是有理,越是不做。」   徐少龍一怔,忖道:「他如果真是這樣之人,倒是十分叫人頭痛的人物了。」   秦三錯又道:「再說,你我之間,還沒有友情可言,我對你有何存心,你還一無所知,居然向我勸阻起來,豈不可笑之至。」   徐少龍聳聳肩,道:「小弟不是不知自己冒昧。但好在小弟只是一個寒士,沒有什麼身份面子可言,是以秦兄不肯聽從,小弟也沒有什麼損失。」   秦三錯道:「你的嘴倒也鋒快得很。」   徐少龍道:「可惜卻是胸無成見,喜歡講理。」   他針鋒相對地反擊對方,連嘲帶罵,自忖可能引起對方凶心,因此,他已迅即考慮自己如何應付之法。   他盯衡大局,一來自己的假面具不可被揭穿。二來這個來自陰陽谷的秦三錯,對自己必有利用之處。   所以他馬上決定,秦三錯如若出手,只好逆來順受。料他必定不會施展毒手,取自己的性命。   秦三錯果然眼露殺機,忿然道:「你好大的膽子。」   徐少龍馬上頂回去道:「你好小的氣量。」   秦三錯一愣,但覺此人的大膽,出乎意料之外。   然而他反而怒氣全消,哈哈一笑,道:「好極了,你已抓住我不講理的弱點了。」   徐少龍忖道:「你此計只好騙騙別人,我決不相信你真心喜愛不講理之事。」   但表面上卻裝出錯愕之色,道:「你反而不生氣麼?」   秦三錯道:「當然啦!我就是不照情理行事之人,現在你聽聽此人的指骨碎裂聲,當真悅耳得很。」   他話未說完,范同已哎喲哼卿地呻吟起來。   徐少龍心知范同練的是指上功夫,他的指骨自然不易碎裂,可是如果他敵不過秦三錯的腳底功夫,指骨碎了,那就等如功夫全毀。   「正因如此,才顯得秦三錯為人的惡毒。周為他也是行家,深知此理,才使用這一招,收拾范同。   但目下徐少龍除非出手把秦三錯打跑,不然的話,簡直夫法可施。   他難過地低下頭,長長歎一口氣,想道:「我雖然是俠義中人,理應援救范同。但形格勢禁,為了更大的目的,只好任得秦三錯毀去范同了。」   他一向都深知「環境」力量之巨大可怕,也知道人力往往無法與之抗爭。但這一瞬間,此一感覺特另(鮮明深刻,眼前好像幻現出一頭猙獰巨獸,那便是「環境」的化身,無人能夠擊敗它。   秦三錯縱聲笑道:「喂!你怎麼啦?剛才的鋒利辯才到哪兒去了,為何不挖苦我呢?」   徐少龍吃一驚,抬頭望去。但見秦三錯俊美的臉上,露出自傲自滿的笑容,可知他心中極感得意。   吃驚之故,乃是因為忽然發覺自己的弱點。   敢情徐少龍他本人可以什麼都不怕,然而對頭們如若利用別人的生死安危,對他加以威脅的話。他縱然能不就範,也感到極大的痛苦。   此是他天性「仁俠」的部份,乃是與生俱來,沒有法子可以改變。   秦三錯又發出得意的笑聲,道:「真開心啊!我這一腳,竟可以使兩個人感到痛苦,這真是偉大的發現。楊老兄,你還有什麼道理反駁我沒有?」   秦三錯如果已經一腳踏碎了范同的指骨、情況就不相同。但他沒有那樣做,使人被一絲希望所誘惑,便無法作出決絕的決定,也不能放手去做。   徐少龍心中十分痛苦,生像陷身於可怕的噩夢中,生出無力振拔的絕望之感。   但他終是天資絕異之上,是以方會被「五老會議」看中,寄以大任。   他只絕望了那麼一下,馬上醒悟一件事,那就是目下他的真正敵人,不是五旗幫,而是這個來自陰陽谷的高手秦三錯。   在太原則之下,他必須妥善處理,只要能保持身份的機密,任何犧牲,也在所不顧。   此外,他務須反客為主,以至高無上的心機妙算、使對方處在被動之勢而不自知,方能在這一場暗鬥中,獲得勝利。   他迅如電光石火般忖道。   「秦三錯對我有某種目的,自不待言。現在且不去推二他的目的,先說他對付范同的手法,分明是拿他作試金石,以窺惻我的真正身份,他必須直到確信我完全不懂武功,才肯開始利用我。」   結論很顯然的是:徐少龍他目前只要不讓對方試出真正身份,就先得了第一回合的勝利。   他堅決保持不懂得武功的秘密,秦三錯就算敗了一仗。   這些念頭,說來囉嗦,其實只是一剎那間而已。   徐少龍一經決定,心中痛苦全失,馬上蹲下去,伸個抱秦三錯的腳,用力搖撼。   自然他此舉沒有用處,宛如靖蜒撼石柱一般,秦三錯站在那兒,紋風不動。   但這景象可真夠好看的了,一個乞丐癱在地上,一個抱住秦三錯的腳,沒命的扳。   徐少龍使的氣力,略比常人大些。   因此秦三錯覺得很合理。   他轉眼一看,四下已有不少人驚訝地向他們瞧看,當下心念一轉,伸手把徐少龍抓起來。   他若是知道這個被他玩弄著的書生,竟是當今的一流高手,在這一瞬間,隨時可以取他性命的話,他一定會駭出一身冷汗。   徐少龍雖然被他抓起來,但仍然忿忿的掙扎,秦三錯道:「楊兄別急,兄弟腳下已減少力道,你瞧。」   他指指范同,徐少龍隨他的手望去,但見范同的神色間果然已沒有那麼痛苦,當下停止掙扎,但仍然忿然地望著他。   秦三錯道:「兄弟看在楊兄的面子上,就饒他一趟如何?」   徐少龍愕然道:「饒了他麼?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秦三錯道:「可是楊兄領了我的情,如何報答。」   徐少龍道:「報答?這……這隊何說起?」   秦三錯面色一沉,道:「你不領我這個情麼?」   徐少龍忙道:「領,領,你把腳拿開再說。」   秦三錯道:「你領情就行啦!」   他轉向范同道:「你身為丐幫高手,當必有點眼力,我剛才這一腳,是哪一家派的絕藝,你可知道?」   范同突然不再哼哼卿卿,目光也變得銳利如刀,筆直望著秦三鍺,卻不言語。   秦三錯冷笑一聲,道:「我無須憑借言語,窺測你的武功深淺,這一點諒你也可以放心。」   他停頓一下,又道:「但我卻怕你認不出來,日後沒有地方報仇,你懂了沒有?」   范同心想這話也是實情,當下也冷冷的道:「尊駕是陰陽谷高手,本人豈能不知。」   秦三鍺道:「原來你是早已知道我的來歷。」   范同道:「那倒不是,你這一腳,蘊含陰陽至理,威力無窮,是以才得知的。」   秦三錯道:「咱們約法一章,那就是你即管向我報今日之仇,但卻不得向別人提到今日之事,自然包括不許提到我的姓名來歷,這一點你辦得到辦不到?」   徐少龍心中一樂,忖道:「他心計甚佳,又攻口才,這樣說法,范同除非自認沒有復仇的本事,否則非得答應不可。」   果然聽得范同說道:「可以。」   秦三錯道:「君子一言。」   范同道:「快馬一鞭。」   秦三鍺收回那隻腳,揪住徐少龍的手,轉身循原路出去。   徐少龍邊走邊道:「你不是說裡面還有很多東西看麼?」   秦三錯道:「現在不看啦!你跟我來。」   徐少龍簡直腳不沾地的往外走,片刻之間,已離開了這一處無數江湖人混跡的地方。   到了街上,秦三錯才讓他恢復自己步行的常態。   他現在似乎一點也不急躁,這一下連徐少龍也測他不透,當下問道:「秦兄剛才急於離開那兒,是不是忙著躲避什麼可怕的人?」   秦三錯道:「笑話,我幾時把天下之士,放在心上?」   但這樣說來,終究失於大言不慚,而不能使人心悅誠服。   因此秦三錯又道:「我只不過避免你與那乞丐說話,才趕緊把你拉出來而已。」   徐少龍道:「如若小弟與那乞丐說話,便會使秦兄感到不便麼?」   秦三錯道:「那也不是,主要是為你著想,要知他目下只知道我的姓名來歷,還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這樣,將來他就不容易找到你,你一個讀書人,自然不可與這等江湖道人物接近。」   徐少龍道:「依小弟愚見,這些人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秦三錯哼一聲,道:「你對江湖中的情形,全無所悉,難怪說得輕鬆。嘿!   嘿!這些人說得好,便可算是俠義之輩,說得不好聽,那都是附骨之疽,一旦認識相交,這輩子就休想不與他們來往。」   他停歇一下,又道:「尤其是當你金榜之後,處於為官,往往會管轄到他們的地盤,如果你與他們相識,麻煩就大了,說不定你的烏紗帽也斷送在他們手中。」   徐少龍只淡淡一笑,沒有作聲。   他們邊談邊行,不覺已到了一個碼頭,但見江邊船舶無數,岸上也熱鬧非常,很多腳夫正在起卸貨物,此處還有上落的商旅客人,又有多式多樣的生意人,活動繁忙,一片嘈吵。   徐少龍一眼望去,已從槁桅如林的船舶中,看出有多少艘是屬於「五旗幫」的,有些則屬於其他小幫派的。   碼頭上擁擠活動的人群中,也有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物,亦有公門中人混跡其間。   秦三錯停步瞧了一陣,道:「奇怪,我兩年沒有在江湖走動,如今復出,已感到情形與往昔不同了。」   徐少龍大感興趣,因為他的確不知道兩年以前的情況,與現在有什麼不同?   因此他不著痕跡的道:「這叫做山河依舊,人面已非啊!古今多少人都曾經為此感觸慨歎了,有何奇怪?」   秦三錯道:「你說的是詩人墨客的感慨,但我說的是江湖情況的變化。」   他停頓一下,又道:「你看,在左邊靠那家雜貨店的門口,站著一堆人,其中有兩個人就是公門捕快喬裝的。」   徐少龍轉眼望去,果然不錯,那兩人正是公門捕快。不過喬裝得相當高明,不易看得出來。   正因如此,這秦三錯已顯示出他過人的眼力。   要知徐少龍與秦三錯的身份情況,都大不同。   徐少龍是受「五老會議」之重托,專門對付「五旗幫」,因此,他在鑒識各種階級之人方面,曾經下過功夫,是以眼力特別高明。   但秦三錯是著名的「陰陽谷」的高手,雖屬武林人物,但卻又與一般混跡江湖的武林人不同,根本無須關心這等未節小事。   所以秦三錯奇高的眼力,真使徐少龍暗暗吃驚,當下已明白這是秦三錯天生過人之處,而從這一點再理一步推測,但可知他是個才智過人之士。   於是,徐少龍對這個人,登時列為提高警惕,拿他作最難鬥的敵手看待。一隻聽秦三錯又道:「這等繁盛的碼頭,可說是龍蛇聚集,不知多少江湖人在這兒討生活。因此,有公門之人在此出現,也不算得是希奇之事。」   徐少龍一怔,道:「既然如此,秦兄又何須大驚小怪?」   秦三錯道:「我幾時大驚小怪了?雖然公門之人在這兒出現乃屬常事,但你須得知道,這些公人,全都是高手,這便顯示出事態的不尋常了。」   徐少龍道:「原來如此,但秦兄如何看得出這些公人,均是高手?」   秦三錯道:「視人之術,須從隱敝之處窺測,你只須瞧瞧,這些公人混雜在人群中,全然使人不會感到有絲毫的不同,這便是他們高明的地方。」   徐少龍笑道:「可是秦兄仍然看了出來了。」   秦三錯道:「我又不同了,其實看得出他們.並不算得是什麼大學問。」   徐少龍道:「那麼你敢是連人家想查什麼人或事,也看出來了麼?」   秦三錯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公門好手雲集此地,其中必定有不少是別處調來的,因此,我們最少也知道這個案子,決計不是僅屬於地方性的。」   徐少龍道:「秦兄之論,真是使人不得不服,我想,假如官家能夠延納得你這等人才,負責治安,必定能做到盜賊絕跡,夜不閉戶的地步。」   秦三錯仰天一曬,道:「哪一個官家能夠用我?事實上在我們陰陽谷附近百里方圓之內,當真已做到夜不閉戶的程度了。」   徐少龍道:「啊呀!那真是了不起。」   秦三錯道:「這算得什麼?」   徐少龍道:「雖然那百里方圓內的居民,都托庇在貴谷之下,得以安居樂業,這等功德,勝卻千千萬萬空言抱負之人。」   他這種推崇敬佩之意,出自衷心,是以真誠感人之極。   秦三錯也不禁被感動了,道:「在你心中,這件事如此有意義麼?」   徐少龍道:「唉!我們讀書人,如若沒有機會出將入相,外御強敵,內撫黎民的話,便希望有一日能當個百里據,治理州縣。而只要能使治內的百姓良民,安居樂業,便是平生之志得酬了。」   他吁一口氣,又道:「但秦兄身在林野,卻已能使四鄰百姓,得沐仁恩,豈能不教小弟敬佩?」   秦三錯心中十分受用,道:「假如你將來做了地方官,碰上有事,不妨找我商量。」   徐少龍忖道:「他善念一萌,從今以後,福報無窮。但他自己還不知道呢!」   當下說道:「小弟如有相懇之處,必定要秦兄,共襄義舉。」   秦三錯道:「聽起來有趣得緊,也許有一天我會替官家出力,哈!哈哈!」   徐少龍道:「秦兄是風塵中的奇人異士,自然從來不會想到替官家出力,這等心情,小弟倒是理會得。」   秦三錯忽然凝目望著他,眼光變幻不定,一時銳利似刀,一時又很溫和,甚且含有相惜之意。   徐少龍真以為自己有什麼地方不妥,被他看出了破綻。   秦三錯瞧了一陣,才道:「你一表人才,福澤深厚,相信不致於遭遇不幸。」   徐少龍一愣,道:「秦兄這話怎說?」   秦三錯道:「沒有什麼,但我不瞞你說,你如是與我在一起,總免不了有些奇奇怪怪的危險。」   徐少龍笑道:「古人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一點秦兄毋須過慮。」   他移動一下雙足,又道:「秦兄打算在這個碼頭上,等候多久?」   秦三錯道:「快啦!快啦!」   徐少龍實在想不通這兩聲「決啦」,究竟是什麼意思?   當下只好不作聲,靜觀其變。   過了一陣,忽見四艘巨舶,沿流而至,都駛到碼頭停泊。   這四艘巨舶,形式與長江下游常見的略略有別,船身似乎較為狹長,利於遠航,但比較顛簸,乘坐起來,便不甚舒適了。   徐少龍憑著加入五旗幫後所學得的豐富水道知識,一眼望去,已知道這四艘巨舶,都裝滿了沉重的貨物,是以吃水甚深。同時又曉得這些巨舶,一定是從四川那邊一直駛到此處的。   他感到十分奇怪,迷惑地忖道:「四川雖然盛產藥材,可是藥材的重量,與一般貨物無殊,就算裝載過多,船身吃水的程度,亦不應如此之深。是以看來倒像是載運私鹽,然而川鹽如何能運銷到此地來呢?」   要知五旗幫本是專運私鹽圖利的水道幫會,是以徐少龍深知全國哪些地方需要,哪些地方不要。」   而這江浙地面,產鹽最豐,自然不必遠從川省運來。   他偷看秦三錯一眼,但見他對這四艘船舶,似乎亦有興趣。不過他旋即發現秦三錯之所以感到興趣,大概是因為碼頭上許多喬裝改扮過的公人,都分別擠近江邊,目標均是這四艘巨舶而起的。   碼頭上一共有十多名化過裝的捕快,雖然已擠近巨舶靠泊處,但顯然都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   這一點又使徐少龍十分迷惑,忖道:「今日所見種種情形,都相當的不合情理。官家方面既然出動大批人手,必定是掃」算搜查這些船舶,或是搜捕某些人。何以他們不但沒有動手的跡象,反而極力掩藏蹤跡,生似深怕舶上之人看出來?官家行事,幾時變得如此隱秘小心的……」   忽聽秦三錯道:「楊楠,你瞧那四艘剛剛靠岸的巨舶,是幹什麼的?」   徐少龍瞧了一陣,道:「小弟瞧不出來。不過秦兄這麼一提,小弟可就看見那三個喬裝的公人,對這些巨舶十分注意,恐怕就是衝著這些巨舶而來的。」   秦三錯道:「看來果是如此,若然他們是衝著這四舶而來,便算他們走運。」   徐少龍道:「為什麼走運?」   秦三錯道:「假如他們的目標不是這四舶,自然另有對象,對不對?」   徐少龍道:「對呀!」   秦三錯道:「照此推論,則他們的目標,便有可能與我有關了。」   徐少龍恍然大悟,道:「原來秦兄的意思,是說他們幸虧沒有惹上你,故稱之為走運。」   秦三錯道:「正是如此,我可不管什麼王法國法,若是惹上了我,照殺不誤。」   徐少龍尋思一下,道:「但秦兄還是不要殺死公門中人的好,因為你雖然技藝高超,力敵萬人。可是公門捕快一則是維持治安的人,沒有他們,這個世界就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只怕你見到了也覺得討厭不安。他們既有這等貢獻,我們雖然表面上不是直接得到他們的益處,其實我們今日所處的環境,都得算是他們的功勞。是以這是不應該恃強加害他們的原因之一。」   秦三錯皺皺眉頭,但沒有開口,大概是一時之間,想不出可以反駁的理由。   徐少龍又道:「二則公門捕快,乃是專業從事追捕犯罪之人,如果秦兄殺死捕快,變成他們的公敵,則以後的麻煩,定然是謦竹難書……」   秦三錯道:「我不怕他們。」   徐少龍道:「當然,當然,如果你怕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生這等問題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關於第三點,小弟還有一些意見要補充的,那就是由於公門捕快皆是專業之人,所以他們可以進時刻刻的想法子對付你,而且不拘地方,只要是朝廷政令行得通的地方,他們的勢力即可到達。而秦兄你呢?你可不能老是與他們惹是生非啊!這是小弟所謂『麻煩』的由來了。」   秦三錯冷冷道:「我殺他一百幾十個,別的還敢惹我麼?   哼!笑話。」   徐少龍不再駁他,因為以他這種性子之人,如果駁得他啞口無語,那就適足激得他蠻幹起來。   若以道理而論,秦三錯之言乍聽雖有一點歪理。可是反過來說,他如果曾經殺害了百數十名公人,其時自然惡名四播,天下皆知,更被公門視為第一號仇人,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整他,豈不更為危險可怕?   這正是古今以來,所有的巨惡大盜最後無不伏法授首的道理。大凡是敢於與天下公門捕快作對的,必是身負絕藝,聰明過人之士,是以不把捕快放在眼中。可是當他成為天下公門皆欲得的人之時,他終久會陷在想不到的陷餅中,招致毀滅的命運。   這時岸邊的四艘巨舶,已經有人下船上岸。   秦三錯瞧了一陣,道:「果然是衝著這四艘巨舶而來的。」   徐少龍道:「你說那些捕快麼?」   秦三錯道:「當然啦!可惜我另有任務在身,不然的話,定要上舶去探個究竟,看看那些巨舶上,到底是些什麼人?」   徐少龍訝道:「什麼?你有任務在身?」   秦三錯白他一眼,道:「怎麼啦?你這人就愛大驚小怪。」   徐少龍道:「秦兄有所不知,故此見怪。小弟因為感到秦兄乃是獨來獨往,不受羈絆之人,所以聞知秦兄居然還有任務在就覺得十分驚異了。」   這話似解釋而實在是奉承,秦三錯心中甚感受用,微微一笑。   徐少龍想道:「他的任務,一定與我有關係了,否則他不會把我拉到此處來,只不知那是怎麼回事……」   只聽秦三錯道:「瞧!每逢巨舶上有人上岸,便有一名捕快尾隨跟蹤。」   徐少龍道:「若是如此,不問可知這些巨舶中人,皆是盜賊之流了。」   秦三錯道:「胡說,若是盜賊者流,怎會聯群結隊的到這鎮江大碼頭來?」   徐少龍愣一下,道:「是呀!小弟倒是慮不及此……」   秦三錯又道:「如果是能令官家側目,並且調遣了各地幹員來此的盜賊,那一定是罪惡滔天,幾乎與造反作亂同樣嚴重的罪行了,既然罪重至此,他們豈敢聯群結隊的到這兒來?」   徐少龍連連點頭,道:「對,對,但可不可以反過來說,也許這些人身份特殊,所以官府方面,調派大批於員,暗負保護之責?」   秦三錯道:「這話聽起來還通,可是船上的水手,身份再高,也無須保護吧?」   徐少龍道:「是的。」   秦三錯道:「還有就是如果你是身份特殊之人,則官府方面的捕快,何須盡力不露痕跡呢?就算被對方曉得,也是有功無過之事呀!」   徐少龍無話可說,只能連連稱是。   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其中一艘巨舶上,原來舶上這時出現三個人,兩個是中年人,一個是什許的青年。   這三人所以引起他們的注意之故,便是因為他們的身份都能明顯地瞧出來。   那個年輕人,華衣錦服,長相英俊,在三個人當中,似乎地位最高,但舉止略見輕浮,神態甚是高做。   一個中年人長得甚是健壯結實,面闊口大,皮膚黝黑,步履沉穩有力,一望而知是個精通武功之士。   另一個中年人則是儒士裝束,面瘦而白,兩眼閃爍不定,手拿招扇,完全是一派擅長計謀的師爺模樣。   這三個人的主從關係,十分明顯,那個年輕的是主腦,另兩人則是他身邊的文武心腹。   但可怪的是以那青年的氣度神情來看,絕對無法收羅驅遣這文武兩名人才。因為單單是從外表上看,那個精通武功之人,必是時下高手,縱是當今武林的大門大派,這等人才,亦不多見。   另一個中年人顯然極工心計,才智過人。以這文武兩種人才,鍺非是雄略之士,如何用得起?   所以徐秦二人,都感到驚異地注視著。   但見他們在船上站了一陣,各自向碼頭上巡視。   不一會,這三個人的目光,都停集在秦三錯和徐少龍這邊。   但見他們交談起來,顯然是在談論這兩個長得一表人才的青年。   秦三錯道:「好極了,他們也在注意咱們啦!我瞧瞧能不能抽身到船上去。」   徐少龍道:「秦兄敢是忘了你的任務麼?」   秦三錯道:「我怎會忘記,若然不是有任務在身,我早就上船去啦!」   徐少龍道:「我們還是別招惹他們的好,免得公門之人,也把我們給釘上了。」   秦三錯道:「咱們怕什麼?」   徐少龍忖道:「你不怕我怕呀……」   秦三錯又道:「這樣吧,咱們分頭行事可好?」   徐少龍道:「如何分法?」   秦三錯道:「我本是等候另一艘船,現下既然到那邊去了,只怕到時來不及,你可代我到船上傳個口訊。」   徐少龍道:「這事容易,只不知秦兄的船,何時才到?」   秦三錯道:「馬上就到啦!」   徐少龍欣然道:「好,這事交給小弟,我可不願招惹這四艘巨舶之人。」   秦三錯含有深意地笑一下,道:「那麼你記著,若是看到一艘大船,後桅上有一支三角形的小旗,是紅底白字的,那就是了。」   徐少龍道:「使得,我記住啦!」   秦三錯道:「此船也許停在外面,派小船靠岸,購買應用之物,所以你須得多費點精神,那隻小船,亦有這麼一支小旗為標幟。」   徐少龍說道:「此處船隻如梭,我也許會有漏失。」   秦三錯道:「別擔心,你如看不見他們,他們也會找上你的。」   徐少龍道:「為什麼?」   秦三錯笑一下,道:「這是本谷的秘密,你無須得和。若然有人過來向你行禮,你不必多禮,因為這些人只是奴僕階級,你可命他們先送你上大船。」   徐少龍道:「上了大船之後,便又如何?」   秦三錯道:「你要見的是我的師姑,也就是家師的妹子,姓左,名霧仙。你見到了她,可告訴她說,我已經達到任務,她便省得。」   徐少龍道:「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麼?」   秦三錯道:「是的,我去啦!」   他舉步行去,但走了三四步,忽然停腳回頭道:「有一點我還是提醒你的好,那就是我這位霧仙師姑,性情有如迷霧,無法猜測得出。而且,你最好聽話點,別得罪她,否則,一切後果,我概不負責。」   徐少龍道:「你的長輩,等如是我的長輩,反正她吩咐什麼。我都會尊重聽從就是了。」   秦三錯道:「你只說對一半,聽話的部份,那是絕對的正確,但輩份部份,卻無須認真,事實上連我但直接叫她的名字,並不須尊稱她為師姑。」   徐少龍訝道:「這怎麼可以?」   秦三錯道:「也許我們這些人,不大歡喜受俗禮拘束吧,總之你不必拘泥就是了。」   他大步走去,再不回顧。轉眼間他己走到巨舶邊,跨上跳板。舶上的三人,都望住他。接著雙方似乎在說話,徐少龍相隔得遠,加上碼頭嘈雜異常,所以無法聽見。   秦三錯只停頓一下,就走上巨舶。   徐少龍正在看時,忽然有人走到他跟前。他轉眼一看,卻是個水手裝束的人,長得十分壯鍵。   他道:「公子可有什麼吩咐?」   徐少龍恍然而悟,忖道:「原來秦三錯根本不打算與我一道去見他的師姑……」   徐少龍此一想法,乃是根據秦三錯離去之時,以及這名水手現身說話,兩下的時間上推測出來的。   他又想道:「秦三錯必定曾以暗號通知這名手下,阻他過來,等他走後,這個水手方始前來見我,不然的話,這名手下怎能認得出我呢?」   他本是機智多謀,手段靈活變化之人,當下臉色一沉,冷冷道:「知道了。」   那個水手默然退開,站在一旁。   徐少龍等了片刻,才道:「大船已經來了多久?」   那水手道:「剛剛才到,小人馬上就趕來。」   徐少龍聽了這話,心中盤算道:「如果他沒撒謊,則我原本以為他是接到秦三錯暗號的推測,便不對了,假如他不是得到秦三錯的秘密命令,他又怎能一上岸之後,就找到我?」   因此,他仍然相信先前的推測,那便是說,這個水手早已看見秦三錯與他站在一起。   當時,秦三錯以一種獨特的秘密通訊方式,命令他暫時不要過來,等他走開,這才前來。   那麼秦三錯這樣做法,有何用心?他是不是與那四艘巨舶,有著某種關係?根據各種跡象看來,秦三錯可能與那四艘巨舶,是一種「敵對」的關係,至於其中的內情,便無從推測了。   他眼睛一轉,忽見那名水手,面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這又是極耐人尋味的跡象,這名水手,因何焦急?是不是秦三錯馬上就會回轉來,因此他怕碰上了頭,以致秦三錯找不到推托不去的理由?抑是另有其他原因,例如尚有別的仇敵會來破壞這個行動等等、徐少龍心中冷笑一聲,忖道:「你如是焦急,可見得事情馬上就會爆發,我但須故意拖延一下,定可窺見一點端倪。」   因此,他更加不肯走了。   過了片刻工夫,四下雖然沒有什麼事故,可是那名水手已沉不住氣了,略略挪近徐少龍身邊,低聲道:「公子沒有什麼吩咐麼?」   徐少龍道:「你急什麼?」   那水手道:「只因小人上岸的時限,曾有嚴格規定,如果公子沒有別的吩咐,小人就須得返去覆命了。」   徐少龍念頭電轉,在這剎那間,已經動員了所有的智慧,推究這件迷霧似的事件。以及如何方能巧妙的從這名水手口中,探出一點線索,以便多多少少地瞭解這一整個事件的內情。   他迅即說道:「你還可以等多久?」   那水手道:「小人實在不能再等啦!」   徐少龍道:「胡說,假如我吩咐你去買些東西,你所費的時間,豈不更多?」   那水手一怔,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啦,也許有公子擔當,小人便可以免去違規之罪,不過……假如公子要這樣做,小人亦須告訴快艇上的人,叫他們先返大船覆命。不然的話,快艇開走了,大船上不知道小人的下落,逕自駛去,小人往後怎生回返大船上?」   徐少龍已聽出不少眉目,而最重要的有兩點,一是這個水手根本不知自己要上船之事,假如自己說一聲「沒事」,這水手就回去覆命。   這一點顯然是他把自己當做秦三錯,此來是瞧他可有消息報回去沒有。因為秦三錯曾經叫自己到了大船上,代為轉告左霧仙說,任務已經達成。由此可知如若這水手回得去報告「沒事」,那就等如說「任務尚未達成」。   第二點是這艘大船行蹤神秘,派上岸之人,限以時間,如果超過時間,便不等候,巡行駛去。   關於這一點,用意亦至為明顯。那就是說從這水手所說,他往後也不知道如何能回到船上一語,可知此舉完全是為了防止敵人從這水手身上,追查出大船的去向。換言之,這正是「保持秘密」的手法,並且相當高明。   那麼現在他可以相信這個水手,居然不是收到秦三錯的密令了,既然如此,則一方面秦三錯與那四艘巨舶,竟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同時,為了要替秦三錯傳達「任務達成」之言,以及瞧瞧那些神秘的大船,究竟有些什麼物事?   當下更不遲疑,道:「好,我們走吧!」   那名水手匆促地轉身領路,看他如此倉惶著急,使徐少龍也擔心起來,生怕一步之差,以致趕不上。   偏生目下正是要緊時刻,假如他沉不住氣,放步疾行,腳下只要露出絲毫懂得武功的痕跡,定將被不少人看破。   第一個人是秦三錯,第二是分佈四下的公門高手。第三是左霧仙這艘神秘大船的人。   當然這只是可能而已,因為這刻究竟有沒有人在注意他,他並不知道。但在理論上,他必須加以防範。   他走得雖急,但速度有限。他們還得擠過人叢,這才抵達碼頭旁邊。   那個水手低叫了一聲,恰好把一艘已經離岸的快艇叫住。   徐少龍鬆一口氣,轉眼望去,但見艇上果然有一支三角小旗,紅底白字,一時之間,瞧不清楚那是什麼字。   快艇迅快的靠回岸邊,讓他們下船,然後駛出去。   穿過了舶櫓相接,船舶如織的水面,嘈雜的聲音,漸漸被他們拋在後面。   快艇走了一程,但見江心處停著一艘巨大的船舶。在後桅上,亦懸有一支三角旗,迎風飄拂。   徐少龍相度形勢,發現此船所停泊之處,距碼頭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總之恰好是使人頭痛的距離。   換言之,任何人打算從船上潛逃上岸,或是想從岸上潛泅到此船,都無法一直潛隱在水底,必須冒出水面換氣。   這樣,若是船上有人不停地監視水面的話,定可看得清楚。   他心下微感躊躇,忖道:「此船的勢派,大有龍潭虎穴之概,我這一上去,怕只怕三五天下不得來,豈不誤了大事?」   此刻欲待回頭,卻又來不及了。徐少龍心中不禁歎口氣,暗想碰上了這個秦三錯,真是倒霉不過。   不久,快艇已抵達大船。   徐少龍非常注意地觀察,但見船上只有舵工和幾名水手,看來毫無異狀,竟沒有別的人出來瞧看。   此船看來越是「不動聲色」,就越教人感到不安。由此聯想到船主人左霧仙,行事教人莫測高深。   直到他登上大船,才有一個穿得很體面的管家模樣的人,打艙中出來,很恭敬地哈腰行禮,道:「公子辛苦啦!請到裡面坐坐。」   徐少龍舉步入艙,目光所及,竟沒有任何物事,使人感覺得到這是屬於「陰陽谷」的船舶。   那個管家又道:「公子貴姓大名呀?」   徐少龍道:「在下姓楊,名楠。」   管家道:「原來是楊公子,只不知大駕光臨敝肪,還有什麼話要小人代傳的沒有?」   徐少龍道:「有是有,但……」   管家馬上道:「有就好,小的這就向裡面報。楊公子請寬坐片刻。」   他向裡面的門戶走進去,那是一條窄窄的用道,相信在這條甬道上,便有兩三道內艙的房間門戶。   那管家進去了一陣,便回轉來,道:「楊公子,瞥上有請,就在用道最末的一段房間內,請公子在駕前去一敘。」   徐少龍道:「謝謝你啦!」   他舉步行去,目不斜視,一直走到最末的一道門戶,但見門簾深垂,裡面靜悄悄的,閱無人聲。   可是在門前卻嗅到陣陣香氣,顯然是從門簾後透出來的。   徐少龍目光一轉,便已看出這道門簾,甚是嚴密,縱有任何氣味,也透不出來。由此可見那名管家,的確已進去報告過。   這一點乍看沒有什麼道理,但在心思細密,經驗豐富的徐少龍看來,卻也有少許文章,那就是由於這個管家曾經入房報告,可見得房內之人,多半不知道自己抵達船上之事。   因為以常情面論,若然左霧仙早已得知,她不是命管家把自己直接帶入此房,就是早已吩咐好,無須再經過通報一道手續。   除非左霧仙是喜歡擺擺排場架子之人。只是據秦三錯聽說,則她決不是愛自矜身份之人。   他敲敲艙壁,道:「在下楊楠求見主人。」   艙內傳出一陣嬌滴滴的聲音,道:「請進來。」   徐少龍撥門而入,但覺眼前一亮,原來這個房間既寬大得出乎意料之外,同時又十分光亮。   使他眼睛一亮的還不是房間的影響,而是他面前三四尺遠,站著一個妙齡女郎,玉面朱唇,嬌艷之極。   他可沒想到秦三錯的師姑,居然如此年輕,又這麼美貌,登時一愣。   那美女淡淡的看他一眼,隨即雙眉微蹙,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絲厭惡的神情。   她一扭腰,翩若驚鴻地走開。   徐少龍又是一愣,呆在當地,進退不得。他平生不知經歷過多少場面,可是像現下這種情況,可還是第一次碰上。   只見那個美女裊娜地走到牆邊,忽然推開一道木門,無聲無息地進去,完全消失不見。   在徐少龍的印象中,這個美麗異常的女郎,真像是在夢中看見一般,欲忽隱現,叫人連瞧也沒瞧清楚。   他呆了一陣,猛可發覺自己完全落在被動之勢,心神搖亂,根本無法應付。   當下趕快收攝心神,澄心定慮,考慮自己目前的處境。   自然他不會忘記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這時他心神一定,登時記起了秦三錯說過,這一次找上他的緣故,便是由於他不懂武功,又是讀書飽學之士。由此可見得這一點必定大有作用。   他面上裝出迷茫的神情,其實心念電轉,忖道:「假如我只是武林人物,則在目下的情況中,只有『行動』一途,那就是跟過去瞧瞧。但我既是個讀書之人,不便亂闖,同時更須化俗為雅,表現得與武林人物截然不同才行。」   念頭轉到這裡,已經有了計較。   他舉步走到窗邊,輕輕歎口氣,眼望外面浩蕩煙波,低低吟道:「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暮,接天流……」   他故意不高聲吟誦,一來因為這是自家心中的感慨,不可高聲。二來對方不比常人,聲音雖小,也不愁她聽不見。   至於他吟的幾句,是南唐李後主極著名的一首詞,這是下半閾。第一句所謂「青烏」,是;『使者」的意思。   他乃是取譬說:沒有使者可以傳訊息,只好發為喟歎了。這等取譬,幽深曲折,如果不是解人,聽了也不明所以。   之後,他就倚窗不動,默默看著白茫茫的流水。   過了片刻,後面不遠處,傳來女子口音,道:「楊公子何事鬱鬱寡歡?」   徐少龍一聽,甚感奇怪,因為這個女子的口音;雖也嬌軟動聽,但卻不是早先叫他進房的聲音。   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沒迅速的回頭瞧看。因為如果他反應太快,對方一看他居然聽得出聲音不同,便知道他感覺敏銳,以後定必處處小心。   他緩緩回頭,但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絳衣女郎,站在六七尺外。   她的身段體態,都很悅目,可惜的是她面上有一層輕紗面罩,像一片白霧,把她的面貌隱藏起來。   徐少龍作了一揖,道:「姑娘忽隱忽現,宛如天上仙人,迷離恍惚,教在下直是不知所措……」   絳衣女郎吃吃的笑聲,從面紗後透出來,接著道:「楊公子可知妾身的姓名麼?」   徐少龍道:「秦三錯兄曾經提過,如果姑娘是本肪主人,在下就知道了。」   絛衣女郎道:「是的,妾身就是左霧仙,公子從賤名中,便可知道妾身的為人了。」   徐少龍道:「左姑娘當真是霧中之仙,只不知姑娘為何要把絕世芳容遮掩起來?」   蜂衣女郎笑道:「我長得好看是不是?公子可要妾身把面紗取下,方始交談麼?」   徐少龍一愣,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左霧仙道:「我正在想,一個人對事物的態度,究竟有多少是不受外觀所影響的?」   徐少龍的確不懂,迷惑地道:「在下實在太愚魯了,是以姑娘之言,竟莫測旨意所在。」   左霧仙道:「比方說,我現在遮掩起面目,你對我的感覺就是如此,一旦我取下面紗,你會不會為之影響了內心的態度?」   徐少龍尋思一下,且笑了笑,沒有作聲。   左霧仙追問道:「會不會呢?」   徐少龍道:「在下認為多少會受影響。」   左霧仙輕歎一聲,道:「天下芸芸眾生之中,實在不易發現特立獨行之士。」   徐少龍靈機一觸,忖道:「她口氣中似乎十分遺憾我的凡俗,假如我能使她深信我只是個十分庸俗之人,那麼她可能會遣我離開……」   他不是不想探知這左霧仙的秘密,但是他的任務,使他不得不放棄了好奇心,以免誤了大事。   因此,裝傻下去,道:「姑娘這話錯了。」   左霧仙道:「錯了?難道你也算是特立獨行之士?」   徐少龍道:「在下自從束髮讀書以來,至今已堪稱讀破萬卷書,博得業師友濟的讚譽。許為才子,自問必非池中之物。若以姑娘的說法,在下竟是要改為不屑功名的態度,方足稱為特立獨行了,是也不是?」   他言之成理,立論甚是堅牢。可是最大的毛病,還是在於一個「俗」字。   固此左霧仙果然並不肅然起敬,只淡淡的道:「士各有志,這原是勉強不得的。」   她沉默了一會,才又道:「今日蒙楊先生在駕報訊,十分感激……」   她一鼓掌,馬上有一個婢子進來,手中托著一個銀盤,盤中放著兩錠金元寶。   徐少龍錯愕地望著她,又看看那黃澄澄的金子。   左霧仙道:「這一點薄禮,還望收下。也是我預祝你考場報捷,早登金榜的意思。」   徐少龍搖頭道:「這個……這個……」   左霧仙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冰冷,道:「我向例是言出必行,如果楊先生不收下,那就命小婢丟棄在水中,恕我失陪了。」   她轉身行去,霎時已隱沒在那道木門之後。   徐少龍失措地瞅住那婢子,但見她面色冷淡,毫無表情地把盤子端到他面前。   他搖搖頭,道:「這個我不能收下。」   那婢子道:「我家姑娘的話,先生沒有聽見麼?」   徐少龍道:「聽見是聽見的了,可是……」   婢子道:「你心中真不想收下麼?」   徐少龍道:「自然是真的啦!」   婢子眼睛一眨,透出了一點笑意。但她可不是欣賞徐少龍不貪財的意思,而是含著捉弄或譏諷的意味。   她雙手一揚,那面銀盤便向窗外飛去,葉通一聲,落在水中。自然那兩錠金子也同時沉沒在茫茫大江之中。   徐少龍吃一驚,道:「你……你……」   =婢子道:「這是我家姑娘吩咐的,先生諒必聽到。」   徐少龍拼手道:「但這樣做法,豈不是暴殄天物麼?」   婢子道:「二十兩黃金,能值幾何,先生不須痛借。」   徐少龍道:「唉!二十兩黃金,已經很可觀啦!」   她作個「請行」的手勢,徐少龍向那面窗戶,投以惋借的一瞥,這才舉步走去。   他到了前頭,已見到早先上導他進來的管家。   徐少龍看他的嘴臉,與初時完全不相同,當下露出十分沒趣的樣子,怏然跟一個水手,縋落快艇。 霸海屠龍--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不久,徐少龍已回到鎮江,他雖然很想知道那四艘長程巨舶的隱情,但現在他已沒有工夫多惹閒事了。   可是他業已惹來不少問題,這是他和秦三錯碰上之後,在這短暫的時間內,所發生的問題。   原來眼下已有兩路人馬在注意他,一是丐幫之人,一是公門中人。   要知他和秦三錯在碼頭上那麼一站,兩人都長得瀟灑俊拔,與碼頭上討生活之人,全不相同。   這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何況其後他突然登上一艘快艇去了,而秦三錯則到那四艘巨舶之上,這等行徑,公門中人,當然不會放過不管。   另外關於丐幫方面,那是更不用說了。   尤其這大江以南,沿江一帶,正是丐幫的勢力範圍。是以他一踏上岸,馬上就發現被丐幫之人監視了。   這麼一來,他的行動不免大受妨礙。   他要擺脫這些人的監視,並非難事。   但問題是他必須以「書生」面目出現,以後尚有一段時間,須得逼真扮演,因而他無法施展真本事對付這些人。   他很傷腦筋地在街上茫然而行,但這樣走個不停,亦將引起人家的懷疑,是以他必須趕緊想個法子,能夠順理成章   地呆下來。   繁鬧的街上,人聲喧嚷,兩邊的店舖,人進入出,熱鬧非常。   他在一家綢緞莊的門前,停下腳步。一面打量裡面各式各樣的綾羅綢緞,一面迅速的忖想道:「我可以在此店逗留一會,選購一點料子,回頭送給玉羅剎連曉君,可說是一舉兩得之事。」   想到就做,當即舉步入店。   店中的掌櫃夥計等,見他一表人才,衣著不俗,都慇勤上來招呼。   徐少龍為了消磨時間,故意慢慢的挑選。   最後買了兩幅,正在付錢。   忽見本來在招呼他的人,都突然走開了。   轉眼一看,原來另有一個顧客進來,而全店之人,俱都去招呼他,甚是慇勤熱烈。   這個客人年約四旬,神態粗豪,衣著普通。面上和雙手的皮膚都黝黑粗糙,顯然是常年受到風吹日炙之故。   徐少龍一望而知此人乃是常年奔走江湖之人,他甚至曉得此人正是那四艘巨舶的人,這是因為他早先曾經看見他登岸。   店中的掌櫃,一口一聲「王大爺」,又奉上茶點,那個姓王的大漢,大刺刺的在裡面的椅子一坐,等候眾人送上貨色供他挑選,可見得他不但是熟客,而且必定是罕有見的闊客。   徐少龍馬上改變心意,詐作看中另一正湖縐,叫夥計取出來看看。不過一時無人招呼他,所以他只好等候。   他側耳聽去,恰好聽到那掌櫃道:「王大爺,這回還是照老規矩,後天給您送到船上,是也不是?」   王大爺哼了一聲,目光端詳凡個店伙送過來的綢緞,沒有回答,那個掌櫃滿面陪笑,不敢催問。   店中一共五六個夥計,都川流不息地送上各種料子。   全店的業務,暫時陷於停頓。   過了一陣,那個姓王的大漢已挑選了四五種,掌櫃在一一旁記下他念出的數目,少者三正,多者七八正。   徐少龍不覺驚異起來,照這人的買法,簡直是辦貨來了。可是看他的樣子,又決計不是做生意之人。   再說若是辦貨,便無須在這等專做門面生意的綢緞莊購買了。何況他根本不談價錢,天下哪有這等生意人?   姓王的大漢再度大肆挑選,店中許多顧客,都在等候店伙。有些人很和平地等著,有些人則露出溫色。   突然有一個人惱聲道:「喂!你們店裡做不做買賣的?」   徐少龍連頭也不必轉,就曉得必定是剛進來不久的一個年輕人。他的印象中,這個年輕人身體強壯,動作矯健,必是曾經練武之人。而他的冷靜堅定的目光,又顯得他是個十分機智的人。   這種人對於時常會遇上的小閒氣,決計不會放在心上。   正因此故,徐少龍推測此人必是存心這樣做的。   他心中一笑,忖道:「不知是誰出了這麼一招,想從吵鬧甚至毆鬥中,查探姓王的人的來歷,我大可坐山觀虎鬥,從中摸出一點線索。」   因此,他馬上用極自然的動作,開始移動。一直移動在內角,這樣他可以把整間店舖的情形,收在眼中。   掌櫃的連忙派一個夥計過去,那年輕人直瞪眼睛,罵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麼?哼!哼!有幾人臭錢的就如此奉承巴結是不是?」   他若然只罵此店之人,自然不致惹起風波。但他口涉及那大漢,說他有幾個「臭錢」,對方不免要瞪眼睛了。   那店伙連忙低聲下氣的解釋,掌櫃的一瞧那年輕人還不肯干休,心中發急,便要親自過去處理。   姓王的大漢冷冷道:「站住,別理那個小子。」   他原是江湖上爭強鬥狠之人,如何肯任人辱罵?而他喝令掌櫃停步,也不過是反擊的開始而已。   掌櫃的不敢有違,尷尬地站住了。   那年輕人厲聲道:「混蛋!你說誰是小子?」   這回他已直接向著那個大漢,洶洶斥喝。   姓王的大漢也勃然大怒、跳起來,指住對方,道:「格老子,罵你又怎麼樣?」   掌櫃和店伙都急得團團轉,從中勸阻。可是這兩人嗓門特大,聲音響亮,只一開口,就壓倒所有的聲音。   因此,勸阻的說話,全不管用,誰也聽不見。   、徐少龍裝出吃驚之態,因為敢情在店門處看熱鬧的人之中,還有兩對眼睛,向他窺視不懈。   這些人盯得如此之緊,徐少龍不禁泛起「難斗」之感,若是被他們再黏纏下去,早晚會露出破綻。   現在他已沒有留在此地的必要了,因為這個姓王的大漢,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告訴了他許多想知道的事。   舉例來說,姓王的大漢,乃是來自四川,這不但是他的口音,顯示出他是四川人,而且從那四艘長程巨舶,互相參證,可知這些船隻是從四川一直順大江駛到此地來的。   其次,他知道這四艘巨舶容或某種神秘的任務,但最低限度,在表面上他們並不犯法,此所以這名大漢能夠時時到此地購物,並且還在同一間字號選購,變成了熟客。如若是罪犯之身,豈肯留下痕跡?   三是這個大漢乃是奉命購物,而不是他本人所需。   一來就算他有三五個妻妾,亦用不著這麼多貴重的絲綢,二來他沒有豪富的派頭風度。   那年輕人與這名大漢已吵開了,眼看馬上就得打架。   忽聽一個人高聲道:「唉!唉!兩位何必生氣?你們這一麼一鬧,人家的店舖還要做生意麼?」   此人聲音蘊含內勁,是以蓋過了嘈雜的喝罵聲。   徐少龍一瞧,勸架的是個中年人,身穿長衫,頗見斯文。   但相貌卻顯出精明強悍,可知也是跑碼頭的人。   他的聲音勁力充沛,一聽而知乃是內家好手,因是之故,吵罵中的兩名主角,都向他投以詫異的目光。   徐少龍轉眼一望,門外之人,全都注意地盯看這個勸架的人,心中不禁唸一聲「多謝佛祖幫忙」,當即迅往後進挪去,閃入裡面,打後門溜出去。   外面果然沒有人影,他更不遲疑,一抄長衫下擺,躍過巷牆,落在對面人家的後院。』要知這是瞬息即逝的時機,由於盯梢之人皆是高手,是以這刻可能已另派別人,繞到後面監視。   如果他慢一步,說不定又得給另一批人盯上。那時再找機會脫身的話,就難之又難了。   如今他瞬然逝去,對方縱然發現他不見了,可是店中人頭雜亂,吵鬧未歇,前面盯梢的以為他在後面,後面之人以為他在前面。   等到兩下湊上,得知他己失蹤時,已無法查出他是怎生溜掉的。   這個人家的後院,與鄰家相接,因此他又翻過去,仗著豐富的江湖經驗,找到一問空屋,暫時躲在裡面。   等到黃昏時分,他才出來,越牆而出,到了街上一瞧,華燈已上,暮色已深,當下放心大膽,急步行去。   在昏暮之際,最難盯梢,所以他只須保持警覺,不難避過對方的耳目。   不一會,他已抵達目的地,那是一座普通的住宅。他瞧瞧門口,發現了暗號,當即上前叩門。一一個俏麗」廠環打開大門,看見是他,登時一怔,眼光中流露出無限驚詫。   徐少龍對於這個俏婢的驚愕表情,一點也不感到奇怪,敢情這個俏婢,正是跟隨玉羅剎連曉君的人,也是那兩名白衣童子之一。   他以前已判斷這兩名白衣童子,必是侍女改扮,故此這刻看見她們以女子面目出現,根本不覺得奇怪。   那俏婢還未開口問他,或者作出任何表示之前,他己跨入門內,並且順手把門掩上。   看他的神情樣子,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似的。   他正要往屋內走去,俏婢一伸手,攔住了他。   徐少龍瞧她一眼,笑道:「對了,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你叫什麼?」   俏婢道:「我叫迎春。」   徐少龍道:「這名字很好,你看起來,真像迎春花那麼美麗。」   迎春玉靨上微泛嫣紅,道:「你往哪兒走啊?」   徐少龍道:「自然是往屋子裡走啦!」   他指指台階上的門戶,又道:「那兒決計不會穿出街上的,對不對?」   迎春道:「我知道,可是……」   徐少龍打斷了她的話,接著道:「你用不著通報了,難道我的妹子還不讓我見面麼?你大概還不知道,連曉君是我的妹子呢?」   迎春忖了一下,才道:「是你的妹子?」   徐少龍道:「想不到吧?等一會你就曉得我沒有騙你的。」   迎春一手揪住他的衣袖,道:「不對,我家小姐沒有哥哥。」   徐少龍注視她一下,發現她眼中閃動著狡黠頑皮的光芒,倒不是真有惡意,大概也不是真不讓他進去。   他何等機警聰明,念頭一轉,已曉得對方的腦子裡,裝著什麼狡黠的念頭。   當下不在乎地伸手捏捏她的玉頰,道:「胡說,我就是她的哥哥。」   迎春臉色都紅了,道:「你,你……」   說時,不由得放鬆了手。   徐少龍可沒有趁隙趕快進去,還望著她直笑,道:「我怎麼啦?」   迎春道:「你如是我家小姐的哥哥,怎可向我動手動腳?」   徐少龍道:「我家的規矩就是這樣的,不信你問小姐去。」   迎春被他駁得無言可對,忍不住道:「那麼大爺你貴姓呀?」   徐少龍好笑,忖道:「我早知道你必會否認小姐是姓連的。」   當下道:「我自然與你家小姐同姓啦!你連小姐姓什麼也不知道麼?」   迎春道:「不是不知,但大爺自家說出來,也沒有什麼關係呀!」   徐少龍道:「我剛才不是提過麼?」   迎春道:「小婢沒聽清楚啊!」   徐少龍道:「她的名字叫做曉君。」   迎春道:「不對,我家小姐不叫曉君。」   徐少龍詐作一怔道:「那麼她叫什麼?」   迎春得意起來,道:「大爺你是她的哥哥,怎會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呢?」   徐少龍道:「若然我答不上來,你就不讓我見小姐了,是也不是?」   迎春道:「這個自然啦!」   徐少龍道:「那麼我們換個法子,我專程來找你,行不行?」   迎春白皙的面龐上,又泛起可愛的紅暈。   她搖搖頭,道:「你別岔開話題。」   徐少龍忽然心頭一頓,竟不忍得再逗弄她,便道:「好吧,我們還是回到老話題上。我告訴你,我妹子一向有兩個名字,一個是曉君,另一個是慧珠。」   迎春愣住了,顯然他已說中。   徐少龍又道:「而我的姓氏,是木易楊,乃是杭州人氏,你家小姐總不會是別處地方的人吧?」   迎春低下頭,道:「那麼您真是我家大少爺啦!」   徐少龍道:「正是,慧珠在不在?」   迎春道:「她在房間裡。」   徐少龍邁步入廳,忽見一個肥胖的中年婦人,從後面走入廳來。   這個婦人面龐圓潤,堆滿笑容,看來很是和藹可親,但那對瞇起來的眼睛,卻光芒閃射,眸子靈活。   徐少龍心中惕然,忖道:「如果此婦就是余麼麼,那麼我必須多加小心,以前她就曾經躲在幕後,暗算過我,雖然當時由於神機營副統領的職位,尚在爭奪中,所以她幫助別人,想把我打倒。而如今則大事已定,她要加害我的原因,業已消滅。可是,她終究是別一派系之人,等如暗中監視著玉羅剎,從她身上獲取情報。因此,我須得小心對付她,必要的時候,不借下手殺死她,以除後患。」   要知玉羅剎連曉君雖然在五旗幫中,不屬於任何一派。   同時以她的家世淵源,大家也能對她放心。   可是她終究是個女子,俗語有道是「女心向外」,這還是指對父母而言。   由於推論、女孩子對親生父母,尚有外向的傾向,則對一個團體來說,她的脫離,便算不得奇事了。   在五旗幫來說,並沒有對她懷過這等戒心,以防她脫離幫會。   但在徐少龍來說,他已隱約感到,如果自己處理得妥當,則這個紅粉高手,將是自己的一大臂助。   要她叛出五旗幫,不是難事。   他迅即收回思潮,向那婦人點點頭,道:「我是楊捕,小姐在哪幾?」   那中年婦人向他迅速的上下打量,雖然她極力掩飾,她眼中銳利精明的光芒,仍然在徐少龍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歡然笑道:「大少爺到底來啦!小姐惦念得很。她在房中看書。」   她轉身行去,為他領路,一面道:「我姓余,小姐向來叫我余麼麼。」   徐少龍想道:「果然是她。」   他隨著余麼麼走入後進,但見東西相向的兩個上房,都是門簾深垂,看不見房內有人沒有。   余麼麼腳步一停,回頭笑嘻嘻的向他瞧看。   她沒有任何表示,是以別人將不知她此舉是何用意?   換言之,她此舉可以有幾種意思,例如她有話跟徐少龍說,或者是看他有沒有跟來等等。   可是徐少龍卻曉得她的真正意圖,因為在通常的情形下,任何人處身在他這等情況中,第一個反應是:「她有什麼事?」   第二個反應是問她:「我妹子在哪一間房中屍徐少龍亦如常人一般,掠過這等反應。但他能與常人不同之處,正是在於他並不遵從這等膚淺的直覺式的反應。   他馬上深入地想到,如果自己這樣問她。則這個外貌慈祥而其實狡猾毒辣的婦人,必定會看輕了自己。   那麼她的真正用意何在呢?徐少龍並不須很傷腦筋,已知道余麼麼是考驗他的智慧,江湖經驗和眼力等等:她正是特地不作任何表示,同時她所站的地方,也沒有指點方向的絲毫跡象。也就是說,徐少龍不能從她所站的位置,推斷連曉君的房間何在。   因此,他必須運用他的智慧及經驗眼力等,找尋出連曉君的房間何在,方不致於被這個婦人小看了。   好在這等情況,徐少龍時常會遭遇到。他往往須得在艱險的情形下,查出對頭的隱蔽之所。   是以對於這等門道,都極有研究。   話雖如此,但每種情況不同,則所資觀察的線索,亦不相同。有時可能相去一萬八千里,是以這「觀測」之道,難深奧妙,便在於此。   徐少龍目光一掠,所有形勢,已完全收攝在腦海中。   他這一回完全放棄了地上的痕跡,或門簾上有沒有留下任何微細物事等方法。因為余麼麼既然有意讓他自己查看,則可見得這兩道房門,必定不留一點痕跡。加以此處並非荒棄已久之地,當然也沒有灰塵蝗網等物,供他觀測人類出入的蹤跡。   他乃是隊另一個角度去觀察的,好在他已得知房中之人,乃是女性,身份又是一對兄妹中的妹子,可知這兩間上房,一是哥哥所用,一是妹子所用。   因為他們外表上有血緣關係,不須避嫌之故。   這兩個房間既然一屬其兄,一屬其妹,便有了推論的根據了。   徐少龍見多識廣,事事留心,因此,對於房屋建築方面,亦頗有心得。   這間住宅,屬於普通常見的形式,分為兩進,在後面尚有一進是小型的花園,或者充作院落之用,廚房則在另一邊。   西首的上房內間恰與花園毗連,同時距這道廳門稍遠。   換言之,從廳子進入後進,須得經過東首的上房門口,才可到達西房。   徐少龍根據女性的心理和慣例,更不遲疑,向西首的上房行去。   因為凡是女性,當然喜歡窗子向著沒有別人的花園,而不願靠近廚房那邊的天井。其次,假如哥哥有朋友來訪,來到內進的話,亦無須經過她的房門。至於她出入雖然要經過另一間房門,可是那是她哥哥所居住,平日無須避嫌。   余麼麼眼中射出詫訝的神色,雖是一閃即逝,卻被徐少龍看見了。   他走到上房門口,掀開簾子,但見房門沒有關閉,在佈置得雅淡舒適的外間,躺椅上有個少女,正在看書。   由於她是背向著門口,所以沒見到徐少龍掀簾。   徐少龍目光一掠,但見窗下的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有幾張素箋,錯落地攤在桌上。   素箋上皆有字跡,同時筆硯尚未收起,可知她乃是剛剛寫過的。   徐少龍悄悄走入去,先到桌邊,看看箋上寫的是什麼?   他懷疑可能是私函,只不知寫給誰的。   當然此舉屬於不道德的行為,但像徐少龍這等處境的人,每一件小事都不可放過,至於道德問題,除非是關係重大的,否則他就不能過於多慮了。   他目光到處,但見其一寫的是:「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日。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這是一首亦頗有名的蝶戀花詞,為南唐馮延已所作。   徐少龍曾經讀過,是以不致誤為玉羅剎所作。   不過此詞的意境,必是道出玉羅剎自己的心情,可見得她一定曾經自問「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世上盡多的是營營役役,追求名利之人。在虛榮中,這些人雖然不會泛起惆悵,也不會有」新愁」。   可是夢醒夢迴,或是偶然空閒下來之時,他們總不免會有「失落」之感,自然他們不知道自己「失落」什麼?亦不暇追究,他們唯有盡力把自己投入無謂的忙碌中和庸俗的歡樂裡,把悵惘之情,以及青春時代的憧憬,都使之在麻醉中遺忘。   著問「惆悵」「憧憬」甚至於對年華日復一日逝去的「恐懼」,有何用處?則這個答案,卻是不肯定的。   也許這是哲學中某些部份的起源,而至少一個人如果不須要利用種種刺激的歡樂以麻醉自己,則他一定可以變得高雅些,也可以減少許多「患得患失」的痛苦。此外,他將會找尋有意義的人生,這樣,天地就會廓闊,不再把自己禁銅在「個人」的圈子中了。   徐少龍的目光落在另一張箋上,但見字跡潦草凌亂,寫的是:「可以復仇而不復,非孝也。復仇而珍把,亦非孝也。   以仇未復之恥,居終身焉,蓋可也。仇之不復者,天也。不忘復仇者,己也。克己以畏天,心不忘其親,不亦可矣。」   這一段文字,大意是說若然一個人身負莫大的仇恨,可以報復而不去報復,便是不孝。   但若是復仇後會遭遇到身亡把絕的惡果,則報復之舉,也是不孝。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因不報仇而忍恥偷生,仍是對的。   因為這一仇恨不能報復,是天意。   不忘報仇,則是自己的事。   這樣克制自己報仇的慾望,也是敬重天意的意思。同時緊記著忍恨活下去,乃是行孝的話,豈不是可以得到慰解麼?   徐少龍看了這一段文字,不禁一愣,忖道:「這一段好像是從王安石一篇文章中抄下來的,她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抄下這麼一節。」   顯而易見,玉羅剎連曉君一定是心懷某種仇恨,可是一直不能報復,所以深心中感到恥辱。   因此,她用王荊公這番議論來慰解自己。   其實王荊公這一篇「復仇解」,主旨是要人守法,不可私下做出報仇行為。而萬一在君王無道,官吏貪腐之時,因而不能憑借法律解決,也不可以私下報仇,破壞了法律的尊嚴。   當然玉羅剎連曉君不會是「守法」之人,所以她略去其他有關分析「報仇」的議論,單單選出這麼一節。   徐少龍隨即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她在幫中,如此的冰冷孤獨,不與任何人來往,敢情她心底鬱結著仇恨。以她倔強的個性,自然會變成孤僻的人了。」   徐少龍的目光移到另一張箋上,但見開始的幾行,已經塗抹,不可辨認。但後面卻清清楚楚的寫著一首似偈非偈的四言絕句:「生是何物?死是何物?生生死,得得失失。」   從這一張箋上,可能窺見連曉君的思路,是怎生變化。   亦可窺測到她的苦惱,不僅是「愛情」「仇恨」而已,而是還有探索人生意義的困惑。   徐少龍現在已比較瞭解這個女孩子了,她不僅是長得貌美和精通武功,同時她也有思想。   他苦笑了一下,忖道:「自古以來,誰能解答這些問題呢?孔夫子說『未知生,焉知死』,他老人家輕輕的把其中一個問題拋開,先教人如何才生活得好些。釋家根本不在乎生死的問題。但可憐茫茫眾生,才智既不足以解答這等大問題,便只好渾渾噩噩一過日子了。」   他不知不覺歎了一口氣,睡椅上的女子,迅快回過頭來,看見是他,便道:「哎呀!是你麼?」   徐少龍向她望去,但見她雲鬢微亂,嬌靨微紅,似是曾經小睡,更顯一種嬌慵的動人風韻。   他笑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誰敢這麼大膽,闖入你的香閨?」   玉羅剎連曉君站起身,道:「你雖然是我的哥哥,可是亂闖妹子的閨房,也是失禮之事。」   徐少龍曬道:「少囉嗦,你用這等態度歡迎我麼?」   他舉步行去,直到她跟前,微微俯頭,銳利的目光,迫視著這個美女。   連曉君初時不甘示弱地對看,可是片刻間就軟化了,嬌軀向前一靠,倒在他的懷中。   徐少龍有力地擁抱她,迅即吻在她那兩片嬌艷的香唇上,兩人擁吻良久,才分開來。   連曉君幽幽道:「你早就知道幫主指定我擔任這個任務,是也不是?」   徐少龍點點頭,道:「是的。」   連曉君道:「但我卻直到現在,才知你是我哥哥,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免得我白白疑慮了許久。」   徐少龍道:「我怎能早點告訴你?幫中規矩,向來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連曉君道:「算啦!你真是這麼忠心五旗幫麼?我瞧卻不然。」   徐少龍忙道:「別胡說,這等話何必說它。」   連曉君道:「怕什麼?你現下權勢傾幫,誰也不能中傷你了。」   徐少龍道:「人心最是難測,你與我之間,當然沒有問題,說什麼話都可以,但萬一一被旁人聽去,總是不妥,你說是也不是?」   玉羅剎連曉君道:「好吧,我以後不提就是,但這一趟的任務,你總可以告訴我吧?」   徐少龍道:「當然可以。」   他們各自落座,面面相對,膝頭都碰到了,唯有這等距離的耳語,才可不虞被人竊聽了去。   徐少龍道:「咱們是奉命到金陵去,調查總督黃翰恬的麾下,有些什麼高人。」   連曉君一怔,道:「這等事也須得我們出馬麼?」   徐少龍道:「你語氣之中,似乎不把這位總督大人放在心上?」   連曉君道:「當然不是,本幫現已查出來的高人,就已經有少林寺的『假羅漢』段玉峰,武當派的『冰翁』江蒼松和南海『玉尺金剪』林秋波。」   連曉君微微動容,道:「這三個人,都是當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啊!」   徐少龍道:「誰說不是,正因如此,才須得我們偽扮兄妹,前往金陵調查。」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本來就對武林中的一切,知道得很多,而我則蒙幫主賜閱一些資料,俱是天下各門派的著名高手,其中有些非常隱晦,外間根本很少人得知,我真奇怪幫主到何處找到這些資料。」   連曉君道:「你意思說,我們憑見識眼力,辨認總督府中的高手麼?」   徐少龍道:「不錯,換了其他的幫眾,豈能認得出誰是身懷絕技的高人?」   他停歇一下,又道:「此外、我們還須想法子與總督府中之人接近交往,才有機會看到府中之人。對於這一點,你有什麼妙計沒有?」   連曉君道:「你無官無職,怎能與總督府中之人來往?」   徐少龍沉吟道:「我想利用黃翰恬的兒子黃雲文,聽說他人品雋逸,文才清妙,詩名甚著,喜愛交友,所至之處,時時有文酒之會。」   連曉君緩緩道:「這樣說來,你的文才也不俗了,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我想到時隨機應變,總可以混得過去。」   連曉君道:「文學方面,誠然有不少盜名欺世之士,可是你現下是設法與才子交結,兔不了要對景分題,即席吟詠。假如你不通此道,如何混得過去?」   徐少龍道:「別擔心,我不會請槍手麼?」   連曉君道:「怎生請法?」   徐少龍道:「請槍手有兩個辦法,一是在事前料想這一場文會的情況,預先擬定幾個題目,請人作好幾首詩,熟記心中,到時便可以應付了。」   他發出一陣自嘲的笑聲,又道:「我雖然沒有作詩之才,但把幾首詩讀熟記住的能力,還是有的。」   連曉君問道:「第二個辦法呢?」   徐少龍道:「第二個辦法,就是找一個有才氣之人,隨行護駕。到了緊要關頭,他就可以代我應付了。」   連曉君道:「若然兩法齊施,倒是不怕會露出馬腳了。」   徐少龍道:「當然啦!不過這個能夠陪我一同出面的槍手,卻不易覓。」   連曉君啞然失笑,道:「原來你的構想,只是空中樓閣,以我想來,你找的這個人選,一定不能成功的。」   徐少龍道:「笑話,那些落魄的文人,到處皆有。只要我肯出重酬,何愁無人?但如果要很合心意,便不大容易罷了。」   連曉君道:「試想你設法參加那些文酒雅會,憑什麼能引起人家重視呢?當然是你的人品才貌,能夠出眾才行。以你來說,儀表風度,都沒有問題,但你帶一個形容猥瑣的槍手,問題就複雜了。可能人家連你都不肯邀請呢,對不對?」   徐少龍心中一笑,忖道:「我不請槍手,也可以應付得過去;只是我在五旗幫中的記錄,讀書有限,是以不該具有文才,所以不敢表演而P」   此外,他已因為發現了玉羅剎連曉君居然精通文墨,暗中已動了她的念頭,打算到時命她假扮男裝,一則充作自己的護駕槍手,二則她改扮後的面目風采,必能吸引所有的文人注目。   他道:「這些問題,你讓我去傷腦筋就是了。現在我要擬一個報告……」   他展箋取筆疾書起來,連曉君坐了一會,終於忍不住寂寞,走到他背後,俯低身子,靠在他身上。   她看見徐少龍的字,寫得甚是蒼勁有力,雖然不算很好,但已遠遠出乎她意料之意,當下說道:「我本來還怕你的字不能上場,現在看看可就放心啦!」   徐少龍道:「別打岔,我正在報告一件事,相當奇怪呢!」   連曉君連忙閱看內容)原來徐少龍報告的是關於陰陽谷秦三錯的事情。他把遇見秦三錯的經過,包括那位「左霧仙」在內,全部寫上。   最後,他請幫主下令調查兩件事,一是本幫之人,如何與秦三錯結怨的?二是那四艘巨舶的來歷。   連曉君看完之後,問道:「以你的看法,那是怎麼回事呢?」   徐少龍道:「我認為秦三錯的出現,除了與左霧仙交託的任務有關外,恐怕尚有他故。假如黃翰抬居然請得到這一門派支持,對本幫就更不利了,所以必須趕快調查個明白才行。」   連曉君笑一笑,道:「左霧仙居然對你沒有什麼意思,而輕輕的放過了你,倒是令人十分費解之事。」   徐少龍道:「她不是最初我見到的年輕女子,已無疑問,只不知她本身長得如何……」   連曉君一直等他把信箋封好,才道:「秦三鍺可惡得緊,他若是碰到我手中,定要給他吃點苦頭。」   徐少龍道:「陰陽谷的武功,據說別有心法,奧妙精深之極,你最好別惹他。反正像他這麼囂張自大之人,遲早會碰個大釘子。」   他把密函交給她,又道:「派余麼麼送到通訊站去,相信咱們到金陵不久,就可以接到幫主覆示了。」   連曉君把密函拿出去,一會就回來,馬上投身在這個充滿了魅力的男子的懷中,享受他的熱吻和擁抱。   他們之間雖然有情已久,但今日還是第一次擁抱接吻。   在玉羅剎連曉君來說,更是平生破題幾第一遭,是以大有樂此不疲之感。   翌日,他們便乘船前赴金陵,搬入一家租下的兩進屋子。兩日之後,這座新居才算是安頓好。   徐少龍雖然有許多機會,可是對連曉君,他只限於擁吻而已,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此外,在閒談中,他也沒有與連曉君談到婚嫁的問題。好在連曉君正當青春年華,並不急於嫁人。甚至連這等念頭、還很淡薄,所以沒有感到愁慮。   這一天半夜時分,徐少龍出去轉了一圈。先是到城中本幫的通訊站的負責人家中,從被窩中把他弄醒。   這個負責人姓曹名強,是個大鬍子。他被弄醒的時候,被窩中還有一個赤裸的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已被徐少龍點了穴道,全無知覺。   曹強看到那支「五旗令」,便知道這個蒙住半截面孔之人,乃是「神機營」出來的,登時跳下床行禮不迭。   徐少龍啞著嗓音,道:「總壇有沒有密函送來?」   曹強忙道:「有,有……」   他從床下摸索一陣,才拿出一封密函,一面道:「屬下正在奇怪,這份密函,不但是專差送到,而且又沒有說明交給哪一位……」   徐少龍取過密函,先驗看一下,直到斷定沒有人偷拆過,這才當場拆開取閱。看完之後,馬上在燈上引火,將全函燒成灰燼。   曹強但感這個人氣派威嚴,難以猜測得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當下嘩若寒蟬,侍立在一旁。   徐少龍臨走時,向曹強道:「咱們的通訊網,已經發現有問題。但此件沒有人動過,你個人方面,已沒有問題,往後對底下之人,多加小心視察。」   曹強驀地出了一身冷汗,敢情這件密函,竟是為了測探他而來的。所以才用專人送到,這樣,假如他曾拆閱,別人皆不受連。如果有一點問題,那麼他現下就是身首異處的時刻了。   徐少龍伸手拍活了那個女人的穴道,這才縱出窗外。   霎時間,他已到了另一處的屋頂上。   他對曹強之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相見,便因為曹強在不城多年,他的身份,已非秘密。因此,他可能會在街上被曹強看見,這時,如果有人監視曹強,則曹強對自己的神情態度,定然引起別人注意。   現在,他腳下的房屋,是一座深院大宅內的後宅,放目下望,除了走廊間有微弱的燈光之處,所有的屋子裡,都甚是黑暗。   他小心地辨認一下方位,確定無訛之後,才飄身落地,輕輕走到一扇窗下。   屋內傳出均勻的呼吸聲,其一均勻低微,一聽而知乃是精通武功之人的鼻息。另一個雖然較為響些,但也不沉重,可知必定是個嬌弱的女人,年紀也不會大。徐少龍聽了一下,不禁皺一下眉頭,徐少龍在黑暗中站了一下,露出尋思的表情。然後才湊近窗戶,找到一條極細小的縫隙,向內窺看。   房內尚有燈光,但已撥得很小,甚是黯淡。   可是這一點光線,對於徐少龍來說,已不啻是燈燭通明瞭。   只見床上的帳子,有一邊沒有垂下,是以恰好看得見床上睡覺的人。   床上果然一共有兩個人,一隻雪自豐腴的手臂,恰好放在一顆光禿禿的頭顱旁邊,形成一幅奇異的畫面。   徐少龍也刺激得瞇一下眼睛,忖道:「大和尚有女人陪宿,這算是怎麼回事?」   他搖搖頭,退後兩步,然後彈指,發出微弱的聲響。   這個暗號,他連發三次,才有了反應,也是彈指的聲音。   徐少龍等了一會,房門無聲無息地開閡了一下,已有一道人影落在他面前。   這個人已戴著帽子,穿著俗家人的衣服。因此,如果徐少龍不是事先看見那一幕景象,一定不會想到對方是個具足三戒的和尚。   徐少龍已藏住半截面孔,這時低聲道:「老君賜福。」   那個和尚輕答一聲:「佛祖慈悲。」   通過見面暗號,雙方點頭為禮,互相打量。   徐少龍低聲道:「這兒可以談話麼?」   那和尚道:「聲音小一點就行啦!」   徐少龍估計一下距離,也認為只要聲音放低,則床上那個女人決計聽不見。   他道:「我是屠龍計劃的大尊者。」   對方怔了一下,才道:「原來大尊者駕到,貧僧是峨嵋山無慾。」   徐少龍道:「無慾禪師的大名,在下久已聽聞,今日真是幸會得很。」   無慾禪師道:「貧僧萬萬想不到大尊者竟是年少英雄,真是既訝且慰。武林後起有人,實是蒼生之福。」   徐少龍忖道:「他口氣誠摯,目光湛明,可見得並無作偽。但他卻破了大戒,與女人同宿,這真不知如何說起的好。」   口中應道:「禪師過獎了、在下淺薄無知,還望不吝指點。」   無慾禪師道:「大尊者好說了,五老會議選中的人才,定必是曠世無雙之士,只不知大尊者此來,有何指示?」   徐少龍道:「禪師萬萬不可用指示這等字眼……」   無慾禪師笑一下,道:「貧憎擔任聯絡之職,可是有指令要轉達麼?」   徐少龍道:「在下希望明天中午,能與一號見面。」   無俗道:「使得,明天中午,恰是我與他相約在聚寶門前長干橋上見面的時刻。如若你方便,就在這刻會晤。不然的話,另約時地也行。」   徐少龍心中閃過一道靈光,立即道:「行,就這樣辦,禪師不必赴約好了。」   無慾道:「貧憎不去就是。」   徐少龍躬身行禮,無慾則合什還了一禮,眼看徐少龍身形如一縷輕煙般,上了屋頂,這才轉身入房。   他鑽入被窩,雙手摸著那個女人光滑的肌膚,心中叫聲「慚愧」,忖道:「假如這位大尊者闖入來,見到此女,如何是好?」   那個女人身軀扭動起來,直向他廝貼過去。無慾禪師眉頭緊緊皺起,可是體內強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慾火,熊熊升起,使他馬上失去了自制力,陷溺在慾海之中。   徐少龍返回寓所,迅即就寢。   翌日上午,他先到書坊流連好一陣,購買了不少書籍,此外,又到一家店舖,購買齊備文房用具。   他付了銀子,吩咐掌櫃派人送去,這才搖搖擺擺,返寓吃飯。   玉羅剎連曉君很沉得住氣,一味聽他說出今日購書籍文具的經過,卻不問他何時才開始行動。   吃過午飯,徐少龍又出去了。   正午時分,長干橋上行人大見稀落。只見一個眉毛霜白,鼻子特大的老和尚,在橋上慢慢行著。   這時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人,迎面行來,到了切近,這個青年人向老和尚打個招呼,道:「老君賜福。」   老和尚凝視他一眼,面上流露出錯愕的表情。但這種表情,瞬息即逝。   他合什道:「佛祖慈悲。」   那華服青年馬上交給他一封信,便匆匆行去。   老和尚停步靠著橋欄,拆閱書信。   華服青年過了橋,繞落一個碼頭,登上一艘船,船子馬上解纜,順流而去。   在數丈外有一艘快艇,也迅即滑出河中,遠遠追跟著這一艘船隻。   這艘快艇上有一個精悍的漢子,雙眼瞬也不瞬,凝視著前面的船隻。可是那個華服青年,入艙之後,就未曾出現過。   反而那名船夫,曾經入艙一次,不過也是馬上就出來,繼續操舟疾行。   這兩艘船相距數丈,駛過對岸後,前面的那一艘,曾經過好些船群中轉折進退,一如常人在陸地上,想混淆視線,擺脫跟蹤一般。   當然這並不是意味此船已知道有人跟蹤,而是凡是負有秘密任務的人,都會有這等「安全行動」的習慣。   「最後,這艘船停泊在岸邊,一個少女從艙中出來,矯健地走上岸去。   後面炔艇的漢子,馬上命令一名水手,予以跟蹤。他自己則仍然監視著那艘船。過了半個時辰,早先上岸的少女,已經回來,手中挽著蔬菜等雜物。   那個水手來向他報告道:「這個女孩到市場買東西,她與那幾的人都很熟,談了很久,才挽了東西回來,屬下已查過那些與她談話的小店。   都沒有可疑之處。」   那漢子頓時感到不妙,當下親自走到那艘船去,詐作要僱船,入艙看過,這艘船上,除了那名船夫和少女之外,別無他人。   這個船夫和那少女,看來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在水上討生活之人,都有特徵,內行人一望而知。   這漢子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剛才你們載的客人呢?」   那船夫和少女都一怔,終於由少女道:「這個客人很奇怪,是他先講好路線,還要我們把時間弄得一點不差。然後也不知怎麼樣,他就忽然不見了。」   她望望那船夫,又道:「他一定是跳到另一艘船上去了,對不對,阿哥?」   船夫迷惑地道:「是吧?但我們都沒有看見呀!」   看漢子再不多說,因為他深知武功精好之人,行動之快,迅如閃電,豈是這等水上人家看得見的?   他聳聳肩,就走開了。   船夫與那少女相對一笑,船夫道:「真奇怪,正如那客人說的一樣,果然有人來問,他教我們說的這幾句話,也像符咒那麼靈驗,馬上把那人騙走啦!」   那少女一笑,道:「阿哥,剛才你的打扮,真是好看得很這一對親兄妹,嘻嘻哈哈他說笑起來。   徐少龍不但已看見快艇跟蹤船家之事,同時也發覺有人跟蹤那個白眉毛大鼻子的老和尚。不過他最後又看見老和尚使個身法,便在街巷中失去了身影,不但擺脫了跟蹤之人,連徐少龍也不知他的去向。   這一件公案,並不是到此結束,相反的這刻才是開始而已。   他回到寓所中,練了一會功夫,便開始提筆練字,同時也得溫習溫習一些經史。因為他馬上就得去與一些文人周旋,如果不準備一下,到時非出醜不可。   臨了一陣貼,他擱下筆,忖道:「我與『一號』見面之事,除了無慾禪師之外,再也沒有一人得知。因此,今日居然有人跟蹤,真是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腦海中泛起了一幅難忘的景象,那是一隻雪白的女性手臂,擱在一顆禿頭旁邊。他所以會記起這幅畫面,原因是無慾禪師此舉,犯清規,破大戒,因此使他生出警惕之心,今天之約,才會另作佈置。   現下已證明消息外露,而唯一知道的人,只有不守清規的無慾禪師,因此事情已擺得很明顯,無慾禪師已因墮於慾海之中,故此出賣情報與對方。   那些跟蹤他們之人,乃是五旗幫中的好手,徐少龍一看便知,是以才格外覺得嚴重。假如擔任「聯絡」工作的無慾禪師,竟然出賣情報,則這個「屠龍計劃」,馬上就須得全部更改。   他想著想著,突然記起了「枯木大師」,這位出身少林的高手,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可是五旗幫的暗殺組織,居然能找到他頭上。雖說這線索可能是由沈家的行蹤追查而得,但亦可能是由於無慾出賣情報,把駐鎮江的「聯絡人」賣給對方。   天色漸漸昏暮,徐少龍看看時間,又覺得奇怪起來,心想:「那筆店為何還不把文具送來?」   本來他可以立即對無慾禪師採取行動,但他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一次被人跟蹤,可能是無慾與「一號」約會,是固定的,所以對方一直在暗中窺伺查探,若是因此陰差陽錯的碰上了,卻把通敵罪名加諸無慾頭上,豈不是大大的冤枉?   因此,他必須再作一次試驗才行。   他的恩緒,被一個僕人打斷了,原來店裡派人送東西來,請他查收。   徐少龍走到廳中,下人已點燃燈燭,甚是明亮。   他看了送物之人一眼,但見他個子矮小,相貌普通,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向這店伙道:「你們店裡沒有什麼好筆和好墨……」   那店伙道:「大爺您沒提起,小店也就忘了拿出來,給大爺挑選,小的這就回去拿些好筆好墨來……」   徐少龍擺擺手,道:「改天吧……」   他一面檢視各物,眼見僕人已退出廳外,當下低聲道:「你是閻炎麼?」那店伙眼中頓時射出精明銳利的目光,躬身道:「小人正是。」徐少龍道:「為何這麼久才來。」閻炎道:「小人接獲一個命令,要小人等一等,直到剛才方收到第二個命令,連忙趕來稟見。」   他停歇一下,又道。   「幫主有秘密指令給您,請您順便查一查屠龍計劃的內容,密令中解釋說,屬龍計劃是『五老會議』推動的,而主持此一計劃之人,年紀相當輕,稱為『大尊者』。他們見面時的口令,是『老君賜福』和『佛祖慈悲』。」   徐少龍沉吟一下,問道:「你私人方面,可曾得到什麼消息?」   閻炎道:「關於屠龍計劃,小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大概是別的組織在追查,小人發現今天本幫之人,甚是忙亂,想是與此事有關。」   徐少龍表現出深思熟慮之狀,緩緩道:「假如此一計劃,乃是對付咱們,則問題就大了。因為這一現象,不啻證明咱們方面,已經洩露了秘密,才會被人注意,以及設法來對付咱們。」   閻炎服氣地道:「副座說的是。」   他本來對這個青年,還存有疑念,懷疑他的能力,達到什麼地步,由於閻炎本身乃是屬於幫主直接指揮的最秘密的部門,所以他勢大權重,五旗幫中好些香主階級之人,他都不放在心上。   目下這個青年,由幫主派出,權力比他大,身份比他高,閻炎內心中已存有敵意,先來看看苗頭,如果徐少龍不行,則他隨時可以使壞,把他絆倒。   但徐少龍分析的話,顯然是才智極高之人,加上他過人的武功,閻炎馬上發現此人作對不得,於是暗中改變了心意。   徐少龍又道:「你給我報上去,我請求同時進行兩件事,一是調查屠龍計劃內容,及『大尊者』的真正身份。一是著手清查各部門的安全問題,首先要查的,就是閻炎你這一個,你可別多心,咱們為求萬全起見,須得先把自身攪妥,方可免殺身之禍。」   那個矮小精幹,外號稱為「黑蠍」的閻炎,點頭說道:「副座打算如何著手?」   徐少龍道:「我另負重任,恐怕不能分身親自調查,而你本人由於身份和關係上的牽制,亦不便正面出馬。」   閻炎面色微變,道:「莫非你打算另委別人,負責調查工作?」   徐少龍笑一笑,道:「咱們一點也不用傷腦筋。因為幫主一定會替咱們考慮到這一點,是以馬上就會有這方面的專家抵達,展開調查的。」   他內心中萬分渴望馬上獲得閻炎此一組織的全部資料,只因幫主方面,已傳下秘密指令,提到有關「屠龍計劃」   之事。目前使他最傷腦筋的,就是他不知道對方已得悉了多少?   換言之,假如秘密是峨嵋無慾禪師洩漏的,問題是無慾禪師已知道多少秘密?而他又洩漏了多少?   這是全無把握查老之事,因此,當徐少龍一聽閻炎說出幫主的秘密命令時,心中的震動,實是筆墨難以形容。   由於他只去見過無慾禪師,別人尚未聯絡上,因此,幫主得知「大尊者」出現之事,當然是從無慾禪師方面獲得的。   這就是徐少龍急於獲悉閻炎此一組織全部資料的原因了。假如屠龍計劃已經完蛋,則他此刻能多收穫一分,就是一分。   何況閻炎是鍾撫仙手下極得力之人,在南京這等大地面,主持販賣部門。如若將此一組織消滅,則鍾撫仙、袁琦想重建同一性質的部門,定必頭痛萬分,也不是三五個月內就辦得妥的。   此外,徐少龍這方面,倘可從此一販賣部門,追究出一些其他部門的人,至少可以獲得一些線索。   然而他還是抑制住這個強烈的慾望,因為他精通人類心理。許多事情在處理的時候,你越不當作是一回事,則對方更減少戒心。反之,對方會生出了疑心,從而有所保留,甚至被他偵察出破綻。   徐少龍把責任一下子都推開,似乎他並不願意多為此事煩心。當然,事實上他也沒有時間抽得出來J閻炎尋思一下,才道:「是的,幫主一定會另行派人來協助您……」   徐少龍鼻孔中發出嗤的一聲,道:「協助我?那也不一定,你諒必也明白『安全調查』是最艱難複雜的工作,而總壇內那一幫人,居然沒有一個比我高明。因此,假如他們查不出真相,或者是弄錯了,則吃苦頭的是你和我。」   他聳聳肩,改變話題,道:「黃翰怡的兒子的習慣行蹤等,你已查明沒有?」   閻炎忙道:「查明白了,現下正作最後複查,明兒就可以將報告呈閱,這也是屬下要特別報告的事。」   徐少龍道,「明天我們再碰頭。」   他們提高聲音,說些有關文房用具的活,然後閻談才告退。   徐少龍正想獨自想想一些問題,但下人已來請他前去用晚膳。   在飯廳中,但見玉羅剎連曉君打扮的整齊漂亮,坐在桌邊等候。   她一見徐少龍進來,頓時泛起了歡愉的笑容,道:「大哥,我們真是難得見面啊!」   徐少龍道:「你可是覺得氣悶麼?」   連曉君道:「有一點。」   徐少龍道:「那麼我帶你出去逛逛,金陵是六朝金粉之地,古跡名勝,指不勝屈。」   連曉君大喜,道:「那敢情太好了。」   徐少龍又道:「坊間的書肆,你也可以去瞧瞧,買些你喜歡的書籍回家,也是消遣日子的好辦法。」   連曉君道:「唉!我真恨不得馬上就去。」   徐少龍一笑,道:「不要急,我說的都是享受,而不是刺激。大凡是懂得享受之人,總是喜歡從容這迫,慢慢的欣賞其中趣味。刺激則不然,必須像海上的波濤一般,連接不斷而來才行。此中分別,不可不知。」   連曉君點頭道:「大哥說的是……」   心中忖道:「他偶然說出一些見解,極是超妙脫俗,若然我不是親自閱看過他的身世檔案,打死我也不能相信他是這等出身之人。」   正因此一矛盾現象,使連曉君老早就對他發生了疑念。   例如在最初見面,徐少龍對付她的手法,也是別辟溪徑,非常奇妙。   而其後她重察了他的為人,發覺他並非是那種硬繃繃寧折不彎的性格,由是可知他最初的態度,乃是「手段」,不是真正的性情。   當然,其間還加上徐少龍用計,使石芳華在台上昏倒,以陷害黃老歧之舉,充分顯示他才智過人,計謀百出。   運曉君起初還以為他在數大派系的夾縫中,不得不用種種手段,以求生存。可是後來越看越不像,敢情他的心計手段,早就超過了派系傾軋的範圍了。   她原本也瞧不起這種內證傾軋,爭權奪利的行徑。因此,她對於一個能超出於這些紛爭的男子,大為愛慕。   這一趟幫主命她出門,她當時雖不知是與徐少龍拍檔,可是她卻欣然答應。原因就是徐少龍已不在總壇,她已感到寂寞和乏味。其次,她踏入江湖後,尚可從各方面,對徐少龍加以調查。   如今她居然能與徐少龍一塊幾辦事,內心的喜悅,真是難以形容。她知道最後一定能夠查出徐少龍的真正的人和底細的,問題不過是時間的遲早而已。   這一對假兄妹邊談邊吃,氣氛甚是融洽。   他們自然是真正的融洽愉快,但即使他們不是如此,也須得裝出很友愛的樣子。因為他們尚有數名婢僕,不是從五旗幫帶來的,這些外人,便是伏線之一,準備用來讓人家收買調查他們時,供述出所見的情景。   徐少龍時時刻刻提防著那個余麼麼,因為他深知歷史上有許多大事,往往俱是失敗在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的手中。   眼下這余麼麼一直在場,這頓晚飯還是吃得很愉快。   飯後,徐少龍立即上床休息,因為他晚上還有行動。   到了半夜時分,徐少龍結束停當,把蒙面黑巾拉起來,從鏡子中一照,只見飄滯白髮,在黑色的蒙面中襯映之下,份外惹眼。   此外,他身上的夜行衣,也比平時常穿用的較為寬闊些。這樣,人家就沒有辦法從身材上,判斷出他的真正年齡了。   這個化裝他覺得很滿意,當下步出房外、振臂躍上屋頂。   但見北面不遠處人影一閃,一個夜行人迅快疾躍而來。   到了切近,已看得見是個老太婆,面上也蒙著黑布。   「徐少龍打個手勢,當先向西南角奔去,那名老太婆,不發一言,緊緊在後面跟隨著。   她的輕功十分佳妙,對時一躍就掠滑兩三丈,越過了徐少龍。   「但徐少龍老是不快本慢的向前奔行,並沒有一絲一毫與她比快之意。   不久工夫,他們來到一處地方,徐少龍停下腳步,向前面的屋字指一下,啞聲道:「右面院落內第一間房,去吧!」   老太婆刷地躍起,越過一重屋脊,身形驀然隱沒。   徐少龍也縱上一座屋頂,縱目四瞧。   過了片刻,那個老太婆身影升現在屋頂,眨眼已到了他身邊,攤攤雙手,低聲的道:「沒有,我們回去吧!」   她的聲音雖然深沉,卻聽得出是女性的嗓子。   徐少龍道:「那就奇怪了,但不管怎樣,咱們回去再說他們迅即回身奔去,走了十餘丈,顯然已改變了方向,不是回到家裡。   徐少龍領先疾行,不久,已抵達一間屋子,翻牆而入。   這間屋子比起他所租賃的住宅,可就顯得既矮且陋,只有那麼一進,但前面還是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徐少龍點上油燈,在雙手上連連呵氣,道:「外面可真有點冷呢!」   老太婆點點頭,道:「我們都老啦!」   他正要解下蒙面黑中,忽然一怔,側耳而聽。   徐少龍一掌扇去,油燈應手而滅,房中頓時一片漆黑。   過了老大一會工夫,徐少龍把老太婆拉過來,強健的手臂,繞抱著她那纖細的息頭,她也柔順地偎貼在他懷中,正如女孩子依偎情郎一般。   他在她耳邊低聲道:「人家如果不哼氣,我們就只好解衣上床了……」   她只輕輕的掙動一下,沒有回答。   徐少龍又道:「曉君,假如幫主命令我們假扮夫妻,那一定比假扮兄妹有趣得多了。」   連曉君歎口氣,似乎大有感觸似的。   她接著轉過頭,在他耳邊道:「你不設法查看一下,還在這兒與我亂扯……」   徐少龍道:「這一次跟蹤我們的人馬,十分高明,我們在室內一定查看不到任何蹤跡的。」   連曉君道:「那麼我們除了上床睡覺之外,就沒有別的事可幹了麼?」   徐少龍在她頰上親了一下,道:「上床之後,只能睡覺麼?」   連曉君馬上雙頰潮紅,身子扭動一下,道:「你胡說什麼?」   徐少龍一本正經的道:「譬如我們還可以談天呀,是也不是?」   連曉君沒奈何,只好不去理他。   幸而這時外面有了響動,先是一聲乾咳,接著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兩位不必妄作猜測,請出來談談吧!」   徐少龍反而感到不解,疑惑地向連曉君低聲道:「奇怪,他們何以忍耐不住了?」   連曉君道:「人家不把我們放在心上的話,何須忍耐下去?」   徐少龍道:「照道理說,他們若是官方之人,應該佯作不知,仍然派人日夜窺伺我們,以便從日常與我們接觸之人身上,作更廣泛的偵查才對。」   連曉君道:「也許他們認為無此必要。」   徐少龍搖頭道:「這怎麼可能?」   院中又傳入那個男人的聲音,道:「兩位老人家想必已經過無數風浪,何以如此畏懼,不敢出來答話?」   連曉君道:「我們出去教訓他們。」   她的武功造詣,實在極高,故此她這麼說,倒沒有一點自大之意。   徐少龍搖頭道、「假如我們不能早一步測透對方的用心,則一踏出房門,便完全成為被動之勢了。」   連曉君道:「被動就被動吧!只要武功強過他們,有什麼打緊?」   徐少龍道:「在一般情形下,我們大可以放心出手,可是你別忘了,咱們有任務在身。而這任務,正是與外面這些人有關。因此,我們即使把他們打跑了,事件也不能結束,反而留下一大堆疑問。」   連曉君道:「若然如此,我們這一場架打不成啦!對不對?」   徐少龍道:「你又不是好勇鬥狠之人,打不打有何損失?」   連曉君笑道:「問題是我們雖不想動手,無奈人家破門而入,逼得我們非打不可呀!」   果然院內之人厲聲道:「你們再不出來,本人就不客氣啦!」   徐少龍沉吟一下,低聲道:「他們似乎很有自信呢,其實我們在出行時,表現的輕功也不錯呀!他怎敢如此輕視我?」   他說到此處,已得到答案了。   原來他突然會悟,敢情人家正是有十分把握,才決定公開溺戰。   換言之,對方已布下天羅地網,自信是可以把他們一齊生擒或殺死,才始出言挑戰。   這麼一來,爭取主動之法,就不難想出了,問題只在有沒有力量實行而行。徐少龍馬上向連曉君道:「你一出去,就以全力逃走,只求成功,不擇手段。」 霸海屠龍--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連曉君訝道:「逃走?那麼你呢?」   徐少龍道:「只要你能逃出此地,我沒有後顧之憂,就好辦了。」   他這話雖是說得誇口,好像很自負似的,但連曉君卻感到他真有這等本事,衷心中深信不疑。   因此她馬上點頭道:「好的,但你也別小看了我,我只要不被他們纏住,就有法子擺脫任何跟蹤的人。」   徐少龍道:「在通常情形之下,如果你想先逃走,則必定由我出去打頭陣。我們來一個『反其道其行之』之計,由你先出去,佯作應戰。我出去時,佯作逃走。這麼一來,必可攪亂了對方陣腳,而你就有隙可乘了。」   他說完之後,不等她表示意見,馬上推她動身。   連曉君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手勢,提氣躍去,刷一聲穿出門外。   但見院中站著一個中年人,身披長衫,黑暗中乍看雖不真切,但仍可以感覺得出此人瀟灑斯文,必定是個俊逸超俗之士。   他手提長劍,凝視連曉君。   在牆頂上,還有一條人影。連曉君一瞥之下,但見那人頂上光禿禿的,分明是個僧人,手中提著戒刀。   「院中這個固然是個勁敵,但牆上之人,相信一定擅長截擊之術。因此我想躲過他的戒刀,實是不易,必須想個出奇制勝之計才行……」   她已掣出慣用的一對短劍在手,這時竟不打話,疾撲院中那個長衫客。   那個中年人被她凌厲的氣勢,以及她一言不發,出手搶攻的動作,迫得急急揮劍封架。   心中又不禁大為驚訝,口中低噫了一聲。   連曉君欺身攻敵,手中那對短劍,上劃下扎,割腕刺心,凶毒無比,完全是一派拚命的進手招式。   對方雖是劍光四射,奇招迭出。可是仍然有措手不及之感,是以又被她迫退了兩步。   連曉君連攻數劍之後,已知對方竟是峨媚派的高手。   當下手法疾變,使出一招「吞雲吐霧」。   但見她兩柄短劍互相掩護,著著從中盤攻去,而且專門勾挑敵人腕脈,她單單是使這一招,已連環刺出六七劍,登時殺得那中年人騰挪竄閃,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原來玉羅剎連曉君這一招「吞雲吐霧」,乃是她這一對短劍所有招式中,最能克制峨嵋「快劍」的手法。   對方顯然沒想到她不但武功高強,而且還有這麼一招,能充分發揮她兵刃的威力,克住他的劍路。   因此這六七劍下來,業已顯得狼狽不堪了。   徐少龍閃出門外,一瞧對面牆上有人,馬上向後面拔起,躍登屋頂。   可是後面兩道人影馬上抄截他的退路,徐少龍目光一閃,但見一個是白髮蕭蕭的老者,另一個則是梳譬的女人,雖是在匆匆一瞥之下,也看得出這個女人,體態娉婷,極有風韻。   他抹頭向左方躍去,對面牆上的持刀憎人,馬上迅如閃電般抄截去路。   這名僧人剛一離開方位,玉羅剎連曉君立即舍下對手,颶一聲竄過牆頭,迅快奔逃。   長衫客方自一怔,耳邊風聲颯然,他可就不得不警戒地持劍待敵,已無暇抽身去追趕連曉君了。   其他的三人,也快逾閃電般迫攏,分別在屋頂及牆上,包圍著在院中的徐少龍。   徐少龍提刀四顧,毫無懼色。   屋上的白髮老人訝道:「原來他逃走是假,那個女的逃走方是真的。」   拿戒刀的僧人也道:「他們的花樣不錯,咱們心中可不能不服氣。」   徐少龍心中一笑,忖道:「這幾位當代高手,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機警過人的老江湖道,但今日被我這一攪,大有眼花燎亂之概,傳將出去,也足以自豪了。」   忽然嗅到一陣香風,回頭看時,只見那個風韻楚楚的女人,已經飄落在他身後六七尺遠的地方。   她手中拿著一支金光燦然的兵刃,長約五尺。尖端似乎是兩片利刀合起來,可以開闔,作用宛如剪刀,但形狀卻一點不像。   她道:「閣下請報上名來。」   徐少龍銳利的打量她,但見她雙眉修長入鬢,眼如秋水,竟是個十分艷麗動人的花信年華少婦。   他啞聲道:「你明知老夫不會說出姓名,這一問顯得是多餘之舉。」   那美貌少婦搖頭道:「我若是早知你不肯報名,自然不會詢問,但其實以你這等功力身手,以及過人的機智膽力,我真不懂你為何要藏頭縮尾?」   徐少龍向她逼近兩步,冷冷地凝視著她,道、「世上有許多事,無法解釋,只不知姑娘信不信老夫這話?」   少婦笑一下,對於他的迫近,毫不緊張、輕輕道:「我叫林秋波。」   徐少龍道:「、」   「你不用自我介紹了,我早知道你是南海門出類拔萃的高手,但憑良心說,老夫萬萬想不到你長得這麼漂亮年輕。」   林秋波道:「你這話不似是年長之人應說的:」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幸虧她提醒我,不然的話,我早晚會在說話中露出馬腳來。」   他仰天一笑,道:「姑娘說錯了,我是倚老賣老,才敢說出心中觀感,換了年輕的人,面對著姑娘的容光一定不敢這般大膽褻瀆。」   在他後面的中年人道:「這位仁兄口才甚佳,措辭頗雅,可見得不是一般粗淺的武林人。」   徐少龍頭也不回,道:「你是誰?」   中年人道:「你雖是不敢報上姓名,但我們卻沒有隱瞞的必要,本人峨嵋派上官雲是也。」   徐少龍道:「哦!原來是千層劍影上官雲,老朽久仰得很。」   眾人但覺他的態度,忽而粗魯,忽而斯文,不禁都泛起了一種不可捉摸之感。   徐少龍接著又道:「還有那兩位,一個是武當名宿冰翁江蒼松,以及少林假羅漢段玉峰,是也不是?」   那兩人都先後應了,那冰翁江蒼松的聲音中,果然含有冰冷的味道。   徐少龍向林秋波道:「老朽今日面對當世的四大名家,真是榮幸惶恐,兼而有之。只不知諸位有何打算?」   林秋波道:「我們準備把你帶回去。」   徐少龍道:「以你們四位的聲名和實力,這話不算誇大。」   林秋波道:「但你不肯讓我們帶走,這就表示你的身份名望,一定更在我們之上了。」   徐少龍道:「這也不見得,如果諸位沒有惡意,老夫馬上就拔腳跟你們走,到哪兒都行。」   上官雲插口道:「你敢是認為我們懷著惡意的麼?」   徐少龍道:「那就難說了,若然沒有惡意,何以找到我頭上來?」   上官雲道:「我們對你的姓名身份,甚感興趣,此外,我們也有特別的理由,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這個解釋,閣下可滿意麼?」   徐少龍道:「我滿意與否,完全對事實沒有影響。我現在只在等候證明一件事而已。」   林秋波道:「證明什麼事?」   徐少龍道:「剛才老朽查聽之下,附近除了你們四位之外,尚有別的人。因此者朽很擔心我那老伴,仍然被你們攔截住。」   林秋波道:「你這番話如果屬實,則我們可禁不住要大感慚愧了。   因為我們還沒有發覺尚有別的高手,窺視在側呢!」   她向假羅漢段玉峰道:「段兄,你也沒聽到麼?」   段玉峰道:「沒有,如果真有旁人的話,相信一定是我們太集中注意力在他們身上,是以忽略了其他地方的聲響。」   冰翁江蒼松冷冷道:「待老朽去瞧瞧就見分曉了。」   他馬上施展身法,繞圈奔行。   繞第十圈之時,已經把範圍擴大一倍。   徐少龍仰天微曬,向林秋波道:「他一定查不出人跡,你信不信?」   林秋波心中不信,可是口中卻道:「這卻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道:「因為早先老朽我聽到聲響之際,時機湊巧,所以查聽得到。要知當時我攝心定慮,全神查聽你們的人數,是以任何聲響,都瞞不了我。恰又碰著這兩個潛蹤隱跡之人,是當你們散開佈防之時,迫到近處。他們在行動中,自然有跡可尋。」   林秋波道。   「但你別忘了,蒼公這回搜尋,心目中已假想有敵人潛進,是以仍然不難查出。」   徐少龍道:「咱們意見分歧之處,就在這一點上。你認為江蒼松已是受我點醒而行動,故無疏漏之理。可是我卻認為他心中根本不信,所以反而會走眼。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兩個神秘盼武林高手)必是擅長潛蹤之士,故此他們才敢迫到近處。」   林秋波一時答不上話,敢情徐少龍的話很有道理。那兩個神秘高手,假如不是擅長潛蹤之術,豈敢闖入他們的包圍圈中?   她又深知武林中的確有一些高手,特別擅長此道,往往近在颶尺,仍然無法發現。   她登時感到優疑不安起來,尤其是這個敵手,分明才智極高,雖然在強敵環伺之下,他仍然能掌握著大局,處處都佔去主動之勢。   因此,假如今晚沒有法子拿下他,以查出他的姓名來歷的話,則這個敵手,仍是使他們日後永遠感到不安的人。   她不必與別人交談,也知道上官雲、段玉峰他們,都有同感。   當下忖道:「目下不管附近是不是有一兩個神秘人物,我們第一要務,就是對付這個敵手……」   這念頭剛掠過心頭,已聽徐少龍道:「老朽的姓名來歷,根本不算得是秘密,林姑娘可猜得出為何不算是秘密麼?」   林秋波已功行手中「金剪」,馬上就要發出,但他這麼一說,恰是擊中了她的要害一般,使她不得不中止了攻勢。   她迅快將今晚的經過,前前後後的想了一遍。   那經過很簡單,那是他們已查出五旗幫的通訊站,是以一直留心窺伺。今晚徐少龍、連曉君出現,由於他們身手高明,所以林秋波等人,決定把他們拿下。   他們從那邊一直跟過來,並沒有特別的事,足以作為猜測的資料。   林秋波一下子就想通了,當下應道:「你如果願意說出來,我不妨聽……」   徐少龍把聲音放得極低,道:「因為咱們只須正式動手印證,你們就可以從我的武功上,看出我是誰了。」   林秋波承認道:「這話倒是不錯。」   徐少龍馬上道:「因此你們只須用一個人盯住我,其他的人手。都用在搜查神秘人物上面,豈不是一舉兩得之事?」   林秋波嗯了一聲道:「恕我說句輕狂之言,我認為你真是花言巧語的能手。」   徐少龍笑道:「莫非你大為意動了麼?」   林秋波道:「不瞞你說,我正要照你的話去做。」   她提高聲音,道:「段兄,你來盯住他如何?」   段玉峰道:「這倒沒有什麼不可以,但我寧可參加搜查行動。」   林秋波道:「你博識天下各派的武功家數,假如他想逃走,你只須與他鬥個三招五式,就可以得知他的出身派別,我可不一定行。」   段玉峰道:「不,你也一樣。」   他馬上轉身走去,開始搜查。   上官雲也唯恐這個「盯人」的任務,落在自己身上,連忙道:「我也去啦!林姑娘小心點。」   林秋波這時連眼珠也不敢轉,死盯住這個狡猾多計的對手。   事實上徐少龍已沒有逃走的打算,因為他這一番做作,皆因另有神秘高手隱伺在側,是以設法使他們看在眼中之後,反而推測不出自己是誰。   等到假羅漢段玉峰、冰翁江蒼松、千層劍影上官雲等三大名家,將這兩名神秘高手搜出趕走之後,他將表露身份,並與他們商計更改屠龍計劃之事。   因此,林秋波空自緊張地全神貫注著他,防他逃走。但徐少龍卻好整以暇地四處張望,最後,目光落在她面上。   但見這林秋波修長入鬢的雙眉,浮動著另一種動人的風韻,比之石芳華、鄭艷芳以及連曉君等,全不相同。   徐少龍暗自忖道:「這大概是因為她的年紀較大,是以有一種成熟的風韻之故吧?石芳華她們,終究還是少女風姿,所以味道全不一樣。」   他想到這裡,忽然一驚,又忖道:「我這是怎麼攪的?難道加入五旗幫之後,便當真近墨者黑,變得貪淫好色,毫無禮教之念了麼?」   此念一生,頓時大為凜然,不敢再涉邏想。   其實他打從修習武功開始,便一直是全無拘束的不羈性格。這也是訓練中主要的部份,為的是使他不會變成拘謹人物,日後混入五旗幫時,能夠真像一個江湖浪子,而不是規行矩步之士。   因此,他內心中對於一個美如林秋波的女子,加以品評,實在是合乎自然之事。一點也不涉及「人格」的問題。   這刻雖然是在黑暗中,可是林秋波顯然練過特別的「夜眼」功夫,因此,她那對秋波,看來更晶瑩有神。   她已看見對方眼色和臉上的變化,而她女性特有的直覺也告訴她,這個老人,竟是在品證她的姿色。   這等事在她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不以為奇。   若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見到像她這般成熟美的少婦,而不加以注視品評的話,那才是奇怪之事。   但她卻留心地觀察起對方來,因為在外型上,徐少龍化妝得非常老邁,起碼也有八十高齡。   因此林秋波禁不住想到一點,那就是這麼老的男人,難道還會對她發生興趣麼?   兩個人在黑夜中,互相銳利地觀察。這等情形,落在常人眼中,決計想不到他們正在觀察對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遠處忽然傳來斷續的口哨聲,徐少龍眉頭一皺,問道:「什麼人來了?」林秋波道:「也是一位著名人物,告訴你也不妨,他就是峨嵋的無慾禪師。」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如果是這個內好,我今晚萬萬不可露出真面目了。」接下來他就趕緊動腦筋,尋找脫身之法。在這幾個著名高手包圍之下,徐少龍想脫身,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只因以徐少龍精通各派絕藝的身手,無論哪一個高手,以最奇奧的手法截擊他,他都可以抵擋過去。換言之,他但須硬拚個三五七招,就一定可以逃出重圍。   而這時候,包管這些高手們,個個都會驚得呆住。   但他今晚絕對不能露出別家派的絕藝,以免被無慾禪師看見,密報與鍾撫仙。而鍾撫仙根據徐少龍接觸過的通訊站的報告,就可得知是他。   鍾撫仙一旦得知他精通各門的不傳心法,自然會動疑。   縱然他不是馬上就能揭穿他的秘密,可是只要他一動疑,往後的工作,就增加無限困難,甚至會落人對方圈套中,被他們所暗算。   他眼珠一動,林秋波何等聰慧伶俐,馬上發覺他在動腦筋。   她一時之間,還不知道作少龍腦子中轉動著什麼念頭,但有一點她確知的,就是對方這等變化,與峨嵋派的無慾禪師有關。   林秋波經驗豐富,處事老練,是以神色間一點也不露出來。   此外,她還當機立斷,決定應該怎麼做法。   她縱聲而笑,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遠遠傳出去。   徐少龍訝然向她注目,心想她不知何事發笑?   只聽林秋波道:「喂!老人家,我已知道你是誰了,而且一定錯不了,你信不信?」   徐少龍當然不信,即使以一百博一打賭,他也敢接受。   因此他應道:「老朽不信。」   林秋波道:「你真是太笨了。」   徐少龍想道:「我一聲不響,何以忽然在她眼中,變為愚笨?」   他不服氣地道:「怎樣笨法?」   林秋波道:「你看看四周。」   徐少龍轉眼望去,但見段玉峰、江蒼松、上官雲,以及最後趕到的無慾禪師,都在四下的高處,俯視著他們。   他道:「我看過啦廠林秋波道:「他們代表什麼意義?」   徐少龍越聽越迷糊,道:「我怎會知道?」   林秋波道:「他們可不是表示要捉拿於你麼?」   徐少龍道:「這與最初的話題,有何關連?」   最初的話題,便是指的知道「他是誰」這件事。   林秋波道:「我的笑聲,乃是召集他們的暗號,你可知道?」   徐少龍道:「不知道。」   林秋波道:「我召集他們之故,便是因為窺破你的心事。」   徐少龍道:「快說下去。」   林秋波道:「你的心事與無慾禪師有關,由於他一抵達,你的腦子馬上大為忙碌起來。因此,我相信無慾禪師認得出你。」   徐少龍道:「原來如此。」   他一點也不震驚,而無慾禪師亦沒有任何認得出他的表示。   因此林秋波不禁困惑起來,道:「奇怪,這決計不會是巧合啊!」   徐少龍心中想道:「你的確十分厲害,可是你萬萬想不到其中還有許多曲折,所以無法測破我的秘密。」   但不論怎樣,他目下的形勢,比早先更為不利。   因為段玉峰等三人,已搜索了不少地方,仍然沒有所獲。   這麼一來,他們勢必放棄了搜索之舉,專心致力來對付他。   上面說過,徐少龍這一方由於具有精通各家心法的優勢,是以不難突圍逃走。問題卻出在他一旦出手,人人皆看得見他的驚人秘密,將使他原形畢露,被五旗幫幫主鍾撫仙察覺。   因此,他不管怎樣,今晚都不能出手。   他道:「諸位可是放棄搜尋禪秘敵人之舉了?」   段玉峰道:「這恐怕是你虛構的吧?」   冰翁江蒼松冷冷道:「這廝往後不管說什麼,咱們也別理會。」   林秋波道:「諸位如不反對,這就合力出手,將他生擒或者打殺如何?」   上官雲道:「這話甚是。」   徐少龍道:「諸位只要回答老朽一個問題,老朽就死而無怨。」   冰翁江蒼松以一貫冰冷的口吻道:「咱們別聽他的,誰管他怨不怨……」   別人聽他這麼一說,都不好回答。   幸而場中唯一的女性林秋波道:「你不妨說來聽聽,但我們未必回答。」   徐少龍道:「這個當然,你們不高興作答,老朽也沒他子可想。」   他略略一停,徐徐掃瞥四下的人影,才又道:「剛才諸位搜尋神秘高手之時,此處只剩下林姑娘一個人,老實說,若是老朽捨命出手,雖以林姑娘的造詣,老朽自信尚有一拼之力,因此可證明老朽若想逃走,當以其時為最佳機會了。老朽請問一聲,為何其時老朽不走?」   眾人皆不言語,歇了一下,林秋波才道:「那麼你為何不走?」   徐少龍道:「因為老朽確知真的有人窺伺在側,這兩個神秘人物,老朽也想瞧瞧是何方神聖之故。」   他的話依情據理,層層翻出,叫人無法駁斥。   林秋波道:「但我們卻搜不出來,有什麼辦法?」   徐少龍道:「辦法多的是,一是你們再行搜查,但專以近處和未搜過之處為限,如此費時不多,立見分曉。」   當他提到叫他們搜查之時,冰翁江蒼松已經連連冷笑,任何人一聽而知,此法必定不被眾人採納。   這是因為江蒼松將會反對之故。   林秋波道:「還有什麼辦法?」   徐少龍道:「第二個辦法,讓老朽自己來,如果找不出他們,甘願受罰。」   林秋波撲哧一笑,甚是嫵媚動人。   她道:「算啦!這法子行不通。」   無慾禪師一直瞪視著林秋波,那成熟豐滿的曲線,以及美麗的側面,都使他在第一眼看見之時,心神搖蕩。   在夜色掩護之下,他可肆無忌憚地熟視這位美麗的女性。因此,他但覺慾火熊熊,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他在日間不是沒有見過林秋波,也深知她美麗動人。   可是在日間,他決計不能這樣看法,因而使他不致於觸發了慾念。   無慾禪師心中歎息一聲,費了許多氣力,才把目光移開,向別處望去。   他這無意的一瞥之間,忽見屋頂人影閃動,登時大喝一聲,振臂凌空,向那邊迅疾撲去。   屋頂上的人影,本是扒伏蠕行。   無慾禪師喝聲一起,人影馬上躍了起來。   眾人轉眼望去,不但看見了,還發現共是兩人。   當眾人分心轉眼之際,徐少龍抓住這個千載一時的機會,呼一聲躍過牆頭,放步疾逃。但後面卻被一個人盯住,他不暇回頭瞧看,使出輕功,猛烈衝刺。   他施展的是「八步趕蟬」身法,這幾個起落,快得宛如奔雷掣電一般。   但他奔出一段路之後,仍然感到有人追來,不但如此,而且似乎被人越追越近,竟無法甩得脫。   徐少龍這一驚非同小可,當下知道非使出壓箱底的功夫不可了。   他深深吸一口真氣,兩臂連振,生似大鳥展翅一般,登時速度激增,霎時間衝出數十丈之遠。   當他施展這宗絕藝之時,耳中聽到一聲驚噫,似乎是女性口音。   因此,他衝出數十丈後,馬上橫掠到一處屋角後,隱起身形,同時向來路查看。   原來他施展的正是南海派不傳之秘「飛鳥絕跡」的絕頂輕功,這種功夫,世間只有南海一脈,還得傳授。   但在南海門中,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傳授,是以世間之人,莫說偷學,就算是看也沒有幾個人看見過。   假如那一聲驚噫是出自林秋波之口,則她認出這宗本門心法絕藝,已無可置疑。因此,徐少龍可就不能一逕逃走,必須與她碰個頭,表露身份,請她保守秘密。假如不是她,那就不要緊了。   因為他特地振動雙臂,正是想掩飾這一門絕藝,在南海門中的高手,施展此術之時,並沒有振臂的動作。   換言之,在眾人之中,大概只有林秋波能看得破他的掩飾,也唯有她才能一直追躡在後面。   他等了一陣,才看見一道人影,在二十餘丈外的巷口出現。   這道人影遠遠一望便知是個女性,徐少龍聳聳肩,忖道:「果然是她……」   念頭還未轉完,忽見另一側的屋頂,出現一道人影。   由徐少龍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出此人乃是打屋內院中躍出來的。因此,這道人影既看不見街上的林秋波,林秋波也沒見他出現。   屋上的人影躍到另一座屋頂,身法甚是輕靈超逸。這時林秋波方始發現,嬌叱一聲,飛雲掣電般追去。   徐少龍心中大為驚詫,暗念林秋波現下追趕之人,不知是誰?但僅僅從他那一身佳妙輕功推測;此人武功造詣之高,無疑已列入一流高手之林。   他趕緊追過去查看,幸而那夜行人和林秋波,就在前面不遠的一座院落中。   原來那個夜行人聽到她的嬌叱聲,並沒有急急逃跑。   是以林秋波毫不困難便趕上他。   這時她已看出此人,並非假扮作龍鍾老者的徐少龍,而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登時又驚訝,又不好意思。   那個年輕人閃了閃目光,在黑夜中,似乎仍能夠把她看個清楚。   他灑脫地笑一下,道:「姑娘何事追趕在下?」   林秋波道:「抱歉得很,我認錯人啦!」   年輕人道:「原來如此,只不知姑娘追趕的是當世哪一位高人?」   林秋波口中雖說追錯,但她心中根本不打算就此走開。   這是因為對方的輕功出眾,又恰好是在這刻出現,使她不能不想到,這人會不會與徐少龍是一黨的!   她道:「我回答這問題前,希望能先知道尊駕的高姓大名。」   那年輕人毫不遲疑,應道:「在下秦三錯,不敢請問姑娘的芳名?」   林秋波也不隱瞞,報上自己姓名。   秦三錯眼中射出驚異的光芒,道:「原來是南海門林秋波姑娘,真是久仰得很。在下嘗聞林姑娘手中的金剪,多少年來,未逢敵手,想不到竟在這兒幸會。」   林秋波道:「秦君過獎啦!我一介女流,向來罕得與人爭勝,偶然碰上一些事情,總是承蒙別人相讓,是以浪得虛名。」   她也隨口客氣了幾句,接著就轉回正題,道:「只不知秦君來自何處?為何趕巧在這兒現身?」   秦三錯道:「在下可不知道林姑娘追趕什麼人,但在下卻敢保證,我之所以在此處出現,與姑娘追趕之人,全無關係。只不知姑娘信是不信?」   林秋波道:「秦君以為我信不信呢?」   秦三錯聳聳雙肩,道:「假如我是你,的確不易相信這番話。」   林秋波覺得好笑,不過她沒有笑出來。因為她感到秦三錯對自己的凝視,似乎包含著一點那種意思在內。   不過這等情形,林秋波已是司空見慣。   她自從出道以來,由於風姿淡雅,容貌秀麗,已不知得到多少異性垂青的眼光。   如今她出道已久,名氣響亮,而由於她看來還是那麼年輕美麗,是以一般人震於她的盛名,更容易對她發出既愛且慕的情緒。   因此秦三錯的神情,她並不十分在意。   不過他的出生來歷,卻不能不弄個清楚。如果秦三錯與徐少龍有關係的話,她就不難循此線索,查出徐少龍的底細了。   她道:「秦君既然自己也認為我不會相信,那又何必多此一問?」   秦三錯道:「話雖這麼說,但世間之事,實難逆料,萬一你居然相信,豈不好哉。」   林秋波道:「這話也有道理。」   秦三錯道:「這樣好不好,假如林姑娘是因為在下無意介入,以致擾亂了視聽,失去敵人蹤跡。在下為表歉意,願意將功贖罪,把那人抓來,任憑姑娘發落。」   林秋波道:「秦君這話未免大自信了。」   秦三錯傲然道:「姑娘只要把對頭的姓名示知,在下馬上去把他抓出來。」   林秋波禁不住微笑搖頭,心想這個青年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味口發狂言,實在可曬。   秦三錯登時忿然道:「林姑娘敢是認定在下辦不到麼?」   林秋波道:「我倒想知道,你憑什麼認定必能贏得我追趕之人?」   秦三錯哼一聲,道:「在下若然不是不願得罪姑娘,便不難證實我的話了。」   林秋波道:「秦君把證實之法,說出來聽聽,諒無不便吧?」   秦三錯道:「在下認為林姑娘出手,考究一下在下的武功,想必可以得到證明。」   林秋波頷首道:「這倒是個好法子……」   秦三錯道:「不然,這個方法在別人身上,絕無問題,但用在我身上,便又不同了。」   林秋波訝道:「有什麼不同呢?」   秦三錯道:「因為在下修習的都是重手法,不發則已,發即傷人。   是以若是姑娘與我動手,只怕結局十分難堪,鬧得不可開交。」   林秋波盈盈笑道:「我自問還有自保之力,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秦三錯無可奈何地道:「林姑娘已負盛名,自然不把在下的話,放在心上。在下這刻縱是唇焦舌敝,亦無法說得動姑娘……」   林秋波道:「那倒沒有這麼嚴重,假如我十分疑心於你的話,便不會與你多談啦!」   秦三錯本是偏激狂傲之人,凡事愛走極端。因此他一聽林秋波並不是十分懷疑,他頓時欣喜欲狂。   若然換了別的人,決計不至感到歡欣感激。但秦三錯卻感激得恨不能馬上替她辦任何艱險之事。   話說回來,他這等性格之人,不論是喜怒哀樂,雖是強逾常人,但來得猛烈,去得也快。   換言之,他正是那種喜怒無常,性格不定之人。   林秋波一面揣摩這個年輕男子的性格,一面暗作準備。   她徐徐道:「不要緊,我們比劃幾招看看,如果你抵擋得住我二十招,我們就重新再談。」   秦三錯笑道:「只限二十招麼?」   林秋波道:「我相信二十招一過,就可以測出你武功的深淺了。」   秦三錯欣然同意,眼見林秋波揮動手中的金色桿棒,當下不敢怠慢,也掣出隨身兵刃,便是腰間的招扇。   林秋波玉手一揮,手中的奇門兵刃,那形如桿棒,尖端卻有兩片開闔自如的利刃的「金剪」,呼一聲撲掃過去。   秦三錯的鋼骨招扇,雖是短兵器,卻使出硬架手法,一招「鬼王撥扇」,向敵棒疾扇出去。   「啪」的一響,林秋波果然師出無功,金剪霍地盪開兩三尺。   秦三錯宛如輕煙般,已從這一絲空隙欺身迫入,揮扇向她要脅下點去。   但她扇勢才出,已發覺林秋波的左手衣袖,挾著一股潛力,封閉他的扇招。同時她手中的金剪,不知如何已向他頭頂敲落。   秦三錯不得不施展騰挪身法,疾閃開會。   他一竄開大半丈,手中折扇已施展「陰陽谷」獨門心法,一招「天旋地轉」,扇身飄搖不定,封住身後的空隙。   果然這一招頭也不回,就抵住林秋波趁勢追擊的一招。   可是秦三錯卻在她的速度上,發現她這一招,使得遲了一線。   換言之,若是以她這等速度,則他即使不施展這反敗為勝的獨門心法招式,亦可以抵擋得住。   這時,他對林秋波的估計,可就沒有那麼重視和謹慎了。   他一個大翻身,手中招扇,閃顫不定,宛如在花叢中飛舞撲翅的蝴蝶,霎時出現六七團扇影,向林秋波迅施反擊。   這一招既迅快而又變幻無窮,直是教人眼花繚亂。   林秋波一退再退,直到後背險險碰到牆壁,才穩得住陣腳。   他們交手才不過數招,但在秦三錯的感覺中,林秋波的速度反應以及功力造詣,都未臻上乘。   因此,他已完全放棄施展「重手法」之想。反過來說,他已決定使用花巧手法,只求略佔優勢,把二十招之數拖過,便停手罷戰。   他的決定,乃是在下意識中完成,並不須經過思考分析。   這時林秋波忽施妙著,那柄金剪從扇影中直戳而出。   秦三錯不得不迅速躍退,因此所有的攻勢,立時完全消滅。   但他並不驚懼,亦不奇怪。原來大凡高手印證武功,往往會發生這等情形。屈居劣勢之人,常常會有一兩招妙著,宛如神來之筆,使對方辛辛苦苦做成的攻勢,完全瓦解。   不過雙方若是已分出高下,則這等「神來之筆」,亦不過多支持一會而已,並非就可以反敗為勝。   目下尤其是林秋波,聲名甚勝。假如她沒有一點真本領,如何能獲盛名?   所以秦三錯一點也不覺得希奇,何況他根本也不想把她當真擊敗,以免她感到羞憤,傷了自尊心。   但這回他才一後退,林秋波已如影隨形般攻上,那柄金剪,不但沒有因他後退而隔得遠些,反而更接近他心窩的要害。   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間,秦三鍺只有兩個方法應付這等局面。   第一個方法是他施展出「陰陽谷」的驚世絕藝,以「少陽真力」貫注在掌上,使出「雙陽沓手」的招數,反擊敵人。   這一記反擊的威力,不在招數上,而是在那獨門奇功「少陽真力」上,只要擊中敵人,就真是一塊巨岩,也能擊碎,血肉之軀,更不必談了。   然而秦三錯本身卻須得付出「性命」的代價,任得對方的金剪,刺人心口要害。   第二條路是唯一的話路,那就是側身避過金剪的凶鋒。   可是這麼一來,他必定會被對方的左手招數所傷。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在這等情況之下,對方亦使不出全力,是以決計打不死他。   秦三錯本是偏激狂傲之人,他根本不須多想,亦一定會使出同歸於盡的絕手法,還擊對方。   但目下他的對手,乃是美貌如花的林秋波。   這個女性,早就使秦三錯生出愛慕之心,加以他早先那一陣感激之念,使他下意識中,已排斥了激烈反擊的觀念。   但見他一側身,讓過金剪。   林秋波左手衣袖一拂,登時閉住他的穴道。   她微微一笑,似乎對幹活捉此人,乃是很有把握之事,並沒有一點驚喜。   要知她出道以來,已見識過世間各式各樣的男性,對於他們的心理,她已分析得十分清楚。   因此秦三錯一開口,她就知道他屬於哪一類型之人。   於是施展攻心之法,使他根本失去凶毒的觀念。   現下她果然順利把秦三錯擒下,在秦三錯來說,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理,已被對方巧妙地加以利用。   林秋波從他手中取過那柄招扇,小心的審視一下。   接著又在他身上拍擊數掌,另行禁制他的穴道。   秦三錯雖然不能動彈,卻可以開口了。   他道:「你打算怎樣對付我?」   林秋波道:「我還未想到這一點。」   秦三錯道:「你的武功不見得比我高明,你自家可知道?」   林秋波裝傻道:「這話怎說?我明明已贏了你。」   秦三錯冷冷道:「當你追擊我之時,我如果施展毒手反擊,馬上可以制你死命。」   林秋波道:「如果你成練成某種特殊功夫,我就沒有話說,若是沒有,你便是吹牛。」   秦三錯雖然機警狡猾,但卻禁不住美貌女子的激詞,禁不住道:「我的少陽真力便是當世奇功之一。」   林秋波美眸一轉,忖道:「原來他是陰陽谷門下,這個秘密實在不易查出呢!」   要知普天之下,門派林立,各有絕藝,而武學一道,浩瀚無涯,縱然是當世高手,見多識廣,但也不易從短短的十招八招之中,認出對手家數來歷。   何況像秦三錯出身於隱秘的陰陽谷,這個門派雖是兩大奇門異派之一,武林知名,可是該派的奇功絕藝,當真見過的人,卻是不多。   故此,林秋波也須等到秦三錯說出「少陽真力」這門奇功名稱之時,方知他是「陰陽谷」出來的人。   林秋波這刻禁不住泛起了「騎上虎背」之感,因為她聽說過「陰陽谷」之人,行為和想法,與世俗大有乖違。尤其是記仇之心特重。因此,今晚之事,如若處置得不好,就無異與這一派幹上了。   換言之,她若是下手擊斃此人,則將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反正是這麼回事,必須多加思慮。   但若是釋放此人,便有不少麻煩。因為秦三錯勢必不肯就此罷休。而且縱然撇開了,他失手被擒的屈辱,也即是面子問題,暫時不談,單單看他的言行態度,她仍然會有麻煩的。   這個麻煩便是,秦三錯對她的美麗姿色,大有傾倒之意。是以一旦放了他,他仍然會設法相纏的。   如在平時,她自然不必多慮。   任得秦三錯如何糾纏追求,她都有法子應付。但目下她受「五老會議」的指令,負責保護總督黃翰怕的家小。這個任務使她暫時不能與任何人交往,亦不可傳揚此事於江湖。   秦三錯若是追求不捨,一則使她的保護網生出漏洞,二則有洩漏機密的顧慮。   因此,林秋波不由得感到頭痛起來。   這刻別說是她,即使是袖手旁觀的徐少龍,也感到不妥。因為他曉得秦三錯的脾氣,乃是等閒不肯干休之人。   這回被林秋波認錯了,又把他擒下。   而他又表現出對林秋波蠻有興趣,這種種因素加起來,不問可知他一定不肯善罷干休的。   由於徐少龍深知林秋波的身份任務,所以他暗中替她煩惱起來。   只聽秦三錯又道:「我猜想你一定不服氣我的話,也就是說,你心中不相信我能擊敗你,是也不是?」   林秋波道:「是又如何?」   秦三錯道:「若然如此,我必須拿出真本事,使你相信。當然,這其中亦牽涉到面子問題,所以我非要這樣做不可。」   林秋波道:「你打算怎生證明法?」   秦三錯道:「諒你心中亦明白,我不願傷了你,更不想弄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因此,我們只須另找一個對象。誰能收拾了他。   就算他本事大。」   林秋波道:「這個法子弊病大多,首先我們很難獲得協議,去對付同一目標。其次,在下手之時,各人手段不同,也不易分出高下。」   秦三錯道:「我無所謂,得罪什麼人都行。因此,這個目標人物由你來定,也由你立法,規定用什麼手段。」   林秋波忖道:「若然他不背信的話,倒是可以利用他的力量,消滅一些棘手人物,如果能因此把陰陽谷也拖下水,變成對方的仇家,自是更妙了。」   她點點頭,道:「這話聽起來很順耳。」   秦三錯道:「那麼咱們一言為定。」   林秋波道:「我如何才信得過你?」   秦三鍺笑一笑,道:「不必任何保證,你要知道,我們男人,當真是寧可失信於天下,而不願失信於一個婦人。何況是你,我更不肯失信。」   林秋波也微微而笑,道:「秦兄可看錯人啦!我不是普通的女人!你最好拿我做男人看待。」   秦三錯道:「那是我個人之事,不勞費心。對了,順便提一聲,你能不能叫我的名字?以你的身份名望,盡有資格直呼我的姓名了。」   林秋波道:「這又有何不可,但我聲明在先,你如果把我當作普通的女子看待,將來你如果失望,可別怨我。」   秦三錯道:「一定,一定,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男女之間,如果不是水到渠成的話,有什麼趣味?」   他這刻已赤裸裸的把心事說出,林秋波反而有點佩服他。因為他這個人雖然狂傲,但這亦是敢作敢為的表現。   這等勇氣,等閒不易在別人身上發現。   林秋波道:「好,現在不談這個,我且問你。你半夜三更,何故還在外面遊蕩y秦三錯道:「我不是遊蕩,而是前往應約。」   林秋波道:「應約?」   秦三錯道:「可不是赴女孩子的風流戀約,而是有生死之險的約會。」   林秋波道:「對方是什麼人?」   秦三錯道:「你最好不知道,否則你就被牽扯入這個漩渦中了。」   林秋波道:「難道你真不想我介入麼?」   秦三錯道:「當然是真的啦!」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這可不是開玩笑之事,動輒有生命之險。」   林秋波道:「原來如此,只不知你目下趕去,可還來得及?」   秦三錯道:「來不及啦!」   林秋波道:「那麼你豈不是失約了?」   秦三錯道:「沒關係,他們會找到我的,說不定這刻已潛在附近。   這正是我為何不肯把他們的來歷告訴你的緣故了。」   林秋波只淡淡一笑,不置評論。   秦三錯眉頭一皺,道:「你一定在想,以你的功力,大概不致於被人潛迫到切近,尚不知道。假如你真是這麼想,你就大惜特錯了。」   林秋波顯然被他猜中了心思,訝道:「為什麼大錯恃錯?」   秦三錯道:「因為這一路人馬,別的本事如何,我不知道,但卻擅長潛蹤隱跡之術。本領之高,說出來往往教人難以置信。」   林秋波道:「若是如此,倒是有可能潛迫到附近了,你不反對我查看一下吧?」   秦三錯道:「我不反對,可是你須得先行解開我的穴道,讓我恢復自由,免得在死在他們手中。」   林秋波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注意到你的安全。」   秦三錯吃了一驚,忙道:「喂!喂!你別開玩笑,我絕對不是哄你解開我的穴道……」   林秋波道:「但我卻不相信。」   她刷地側躍而起,落在右邊的牆頂。   徐少龍差點就被她看見,趕快縮回屋脊後面。   忽見另一邊人影一閃,竟是有個夜行人急忙逃開。   徐少龍機警無比,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再伸頭看那林秋波時,果然看見她向那道人影追去。   不過她只沖躍出數丈,馬上就煞住身形。   徐少龍暗想,來不及啦…」   果然另一側口出現一個夜行人,風馳電掣般掠落院中,撲向秦三錯。   此人身法快逾鬼魅,徐少龍一看之下,已曉得不論是自己也好,林秋波也好,都來不及救助秦三錯了。   林秋波嬌叱一聲,轉頭往回撲去。   可是那道人影一掠即起,已把秦三錯兵在脅下,躍過牆頭。   林秋波奮力追去,她施展出天下無雙的獨門輕功「飛鳥絕跡」,但見她雙臂連振,白衣飄拂,黑暗之中,宛如一隻白鳥撲翅而飛似的,既輕靈美妙,而又迅速無比,一下子滑過空院,飛出六七丈之遠。   忽聽數聲弦響,幾支勁箭,破空激射而至。   這數聲弦響,在靜夜之中,份外分明,一聽而知勁道十足,有無堅不摧之威。   因此林秋波不敢以對付平常暗器的手法,抵禦這些勁箭,身形一沉,落在屋面,迅即轉身撥打。   但見她手中的金剪,化作一道金虹,繞身飛舞。   「啪啪」連聲,三支勁箭先後被她擊落,另外尚有兩支,從她頭頂高處飛過。   林秋波擊落這三支勁箭之後,一則以驚,一則以怒。驚的是這個在暗處發箭之人,箭術之高,字內罕見。每一支箭上,都含有剛柔兩股相反的勁力,若是稍一大意,非傷在箭下不可。   怒的是秦三錯已被對方擒去,雖然他們之間,全然談不上感情。但秦三錯是被她擒捉在先,全身武功不得施展,若是因此而喪命在對方手中,當然是她的罪過了。何況他全無一拼的機會,對他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因此她決意追趕,雖然這陣勢擺出來,對方不但人數較多,而且都有特別功夫,若是追趕,實在十分危險。   她施展出輕身功夫,踏瓦越屋,迅快追去。   這一回已沒有勁箭攔阻,林秋波遙遙盯住前面十多丈處的黑影,追過十餘間房屋,突然失去敵蹤。   林秋波已曉得必有這等結局,因為若然對方沒有把握甩下她的話,則敵人的暗箭,一定再攔阻她。   她停步站在一堵牆頭上,轉眼四望,但見夜色茫茫,四下的房屋,有如一頭頭巨獸,蹲踞在黑暗中,等候著吞噬路過的人。   她歎口氣,轉身往回路走去。   她並不是回到早先動手之處,而是往總督府邪那邊走去。   這是因為她已曉得這些劫去秦三錯的神秘人物,恐怕不是她獨力所能應付,必須去找尋幫手才行。   她跳落街道,不快不慢的向前走去。   走過幾條街道,便穿入一條小巷,打算抄捷徑,趕回府邸。   但她突然在牆下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牆門傳出一陣男女笑語之聲,一聽而知含有猥褻的意味。   林秋波雖是帶髮修行之人,從來不理會這等男女之事。   但她時常有機會在夜間行動,是以這等猥褻的場面,倒也見識過不少。   這刻,她並非由於好奇,或心猿意馬而停步,因為她對這等場面,已經能夠毫不動心。當然,在可能情形之下,她總是趕快避開,以免影響道心。   現下她停步傾聽之故,便是因為這一對男女的談笑聲,俱是含氣斂勁,與常人不同。   林秋波心中一動,忖道:「固然男女調情,往往是在夜間,但這一對顯然是武功高強之人。在時間上推測,他們極有可能是擄去秦三鍺之人,恰恰回到此間……」   此念一生,她馬上警覺地打量地形,隨即走遠一點,躍過圍牆,落在那邊的院落中。   她糧快就移到窗下,由於她知道對方擅長「潛蹤隱跡」   之術,無疑連帶亦擅長「視聽」之術。所以她特別小心,不但在動作間打醒十二萬分精神,同時一早就屏住呼吸。   房內燈光相當明亮,一個壯年男子和一個妖艷的婦人,一同臥在榻上。   這一對男女,雖然沒有脫去衣服,可是互相擁抱在一起,勾臂疊股,動作十分淫褻不雅。   林秋波不去管他們的行為,卻小心打量這兩個人的身材面貌,以及一些散放在房內的各種物件。   從各種器用陳設上,可以推測出這是男人的居室,因此,床上的女人,一定是住在別處,這刻乃是到這房中,與這個男子廝混。   另外她看見床頭枕下,有一對短劍。   林秋波大感疑惑,忖道:「這個男人的兵器,藏放何處?」   她的目光往來巡梭,最後才從床下,發現一把長弓的末端。   林秋波立刻以銳利的目光,向那男人盯著。   但見這個男人一隻手抱住那艷婦,另一隻手上下不定,在那艷婦身上捏撫。   雖然如此,她仍然看出這個男人的掌指,都粗大異常,顯得非常有勁。林秋波忖道:「是了,此人必定擅長箭術,剛才就是他向我放箭無疑照理說林秋波既已從種種跡象上,得知房內這對男女,乃是擄劫秦三鍺的同路人。這刻自應迅即前往搜尋秦三錯的下落才對。   但她動也不動,仍然守在窗下。   忽見那個壯健漢子,手法靈巧地解開那個艷婦的衣裳。   林來波秀眉一皺,忖道:「我原想從他們口中,聽出他的出身來歷。但是他們既已情慾沸騰,定然不會再說題外之言了……」   她心念一轉,立刻悄悄縱起,宛如一縷輕煙,翻上了屋頂。   房內的兩人,動作仍未停止,轉眼之間,那個艷婦,業已羅襦盡解,露出一身豐滿白皙的肌膚。   這時房門忽然打開,一個人無聲無息地走入來。   此人是個五旬左右的老者,面色血紅,兩眉如刀,又黑又濃,但頭頂卻已半禿。   他眼中射出惡毒的凶狠光芒,望著床上那對男女。   床上的壯健男子,忽然停止了動作,抬頭望了那個紅面老者,便坐起身,道:「噢!二哥你來啦。」   那個艷婦雖然身無寸縷,而且那個壯漢已經坐起,以致她的胭體,完全暴露在燈下,看得分明。   但她卻仍那樣躺著,毫無羞意。而且媚眼瞇縫著,面泛桃花,散發出一股迫人的蕩意。   她好像不知道有人入室一般,其實她目睹耳聽,豈有不知之理。   那壯漢反倒尷尬起來,道:「喂!二嫂,二哥來啦!」   艷婦鼻中哼了一聲,這才睜開眼睛。   紅面老者走近床邊,隨手把她的外衣拿起,丟在她身上。   那艷婦突然坐起來,胸前雙峰高聳,全無遮蔽。   她以很不滿的聲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紅面老者瞪著她,但旋即態度軟化,道:「給你穿呀!」   艷婦道:「哼!你到底要我變成什麼人?一會叫我和老五同床共枕,一會又要我正正經經,變回他二嫂的身份……」   紅面老者道:「剛才是叫你們權且冒充夫婦,在床上表演一下,可沒叫你當真……」   艷婦猶有餘恨地哼哼連聲,披上衣服。   那個被稱為老五的壯漢,向紅面老者道:「二哥,那個女人走了?」   紅面老者道:「是的。」   老五沉吟道:「她的輕功,可以當得上『天下無雙』之譽了。剛才她的來去,我都聽不見任何聲響。若不是咱們有人在屋頂,看見她的身形,今晚一定被她摸了底去,而咱們還不知道……」   紅面老者道:「她就是南海門近年聲名極盛的林秋波,南海門的輕功,一向是天下第一。」   那個妖艷的二嫂,也落地上,那寬大的外衣,掩不住她身上動人的曲線,尤其是她裡面並無其他衣物,是以更惹人遐思。   老五看她一眼,不由自主的吞一口唾涎。   二嫂走到這二個男人身邊,道:「尉遲旭,你何故要我與老五表演?」   紅面老者道:「林秋波既然向咱們這邊來,想必曾經有過情報,認為此處有可疑人物,是以來窺探一下。因此,我要你們故意發出聲音,同時在床上表演,誘她進來窺視,此舉有兩個作用二嫂哼聲,道:「你總是說得頭頭是道,我瞧不出有什麼作用,除了白讓老五佔盡便宜之外。」   老五忙道:「二嫂別這麼說,小弟有幾個腦袋,膽敢成心佔你的便宜?」   他口中雖然說得好聽,可是聲音中並沒有誠意,態度上也含有猥褻的意味。   二嫂白他一眼,道:「你摸也摸夠了,看也看過了,還待怎地才算是佔了便宜?」   尉遲旭道:「阿紅,你聽我說,林秋波過來窺視,必有兩種反應,一是轉身走開,一是看得春心蕩漾,逗留不去。」   二嫂道:「她現在走了,為什麼?」   尉遲旭道:「『因為她認為你們如果剛剛出動回來,不可能馬上就在床上胡鬧。所以她雖然知道此地有點可疑,但目下已認為與剛才之事無關。」   二嫂道:「著然她留下來,便又如何?」   尉遲旭邪笑一聲,道:「如果她看了你們的表演,春心蕩漾,我便可趁她耳目失靈之際,施展手段,把她活擒下來。」   二嫂馬上睜大眼睛,射出可怕的光芒,道:「你擒下她之後,一定先玩弄一番,是也不是?」   尉遲旭道:「我一擒下她,你豈能不知,試問我如何能動她?」   二嫂本想開口,忽又忍住。   原來她本想說,當時她與老五正在胡鬧,多半不會發覺外面之事,因此,尉遲旭大有機會可乘。   然而回心一想,既然她自己與老五弄假成真,以致耳目失靈,這等情形之下,豈能怪責丈夫。   她馬上想出另一個借口,道:「你為何叫老五來和我表演?難道你不是男人。」   尉遲旭胸有成竹地道:「老五年紀輕,與你一起表演,比較像樣,也容易使林秋波迷醉,如是換了我,她多半是不願瞧下去……」   這個理由,雖是說得通,卻令人有點異想天開之感。   他轉身出門,一面道:「我去瞧瞧陰陽谷那廝,但只怕不易問出口供。」   尉遲旭走了之後,老五轉眼向二嫂望去,但見她也睜大水汪汪的媚眼,向他迎視,兩人都沒言語。   老五邪裡邪氣地笑一下,才道:「我也得出去巡查一番了,我的弓箭呢?」   二嫂道:「在床底下。」   她舉手一扇,數尺外的燈火,應手而滅。   房內驟然黑暗之後,老五並沒有馬上出來。   在對面屋頂上,林秋波看見老五沒有出來,不禁眉頭皺起,忖道:「這些人行逕如此詭邪,禮教蕩然,可知必定不是正當門派。同時又曉得秦三錯是陰陽谷之人,而居然還敢招惹,可見得這一路人馬,在武林中的地位力量,並不弱於陰陽谷。再證以他們都擅長潛蹤隱跡之術,大概就是與陰陽谷齊名的幽冥洞府之人……」   原來她躍走之時,雖然是離開此宅,一直翻出六七座屋字。但她的目的仍是這處地方,只不過繞個大圈,才回到那兒。   她的輕功舉世無匹,霎時已繞了回去,恰好看見尉遲旭在屋上奔行的身影,她立即放棄搜索此宅別處之舉,而跟他前往。   當尉遲旭推門入房之時,她已無聲無息地落在另一扇窗下。   然後房內的一切情形,以及他們的對話,她都完全目睹耳聞。   直到尉遲旭離開時,她早一步飛身躍到三丈外的屋頂,匿伏觀看。   尉遲旭當真是走入內一間房屋,林秋波等了一陣,但見房內燈光熄滅,而老五卻沒有出來,不同而知他在房內逗留,是為的什麼緣故了。   林秋波出道時間甚久,閱歷極豐。   對於人間的醜惡邪行,已看了甚多。   因此,她從這個老五與老二尉遲旭的妻子,居然在這等時機之下,還敢私通尋歡之舉,推測得出這一群,平時一定已經很亂。否則尉遲旭前腳才走,他們豈敢後腳就熄燈尋歡?   在這等邪派中,男女關係,向來是亂糟糟,而又最易惹起仇殺的困素。   林秋波忖道:「老五與他二嫂如此大膽,可能是他們兩個加起來的力量,強過老二尉遲旭。是以若然尉遲旭捉姦的話,他們將會聯手殺死尉遲旭……」   她搖頭慨歎一聲,施展輕功,向後一進房屋撲去。   她原先曾經繞行過此處,只以這時忽然看見有一個房間,透出燈光,便迅即縱去,掩到近處。   這是因為早先她經行之時,這一進的房舍,沒有一間是點上燈火的。   她小心翼翼地潛行近去,從窗隙望入,果然不出所料,房內一共有兩個人。其一是老二尉遲旭,濃黑似刀的眉毛,以及血紅的面龐,似乎透出陣陣殺氣。   另一個人坐在一張靠背椅上,手足都沒有鎖扣捆縛,又顯然行動自如,神智清醒。這人正是風度不俗的秦三錯。   他沒有逃走的打算,可見得他一定受到某種禁制。   林秋波心中大為震驚,忖道:「秦三錯明明已被我獨門手法,點住了穴道。但這刻穴道禁制已解開,這些人居然懂得我南海獨門點穴手法,真是教人難以置信……」   秦三錯滿不在乎地與尉遲旭對瞧,嘴角泛起傲慢的冷尉遲旭道:「你自知必無生還希望,所以故意裝出倨傲之態。假如我落在你們陰陽谷之人手中,一定也像你這種態度……」   秦三錯道:「若然我非死不可,你還囉嗦個什麼勁?」   尉遲旭道:「假如我告訴你,你不一定會死,你信也不信?」   秦三錯仰天一曬,道:「我陰陽谷與你幽冥洞府,雖是天下兩大奇門異派,但多少年來,仇恨越結越深,咱們大家肚中有數,何必說這等無聊的話?」   尉遲旭道:「但咱們兩派,表面上仍然沒有什麼,甚至偶然還聯手對付一些強敵。因此,你不要固執成見,也許我須要你的合作。」 霸海屠龍--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秦三錯道:「你需要我的口供才是真的,你想知道,我陰陽谷對你們近來的行動,探知了多少……」   尉遲旭道:「從你的口氣聽來,似乎已知道了不少,對不對?」   秦三錯道:「這個問題,你自家設法打聽吧,恕我不能奉告。」   尉遲旭眼中射出殺機,冷冷的道:「秦三錯,你若是再不收起據做態度,我馬上叫你感到後悔!」   林秋波一瞧這傢伙不是說著玩的,芳心一震,深深吸一口氣,便要衝入去搶救。   但尉遲旭忽然一怔,態度大變,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秦三錯冷冷道:「我沒有興趣。」   尉遲旭哪裡是突然想起什麼,其實他乃是聽見林秋波吸氣的聲音,不禁一怔,但他何等老好巨猾,馬上隨機應變,裝作是想起一件事,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林秋波本來一直閉住呼吸,因為她深知對方,擅長視聽之術。旁人聽不見的聲響,例如呼吸等,他都能聽到。   所以她一直不敢呼吸,直到剛才打算出手,這才呼氣運功,然而這一點點聲響,馬上就洩露了事機。   尉遲旭道:「據我所知,你陰陽谷自從三年前掌門人去世之後,迄念還沒有人繼任。」   秦三錯道:「這事不是秘密,尤其你們幽冥洞府,千方百計探聽之下,得知此事,更不足為奇。」   尉遲旭道:「說老實話,我們費了不少心血氣力,才打聽出這個消息。」   秦三錯道:「你提起這件事,有何用意?」   尉遲旭自家並不知有什麼用意,因為他的本意,只是掩飾剛才的失態,所以便得說出一件夠份量的秘密,好使外面的敵人,既不生疑,亦有興趣竊聽下去。   這樣,他才有機會可以設法對付來敵。   他仍是詭計百出之人,這時隨口道:「當然有用意啦!但你不要著急,且聽我道來……」   他說話之時,已籌出對敵之計,當下又道:「這是一大秘密,我連我自己也或者相信不過,因此,我便得小心一點……」   他走到門邊,作出查聽之狀,接著走向窗戶。   林秋波連忙俯低身子,以免被他發現自己的目光。   尉遲旭迅即從懷中取出一些物事,灑在地上。   林秋波已縮低頭,是以沒有看見尉遲旭這個動作。   而尉遲旭也馬上走回秦三錯那邊,道:「秦三錯,我這個秘密說出來,你可不要後悔。」   秦三錯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為什麼要後悔?」   他之所以沉吟,並非為了對方的話,而是為了對方的行動,感到奇怪,是以尋思其中的蹊蹺。   尉遲旭道:「因為我若然告訴了你,你就別無選擇,不是順從我,就是死亡!」   秦三鍺道:「算啦!難道我現在可選擇不成?你剛才已準備出手殺死我,有沒有這回事?」   尉遲旭道:「既然如此,我便將這個秘密告訴你。」   「他舉步向門口走去,秦三錯道:「你幹什麼。」   尉遲旭道:「我拿一宗物事給你看,這件證物不拿出來,你不會相信我的話。」   秦三錯道:「原來如此,你最好快走……」   尉遲旭哼一聲,走到門外。   秦三錯迅即轉眼,望向另一邊的窗戶,剛才尉遲旭就在這面窗戶下,撤了一些物事在地上。   不過這刻望去,地上似乎沒有什麼可疑之事。   然而秦三錯曉得尉遲旭的動作,決計不是虛張聲勢。   因為從他先走到門邊,再轉向窗下,才撒物件的動作推斷,無疑是窗外有人窺伺,他特地先到門口,表演出動作,給窗外之人看見,然後轉到窗邊,外面的人,要是趕緊忍氣閉目,以免洩露形跡。   而尉遲旭就是在這一剎間,撒出物件在窗下。   單單是從這用心推測,已可證明窗外既有人窺伺,而他也是施展毒手,設下埋伏。   再從他借口去取拿證物,離開此處的情形看來,他分明是與那人以可乘之機,誘他入室救人。   秦三錯的念頭轉動得很快,迅即明瞭對方的用心,當下冷笑一聲。   他不知道窗外是什麼人,可能是剛才一直窮追的林秋波,也可能是別的人馬。   若然是林秋波,他自然求之不得,但他認為這個希望相當渺茫。只不過他在此地,除了林秋波有點關係,也有資格來營救他之外,已沒有別的人了,故此他乃是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她。   若是別的人馬,則仍可斷言是「幽冥洞府」之人,因為也深知這一門派之人,正如他「陰陽谷」差不多,個個私心自用,由於利害衝突而有許多矛盾。所以假如來人是尉遲旭的師兄弟,又假如來人居然出手營救他,也不是不可理解之事。   他道:「窗外是哪一位?」   但見窗門忽然打開一半,露出林秋波端莊俏麗的倩影。   她微微含笑,道:「是我。」   秦三錯猛吃一驚,急忙道:「別進來。」   林秋波怔一下,道:「為什麼?」   秦三錯道:「快走,人家早已發現你了,地上布有暗器,等你中伏。」   林秋波轉眼向地上望去,外面的門邊傳來尉遲旭的聲音,道:「秦三錯說得不錯,房內設有陷阱,正等這位姑娘自投羅網……」   他說話之間,距林秋波大約兩丈許。因此他此舉無疑是打草驚蛇。   林秋波以絕世輕功,獨步武林。她如是立即逃走,尉遲旭除非插上翅膀,否則絕對不可能追得上她。   秦三錯一看林秋波仍然站在原地,既沒有逃走,也不進房,心中不禁訝然。   只聽尉遲旭又道:「秦兄目力,銳利過人,居然看破了本人心意,本人深感佩服。」   他一邊說,一邊走入房內,動作甚是從容,好像等朋友談笑一般。   林秋波仍然沒有動作,秦三錯望著她俏麗的面靨,一面轉念忖道:「林秋波乃是著名的高手,也許她決意與尉遲旭等人,見個真章,是以不肯逃走。可是她武功雖強,無奈人單勢孤,兼且幽冥洞府這一派之人,花樣甚多,行事不按江湖規矩。她若是要求公公道道的比劃較量,直是自投羅網……」   因為這麼一想,他可就忍耐不住了,大聲道:「林姑娘,你快離開,我這兒的事,不用你管。」   林秋波沒有回答,目光也仍然俯視地面。   尉遲旭味嘻笑道:「她已來不及退出一場是非中了。林姑娘,我說得對不對?」   林秋波仍然沒有作聲,秦三錯一瞧,敢情已發生了問題,心頭大為震動。   尉遲旭走到窗邊,伸手在林秋波的玉頰上摸了一下,又笑道:「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你自家送上門來,我尉遲旭可不能錯過這機會……」   他接著伸出雙手,托住林秋波雙脅,毫不費力就將她整個人搬入房內。   他隨手一點,戳在林秋波腰間穴道上。然後抱著她整個嬌軀,走向床鋪。   秦三錯怒聲道:「尉遲旭,你著敢對她無禮,我秦三錯定要把你碎屍萬段,才洩心中之恨!」   尉遲旭將林秋波放在床上,回頭冷笑道:「你發什麼狠,哼!哼!你自家是泥菩薩過江了,還管別人閒事……」   秦三鍺一點辦法都沒有,空自恨得咬牙切齒,發出咯勒咯勒的聲音。   尉遲旭又道:「奇怪?這等男女歡好之事,在你我看來,甚是平常,你何必這麼看不開呢?」   他一面說,一面取出一個小瓶,倒一點藥未,抹在林秋波鼻孔中。   林秋波打個噴嚏,頓時全身發軟,已不像剛才那樣僵硬,同時也能轉動眼珠,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但卻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這自然是穴道受制之故。   尉遲旭在她臉上輕摸一把,道:「我們剛才的說話,你當然完全聽見了,怎麼樣,你可有反對之意沒有?」   林秋波哼一聲,道:「尉遲旭,我南海門也不是好惹的,你別忘記了。」   尉遲旭道:「就算是天大的事,以後再算。我豈能放過像你這麼標緻的女人?」   他說著說著,那雙像刀一般的雙眉,以及血紅的面膛上,隱隱泛起了情慾的光芒。   林秋波以女性特有的直覺,已知道這個男人,一定不會把她放過,而且是馬上就會動手,不論她說什麼,亦是無用。因此,她已絕望地歎一口氣,移轉目光,向秦三錯望去。   她雖然沒有一點做作,可是這一聲幽歎,與那絕望的眼光,卻形成一種幽怨淒艷口氣,至為感人。   秦三錯心頭大震,厲聲道:「尉遲旭,你若是饒了她,本人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   尉遲旭發出邪惡的笑聲,道:「別急,用不著大驚小怪,我不會在這兒動她的,不過,我倒想當著你的面,剝光她身上的衣服……」   林秋波恨聲道:「你為何要這樣?」   尉遲旭道:「當然有道理!我這對眼睛,已經看過不知多少女人,大有經驗。是以一望之下,已看得出你身體上半身的一部份,完全是貨真價實的……」   秦三錯聽到這裡,禁不住向床上的林秋波,望了一眼,當然他看的是她身體上的曲線。   他只是發現林秋波果然極富魅力,十分動人,就越發忿怒起來,不禁罵一了聲:「下流坯子!」   只聽尉遲旭繼續向林秋波道:「你不但曲線好,本錢足,而且皮膚白嫩,甚是難得,再加上你練過武功,肌膚的彈性特強,因是之故,你若是去掉衣服,也將是人間罕見的奇景,男人沒有能不動心的。」   林秋波道:「就算真是如此,但與秦三錯有何關係?」   尉遲旭道:「當然有關係,他見過之後,自是畢生難忘。同時,又想到我已佔『頭籌了』叫他如何能不痛心?」   林秋波這才明白,敢情此人說了半天,理由不外是要折磨他們。   秦三錯遲緩的站起身來,向尉遲旭走過來。   他的動作中,已顯示出失去動力,能夠行動,已經不易。   尉遲旭不理他,遂伸手去解林秋波的衣服。   他一下子就扯開了林秋波的外衣,接著解開裡衣的鈕扣,馬上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膚,以及素色的胸衣。   秦三錯衝過去,可是事實上,他只不過加快了一點而已。   尉遲旭右腳一起,向後踢出。   這一腳踢中了秦三錯的腿骨,秦三鍺悶哼一聲,摔開四五步。   尉遲旭才回過頭,冷冷道:「秦三錯,你想先受點活罪,是也不是?」   秦三錯掙扎站起,可是他已面紅氣喘,顯然已經沒有氣力。   他忍住澈骨奇疼,道:「尉遲旭,咱們不能談一談條件?」   尉遲旭突然凝目尋思,過了一陣,才道:「有什麼條件好談?」   秦三錯道:「你幽冥洞府多少年來,都想得到我陰陽谷的練氣化精術,對不對?」   尉遲旭道:「不錯。」   秦三借道:「這就是條件。」   尉遲旭道:「恐怕還不夠吧?」   秦三錯道:「你得了此術,再加你本門功夫,功力可以增加一倍,足以縱橫天下,全無敵手,這等條件還說不夠?」   林秋波心中忖道:「假如尉遲旭這等惡人,成為天下無雙的高手,豈不是人間一大禍害?」   尉遲旭沉吟道:「聽起來相當吸引人,但我怎知你傳法之時,有沒有欺瞞變化,反來害我?」   秦三錯道:「若然這練氣化精之後,對你有用,你一聽便知,豈能瞞得過你?」   尉遲旭道:「這話甚是……」   林秋波下了決心,寧可犧牲自己,也不可讓尉遲旭成為無敵的高手。   她厲聲道:「秦三錯,不可傳他此法!」   秦三錯一怔道:「但……但你……」   林秋波凜然道:「我有什麼打緊,但若此人功力激增,日後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中。因此你決計不可傳法與他。」   秦三錯見她說得大義凜然,句句出自衷誠,並無絲毫虛假,不禁肅然起敬。   但他不是講究利害得失,乃是十分現實之人,因此他肅然起敬是一回事,衡諸條件又是另一回事。   他道:「你別管啦!我決不能坐視你被這廝污辱……」   林秋波道:「我的區區微軀,比起千百條人命,算得什麼?」   尉遲旭突然冷笑道:「你們不要爭辯,反正我已有了決定。」   秦三錯道:「你怎麼說?」   尉遲旭道:「你開的條件,以後再談。」   秦三錯道:「以後還有什麼好談?」   尉遲旭道:「你的性命不值錢,但加上她的,就不同了。」   秦三錯道:「假如你動過她……」   尉遲旭道:「動過她又怎樣?她又不會死!」   他走過去,一把抓住秦三錯,將他推回椅上,另以手法,使他不能行動,也不能開口說話。   這個惡魔似的人,將秦三錯的椅子轉動一下,使他看不見床鋪。   由於秦三錯這回已失去行動之能,故此只能用耳朵聽,而沒有法子回頭去看。   尉遲旭走到床邊,俯身伸手,繼續去解開林秋波的衣服。   他面上露出邪惡的笑容,林秋波恨得閉上眼睛,可是對方的手,在她身上解衣的動作,仍然感覺得到。   要知林秋波自小便投入「南海」,不但修習上乘武功,而且亦同時修道,只不過這一派是講修行,對外也沒有以出家自居,無論服飾素行,以至起居飲食,俱與常人無殊。   在南海門中,亦有婚姻之事,不過為數極少,且亦可算得是都不出嫁的。   所以林秋波如今雖已年近三旬,但一直守身如玉,心如止水,加上她南海門獨門心法使人看起來,年輕貌美,更不似是出家修道之人。   怎知現在遭受到尉遲旭的侮辱,可以說是作夢也想不到之事。   因為她一則武功高強,足有自衛能力。   二則她出道多年,江湖經驗,極為豐富,許多詭異奇怪的陷餅,對她根本使不出來,老早就被她看破。   她一想到自己守身多年,潛心同道,而結果此身卻不免毀於一個惡魔般的男人手中,痛心的程度,可想而知了。   林秋波身上的衣服,已解開大半,可是突然間尉遲旭停手不動。   林秋波起初還不覺得有異,但過了片刻,尉遲旭仍然沒有動彈。   她可就轉過頭來,放眼望去。   只是尉遲旭轉頭向外望去,從他的表情上,顯然有一個什麼人,站在門口,使他感到十分意外。   林秋波想來想去,都猜不出來人是誰。   以她所知,這座宅第之內,除了尉遲旭之外,尚有兩人,一是尉遲旭的妻子黃紅,另一個就是他的師弟老五,亦即是那曾以勁箭,阻撓過林秋波追趕之人,當然其他已就寢的下人不算在內。   然而林秋波十分清楚,尉遲旭的妻子黃紅,正與老五偷情,雲雨方興,以上兩人,相信他們不致於已經幽歡完事。   那麼這個站在門口,又能使尉遲旭大為驚愕之人會是誰呢?   這個謎不久就得到解答,只聽房門口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   林秋波一聽而知,那是黃紅的口音,不禁一愣,忖道:「她就算幽歡已畢,也不該如此毫不在意地對付尉遲旭的啊!」   要知道黃紅既然不守婦道,豈能如此過責丈夫,況且同是做出苟合淫邪之事,並不認為這是絕對不可寬恕的罪惡。   若是妻子與人私通,則除了少數例外的男人之外,一般做丈夫的,必定不能忍受,沒有挽回的餘地。   由於這一觀點上的差異,黃紅本身既是犯了大罪,卻敢馬上來管丈夫的好情,還使出這種不留餘地的激烈手段,豈不是迫得尉遲旭定要鬧翻不可?   只聽黃紅道:「老色鬼,你想幹什麼?」   她的口氣冰冷,還透露出一般怒氣。   尉遲旭發出好邪的笑聲,道:「啊呀!娘子千萬別誤會,我這是另有作用的。」   黃紅跨入房間,把房門砰匐作響。   她走近來,道:「有什麼作用?」   尉遲旭道:「這個女子,身上似是帶著一種極厲害的暗器,所以我特地檢查一下。」   黃紅走到床邊,尉遲旭迅即掃視了床上衣服不整,肌膚半露的美女一眼,遺憾地退開幾步。   他的解釋,一聽而知乃是信口胡謅。   黃紅道:「哼!我從未聽說南海門之人,攜帶什麼厲害暗器。」   她打量林秋波一眼,碰到了她的目光,黃紅點點頭,道:「你就是譽滿武林的林秋波了,對不對?」   林秋波道:「是的。」   黃紅道:「你當然也知道我是誰了……」   林秋波道:「你是尉遲旭夫人。」   黃紅道:「憑良心說,以你的姿色,以及這股清幽高雅的風度,實在怪不得那些凡夫俗子們,想加以攀折呢!」   林秋波道:「每個女人的氣質風度,都不相同。如果貪得不已,非得天下大亂不可了。」   黃紅道:「這話也不無道理。」   她轉向尉遲旭望去,緩緩道:「秦三錯已願意拿『練氣化精』之術,與你交換林秋波,但你卻放棄這機會,我瞧你真是色慾迷昏了腦袋啦!」   尉遲旭道:「唉!陰陽谷的人,咱們已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如何可信?」   黃紅道:「等他毀諾背信之時,才對付林秋波也不遲呀!」   尉遲旭道:「你愛怎樣都行,我沒有意見。」   黃紅伸手替林秋波整好衣服,一面道:「你如果與我們合作,便可以免去失貞的劫難。」   林秋波道:「為了正義公理,我可以連生命也放棄,何況貞節。」   黃紅笑一笑,道:「你不要誇口……」   林秋波凜然道:「這是我衷心之言,並非誇口。」   黃紅道:「我並不是說你不能為正義公理而犧牲生命,而是你不易碰上這等徑渭分明的情況。例如這練氣化精之術,雖然落在我幽冥洞府之人手中,可以迅即增強功力,但到底會不會危害到天下之人?尚是未知之數。因此你便得慎重考慮,不必輕易付出生命的代價。況且即使你能阻止秦三錯,但陰陽谷中,還有不少人懂得此術,我們不能向別人下手麼?」   她分析事情,透闢入微,顯示她智力極高,可能凌駕於尉遲旭之上。   林秋波吃驚地忖道:「起先我見她與那個老五,任得尉遲旭擺佈,以為尉遲旭乃是首領,但現在這等情況,卻又可知她能夠操縱尉遲旭,難道她才是首領?那麼她與老五的淫行,又作何解說?」   要知「權力」之為物,心理因素太子物質成份,例如甲拿刀抵著乙胸口,命令他做你的事,乙都不得不聽。這種權力,當然是純物質的。   可是等到後來,甲不要用刀抵住乙,也能命令他做事,進而可以命令丙和丁等人,這時丙和丁是因為甲用刀子,是以不敢不聽,因此在丙了兩人說來,是他們的心理因素,做成甲的權力。   當然這是最簡單的例子而已,在事實上,權力有許多種,形成較多條件,也十分複雜。   現下林秋波迷惑的,便是黃紅的權力從何而來?假如她不是犯有淫行,則能駕馭尉遲旭,並非難事。然而她既然不貞,此事又是做丈夫最忌諱之事,尉遲旭除非不知,如是知道,豈能還讓她擁有支配的權力?   林秋波雖智慧過人,閱歷甚豐,可是遇上這種古怪門派的人,不禁興起了無法捉摸之感。   黃紅離開林秋波,走到秦三錯身邊,伸出玉手,在他背上連拍三記。   秦三錯哼一聲,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她道:「秦兄,你一定已聽見我們的說話啦!」   秦三錯道:「聽見啦!」   黃紅道:「你可有什麼意見?」   秦三錯道:「假如林姑娘決定不惜一死,不許我把練氣化精之法,告訴你們,我就決計不說……」   黃紅道:「你這樣做了,有何用處?」   秦三錯仰天一笑,道:「如何沒有用處?我陰陽谷中,除了我之外,便只有一個人懂得。此人是誰,我不要說,反正他一輩子也不出門一步,因此,如果我決定不傳此法,你們休想從別人身上弄到。」   黃紅道:「原來如此,老實說,這就有點棘手了。」   尉遲旭道:「我出去瞧瞧,林秋波如此嘴硬,說不定有援兵……」   黃紅道:「算啦!我早就叫老五小心巡邏了。」   林秋波決定試探一下,瞧瞧在這一夥人中,誰是真正的首領。   當下道:「尉遲夫人,恕我說句老實話,那便是你的任何允諾,我都不敢相信。」   黃紅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我們談條件的話,我所答允的條件,你不敢相信,是也不是?」   林秋波道:「是的。」   黃紅道:「為什麼?」   林秋波道:「因為你與老五的事,很快就會被尉遲旭曉得。」   黃紅眉頭一皺,道:「你扯到什麼地方去了?」   林秋波道:「我認為此事關係重大。」   尉遲旭冷冷道:「你究竟在說什麼?」   林秋波心中暗喜,忖道:「如是他忍不下這口氣,那就有得瞧了。」   她故意不作聲,等黃紅說話。   同時之間,她暗暗運聚功力,看能不能自行打通穴道。   秦三錯也是十分狡黠多謀之人,一聽這對夫婦之間,似是發生問題,而那個老五又在外面巡邏。這樣,假如他們失和動手,便有機可乘了。   因此他急於運功聚力,企圖打通穴道。   黃紅道:「你認為她在說什麼?」   她的話自然是對尉遲旭說的。   徐少龍道:「她說你和老五,當然是她曾經看見了什麼。」   黃紅道:「你不妨問問她,曾經看見了什麼?」   尉遲旭冷冷哼一聲,道:「你說老五在外面巡邏,是也不是?」   黃紅道:「不錯。」   尉遲旭道:「照林秋波的口氣說法,似乎是指你與老五,有了暖昧不軌之事。」   黃紅媚笑一下,道:「她的話,你相信麼?」   尉遲旭道:「若是半年前,我決計不信,但現在可說不定了。」   黃紅道:「你意思說我練成了神女功之後,就靠不住了麼?」   尉遲旭道:「不錯。」   黃紅道:「這要如何才能證明我的清白呢?」   尉遲旭道:「此事何難之有……」   他說得好像很有把握似的,不但秦三錯和林秋波都覺得很奇怪,連黃紅也露出訝疑之色。   尉遲旭道:「我叫老五來,問一問就曉得啦!」   黃紅道:「你說什麼?」   尉遲旭道:「我說問問老五就知道啦!」   黃紅道:「豈有此理。」   秦三錯突然問道:「老五是不是白骨箭黎平?」   尉遲旭道:「是的。」   秦三錯道:「他是哪兒人氏?」   尉遲旭大為驚訝,道:「是貴州人氏,你問這個幹什麼?」   秦三錯道:「我瞧瞧他何以肯老實告訴你?」   尉遲旭道:「現在瞧出來了沒有?」   秦三錯道:「老實說,沒有。」   尉遲旭道:「如果你問得出來,我才覺得奇怪呢!」   黃紅道:「我去叫他來。」   尉遲旭道:「等一等……」   他泛起詭異的笑容,道:「你去叫他的話,我的戲法就拆穿啦!」   黃紅道:「好,你自己去叫。」   尉遲旭大步出門,過了好一陣,才帶著老五黎平一同回來。   這兩個男人人房,登時氣氛緊張起來。   黃紅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尉遲旭道:「老五,看著我的眼睛。」   老五轉眼望去,突然一怔。   原來尉遲旭的雙眼,射出奇異的光芒。   老五並沒有躲開,只是奇怪地瞧看。   轉瞬之間,他的表情完全變了,顯然尉遲旭的目光。   具有一種神秘的魔力。   旁邊的人如秦三錯、林秋波以及黃紅,都是閱歷豐富,見聞廣博之人。   因此他們一望而知敢情那老五黎平,乃是被尉遲旭的奇異目光迷住了。換言之,尉遲旭乃是施展一種控制心靈之術,使黎平陷入失去理智意識之境。   這就無怪尉遲旭膽敢誇稱,他可以輕易的問出真相。   原來他是運用這種制馭心神術,使黎平老老實實的回答他的問題。   自然若是黎平有過不軌之事,是尉遲旭不能忍受的話,尉遲旭便可乘此機會,舉手間擊斃了黎平。   秦三錯在這緊要關頭,偷覷了林秋波一眼,但見她微微含笑,顯然甚有把握,當下暗暗放心和歡喜。   他迅快忖道:「假如黎平和黃紅有過私通之事,而尉遲旭又不願戴綠頭巾的話,勢必出手擊斃黎平。此時黃紅為了自家性命,當然會出手攻擊尉遲旭。只要他們一旦火拚,就是我們逃生的機會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機會不容易利用,因為他與林秋波,都是穴道受制。若是平常門派的點穴手法,他們不難攻破禁制,恢復如常。但尉遲旭乃是幽冥洞府的高手,這一派的獨門點穴手法,自然極難破解。   秦三錯一念及此,趕緊攝神定慮,全力聚功運氣,希望能攻破穴道的禁制。   尉遲旭對被俘的兩人,一點也不加提防,雙目炯炯發出奇光,凝集在白骨箭黎平的面上。   過了一陣,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這才開口道:「老五,我拍一下手掌,你就跪下來叩一個頭。然後站起身,打自己一個嘴巴。」   黃紅大為驚訝,全然不明白他為何發出如此古怪的命令」但她從黎平呆滯的表情,以及尉遲旭極為有力和自信的聲音中,可打心眼裡相信黎平一定遵從他的命令。   尉遲旭又清晰有力地重複了一次命令,他是特地讓對方聽個清楚,這才舉起雙手,互擊一下。   掌聲「啪」地響起,但見黎平馬上外通一聲跪了下地,重重的叩一個頭。   他接著站起身,舉起右手,結結實實的打了自己一個大嘴巴,清脆的響聲,在房間中迴盪了一陣。   尉遲旭忽然回轉頭,陰險的眼中,射出冰冷的光芒,注視著黃紅。   黃紅毫不畏懼,冷冷道:「我不會像黎平一樣,被你制住心神的。」   尉遲旭哼了一聲,道:「誰要制你心神,我只是要告訴你,我要向老五問話啦!」   黃紅道:「你儘管問他。」   她毫無怯意,一副理直氣壯,毫無懼意的樣子,教人不得不認為她並沒有做出任何不軌的行為。   尉遲旭道:「你可知道,如果他供出於你不利之言,將會有什麼結局?」   黃紅道:「我知道。」   尉遲旭道:「那是什麼結局?」   黃紅道:「我大概須得馬上橫屍當場,對不對?」   尉遲旭嘲聲道:「對了對了,但這不過是我的希望而已,以你目下的一向功力造詣,與我拼起來,只怕我未必贏得你。」   黃紅道:「在這一刻以前,我都是這樣想的。但現在情況又不同了,你我如是動手,我一定當場被殺不可。」   尉遲旭感到難以置信地道:「這話可就奇了,莫非你因為心中含愧,是以無法與我放手一拼麼?」   黃紅道:「見你的鬼,誰心中含愧了?我是見你精通這禁制心神之術,這些年來,你居然不曾露過一點口風,可見得你是城府極深之人。」   尉遲旭嘿嘿冷笑,道:「我當然是個有心計之人,難道我曾經裝出是個愚笨之人麼?」   黃紅道:「那倒沒有,但你城府之深,卻遠出乎我意料之外。   因此,我猜想你一定練有一招厲害殺手,乃是專門來對付我的。」   尉遲旭一時答不上話,顯然他這個妖艷的妻子,果然猜對了。   黃紅淡淡的笑了一下,才又道:「假如我還當你是以前我習知的武功造詣,冒冒失失的出手,當然會被你一舉擊殺。」   尉遲旭道:「你真是聰明得很。」   黃紅道:「過獎過獎,假如我愚蠢的話,你以前也不會把許多事情交給我作主了。」   尉遲旭道:「你如果心中無愧,那麼你就站到對面牆角去,別站在我後面。」   黃紅道:「這又有何不可?」   她回頭之後,果然走到對面的牆角。   尉遲旭的目光回到那個眼神散亂的黎平面上,以沉著有力的聲音,說道:「黎平,你與你二嫂,剛才可發生了(禁止)關係?」   他的口氣中,充滿了權威力量,即使是心神正常之人,也泛起須得服從而非答覆不可。   黎平道:「沒有。」   他的回答,不但尉遲旭大訝,連林秋波也覺得不可思議,不禁睜大雙眼。   尉遲旭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心裡想不想佔有二嫂的身體?」   黎平道:「想。」   他目下仍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中,當然句句說的,皆是實話。   尉遲旭似是早就曉得他會有這個回答,所以毫不驚他又問道:「那麼你告訴我,你自從二嫂到洞府來之後,可曾佔有過她?」   黎平道:「沒有。」   他答得十分乾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不會引起含混不清的誤解。   尉遲旭皺皺眉頭,又問道:「剛才你與二嫂,在床上呆了好久,才出去巡邏,是也不是?」   黎平道:「是的。」   尉遲旭緊緊盯問,道:「那麼你們躺在床上,幹什麼事情?」   黎平道:「她讓我撫摸,摟抱和吻她。」   尉遲旭道:「但你沒有進一步動她麼?」   黎平道:「沒有。」   尉遲旭道:「為什麼?」   黎平道:「因為她不允許。」   尉遲旭道:「她對你說了什麼?」   黎平道:「二嫂言道,我們只能到此為止,以後有機會之時……」   尉遲旭似是抓到把柄,急急道:「以後有機會時,便怎麼?」   黎平道:「她道,以後如若碰上沒有旁人在側的機會,我可以隨時親她摸她,但仍然不許超過這個限度……」   換了正常之人,聽得自家妻子,如此讓別的男人可以隨意押玩於她,一定仍舊怒火沖天,難以罷休。   但尉遲旭卻似乎不認為值得動怒,他只為了黎平居然沒有佔有黃紅的(禁止)之事,覺得十分意外。   他沉吟一下,道:「這真是有點奇怪了……」   黃紅縱聲而笑,道:「瞧,我還對得起你吧?你不要忘了,我與他親熱,原是你的意思啊!」   尉遲旭那兩道墨黑如刀的眉毛,緊緊皺鎖在一起。   他尋思了一陣,才道:「老五,你們留在床上不走之故,她可曾說出道理?」   黎平道:「有的,她認為你走得太快,十分可疑,所以故意要我多留一陣。」   訊問至此,所得的結果是尉遲旭一敗塗地。   從尉遲旭事後的行動看來,他分明是巧施連環計,一方面引誘假想中的敵人,入他羅網。另一方面,他又設下陷餅,使黎平與黃紅有機會做出不可告人的勾當,然後加以誅殺。   他的用心,現在固然尚無法猜測,但當時黃紅一定已感到有異,是以特地將計就計,故意誘他露出馬腳。   黃紅的心計似還高一著,因為她除非將計就計,便沒有法子測透尉遲旭是否設下陷餅的用意。   如今尉遲旭已經露出馬腳,而黃紅根本清清白白,使他無法入她以罪。   黃紅髮出得意的笑聲,款款舉步,走過來。   尉遲旭道:「你想幹什麼?」   黃紅笑聲一歇,面寒如水,道:「我想剝你的皮,吃你的肉。」   尉遲旭這時反而不慌不忙地道:「你別胡鬧,這是本門規矩,你不知道?」   黃紅道:「胡說八道,本門幾時有這等臭規矩?」   尉遲旭道:「我若是說謊,也騙不了你多久,你回去問問火箭,就知道真假了。」   黃紅道:「問那個老色鬼麼?哼!我才不問他,你們都是一鼻孔出氣的。」   尉遲旭道:「你怎麼這樣不敬火箭呢?」   黃紅道:「他還不是跟老五樣,老是動我的念頭,哼!這幾年來,我哪一天不被他動手動腳的。」   尉遲旭道:「這倒是想不到之事。你為何從沒有向我提起?」   黃紅道:「我敢說麼?若是以前說了,我老早就變成枯骨一堆了。」   尉遲旭聳聳肩,道:「老實說,你的話也有道理,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事。」   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又道:「現在你通過了這一道考驗大關,你可就有資格修習本派的不傳心法了。」   黃紅感到意外地哦了一聲,道:「我以前所學的武功,都不是本門心法麼?」   尉遲旭道:「那也不是,你修習的雖是本門武功,但卻不是最上乘的心法。」   此時秦三錯和林秋波都聽出一點苗頭,敢情這「幽冥洞府」,規矩特別,而他們在對人與人之間的一些觀念;也與俗世不同。   例如他們師兄弟之間,倫常禮防觀念十分淡薄,不但做師弟的,可以垂涎師嫂,連作大師兄之人,也十分不規矩,向黃紅動手動腳。   此外,正如尉遲旭所表現的,他對師兄弟們和他妻子親嘴撫摸的行為,並不感到忿怒,但卻不許黃紅有獻身失貞的行為。   還有就是從這些行為與觀念中,亦可看出「權力」的重要,握有大權之人,例如尉遲旭的大師兄,雖然動手調戲黃紅,但黃紅竟不敢向丈夫透露,否則便有殺身之危,連尉遲旭也救她不得。   這等奇怪行逕的門派,當然會做出不合人情的事情來。   黃紅瞧瞧床上的林秋波,道:「哼!你以為我與老五正在溫存,是以毫無忌憚的想尉遲旭道:「得啦!你別生氣了,我向你賠罪好不好?」   黃紅道:「賠不賠罪倒沒有什麼關係,我只問你一聲,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尉遲旭沉吟一下,道:「咱們外面說。」   兩人先後走出門外,秦三錯向林秋波望去,兩人目光相觸。   秦三錯不覺一怔,低低問道:「你眼波中顯得如此平靜寧恬,難道你一點不害怕麼?」   林秋波道:「你感到害怕麼?」   秦三錯傲氣一發,欲待不承認。可是忽然記起現下的困境,這可不是說說大話,就可以脫身的,登時大為洩氣道:「是的。」   林秋波道:「我是修道之人,對於這等劫難,心中早已有了準備,也從不意存僥倖,所以比較能沉得住氣而已。倒也不是完全不怕。」   這時外面傳來「啪」的一聲,原來黃紅摑了尉遲旭一巴掌,她怒聲道:「什麼?你竟敢打算讓你佔有休秋波?卻叫我隨便找任何男人?你可知自己說什麼話麼?」   房內的林秋波與秦三錯,聽了這話,對望之時,眼光中都透出寬慰之色。   要知只要這個女人從中作梗的話,尉遲旭決計無法得遂姦淫之志。   在林秋波來說,她與其被辱之後,還不得活命,便不如保持清白而死。   秦三錯則是基於「感情」上的理由,寧可自身與林秋波一齊死去,也不願自己心中所愛戀的女人,受到別一個男人蹂躪。   他們當然也說不上「歡喜」或「安慰」,只不過在心靈上,減去一種疑懼而已。林秋波雖說是修道多年,早已有了墜劫受難的心理準備。可是當她得悉諸劫之中,這一種可以免除時,自然會略感寬慰。   門外聲息沓然,秦林二人側耳聽了一陣,不覺奇怪起來。   秦三錯雙眉一皺,道:「他們在攪什麼鬼?」   林秋波道:「好像是走開了。」   秦三錯道:「如果你猜得不錯,那就更令人不解啦!」   林秋波道:「為什麼呢?」   秦三錯道:「請問尉遲旭在這等情形之下,用什麼方法使黃紅跟他走開呢?」   林秋波道:「這誠然是不易釋解之謎,可是若果要走開的是黃紅,就不算奇怪了。」   秦三錯道:「就算是她的主意,但如是不懷好意,那尉遲旭會一言不發的跟去麼?」   林秋波道:「你大概一向都獨來獨往,難得與人們接觸。」   秦三錯道:「縱是如此,與眼下之事有何相干?」   林秋波道:「假如你與人們接觸得多,就曉得世上的夫婦關係和情況,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情形都有。尤其是嫉妒的妻子的行為,更是奇奇怪怪……」   她停歇一下,又道:「比方說,剛才黃紅打了尉遲旭一巴掌之後,接著就擰住這個男人的耳朵,把他扯到別處去,這時她不必說話,尉遲旭不會叫嚷,是也不是?」   秦三錯道:「你雖是言之成理,但終是有點勉強……」   林秋波道:「是的,這解釋有點勉強……」   她閉上眼睛,以「內視」之法,體察自己各方面的情形。   接著睜眼道:「我怕已沒有一點希望得以衝破穴道禁制了,你呢?」   秦三錯道:「我也是。」   但他話聲中,顯然含有不十分確定的意思。   林秋波道:「你們陰陽谷與幽冥洞府,並稱當世奇門異派中的兩大門派,但一向罕得有人在江湖露面。」   秦三錯道:「是的,不過就算有人出來走動,也大多行跡詭秘,等閒不易發現。」   林秋波道:「據我的觀察,你們這兩派,大概可以說得上旗鼓相當,而拿與當世各大門派比較的話,也全不遜色。只不知何故如此隱秘?我意思說你們也大可以廣收門徒,就像別的門派一樣,使得大凡武林之人,無不聞名仰慕,何必這般隱秘?」   秦三錯道:「我們如果這樣做,你們這些門派,豈能相容?」   林秋波道:「這樣說來,你們這兩派,所修習的武功之中,果然有些很殘酷可怕的了?」   秦三錯道:「有些功夫的確稱得上殘酷。不過你們最不能容忍的,恐怕還是我們的思想和態度。」   林秋波道:「那是怎麼回事?」   秦三錯道:「我們不管忠好正邪的那一套,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只要能增長功力,什麼事都可以做。如果在我們那兒說到『行善積德』的話,必定被人笑掉了大牙。」   林秋波道:「行善積德有什麼不好?」   秦三錯想了一下,才道:「老實說,我這一輩子從未想到這些問題,所以你的問題實在不易回答。」   林秋波堅持道:「現在你回答我,行善積德有什麼不好?」   秦三錯道:「我想了一下,發覺這可不是『好不好』的問題,而是行不通而已。」   他又尋思了一下,才又接下去道:「我們的禁忌很多,如果有人犯了我們的禁忌,哪怕是無心之過,亦不寬恕。因此,我們很難談得上行善積德,若是能夠少殺幾個人,已經不錯了。」   林秋波道:「以你的看法,這種禁忌規矩是必要的麼?」   秦三錯道:「我不知道。」   林秋波又堅持道:「你想想看。」   秦三錯道:「我等一入門就講究這等禁忌,到後來已深印心中,自然而然的照著做,從來不必多想……」   林秋波道:「你現下反正沒事,何妨想一想看?這等嚴規酷矩,於人無益是不必說的了,有什麼好處呢?你告訴我。」   秦三錯有點煩惱地吁一口氣,道:「你向來是這麼固執的麼?」   林秋波道:「我向來是很隨和的。」   秦三錯聽了這話,反而高興起來,心想:「原來她對我比較特別,不是跟別的人一樣……」   當下認真尋思,過了半晌,才道:「我想這等禁忌,一定是有作用的。」   林秋波道:「什麼作用?」   秦三錯道:「照我看來,如果一個天性善良,胸懷仁慈,而又嚮往正義心理之人,就算盡窺我們的秘藝,也是學不成的。」   林秋波道:「這樣說來,你們的奇功秘藝,在本質上,都含有邪惡之性了?」   秦三錯道:「正是如此,同時為了保持我們森歷的氣勢,我們心中,不得存有絲毫仁慈之念,反過來說,越凶毒越好,由此推論,相信我們的神秘詭惡的行為,亦有助於我們的功力和氣勢,也不易被人窺測得透我們的底蘊,大概就是這樣了。」   林秋波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正邪門派,永遠不能相容並立,我們從入門開始,講究的是如何『去心中之賊』,而你們卻是唯恐心中之賊,不夠邪毒。」   秦三錯道:「這大概是沒有法子改變之事,如若不然,我們的武功就能達到上乘境界。」   他說到這兒,把心一橫,準備傾聽林秋波的冗長說教。   他深知自己著想獲得她的芳心,則必須在表面上裝出願意接受她的觀點,至少也得表現出有「改邪歸正」的傾向。   當然這等「說教」,他認為是很無聊可笑之事,是以他必須橫下心腸,準備接受這種令人疲勞厭倦的囉嗦。   林秋波沒有開腔,反而半目沉思。   秦三錯望著她的面龐,以及那衣衫不整而曲線起伏的身體,突然間對尉遲旭的遭遇感到同情起來。   這種想法,當然是基於「男性」的立場而言,並不是真的很同情尉遲旭。   他暗自忖道:「面對如此佳麗,已經到口的肥肉卻吞不下去,實在令人懊喪,怪不得他寧願放棄妻子,也想獲得林秋波了……」   秦三錯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忽然發現林秋波已瞪大雙眼,向他注視。   林秋波不但向他注視,而且作了一個含有意義的表情。   秦三錯起初吃了一驚,以為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不覺有些不好意思。   但林秋波旋即再向他眨眼示意,秦三錯這才鬆一口氣,曉得她另有用意,不過她此舉有什麼用意,卻不易猜測得出。   只聽林秋波道:「我剛才想了一會,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   秦三錯只好順著她的口氣道:「是麼?你有什麼想法?」   林秋波道:「你早先說過,你陰陽谷的『練氣化精』的秘功,對幽冥洞府很有幫助,是也不是?」   秦三錯道:「是的,他們的人,如果得到這門秘功,頓時功力精進……」   林秋波道:「本來我認為這門秘功,不可給他們弄到手。但現在我想,恐怕這也是遲早之事而已。因此,假如這門功夫,可以換回我們兩人的自由,也不是不划算之事,你說對不秦三錯道:「這本是我的提議啦!只要你不反對,我當然沒有異議。」   林秋波道:「好,你讓我與他們商談條件,但他們最好快點來與我商談,不然的話,我也許會變卦……」   他們又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要秋波道:「哼!他們還不來,我開始又感到剛才的想法,似乎不大對呢?」   秦三錯衷心地吃驚道:「什麼?你這麼快就想變卦了麼?」   林秋波的視線向門口望去,等了一下,見沒有人出現,才道:「你認為外面有人沒有?」   秦三錯道:「好像沒有,聽不到什麼聲響。」   林秋波道:「假如你是他們,躲在外面,聽了我們的對話之後,將有什麼行動?」   秦三錯道:「當然馬上進來與你談談了,咱們說了半天,敢情是試試看外面有人沒有,你可是這個意思?」   林秋波道:「是的。」   她望著門口,終於決定外面的確沒有人窺伺竊聽,便又道:「你可不可以將你的獨門點穴手法,告訴我一點,例如要禁閉「手太陰經」上的諸穴道,如何下手?」   秦三錯一想,就算把這個獨門心法告訴她,亦不妨事。因為這點穴之道,除了「認穴」「對時」之外,還須講究力道的輕重。因為她即使得知其法,但力道上如果控制得不准,不論過重或過輕,都難收效。   本來以林秋波這等高手,控制力道的輕重緩急,正是拿手之事,有時候講究一劍劈落,只可將蚊蠅劈中而不許傷及那人的皮膚,這等拿捏尺寸及力道的火候,已達到毫髮不爽的地步。   因此林秋波要學的話,任何獨門點穴,也能馬上學會。   至於秦三錯的想法,卻是因知林秋波自身的武功上頗有成就,故而縱然學去了別家的點穴手法,在緊急之時,反而不能應用。因為她已習慣她本門手法,到了緊要關頭,總會使出本門心法。   他馬上將訣竅告訴林秋波,說完之後,也不查問原因。   林秋波已再度瞑目沉思,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秦三錯忽然發現天邊已微露曙光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步履之聲。   這陣步聲越迫越近,到了門口之時,可就傳入來男女笑嘲之聲。   那女的嬌滴滴地而又含有情倦意味的聲音道:「哎喲!你這個人真是的。」   那男的發出咯咯笑聲,跨入房內。   但見這兩人乃是尉遲旭和黃紅,都面帶歡容,似乎他們之間的一切問題,已經完全解決了。   秦三錯睜大雙眼,望住他們,面上流露出詫異不釋之色。   黃紅薄嗔道:「你看什麼呀?」   秦三錯的目光轉到尉遲旭面上,向他笑一下,道:「兄弟真是佩服之至。」   尉遲旭一時不明所以,道:「佩服什麼?」   秦三錯道:「你老哥對女人,真是有一套,實在耍得漂亮之極。」   尉遲旭這才明白,不禁傲然一笑道:「這也算不了什麼!」   林秋波道:「你不必客氣了,剛才你們明明發生了嚴重問題,換作是兄弟,必定頭痛萬分,可是你們隔了這一陣,就恢復了恩愛纏綿,真是大大的了不起。」   尉遲旭心中十分受用,口中道:「唉!這算得什麼呢!」   黃紅輕移蓮步,水蛇似的細腰,扭動之時,教人擔心會忽然折斷。   她走到秦三錯面前,伸手撫摸他的面頰,道:「你是個聰明的男人。」   秦三錯「哼」一聲道:「不敢當,不敢當,區區碰到你們,簡直成了廢物了。」   黃紅道:「別胡扯了,我且問你,你在這等情況之下,居然真能不畏懼了?」   秦三錯斟酌了一下,才道:「假如我沒有任何你們想得到之物,當然只有束手待斃,但既然不是如此,而你們與我之間,又沒有三江四海之仇,難道會做出損人不利己之事麼?」   黃紅道:「這話倒是有理。」   尉遲旭道:「天都亮啦!阿紅你要談條件的話,現在就談如何?」   秦三錯聽了這話,一瞧黃紅那對媚眼,盯住自己,微微而笑,心中不禁一動,忖道:「她與我談條件之時,那個老傢伙會不會注意秋波呢?」   此念如電光般掠過心頭,馬上仰天冷笑一聲,道:「談條件麼?我倒沒有什麼興趣。」   他這話乃是故作驚人之論,以便吸引住黃紅與尉遲旭這對夫婦的注意力,並非衷心之言,事實上他內心中,想談條件還來不及呢!   果然連尉遲旭也愕然瞧他,不暇分神去看瞑目無聲的林秋波。   黃紅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三錯道:「沒有興趣就是沒有興趣,你以為有什麼其他意思?」   黃紅道:「如果你拒絕的話,自然是死路一條,你可知道?」   秦三錯道:「我想不至於吧!」   尉遲旭怒道:「這廝真是驢子脾氣,打著不走,牽著倒退……」   黃紅道:「他忽然鬧彆扭,定有原因。」   秦三錯怕她往林秋波身上想,當然便會。向她注視。   為了不讓這麼做,連忙接口道:「你用不著費心猜測,我可以將原因奉告。」   黃紅大感興趣,道:「那麼你就說來聽聽。」   秦三錯道:「你們一進來就要談條件,可見得你們已商量好。這事經過你們兩人的考慮,得到同意,可見得除了要我的功夫之外,還有附帶條件……」   黃紅大為佩服,道:「我才說了一句,你就想到這許多了,真不簡單啊!」   秦三錯沒有否認,可是天知道他何曾老早想得到?   只不過是現下使出驚人之言,以吸引對方的注意,是以一面分析,一面拚命的想,他笑一下,又道:「這等情形之下,還有什麼好談呢?做買賣的方法,賣方便得故抬身價,處處暗示那件貨物的價格,實在低過應有的價值,是以賣不賣都不在乎,甚更要表示不願賣黃紅笑道:「你做過買賣麼?」   秦三錯沒有回答,逕自道:「在買方來說,他便得聲東擊西,明明想買甲貨,偏偏先詢問乙貨的價錢,然後似是無意中順便問到甲貨,這等策略,兩位當然曉得是什麼原因了。」   黃紅道:「你一齊說出來豈不更好!」   秦三錯道:「好吧!買賣雙方的策略,都不外爭取主動之勢,以各種方法掩飾自己的真正企圖,以便施以奇兵,突然攻破敵人而已!」 霸海屠龍--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尉遲旭道:「這就是你宣稱不感興趣的理由?」   秦三錯道:「正是。」   他詭橘地笑一下,又道:「如果你們想看穿我渴想談條件的心理,你們一定會臨時想出更多的附帶條件,對也不對?」   黃紅道:「這話倒是有理。」   尉遲旭疑惑道:「然則你何故又全盤供出?難道現在就不必使用手段了?」   秦三錯目光掃過林秋波那邊,其間略不停滯,是以對方無法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已有所發現。   他徐徐道:「老實說,在兩位面前,我這等手段,一定不生效用,所以我索性說出來。也許你們會考慮到,區區並非愚笨之人,於是在開出條件時,不致干使區區感到為難。」   黃紅面色一沉,冷冷道:「但問題還是在於你願不願死這一點上。」   尉遲旭道:「不錯,你如果認為不值得死,別的事也就無所謂了。」   秦三錯道:「那麼你們請把條件開出來吧!」   尉遲旭轉眼望去,但見林秋波正瞧著黃紅,面上神色,甚為寧恬。   他皺皺眉,似乎發現了難題。   黃紅道:「好,我告訴你,你與林秋波,都加入本門,可是這是三個月後之事。在這開始的三個月內,我將與你在一起,而林秋波屬於尉遲旭道。」   秦三錯心被刺痛了一下,那是聽到林秋波屬於尉遲旭道之時發生的。   但他仍然能夠以男性本能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女人。   他心中於才道:「這個女人還不俗,想當惹火,年紀也輕,可是要我拿林秋波去交換,我可就捨不得了。」   黃紅見他沒有什麼反應,當下又道:「你須將陰陽谷的秘方心法,傳與阿旭。此外三個月後,你與林秋波真正成為本門弟子之時,你們可以結為夫婦,假如你們願意的話……」   尉遲旭加上兩句,道:「如不答允,那就馬上處死!」   他以冷酷的聲音宣佈,使人一聽而知他。已決心這樣做,沒有還價的餘地。   秦三錯不想馬上答覆,於是想出了迴避的問話,道:「你們到底如何能達成這種稀奇的協議?當然啦!   以你們離去的時間,和目下的神情看起來,你們剛才不僅是口頭商議而已。但難道這也與你們能夠和好,能夠達成協議有關麼?」   黃紅等對秦三錯敏銳的觀察力,甚表佩服,而由於他們很多觀念,都與世俗不同,是以亦不介意秦三錯指出他們曾有某種行為之事。   尉遲旭道:「你何需多問,給我們一個答覆,也就是了。」   黃紅卻道:「不告訴他也不對。反正他們如是變成本門弟子,則知道一些秘密,並無妨礙。如果他們不變為本門弟子,則在墳墓中亦不會洩秘。」   她瞧瞧丈夫,見他不反對,便又接下去道:「這是一個悶葫蘆,如果我們不說,你八輩子也猜不到。」   秦三錯忙催她道:「決說吧!」   黃紅道:「最令你迷惑的,一定是阿旭對我的態度。他起初似是不許我有失貞之事,可是現在又許可我與你在一起,前後矛盾至此,當然不易解釋了。」   秦三鍺道:「是啊!是啊!若是容易解釋,我也不要問了。」   黃紅一點也不急,緩緩道:「這一點是與本門門規有關,本門規矩是:凡屬本門中正式弟子,便可恢復一切自由,除了本門的長幼之序外,任何名份,皆可取消。」   秦三錯一怔,道:「然則你現在才是正式的門人麼?」   道:「正是。」   秦三錯道:「為何你忽然變為正式門人?在什麼情況之下,你才知道?」   黃紅道:「本門規定,任何人投入本門,必須受到考驗,以證明他的『忠心』,才許變為正式弟子。」   秦三錯道,「這條門規,倒是很有意思。」   黃紅道:「本門之人,可以為所欲為,不遵世俗禮法拘束。但有一宗,定須矢忠師門才行,是以人人都得經過一次嚴厲的試驗。」   她遊目瞧了其他之人一眼,又道:「每個新進弟子,由引進之人暗中擬好考驗之法,呈報備案,歷來各人所用之法,多不相同,例如我的情形,阿旭是引進之人,他擬的考驗的方法是:從我的貞節,觀察我的忠心,是以他早先讓老五挑逗我,而他其後更是故意找來林秋波,以便讓我有失足的機會,還在心理上做成我可以放縱的情勢。」   她傲然住口,望住這個英俊的年輕的男子。   秦三錯道:「聽起來真不簡單,而你居然能過得此關,實在不合情理。」   黃紅道:「你要知道,我曾被告誡過,若是犯了淫行,就等如是背叛了師門,因此,我早先若是與老五有了越軌行為,我就是不忠之人了。我必須時時刻刻記牢這一點,方能不犯殺身禁條。」   秦三錯道:「啊!原來如此,怪不得這一切,都是如此奇異地進行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現在你既屬正式的門下,則你對尉遲旭的夫婦關係,將從此告終了,是也不是?」   黃紅道:「不錯。」   尉遲旭道:「阿紅,你為了討好他不惜說出本門秘密,萬一洩露的話,我瞧你有得受的了。」   黃紅道:「怕什麼?反正他們如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唯有被迫取他們的性命了。」   秦三錯道:「好啦!好啦!你們暫時離開一下,讓我好好想一想如何?」   尉遲旭道:「你想與林秋波商量一下,是也不是?」   秦三錯道:「這對你們有害處麼?」   尉遲旭沉吟一下,認為不但沒有害處,反而有益。因為秦三錯為了性命定必極力勸服林秋波無疑。   總之,他們深知陰陽谷之人,正與他們幽冥洞府的人一樣,都屬邪派,除了一些不得不守的禁忌之外,便是以「生命」為重,只要能得不死,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可以的。   因此,他們認定秦三錯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願意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與黃紅點點頭,便一同走出去。   只聽秦三錯提高聲音道:「你們別在外面偷聽啊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尉遲旭與黃紅,莫說不會答應,即使答應了,亦未必遵守。   秦三錯向林秋波望去,但見她那對清亮的眸子中,表示出嘉許之意。   他心知對頭們一定在外面偷聽,是以說道:「秋波,他們的話,你一定已聽見啦!」   林秋波沒有回答,但秦三錯這邊卻聽到一陣如細蚊叫,但又十分清晰的聲音,道:「我仍需要一點時間。」   秦三錯點點頭,道:「哎!我忘了你不能開口說話,但不要緊,眨一下眼睛,就表示是或同意,如果相反的意思,就眨兩下。」   林秋波眨一。下眼睛,秦三錯又聽見她細細的聲音,傳到耳中,道:「你仔細聽著,可用運意逆行之法,在相應的穴道力沖,便不難攻破禁制。」   秦三錯忖道:「原來她聽了我獨門點穴之法,便悟出另一套破解穴道的法門,可見得我陰陽谷的心法,與幽冥洞府的差不了多少,相信這是由於同屬邪派之故了……」   原來林秋波早先在完全沒有辦法之下,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那就是借助陰陽谷的獨門點穴秘法,來推究幽冥沿府的點穴手法。   這是由於這兩派,俱屬奇門異派,邪氣甚盛,在基本上有共同之處。   要知在浩瀚淵深的武學中,若是修習其中某一門功夫,有了成就之時。這種武功,定然影響一個人的性情,氣質為之變異。   因此,陰陽谷與幽冥洞府的高手,除了先天有「邪」的傾向之外,亦同樣受到武功之影響。   這一點正是這兩派共同之點,也可以證明這兩派的武功,在基本上有很多地方相似相通。   林秋波發現秦三錯的點穴手法,與她所學的竟是恰好倒過來,並不是說穴道部位不同,而是真氣經行的脈穴,運力的緩急輕重,幾乎完全相反。   因此,她便試用「運意逆行」之法,試著能不能收集真氣,結果居然成功了,所以她潛心衝破禁制,幸得秦三錯機警,拚命拖延時間,到後來她果然完全打通了穴道。   但他早已曉得不會成功,因為他剛才已不止一次,試行衝破穴道禁制,都沒有效果。   要知他「陰陽谷」的武功,已經就屬於「運意逆行」的一類,是以他但須照常運功,不須另起爐灶。   故此,他只略為嘗試一下,就停止下來。   他向林秋波道:「我已經沒有辦法不接受他提的條件啦!」   這話便是暗示說,他對穴道禁制,已無能為力。   秦三錯停歇一下,又道:「但我又不想讓你受辱,因此,我希望你肯聽我的話。」   林秋波冰雪聰明,自是一點就透,登時明白他話中之意,乃是叫她獨自逃走,不要管他。   她覺得很感動,因為這種犧牲精神,在一般人來說,已經很了不起,何況是出身於陰陽谷的秦三錯?   要知正邪之基本不同,正在於此,正派之人,每每被教導以別人為重,自身利益次之。如果公眾的利益,與私人利益有衝突時,必須毫不猶豫的放棄了個人的利益,甚至陪上性命,亦在所不惜。   但邪派之人,則是信奉「絕對自私」的信條,凡事只問自己有沒有利益,決計不管別人死活。   所以目下秦三錯居然肯違背自己的教條,雖說是男人在美女面前,總是會情不自禁的變得慷慨,亦是經不起考驗的。   林秋波以傳聲之法,道:「你用點心試一下,瞧瞧能不能打通穴道,好不好?」   秦三錯道:「他們馬上就要進來啦!你究竟有什麼意思?」   林秋波傳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同時亦很感激,不過在目前的情況之下,我於情於理,勢難獨善其身。」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們若能充分利用我們的秘密,步步算準,著著佔先,也許還可以挽回危機,逃出生天……」   她隨即說出一個計劃,秦三錯當然不必反對,因為在他的立場而言,此一計劃縱然失敗,他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最多也不過仍然作階下之囚,只是等如他沒有嘗試過逃生而已。   他馬上提高聲音,叫道:「尉遲旭……」   他連叫了數聲,才聽到回答。   尉遲旭在門外問道:「怎麼啦?已商量好了麼?」   說時,人已走入房來。   秦三錯道:「這倒不是,林秋波她拒絕任何表示,我不曉得她的意思。」   尉遲旭陰陰笑道:「是麼?你們可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啦!」   他回頭望望林秋波,然後又問道:「秦兄既知她心意,那麼她到底肯是不肯?」   秦三惜道:「別著急,你們有的是時間……」   尉遲旭道:「笑話,誰像你那樣游手好閒,整天逛蕩。我們都有要緊的事要做,所以不能多等了。」   秦三錯訝道:「你們幽冥洞府之人,還有什麼要事等著辦?這倒是稀奇之事。啊!我明白了,你們的要事,與那幾艘神秘巨船有關是也不是?」   尉遲旭道:「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多問。」   秦三錯道:「好,好,林秋波她已打定主意,如果她不能開口說話,她就不能作任何表示。」   尉遲旭道:「她不屈服,我們也有辦法。」   秦三錯道:「當然啦!你們可以用強迫手段。但是這不是最佳方法,你自家也知道。因此,你何不讓她能夠開口,等我與她認真商談一下?」   尉遲旭道:「這又有何不可?」   他走到床邊,銳利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她的衣衫不整,是以仍有某些部份的白皙肌肉,暴露出來。   尉遲旭看了一下,眼中馬上就現出情慾之光。   他平生所見的女性,不能說是以林秋波最美麗,而且年紀也不輕了,雖說青春光彩,依然盛放。但她到底不似十六八歲的少女,那等青春迫人的味道。   但她別有一種極為動人的風韻,而且她身為南海門高手,武林知名,這一點已非一般的少女可比了。何況她一向修道,冰清玉潔,本來是任何人也休想向她染指的。   她這些條件,已足以使男人在心理上,構成了強烈的吸引力,令人覺得如能佔有她,實在難能可貴。   尉遲旭曉得林秋波的肌膚,等閒不會被人看見,何況是有些重要部份。如胸部、肩膀和大腿等,更是深藏固封,相信這一輩子,尚是第一次暴露在男人眼前,而且暴露這麼多。   總而言之,林秋波因為不是平凡的女性,所以能造成特別強大的刺激。   尉遲旭喃喃道:「假如我必須取你性命,那是多麼可惜之事情啊!」   林秋波瞧著他,眼波平靜寧恬,似乎對於生與死,並不放在心上。此外,對於這個邪派高手的欲情,也一似無動於衷。   秦三錯道:「喂!你別婆婆媽媽好不好?快點讓我們商量一下。」   尉遲旭點點頭,道:「我這就動手,但你記著,最好能勸得服她,不然的話……」   他伸手向林秋波脅下拍去,手掌剛剛碰到她的衣服,突然大驚抽手急退。   然而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線,但見林秋波的一雙纖手已扣住了他的脈門,此外她同時已一腳踢中他的小腹。   這一腳乃是防備萬一沒有扣住他脈門時,好歹也能重重傷了他,使他失去戰鬥力量。   因是之故,這一腳踢得相當重,而尉遲旭手腕脈門被扣,全身功力受制,無法運氣抵禦。是以內臟受傷甚重,口中馬上噴出鮮血。   林秋波業已從床上一滾,從側面躍起來,所以不曾被他口中鮮血噴著。   可是門外已傳來黃紅的叱聲,林秋波心念電轉,打算改向窗戶衝出,是以改變背起秦三錯主意,只簡單地把他挾起來。   她另一隻手,已伸到桌子上,拿起她慣用的兵刃「金剪」。   可是她這麼一來,衣服便跌下,裸露出上身。   但此際緊急關頭,林秋波其勢不能先放下兵刃或秦三錯,去結紐扣。   要知她乃是當代名家,為人極有決斷,在這等利害得失的重要關頭中,她權衡過輕重緩急,曉得自己不可稍有耽誤,是以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的身子剛剛轉向窗戶那邊,只聽黃紅尖聲叫道:「老五,小心看守窗戶。」   窗外的屋頂上,傳來黎平的聲音,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林秋波登時剎住去勢,取消了從窗戶逃出之意。   要知黎平擅箭術,功力絕強,林秋波已見過著是她獨自一人,也許尚能逃走成功。   但現下多了一個秦三錯,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她猛可退到床邊,低聲道:「秦兄,我必須與他們一拼才行。」   秦三錯沒有反應,使她大覺奇怪,低頭看時,但見秦三錯的面部,恰好貼在她裸露的前胸上。   秦三錯鼻中嗅到她的體香,面部碰觸到暖滑而又富於彈性的肌膚,已經使他心迷神醉,人事不知了。   林秋波一看之下,已經瞭解這是怎麼回事。   她突然間發現了自己女性的魅力,這使她猛可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不過,她仍然以當前危機為重,馬上收攝心神,將這個男人丟在床上。   秦三錯突然清醒過來,轉眼向她面上望去。   林秋波沒有生氣的神情,她道:「我需得一拼,但你的安全可慮……」   她說話間已拾起衣服,迅速地扣起,但她只能稍為扣住,不讓上身完全裸露出來而已。   秦三錯道:「你快走吧!」   林秋波道:「你可利用尉遲旭,阻擋暗箭……」   話聲未歇,「呼」地響了一聲,一支勁箭,穿窗而入。   林秋波玉手一揮,金剪幻化出一道虹光,迅如電光石火般擊中這支勁箭。   她感到箭上端含有內勁,不似一般的暗器,隨手可以擊落。   那支勁箭直射床上的秦三錯,此時遭受林秋波一擊,準頭一歪,在他身邊掠過「獨」的一聲,深深(禁止)床板中,只差一點,就將一邊的尉遲旭射中了。黃紅手提長劍,像一陣煙般捲入房內。   林秋波向她衝去,手中五尺長的金剪,迎面剪戳,招式清奇美妙。   黃紅長劍疾起,急捲迅劈,「嗆」的一聲,已挑中對方金剪。   可是馬上發現林秋波功力深湛,手法神奇。這一劍雖是中了金剪,使她的攻勢為之略滯,但基本上她仍然未曾拆破了林秋波的招式。   換言之,黃紅感到林秋波還有厲害殺手,跟著要使出來。   她心中一震,迅即躍退,出了房外。   要知高手過招,縱然雙方功力相當,但若然有一方,感到對方的後著變化,無法捉摸猜測的話,便不能繼續纏戰,否則便有當場濺血之危。   因此黃紅不敢硬撐,趕緊退出房外,她只須守住房門,倒也不怕林秋波衝出來。   這是因為老五黎平,居高臨下,挽著強弓,一方面可以守住,另一方面又可以發箭助戰。   林秋波一招迫退了黃紅,卻也暗感不妙,因為寅紅的劍術精奧詭毒,威力之強,竟出乎意料之外。   她馬上將燈火熄滅,同時把打開的窗戶,迅快地關起來。   此舉仍然不能阻擋勁箭破窗射入,但有兩個好處,一是使房內更加黑暗,使對方不論在門外或窗外,都不能看清房內的情形。二是減少秦三錯被襲的危機,秦三鍺已失去功夫,所以若是成為箭靶,一定無法逃過殺身之劫!   她回頭望去,但見秦三錯已移到床內角,並且把尉遲旭拉過去,擋在前面,作為一面盾牌。   林秋波略感放心,兩人目光相觸,她溫柔地笑一下,道:「我們試試看。」   秦三錯道:「你的勇氣智慧,使我欽羨不已。」   林秋波道:「我們的處境,似乎很不利,除了自力更生之外,休想有外援趕到……」   她並非害怕,也不是向秦三錯討取主意,而是分析情勢,希望在分析之際,能夠找出辦法來。   秦三錯應道:「是的,但我仍然堅持剛才的意思,如果大勢不妙,你儘管逃走,我應付得了。」   林秋波道:「看來唯有殺死黃紅和黎平,方能脫身了。」   秦三錯道:「這兩人一遠一近的聯手之勢,只怕不易破得。」   林秋波何嘗不知,而且更有甚者,那就是幽冥洞府這一派,武功詭秘奧妙,即使黃紅和黎平不是具有遠近相輔之勢,單憑這兩人的武功,聯手出鬥,她林秋波也未必能贏取勝利。   林秋波歎了一口氣,道:「莫說你我曾共患難,即使是萍水相逢之人,我亦不能丟下不管,只顧自己,行俠仗義,捨己為人,乃是我輩的信條……」   秦三錯怔了一下,道:「你對這等信條,竟是如此認真的麼?」   林秋波道:「當然是認真的啦!」   秦三錯道:「唉!以前我一直認為是這些門規教條,只不過是漂亮話而已,我深信當一旦危難臨頭之時,你們誰也不會再談什麼仁義道德,誰知我竟然猜錯了,正大門派之人,果然真有能力行信念之人。」   林秋波道:「我很欣幸能夠使你改正對我們的想法,這是很重要的事。」   秦三錯道:「我一個人信了,也沒有什麼用處。」   林秋波道:「不,以你這等人物,豈是輕易接受人家意見的,既然你已信了,你就可能使許多懷有偏見之人,改變觀念了。」   秦三錯道:「我們等以後再談吧!現在咱們須得用點智慧,對付外面的敵人。」   門外傳來黃紅的聲音,道:「你們已是甕中之鱉,用什麼智慧都不靈啦!」   秦三錯道:「黃姑娘此言差矣!」   黃紅道:「我這話哪裡錯了?」   秦三錯道:「自古以來,勇力之士,終不敵智謀之人,以楚霸王拔山扛鼎之勇,到後來還是敗於漢高祖之手,便是莫大的例證。」   黃紅道:「我們的事扯不上那麼遠。」   秦三錯道:「你再想想看,假如你殺死了我,但卻被林秋波逃走了,則此後莫說她將為我報仇,還有我陰陽谷之人,豈肯放過了你……」   黃紅冷笑一聲,道:「依你的說法,我竟是應該釋放你,還恭送你離開了?」   秦三錯道:「恭送不敢當得,如果你不想種下殺身之禍,同時又打算保存尉遲旭的性命的話,最好是放了我們。」   黃紅道:「他現在怎樣了?」   秦三錯道:「他好得很,就是不能言動。」   黃紅道:「我瞧八成已遭慘死了。」   秦三錯道:「他的生死,完全操於你手。」   黃紅道:「你先證明他未慘死,我們再談不遲。」   秦三錯道:「這還用得著證明麼?假如他已經死了,你不放我們就是了。」   黃紅道:「這話說得也是。」   秦三錯道:「老實說,你們不論想生擒或殺死我們,都須得付出重大的代價。但如果目前講和,不但尉遲旭可以不致於死,你亦可以得到好處。」   黃紅道:「我得到什麼好處?」   秦三錯道:「第一點,你可以得到我和林秋波,做你的朋友,將來有什麼事情,說不定就須要我們援助。第二點,我將奉贈一件對你萬分寶貴的禮物。」   黃紅道:「免了吧,我要什麼有什麼,任何珍飾財富,我都不放在眼裡。」   秦三錯道:「誰說要送這些東西?」   黃紅一時真想不出有什麼東西,竟是對她萬分寶貴的,是以大感興趣。   秦三錯道:「是一服駐顏之藥,能使你挽留青春,不會凋謝。」   黃紅半晌沒有作聲,秦三錯卻忙碌起來。   過了一會,黃紅才道:「胡說,你那得有這等奇妙靈藥?」   秦三錯道:「我當然沒有,但是……」   他故意拖長聲音,這一來連林秋波也有點急了,很想馬上知道下文。   秦三錯停了一下,才道:「我知道在什麼地方求取得到這等靈藥,只要咱們兩釋干戈,我自會帶你前去求取,當然,我保證必定可以求取到手。」   黃紅道:「你和我一塊兒去求取?」   秦三錯道:「當然啦!你可是害怕與我同行?我又不是著名的色狼,你怕什麼?」   黃紅聲音和緩得多,道:「到哪兒去取?」   秦三錯道:「在終南山。」   黃紅道:「哎喲!這路程不短呢!」   秦三錯道:「是的,但你怕什麼?」   黃紅當然不怕,而且她對這個英俊的男人,還大有好感,孤男寡女,同行共宿,當然很富於浪漫情調。因此,她目下已頗涉遐想了。   秦三錯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點信我不過,被我逃了事小,得不到靈藥事大。因此,我將提出有力的保證,使你安心。」   黃紅道:「這倒是不妨聽聽,你有什麼樣的保證呢?」   秦三錯道:「我將設法保證既可為你求得駐顏靈藥,同時又確保你的安全,你意下如何?」   黃紅道:「只怕你不易做到。」   秦三錯道:「我先問你肯不肯,如果你根本不予接受,我何必多費工夫。」   黃紅道:「若是提得出來,便可商量。」   秦三錯道:「可是前往終南山的一路上,只是你我兩人前往,不許帶別的人同行。」   黃紅聯想到同行同宿的情況,頓時恍榴起來。   她還未回答,突然間金光電掣,突襲面門。   此時黃紅乃是站在院中,這道奔雷掣電般攻到的金剪,乃是從房中射出。   黃紅長劍起處,一面封架,一面側躍。   她躍去的方向,乃是敵人金剪攻勢中,唯一可逃開的缺口,是以她想都沒想,就躍了開去。   這個襲擊她之人,當然是林秋波了。   她手中的金剪,施出南海門絕藝,繼續攻去。   黃紅再一退,就堪堪退到牆邊了。   這時她才猛然醒悟,敢情這位置,對她最是不利。   原來她獨自把守一條通路,並非自信武力可以抵擋得住林秋波,主要的是老五黎平練就了驚人箭術,此刻黎平居高臨下,不但可以封閉窗戶逃路,尚可替黃紅助陣。   換言之,黃紅想攔住林秋波,定須有黎平之助,才有把握。   現下黃紅因為情思恍惚,一下子退到牆下,黎平可就失去了威脅之力,全然無法發箭攻擊林秋波了。   要知如果黃紅不是情思恍惚,則林秋波衝出來之時,她一定能及時發現,便不致失去了先機,變成全力避擋敵人鋒銳之勢。   也就是說,設若黃紅很正常的話,她一定能夠阻擋林秋波十招八招。   在這十招八招之際,黎平才有機會發箭,助她擊退林秋波,甚至可以進一步,把她打敗。   林秋波衝出之時,乃是受到秦三錯的力促,當然她也知道黃紅已經為了「駐顏靈藥」的鬼話而分心。在她的為人而言,她實是不想利用這等機會的。然而秦三錯卻不管這麼多,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   深知自己必須善於把握這個機會,現在雖然已經出手了,就得在最短時間之內,將黃紅殺死才行。   這是因為老五黎平的箭術,高強之極,甚是可怕,她縱然可以抵擋,然而黎平可以乘機全力收拾秦三錯。   由於她已在院中,如果纏鬥得久,黎平大可以闖入房中,將秦三錯殺死。   這等局面,已經是存亡立分之際,雙方所爭取的,只不過是瞬息的時機而已。   屋頂上的黎平,一看沒有法子幫助黃紅,當即打算舉步,移換位置。   誰知此時那間房屋窗門突然動了一下,黎平瞧得真切,心想那一定是秦三錯打算趁自己去幫助黃紅之時,乘機逃走。   他面上泛起殘酷的冷笑,雙目如電,注定那道窗戶上。   只見那道窗戶,又微微開了一點。   在晨光之下,窗戶間隙內,甚是黑暗,故此驟然問不易看出裡面有沒有人。   黎平大可以一箭從間隙射入,如果秦三鍺是站在那兒,向外面偷窺的話,他就馬上中箭而死。   然而黎平卻不肯莽撞,因為他曉得秦三錯,在陰陽谷中,乃是了不起的人物,目下似乎以他的聲名,最是響亮。   當然這並非是說,陰陽谷以秦三錯武功第一,乃是他已是該派公認的最有前途的高手之意。   以秦三鍺這等武功高經,機智過人之士,即使是在窗隙偷窺,亦不會站在正當中這等不利的位置。   黎平同時又想到,如果自己發箭,則秦三錯曉得他尚在此處監視;當然更不會現身了。   所以他壓箭不發,耐心地等候,宛如殘酷而狡猾的餓狼,等候獵物出現。   在院中中,黃紅本以為黎平馬上就會趕下來,是以並不驚懼。   可是她拚鬥了十餘招之後,黎平尚不見蹤影,這麼一來,她馬上就慌了。   她本已處於下風,手下長劍,只有封架敵人金剪的份兒,全無還手之力,如今心中一慌,劍上壓力,登時又減弱不少。   林秋波施展絕學,這時使出一招「風震兩鬢」但見那把金剪,幾乎是在同時之間,表現出「剪」「劃」「戳」三種不同的手法。   黃紅頓時感到壓力大增,不但覺著這一招很難應付得住,而且後著變化,更是無法猜測出來。   在這等情況之下,她已無法用劍護身,只有突圍圖逃之路。   她一劍劈出,「嗆」的響了一聲,竟然劈中了敵人的金剪。   就在兩件兵刃相觸之際,黃遼陡然發現一道空隙。   當下更不遲疑,人隨劍走,刷地穿出了戰圈。   那邊廂的黎平,亦忽然發覺不對。因為那道窗戶又敞開了一點,鷹隼銳眼,突然發現窗後並沒有人。   是以他馬上就悟出此是敵人緩兵之計,乃是利用他渴想一箭洞穿秦三錯心臟的慾望使他留在此處。   他身隨念動,迅卻向那邊房間撲去。   當黎平有如大鷹般撞破窗戶,衝入房內之時,外面院中,恰是黃紅從林秋波的金剪圈中躍出之時。   林秋波耳中聽到窗門碎裂之聲,已曉得是怎麼回事。   她更知道秦三錯武功失去,是以全無抵抗之力。黎平這一入房,手起刀落,秦三錯非死不可。   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曉得黎平決計不會放過秦三錯的,如果換了是黃紅,秦三錯也許還可以倖免。   總而言之,她耳中一聽到聲響,便確知秦三錯已死定了。   因此,她頭也不回,施展出獨步天下的輕功,人影閃處,竟然已追到黃紅背後,快得教人難以相信。   原來她剛才只是故露空隙,好教黃紅突圍而逃。而她便可以仗著絕世輕功,在眨眼間追上;一舉敗敵。   當然如果秦三錯不發生意外,林秋波決計不會下此毒手的。   現下情況大變,林秋波對幽冥洞府之人,全無悲憫之心,手中金剪,迅快攻擊。   黃紅身子尚在空中,不料敵人已經追到。此時已無法變換方向,亦沒有法子抵擋,空自感到金刃劈風之聲,迫到背後,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慘叫一聲,背上血光崩現,人也急墜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林秋波身在空中j好像飛絮飄浮:又生像鳥兒一般,竟不落地,一下子轉回身子,向房間飛去。她的動作雖快,但心中卻已在預期著聽到秦三錯的慘叫聲、可是很意外的,秦三錯居然不曾發出慘叫之聲。   就在這轉念之間,林秋波已經飛入房間。   她的目光到處,但見那壯幢凶悍的黎平,站在床邊,正在拔起那把長弓。   原來他手中的長弓,末端有一把半尺的刀刃,他已經用弓端的這把凶器,刺入床上人的身上。   林秋波撲入之時,正好他往後拔弓。因此,林秋波已經是慢了一步。   床上不止一個人,而是一共兩個,但都裹在被子裡。   其中一個,露出面孔和手腳,乃是幽冥洞府的高手尉遲旭。   林秋波一望而知必定是黎平將被子掀起一角,看見了尉遲旭,那麼另一個自然就是秦三錯,便立下毒手。   這黎平是武林高手,機警過人,情知林秋波以輕功見長,必定很快就能趕到,是以他爭取時間,猛下毒手,使林秋波全然沒有搶救的機會。   他的戰略果然成功,林秋波恰恰在這致命一戳之後,方始飛衝入房。   黎平厲聲大笑,長弓橫掃,勁道十足,發出凌厲的風聲。   林秋波本是急於要查看一下秦三錯的情況,也許他僅受重傷,如果及時敷藥,可能尚可活命。   但黎平的武功非同小可,這一弓之威,縱是當今第一流的高手,亦不能不用心化解,何況林秋波的造詣,還達不到第一流高手之地步。   因此她須得全力拆解,施展出絕世輕功,身形離地飄浮,手中金剪,一架住敵人長弓,馬上使出黏字訣,借敵人之力,飄身飛開數尺。   黎平全力攻擊的一招,完全落空,心中怪彆扭的,生出了「有力無處使」之感。   他厲喝一聲,弓勢斜劈,一招「江邊招魂」,迅急再攻。   這一招奇奧詭秘,極盡變幻莫測之能事。   此是幽冥洞府真傳絕招之一,黎平如果不是深知林秋波武功精妙,等閒不敢施展這等手法。   要知「幽冥洞府」與「陰陽谷」,乃是天下兩大邪派,這兩派的武功,都極是詭秘惡毒,難以窺測。   但天下武功,不論是正是邪,總有源流根本可以推測。因此,這兩大邪派,百數十年,都深自隱秘,絕藝決不許輕易施展,只有如此,才能保持詭秘,亦不致於被別人尋根溯源,摸出了底細。   黎平絕招方使,林秋波連人帶剪,居然比他快了一點,向他勁急倒捲。   雙方的兵刃如電光石火般一觸,林秋波但覺對方長弓的後著變化,難以測度,不得不迅急飄身開去。   另一方面,黎平亦感到她在時間上佔取到主動之勢,已將他這一招絕學的威力,化解了一大半,是以亦不敢不退。   兩人乍合又分,各自退到兩邊的牆下。   林秋波趁此機會,轉眼向床上望去。   但見床上的尉遲旭固然沒有動彈,即使是被子中的秦三鍺,亦全不動彈。   他們完全不動,可見得秦三錯的情況,比尉遲旭只壞不好。因為尉遲旭遭受嚴重內傷之後,還被點住穴道,那是當然不會動彈。   但秦三錯卻不然,他雖然受傷十分嚴重,但只要不死。便應該會動,而且更應該有呻吟之聲。   黎平獰惡地道:「不用看了,他如能在我這一刀之下活著,我黎平把頭顱割給你……」   林秋波又氣憤,又不放心,狠狠的瞪他一眼。   她冷冷道:「他若是當真死了,你也休想活著。」   黎平厲聲笑道:「笑話,你又不是他的老婆。」   林秋波雖是萬分仇恨,但聽了這話,也禁不住覺得稀奇,衝口問道:「難道因為不是他的老婆,就不該殺死你麼?」   黎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秋波更為訝異,問道:「那麼是什麼意思?」   黎平道:「我是從武功上立論的,假如他是你的丈夫,則你與我不共戴天之仇,當然肯與我以死相拼,不借同歸於盡了。」   林秋波這才略為明白,道:「原來如此,但你未免自視太高了,我相信能取你性命。」   黎平搖搖頭,悍然道:「你不行,要知你的武功雖然高明得很,就算比我略勝一籌吧,可是我仍然具有兇猛反擊之力。也就是說,你若是定要殺死我,那麼你自家須得付出慘重的代價才行,既然秦三錯不是你的丈夫,你豈肯作此犧牲?」   他的分析,人情入理,林秋波聽了,一時想不出拿什麼話反駁他。   不過她那經過修練的心靈中,卻隱隱感到不對,也就是說,此人所言,其實有漏洞,並非當真是理由充分。   她一面想,一面查看地形,但見在黎平右方就有一道窗戶,他大可以從窗口逃走,而不必與自己作殊死之鬥。   那麼他為何不走?難道如此的義氣,定要營救重傷的尉遲旭麼?   答案當然「不是」兩個字,林秋波凝眸尋思,但覺其中大有蹊蹺。   她再轉眼向床上望去,只聽黎平道:「你不必看了,他已經死啦!」   林秋波道:「你怎能如此斷言?」   黎平道:「因為當我查看之時,他曾經動彈,是以我才馬上下手殺他。」   他冷笑一聲,又道:「我在江湖上走動了不少時候,這一點決計不會走眼。」   林秋波道:「那可說不定。」   黎平道:「你信不信都沒關係……」   他開始向窗邊移去,林秋波則走向床鋪,雙方距離,因而縮短了許多。   黎平馬上改變方向,改朝門口那邊移去,他移動之際,一直保持面對林秋波。   林秋波看得清楚,當此之時,她已覺得沒有驗看的必要了。所以她一直注意著黎平的一舉一動。   他那種審慎戒俱的情形,落在林秋波眼中,忽然悟出其故。   敢情黎平怕的是被她從前後追上,這是由於她的輕功,的確是當世無匹,是以如果被她從背後追上那就很不容易擺脫了。   她一想通這一點,跟著就聯想到黎平之所以不敢逃走,也正是為了這個緣故。所以他預先宣佈,如若拚鬥,定是兩敗俱傷的局面。這話有真有假,真的部份是他既不逃走,那就只好作困獸之鬥了。   假的是兩敗俱傷這一點,因為他必須真有那麼高的功力,才辦得到。   林秋波忖道:「此人也許一共只練了那麼三兩記絕招,若非持久之戰,很難估計得出他的真正造詣……」   這個念頭閃過她心頭,馬上付諸行動。   但見她宛如一陣輕風似的,一下子就追到他身前。   手中金剪,迎面戳去。   她忽然出手,實在大出黎平意料之外,可是這刻他已無暇說話,只好揮弓應戰。   林秋波施展出獨步天下的輕功,身在半空中,繞敵施攻,好像天生就能浮在空氣中似的,身法靈妙絕倫。   黎平兇猛劈掃,手法詭奇惡毒。他一連反擊了十四五招之多,方圓丈許之內,但見弓影如山,風聲勁急刺耳。   可是林秋波乍進乍退,身形忽浮忽沉中,使黎平又感到無可著力的痛苦。   這兩名武林高手,在這個房間之內,縱竄追逐,兔起鵲落的戰鬥起來,不久,已纏戰了四十招以上。   林秋波雖然仍然進退不定,但越來越見得攻多守少。   敢情那黎平的奇絕弓法,當真只有那麼幾下,經過他反覆施展,林秋波已經認出了來龍去脈。   黎平面上的神情和動作,都現出一種狼狽和氣餒的樣子。同時口中也不時發出低低咆哮聲。   林秋波的金剪,一直不曾與對方硬拚過一招。要知一則此是她最拿手的把戲,在她的招式手法中,完全是以蹈空凌虛為主,本來就少有硬拚的招式。二則她推測對方的長弓,除弓背是堅韌之質料外,弓弦則富於彈性,也一定不怕刀劍砍劈。如若有人貿然用刀劍砍劈,企圖砍斷弓弦,那一定中計落敗無疑。   因此林秋波一直施展出她自己擅長的空靈手法,配合她的絕世輕功,使黎平擺脫不掉那種有力難展的感覺。   現下她已大致摸清對方的奇詭手法,逐步展開反攻。   在這間不甚寬大的房間內,她的輕功身法,尤其顯示驚世駭俗的威力。   但見黎平已漸漸迫得退向角落,由於地形的阻礙,他的長弓,已大受束縛,不能揮灑自如了。   林秋波陡然間一剪敲中敵弓,發出「匡」的一聲巨響。   黎平但感對方剪上,傳來一股強大剛猛的勁道,使他站不住腳,連退兩步。   此是他們激鬥數十招以來,第一招硬拚上。   黎平本來渴求硬拚的機會,但這一記來得太過突然,使他不但不能利用,反而被沖退了兩步。   他登時大驚失色,因為現在他已處身於牆角,兩邊的牆壁,使他的長弓根本不能左右揮掃,只能直戳。   林秋波守住適當的位置,只要黎平發出招數,她大概就可以利用牆角對黎平的妨礙而生出的空隙、閃電般欺近黎平身邊,予以致命一擊。   黎平持弓直指對方,凶睛怒突,形狀甚是可怕。   林秋波的樣子,和平時與人談笑時,沒有一點分別。   看起來還是那麼安恬平和,散發出一股寧靜的美態。   她道:「黎平,你還不服輸麼?」   黎平道:「服輸便又如何?」   林秋波道:「如若服輸,立刻丟下長弓,聽憑我發落。」   黎平道:「問題就是你將如何發落我?」   林秋波道:「這是我的事,你無須知道。」   黎平獰笑道:「但性命是我的,我豈能不問?」   林秋波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多談。」   黎平道:「我可沒有找你講和。」   琳秋波道:「我知道,用不著你提醒我。」   黎平卻不肯就此放棄了求和的機會;他口中儘管如此說得很強硬,可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豈肯輕易失去?   他道:「我承認你的武功,十分高妙,無怪你享名武林,號稱高手,但縱然如此,你仍然不易殺死我。」   林秋波道:「這是我的問題,我相信可以解決。」   黎平道:「你定須付出慘重的代價,方能取得我性命,這話只不知你信不信?」   林秋波道:「就算果真如此,我也許願意付出代價,殺死你為世除害……」   她略略停頓一下,又道:「同時也替秦三錯報了仇。」   黎平道:「若說為世除害,我就不與你多辯。若是為秦三錯報仇,哼!哼!他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恐怕比我還要……」   林秋波道:「他現下已不能駁斥你,所以你儘管低毀他。」   黎平厲聲道:「誰低毀他了?哼!陰陽谷也有好人嗎?」   林秋波道:「至少他的氣質高貴,為人重情尚義,以往縱然曾做過壞事。但以後改過,重新做人,就可以得到天下之人尊敬。」   她美麗的雙眸,緊緊迫視對方,又道:「而你呢,你天性凶暴,心狠手辣,根本沒有一點人情味可言,你這種人,唯有下一輩子,才會變好。」   黎平道:「這些都是廢話,假如你讓我走路,我將付你任何報酬。只要你說要什麼就給你什麼。」   琳秋波道:「我在世上,別無所求,只求心之所安。」   黎平獰視著她,道:「不可能,沒有一個人活在世上,是真真正正的全無所求的。」   林秋波道:「我已說過,只求心之所安,這一點你能給我麼?」   他們已說了不少話,可是從開始說話時起,直到現在,其間沒有一剎那曾經鬆懈過,雙方俱是如此。   在黎平這方面,若是略有鬆懈,將立遭對方刺殺,性命修關,自是不敢稍有了疏失。   在林秋波這方面,一則防他反噬之威,可能變成轉勝為敗之局。一方面防他突圍逃走之時,佔到主動之勢,利用驚人箭術,得以逸去。   因此,她亦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黎平聽了林秋波的話,感到沒話好說,他的外表雖然粗暴,可是上陣臨敵之時,卻表現得十分冷靜。把內心中三番四次泛起的突圍衝動,都抑制下去。要知他在這等劣勢之下,如果沉不住氣,急於突圍的話,定必要被林秋波殺死無疑。   他們僵持至此,雙方都顯然不會分神,亦不會魯莽出手。   但忽然間黎平出現愕然之色,目光向林秋波,迅快地掃了一眼。   由於他掃瞥這一眼之後,並非馬上恢復常態,而顯得更心神震盪。   是以林秋波手中金剪,像電光乍閃一般,迅攻出去,旋即收回。   她的金剪毫無阻礙地刺入黎平的要害,她深知黎平挨了這一記,必無幸理,是以很快就收回來。   黎平胸前湧出鮮血,染紅了衣服。   他的心神震盪,現在已證明不是詭計。   林秋波也想知道什麼事情,居然能令他在這等情勢之中,分做心神?   當下也回頭望去,但見房內空蕩蕩的哪有什麼物事?   她回過頭來,向這個高大凶悍的邪派高手望去,只見他滿面俱是迷惘之色,身子也搖搖欲墜。   林秋波忍不住問道:「你瞧見了什麼?」   黎平如在夢中驚醒一般,道:「那……那被蓋下的人,還能動彈……」   他開始發出喘息之聲,可見得林秋波給他致命的一擊,已發生作用。   林秋波大為驚訝道:「你說這話可是當真?」   黎平點點頭,手中長弓垂了下去,拄著地面,這樣他才沒有倒下。   他用另一隻手,摀住胸民緩緩道:「但那怎麼可能呢?我明明刺了他一刀……」   林秋波道:「雖然你有把握隔被刺中他的要害,可是說不定也會失手,這事何奇之有?」   黎平搖搖頭,道:「不,我弓上的短刀,淬有劇毒,縱然不是刺中了要害……也能取他性命……」   他迷惑地再向床鋪那邊望去,但他的疑團已經不能解釋了。因為他這時已支撐不住,砰一聲跌在地上。   林秋波回轉身子,向床鋪望去。   床上的情形,似乎沒有改變。   她不禁也十分迷惑,忖道:「以黎平的眼力,絕對不會看鍺。換言之,被蓋下面的秦三錯,一定真個曾經動彈,而且動得相當厲害,才會使得黎平心神大辰,被我一舉刺殺。」   她一面付想,一面移步走去。   這時,露在被蓋外的尉遲旭倒是動彈了一下,並且緩緩睜開眼睛。   但林秋波曉得一定不是他使得黎平如此震驚,當下仍不停步,走到床邊。   她伸出金剪,挾住被蓋,剛剛往上一掀,便聽到有人道:「秋波,我在這兒……」   這個聲音一聽而知是秦三錯,卻顯得很衰弱無力。   這時林秋波已將被蓋掀開了,只見在被蓋內,只是另一張薄被捲起來,略似人形而已。   林秋波又驚又喜,問道:「秦三錯麼?你在哪裡?」   床下悉悉有聲,接著一個人爬了出來。   林秋波看著他,又看看床上,這才發現那一卷堆成人形的被子當中有一條帶子,繫著另一端在靠牆那邊垂到床上。   他不覺為秦三錯此一有效的詭計而微笑起來,心想這個傢伙真是厲害得很,假如不是利用這條帶子,扯得被蓋內的假人會動彈的話,黎平在開始時,就決計不會上他的當了。   秦三錯站起來,揮拍身上和頭上沾的灰塵。   他一面道:「我見你們僵持不下,所以冒險扯動帶子,希望能使他分神驚視……」   林秋波微笑道:「你已經使他分心了。」   秦三錯道:「這次僥倖成功,實在不易。」   他的樣子,顯得很衰弱,可見得那幽冥洞府的點穴手法,甚是惡毒,能夠使人體力迅速的萎竭。   林秋波見了,登時明白他何以連說話也不能高聲,可見得他早先佈置此一詭計之時,費了多麼大的氣力。   她道:「你覺得怎樣了?」   秦三錯道:「不大好,但不挺得住。」   林秋波道:「假如不能迅即破解穴道禁制,問題將更嚴重……」   她轉眼向尉遲旭望去,又道:「還好,他尚未死去,只有他曉得解穴之法。」   秦三錯道:l『我不認為他肯說出破解手法。」   林秋波道:「假如他要命的話,豈有不肯之理。」   秦三錯道:「他已奄奄一息……不過,咱們也不妨試試看。」   林秋波察看一下尉遲旭的傷勢,發現他的內傷十分嚴重,如果無人施救,相信一定不能活命。   她暗運玄功,在尉遲旭的「神藏」、「神闕」、「中極」三穴上,連拍了三掌。   尉遲旭身子一震,已經睜開的雙眼,恢復了生機神采。   林秋波道:「尉遲旭,你今日可算是一敗塗地了。」   尉遲旭道:「是又如何?」   林秋波道:「你們三人當中,只有你一個人,還未慘死,假如你想保存殘生的話,你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尉遲旭訝道:「黃紅也遭了不幸麼?」   林秋波道:「她已橫屍在外面的院中。」   尉遲旭歎口氣,道:「她原本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可惜……」   林秋波道:「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尉遲旭道:「聽見啦!」   林秋波道:「我的條件是你說出解開秦三錯穴道之法,便讓你活命。」   尉遲旭緩緩坐起身,挪動一下,使自己得以靠著牆壁。   他瞧了秦三錯一眼,道:「解救他麼?我得考慮考慮尉遲旭說著話時,一面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碧玉雕制小瓶,拔開了瓶蓋,倒出兩顆金黃色的丹藥。   林秋波道:「這是什麼?」   尉遲旭道:「壓制內傷的上佳靈藥。」   林秋波道:「可是真的?」   尉遲旭道:「不然的話,是什麼呢?」   林秋波道:「也許是毒藥。」   秦三惜插口道:「秋波你放心,他不會自殺的。若然他不想活了,你阻他也是沒有用。」   尉遲旭那張變得慘白的面上,泛起陰險詭惡的笑容說:「不錯,如果我不想活,我就決不會接受任何條件了。   這樣的話,你們還不是要把我殺死?」   林秋波一聽有道理,便不哼氣,看著這個邪教高手,將丹藥服下。   只頃刻間,尉遲旭那張慘白的面上很快就恢復為平常的紅色,襯上那對濃黑如刀的眉毛,徒然教人感到他殺氣騰騰。   他看出林秋波驚疑的神情。當下道:「你放心,我只是外表上略略恢復原狀而已。假如馬上就恢復了功力,則這種藥物,亦是催迫發揮生機潛能的霸道藥物,雖有奇效,但過後連性命也得丟了。」   秦三錯道:「我敢用人頭擔保你的話是真的。」   尉遲旭道:「你與我們是同一類的人,所以你深信這話不假。」   他轉動目光,向林秋波望去,又道:「你對這廝這麼好,實在叫我感到不服氣。」   林秋波道:「此是題外之言,你最好爽爽快快給我們一個答覆。」   尉遲旭道:「他與我一樣,都是犯過邪行惡事之人,為什麼你對他如此照顧?」   秦三錯道:「閉口,這等事用不著你費心。」   尉遲旭濃眉一軒,道:「你發什麼橫?若非林姑娘,你早就粉身碎骨了。」   他哼了一聲,又道:「假如林姑娘讓你我直接談判解決,我也願與你談談。」   林秋波道:「你認為如何?」   她的話是向秦三錯說的,在她聽來,尉遲旭的建議,也不失為解決之法。   秦三錯道:「此人的詭計心思,我全知道,他希望你走開之後,便憑剛才服下藥物所提聚的體力,將我擊斃。」   林秋波眉頭一皺,道:「他能這麼惡毒麼?」   秦三錯道:「一點不假。」   尉遲旭道:「我與他是同一類的人,所以他能猜出我的心意。」   林秋波道:「但他縱然惡計得逞,他不怕我取他性命麼?」   秦三錯道:「問題就是這一點,他一定是這樣,逃則逃,縱然逃不了,被你抓到,也可以講價談條件。」   林秋波道:「剛才黎平也企圖與我談條件,可是他仍然死了。」   秦三錯道:「尉遲旭當時或許尚在昏迷中,是以不知道所發生之事。即使得知,但他可能認為自己有自己的路數辦法。」   尉遲旭冷冷道:「秦三錯,你倒是我的知心人。」   他一直用冷言冷語,設法使林秋波覺得秦三錯與他自己乃是同一類之人,好讓她生鄙薄不屑之心。   此是一種陰毒高妙的攻心之術,要知林秋波現在對付尉遲旭,甚至將不借殺人,為的是要打救秦三錯而已。   假如能夠使她鄙薄秦三錯,則她自然不會如此費心盡力。   換言之,只要她不那麼熱心幫助秦三錯的話,則尉遲旭所受的壓力,自然大為減輕了。   他鑒貌察色,發現林秋波顯然已受到影響,心中不禁暗秦三錯似乎也感覺到他正在醞釀某種陰謀詭計,但他一時之間,可想不出尉遲旭還能做出些什麼。   林秋波道:「現在你回答我,到底解不解開秦三錯的穴道?」   她的話聲很柔和,可是卻包含著一種堅決的力量。   尉遲旭尋思一下。道:「林姑娘,我承認今日很不幸,才會惹上了你。」   林秋波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尉遲旭道:「我現在已無力抗爭,所以什麼話都不要說了。」   話雖如此,可是他仍然還未作決定的表示。   這時最心急的人就是秦三錯了,但又不好插口。   林秋波道:「快說。」   尉遲旭道:「我可以答應,但林姑娘可以不要管了,我自與秦兄解決。」   林秋波一聽這尉遲旭又把問題兜回老地方,心中感到很不舒服,因為一來時間越拖越久、秦三錯的功力受損越甚,二來她又想起了早先尉遲旭作同樣建議時,秦三錯已然識破他的陰謀。   尉遲旭的陰謀是藉著這刻以藥力提聚的體力,先擊斃秦三錯,再想法子求生,縱然失敗,也撈回本錢了。   這一點不是問題的重心,最主要的是當秦三錯指出對方的惡毒用心時,尉遲旭曾把他引為知己,認為秦三錯才當真瞭解他。   這話造成了一個印象,那就是秦三錯與尉遲旭,乃是同一類的人,因而令她感到出力救了他,亦屬多餘。   現在又喚起此一感覺,是以使她芳心很不舒服。   她念頭轉動之時,雖然不曾流露出任何表情。可是老好巨猾的尉遲旭,已經曉得自己的離間毒計奏效了,房中沉寂了一陣,林秋波澄清動人的美眸,轉到秦三錯臉上。   秦三錯恰好也轉眼望她,四目相投,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含有灑脫和傲氣。   林秋波心中一軟,忖道:「他決計不像尉遲旭那麼壞當她的目光移注尉遲旭面上之時,但見他陰險詭毒的性格,完全表露在臉上,令人深感厭惡。   林秋波不但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同時也是虔心修道之人,心靈受過高深嚴格的訓練。   當下理智又壓倒了感情,忖道:「假如秦三鍺不是這一類之人,焉能臍身邪派高手之列?」   在這一瞬間,她已作了決定,說道:「既是如此,我要實行我的辦法了。」   她口氣之中,並不含有殺機,因此,這個辦法,一定不是馬上殺死尉遲旭,而是另辟路徑。 霸海屠龍--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尉遲旭大感意外,急急問道:「林姑娘有何打算?」   林秋波道:「我告訴你也不妨,我這就帶他到隔壁房間,設法為他尋覓破解穴道禁制之法。假如不成功,這叫做天命如此。」   尉遲旭最關心的還是自己,連忙問道:「那麼我呢?」   林秋波道:「你不許踏出此房一步,我要聽任你自滅。」   尉遲旭心中大喜,道:「你准許我自行療治傷勢嗎?」   林秋波道:「你儘管動手。」   她叫秦三錯先出去,自己走到門口時,方回頭道:「記著,不許踏出房門一步,我將任你自滅。」   尉遲旭叫道:「等一等,什麼自滅?你不是說自生自滅麼?」   林秋波已出了房外,明明聽到他的話了,卻不加回答。   要知道這句話的含意,大有出入。若是「自生自滅」,則尚有「生機」。   但僅是「自滅」的話,那就等如不許他活,只許他死。   尉遲旭下得床鋪,走到門邊,高聲道:「林姑娘,這話說清楚點行不行?」   林秋波和秦三錯已進入另一個房間,那尉遲旭連問數聲,都得不到回答。   他幾次提起腳,想跨出門檻,以便到那邊向他問個明白。   但他終於不敢這樣做,因為顯然的林秋波正等他這麼做,以便全然不須考慮,就將他殺死。   當然,照她的話來說,縱然躲回房中,終歸亦是一死,然而到底死得遲些,可以多活一會。   在隔壁的一對男女,面對面地落坐。   秦三錯沒有開口,只倔強地望著她。   林秋波道:「你對我的做法,沒有評論發表麼?」   秦三錯這才開口道:「有是有,但說來也沒有什麼意思。」   林秋波點點頭,道:「你說得是,有些看起來好似很重要,其實毫無價值。」   她取出一顆封燙著金字的藥刃,捏碎外殼,遞給他,又道:「你先服下此藥,多少對你正在耗損的真元,有所補益。」   秦三錯嗅到撲鼻的清香,曉得此藥必定十分珍貴,他不禁泛起了感激之心,取過服下。   這枚藥刃一吞下去,馬上就使他精神一振,體力頓時恢復了不少。   林秋波溫柔地笑一下,道:「尉遲旭如果見到你吞服此藥,一定不敢向你找麻煩。因為這顆靈藥,至少可以讓你支持一段日子,足夠回返家裡。」   秦三錯道:「也許我選擇流浪之途,不管蕩到哪兒,不支倒地,就埋骨當地……」   林秋波道:「你回家的話,也許師門之大,能助你破去穴道禁制。」   秦三錯道:「有此可能,我以後再決定,現在不急這個。」   林秋波對他的反應,顯然有點迷惑,不過,她已不願再追究了,因為她已打算很快就離開他。   秦三錯似是感到她即將離去,當下道:「你到目前為止,尚是帶髮修行。只不知你可是打算如此過下去?抑或有一日,你會當真出家修道?」   林秋波道:「這一點並不重要,因為在本質上,這件事沒有任何價值。」   秦三錯道:「你說錯了,世上之事,往往最平凡的最有價值,例如陽光、鮮花、綠草、流水、夕陽等,都有不平凡的趣味。說到人生之中,例如年輕時的戀情,中年人的情懷,老去時的臥億等等,也是值得追求嘗試的。」   林秋波笑一下,道:「你說的種種,本是最平凡的事,必須以某種心情去欣賞,才會變為不平凡,對不對?」   秦三錯道:「這個自然。」   林秋波道:「可見得這不過是人心中自己創造的樂趣而已,其實平凡不過。」   秦三錯道:「那也不然,我們用愛情為例子,好不好?」   林秋波道:「好,你說吧!」   秦三錯道:「當一個人發生真摯深遠的愛情時,得到了的話,便如同擁有了整個宇宙。失去之時,生命立即變得無足輕重了。你能說『愛情』對人類不重要麼?」   林秋波道:「但愛情不是永恆之物,今日縱然得到,不知哪一天就會失去了。」   秦三錯聳聳肩,道:「這一點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這是一件真真正正有價值的物事,得失之間,比生死還強烈……」   他們說到這裡,雙方都完全領悟對方意思。   在秦三錯這一方面,又有力地暗示說,如果他得不到他的渴望的「愛情」時,他寧可死去。   在林秋波來說,她認為「愛情」不是永恆之物,所以毋寧預先避開。   在他們的現實情勢來說,林秋波表示要離開他,永不再觸及這些問題。秦三錯則表示說,如果他得不到她的反應,他將流浪江湖,隨便埋骨在任何地方。   這兩個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因此形成不能圓滿解決的問題。   林來波沉吟了一陣,才道:「我不知道誰對誰不對,我打算先走一步。」   秦三錯道:「你請吧!」   他不是不想央求她留下來,可是他與她作過這一番深刻的談話之後,已經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庸俗脂粉。是以一旦向她央求的話,只怕反而獲得更難堪的結果。   林秋波點點頭,凝視這個英俊的男人好一陣,這才轉身出房而去。   她一下子就失去影蹤,秦三錯愣愣望了好一會工夫,才感到她真的遠去了。   他突然後悔起來,忖道:「假如我不談什麼愛情的話,只要求她幫忙,破解穴道禁制,她一定會答應的。但現在卻太遲了……」   他在後悔中,湧起了強烈的求生慾望,當下將林秋波的影子,暫時付諸腦後,想了一下,便走出房外。   尉遲旭站在門口,看見他出來,打量一下,不覺愣住,忖道:「莫非他已經破解了穴道禁制?」   秦三錯道:「林秋波走了,你看見沒有?」   尉遲旭道:「看見啦!」   秦三錯道:「她授權與我,言明你如果說出解穴之法,就可以任你自生自滅。」   尉遲旭道:「等一等,她可曾授權你准許我離開此房?」   秦三錯淡然道:「當然包括在內。」   尉遲旭道:「若是如此,這個交易可以談談。」   秦三錯道:「她已經走了,你若是夠狠,不妨違令出來,將我殺死,正如早先計劃的一樣,等她找到你時,再作道理。」   尉遲旭泛起陰謀惡毒的笑容,道:「我正有此意。」   秦三錯道:「那你就試一下?」   尉遲旭道:「我怕的只是前腳甫踏出房外,她就現身,把我擊倒。」   秦三錯道:「這可說不定,我絕對不保證沒有此等可能。」   尉遲旭道:「若然她尚在近處窺伺,你此舉豈不是故意讓我上當?」   秦三錯道:「胡說,她若然要殺你,就算你躲在房內,也不中用呀!」   尉遲旭道:「她已經說了那些話,豈能不算數?」   秦三錯道:「你既然不敢試,我另外給你一個機會,那就是讓你動手,解我穴道,好不好?」   尉遲旭道:「為什麼?」   秦三錯道:「你如果解了我的穴道,我就可以使你恢復自由呀!」   尉遲旭道:「這倒可以考慮。」   秦三錯道:「好,你考慮吧!」   他們靜靜地對望了一陣,誰都不作聲。   尉遲旭好幾次閃過疑惑的表情,但卻沒有說出來。   秦三錯的態度,實在使他莫測高深。   他既不表示渴望他答應,但亦沒有一點放棄的意思。   尉遲旭雖然是老狐狸,可是事關自己生命,卻也不敢妄下判斷。   又過了一陣,他道:「你不進來麼?」   秦三錯道:「你答應替我解穴,是也不是?」   尉遲旭道:「當然啦!難道找你敘舊不成?」   秦三錯道:「好,只要你的確為我解了穴道,你就可以恢復自由。」   一邊說,一邊走入那個房間。   尉遲旭道:「你轉過身子。」   秦三錯毫不遲疑地照做,他馬上感到對方已靠近他背後。   自然他更知道對方若是運足餘力,一掌拍落,自己馬上就得倒斃。因此,他的心中微感寒悸和焦慮。   尉遲旭目露凶光,瞪著這個強仇大敵,心念如風颶電轉。   他心中兩個念頭在交織轉動,一是提聚殘餘的真力,一掌擊落,把這個英俊的敵手殺死。   另一個念頭是依他之言,為他解開穴道,以便自己亦有一線生機。   他之所以不曾一掌擊殺對方,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這秦三錯行動時的輕捷,以及精神健旺的氣色,使他一時無法判斷出對方到底是在怎樣的狀態下,從外表看來,他真有可能已經恢復了七八成。   若是已恢復了七八成,則他這一掌擊下,就未必能將他擊斃。   說到他沒有馬上依言解開秦三錯穴道之故,卻是因為他自己對康復之舉,毫無信心。   換言之,他縱然得以離開此地,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內傷,是否能夠治好?若是不能治好,則現下趁機一拼,或者可以撈回一點本錢,便比較划算了。   這兩個念頭,在他心中翻來覆去,竟是旗鼓相當,難以委決。   秦三錯屹立如山,身子動都不動。   雙方都不見對方的表情,各自在心中暗暗與對方鬥智和比鬥膽力。   尉遲旭突然忖道:「如果他沒有一點把握,豈肯自動上門送死?」   此念轉過心頭,登時下了決定。   但見他掌勢落處,在三個不同的部位上每處連擊了三掌之多。   秦三錯登時感到血脈暢通,真氣復生,全身四肢百骸,都恢復了氣力。   他回轉身子,冷冷的望著尉遲旭道:「你為何當真下手解穴?」   尉遲旭道:「我不動手行麼?」   秦三錯道:「當然我已算準了你非如此不可,但你其實有機會殺死我。」   尉遲旭道:「什麼機會?」   秦三錯道:「就是剛才,你如不貪生怕死,則不但可殺死我,並且仍可大搖大擺的離去。」   他泛起了嘲笑的笑容,伸手一推,尉遲旭連退六七步,險險摔倒。   秦三錯又道:「林秋波已經去了,而我的穴道則仍舊被禁制著,這就是剛才的真實情況。」   尉遲旭道:「你要我相信這話?」   秦三錯道:「你信不信也都沒有關係了,反正你一旦死了,這是非之爭,便毫不相於。」   尉遲旭心中一陣寒悸,道:「你打算殺死我?」   秦三錯道:「正是,我要殺死你,並不須借任何題目。因此,你總可以相信我剛才沒有作偽了吧?」   尉遲旭道::『你此舉如果給林秋波看見或得知,她一定會追究你食言違諾?」   秦三錯冷冷道:「那是我自家的事。」   尉遲旭聽他口氣中充滿了冷酷殺機,心知不假、登時不覺又驚退了一步。   秦三錯仍然站在原地,臉色冰冷,眉宇籠罩著一股森森殺氣,看起來簡直像「死神」一般,甚是可怕。   尉遲旭不禁打個寒嘩,厲聲道:「秦三錯,林秋波不會饒你的,你永遠不能得到她。」   秦三錯道:「我知道。」   尉遲旭道:「但你如果依她的方法規矩做人、就可能得到她。」   秦三錯道:「你說錯了,她對她的男人,期望大高,說老實話,不是我可以辦得到的。因此,我只好放棄一切努力了。」   尉遲旭聽了,倒抽一口冷氣。   秦三錯舉步行去,一步步迫近他,臉上充滿了殺機。   尉遲旭此時尚有體力,當下往後卻退。   他一退再退,背脊已碰到牆壁,無法再退,當下厲聲道:「秦三錯,你剛才放的都是狗屁,我告訴你,你天生就是個壞坯子,與我是同一型人物。」   秦三錯不恨反笑,道:「這話說得好。」   尉遲旭道:「不是你不努力,而是她發現了你這一點。嘿!嘿!   這正是老子提醒她的。」   秦三錯恍然大悟,不禁恨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剛才你口口聲聲拿我作比……」   尉遲旭突然一怔,目光越過對方肩頭,落向房門那邊。   這等舉動,意味著有人在房門口出現,而這個出現之人,必定有相當份量之人,才使得尉遲旭發愣。   秦三錯迅即回頭望去,目光到處,卻不見任何人影。   他快如閃電般回過頭來,但見尉遲旭已經兩眼翻白,後腦靠牆,全身無力,好像忽然要倒斃的樣子。   當此之時,縱然機智如徐少龍這一類的人物,亦將感到迷惑,因而定眼看看對方的演變。   可是秦三錯另走一路,他乃是詭詐多疑之人歪腦筋一動,首先從懷疑對方有詐開始想起。   他幾乎是立即就記起了林秋波被擒時的情景,其實尉遲旭乃是以一種(被禁止)暗器,擲在地上。林秋波一闖入房內,登時上當,失去行動之能。   秦三錯不管對不對,先閉住呼吸,同時運功收縮全身毛孔,以免受(被禁止)毒力侵入。   他更不打話,猛可揮掌劈去。   尉遲旭感到掌力壓胸之時,已來不及閃避了,但聽「砰」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掌。   他登時噴出一口鮮血,睜開雙眼。   秦三錯這刻才轉眼向地上望去,果然發現有一枚小小的絲囊,還來得及看見一絲白煙,裊裊升起散開。   這一縷白煙,顯眼已看不見了。著不是查看得快,這刻絕難發現古怪。   秦三錯伸手抓住尉遲旭,輕輕易易地將他拖出屋外。   在院子裡,陽光遍地,空氣十分清新。   秦三錯這時才敢透氣,道:「尉遲旭,你的詭計這回不靈了吧?」   尉遲旭哼了一聲,道:「好,算我輸了,你給我一個痛快行不行?」   秦三錯冷酷地道:「沒有那麼容易。」   尉遲旭難以置信地看看他,旋即發覺這個來自陰陽谷的對頭,說話大概是當真的,於是皺起了濃眉。   秦三錯道:「你最多只能活上半個時辰,我不殺你,你也得死,但你是個聰明人,定然相信我有法子使你暫時不死,多活個三五天,才在不停的慘號哀號中死去,你信不信我的話?」   尉遲旭道:「我沒聽說陰陽谷有這一門手法。」秦三錯道:「好,我就讓你試一試。」   尉遲旭忙道:「等一等。」   秦三錯道:「你已相信了,是也不是?」   尉遲旭道:「我信便如何?」   秦三錯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尉遲旭道:「好,你問吧!」   秦三錯道:「那四艘大貨船,是什麼來路?」   尉遲旭道:「這四艘貨船,乃是西康童家的鐵礦砂。」   秦三錯道:「不錯,但恐怕只是表面上的說法而已。」   尉遲旭一聽,可估不透對方到底知道了多少內幕,連忙道:「是的,表面上是童家的貨物,但其實他們只佔三分之一,我們幽冥洞府占三分之一。還有一分,是五旗幫的。」   秦三錯道:「原來五旗幫也有份,那麼這條水路上,你們運銀子回去之時,一定不怕有人垂涎覬覦啦!」   尉遲旭道:「正是如此。」   秦三錯道:「這些鐵礦,都賣給誰?」   尉遲旭道:「賣給官家,也不能算是賣,名義上只是代采代運而已。」   秦三錯道。   「怪不得碼頭上有那麼多公人捕快,城外還有大隊精兵,像是打算圍剿盜匪一般……」   尉遲旭道:「假如你能使我不死,哪怕失去武力,我仍願意送你一座金山,純金的,你雖是見過世面之人,作夢也想不到有這樣一座金山。」   秦三錯聽了,曉得他說的這一筆財富,定是非同小可,否則他怎會提出來,購買他一條性命?   他不禁怦然心動,眼中射出貪婪的光芒,道:「這話可是當真?」   尉遲旭的聲音,已漸漸顯得衰弱無力,他道:「自然是真的,難道我敢騙你不成?」   秦三錯深深吸一口氣,但見他眼珠的顏色,馬上變為赤紅,五官也顯得略略歪曲變形,看來宛如一頭野獸似的,十分可怖。   尉遲旭身一震,道:「你運起獨門的少陽神功,打算作什麼?」   秦三錯運指如風,向他面門胸前和肚腹三處,連續點了九處穴道。   點完之後,他才吐一口氣,很快就恢復原狀。   他雖然運功點穴,只是很短暫的時間內可完成,可是他鬢邊額角,都現出一顆顆的汗珠,熱氣直冒。同時也顯出消耗了很多氣力似的,微有疲態。   他道:「你現在死不了,最快也在三天之後,我此舉已耗費了我不少真元,非得精修苦練五載以上不可。」   尉遲旭試著想挺身舉步,可是他一用力,馬上感到四肢百骸都生出奇疼,禁不住叫了一聲。   秦三錯道:「你已被我點了九宮邪穴,再過片刻,我只要以指尖扎你一下,你都感到遍體奇疼,絕難禁受……」   他一面說,一面將尉遲旭放在地上,讓他靠牆而坐,還搬了一塊石頭,給他墊背。   尉遲旭疼痛了好一陣,才能開口,道:「你如是以你獨門九宮邪穴的手法,在我身上施用,我已是不能活命,但你也休想得到那座金山。」   秦三錯笑道:「那也不見得,如果你想快點死,一定願意給我金山。」   他停歇一下,又道:「老兄,你這刻還沒有變得怎樣,大話不妨多說些。   但等到你已不須我碰觸,只要一陣微風過處,就足以使你死去活來之時,你就知道這『九宮邪穴』的滋味了。」   尉遲旭恨不得咬下這個仇敵幾塊肉來,但他目下不但失去戰鬥力,甚至連早點死也辦不到,如何還能反擊敵人?   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這個年輕英俊,但又帶著幾分詭邪之氣的仇敵,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後悔自己太過怕死,所以自己多受痛苦。   兩人都不開口,寂然互視。   過了一陣,尉遲旭才歎口氣,道:「我空自活了幾十歲,卻不料也看走眼啦!」   秦三錯嘲聲道:「哪兒看走眼了?」   尉遲旭道:一對你看走眼了,我以為你與我差不多,都是壞蛋,誰知你其實比我邪惡百倍還不止。」   秦三錯道:「那也沒有這麼嚴重,但想想看,一座金山;都是純金的,多麼誘惑人?為了要得到這一座金山,你叫我殺死我全家人都行。」   尉遲旭道:「假如剛才的局面,咱們掉換了位置,我雖然很想得到這座金山,可是我自知無法救你一命,定必坦白相告……」   他喘一口氣,面上已現出痛苦之色,可是他仍然提高聲音,再說下去,道:「但你連這一點僅有的人性,也沒有,你竟能毫不考慮地向我下手,以酷刑迫我,說出金山所在,嘿!嘿!你說得不錯,為了這座金山,你真可親手殺死父母兄弟,但我卻萬萬辦不到,我甚至不能欺騙一個垂死之人。」   秦三錯也惱火了,怒聲道:「你都快死了,再受點痛苦,有什麼打緊?」   尉遲旭這時更為吃力地,忍受著某種可怕的痛苦,大聲道:「你錯了,當一個人快死之時,不論他是多麼卑賤微小,也須給予尊敬,即使對深仇大恨之人亦應如此。」   秦三錯曬笑一聲,以冷酷神情,注視著這個猶在掙扎的敵人。   突然問他似乎聽到一點聲響,當下心頭一震,迅即轉身撲出窗外。   目光到處,四下靜閱如常,既不見有人影,亦不曾發現可疑之處。   他狐疑不定的站在院中,忖道:「如果我沒有聽錯,的確是一陣衣袂帶風之聲的話,則這個人,定然是林秋波了。」   一想起這位南海門的高手,他不禁又是一震,想道:「哎呀!那尉遲旭拚命的高聲數落我的殘酷邪惡;敢情是說給她聽的。」   這時,他恨不得馬上把尉遲旭碎屍萬段,因為他們的對話,若是已被林秋波聽去了,那就變成永遠不能改的事實。俗語說的「話出如風」,正是說明每句話一旦發出,入人之耳,就無法收回了。   雖然秦三錯並非沒有機會改變林秋彼的想法,但即使他辦得到,也不知須得費上多少氣力,何況未必真能成功?   要知秦三錯本是機詐百出之人,才智比之尉遲旭,可說是只高不低。   然而剛才由於他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兩件事上,這兩件事,一是設計使尉遲旭解開穴道禁制。二是設計迫他說出「金山」地點。   在另一方面,尉遲旭卻心心唸唸,集中在如何對付秦三錯這上面。因此他竟早一步推想到林秋波在外面窺聽的可能。   秦三錯不但發現自己可能棋差一著,以致永遠喪失了追求林秋波的機會,同時更發覺自己真元大受耗損,功力遠遜從前,如要恢復原狀,當真須得下三五年苦功不可。   房中傳出尉遲旭呻吟悲號之聲,秦三錯聽了,心中的憤恨,才略略消解。   這時林秋波在一條僻靜的巷民嬌軀靠在牆上,面上露出乏力的失望的表情,沉重地喘息。   她剛剛施展了絕世輕功,在眨眼間,飛掠過了許多座屋頂,落在這條僻靜的巷中。   她的喘息,並非用力過度,亦非疲乏,而是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抑鬱,使她大口大口的喘氣。   尉遲旭對秦三鍺的證論指責,她不但完全聽見,最要命的是她覺得尉遲旭的指責,句句不假。   她雖然與秦三錯沒有過什麼親熱行為,也沒有作過任何明誓,但她卻騙不了自己,她的確對這個英俊青年人,曾經有過愛意。   這已經足夠了,在她來說,這刻傷心悲痛的程度,實不下平常人的「失戀」。   多少年來,她心如止水的行走江湖,或是修習上乘武功,本以為她永遠不會付出及接受男女間的感情。誰知她意想不到的付出了感情,也意想不到的受到沉重的挫折打擊。   她一方面覺得悲痛悒鬱,一方面又無限自憐。因此,這位當代高手,也像柔弱的女孩子一般,柔腸欲斷,芳心將碎,感到不勝負荷。   巷口一道人影,無聲無息的掠過。   林秋波雖然知道有人走過,但她已無心理會。   接著那道人影回轉來,停步在巷口,與她相距,只有六七尺遠。   林秋波終是受過嚴格訓練之人,在這等情況之下,不但能發現此人回轉來看她,並且從他悄無聲息的動作中,曉得此人絕不平常。   她一眼望去,但見這人是個英挺俊逸的青年,芳心登時一震,以為是秦三錯居然追上來了。   緊接著她就發現了自己虛驚了一下,此人雖然外表上有點與秦三鍺相似,但事實上完全不同。   他們不同之處很多;最重要的是這個青年沒有秦三錯那股邪氣,身上是文士裝束風度甚佳)這個書生乍看很高雅斯文,使人想到?手無縛(又鳥)之力」的形容詞。   事實上他身體相當壯健,目光湛明,神光瑩然。同時,由於他行動無聲,可見得是修習過上乘武功之人。   那書生向她舉手作揖,態度甚是斯文大方,也很親切,道:「姑娘怎麼啦?好像有點不妥,是不是(禁止)欠安?」   林秋波道:「謝謝你,我沒事。」   那書生道:「你真的沒事麼?」   林秋波道:「你不是普通的讀書人,難道我還瞞得過你雙眼麼?」   那書生微策一笑,笑容表露出坦白的意味,道:「是的,你可瞞不了我。」   林秋波道:「那麼我請求你一件事。」   書生馬上搖頭道:「不行,你不必說了。」   林秋波大為訝異,問道:「你知道我想說的話麼?」   書生道:「當然知道。」   他笑一笑,十分瀟灑雅逸,神韻動人。   只聽他接著又道:「你一定是想叫我走開,讓你清靜一下,對不對?」   林秋波本諸良心,可不能不承認,便點了點頭。   書生道:「你心中一定有事,使你十分煩惱。所以你覺得須要清靜,其實大大不然。」   林秋波道:「恕我不同意你的意見,假如清靜一下,很快就沒事了。」   那書生又露出瀟灑脫俗的笑容,道:「我也請你恕我不同意你的意見。」   林秋波可就不服氣了,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碰上煩惱,但與你卻是第一次見面,你如何曉得我不得在清靜下,獲得平復?」   書生道:「雖然你向來可以用『清靜』之法,平復你的心情,可是這也正因為你第一次遇見我,是以不曾試過別的更有效的方法。」   他侃侃道來,根據情理,一點也沒有「強辯」的味道。   林秋波這時,已被他的超俗風度,便給的口才,和過人的思想所吸引,但覺與他說話,絕對不是浪費時間,甚至是一種享受。   她第一次嫣然微笑,向他點點頭,鼓勵他說下去。   書生又道:「當你心情不佳之時,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能夠向人傾訴。這個被傾訴的對象,自是你的知心好友才行,除此之外,才輪到『清靜』這個方法。」   林秋波道:「我現下沒有知心好友,你說我要不要清靜呢?」   書生道:「話雖如此,但我自問我的眼力和才情,都可以使你引為一見如故的知己,因此,如果讓我與你談談,效力定然勝過『清靜』之法。」   他說得如此自信,而且在文雅中,偶然會流露出迫人的英氣,使林秋波為之暗暗傾折,但覺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發現男人之中,有這等人品的。   她道:「好吧,你高姓大名?」   書生道:「區區楊楠,乃是杭州人氏。」   林秋波自己報了姓名,便問道:「你打算怎樣為我導解心中的筋抑呢?」   楊楠道:「說良心話,我並不是已經準備了很多手段和才情,但如果你給我機會,我卻深信可以做到。」   他停一下,以親切的態度和口氣,又道:「你到寒寓小坐一會,好不好?」   林秋波居然同意了,兩人一起走去。   不一會,他們已走到一問屋子。楊捕帶她到書房落坐,下人送上香茗之後,便都退下,書房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楊捕首先介紹自己的大概情況,道:「我與舍妹,才到此地不久,賃居此處,倒也幽靜舒服,舍妹名叫慧珠,一會就命她前來謁見。」   林秋波道:「楊兄言重了,以我想來,令妹定是秀外慧中的女才子無疑。」   楊楠道:「舍妹讀過一點書,自小也練過一點武藝,所以她平時自負得很。不過如果見得林姑娘這等人才,她一定十分傾慕愛敬的。」   林秋波抿嘴一笑,道:「你太恭維我了,倒像是曉得我的底細一般……」   楊捕道:「這樣說來,林姑娘定是大有來歷的人了?」   林秋波道:「你認為是不是呢?」   楊楠道:「有沒有來歷,還屬次要,重要的是你本身,不但外表秀麗,而且具有淡雅雋逸的風度,以及過人的才慧見識,這就足夠我們傾慕的了。」   他略一停頓,又問道:「林姑娘何事心中鬱鬱不樂?難道說世上居然有人肯使你煩惱麼?」   林秋波道:「是的,這個人姓秦,與你年紀差不多。」   楊楠眉頭一皺,道:「真是倒霉得很,怎的又碰上他了?你說的可是秦三錯?」   林秋波訝然點頭,道:「你認識他?」   楊構道:「怎麼不認識?我還替他辦過事,受了不少惡氣……」   這個書生楊楠,乃是徐少龍冒充。他當時見林秋波芳心欲碎,突然靈機一動,現身過去,故意腳下無聲,讓她察覺自己有點不平常,然後以言語勾引。   果然一上來,就將她釣回家中。   當然他並非想吃她豆腐,亦沒有其他壞心眼,而是利用這個機會,直接與總督黃翰怡方面,搭上關係。   這樣,他根本不必多費時間,就可以達成五旗。幫付託的任務。而且利用與林秋波這種可以公開的關係,得以推行一些計劃。   比方說,他可以向幫主報告一些關於「屠龍計劃」的假情報,做成連鎖性的圈套,設法迫出五旗幫最秘密的「販賣部」的組織。   目前,他必須利用林秋波不知真相之時,製造一些證人,例如余麼麼一定會在暗中偷窺竊聽,所以暫時不向林秋波洩露身份,讓她演出逼真,余麼麼自然會將一切詳情,報告上去。   像徐少龍這等一身扮演「雙重間諜」的角色,實在萬分困難,稍一不慎,不但前功盡棄,甚至會惹上殺身之禍。   以他現下的地位和形勢,假如林秋波在不經意中,發現他是五旗幫的密探,則她可能不聲不響的,找到機會,便施以暗算。   像林秋波這等高手,若是施展暗殺手段,徐少龍武功再高,也難活命。   另一方面,如果五旗幫查出秘密,則無疑的會發動全力,不擇手段的謀殺他。   以五旗幫人才之眾,勢力之大,若是突然下手,則徐少龍當然凶多吉少。   因此,徐少龍每一步都須得小心謹慎,以防洩秘送命。死在五旗幫之人手中,也還罷了,如果是死在林秋波等人手底,那才真冤枉呢!   他當下將結識秦三錯的經過,源源本本說出,連「左霧仙」之事,亦毫無保留。   最後他道:「我真被這些神秘之事,弄得糊塗,當然開始小心起來,不久就發現有公人跟蹤我。我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於是趁一場騷亂中,悄悄溜掉。」   他說的騷亂,就是在綢緞莊中,那個姓王的大漢,與另一個年輕小伙子的衝突之事。姓王的大漢,是那四艘神秘巨船之人,這一點,他也告訴林秋波了。   現在林秋波已將秦三錯給她的打擊,看得平淡些。   因為徐少龍的故事,使她忙於分析思考之故。她的思考,包括推測徐少龍真正來歷在內。   徐少龍巧妙地接下去,探問她與秦三錯之事,不須多少句話,已弄清楚她的傷心,乃是為了秦三錯天性邪惡之故。   現在他們好像談得很投機,幾乎達到無話不談的地步,這時,連曉君也出現了,以徐少龍妹子身份,參與這一幕含有無窮機巧計謀的戲劇。   連曉君出現時,林秋波就以驚異的目光,向她打量。   以玉羅剎連曉君的冷艷風姿,固然足以使人注目,可是林秋波對她特別注意,倒不是為了她的美貌,而是發現她不是尋常的弱質女流。   相反的,她瞧出玉羅剎連曉君,實是身懷絕技的美女。   徐少龍給她的印象,亦正是如此。因此,這對兄妹,身世來歷值得注意查考一下。如若沒有問題,則是大堪結交為朋友的人物。   「連曉君初時聽得余麼麼報告,得知徐少龍與一個美貌少婦,在書房談笑甚歡,登時酸氣沖天,妒嫉萬分,覓機現身,加入他們的聚會中。   現在面對面,她可就覺得這個女子,與一般美女大不相同。   敢情林秋波不論是容貌、談吐、舉止等各方面,都自然流露出一種雅淡高潔的氣韻,教人怎樣也不能往庸俗的男女之情上面想去。   她彷彿是空谷中的幽蘭,清香十里,使人意會得到她的存在,也得知她的出塵絕谷之美、但卻無法攀摘,亦難興褻玩之心。   玉羅剎本來自視甚高,不但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各式各樣的美女,亦不屑與之為伍。   只這位花樣年華的美人,令她此生頭一次生出渴想親近攀交之感。   林秋波也覺得這個冷艷的女孩子,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使她願意接近,她依稀從這個少女身上,看到自己昔年的影子。   兩女的話匣打開了,竟然無所不談,從人生哲理,談到詩書翰墨,雙方都的確談得很投緣。   徐少龍樂得清閒,一味含笑在旁邊聆聽。   他以男人的眼光,暗中品證這兩個美女,對於林秋波,正是空谷幽蘭的感覺。而對於玉羅剎連曉君,則覺得好像是一朵百合花,純情而美麗。至於她的冷艷和嚴酷的手段,都不是她的本來面目,那只是她為了生存而訓練出來的武器而已。   她們的對話,不知如何,又回到抽像的思想。   連曉君道:「林姐姐,你正是小妹最羨慕的人了。」   林秋波微訝道:「為什麼?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羨慕呢?」   連曉君道:「你虔信佛教,對於人生,無所追求。同時,你也沒有任何牽累,不像一些人出家修道,須得嘗受極大痛苦,才得以撇下一切塵緣牽累。」   林秋波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當真很有道理,一個人想達到無所追求的境地,實在不易。」   徐少龍插口道:「假如我到了無所追求的時候,我大概會乏味得自殺而死,免得在世上窮挨日子。」   連曉君道:「你別胡亂打岔行不行?姐姐是懷有高潔理想的『無慾』,你說的只是心灰意冷的『無聊』,如何可以相提並論?」   林秋波道:「楊妹妹雖然年紀很輕,可是卻懂得很多,見解超卓透闢,我也自愧不如。」   徐少龍道:「得啦!你這一稱讚她,回頭她更狂妄自大,更不將世人放在眼中了。」   連曉君道:「不錯,我到現在為止,仍然認為所有的男人,都是那麼庸俗,不值得一顧?」   徐少龍溫和地笑著道:「好,好,等到你出嫁那天,我給你的禮物是一個大嘴巴,除非你現在趕快認錯。」   連曉君也笑道:「哼!我才不在乎呢,難道我不能學姐姐這樣,潛心向道,以天地為歸宿麼?」   林秋波道:「這倒是勉強不得的,不論是男人或是女人,如果在理智思考下出家學道,後果將與一時感情衝動而出家一般的糟糕。」   連曉君道:「你說的雖是不錯,可是要我嫁給庸庸碌碌的俗人,我寧可丫角終老。」   徐少龍道:「你老是說世人庸俗,只不知怎樣才算不俗?你可有一個標準沒有?」   連曉君道:「那倒沒有,但粗略的說,凡是一件事,大多數的人,都是那樣想法和那樣地做法,這事定必要落俗無疑了。」   徐少龍道:「林姑娘認為她說得可對?」   林秋波道:「她沒有說錯。」   徐少龍道:「那麼天下間人人都吃飯,則飽飯也是俗子,對不對?   如果想不俗,豈不是首先得餓死?」   林秋波道:「楊兄舉的這個例子,的確有點不妥當。」   徐少龍道:「沒有不妥,因為我剛想了一下,果然覺得天天吃飯,人人吃飯,實在是一件俗不可耐之事。不過,如若不吃,卻又必定餓得喊救命,如何風雅得起來?所以這真是一件矛盾之事。」   連曉君笑道:「世上又不是沒有辟榖高人,你役有這個能耐的話,只好做做俗人。」   林秋波道:「剛才我說楊兄舉例不當,並不是指吃飯這件事是否庸俗,而是不贊成楊兄所說『不吃飯就風雅』這個想法。」   連曉君大感興趣,道:「這話很有點意思。」   林秋波道:「吃飯這件事,本身並沒有雅俗可言,而是在『如何』去吃上面,有得講究。例如老粗據案大嚼,只是滿足食俗的行為,當然很俗。但如果持螫賞菊,飲酒賦詩,便是風雅之事了。」   連曉君道:「對,就看你如何處理而已。」   林秋波又道:「世上許許多多的事,亦是如此,例如『治印』與『繪畫』,聽起來應該屬於雅事,可是落在匠人手中,就俗不可耐了。定須能夠表現出獨特風格,以及靈心妙手,才有高雅可言。」   徐少龍聳聳肩,道:「你們兩個對付我一個,難道還說得贏你們麼?」   連曉君道:「林姐姐,這是他轉移話題的老手法,你不可中計,還是盯牢剛才的話題為是。」   林秋波恬然笑道:「謝謝你的提醒,好在我對爭強鬥勝這方面,沒有什麼興趣。所以我們並不須要迫他認輸,你說對不對?」   玉羅剎連曉君但覺她的言行思想,都在表現出沖淡謙退的味道,令人有溫煦自在之感,是以對她大為傾慕。   她道:「唉!林姐姐乃是有道的高人,小妹一時忘了,以致冒讀,請你原諒。」   林秋波道:「你別這樣說,我直到如今,尚在人生的海洋中摸索,如何當得這高人之稱……」   她們越談越融洽,互相感到像這種高尚,深刻和親切的聚談,實是難得已極。因此大家的心中,不約而同泛起了不想分離的感覺。   林秋波終是修道之人,自制力強幹常人甚多,到了適當的時候,便站起身告辭。   徐少龍和連曉君一齊送出去,到了門外,玉羅剎扯著她的衣袖,道:「林姐姐,歡會苦短,你這一去,不免使小妹空餘依依之情……」   徐少龍接著道:「當真是別時容易見時難,李後主這一句,使人迴腸蕩氣不已!」林秋波道:「我們相隔颶尺,近若比鄰,隨時都可以會晤,賢兄妹別把這等分手,說得那麼嚴重好不好?」   連曉君道:「你說你住在總督府第,這等地方,豈是閒人可以任意出入的。」   林秋波道:「假如你們不嫌俗氣,我倒想請兩位到那邊聚聚。」   徐少龍歡喜地道:「這話可是當真,什麼時候?」   林秋波道:「明後天吧,我不便出面邀請你們,將托黃公子黃雲文親來奉邀。」   連曉君呵一聲,急急問道:「是總督的公子麼?他為人怎樣,會不會很驕傲?」   林秋波道:「一點也不驕傲,為人高雅磊落,才氣縱橫,你們與他結交之後,便知道我的話並無虛偽了。」   他們在大門處談到這兒,才始揖別。   回到屋裡,連曉君揪住徐少龍的手臂,道:「哼!好一個『別時容易見時難』啊!說得多麼纏綿情深……」   徐少龍道:「別胡鬧,她乃是出家修道之人,我難道還會對她起什麼邪念不成?」   連曉君道:「這可說不定,她雖是修道之人,但終究是個美麗女子,而你卻是個男人,這就夠了。」   徐少龍道:「我為了入總督府,刺探情報,才極力與她攀談,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連曉君嗤之以鼻,道:「算啦!任何人想做不正經之事,總會找個堂皇的大道理,你這個脂粉魔王,在總壇裡攪得一塌糊塗。哼!這一本風流爛賬,都在我肚子裡,你以為我不知道麼?」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只不知她已曉得多少?」表面上卻淡淡道:「古人說,欲加以罪,何患無詞,我再分辯將屬徒然。」   連曉君忽然變得十分溫柔,道:「好啦!我們不提這個,反正我又沒有資格管你。」   徐少龍心中有數,曉得她這樣說法,不啻是表示她非常希望有資格管他。   這種資格,當然需得有感情與名份。因此,她等如表示希望嫁給他。   徐少龍心中一陣痛苦,同時也感到對她十分歉疚,因為他自知身負重大任務,所以目前還不能作任何許諾。   似覺得很對不起她,亦很可憐她。   他伸手攬著她的香肩,道:「我現在只希望早點達成任務,然後與你回到總壇大寨,過一段逍遙輕鬆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連曉君溫馴地道:「當然好啦!」   他們的談話,到此便轉到工作方面,兩人仔細商量過,對於入得總督府之後的進行方式,都得到充分的瞭解,這才歸寢。   翌日,他們在等候林秋波的邀請。徐少龍很想看看那位文名甚盛的黃公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玉羅剎連曉君,更加想瞧瞧黃公子的人品。   可是他們白白等了一天,不見林秋波或黃公子的蹤影。   到了次日,徐少龍與連曉君,在書房中談起林秋波之約時,便有人來報說,有兩人登門造訪,其中之一,便是前天來過的林秋波。   徐少龍問明另一個年輕的讀書人,當下向連曉君說道:「妹子,哪一位想必就是當今直隸總督的公子黃雲文了。」   玉羅剎連曉君道:「我要不要迴避呢?」   徐少龍笑道:「迴避?你難道害怕見他?」   連曉君美眸一瞪,道:「我怕他了?」   徐少龍道:「如若不怕,咱們一道出去迎接。」   玉羅剎連曉君道:「去就去,我只是不想人家笑話罷了。」   徐少龍道:「你錯了,如果來人不是林秋波與黃公子,你自然應該守禮,暫時迴避。但這兩人不同凡俗,所以你需親迎,方是高明。」   玉羅剎連曉君點了點頭,跟他走出書房。   走出院子,連曉君道:「你最近忽然變得很懂禮節,學問也忽然大見高明,各家詩詞,以及引據典故,都能脫口而出,可不覺有點稀奇麼?」   徐少龍暗暗一震,想道:「她這話分明在提醒我,表示她已軋出一點苗頭了,以此女的才慧,我們再相處下去,不久就得被她完全看破他頭也不回,道:「一個人扮什麼像什麼才行,我既是讀書文人,豈能不懂哼卿幾句。」   他們說著話時,已走近大廳,當下都不再說,一同走入廳內。   但見一男一女,同立廳中,徐連兩人的目光,都同時集中在那個書生的身上。   這個書生身量高頎挺拔,秀朗的眉民和挺直的鼻子,使他看起來既文雅而高貴。   徐少龍一眼望去,憑他過人的觀測之術,已瞧出這個青年書生,必定聰明機警,反應靈敏。   此外.他同時也具有一副仁慈的心腸。相信除了天性純良外,還大大得益干他家世和學識。   這個書生的目光,曾經使玉羅剎連曉君迷惑了一下。   因為她是第一次與這等高貴出身的青年打交道,當她發現對方,竟沒有絲毫的紈褲氣習之時,不由得大為驚訝。   「其次,由於他高雅的風度,動人的儀表,使她逃不過異性相悅的定律,對他生出一種秘密的好感來。   在這個氣質高雅的青年身邊,林秋波顯然更具有成熟的迷人風韻。   徐少龍自然注意到這一點,忖道:「這等情形真是奇妙得很,每個人都可以用別人來襯托,以表現出他自己的特性。   在林秋波和那個貴為總督公子的黃雲文的眼中,楊家這對兄妹,的確超凡拔俗,難得遇到的了。   黃雲文對徐少龍的英姿大為傾倒之外,對連曉君,這個玉立停停的少女,卻不由得記起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形容楊玉環的名句。   也許是因為是姓楊之故,是以他心中掠過了:「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等絕句。   這一次的見面,雙方都那麼深切衷誠地互相傾慕,是以氣氛特別融洽,很快就到書房,分別落坐。   玉羅剎連曉君指揮下人,送上香茗和果點,她顯得十分誠懇,而又有條不紊,使黃雲文忽然感到,她必定是個長於治家的賢內助。   林秋波道:「楊妹妹,你瞧,我可沒騙你,黃公子親自來拜訪你們……」   「連曉君道:「我知道姐姐決不會騙我的。」   徐少龍道:「小可久仰黃公子的文采令名,今日得以晤面,幸何如之。」   黃雲文忙道:「楊兄好說了,在下一直不知道這兒住著如此高雅的芳鄰,以致遲遲未曾奉訪,實在十分失禮和慚愧。」   林秋波淡淡一笑,道:「你們似乎太客氣了。」   黃雲文的目光,迫視著連曉君,灑落地道:「不是太客氣,而是第一回見面,來點開場白而已,相信下一回,大家都不會說這些客套話了。」   玉羅剎連曉君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眼下這個男子的目光,卻使她禁不住要稍稍避開。   她溫柔地道:「黃公子說得是。」   徐少龍雖是胸襟坦蕩,氣量寬宏之人,但這時也不禁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覺得有點彆扭。   他覺得這是因為玉羅剎連曉君,所表現異常溫柔的態度而致。   只因連曉君,向來對任何男子,都冷冰冰的,從不稍假辭色。   獨獨今日對這貴介公子,表現得如此馴良溫柔,可就使這為「密友」的徐少龍,覺得不大對勁了。   當然在理論上,她是為了「任務」,必須施展全身解數,以求與這位公子接近。   但感情之為物,十分微妙。徐少龍明知此理,依然禁不住暗暗呷醋。   他們交談了一陣,天南地北,甚是投機。   在這段過程中,黃公子時時有些話題,是專與連曉君說的。   而在這個時候,林秋波亦不使徐少龍閒著,由於她已與他相識得多,所以談起來話題不少。   這樣,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兩個部份。一邊是黃雲文與連曉君,絮絮交談。   另一邊則是林秋波與徐少龍,談得很起勁。   他們這一對不知如何,談到奕圍棋方面。   徐少龍一聽之下,就曉得林秋波乃是此道中的高手,不由得技癢起來,興致勃勃地要求對奕一局。   林秋波對他含蓄的挑戰,欣然接受。   於是就在書房另一角,擺下棋枰。   兩人初度交鋒,未知對方真正實力,是以無從讓子,只好按照規矩,猜子分先。   他們這一邊開始下子對壘,另一邊玉羅剎連曉君與黃雲文,則移到書桌旁邊。   原來他們的話題,落在詩詞文章上,這時單憑言語,便嫌不夠,必須借重筆墨來幫助交談。   談詩論詞,固是雅事,但在某種情況之下,亦如比武或對奕,其中含有爭強鬥勝的意思。   玉羅剎連曉君聞道黃雲文才情絕俗,學富五車,乃是當今有名才子。   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想考他一下,瞧瞧他到底胸中藏有多少書卷。   她是以請教的方式,考究這個書生。起初雙方才談論了一些詩家源流派別,連曉君心知道這等題目,考他不倒,是以改變重心,向更專門的部份下手。   她道:「李義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兩句,時境如畫,只不知這藍田日暖玉生煙之句,如何寫得出來的?莫非藍田之玉,在日光之下,果然會生出輕煙麼?」   黃雲文情知她在考他,當下微微一笑,道:「據我所知,李義山的這一句,並非沒有出處。比他較早的詩人司空圖曾經說:『載叔倫謂詩家之景,宛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者也』。李義山的藍田句,便是從這時話中脫化出來的。」   連曉君又問道:「記得以前偶然讀過一首詠花詩,詩體甚奇,每句字數不同。除了這首之外,好像還有兩首,俱是一人所作,我已記不得了,只知道第一句是一個字……」   黃雲文隨口道:「楊姑娘說的,恐怕是是張蘭史作的一字至七字詩,他曾作了同體三首,分詠花、竹、草、寫得很好。」   連曉君道:「此人胸有詩博得很,居然難他不倒,照理他答到此處,應該就可以了。但現在為了要難倒他,只好再迫他一迫,雖是跡近要賴,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她盈盈含笑,道:「我想讀這三首一字至七字詩,有煩公子錄下見示。」   黃雲文點點頭道:「讓在下試試看……」   他提筆儒墨,展開素箋,略一沉吟,便開始寫錄。   但見他運筆如飛,片刻寫就。   連曉君拿過來看時,但見他的字體,甚是端秀而勁遭,就像他人品一樣挺拔。   箋上第一首詠花,寫的是:花、花。深淺,芬葩。凝如雪,錯為霞,鶯和蝶到,苑占營遮。已迷金谷路,頻駐玉人車,芳草欲陵芳樹,東家半落西家。願得春風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   竹、竹。被山,連谷。山東南,殊草木。葉細枝勁,霜停露宿。成林處處雲,新筍年年玉,天風乍起爭韻,池水相涵更更綠。卻尋瘦信小園中,閒對數竿心自足。   第三首詠草詩草、草。折宜,看好。滿地生,催人老。金殿玉砌,荒城古道。青青千里遙,悵悵三春早。每逢南北別離,乍逐東西傾倒。一身本是山中人,聊與王孫慰懷抱。   連曉君迴環吟誦,再三方休。   她輕輕道:「好個願得春風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黃雲文道:「是的,這一句餘韻無窮,教人為之蕩氣迴腸不已。」   連曉君又道:「詠草詩中的!金殿玉砌,荒城古道』兩句,好不蒼涼幽遠。   黃雲文道:「這兩句真有點像柳永『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的韻味,使人不禁泛起歲月不居,倏忽已老的悲思。」   連曉君道:「是啊!我滿胸都充滿著這種說不出的惆悵。」   他們的目光忽然碰在一處,互相注視凝望,好像各自探索對方心中的秘密。但又生似已建立起一種無言的瞭解,在目光相接之中,互相撫慰著。   過了數分鐘,雙方的目光分開,彼此雖然沒有說話。   黃雲文心中湧起一陣狂喜,暗暗的對自己叫道:「天啊!我終於找到了一位情意高雅,能夠心靈交融的紅粉知己了。這真是曠世的奇遇啊!」   連曉君芳心也儘是溫馨纏綿的情緒,現在雖是脈脈凝視著那張素箋,其實卻從那挺拔遭逸的字跡中,看見了他。、她記起自己曾經寂寞地渡過似錦年華,每當她看到良辰美景,或是讀到一句好詩,便禁不住湧起了此生虛渡的悵思。   每一個輕歎,每一個悵觸,每一個感想,從來沒有人可以分享,亦沒處傾訴,只有默默地埋在心底。   即使是徐少龍的出現,甚至進佔了她的芳心之後,她仍然不曾獲得這方面的滿足。   因此,她與黃雲文之間所獲得的心靈共嗚,好像另一回事,雖然與男女之情,不無關係,但她卻任得自己沉浸在這種喜悅中,絲毫不覺得有「內疚」之意。   黃雲文伸手去拿筆,無意中碰到連曉君的手。   這對青年男女,都同時震動一下。   黃雲文從這一點,已證實這位美貌才女,對自己大有情意,心中又一陣狂喜。   要知男女之間,如是動了真情,便會產生出奇妙的現象。例如肌膚相觸之時,會發生震動等等。   若是一般的少年男女,或許對這等現象,憎然不明其故。   但黃雲文向來跌宕風流,對男女之間的事情,甚有經驗。   因此之故,他不但曉得自己已生出愛意,同時亦確知對方有同樣的情意。   他微微笑道:「在下想邀請賢兄妹往府上一聚,家父母見到賢兄妹這樣的人物一定高興不已。」   言下之意,隱隱有帶連曉君讓父母過目之意。   連曉君不由得心內一陣喜悅,面帶嬌羞低語道:「家兄一介布衣,小妹幼失庭訓,府上官宦世家,家兄與我實不該冒昧登門。」   黃雲文微微笑道:「你千萬別這樣說,家父母都不是存有這等世俗之見的人,我知道他們一定很高興能夠見到你們。」   他含蓄地又微笑一下,又道:「我有時也邀幾位知名的文人雅士,到舍下作文酒之會,但你卻是第一位被邀的女性,你可別誤會以為我時時這樣做。」   連曉君神采煥發,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花花公子。」   黃雲文鄭重地道:「那麼你願意來麼?」   連曉君低聲道:「願意……」   她接著略略提高聲音,道:「只不知家兄怎麼說,他有時候很執拗。」   黃雲文向那邊望了一人眼:「等一會我試試看,以我看來,他仍是不羈之士,相信沒有不敢去的地方。」   他們互相注視,默然無語。   徐少龍聽不到聲息,轉目一敝,但見那對年輕男女,相對無言,似是僅用目光,就可以交談。他頓時又感到一陣熱辣辣的,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林秋波此時應了一子,柔和寧恬道: 霸海屠龍--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也許你是設下陷餅,也許你是故意用以探測我的反應,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走該走的路。」徐少龍聽了,初時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想了一想,才略有所悟。   林秋波也恬然一笑,道:   「你這一子,實在太糟了,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解圍自拔?當然,如果你竟能反敗為勝,我自是更佩服了。」   徐少龍忖道:   「她這幾句話,倒像是暗合我利用連曉君吸引黃雲文這一著手法呢!不錯,看來這一著太糟糕啦!兒女柔情的事,有時候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的。」   他的目光,移到對方的臉上,但見她那美麗的修眉玉靨上,有一股使人神爽氣清的寧恬味道。徐少龍發覺她與連曉君或任何他接近過的異性,都有著很大的區別。   她的年紀與閱歷,已經是成熟的女性,沒有少女的嬌憨,也沒有那種炙人的青春熱力。   可是她的風姿和韻味,卻像是暑熱天氣中的清涼散一般,能夠解煩忘憂,亦可以付託以腹心。   總而言之,剛剛長成的少年,很少能領略她這種寧靜之美。但在飽經憂患,而又心事重重的人,卻願意人生旅途中,有這種伴侶,攜手同行。   那邊黃雲文與連曉君不知談起什麼,一同發出愉悅的笑聲。   徐少龍極力使自己注意這個美麗的少婦,輕輕道:   「我沒有沒下陷阱,但不瞞你說,我的確想探測你的反應。」   林秋波甚感興趣,問道:「你期望我有什麼反應呢?」   徐少龍道:「我也不知道。」   林秋波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吧!但現在你可覺得滿意?」   徐少龍道:   「你章法不亂,依據道理行事,未免大沉著一點,過於沉著的人做起事來,便很像冷酷無情了。」   林秋波道:   「你猜想得極好,我本是修道之人,除虔誠之外,對世間之事,只好以無情處之。」   徐少龍凝視著她,林秋波則把目光避開。   他恍然大悟,想到:   「是了,雖然她說的都是真心話,可是她一定不能堅守不渝,所以她將此意告訴了我,希望我幫助她,不要向她採取任何進攻行動。換言之,她自知不一定拒絕得我……」   要知徐少龍年紀雖然不大,但江湖閱歷既豐富,同時又修習過觀測人心之學,是以對於人類心理,差不多都懂得。   他知道一般年輕的女性,往往從反面表示意見,原本是千肯萬肯之事,她口中多半會反對,只要是稍為聰明一點的男人,都瞧得出她的偽裝。   但相當理智和成熟的女人,便不會這樣做,她若說「不」,那就真的如此,林秋波便是這一類的人。   因此她剛才的話,當然是真心的,只不過在此時此他說來,加上其他的暗示,才使徐少龍發現她並非無隙可乘,相反的,她已經暴露出她的弱點。如果徐少龍向她進攻的話,她一定招架不住。   徐少龍微微一笑,心中渾身好過一點。他在林秋波這邊的收穫,略略可以抵償連曉君那邊的損失。   他道:   「世上之事,變幻難測,將來會演變到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我們走著瞧吧……」   林秋波訝道:「走著瞧?」   徐少龍道:「正是,就像我這一著。」   他拈了一子,放在枰上。   這一天的會晤,最開心的還是黃雲文,其他的三人,都各自有難言的惶惑隱埋在心中。   一連兩天,徐少龍都很忙碌,因為他已開始與黃雲文交往,參加南京文人雅士的集會。   此外,他還得抽空辦其他事,最重要的是他與黑蠍閻炎有過兩次接觸。   閻炎是主持江南一帶的販賣行動的主腦,為人精悍狡猾多疑,與他打交道,甚是不易。   第三天,徐少龍和林曉君應邀到總督府邪。   此時,他的身世,已由杭州方面證實,是以林秋波甚是放心,認為懂得武功,只是巧合而已。   風塵中盡多異人,想是在某一機會之下,傳授武功與他兄妹。(她也看出連曉君練過武功)。   黃翰怡夫婦見了他們,顯然對這一雙兄妹的才貌人品,都十分滿意,所以態度和藹親切。這一次到總督府拜訪之行,徐少龍倒沒有受到什麼刺激,因為黃雲文與連曉君,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翌日徐少龍正要外出,忽見玉羅剎連曉君,裊娜地走入書房來。   她阻擋著他的去路,道:「等一等,我定要與你說幾句話。」   徐少龍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辦。」   連曉君道:「什麼事那麼重要?」   徐少龍道:「幫主有密令傳到,我得趕快取回來,瞧瞧是什麼命令?」   連曉君道:「密令不會跑掉,也不會被人偷去,你別急,我有話跟你說。」   徐少龍道:「好,請說吧!」   玉羅剎沉吟一下,才低聲道:   「我真不知從何說起的好,我只覺得這幾天你的態度,變了很多。」   徐少龍心想:「原來你知道了,我還以為你感覺不出來呢!」   他反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玉羅剎咬咬嘴唇,下了決心,道:「你對我很冷淡   徐少龍淡淡一笑,道:「你也不是不知,我現在太忙啦!」   他望著這個美麗的女孩子,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感慨。   玉羅剎道:「不,沒有時間是一回事,冷淡是一回事,你分明想與我疏遠。」   徐少龍道:「別胡說,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談,好不好?」   玉羅剎道:「不,你不必迴避這件事,我意思是你已不愛我了。」   徐少龍苦笑了一下,暗自忖道:   「這真是天曉得的事情,你自己明明與黃雲文情投意合,卻偏說我不愛你了,唉。……」   玉羅剎又道:「我說得對不對?」   徐少龍道:「你是來跟我討論呢?抑是打算迫我承認有這種情形?」   玉羅剎道:「我感覺到這樣,難道不是麼?」   徐少龍道:「我告訴你,最近這段時間之內,我恐怕沒有時間想到自己的事。」   玉羅剎踏前一步,身子已碰到他了。她道:   「你是不是為了黃雲文,請告訴我。」   她到底是有決斷有魄力的武林高手,是以使得出這等單刀直入的明快手法。   徐少龍道:「他麼?」   玉羅剎道:   「第一次我們與他會面時,我的確跟他很好,談得十分投合,所以你暗暗不滿,說不定因此決定不要我了。」   徐少龍反而不好意思承認,同時又顧慮到一旦攤牌出來,發生激烈的後果時,他的工作無法繼續下去。   他敷衍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等一會再談吧!」   王羅剎搖頭道:「不,現在就要解決,你告訴我,是不是為了他?」   徐少龍無可奈何,只好道:「有些話一旦說了出來,就失去價值,你最好別迫我。」   連曉君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答案。」   徐少龍道:「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我起初相當嫉妒,自然也恨你。」   連曉君忙道:「現在呢?」   徐少龍道:「現在又不同了,因為我經過理智的考慮之後,對黃雲文既不妒恨,對你也不存偏見。」   連曉君道:「你竟是作完全放棄的打算?」   徐少龍道:   「恰恰相反,我只是認為妒恨不滿等情緒,於事實無補,應當改變想法和做法,而我的決定是照常進行咱們的計劃:但在個人的感情上,我將與黃雲文比劃一下,瞧瞧誰能真正佔有你的芳心?」   連曉君道:「這樣很好呀!你為何不肯告訴我?」   徐少龍道:   「我不該事先告訴你,以免影響了你的判斷和決定。最好是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後,才說出來。」   連曉君含情脈脈地盯住他,道:「你一定會贏的。,,   徐少龍道:   「但願如此,可是我不妨先警告你一聲,我是個事業心極重的人,對於家室之樂,不甚重視。黃雲文與我恰恰相反。」   連曉君謹慎地問道:「你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徐少龍道:   「我的意思說,一個女孩子嫁給我這種人,比較不易獲得家庭的快樂。而黃雲文卻可以給你幸福和滿足。」   他笑一下,又解釋道:   「因為我與你建立感情在先,已獲得很大的優勢。如果我的勝利,是佔便宜而得到的那就沒有什麼稀罕了。對不對?」   連曉君聳聳肩,道:「這正是你的為人,既公平卻十分自傲,這樣說不定會吃大虧。」   徐少龍道:   「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天下間大多數的男人,縱然失去了愛情,也能如常地過日,絕不似女子那麼悲慘。你可知道為什麼?這是由於男人天生事業心重,男女之愛,家室之樂,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重要部份。可是在女子而言,男女之愛和家庭之樂,就是她整個生命之寄托了……」   連曉君插口道:「但你可曾想到,我並不是沓通女人呢!」   徐少龍笑一笑,道:   「你雖然不是凡俗女子,可是當你婚後,你想想看,還能夠出來行走江湖麼?還能夠奔走做事麼?你或許想做點事,但哪一個做丈夫的允許呢?所以你雖是與一般的女子不同,但在婚後,你在愛情家庭這方面就與所有的女孩子,沒有什麼分別了。」   玉羅剎連曉君有點目瞪口果地望著他,過了一陣,才道:   「你侃侃道來,好像已經活了幾百歲似的。」   徐少龍傲然道:「我胸中所藏所知,豈只是這一點小道理而已。」   連曉君回身走去,一面縱聲而笑,道:   「你最好還是不要太過自負,提防因驕致敗。」   她裊娜地離開了書房,徐少龍面色慢慢變得黯淡沉重,長長的歎一口氣,忖道:   「假如黃雲文將她奪去,我不痛苦才怪呢!」   現在他已嘗到了做「雙重間諜」的痛苦,在目下的情勢中,為了達成任務,他根本不可以與黃雲文爭奪連曉君,甚至應該設法使黃雲文對連曉君發生興趣,而他又須得從旁協助,巧妙地將連曉君送入他的懷抱。   這等情勢,既糟糕又痛苦。過了兩天,他以密碼,寫了一份報告,十萬火急地送到五旗幫幫主手中。   密報的內容分為三項,第一是黃雲文已可能在短期間內,提出求婚,特地請示如何辦理?若是必須答允,便須將由幫主下達命令,要連曉君答應。   第二件是這幾天與總督府建立了關係之後,發現他們似是在澈查內好,根據種種跡象和行動,顯然是接到密報,得悉有人混入督府。徐少龍的意見是幫中須得加以查究,看看是不是有人洩密。   第三件是關於黃翰怡府中的高手,當日在幫中的秘密會議,只知道三人的姓名,但卻又探悉有五名高手,拱衛黃翰恰。   徐少龍把第四個高手,便是峨嵋派中的千層劍影上官雲報回去。至於第五個,他說尚未查悉。   現在五旗幫所知的,一共是少林假羅漢段玉峰,武當冰翁江蒼松,南海林秋波,以及千層劍影上官雲。   還有一個高手,徐少龍自是曉得,但暫時不報告上去。   關於這個秘密報告的第一項,徐少龍並沒有胡說,的的確確是黃雲文有意思想娶連曉君為妻。   徐少龍看出苗頭,也只是昨天的事。   原來昨天黃雲文親自來接他們這對假兄妹,到督府中,與林秋波見面。   這自然是個借口而已,林秋波是何許人,那須別人去見她。   徐連二人已經是第三次到總督府去,上一回已見過黃雲文的母親,昨天黃翰恰也借個理由,與他們見面。   黃翰怡雖然是朝廷重臣,目下又是方面之寄,勢大權重。但他為人談吐,正與他的外表相同,非常文雅謙和,又很洞達人情。   他與徐少龍談了一陣,幾乎是在各種角度考究過他。對於這個年輕人的淵博,以及不亢不卑的態度,他表示異常激賞。   至於他對玉羅剎連曉君的印象,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同是男人的徐少龍,可以看出這位直隸總督,對連曉君的外貌,沒有絲毫疵議。   連曉君的外貌誠然美麗,但在這等場合中,最易討好的是她有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這種氣質,最合黃翰抬的這種富貴世家的口味。   其次,黃翰怕在言談中,隱隱已透露出「其兄如此,其妹可知」的意思。   換言之,黃翰恰從徐少龍的風度與學識,推想到他的妹子一走也俗不了。   這一次會面,曉得黃家求親之舉,只是遲早問題而已,因此他第二天就報告上去。。這天晚上,他換上夜行衣,將各種配備帶齊,便躍上屋頂,施展夜行之術,從連綿不斷的瓦面迅炔竄越。   不久,來到一處人家,整座屋字都黑暗無光,而且有些瓦面已經殘破,未加修茸,似是一間久無人居的殘屋。   他來到後園,這兒因有星月光輝,而且地勢較為開曠,是以反而顯得比屋字光亮得多。   不過這座園子也真夠瞧的了,原先種植樹木和花草,已經荒蕪不堪,野草籐蔓,處處雜生。   這樣的一座園亭宅第,在昔年初建之際,主人必是顯赫富貴之家,可以想像得到在當年,應是何等熱鬧繁華,很可能是日日賓客盈門,空歌不絕。   但如今已繁華事散,只剩下殘屋荒園,既淒涼又陰森可怕。   徐少龍行人園中,四顧一眼,隨即緩慢行去,撮唇發出鳥嗚之聲。   他心中可沒有感慨,只戒備謹慎地走去。   這時他已將黑布頭罩戴上,只露出一對眼睛,加上他一身黑色的衣服,以及迅快而沒有聲音的行動,若是被常人看見,準會誤以為是鬼魅而駭得半死。   在長滿野草的小徑的另一端,也傳來鳥嗚之聲,一長一短,節奏與他發出連續長嗚不同。   徐少龍並不馬上過去,卻聳身躍起,宛如大鳥橫空,向一側飛去,接著施展極快身法,在附近數十丈方圓之內,查看一遍。   他看過四下並無異狀,這才回到那條小徑,沿路行去。   轉過假山和一片樹木,但見一座小亭,建在一個水池旁邊。   亭上有一個灰衣人,負手而立。   徐少龍走入亭中,但見這個灰衣人頭上光禿禿的,兩道霜白的眉毛下面,長著一隻特別大的鼻子。   這個大和尚年紀雖老,可是兩眼開闔之際,精芒閃動,一望而知他不但筋骨未衰,而且內功精純深厚。   徐少龍啞聲道:「老君賜福。」   老和尚應道:「佛祖慈悲。」   徐少龍道:「上人可知道在下是誰?」   老和尚道:「閣下是大尊者。」   徐少龍道:「大和尚何以得知?」   老和尚道:「烏鳴通款曲。」   徐少龍道:「故人喜相見。」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大尊者有何吩咐?」   徐少龍道:「不敢當得清涼上人這話,今夜約晤有事奉商。」   清涼上人道:「只不知是什麼事情?」   徐少龍道:   「本來咱們的通訊,原則上皆由總聯絡無慾禪師從中傳遞,但由於前些日子發生之事,所以在下不得不動用緊急通訊辦法。」   清涼上人眼中露出憂色,道:   「上次有人跟蹤老袖,而同時大尊者也一現即隱,似是有所警覺。此事老衲一直耿耿於懷,但在未接到大尊者指示之前,亦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敢調查,以免打草驚蛇。」   徐少龍道:   「上人向來智慮周詳,是以在下甚感放心,不虞其他。關於上一回與上人約晤之事,只不知有多少人能夠得悉?」   清涼上人斷然道:「只有無慾師兄一人得知。」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這樣說來,關鍵一定是在他身上了。」   清涼上人道:   「上次約晤之舉,曾經洩露了消息,已是千真萬確的事,老袖建議大尊者馬上革除總聯絡的聯務,呈送五老會議審議。」   徐少龍道:「上人的意見,在下自應遵眾……」   「他沉吟一下,才道:   「上人必定是別無可疑的人物,才會主張拿下無慾禪師,追究洩秘之事。」   清涼上人道:   「是的,雖然無慾師兄,十餘年前曾到過敝寺聽經,與老袖頗為相得,但今日咱們所作所為,關係重大,決計不能以私人感情,影響大局。」   徐少龍沒有作聲,仰首尋思。   他的面龐被黑布所掩,是以表情如何,不得而知。可是他的動作,卻說明了他正在考慮一些重大的問題、   清涼上人訝然望著這個神秘的人物,心想:   「難道如此明顯不過之事,還有可疑的麼?」   在他眼中,這個「大尊者」的身份,殊為秘密,因為以清涼上人的身份地位,迄今還不知道這個「大尊者」是什麼人,這個人的權力,是「五老會議」賦予的,清涼上人得到五老會議的指示,要他一切聽從「大尊者」調度差遣。因此,這個神秘的人物,乃是代表「五老會議」,身份崇高,權力極大。   徐少龍想了一陣,才道:   「請問上人,假如你是無慾禪師,明知約晤之舉,極為秘密,當中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得知,則一旦消息洩漏,嫌疑最大的人自然只有他了,那麼他豈肯輕易洩漏消息?握一萬步說,他縱然向對方報告了,可是對方會不會這樣輕舉妄動的跟蹤咱們呢?」   清涼上人吃一驚,道:「大尊者的意思,竟是認為無慾師兄不可能洩秘麼?」   徐少龍道:   「在理論上,他應該不是洩秘之人,說不定另有難以測料的原因。因為跟蹤我之人並非第一流的人物,只不知跟蹤你的人,本事如何?」   清涼上人道:「也不高明。」   徐少龍道:   「假如是無慾禪師通敵,對方接到這個密報之後,除非已部署了足夠的人手,否則絕對不敢輕易跟蹤咱們。」   清涼上人道,「咱們似乎已陷入一個無法可解的迷惆局勢之中了。」   徐少龍道:「在下倒有一個解決的辦法,只不知上人是否贊成而已?」   清涼上人心中大為折服,忙道:「大尊者請說。」   徐少龍道:   「想那無慾禪師,出身少林,素負俠名,咱們莫說不忍就此讓他蒙恥含垢,即使證據確鑿,也須予他一個再度證明的機會,因此咱們再試一次,便知實情如何了。」   清涼上人合什道:「大尊者此意雖佳,但咱們似乎不宜輕易涉險。」   徐少龍決然道:   「這一回咱們不但要試一次,而且須得預作準備,力求主動之勢。」   他的口氣十分堅決,清諒上人身份雖然尊崇,可是這時也不便多說了。   他點點頭,道:「大尊者之意既決,自當遵行。」   兩人商量一下時間地點,獲取了協議,決定由徐少龍即晚就去通知無慾禪師。   徐少龍臨走之前,問道:「還有一件事尚望清涼上人賜告。」   清涼上人道:「大尊者欲知何事?」   徐少龍道:「在河邊碼頭上,停泊著四艘巨船,上人和不知道這件事?」   清涼上人道:   「總督大人曾下令全力調查這件事,據老僧所知,這幾艘巨船是從川西沿江南下,直達此問的。」   徐少龍大感興趣,道:   「黃大人為何要下令調查?莫非這四艘巨船,還受到官家暗中保護……」   清涼上人道:「表面上不但沒有問題,而是這四艘巨船,還受到官家暗中保護……」   徐少龍擺毛道:「這件事內情一定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講得完的。因此咱們還是留到明天再談。還有一件事,便是煩請上人轉請林秋波仙子,或者是千層劍影上官雲老師,明天設法絆住黃公子,不讓他與任何人來往,亦不可以與外界通消息。」   清涼上人道:「老衲記下了,雖然這個任務不易,但大概仍可辦到。」   徐少龍拱手揖別之後,隱入荒園的黑影中,即摸出一物來,迅快動手。不久,他已變了一個樣子。   原來他在兩鬢,貼上一些灰白色的頭髮,唇上黏上一些短髦,身上收拾一下,便變成一個雙鬢斑白的中年人。   他很快就抵達無慾禪師居住之處,房中一片黑暗,同時垂下帳子,是以退不見床上睡覺的人。   但徐少龍自有辦法,他攝神定慮,施展神聽之術,馬上聽到床中傳來兩個人的呼吸聲音。   他退後幾步,彈指傳聲。   當他第三次傳出訊號,那道窗戶口無聲息地打開了,一道人影,倏然穿窗而出,宛如一縷輕煙。   徐少龍見他身形雖然龐大,可是動作輕靈快巧,有若燕雀,心中暗叫一聲「可惜」,想道:   「這個人才,單單以輕功來說,已是當世第一流的了,可是沉緬慾海,負上叛變通敵之嫌,豈不可惜?」   無慾禪師打個稽首,低聲道:「佛祖慈悲。」   徐少龍應了一聲「老君賜福」。   他們隨即移到那邊的院牆下,距房間相當的遠,即使有人扒到窗下竊聽,也沒有法子聽得見他們交談之聲。   無慾禪師瞠目望著這個兩鬢已斑,但器字軒昂的夜行人,心想上一次見他,雖是蒙著面孔,但聽他口音,顯然甚是年輕,誰知卻是中年之人。   他定一定神,才道:「大尊者寅夜前來,有何指示?」   徐少龍啞聲道:   「本座有要緊事,要與一號見面,明天在城西的李宅荒園中見面,時間是未時正。」   無慾禪師道:「貧僧記住了。」   徐少龍道:「可有什麼消息沒有?」   無慾禪師道:「沒有特別的消息。」   徐少龍道:「那麼有煩禪師趕緊把消息送出。」   他隨即離開,回到住處。到了翌日,大概是由於清涼上人命林秋波等人絆住了黃公子,所以督府方面,並沒有人與徐少龍他們聯絡。   未時時分,徐少龍與清涼上人,在城西的李氏荒宅見面。這座荒園到處蔓草雜生,一望而知久無人跡。   他們在一棵大樹下面碰頭,但還未說話,徐少龍突然躍起半空,向左後方面一片草叢樹隙撲下。   當他凌空撲下之際,草叢中果然閃現出人影。   清涼上人也沒有閒著,在那徐少龍躍去之時,他也迅若飄風地衝向右邊的樹後,目光到處,只見一個人蹲在草叢內。   此人自然一直注意著徐少龍和清涼上人的動靜,是以老和尚的動作,他亦已看見了。   老和尚的人已經撲到,那個對象僅僅站了起身,還來不及躍逃。   但見老和尚左手寬大的袍袖,迅急向那人肚腹拂去。   他的袍袖雖是軟薄的衣物,可是目下內力氣勁,貫注其上,實在堅硬得可比一片鐵板。   對方是個身穿夜行衣的壯漢,他手中拿著一把匕首,這時發生本能的反應,揮刀抵擋這一片衣袖。   「啪」的一聲,清涼上人的衣袖,已捲中了那人的手和匕首。   只見這人手中的匕首,應袖飛起,化作一道精光,落向老遠的草叢中。   清涼上人並沒有趁機馬上追擊,卻略略遲滯一下,等到對方大致上已恢復了抗拒的能力,這才疾伸右手向對方抓去。   那人雖是雙手並用,可是竟碰不到清涼上人右手一下,而被清涼上人輕輕易易的抓住胸口衣服。   此是黃山獨步天下的神奇擒拿手法,這一招稱為「分雲摘星」。那個夜行人的武功,與清涼上人差了一大截,自然全無法抵擋這等絕藝了。   在另一邊的徐少龍,他馭風下撲時,速度之快,逾干閃電。   然而草叢雜樹中的人影,卻及時貼地滾開七八尺。   徐少龍身形一沾地,呼一聲又飛過去。   這一回他已迫近敵人,發覺此人身材瘦矮,動作滑溜靈活之極,顯然是以輕功見長的。   他出手向那人右肩抓去,五指未到,勁力先及。眼看敵人已逃不出這一招擒拿,誰知敵人忽然一沉肩,就像泥鰍般)滑溜溜地閃出他的掌握。   不但如此,這個敵人還能向左方橫移數尺,幾乎已逃出他攻擊可及的範圍。   直到現在,徐少龍已經兩擊落空,而還未曾與對方打個照面。   徐少龍頭腦靈活,反應極快,這時已確知自己非得施展毒手,追使敵人招架,才足以留下敵人。   因此,他更不遲疑,左手掌勢橫劈出去,一招「橫掃千軍」,掌力激起一片嘯風之聲,猛擊敵人後心。   他這一掌虛多於實,真正用意是迫令對方不能不向右方閃避,因此,這一招雖然功力十足、勁道之強足以摧樹碎石,但仍算是虛招。   那個瘦矮滑溜的敵人,身子向前一頓。便猛可迅疾旋轉過來,變成面對面的情勢。   他的身法與反應,意在表示他已測度出徐少龍的後著變化。是以不向右閃,以免自投羅網。   至於他旋回身子之故,竟是以奇奧手法,來拆解他這迅雷般的一掌。   徐少龍一眼就看出此人竟是女的,無怪身量看來特別瘦矮,可是年紀已在四旬以上,面上泛著凶悍之氣。   他只看了這一眼,掌力已罩住對方。   那個中年婦人翻腕發掌,硬封敵招。   她的雙手剛一碰上徐少龍的鐵掌,登時發出骨頭斷碎的聲音。緊接著在她一聲慘號中,徐少龍的掌勢已如破竹般擊中她的前胸,把她整個人震出十餘尺之遠。   徐少龍一掌擊中敵人,反而一愣,因為他深知這個婦人,這刻定必心脈皆斷,屍橫就地,而他的原意,本來打算生擒活捉,以便審問口供。   他懶得過去驗看,定一定神,向清涼上人那邊走去。   清涼上人已改用點穴手法,使敵人失去行動能力,但仍然可以開口說話。   徐少龍聳聳肩,啞聲道:「慚愧得很,那個婦人已被本座擊斃啦!」   清涼上人道:「哦!是個女的?」   徐少龍道:「她的身法滑溜無比,但武功卻稀鬆平常,這真是叫人大感意外……」   清涼上人道:「咱們四下的暗哨,都沒有警訊,可知今日只有兩個人,進入此地。」   徐少龍打量這個壯漢一眼,冷冷道:「報上你的姓名和身份來歷。」   壯漢身子一震,直勾勾的望著他。   但徐少龍面上已經蒙住,同時身上穿的是一件最普通的長衫,無法看得出身份。只有一點對方可以確知的,那就是這個頭號強敵,年紀甚輕。   他彷彿在什麼地方,聽過這種聲音,和充滿權威的語氣,是以他心中大為震動。   歇了一下,這個壯漢才道:   「在下邱健行,向來在南直隸的長江上混日子。」   徐少龍冷冷道:「你一個在江湖上混的人,何以混到此地來?」   邱鍵行道:   「那是呂大娘要在下幫忙,她已說過,上回被你們溜走了,所以找上了在下一道來。」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你是擅長跟蹤的能手了?」   邱健行道:「在下一直靠這門功夫混日子的。」   徐少龍轉眼向清涼上人望去,道:「依上人看來,此人的話,靠得住靠不住?」   清涼上人道:「他一定還隱藏了一部份。」   徐少龍冷笑道:   「邱健行,你聽見沒有?比方說,你總知道我和這位上人,用的是什麼稱呼吧?」   邱鍵行忙道:   「這個在下倒是聽那呂大娘提起過,你老是大尊者,這位大師是第一號。」   徐少龍道:「你此外還知道些什麼?」   邱健行道:「呂大娘要在下跟蹤這位大師,她則親自跟蹤你,瞧瞧你究竟是什麼人?」   徐少龍道: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若不實話實說,包你死了之後,還會後悔,咱們從頭說起,你是什麼出身來歷?那婦人是誰?」   邱健行道:「在下知道的都說出來啦,大尊者如若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   徐少龍冷冷道:「我只須搜查你身上之物,就可以證明你的身份,你信不信……」   邱健行聽了這話,面色頓時白如灰土,道:「在下實說就是。」   徐少龍道:   「你在自在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卻仍然分不清對手的本事,你雖然願意從實供出,但仍須先嘗點活罪,否則你一輩子也不知天高地厚。」   他伸手在對方身上連拍了六七掌之多,但見邱健行登時面色大變,一時發紫,一時發白,身子也索索地發抖。   此人的神情表現,充分說明他體內已遭受到一種奇慘難熬的痛苦。   可是他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這卻是苦上加苦之事。轉眼之間,邱鍵行滿頭滿臉,俱是豆大的汗珠。   徐少龍讓他熬了一陣,才揮手連拍,解開了禁制。   邱健行雖是仍然不能行動,卻可以發出聲音了,當下哼哼唧唧的,完全失去了那份剽悍氣概。   徐少龍深諸用刑之道,是以剛才絕不輕輕放過對方,先施下馬威,使邱健行心有餘怖。下一回他只須說一聲要使他受到更痛苦的毒刑,邱隍行不但震驚,而且也深信他說得出也做得到。   此是徐少龍攻心之法,在適當的時機使上一回,收效之宏,比更殘酷的手法而時機不當大得多了。   徐少龍冷冷道:「你是什麼出身?」   邱健行忙道:「在下是海陵幫的。」   徐少龍道:「那個婦人呢?」   邱健行道:   「她是敝幫兩位統領之一,比在下高了一級,在三江五湖的水道上,赫赫有名,人稱水蛇孫二娘的便是。」   徐少龍頗感意外,因為在他意料中,這些人當是五旗幫中人才是,如何會變成「海陵幫」呢?   他在五旗幫中初露頭角,就是擊敗海陵幫一役而成名。最近接到的消息,海陵幫又網羅了不少人才,勢力大增,但此幫與五旗幫乃是死敵,何以海陵幫所獲得的消息,會傳到五旗幫?難道海陵幫中,也被五旗幫之人滲入,是以一切機密盡洩麼?   衡情度理,海陵幫扮演此一角色,倒是十分合適,因為如果是五旗幫的話,豈敢打草驚蛇,冒險跟蹤?即使非跟蹤不可,也必定派出一流高手。   徐少龍沉吟點頭,清涼上人問道:「此人的供詞靠得住麼?」   徐少龍道:「尚有一些漏洞……」   他轉向邱健行問道:   「你們如何得知我與這位大師在此地會面之事?」   這個問題,正是整個事件的(禁止),因此連清涼上人那麼老練之人,亦不禁露出極是注意的神情。   邱健行道:「在下一點也不知道,此來只是奉命行事   他一瞧徐少龍目光中,射出可怕的光芒,不由得心膽皆裂,氣急敗壞地道:   「真的,在下願以全家大小的性命發誓,當真一點不知,如有虛言,教我全家死絕。」   徐少龍淡淡道:「大師,這人的誓不可謂不毒了,但依你看來,他的誓言可不可信?」   清涼上人,道:「大概不會假吧!」   徐少龍道:   「不然,他居然發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毒誓,企圖蒙騙咱們,真是可惡!」   清涼上人訝道:「這話怎說?」   徐少龍道:「大師中妨問問這廝,他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清涼上人轉眼望著邱健行,道:「你說說看。」   只見邱健行面色如土,神情沮喪,那樣子好像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   清涼上人又催問一聲,他才低低道:   「在下只有孤身一人,不過……」   徐少龍已厲聲一笑,打斷他的說話。   邱健行索索發抖,看來好像想跪下求饒,只是雙腿不聽指揮,是以無法辦到。   徐少龍道:   「大師你瞧,此人是不見棺材不流淚,若不把他修理一頓,叫他講真話勢比登天還難……」   他這等說話與聲勢,威脅之意大於其他,清涼上人自然省得他打算從心靈精神上,制服對方。   這位老和尚徐徐道:   「本來貧僧尚有憫恕之心,但此人既冥頑不靈,吃點苦頭,也是應該。」   邱健行已嘗過痛苦滋味,聽得他們兩人一和一唱,駭得哀叫一聲,道:   「在下豈敢欺騙兩位,實是一時慌急,發誓之時,忘了沒有家人之事……啊!啊!但求兩位老人家高抬貴手,在下感恩不盡……」   徐少龍道:「我再問你一聲,你們如何獲得消息的?」   邱健行急得汗淚齊冒,道:「小人實在不知……   徐少龍冷冷道:「那麼誰知道呢?」   邱健行道:「孫二娘才知道……」   徐少龍心下著實惱了,剛才他施計唬了對方一下,裝出好像已知對方家中情況一般,果然迫出對方實話,曉得對方果然沒有家小。因此,他的毒誓,等於沒發一般,然而伺到海陵幫如何獲得消息時,他又說絲毫不知,這就招惱徐少龍了。   徐少龍的看法就是邱健行誠然因為地位階級夠不上,所以不知機密,但話說回來,他既是能參與行動,則他的地位仍算不低,因此有關消息來源的秘密,定必或多或少,聽聞得一點風聲。   目下邱健行卻利用水蛇孫二娘已經死亡的情勢,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顯然有不盡不實之嫌。   他心中已泛起殺機,反而淡笑一聲,道:   「原來只有姓孫的知道,這大概是因為她是統領之故。」   邱健行忙道:   「正是,正是,除了她之外,恐怕只有敝幫的幫主曉得了。」   清涼上人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另行設法……」   徐少龍道:   『中自們今日之舉,已經打草驚蛇,恐怕不能曠日持久,定須速作決斷才行。」   他的目光移到邱健行的臉上,腦海中泛起了他剛才般驚怕死之態。是以在惱恨之外,還加上鄙視之心。   森冷的殺機,瀰漫在他心中,暗念若是留下此人,說不定會招惹意想不到的挫敗。當下便不打話,揮掌劈去。「砰」的一聲,邱健行應掌倒地,立刻斃命。   清涼上人低誦一聲佛號,徐徐道:   「此人恐怕真是不知內情,若然如此,今日之舉,咱們可說是一無收穫了。」   徐少龍搖搖頭,堅決地道:   「此人容或真個不知機密,但咱們今日之行,並非毫無收穫,至少咱們已知道海陵幫已參與其事。」   迅速地考慮了一下,將整個事情從頭到尾想過,加以分析,才又說道:   「海陵幫插上一手,才是最合理的情況。以我想來,五旗幫得到的情報,只是向海陵幫收買的。因此,我們堵塞這個漏洞之法有二,一是將海陵幫內所有高級地位的人全部殺死!」   清涼上人又低低誦聲佛號,道:「這如何使得?」   「是的,此計困難重重,一則屠殺多人,良旁不分,與咱們慈悲俠義宗旨違背,二則一網打盡的手段,雖然可以勉強辦到,可是人數既多,便不免可能會有遺漏……」   清涼主人連連頷首,大表贊成,此是源於他慈悲之性,一旦聞說不要殺戮多人,便可先行打心眼裡贊成了。   可是他的面色,已十分沉重,這卻是因為他亦明白,如果解決的矛頭,不指向海陵幫的話,則當然要指向唯一洩密之人。這個人公誼私交上,與他實非泛泛,是以不由得面色沉重起來。   徐少龍道:   「關於第二步可行之路,自然是對付無慾禪師了,但上人實在不要為他難過,因為以他身為佛門中人而言,早已墜劫犯戒,陷溺慾海之中……」   清涼上人訝道:「哦!他已經犯了色戒麼?」   徐少龍懇切地道:「正是,我兩次到他那兒,都發現床上有個女人。」   清涼主人道:   「這真是很可怕之事,雖然他在色慾方面,具有過人異稟,情慾之念,比常人強烈不知多少倍,但他當年已克制成功。才正式具足大戒,出家為僧。卻想不到在刻苦修持了數十年之後,仍被情慾壓倒……」   他惋借而又同情地歎口氣,接著說道:   「現在少林寺中,他是知名之士,既然有此犯戒醜行,對方可就不難予以利用,迫他供給情報了……」   這個結論,徐少龍也甚表同意,因此,剩下的只是行動的問題了。   徐少龍和清涼上人商議下手之法,清涼上人首先提出他的疑慮,道:   「咱們前去對付他,休說他措手不及而不難就誅,即使他已經得知,亦無法與咱們相抗。但問題是縱然此舉將可獲得五老會議追認批准,可是稍有差池,說不定就會引起門派之間的怨恨……」   他停下來,想了想,又道:   「例如咱們雖然認為他通敵之舉,已是證據確鑿,但他同門之人,卻另有看法不以為然,如此即種下無形的仇視不滿的禍根了,是以咱們下手時,不可不慎。」   徐少龍道:   「上人說得甚是,既然咱們反正不能公佈他的罪狀,而事實上又非誅殺他不可,何不使用嫁禍東吳之計?」   清涼主人大表贊成,道:「如此甚好。」   徐少龍道:   「咱們設法把罪過推到五旗幫頭上,這樣的話,在咱們有除去奸細的實在利益。無慾禪師死後,亦可以得到殉道之美名,對少林寺清譽,毫無損害。」   清涼主人連連點頭,徐少龍又道:   「咱們第一步,先派可靠得力之人,暗下跟蹤無慾禪師,一來瞧瞧在他身上,是否可以追到敵方與他接觸的人。二來找尋下手的最佳機會。」   清涼主人沉吟一下,才道:   「派別人去,一則武功比得上無慾禪師的不多。二則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老袖願意自告奮勇。」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兩人隨即分手,清涼上人自去執行監視無慾禪師的任務。   到了傍晚之際,清涼上人看見無慾禪師匆匆出門。   這位少林高手作俗家人的打扮,出得門口,曾經銳利地四下看過,這才大步走去。   清涼上人估計了一下,迅即閃入無慾禪師的居處,雖然時近黃昏,光線尚亮。但這位佛門中的一流高手,卻不借冒被人看見之險,一連兩個起落,越過一道院牆,一座屋頂,快逾閃電般落在一個院子中。   他的動作真是快得叫人看不清楚,已經闖入無慾禪師的臥室中。   房內居然閩然無人,他預期會看見的女人,並沒有看見。   清涼上人毫不停滯,奔到床邊,馬上嗅到一陣香味,同時看見枕頭上還有幾根長長的頭髮。   老和尚皺皺眉頭,心想:無慾禪師窩藏婦女,犯了淫慾之戒的罪證,已經確鑿如山,不容狡辯了。   他難過地歎一口氣,迅即伸手,在枕上撿起幾根長長的頭髮,放入囊中,接著一旋身,已屈了房間。   到得街上,追趕了一程,遠遠已望見無慾禪師的背影,清涼上人放慢腳步,遙遙盯著這個不守清規的僧人。   走了一會,無慾禪師突然以極快的動作,閃入一條巷子內。   清涼上人微微一曬,忖道:   「若是別人,見他忽然折入巷內,必定害怕失去了他的蹤跡,趕快追過瞧瞧,但這一手對我沒有用。」   他不但不迫去,反而在店舖簷下停住腳步。   過了一陣,忽見無慾禪師又閃出來,四下望過,才拔腳再入場前行。   原來這是一種揭破跟蹤者的面目的手法,只要跟蹤之人,中計追上去,他便可以出來對付來人,將跟蹤的線索截斷。   無奈這回他的對手乃是黃山派高手清涼上人,乃告無效。   無慾禪師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他終於又轉入一條寬大的巷內。   在一家屋子的門口,他瞧了一眼。   門口處有三個漢子,一旁有兩匹健馬。   雖然這些人和牲口之外,別無其他特別的事物,但這間屋子,卻叫人一望而知是江猢人物常常走動出入的一個地方。   無慾禪師走進去,一個漢子過來問道:「找哪一位?」   「我找歐陽先生。」   那漢子拱拱手,道:「請這邊來。」   他在前頭帶路,繞過大廳,從邊廊轉到後面。最後,走入一間小廳內。   那漢子請他坐下,才道:「在下這就前去通報/   他迅速去了,不久,便有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人走進來。」   無慾禪師並不站起身,只冷冷瞧著對方。   這個中年人卻很恭敬地向他行禮,道:   「大師惠然在駕,敝幫實是感到萬分榮幸。」   無慾禪師道:「有什麼事情,快說出來。」   他的口氣可不大友善,加上面色沉寒,竟是一副上門找事挑釁的模樣。   那中年人卻從容如故,微笑道:   「大師難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若是不知,如何竟肯光臨賤地?」   無慾禪師哼了一聲道:「有一個人留下這兒的地址。」   中年人道:「且不知那人是誰?」   無慾禪師道:「自然是你這裡的人了。」   中年人道:「大師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無慾禪師回顧一眼,冷冷道:「不知道,但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不怕。」   中年人道:   「如果大師乃是仗恃武功,想找人出出氣的話,那就走錯地方了,這兒雖然不時有些江湖朋友走動,但人人守法,決計沒有為非作歹之事。」   無慾禪師濃眉一皺,不悅地注視著對方,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那中年人徐徐道:「大師是少林高手,法號無慾,是也不是?」   無慾禪師頷首道:「正是洒家。」   中年人道:   「以大師的名望地位,在下豈敢稍有得罪,咱們不妨把話題回到開頭之處,那便是大師一進來就問在下有什麼事,在下因想如果大師此行,自家竟然不知道是為了何事而來,這叫在下如何回答才好呢?」   無慾禪師煩躁跺跺腳道:「咱們不要繞圈子,你把那女人擄走,有何打算?」   那中年人雙眉一剔,居然威稜四射,氣勢不凡。無慾禪師此時才注意到,不禁心頭一凜,大為警惕,那中年人道:   大師的言語如果還是如此的不客氣。可莫怪在下不與你交談了。」   無慾禪師定一定神,收斂起浮躁之態,微微一笑,道:   「閣下貴姓大名/   中年人道:「在下鞏貴,向來混跡江淮一帶,大師恐怕不會聽聞過賤名。」   無慾禪師向鞏貴上下打量了幾眼,才道:   「原來是海陵幫鞏幫主,無怪氣派過人。」   鞏貴一面入座,一面道:   「大師好說了,敝幫弟兄只不過販運點私鹽,以維生計,實在算不了什麼正式幫會。」   無慾禪師等他入坐之後,目光再度凌厲地注視著他,道:   「鞏幫主,咱們言歸正傳。據洒家所知,貴幫似乎沒有捲到最近的一件武林糾紛中,何故忽然向我下手,擄走了那個女人?」   鞏貴淡淡一笑,道:「大師未免把這一場江湖大風暴,形容得太微小了。」   無慾禪師道:「這樣說來,貴幫也插上一腳了,是也不是?」   鞏貴道。   「也差不多啦:但敝幫自知實力薄弱,不足以與任何一方相抗衡,因此之故,只好設法在夾縫之中,沾點利益。」他含有深意地微微笑一下,又道:   「假如敝幫能夠得到像大師這等人物,鼎力支持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做一番事業。」   無慾禪師大感訝異,忖道:   「我方與五旗幫暗鬥之事,他海陵幫如何曉得?」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   「洒家是爽快人,不喜轉彎抹角。恕我直率請問聲,貴幫對於洒家這邊的事,知道了多少?」   鞏貴也尋思了一下,才道:「實不相瞞,敝幫已知道了很多。」   「多到什麼程度?」   鞏貴笑一笑,道:   「但凡大師在南京城中,與任何人說過的話在下都完全知道。根據這些話,在下便曉得大師是代表少林派,,聯合了其他一些門派,再運用官家的力量,要對付五旗幫。總之,你們打算殲滅五旗幫,已動用了不少力量。」   無慾禪師,不禁目瞪口呆,望著鞏貴直發愣。   鞏貴道:   「大師不必驚訝,事到如今,在下不妨坦白奉告,這些消息,都是李錦兒姑娘竊聽了之後,轉告在下的/   無慾禪師大吃一驚,道:   「什麼?竟是她麼?這樣說來,她乃是你方之人,並非被你們架去的了。」   鞏貴道:「正是如此。」   無慾禪師略加分析,突然呵呵一笑,道:   「不對,不對,第一點李錦兒不可能竊聽得見我與別人的談話。第二點,若然她真是你方之人,你決計不肯揭穿她的身份,更別說叫她離開我了。」   鞏貴悠悠道:   「大師說得雖是,無奈今日形勢突變,所以李錦兒縱然還留在你身邊,也失去了作用,這一點等會再談,先說她能竊聽得到大師與別人交談這件事……」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李錦兒雖然不會武功,但她天生異稟,耳目之聰,遠逾常人。雖在夜間,也如白晝視物,同時十丈之內聲響,她都能清晰的聽見……」   無慾禪師面色一變,道:「她當真具有這等驚世駭俗的天賦麼?」   鞏貴道:「在下所說,句句皆實,並無一字虛言。」   無慾禪師問道:「那麼形勢又有何變化,以致促使幫主你決定把此事但告於我?」   鞏貴道:」   「今天大尊者與第一號見面時,竟把敝幫預先埋伏的兩名高手,當場殺死。但我方被殺之人,當對方發難時,已依規定留下暗號,是以在下曉得他們並非因為大意,洩露了行藏而被殺……」   他面色沉重地望著無慾禪師,稍稍停歇了一下,接著說道:   「換言之,對方竟預知有人埋伏的,那麼也就是說,他們已曉得曾經洩露秘密之事,所以這一回故意要碰頭,以便證實心中的懷疑。」   「他們已曉得曾經洩露秘密?」無慾禪師聞聽得心驚膽戰,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鞏貴道:   「大師你第一回替大尊者傳訊時,敝幫就曾經派人跟蹤,結果被他們擺脫了。」   無慾禪師只覺得頭重腳輕,腦際雷鳴,好像是天崩地裂一般。   這個海陵幫主的話,不但聽來有根有據,而且亦可證明李錦兒當真有過人的耳目之聰,是以將他與別人聯絡交談時的話,完全聽了去。   他自知目下不但已經身敗名裂,還面臨著墮落的深淵。一旦沉淪下去,便將萬劫不復了。   無慾禪師深深歎息一聲,才道:「以後又怎樣?」   恐貴道:   「在下聞訊親往查看現場,當即得知兩事。一是前面說過的,對方乃是故佈陷餅。二是幸好得知內情的孫二娘,淬然被擊斃,是以對方大概還須研判和佈置,沒有立刻前往,找你算帳。」   無慾禪師出了一身冷汗,但嘴巴還是強硬,道:   「他們找我算賬,我也不怕,我問心無愧就行啦!」   鞏貴道:   「話雖如此,但如果他們在你屋子裡,搜出了李錦兒,這時節僅僅是貪淫好色,不守清規這一條,也就夠了。」   無慾禪師無法否認,只好點點頭。   鞏貴道:   「此所以在下馬上召回李錦兒,故意差人向你報訊,造成綁架要脅你的疑陣,使你迅即趕來見面。」   無慾禪師這時心亂如麻,腦筋閉塞,一點主意都想不出來。   鞏貴暫不迫他,默默等了二陣,讓他冷靜下來。這才說道:   「現下大師的處境非常惡劣,在你的那一方,不用說必定容你不得。即使不能馬上擒殺干你,但亦將報告少林寺,將你召回審訊處置。」   無慾禪師點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但洒家不守清規犯了淫慾之罪,這等下場,也是理所當然,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鞏貴道:「大師錯了。」   無慾禪師問道:「我如何錯了?」   鞏貴道:   「你遵命返山,聽候發落,那只是無罪之時才行得通。現下既有罪,回山要受重責,很可能送了性命,你還回去幹什麼?在下藉著代謀,為大師著想,決計不可回山。」   無慾禪師冷冷道:「你敢是勸我叛出師門嗎?」   鞏貴道:   「大師如是留在此地,在下負責供應南北佳麗,日日更換,讓你享盡人間艷福。」   無慾禪師沉吟一下,問道:   「假如洒家留下,抗命不返少林,你如此厚待於我,我將如何還報?」   鞏貴見他口氣鬆動,心中暗喜,忖道:   「五旗幫所許諾的二十萬兩銀子,大概可以到手啦!」   但這個海陵幫主表面上絲毫不動聲色,淡淡道:   「大師只須供給你所知的一切情報,讓五旗幫全力發動攻勢,把大尊者等人消滅,那就行啦!假如行動夠快的話,說不定關於大師之事,還未傳回少林。」   最末後的這句話,實在含有強烈無比的誘惑力,使無慾禪師砰然心動,不禁認真地考慮起來。   過了半晌,無慾禪師沮喪地歎一口氣道:   「不行,此舉絕無成功的希望,洒家也不能這樣做。」   鞏貴訝道:「難道大師竟束手任人擺佈嗎?」   無慾禪師心中有數,知道「五老會議」已在五旗幫中,佈置了不少人手,其中有些已是最高階層的特殊人物。是以任何消息送到五旗幫去,等如馬上告訴大尊者一樣。如何還能對付他們?   他點點頭,道:   「洒家認命啦!你我今日之會,總算是對洒家有點好處,是以日後洒家被審訊之時,決不提到幫主你,聊以報答。」   這位少林高手站了起身,神色沮喪,正要離開。   鞏貴大聲道:   「大師請留步,在下已備好一場精彩歌舞,你左右已認了命,何不盡情觀賞之後之後才回去?」他話聲之中,隱隱含有挑戰的意味,教人一聽而知,這場歌舞可不是輕易觀賞得的。   無慾禪師濃眉一皺,目光頓時變得十分凌厲銳利,向鞏貴望去。   他一方面知道鞏貴的用心,必定是利用美色,使他屈服投降。當然這是十分可慮的情勢,因為他知道,十有八九,會在美色情慾的壓力下,無力抗拒而投降。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瞧瞧這場歌舞,究竟有什麼地方,與平常的不同?此舉一來可以滿足他好奇心,二來若是過得此關,他可能獲得真正的解脫。   當他沉吟考慮之時,鞏貴暗暗做個手勢,左側的房門內,馬上傳出一陣修揚柔靡的樂聲。   緊接著有陣陣香風,撲人鼻中,還可以聽到裙帶上的環珮脆響。   無慾禪師搖了搖頭,道:「貧僧還是不瞧的好。」   話雖如此,但語氣猶豫,聲音乏力。   鞏貴笑道:   「放目天下,大師唯有在此處,可以毫無忌憚的縱情歡樂。反正你就算多玩一兩個女人,與目前並無區別。」   換言之,一件穢,兩件也穢。無慾禪師忖道:   「他說得也是,我即使拒絕觀賞,拂袖而去。但在他面前,還是裝不出清高有道的架子。況且他說得最對的是我唯有在他這兒,才能盡情享樂,著然我堅執不允為他出力,現在馬上走,跟玩過之後才走,亦沒有區別。」   他已大有留下觀賞歌舞的傾向了,因為他那強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慾念,已經在他身體內作祟。故此他才會找理由借口解釋,以安慰自己的良心。   鞏貴趁他猶豫之際,一拍手掌,房中登時閃出一名女郎,隨著樂聲,婉轉起舞。   這個女郎全身上下,只有一層輕紗掩敝著,長得骨肉均勻的luoti(被禁止),若隱若現,乳波殿浪,教人為之眼花繚亂。   無慾禪師瞧了幾眼,忽然大感安心忖道:   「我縱使是十分荒淫之人,但這個美貌女子的歌舞,仍難使我情不自禁,老實說,如果是深夜人情,僅有我與她一室相對,其實我心無顧忌,那就很難忍捺得住男女的大欲了。」   他不但不畏懼,還故意睜大雙眼,很注意欣賞這個美貌女郎的曼妙舞姿。   忽然間酒香撲鼻,原來另有兩名美女,分別捧著酒菜,走到他們身邊。這兩名美女,也是一襲輕紗掩體,放下酒菜之後,便毫不客氣地分別坐在這兩個男人的膝上,還把身軀向他們偎貼。   無慾禪師方自詫愕,但見懷中的美女,已將酒杯送到他唇邊,面上泛著媚笑。   鞏貴道:   「咱們第一杯定須飲盡,因為這兩位敬酒的美人兒,可不是出身卑微的娼妓,你想不想知道她們是誰y   無慾禪師定睛一瞧,發現她們果然除了明艷之外,還有雅秀氣質,的確不是風塵中的歌妓之流。   他忍不住問道:「她們是什麼人呢?」   鞏貴呵呵一笑,道:   「她們的出身不但是良家婦女,而且還是大家閨秀,宦門的千金。我懷中的這一個姓陳,她的父親以兩榜進士出身,歷任至正四品知府之職。」   無慾禪師哦了一聲,禁不住向她多望了兩眼。 霸海屠龍--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只聽鞏貴又道:   「你懷中的一個,姓秦,乃是江南望族。她的父親官拜兵部都給事中,曾經以不避權貴直言諫劾而名振天下。」   無慾禪師低頭瞧瞧,心中湧起了既憐且愛的情緒,柔聲問道:「你父親當真做過科道貴官麼?」   秦女道:   「真倒是真的,但有什麼用呢?倒不如做一個平民,還可以得到壽終正寢,又不致骨肉離散,妻子女兒都變成了賤民。」   她聲音中,透露出一點憤慨,但旋即嫣然一笑,又道:   「大師你相貌不凡,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人,為何要出家為憎呢?」   無慾禪師閃避過這個話題道:「我的事說來話長,將來有機會,才詳細告訴你。」   他捏著她玉蔥似的纖指,大有感慨地道:   「如此聰明可愛的女孩子,居然淪落在風塵中,任人攀折,真是教人感到不平……」   秦女嫣媚一笑,貼住他耳邊,膩聲道:「那麼我就跟定了大師一個人,好不好?」   無慾禪師心頭一陣迷忽,體內那股強逾常人數十倍的慾念,騰沖升起,勢不可當。   他在秦女陳女及鞏貴等相勸之下,一連干了六七大獻的酒,興致飛揚,已大有酒酣耳熱之概。   在這等酒色歌舞夾攻之下,無慾禪師心頭的一點靈光,已經黯淡欲滅了。   要知無慾禪師修持多年,定力深厚。而且出身名門,正邪是非.辨別得十分清楚。因此,他雖然早已破了色戒,但仍然能堅守最後一關,怎樣也不肯洩露機密,出賣同道。   目下的情況,從表面上看來,無慾禪師大不了再犯色戒而已,並沒有什麼好損失的。但若是細加考察,便知事情大大不然。   原因是他從前破戒貪淫,那是偷偷摸摸的行為,沒有人知道,亦沒有人從他身上打主意,此所以他還能極力保持著修道的外表,堅守俠義的本份。   現下卻是鞏貴一手導演,只要他禁受不住這等誘惑而失足,外則撕破了一切假面具,不能再說話,況且這等享受,受之於鞏貴,無慾禪師豈能繼續峻拒對方的詢問?   在無慾禪師內心方面,大凡淫慾酒色,最能令人陷溺,很難可以淺嘗輒止。何況他天生異稟,性慾極強,當然不能作懸崖勒馬之舉。因此,他今日若是失足的話,可以斷言他將加入海陵幫無疑。   當此之時,眼前是銷魂蝕骨的艷舞,懷中是美麗肉感的女子,酒精在體內刺激血液加倍迅快地運行,無慾禪師但覺平生所遇見的刺激場面,全部遠遠比不上今日。   只見鞏貴放縱地吻那陳女,雙手自然是劍及履及,更加不堪人目。   他還哈哈大笑道:   「人生短短百年,自是應及時行樂。大師切莫放過機會,須得珍惜大好韶……」   無慾禪師雖然也不規矩了,可是他仍然能守住最後的一關。   他歎口氣,道:「咱們的境遇不同,情形各殊,是以你這話,未必適合洒家。」   鞏貴笑道:   「大師如果拘泥固執,只有白白糟蹋了機會。你瞧,這等美麗少女,豈是輕易碰得到的?」   秦女嬌媚地插口道:「啊!你不是答應讓我永遠跟著你麼?」   無慾禪師覺得很難回答,若是斷然說「不行」,太傷感情。如果不作拒絕的表示,她豈不是更加認定是答允了?   他只好笑一下,道:「這事哪有這麼簡單的?就算你肯我肯,鞏幫主也不肯,除非洒家替他辦一些事情……」   秦女道:「那你就替他辦呀!」   無慾禪師搖頭道:「洒家得瞧瞧辦得到辦不到,才敢應承,對不對?」   他仍然牢牢守著最後一關,不肯屈服,鞏貴又是驚訝,又是佩服。   要知他老早已經策劃這一次的酒色陷餅,因為無慾禪師乃是少林著名高手,身份不比等閒,如果得他加入海陵幫,情況立時得以大變。   這件事對他萬分重要,尤其是一旦得到無慾禪師加盟,不但實力倍增,同時倘將他透露的情報,高價賣給五旗幫,乃是人財兩得的最佳算盤。   故此他在事先,已經費盡心血,安排這個陷餅,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只是時間上的提早而已。   說到他的精巧高明的設計,例如在這個酒色陷餅中,那一場艷舞,只不過是點綴助興而已,鞏貴並不指望這場歌舞,就能使無慾禪師投降。   又例如秦陳二女,乃是真正的釣餌,而鞏貴已考慮到對方心理上,將會因她們身份低賤,乃是人人可得而抱的風塵女子,而生出了不值一顧之心。若是如此,縱是天香國色,亦不能使他動心。   故此鞏貴特地找到這種出身官宦之家的秦陳二女。由於她們以前的身世,便可能抵消了無慾禪師心理上的鄙視。   此外,又例如場面的安排,由於多出一個陳女,可與鞏貴配對,因而無慾禪師不致發生有人在側的不安情緒。   總而言之,鞏貴的設計佈置,雖是細微的地方,亦都顧及,設想之高明,一時難以盡表。   由於無慾禪師擺出來的樣子,顯然一則他已沉溺於慾海之中,但是難以重守清淨之戒,成為佛門的罪人,二來他分明已加入海陵幫,成為叛徒奸細,有這兩大罪狀,實是非殺不可。   清涼上人將外衣一脫,露出一身短打勁裝,戴上英雄中,同時用黑布蒙住口鼻。這樣,雖是老相識,亦無法認出他是誰。   徐少龍首先發難,身形一掠,落在廳門口,朗朗大笑,道:   「鞏貴、無慾,都給我滾出來!」   他響亮的話聲,內力十足,震得廳中之人,無不嗡嗡而鳴。   無慾禪師臉色大變,倏地起身,懷中的秦女砰地摔在地上。   無慾禪師哪暇理會摔了一跤的秦女,向廳外行去。   鞏貴也把懷中的女郎推開,搶步過來,伸手攔住無慾禪師去路,道:   「大師別出去,待本座應付……」   無慾禪師心中一片紊亂,不覺停步。   「這怎麼成?他是對著我來的。」   鞏貴向他擠擠眼睛,並且又瞧瞧後面,示意他從那邊溜走,口中說道:   「大師乃是貴客身份,請給兄弟一個面子,且別參與此事……」   無慾禪師雖是心亂如麻,但仍然曉得後面可能有別的高手守著,是以並沒有依鞏貴的意思逃走。   況且他自問尚未投降通敵,可以分說得清楚。如果逃走,豈不是反而坐實了罪嫌,無由洗脫?   鞏貴見他不動,心中大訝,問道:「來人一定是大尊者,是也不是?」   無慾禪師道:「我不知道。」   徐少龍完全聽見他們的對話,當下厲聲道:   「無慾禪師,你為何不敢告訴他?難道你還以為我不是大尊者麼?」   無慾禪師忙道:   「貧僧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出來,但這話大尊者一定不肯相信……」   徐少龍那對露在蒙面黑中外的眼睛,威稜四射,還有那森寒的殺機,真能教人瞧了,為之不寒而慄。   他冷笑一聲,道:「你知道就行啦!快快滾出來,俯首就刑!」   鞏貴插口道:「你縱然是大尊者,但此地可不容你撒野。」   徐少龍道:「你可是打算接過這宗公案麼?嘿!嘿!不行,你還沒有這等資格。」   鞏貴內心中倒是承認這個事實,但面子上卻掛不住,厲聲道:   「王李兩位舵主何在?」   對面的院牆上,冒出兩人,躍入院中,洪亮地先後報名「王楚平」「李毅」。   他們都手持兵刃,齊齊的向徐少龍追去。   這海陵幫的兩名舵主王楚平和李毅,俱是從徐少龍背後挺刃迫上,他們使的都是鋒快長刀,但見金光耀眼,瀰漫著一片殺氣。   徐少龍面向廳內,直到這刻,仍在不曾回過頭去。   他口中發出「嘿嘿」的冷笑聲,道:「哪一個膽敢動刀,莫怪本尊者手下絕情!」   話聲方歇,一道森森刀光,劃出一條弧線。向他右方頸肩之處劈到,既急且猛。   同時之間,另一道刀光,向徐少龍左方腰眼之處攻去,也是勁疾之極。   他們一出手不但用盡全力,凶毒無比。同時又是趁對方尚未回轉身子之前,先發制人。跡其用心,大有暗算襲敵之意,換句話說,他們這等手法,不是一般武林中公平決鬥之人,所肯採用的。   徐少龍側頭跨步,看起來生像是要彎低身子,以錯開下盤,以便讓過這上下夾攻的刀勢。   但事實上他的人仍留在原地,甚至連上身也沒有彎低,下(禁止)亦沒有錯開。   只見王楚平、李毅二人,迅急地各煞住刀勢。那兩口鋒快長刀恰好在距徐少龍只有一兩寸的地方,便齊齊停住。   身在局中的王李二人,當時但覺徐少龍閃避的身法,十分巧妙,非使他們馬上變招換式不可,因此他們各自用盡全身本事,煞住刀勢,以便作最快的應變。目下雖然刀刃停住,躡對方不過一兩寸,但在他們心中,卻覺得很自然很應該。   也就是說,他們感到徐少龍事實上已曾經避過他們的刀招,現在距離得這麼近,只不過是徐少龍閃避之後,又恢復原來姿勢,站回原來位置而已。   在局外觀戰之人,亦即海陵幫主鞏貴和少林高手無慾禪師眼中,卻能夠把徐少龍這一奇妙絕世的身法,所含的精微至巧看得一清二楚,因是之故,這兩人都為之駭然色變,冷汗直冒。   原來徐少龍只不過是作了一個動作,表示出他打算如何躲避的意圖。但這個「意圖」,卻是表示得萬分強烈明顯,因而使對方在心靈反應,迫得立即變招換式。   在他們行家眼中,這徐少龍能以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如此強烈明顯地表示出他的意圖,已經是駭人聽聞之事。何況最精微奧妙之處,便是徐少龍當真可以如此閃避,假如王李二人的刀勢收煞不住的話。   無慾禪師和鞏貴最驚服的正是這一點,因為徐少龍表示出強烈的意圖時,他的身體重心,仍然留在原地。因此假如王李二人煞刀不及,徐少龍實在沒有理由還能夠移轉重心,及時躲避的。   可是在他們感覺中,徐少龍的確能夠辦得到。這一剎那間,他們的心靈中,都泛起了此人是「無法擊敗之敵人」想法。   但是天下間最橫蠻狠悍之人,使他心中深信敵人無法擊得敗,則此人也狠不起來。   因此徐少龍在指顧之間,首先已把局外旁觀之人,在精神上和鬥志上,將他們擊潰了。   這等話說時囉嗦,但在當時卻只是眨眼之事,但見他一招「橫掃千軍」,掌勢橫劈,疾如閃電。   這一掌掃劈出去,把左邊的王楚平連人帶刀給震出尋丈以外,「蓬」的一聲之後,繼之而起的是王楚平摔在地面上所發出的「叭噠」之聲。   右邊的李毅刀法精熟,反應甚快,這刻健腕一翻,刀勢化為削劃手法,攻擊徐少龍後背。   這一刀變化靈活,凶毒之極,生像是作畫時的精絕高妙之筆。   這時徐少龍身子已不能向前閃避,因為他掌劈王楚平之時,自己的身子受反坐之力所阻不,能向前,只能後退。   可是李毅鋒快長刀,乃是向他後背削劃,他若是向後退的話,豈不是讓敵人的刀勢,更為得力。   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以這等距離和時間,那徐少龍不論身法如何迅快,亦來不及左右兩方閃開。若果他這樣做,至少臂膀必須受到嚴重的刀傷。   鞏貴和無慾禪師,雖然俱屬武林高手,見多識廣,可是在這等電光石火的剎那間,真想不出徐少龍有什麼方法,可以毫無損傷地從這危劣情勢中脫身?   他們念頭電轉之時,徐少龍已經給他們以答案了。   但見徐少龍身軀疾旋,當敵人力刃沾上他的後背的衣服時,他的手肘已順著旋轉之勢一頂,把刀刃撞歪。   李毅的刀勢仍然劃出,但這刻刀忍已經滑出對方體外,是以劃個空。   他手中長刀招式已經梢稍用老,急急收回時,徐少龍底下一腳踢出,剛才踢在他的小腹上,李毅慘哼之聲未歇,整個人業已飛出丈許,摔在地上,也和王楚平一樣,登時氣絕身亡。   徐少龍的神奇靈精妙武功,只瞧得鞏貴及無慾禪師兩人,都楞住了。當真又服氣,又驚心!   徐少龍冷冷道:   「這兩人武功之高,雖然出乎本尊者意料之外,但鞏幫主你若是再下令叫這種腳色上來,蠻是徒然多送幾條性命而已!無慾禪師,你是自願就縛送返少林審訊呢?抑是要本尊者出手當場格斃?」   要知徐少龍證論那王李二人武功之言,並不是無話找話。敢情他的確沒想到僅僅是海陵幫的兩名舵主,武功居然如此高妙,以致迫得他一度十分危險。雖然在武功上講究,凡是要一招就擊斃敵人,則必須施展危招險著,方能成功,但危險到這等程度,可就有點划不來了。   鞏貴抗聲道:   「大尊者是身份尊崇,但終非是少林長老,無慾禪師的行止,你似乎無權干涉。」   徐少龍道:   「住口,你最好多用點腦筋在如何逃生之事上,別人的閒事,你趁早少管。」   他的斥責雖是近於氣勢凌人,但以剛才表現過的武功,以及無慾禪師對他的懼意,顯然他當真有這等份量。   無慾禪師念頭電轉,已知情勢嚴重之極,不論如何分辯,但根據鞏貴所述說的情形,加以大尊者目周自己飲酒行樂的場面,當真是傾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因此,現在已不是辯白的時候,而是如何穩住局勢,以便有機會讓對方瞭解一切內情。   他擺擺手,道:   「鞏幫主最好暫時別介人這一場糾紛之中,假如洒家不能解決,幫主你再出頭不遲。」   鞏貴道:「難道本幫的兩位舵主,就這樣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當然不是。」無慾禪師道:「大尊者定必會還出一個公道。」   他舉步走出廳門,稽首合什,道:「貧僧無慾,謁見大尊者。」   徐少龍站在那裡,紋風不動,連頭也不點一下。   無慾禪師道:   「大尊者親自光臨,證以目擊情景,業已足夠定貧僧的死罪了。」   徐少龍冷冷道:   「這得看你怎樣做法,如果你願返少林寺受審,本座不動你一根汗毛。但如果你抗命拒捕,那自然是格殺勿論。你打算走哪一條路?」   無慾禪師沉吟一下,平靜地道:「只不知還有沒有帶罪立功的機會?」   徐少龍斬釘截鐵的道:「沒有!」   他一方面與無慾禪師說話,一方面略感奇怪的是那清涼上人竟不趁這機會現身,向海陵幫幫主鞏貴出手。   要知無慾禪師固然是定須誅殺的叛徒,但鞏貴亦須殺以滅口,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大多了,何況海陵幫仍有不少人手,如果讓鞏貴逃走,他定必率眾投向五旗幫求庇,無形中增加了五旗幫的實力。   無慾歎一口氣,道:   「既然如此,貧僧今日只好放肆無禮,向大尊者討教一番……」   徐少龍雖然全神注視著無慾禪師,可是眼角餘光,仍然兼顧到鞏貴,這時發現他有悄然退走的跡象,心想,假如清涼上人不是發生事故的話,可就應該現身攔截了。如果再遲一點,只怕會來不及。   他一面應道:「久聞無慾禪師乃是出類拔革的高手,今日不肯束手就縛,也是理所當然之事,你準備好了沒有?」   書中交待,那清涼上人目下並沒有在廳後預定地點,攔截逃人。   原來他潛近廳後之時,突然發現左後方的長廊一帶,殺氣騰騰,問有人影隱現。   清涼上人久經大敵,深知兵法上所謂「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的道理。也就是說,他必須先把可能危害自己的威脅去掉,才談得到對付敵人。   左邊廊上的情況,清涼上人經驗豐富,一望而知乃是「伏兵」。   這道長廊,正是從前廳門到此新大門的必經之路,因此不論是鞏貴或無慾禪師,如果闖過徐少龍那一關,沿著此廊奔逃的話,則追趕之人,必定被這一道伏兵狙擊而發生凶險。   清涼上人更不遲疑,馬上悄悄繞過去查看情況。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這道長廊中,下面有一道暗樁,共有六人,分別埋伏在門、柱等後面。他們的裝束與一般武林人完全不同,敢情都是穿戴著盔甲,拿著條槍大戟。在廊上的屋頂高處,另有四名箭手,分散埋伏。   清涼上人心頭一震,忖道:   「這等別出心裁的埋伏,足可以擋住任何高手過關   這位佛門高手更不停滯,馬上鶴行鷺伏,藉著屋牆院壁,以及簷檻廊柱等地形隱蔽身形,悄悄迫近那道長廊盡頭的埋伏地點。   清涼上人感到棘手的是這一道埋伏上下都有人,成為犄角之勢,先攻下面之人,則驚動上面的,反過來也是一樣。   難就難在他必須暫時不驚動敵人,尤其是鞏貴和無慾禪師。   他正在尋思下手之法時,耳中已聽到徐少龍現身聲討無慾禪師罪狀的聲音。本來兩下相隔頗有一段距離,聲音不易傳到。可是徐少龍內功深厚無比,是以話聲傳得特別遠。   他知道埋伏之人,必定感到奇怪而集中注意力在大廳那邊。因此他提一口真氣,迅如飛鳥般縱上屋頂,先向上面的箭手開刀。   這是因為這些箭手,在弓箭上必定都有特殊成就,足以困擾威脅任何高手。而由於勁箭可以及遠,威力範圍大得多,所以他決定先向他們下手。   徐少龍發現鞏貴有溜走跡象之時,清涼上人尚在長廊這邊,決計來不及攔截。徐少龍不知清涼上人另有公幹,因此對這位佛門高手的沒有現身,感到十分奇怪,考慮到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故?   他儘管分心想及清涼上人之事,但雙目如隼,仍然緊緊盯住無慾禪師,絲毫沒有放鬆。   無慾禪師拾階而下,走到院中,說道:   「大尊者雖是不容貧僧置辯,但貧僧仍然認為上座沒有不當之處。本來貧僧亦不敢抗拒尊命,但忽然想到,如果貧僧不請教過上座的絕藝,便行束手就縛。則這一生一世,休想再有請益討教的機會了。」   徐少點點頭,道:   「在修習武功之人而言,這話算不得是強辯。」   無慾禪師一愣,才道:   「貧僧本以為雖是奉陳私衷,但仍難免落得一場申斥。殊不知上座居然大度寬容,認為有理。唉!貧憎作孽犯戒,有辱師門,自絕於修功積德之途,未能追隨上座,克敵建功,殊堪浩歎!」   徐少龍聽了這話,頗為感動,心想:   「這個憎人如果不是誠心誠意說出這番話,則必定是天下無雙大好大惡之人!」   至於這無慾禪師到底是忠是好,他可不暇追究。除非對方馬上就縛,則他在迅即處理過此間之事以後,方有時間查究。   無慾禪師與徐少龍相距只有四五尺,屹立對峙。兩個人的身軀,都挺直沉穩有如淵岳一般。   雙方都湧出決門的拚命的氣勢,在這一點,徐少龍先天上已佔了優勢。因為他的立場是擒拿叛徒,清除內患,是以有放手長驅誅殺奸細的決心,絕無半點躊躇。無慾禪師卻不過是想見識見識對方的武功而已。究其實他內疚於心,是以鬥志並不堅強。   他們只對峙了彈指工夫,無慾禪師馬上感到吃癟,可就不敢再行相持對耗下去了,大叫一聲,左袖一拂,右拳呼地迎面猛擊。   這一拳乃是「神拳」,固然厲害之極,而他那一袖,亦是少林絕藝之一的「如意鐵袖」,充滿衣袖上的內力,使這一大塊軟綿綿的灰布衣袖,變得比鋼鐵還要堅硬數倍。   徐少龍一步跨出,踏在異位,身子稍偏。同時之間揮掌劈中對方衣袖,發出挫鉻震耳的一聲大響,宛如兩塊鐵板,猛力地撞碰似的。   他劈中敵袖之際,對方的拳力,恰恰從他身側擦過,完全落空。話雖如此,但如是換了武功稍弱之人,仍然會承受不住這一記拳力所引起的強風而倒退或跌倒,當然以徐少龍的造詣,這陣強風只把他的衣服卷括得拂拂有聲而已。   無慾禪師這一拳,不但有排山倒海之勢,同時拳路含蘊奧妙變化,正是拳經中所謂「威猛而不流於剛拙,靈變而不礙乎勇健」,這正是少林神拳能夠獨步天下的高妙之處。   可是徐少龍卻只輕描淡寫地跨了一步,換個方位,就使得對方這精深凌厲的一擊,全部落空。   無慾禪師既是少林有數高手,也不禁心膽皆裂,駭然汗下。當此之時,他的鬥志已完全崩潰,刷地躍出數尺。   不過當他回轉身軀,面向敵人之時,可就發覺兩下之間,距離與剛才完全一樣,可知這個敵人,曾經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移動了數尺。   無慾禪師極力使自己看起來一如平時,心中的震驚並沒有形之於色,他沉聲問道:   「大尊者可是來自嵩山?」   原來他震駭得魂飛膽裂的,卻是認為徐少龍是來自嵩山少林寺的某一位長老。在他判斷中,錯非是本寺長老,誰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拆解這一記「神拳」?   徐少龍冷冷道:「本座非是來自嵩山,但是……」   徐少龍沒有馬上說下去,這句話留下一個尾巴,且是最重要的,教無慾禪師如何能不既癢且急?   但徐少龍的目光卻向大廳望去,恰好看見那海陵幫幫主鞏貴,隱退於廳內的屏風後面,身形消失。   他皺皺眉頭,心想清涼上人何故不現身?若容鞏貴出了廳子,方始出手,就不免要多費工夫了。   要知若是清涼上人及時現身,在大廳內對付鞏貴,則一來有限制地形,鞏貴的逃路,總不外那麼幾處,易於防範,二來敵方的援兵,不易施展威力,三來可與徐少龍這一邊,互相呼應,有這三點原因。清涼上人自應人廳出手,以便把失誤的可能,減到最低限度。   當然以清涼上人的聲望地位,他的行動自己是有資格可以負責,說不定他為了某種理虯認為在外面較妥,但在事實尚未揭曉以前,徐少龍還是暫時認為清涼上人已經失策了。   無慾禪師沒有回頭去瞧,說道:「鞏幫主走了,是也不是?」   徐少龍嗯了一聲,道:「他跑不了,你放心。」   無慾禪師師苦笑一下,道:   「貧僧本當擒下鞏幫主獻與上座,但當時一想,落得今日這等地步,並不是鞏貴之罪,實是貧僧持戒不堅而沉溺慾海所致,與他無關,是以貧僧以待罪之身,不便參與。這話只不知上座信是不信?」   徐少龍爽快地道:   「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現在的情勢是你仍然負隅頑抗,違抗命令!」   無慾禪師突然振起余勇,豹眼中射出奕奕神光,厲聲道:   「上座再接貧憎一拳瞧瞧!」   活聲甫歇,腳踏中宮,直攻洪門,左拳一提一搗,如山拳力,呼喝衝去。   這一拳已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殆無疑義。徐少龍不用動念,便知如若不硬拚一記,絕難使對方心服。反過來說,若是這一招拼下來,對方輸了的話,則必可迅即結束這件公案。   他也運足了全身功力,揮掌劈去。   雙方拳掌如閃電般碰在一起,發出「砰」的一聲大響,只見徐少龍上半身向後傾斜欲倒,但他迅即換一口真氣,馬上挺起來,恢復了直立的姿勢。   他們拼的這一掌,貨真價實,雙方都絕無取巧,是以功力的強弱,這一分出,誰也不能不心服口服。   先欲禪師好不容易才站穩了,抬目一瞧,那大尊者站得穩如山嶽,一股強大氣勢,迫面罩撲而至,他頓時一片心灰意懶,長歎一聲,舉掌當胸合什作禮,同時閉上雙眼,不發一言。   徐少龍倒是很瞭解對方的意思,知道他乃是表示服膺了自己的武力,決計放棄了任何掙扎。此外,他閉上雙眼,另有用意,乃是暗示說希望立斃當場,不願被生擒返寺,受那審訊之辱。   當然只是一個懇求而已,假如徐少龍堅持擒他回少林寺受審,他亦無意抵抗。   徐少龍大步迫近,他乃是「五老會議」選出的不世奇才,領袖無數高手,進行「屠龍計劃」,故此不問可卻他不獨是武功才智,俱都超絕,同時極為重要的「決斷」,亦比別人高明。   在他這一剎那間,便已作出殺死無慾禪師的決定,因為不論無慾禪師的過鍺有多麼大,但他這等磊落坦然受死的態度,仍然不失為名門大派熏陶出來的高手。所以這刻成全他,實在即是使少林派減去無窮羞辱。   他舉起鐵掌,蓄集功力,正待發出之時,這位少林高手,恰好睜開雙眼,向發出叫聲之處望去。   徐少龍心中閃過一陣奇異的感覺,但他的掌勢,並沒有中止,因為莫說他沒有這等打算,即使他想收回這一掌,事實上的也辦不到,不過他的掌力,卻因此大大打了折扣。   無慾禪師應掌連退了六七步,直到後背碰到院牆,才停下來。   徐少龍已知道自己剛才心頭那一陣奇異之感,乃是從何而來了。敢情無慾禪師的眼中,射出欣慰滿足的光芒。   他的目光,乃是向那女子叫聲之處投去。   徐少龍迅即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少婦,飛奔出來,她顯然沒有修習過武功,是以速度不快。   她長得頗為秀氣,大有清麗楚楚之致。一眼望過去,確實與一般女子,有點不同。   這個秀麗的少婦,掠過徐少龍的身子,一逕奔到無慾禪師面前,話猶未說,兩行清淚,已經撲籟箴的灑下。   於欲禪師泛起一個笑容,道:「啊!想不到還能與你見這最後一面。」   那秀麗少婦悲聲道:「你……你的傷勢很重麼?」   無慾禪師道:   「(禁止)上的創傷,有什麼打緊?」你肯不顧一切出來見我,可見得我的確曾經獲得了你,對也不對?」   秀麗少婦欣然道:   「你的傷勢不打緊就好了,我願為你作證,證明你從未洩漏過任何秘密。他要見怪的話,只能怪我。」   徐少龍在遠處聽著,可不肯走過去,接口道:   「無慾大師之意,不是說他的的傷勢不打緊,而是說他認為縱然傷的更嚴重些,但有你的出現,他已得一安慰,雖死亦可瞑目。」   秀麗少婦迅即回轉頭,向他瞪眼睛皺眉頭,道:   「你真是厚臉皮得很,還代他解釋……」   徐少龍聳聳肩,道:   「你別在我身上多浪費時間和唇舌,多跟無慾大師說幾句,方是正經。」   他接著歉然地向她拱拱手,便轉身走去。   繞出長廊那邊,一眼便望見清涼上人飄飄而來。兩人一碰頭,徐少龍便問道:   「鞏貴呢?」   清涼上人搖搖頭,道:   「跑掉啦!他在這道長廊的末端,布下一道十分厲害的埋伏。敝座為了先破去這道埋伏,以致顧此失彼,被他、逃掉。當然,敝座也是萬萬料不到他在這等地方,居然也有設計巧妙的秘道,這才會被他逃掉的。」   徐少龍道:「既然他已逃掉,那就暫時不談……」   清涼上人道:「敝座最急的是趕過來瞧瞧你這一邊的情形……」   老和尚說時,面上竟不禁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接著又道:   「以敝座猜想,無慾可能尚未正式加盟對方,不然的話,鞏貴何須設下這道埋伏?當然是準備一旦無慾不肯加盟的話,他就可以下手收拾無慾了。」   徐少龍點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我已經知道啦!」   清涼上人長透一口氣,神色大見欣然,道:   「那太好了,我們差點就……」   「不是差一點。」徐少龍打斷了他的話,明明帶點煩惱的意味,道:   「咱們簡直發現得太遲了,無慾禪師已中了我一掌,五臟六腑,俱受重傷。縱是華忙復生,亦難以醫治。」   清涼上人愣住了,過了一會,才道:   「唉!這真是想不到之事,以他武學之淵博,功力之深厚,居然在轉眼之間,便落敗負便了!」   徐少龍道:   「他與我對了一掌,自知無法力敵,便放棄頑抗之舉,只要求我當地殺死他,不要擒他返山受審。因此,我便成全他的願望,哪知道……」   清涼上人忙問道:「後來發生了何事?」   徐少龍把那秀麗少婦之事說了出來,最後說道:   「無慾禪師放棄頑抗,乃是為了一個『義』字。而他一見那少婦,便表示死而無憾,這卻是一個『情』字。像他這等重情尚義之人,怎可能背叛師門,為邪惡之人出力?所以當時我馬上就知道不對了。」   清涼上人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徐少龍眼中流露出倡郁之色,口中卻淡淡地道:   「在那邊說著話,上人不妨去看看。」   清涼上入點點頭,大步走去,踏入院中,但見無慾禪師還靠牆而立,一個秀麗少婦,緊緊的偎貼著他,還把頭埋在他胸前。   這位得道高僧,偶然地歎口氣,筆直走過去。   秀麗少婦有所警覺地回頭一看,瞥見清涼上人伸手要摸無慾禪師,她馬上尖聲大叫,一面向老和尚撞去,叫道:「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清涼上人身上的僧袍突然漲起來,那秀麗少婦身子撞在其上,像碰上一堵軟綿綿的牆壁似的,既不會痛傷,但又碰不著對方。   無慾禪師道:「不要緊,這位師兄沒有惡意的。」   清涼上人也道:「老衲瞧瞧他的傷勢可有得救……」   無慾禪師苦笑一下,道:「貧僧實是慚愧之至。」   清涼上人沒有回答,揮手抓住無慾禪師的脈門,略一診察,隨即放了手,搖搖頭,沉重地道:「禪師的傷勢,甚是嚴重。」   那秀麗少婦惶急追問道:「還有得救沒有?」   「沒有啦!」清涼上人坦白的道:「假如他不是功力深厚至此,老早就躺下氣絕了。」   少婦眼中的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直掉下來,她好像突然間忘記了身邊尚有另外一個老僧存在,一逕向無慾禪師道:   「我真該死,竟把你給害啦!如果我知道鞏貴的壞心腸,我一定不會幫忙他,你可知道,他答應一個怎樣的條件,我才幫他的?」   無慾禪師勉強笑了一下,但實在沒有什麼氣力說話了,所以靜靜的瞧著她。   這個女人,使他破了色戒,而且從她身上洩漏了機,密,以致終於禍發,慘罹劫難,說起來他應該恨她才對。   可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恨意,反而到了這瀕死之際,發現自己比平時更加愛她。   也許是她旁若無人地向他傾訴衷情的態度,使他得知這個女人實在是深愛著自己,所以也相應地激發出真情。至於他不恨她之故,卻是因為這等事情,不是單方面的責任。   假如他無慾禪師是個持戒精深的僧人,這個女子無論如何也與他勾搭不上。   只聽那少婦輕輕道:   「鞏貴答應過我,如果使你加入海陵幫,你定將娶我為妻,永遠不回到少林寺去。」   無慾禪師憐愛地點點頭,正要說話,在一側的清涼上人突然咳了一聲,使他移轉目光,向他望去。   清涼上人遲疑地道:「有幾句話老衲不知道該不該說?」   少婦忽然地瞪他一眼,道:「你讓他與我多說幾句話行不行?」   清涼上人受了刺激地震動一下,道:   「不錯,老袖有法子讓你們可以說很多話,可是老衲這樣做法,恐怕不大對。」   少婦眼中閃出熱烈的希望的光芒,急急道:   「真的?那麼請你快點動手,我求求你……」   老袖應該勸他趕快澈悟才是,」請涼上人尷尬地道:   「而我此舉,適足以讓他多點時間,沉溺在溫情慾海之中。這……不是佛門弟子所應該做的?」   無慾禪師微微一笑,道:「上人即管施為,不要緊的。」   清涼上人偶然道:「哦?真的不要緊?」   那少婦已揪住清涼上人的僧袍,含著眼淚,楚楚可憐地哀求道:   「這有什麼要緊呢?請你大發慈悲,快點動手好不好?」   清涼上人體味得出這個少婦的確是實心真意地哀求,心頭陡然一震,忖道:   「他們的表現,連我一個出家人也深為感動,作為一個局中之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若是認真考究,『情』之為物,與『欲』不同。前者只屬塵累,後者方是罪惡。無慾禪師若是跳出慾海,僅受情累,則元寂之後,尚不致於生生世世,永墮輪迴。」   他馬上就作成決定,向少婦點頭道:   「好,老鈉將以靈藥及獨門手法之力,使他多活三天,你好好的照顧他……」   徐少龍踏入院中,靜靜地瞧著清涼上人為無慾禪師推拿。那秀麗少婦起初還怕他作梗後來見他沒有,這才表示放心。   不一會工夫,清涼上人已經施術完畢,但見無慾禪師緩緩起身,面色恢復紅潤,精神健壯,看來像是完全痊好了。   清涼上人滿意地道:「行啦!你們走吧!」   徐少龍接口道:「不行。」   其餘三人都愣住,六道目光,集中在他臉上。   徐少龍笑一笑,看來沒有什麼敵意,徐徐道:   「海陵幫雖是慌惶逃遁,但鞏貴為人富有才略,決計不致心膽驚裂一走了之。他定在門外,而有擅長偵察跟蹤之人,等著咱們動靜。」   清涼上人一聲道:「大尊此言甚是。」   無慾禪師亦認為有理,連連點頭。   徐少龍道:   「本來我想與清涼上人早一步離開,以便讓對方之人,入屋查看。這時我們將這些人收拾了,便可以免去後患。但隨即想到敵方據有此宅,大可以派其他的人進來,換言之,奉命偵察咱們的人,一定不會進來……」   「這倒是很討厭的問題,」清涼上人道:「說大還不大,說小不小,反而難以應付。」   無慾禪師苦笑一下,道:「大尊者放心,倘若貧僧不慎落在敵手,到時自有分數。」   徐少龍腦筋一轉,馬上考慮到許多問題,當下道:「好的,禪師既然自有把握,我們就先走一步。」   清涼上人雖是感到這樣做法不大妥當,假如鞏貴隨後又找上了無慾禪師他們,這時候無慾禪師如不洩漏機密,則他的生命勢要提前結束。如果供出屠龍計劃的秘密,便將危及整個大局。   換言之,目下撒手一走,於無慾或是己方,俱有害無益。   但既然徐少龍作了決定,他就不便多言,只好跟著徐少龍,離開這座屋宇。   到得街上,徐少龍鬚得趕快恢復本來面目,否則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通衡之中,蒙面而行,像什麼話。   他迅即向清涼上人道:   「有煩上人負起誅殺鞏貴之責,此事十分緊急,上人定須從速下手。」   清涼上人一時之間,真不知從何下手的好,可是口中仍然答應了。但見徐少龍憤怒隱人街上的人群中。   他在路邊停步尋思辦法,只片刻間,驀然恍悟,忖道:   「是了,大尊者分明是把無慾禪師與那女子,作為釣餌。此舉近於殘忍無情,所以他不說出來。我若要迅即找到鞏貴,唯有循此途徑行事。」   對於這個「大尊者」的高明和厲害,清涼上人現在又有了新的認識。他當真擔心錯過了機會,連忙展開行動,首先隱沒在街道上的行人中,施用過兩種擺脫盯梢的方法,最後又回到那座宅院外面,暗暗窺伺。   無慾禪師打扮回俗家人,由那李氏女子扶著,走出這間宅院。   一路行出來時,活人沒有碰見,但死屍卻看見了不少。那是鞏貴布下的暗樁,準備無慾堅決不肯變節加盟海陵幫的話,便以全力狙擊,務求將他殺死。   誰知清涼上人暗中下手,正如螳景螂捕蟬,而黃雀在後,這道厲害的暗樁,終於在眨眼間被清涼上人挑去。   無慾禪師在大門口兩面顧視一番,但見巷內寂然無人,不禁歎口氣,道:   「世上人事真個是瞬息萬變。試看此處景物不殊,門庭依舊。可是我一入一出之際,已經由很有地位的人,變成忍死須臾之輩了,還有那位道兄,多少年精嚴持戒之功,今日亦迫得開了殺戒,不知須得多少功德與修行,才能贖得今日的孽果。」   李氏女子卻也懂得他的感唱,道:「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這樣子。」   無慾禪師慨然道:   「這個罪過,豈是在你身上,其實事到如今,說也無用。我雖是身敗名裂,連性命也輸掉,但細論起來,並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他們開始邁步走去,邊走邊談。   「我不但得到一位真心相愛的人,而且直到現在,方始從慾海中跳出,僅餘一道情網,未能看破而已。」   李氏女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算了了,咱們談談別的吧!現下我們上哪兒去?」   李氏女子很自然地道:「回家去吧!好不好?」   無慾禪師微微一驚,但接著就欣然道:   「好,咱們回家。但願海陵幫那些小子,別到咱們家裡找麻煩。」   李氏女子愁色泛上眉梢,道:「他們一定會找上門來,我知道。」   無慾禪師道:   不用害怕,除非是鞏貴帶了全幫高手前來,不然的話,我還是可以應付他們。」   說著話,已走到街上。   他們便雇了一輛車,一逕回到居處。   李氏女子先替無慾禪師鋪好一張躺椅,讓他舒舒服服地靠躺著,面對廳外院子中的花木。   她道:「我用心做一頓晚飯給你嘗嘗,那是正宗的蘇州船菜,你一定會喜歡的。」   她雖然沒有多說,可是在態度上,已充分顯示她的心情,乃是希望趁這有限的三天期間,盡力體貼服侍這個男人,讓他在生命最後的旅程中,獲得一點享受。   無慾禪師很瞭解她的情意,當然不能拒絕。   欣然道:「好極了,你讓我多吃點肉吧!」   李氏女子笑道:「你不吃素了麼?」   無慾禪師坦然道:「現下沒有什麼顧忌啦!乾脆吃個痛快。」   李氏女子與他笑謔一陣,便下廚房了。無慾禪師聽到廚房中隱隱傳來切肉洗菜以及鍋構之聲。   想像著她忙碌的樣子,實是別有一股滋味泛上心頭。   天色漸暮,無慾禪師正注視院中的花卉,忽見人影閃動,接著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人,走入廳來。   這個長衫客飄灑而來,倒像是回到他自己家中似的,毫無客氣的意思。   無慾禪師一眼望去,認出來人是海陵幫幫主鞏貴,心知不妙,但在表面上鎮靜如常,神色一點不變。   鞏貴距他六七步,就停下來,雙目的的地注視著他。事實上兩人是互相迫視,沒有一方退讓之意。   雙方對瞧了一會,鞏貴才淡淡一笑,道:「恭喜禪師,居然逃過大劫。」   無慾禪師道:「本座據實報告,幸蒙大尊者採信,是以釋回。」   鞏貴不信地道:   「大尊者來勢如此駭人,卻輕輕放過了你,聽起來未免不合情理。」   無慾禪師道:「只不知如何方是合乎情理,而且鞏幫主忽然駕臨,這回又有什麼花樣?」   鞏貴沒有馬上回答,目光在廳子內四下掃視,之後才道:   「禪師你分明身受重傷,大尊者是斷定你無能自救,才放過了你,我這話對也不對?」   無慾禪師道:「我的臉色是不是很難看?」   「那倒不是。」鞏貴以自信的口吻道:   「是鄙人如此推斷,是以特地來訪,以便查證一下,當然你的內傷,瞞不過行家。但表面上看來,氣色仍然不錯。」   無慾禪師這時才歎一口氣,道:「既然你已看出來,現在快點走吧!」   鞏貴搖頭道:「禪師難道真的認為鄙人只來看一看,就肯走麼?」   無慾禪師道:   「你不走便又如何?別以為貧僧內傷嚴重,就可以欺負,若是迫急了我,還是有一拼的力量,只不知幫主信是不信?」   「鄙人當然相信。」鞏貴道:「以禪師的修為造詣,實是已達到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地步。如是集中殘餘之力一拼,威力定然不減往昔。」   「既然幫主相信,想來一定不會迫貧憎非動手不可了,對也不對?」   鞏貴沉吟一下,才應道:   「不錯,我不要迫你,但並不是就此放手不管,而是利用那個李氏女子的性命,要你坦白回答一些問題。」   無慾禪師無頭一震,側耳聽去,廚下仍然傳來鍋構的聲響;剛剛略感安心,鞏貴已經說道:「她不在廚房中,現在傳來的聲音,是我的手下弄出來的。」   無慾禪師濃眉一皺,道:「哪有這等事情?」   「為什麼沒有?」   「你如要我相信,以便威脅於我,自該讓廚下寂然無聲,方是正理,況且你手下代她弄出聲響,有何作用?」   無慾禪師駁斥道:   「當然話說回來,你的確用不著騙我,因為你手下有足夠的人在,若要擒下她,毫不困難。是以我並非認為你沒有這等能力。」   鞏貴微微一笑,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沒有理由命手下之人,一方面擒下該女,一方面仍然弄出聲響,使你感覺不到異狀,是也不是?」   無慾禪師道:「不錯,你為何要這樣做呢?」   鞏貴道:「告訴你也不妨,我乃是一直在門外巡看,命手下之人先行入屋。是以他們順利擒下該女之後,由於我尚未進來,故此繼續弄出聲響,使你不疑,須得等到我發出命令,他們方會停止。」   無慾禪師道:「若是如此,鞏幫主何不下個命令,讓貧僧瞧瞧你的話可有虛假?」   鞏貴點點頭,口中隨即發出一聲低低的哨聲,卻能傳出相當遠。哨聲過後,廚下聲響隨即消失。   無慾禪師點點頭,道:「看來似是不假了。」   「當然不假。」   鞏貴道:「禪師並非凡俗之流可比,鄙人何必空言相欺。」   無慾禪師笑一笑道:   「但假如李氏女子仍然聽從你的命令,故此你利用此一形勢,迫使貧僧供出實話,這倒是一著絕妙手法。」   「這是什麼話?」   鞏貴有點啼笑皆非的樣子,道:   「你意思說,我命她聽得暗示,就停止一切動作,在廚下等候,以便我在外面,迫你洩露機密,是也不是?」   「鞏幫主自是心中有數,明知貧僧不會把自家性命放在心上。因此,你如以生死威脅於我,定難收效,唯有利用李氏女子的安危。」   無慾禪師從容地解釋,接著又道:   「這件事很簡單,你命令手下之人,押她出來。待我觀察過她確實是落在你們掌握不是裝出來的,咱們再談別的問題。」   鞏貴心中暗喜,忖道:「這少林僧人口氣之中,已暗示有得商量了。」   他立即發出命令,接著說道:   「大師之言甚是有理,只不知你是怎生觀察,便可瞧出她並非假裝的?」   無慾禪師淡淡道:「貧僧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難道還看不透她麼?」   鞏貴點頭道:「好好,鄙人倒是希望大師具有這等神通。」   他們等候了一下,居然沒見人影。   鞏貴在沉著之中,仍然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   無慾禪師突然仰天一笑,道:「鞏幫主,貴手下為何竟敢抗命?」   「沒有的事。」   鞏貴道:「也許臨時發生意想不到的事……」   他說到這裡,猛可恍悟,心頭頓時大震,但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道:   「我自己先查看一下,大師意下如何?」   無慾禪師道:「你不先查看的話,難道叫貧僧去不成?」   鞏貴雖說要去查看,但卻不動身,甚至沒有離去的跡象。他眼中射出鷹隼般的光芒,既銳利又冷酷,道:「以鄙人猜想,大師必很希望我前去查看。」   無慾禪師搖搖頭,道:   「你別多疑,貧憎已是身敗名裂之人,又負重傷在身,對於人間的恩怨,都不甚放在心上。貧僧既沒有設下埋伏恭候大駕,亦沒有人肯幫忙。再說,我豈能未卜先知,等你人毅?」   最末的兩句話,倒是實情。   鞏貴本來疑惑廚下另有高手,已收拾了他的手下,只等他過去查看,恰好就包圍了他。   可是問題是對方焉能得知自己會派手下對付那女人?由此可證這圈套並不能預設。   當然在事實上對方的高手,可以相機行事,形成了這個圈套,使他離開無慾,並且陷入劣勢中。   鞏貴想到此處,登時有了辦法。   他道:「我們一道前往查看,假如是陷阱的話,大師心中有數,恐怕也不大好受。」   無慾禪師沉吟了一下,才站起身,道:   「我縱然不想前往,但形勢如斯,已由不得我做主了。只是在前往之前,貧僧有一個忠告,甚願幫主接納。」   鞏貴當然不敢不慎重聽取這位少林高手的忠告,應道:「大師有何見教,鄙人這廂恭聆。」   無慾禪師道:   「貧憎身敗名裂之餘,又負重傷,失去武功,對幫主來說,已沒有利用價值,幫主如著馬上捨棄貧僧,並且從此退出這一場是非漩渦,尚可保存地位和性命。如若堅持不捨,只怕……」   鞏貴淡淡一笑,道:「只怕什麼?難道廚下已設下埋伏?」   無慾禪師濃眉一剔,眼中射出森森殺機,冷冷道:   「貧僧雖是不才,但對付鞏幫主這等敵手,似乎還不須乞求以前的同道們幫忙。老實說,貧僧亦無面目,請求他們幫忙。」   鞏貴哦了一聲,道:   「大師內傷甚是嚴重,這一點可瞞不過明人雙眼。在這等時節,大師若然還自恃苦修之功,妄想一拼的話,只怕徒勞無功,反而提早送了性命。」   兩人的話針鋒相對,各有含意。   無慾禪師仰天一笑,道:   「好,好,既然鞏幫主執迷不悟,貧僧沒得說,只好遵命陪你去一趟。」   他下了決心,舉步走去,剛去了兩步,鞏貴道:「大師等一等。」   無慾禪師停步回頭,問道:「怎麼啦?」   鞏貴道:「鄙人雖能禍你,亦能福你,這一點務請大師記在心上。」   無慾禪師道:「貧僧命在須臾,世上的禍福,已不放在心上。」   「話不是這樣說。」   鞏貴道:   「鄙人雖然不是跌打傷科的名家,但大師所負的傷勢,卻可以代為治癒,只不知大師信是不信?」   無慾禪師訝道:「你能治癒我的傷勢?」   「不錯。」鞏貴道:「而且有絕對把握,可命名你恢復原有功力。」   「我不信。」無慾禪師搖搖頭,接著仰天冷笑,道:   「鞏幫主利用治癒貧僧傷勢之事為釣餌,想使我投降,這等手段太以惡毒,心地更是卑鄙不過,貧俗十分看不起你啦!」   鞏貴神色不變,說道:   「大師如此武斷,認定無人可以治癒你的傷勢,因而拒絕,未免大不智了。」   「幫主敢是忘了貧僧出身少林的麼?敝寺向來精通跌打傷科,貧僧認為不治之症,決計不會有錯。」   「那也不一定。」鞏貴道:   「若是以一般可以購買得到的藥材配製的藥方,自是力量有限,無法治癒大師這等嚴重內傷,但如是絕世靈藥又不同了。」   欲禪師道:「鞏幫主手中擁有什麼樣的絕世靈藥?」   鞏貴道:「鄙人有一服毒龍丹,大師可曾聽過這一宗丹藥之名屍   無慾禪師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道:   「青龍丹?是不是神醫西門太乙的毒龍丹?」   「正是。」鞏貴泛起了得意之色,道:   「這一眼毒龍丹如是贈了大師,只不知能不能治癒內傷,恢復功力?」   無慾禪師沉吟一下,臉色在片刻間,變了好幾次,最後才道:   「貧僧不能昧著良心亂扯,若是神醫西門大乙的毒龍丹,相信可以醫得我的內傷。」   「那麼大師願不願考慮一下?」   鞏貴問道:「這服丹藥,非同小可,這是你也知道的。」   無慾禪師連連頷首,道:   「是的,毒龍丹乃是武林珍寶,得到一服,等如多了一條性命,如何能不珍貴?」   鞏貴道:「大師如肯屈節相從,加盟敝幫,這一服靈丹,馬上奉贈。」   無慾禪師沒有立刻回答,雖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決不會答應,可是這一線生機,他至少可以在虛幻中享受一下。   剛才鞏貴說出「毒龍丹」之時,無慾禪師曾經面色連變。   他心中波動甚巨。   到風平浪靜之時,他已作了決定,所以現下無論對方說什麼,他都不必再作考慮,因為這一切通通都是在他算計之中。   鞏貴滿懷希望地瞧著對方,只有一點他感到相當彆扭,那就是對方平靜得出奇的態度。   他暗自忖道:   「真是見他的鬼,難道這個和尚竟會不接受我的條件,但縱然他不肯接受,我也沒有更大的損失,頂多宰了他走路就是。」   他雖然想到退一萬步的做法,可是心中仍然彆扭得要命,尤其是對方忽然向他微笑起來,笑容含有寧恬安心之意,好像已做完了一件艱困的工作的那種輕鬆笑容。   無慾禪師微笑之後,說道:   「貧僧的傷勢,雖是嚴重,但如果當真獲得毒龍丹,卻可霍然而愈,絕無疑問。」   鞏貴馬上接著道:「此丹雖是當世至寶,珍貴無比,但大師若是有意,馬上就可獲得。」   無慾禪師搖頭道:   「幫主當然也明白,貧僧對自己一條性命,並不十分重視,你不妨再試一下,瞧瞧手下出不出來?」   鞏貴正有此意,因為他已再三想過一奇怪的現象。   在他本人這一方面來說,他乃是先命手下人屋,自己守在外面,仔細查看過沒有敵蹤,這才進來。   而他第一次發出命令時,廚下的聲響,果然馬上停止。這一點證明這些聲響,乃是他的手下弄出來的。   但第二次的命令,卻沒有反應,假如那名手下已被敵人制住,則鍋構之聲,怎會依令停止?   因此,唯一解釋,必是那手下沒有聽到第二次命令。他想再試一次之故,便是因為作此推測。   當下撮唇發出一下哨聲,他內功深厚,是以哨聲雖不高亢,卻能傳出甚遠。   兩人靜靜的等候結果,無慾禪師已有了決定和安排,所以反而很希望鞏貴的手下出現。   又過一陣,鞏貴皺皺眉頭,道:「這是怎麼回事?走,咱們去瞧瞧。」   無慾禪師亦覺得十分不解,忖道:   「假如是大尊者或清涼上人來到,把鞏貴的手下制服,則這刻應當現身對付鞏貴了,為何悄無動靜呢y   他的確想一知究竟,當下同意道:   「好,咱們瞧瞧去,如果貴手下擒下了李氏女子,貧僧倒要看看幫主如何發落?」   他們一齊行去,經過右側的房間,又穿過一重小院,便到達了廚房。   他們在天井處就停步,因為廚中的情形已是一目瞭然。   但見地上躺著一個人,似乎已經死亡。   看那衣著裝束,無疑是海陵幫的人。   此外,廚下還有三個人之多,其中一個是老和尚,背向著天井。   他面對之處,角落中有兩個人,一是那甚是風情的李氏女子,另一個則是中年大漢,一手持刀,另一手卻抱著李氏女子的纖腰,還抱得相當緊。   無慾禪師和鞏貴都齊齊一怔,心中驚疑交集。   無慾禪師認得那個老和尚,正是五老會議派到此地的第一號人物清涼上人。他驚疑之故,便是因為以清涼上人的武功造詣,何以會形成目下這等局勢?   要知目下的局勢,顯然是那個持刀的中年大漢,劫持了李氏女子作為護身符,迫使清涼上人不能施以攻擊。   照這種形勢看來,清涼上人只好把他堵住,而不敢出手進攻,並不為奇,但問題卻在最起初之時,怎會形成這等形勢?因為清涼上人既是出手殺死了一個,當然是謀定而後動,有絕對的把握才會出手的。   可見得這個持刀大漢,必曾與清涼上人拼過,或者是他居然抵擋得住清涼上人的攻擊,又趁隙把李氏女子搶到手中,作為人質。   此人如果能在清涼上人這等一流高手的手底,做到了這一點,則他本人,亦必須是當代高手才行。   這位少林高手很震驚地向那中年大漢望去,立刻發現此人手中的刀竟是綴在三枚鋼環的大砍刀。   他禁不住失甭道:「這一位敢是五旗幫的三環追魂辛公權麼?」   清涼上人沒有回頭,口中說道:   「若然是三環追魂辛公權,那就是五旗幫的兵馬堂堂主了,無怪老袖聚平生之力的一擊,竟不能奈何得他。」   鞏貴接口道:「辛堂主忽然駕臨此間,可是暗中尾隨兄弟而來的?」   他這麼一說,那個持刀大漢的身份,已得到了證實。   只聽這個大漢洪聲道:   「不錯,兄弟不幸看走了眼,竟沒瞧出這位大和尚,竟是當代高人……」   他一邊說,一邊急起了濃眉,又道:   「兄弟來遲一步,只見到貴幫之人已被擊斃,又見此女與這位大和尚似是相熟,心想如是擒下此女,必有大用,誰知被他一記反擊,險些負傷,迫不得已,只好先擒下此女了。」   這辛公權在五旗幫中,固然地位甚高,屬於內三堂堂主之一,事實上在武林中,亦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因此他居然把經過一一道出,毫無隱瞞,倒是使得鞏貴等人,大感奇怪。   無慾禪師道:   「怪不得這位大師定要堵住辛堂主了,如果換了別的人,他定必先縱你逃走,再行追殺……」   鞏貴道:「這位大師是誰?」   無慾禪師道:「他如果不肯宣佈,貧僧亦不便奉告。」   辛公權一振手中大砍刀,那三枚鋼環,登時發出一陣嗆哪的響聲,只聽他做聲問道:   「大師可是生怕被敝幫得知,以致將來沒得安寧麼?」   清涼上人道:   「可以這麼說,因為貴幫能人眾多,這一點本來不可怕,可怕的是貴幫之人,行事不擇手段,便叫人感到吃不消了。以辛施主這等人物,居然也會做出利用一個弱女子救命之事,餘人就可想而知了。」   鞏貴插口道:「大師雖然怕在下後患,而不敢說出法號來歷,但我等既已見過了你,便不難查出了。」   清涼上人點頭道。   「這話倒是實情,但若是老袖能夠把你們完全制服,這個秘密,仍然可以保持。」   無慾禪師一咬牙,決計迫使他速下毒手。   這個決心,對他本人不但有害,而且馬上就要兌現,是以他作此決定,委實不易。   他高聲道:「這一位是清涼上人,黃山派第一高手。辛公權你若是見機投降,還可苟活。如若執迷不悟,定必死無葬身之地。」   辛公權和鞏貴都有詫訝之色,一來黃山清涼上人,實是非同小可。二來無慾禪師居然透露他的來歷,此舉大為奇怪。   只聽無慾禪師又道:「清涼師兄,辛公權如不投降,你必須不惜犧牲一切,也須將他當場殺死。」   清涼上人對此疑惑不解,想不通無慾為何要洩露機密。   隨口應道:「此處除了辛公權之外,尚有鞏貴,老袖只怕力量有限,不免會顧此失彼。」   無慾禪師道:「鞏幫主與我已有密約,決不洩秘。」   鞏貴一怔,轉眼向相距只有四五步的無慾禪師望去。   這一眼可把他駭了一跳,原來無慾禪師已恢復如常,精神奕奕,面色紅潤,眼中威稜四射,殺機森森。   他急急提聚功力,準備應戰;無慾禪師長笑一聲,舉步向鞏貴欺迫上去,揮掌猛劈,他掌勢一發,鞏貴連忙翻掌招架。   說時遲,那時快,在兩人的掌下,突然「蓬」的一聲,冒起耀眼的猛烈火光。   這一大蓬烈火,冒起之時,勢如閃電,所佔的面積,幾乎有一丈方圓。炎勢乃是呈圓柱形,是中心之處,亦即是無慾禪師和鞏貴兩人立足處,顏色發育,再外面是白色的火焰,臨到最外面,則呈耀眼欲花的紅色。 霸海屠龍--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這一道火柱,直向屋頂衝起,快得難以形容,但見火光乍現,屋頂便「砰澎」巨響一聲、很大的一片屋瓦,竟被掀起。   在火柱之中,無慾禪師和鞏貴兩人,真是照得髯眉畢現,由頂至瞳,都呈現一種奇異的慘青顏色。   他們面上的表情,在這一剎間,竟都凝固了。無慾禪師瞑目豎眉,凜凜有威。鞏貴則十分驚惶地向他瞧看,嘴巴半張,好像很想說什麼話。   在屋角的清涼上人,辛公權和李氏女子,全都把這個景象,瞧得清清楚楚。   當時雖然室內炙熱的使人覺得有如掉落在烘爐之中,在不知不覺中,汗出如漿。可是這一幕奇異異的景象,卻不能令人忘記了這一陣可怕的熱力,不由得直著眼睛,瞧看這場好像是怪夢一般的景象。   火柱的顏色,過了好一會才完全變為紅色。在火光中的兩個人,一直保持那種姿勢和表情,既沒有移動,也沒有喊叫的聲音。   直到這根衝出屋頂上高達兩三丈的火柱,完全變為紅色,並且發出轟轟烈烈之聲時,火中的兩個人,突然間不見了影蹤。   清涼上人朗誦一聲佛號,聲音中含有悲淒惋悼之意,接著道:   「他們兩人的肉身,都化為飛灰啦!不論是善是惡,是愛是恨,都隨著無情烈火,化作烏有!」   李氏女子含悲尖叫一聲,幾乎昏厥過去。   三環追魂辛公權心中大驚,忖道:   「這清涼老僧號稱為黃山派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我這裡用盡全力,正在抵禦火熱,他卻能從容開口說話,單單在這一點上,可以窺見他功力之深厚了。」   他目下仍須抵禦火柱的奇熱,是以不敢開口作聲。   清涼上人又道。   「辛施主,那無慾禪師今日以身殉道的情形,你已經親眼看見啦!他的決心和行為,堅毅壯烈,已是無可置疑之事。而他的遺志,便是要老袖將你留下。老袖自將不顧一切,定要完成他的心願。」   三環追魂辛公權雖然也是武林中著名高手,平生見過不知多少大場面。可是像無慾禪師使的這種手法,倒還是第一次看到。   尤其是無慾禪師與鞏貴兩人,一直纖毫畢現地嵌在火柱之中,其後突然不見蹤影。致留下的印象,比之其他任何形式的殉身,都來得強烈撼人。   他的意志和鬥志,已經被這種奇異的殉道景象所奪,完全狠不起來,加上清涼上人現下表現出的精湛功力,也使他大感氣餒。   他還是不敢回答,因為他一開口,雖然火柱的奇熱不致把他烤得昏倒,但功力將受到侵蝕,將是無可置疑之事。   清涼上人曉得他不肯開口之故,當即道:   「辛施主,你毋須開口,但請仔細聽著。假如你現在還不放下這個女子,老袖仍將不客氣動手,但卻是不擇手段的打法。如果你放開她,老袖與你到外面去,公公平平的拼上一場。」   辛公權一面挺刀護身,一面點頭同意。   他實在已是無可選擇,因為以清涼上人的武功造詣,如果當真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的出手攻擊,在這斗室之內,辛公權再高明些,也難逃大劫。換句話說,縱然是比辛公權還高明的人物,處於這等境地之中,也沒有法子避免得兩敗俱傷的結局。   辛公權略略鬆手,但李氏女子已站立不穩,是以辛公權為了避免她摔在地上,只好仍然勾住她的腰肢。   清涼上人一面側視火勢,一面隼顧著辛公權。他心中也有一個難題,未能解決。   那就是如果辛公權把李氏女子放下,迅即衝出此屋,則他定須一同出去,與對方立即展開決鬥。   只是這麼一來,李氏女子留在房中,在如此奇熱烤熏之下,不須多久,定必死亡無疑。   如果清涼上人將李氏女子帶出去,則辛公權趁這一絲空隙,必可及時遠走高飛。   也就是,清涼上人雖是看見辛公權逃走,並且想全力追擊,但因李氏女子帶給他的阻滯,使他無法及時追擊。   那辛公權一旦翻出瓦面上,哪裡還肯留下,等著與清涼上人拚鬥。   所以當辛公權身形迅急升起之際,心頭已泛掠過一絲勝利之感。   清涼上人對於迎面撲來的李氏女子,顯是明知她已經身亡,但也不能一手把她推開。當下左袖一捲,把她接住。   清涼上人此時不但沒有絲毫手忙腳亂的樣子,反而微微一笑,右手大袖同時揮捲,勁力如山湧出。   他這一翻並非向辛公權攻去,因為以三環追魂辛公權的身手功力,莫說這等隔空內力,即使是迎面拂到,他也接得住。   但見清涼上人的大袖起處,右後方的火柱,突然間呼一聲分出兩道巨大的火舌,向辛公權身邊激射。   辛公權的指尖已碰到橫樑,只要再給他一線的時間,他就可以破頂而出。   但就是差這一點點時間,從火柱分出來的一道火舌,已經橫襲而至。   這股火舌尚未當真觸及,辛公權已感到奇熱難當。如若給火舌掃中,無疑馬上會全身著火。   辛公權權衡之下,猛一咬牙,仍然向屋頂翻起。「砰」的一聲,他雙腿翻轉上去,踢破屋頂瓦面,人也從洞中穿出。=   辛公權臨危不亂,迅即倒在瓦面上,一路滾轉。但由於瓦面凹凸不平,不似在平地上,可以把身上之火壓熄,是以身上之火,隨熄隨起,不是當真熄滅。   雖然火勢未滅,但已大受壓制,是以當他從屋頂上滾墜地上時,身上多處的火苗,並不算厲害小   辛公權在地上連連打滾,這回很快就把身上之火,完全壓滅。   但當他躍起之時,可就發現那清涼上人,已經站在他跟前,冷冷地凝視著他。   原來辛公權這一番騰折,所費時間雖然有限,可是清涼上人已經足夠安放好李氏女子,事實去路。   辛公權手中的三環大砍刀,總算還沒有失落,當即擺開門戶,防禦敵人攻擊。   清涼上人仰天一曬,道:   「辛公權,你雖是詭計百出,身手高明。但老袖何嘗不是一早就看準了你能夠逃走的途徑,亦曾考慮到你將以什麼手段阻我攔截你的逃生,是以利用火攻之計,亦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這麼一分析,辛公權雖然失敗,亦不得不服氣。   清涼上人心知辛公權雖是武功精強,內力深厚,可是被剛才的火勢熱力所傷,功力已略受損,同時驚魂甫定,一時也不易集中心志。   是以他更不怠慢,雙袖交錯一拂,向辛公權攻來,口中喝道:   「請辛施主賜教……」   他雙袖甚長,捲拂之際,宛如兩股相當長的兵器,分作上下攻襲敵人。   辛公權三環大砍刀起處,閃出耀目精芒,一刀劈出,封擋住雙袖來勢。   清涼上人見他刀法精奇,力道威猛,立刻改變手法,決定以柔制剛,克敵致勝。不過為了迅速消耗敵人內力,減弱他的抵抗能力,是以仍然不能完全放棄硬攻之法。   但見他右手衣袖抖起,有如一扇鐵板般,直向辛公權頭頂拍落。   辛公權的三環大確刀擅長硬拚,是以一見對方袖如鐵板,來勢迅急剛猛,不但不懼,反而大喜,立振健腕,大刀呼一聲撩劈敵袖。   刀袖一觸,居然發出金鐵交鳴的巨響。辛公權雖是感到敵袖堅硬得離奇,但仍然不懼,唰的一刀砍去。   這回輪到清涼上人揮袖封架,又是「鏘」的一聲巨響過處,雙方都震得身形搖擺。   這兩大高手各不容情,馬上又出手互攻,但聽「鏘鏘」之聲不絕於耳,霎時間兩人已硬拚了十四五招之多。   他們每一招硬拚,俱無一絲一毫可以取巧之處,因是之故,所耗的氣力,亦比平時多出不知多少倍。   辛公權急急喘息數口,自覺力道已有不繼之象。再看對方雖然亦有吃力的表情,但看來卻好得多了,不禁心下大驚。   原來辛公權之所以不斷的與對方硬拚,乃是由於對方的衣袖是柔軟之物,若要此袖堅逾鋼鐵,須得運布內力於袖上才行。   此舉自是十分耗損內力,估計不出十招,對方非得改變手法不可。其時清涼上人雖是改用別的手法,可是已損耗了的內力,一時決無法恢復。   辛公權認為唯有這等情況之下,方有突圍逃生的機會。故此不管自己情況如何,迅快施出硬攻之術。   只是目下對方似是內力損耗有限,這就令他不能不大驚失色了。   他的念頭不過是一掠即逝,手中大刀,又與敵人連拼兩記。   清涼上人左手衣袖忽然從刀光中,像毒蛇般捲進來。迫得辛公權不能不發掌劈擊。   自這時起,清涼上人右袖硬攻,左袖柔襲,一連搶攻了七八招,辛公權已被迫得退到牆下,口中也發出喘息的聲音。   清涼上人右手硬攻之勢暫歇,左手忽卷忽拂,使辛公權不得不全力封架。他口中說道:   「辛施主,你的算盤打錯啦!應當一上來時,只守不攻,爭取恢復體力的時間,才是上策……」   說時遲,那時快。   辛公權的三環大砍刀,封出一片掙鉻震耳的聲音,守住了全身。他雖是氣力有衰竭之象,全身曾被火勢燒傷之處,痛不可當。但他終究有數十年精修之功,正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舞出的那一片刀光,依然滴水不透。   清涼上人業已佔了勝算,不過這一戰的確相當費力,若不是事先心中有過策劃,利用那股烈火的傷了對方,則今日之戰,勢將力拼數百招,方能佔得上風。   辛公權的大刀使出一路纏膩綿密的刀法,宛如春蠶吐絲,縷縷分明。   清涼上人認出此是姑蘇顧家的繡花刀法,心想:   「這辛公權在刀法上享有盛名,成為五旗幫的內三堂堂主之一,掌管兵馬大權,果然有驚人的造詣。只看他施展如此長大沉重的大砍刀,居然能使出這細膩的刀法,若論功力火候實在已登上乘境界。」   他轉念之際,左袖迅快捲拂吞吐,袖影宛如水銀瀉地,直有無孔不入之勢,另一隻右袖,卻按兵不動。   這時辛公權刀勢由左而右,劃出一道弧形精光,這一招稱為「妙裁雲錦」,乃是這七十二招繡花刀法中,暗寓反擊之威的九招。除了這九招之外,其他所有的招式手法,都是深藏固守,以獲身保命為主。   清涼上人霜眉輕舉,善目中威稜四射,顯然殺機急劇增加。換言之,亦即是對方的刀法中有了可乘之機,是以他不知不覺中表露出來。   但見他左手衣袖呼地拂去,像毒蛇般攻襲對方上盤,另外那只按兵不動已久的右手衣袖,抖得筆直,宛如一塊長形鐵板,迅猛衝擊敵胸,勢著奔雷,凌厲之極。   他雙手使出剛柔兩種不同招式,已屬難以辦到之事,更何況所用的又是兩隻衣袖,本身柔軟無力,更難兼顧剛柔不同的力道。   因此他這一招施展出來,辛公權心中已經大驚服輸,認為自己的武功造詣,跟這位黃山派第一高手相比之下,簡直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辛公權心中大是氣餒之際,清涼上人右手迅猛硬攻的衣袖,已撞上了敵刀。   「鏘」的大響一聲,袖刀一齊盪開。可是清涼上人另一隻衣袖的角尖,卻拂中了辛公權的耳際要害。   辛公權大叫一聲,拋下大刀,雙手掩耳。   原來人身五官當中,雙耳脈絡相通,一邊受傷,另一邊亦會生出相應的感覺。是以辛公權以雙手掩著耳朵。   他在腦袋劇疼欲裂的情形下,還一眼看見了清涼上人右手的衣袖,尤自硬挺如鐵板,並未軟垂下來。   辛公權為之恍然大悟,敢情那清涼上人右手衣袖之內,暗藏軟硬自如的兵器。   因此之故,他早先與自己硬拚之時,並不須耗費很多氣力在使衣袖堅挺這一點之上。   換言之,每一記硬拚,清涼上人只須費激真力在袖內的兵器上,而不須每次運布在袖上。要知衣袖的面積廣闊,若是每次硬拚,震散了所運布的真力,自是耗力極多,一時不易補充。   辛公權當時就是貪這個便宜,一味用硬拚手法,而不顧惜自己身上傷勢的影響。殊不知中了清涼上人的道兒,以致氣力迅速衰竭。   他心中方自明白過來,腦袋突然發生一陣奇疼,以及天崩地裂般的嗡嗡巨響,頓時一交栽倒,就此氣絕斃命。   清涼上人長長的透一口大氣,轉眼四望,但見那根原本冒出於頂外老高的火柱,已經消失。但四下卻傳來嘈雜的聲音,隱隱有人呼叫救火等話。當即挾起辛公權的屍體,向房間走去。   在經過李氏女子的屍體時,他彎下(禁止)子,以另一隻手將她挾起,順便一併帶入房間內。   房中的火光,照耀得她頭面和全身都變成紅色。仍然奇熱難當,教人有喘不過氣來之感。   清涼上人口中誦聲佛號,迅即把這一男一女的屍體,丟在火柱上。   他估計現下的火勢,縱然不能像行前那樣,把人燒得連骨頭也化為飛灰,但至少可以毀去他們全身衣物,以及把面目燒燬,看不出是什麼人。這一來海陵幫幫主鞏貴固然永遠不知去向,而這辛公權亦是離奇失蹤的收場。   這位佛門高僧,口中喃喃誦念著經咒,一直等到外面人聲迫到切近,而且火柱中的兩具屍體,顯然已經焦毀了,這才從辛公權所開的「天窗」,翻上屋頂。   四下夜色茫茫,他不必擔心會被四下擁來救火的民眾看見,迅快踏瓦而行,轉眼間已隱入黑暗中。   徐少龍回到家裡,洗過澡,換了乾淨衣服,與玉羅剎連曉君舒舒服眼的共進晚餐時,心想:「清涼上人現下不知怎樣了?但一定忙得昏頭轉向無疑。」   他們默默地吃過晚飯,又舒服地品茗閒坐之時,連曉君輕輕問道:   「少龍,你顯得心神恍惚,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為什麼呢?」   「沒有什麼!」徐少龍道:   「相反的,我覺得這等日子過得很有趣味。」   王羅剎連曉君沉吟一下,接著輕咬著下唇,那編貝似的皓齒,與鮮艷的朱唇相映,嬌媚欲滴,徐少龍一眼望見,不由得看呆了。   過了一陣連曉君才道:「幫主交待的任務,你已完成了多少呢?」   「進展情形,可以說令人相當滿意。」徐少龍道:   「怎麼?你可是想家,所以希望早點辦完事?」   連曉君先轉眼向屋外掠瞥,外面雖是黑沉沉一片,但她視聽所及,認為沒有人潛伺竊聽,當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哪兒有空呀?唉!古人有『雲橫秦嶺家何在』之悲,而我則更可哀了,簡直是『春來飛絮恨無家』……」   她突然發出哀愁欲絕的感歎,的確使徐少龍心頭一軟,溫柔地瞧著她,說道:   「咱們別說這些傷感情的話,明天到哪兒去玩玩?」   連曉君沒有作聲,徐少龍又笑道:   「可惜你是個女兒家,不然的話,這刻正是華燈初上之際,那秦淮河上,風光正自旖旎。只要到了那畫肪上,艷姬歌妓,珠圍翠繞,牙板管弦,笙歌盈耳。管教你牢悉頓消,樂不思蜀……」   他信口猛吹,特別是由於這等行樂之法,連曉君定必無緣領略,只能憑想像以臆測,因而在岔開她無端而來的哀感這一點上,必定十分收效。   果然連曉君問道:「秦淮河上當真這般好玩麼?」   徐少龍道:   「當然是真的,但這等風流艷趣,只有男人方能消受,如果換作你,感受無疑大不相同了。」   連曉君不服氣地道:「那也不一定,你帶我去開開眼界可好?」   徐少龍道:   使得,但必須等我們的事辦完了,那時不虞身份洩漏,到哪兒都行。」   連曉君現出躊躇的神色,朱唇躡懦了一陣,才道:「你要如何方可返壇呢?」   徐少龍道:   「咱們只須查出還有什麼高手,在暗中保護黃翰伯。同時又查明這次黃翰怕挑去本幫黃旗分舵,是什麼意思?這樣咱們就可以返壇覆命了。」   連曉君道:「這兩件事,對黃翰怕沒有什麼損害啊!是不?」   徐少龍一聽此言,便知道玉羅剎連曉君敢情已查出這兩件事的答案,無怪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要知玉羅剎連曉君目前的處境,相當複雜。她一方面與徐少龍已有感情,又同是五旗幫之人,自應助他達成任務。   可是這些日子來,她與總督大人黃翰怕的公子黃雲文交往的結果,又使她對這位調攪風流,透逸高雅的貴公子,生出一份感情。   她生怕五旗幫傷害了黃家,以致黃雲文也受到災難。但如果不幫徐少龍,似乎亦於心不安。   故此連曉君可以說已陷入左右為難的夾縫中。今晚她拿話探探徐少龍的口氣,一方面想作一個決定,另一方面,她深心對徐少龍,另有看法。   前些日子在總壇大寨中,徐少龍曾經有些奇異行動,落在她眼中。而那天晚上,當石芳華演唱時,他還曾向連曉君求助,使石芳華依計昏倒,因而在眾目睽睽之下,巧妙地傷了席亦高的手下香主黃老歧。   這些行動,已超出爭奪「副統領」寶座的範疇。玉羅剎連曉君自是省得,所以她不敢向任何人談論這件事情,只悶在心中,暗自琢磨。   正因此故,她在徐少龍面前,方敢洩露出自己心中的矛盾,而不怕徐少龍會告密。一來她知道徐少龍對她亦有情意。二來徐少龍究竟是怎樣的人,大有問題,反正不會是卑鄙無恥的告密者。   徐少龍暗自迅速的考慮一下,才道:   「暫時不會有什麼損害,黃翰怡厲害得很,想動他可不是容易的事。」   連曉君道:「假如我把這些秘密查出,你便如何?」   徐少龍道:   「我一方面報上去,另一方面,則要恢復本來面目,與督轅內的幾個高手,大鬥一場,那天晚上,咱們如不是束手縛腳,顧忌大多的話,那倒是一個痛快拚鬥的好機會。」   連曉君道:「林秋波一定很恨你,你可曾想到?」   徐少龍道:「我設法避開她就是了。」   他這話說得大有人情味,連曉君忍不住說出心中之言,道:「黃公子也一定恨死我了。」   徐少龍皺皺眉頭,道:   「不錯,但我也有法子使他不恨你,你可想聽聽?」   連曉君道:「你有什麼法子使黃雲文不恨我?;」   徐少龍神色鄭重,一點也不似開玩笑,應道:   「你叛出五旗幫,投入他們那邊,黃公子當然不會再恨你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羅剎連曉君眼睛睜得大大,顯然大為震撼,道:   「我絕不能這麼做,如果可以的話,我老早就不必煩惱了。」   她一口拒絕這個想法,徐少龍可就不得不慎重地重新考慮了。要知在他觀察之下,已深信玉羅剎連曉君對於她所處的地位,以及勾心鬥角的生涯,感到十分厭煩,若有機會,必定像「蟬曳殘聲過別枝」的脫離五旗幫。誰知她居然一口拒絕,實是太出他意料之外。   因此徐少龍不得不重作考慮,但他一點不慌,因為他知道連曉君不至於出賣他,同時他又瞭解人性中,往往發生這種固執的情形。   那連曉君可能說不出任何理由反對脫離五旗幫,亦可能完全承認應該脫離五旗幫的理由,但她將是固執地不肯那樣做,沒有法子把她說服。   徐少龍決定暫時撇開這個問題,淡淡道:「既然行不通,咱們再想別的法子。」。   他們剛剛談到這裡,一個僕婦來稟報,書坊派來了夥計,送了不少書籍來。   連曉君訝道:「這麼晚了,還送書來?」   徐少龍道:   「除了大部份是新近刊刻的典籍之外,相信有些書坊主人特地為我搜購的珍本。我原來打算送給黃雲文,算是我們從家裡帶出來的,這樣他們才會更加相信咱們是書香世家。現在大概用不著了,不過你可將此意透露給余姣姣得知,免得她疑神疑鬼,亂打報告。」   連曉君點點頭,道:   「好的最近我一直很注意她,倒是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可疑之處。」   徐少龍很快就走到書房,但見桌上已堆放了不少書籍;而送書前來的,正是這南京地面,負責「販賣部」的頭子黑蠍閻炎。   由於連曉君隨即跟了進來,因此閻炎暫時不能向徐少龍說什麼話。   連曉君拿起書坊開列的單子一看,喲了一聲,道:「你買這麼多?」   黑蠍閻炎馬上用生意人的口吻道:   「敝坊費了很多事,才搜羅到幾部難得的宋版藏本,敝東主說過,這可不是因為楊相公肯出大價錢,而是見楊相公博學好古,一定懂得愛惜珍本的人,所以才用心替楊相公搜羅……」   連曉君道:   「原來如此,讓我瞧瞧有些什麼……這一部十二卷是時人所著的新本……」   閻炎依照單上開列的書名查看,道:「這是張樊著的東西洋考……」   他顯然不知道張樊是什麼人,亦不明白「東西洋考」一書中,談的什麼問題,故此話聲就此打住。   徐少龍聳聳肩,道:   「本朝已與諸著海國通市甚久,這一部大概是遍考諸海國以及海路各線等事,我想一定有點用處。」   連曉君從打開的箱子中,拿起一本,道:「啊!這是西湖繁勝錄,還是宋版本呢!」   徐少龍問道:「你以前讀過麼?」   連曉君道:   「我讀過,西湖是我最嚮往的地方,此卷備載南宋時西湖的繁華風流,勝慨逸事,令人有不勝神往之感。」   徐少龍轉眼向閻炎道:   「這一部很好……」   連曉君瞧著箱中另一套書,道:這十五卷四聲篇海乃是通行本,便不怎麼好了。」   閻炎道:「可是此書很多人買呢!」   連曉君道:「那是另一回事,這是什麼,守城錄四卷……」   徐少龍道:   「這一套屬於兵家之書,是宋代靖康時,陳規以區區一個縣令,當金兵南下時,荊湖諸郡,劇盜蠢起。陳規連敗巨寇,後來又與劉鑄一同抵禦金兵,大有功績。此書是陳規在清安禦寇的事績,同時備載城廓樓櫓等制度,以及攻城備御的方法。這些是陳規著的,其中一卷是湯壽著的的建炎德安守禦錄,詳述陳規守德安時守城遺事。大體上說,此書可以稱得上很有價值。」   連曉君驚訝的望他一眼,雖然沒說什麼,但顯然已表示對於他的淵博,感到十分奇怪。   黑蠍閻炎向連曉君奉承地道:   「姑娘談論這些書籍時,頭頭是道,可知必是當今的女才子,只不知和黃大人的千金相比起來怎樣,但小的想,姑娘恐怕還要勝過她。」   這話使徐連二人都大感驚奇,徐少龍首先問道:「哪一位黃大人?」   閻炎道:「就是總督大人。」   徐少龍訝道:「我沒有聽說還有一位千金啊!」   閻炎道:「對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徐少龍感到難以置信地問道:「然則你如何得知的?」   閻炎微笑道:「是黃公子無意中透露的。」   徐少龍道:「他是個很繽密小心的人,怎會把家中之事,輕易向外人透露?」   徐少龍追問的話,還含有兩點意思,只不過沒有說出口罷了。   第一點是在他說到「家中之事」時,聲音特別重些,以示強調。暗示此事外間全然不知,甚至在黃翰怕的一些同官友好之中,亦保守秘密。所以此是黃家的「秘事」,而不僅僅是普通的家中之事。   第二點是,憑他閻炎在南京公開的身份,不過是一間書肆的掌櫃,黃雲文公子與他交往不深,怎會將「秘密」透露與他得知?   閻炎答道:   「黃公子時時到小店來搜購書籍,是以與小人甚是相熟,有一次他恰是應酬之後,帶著酒意前來,還購了很多書籍。小人一看這些書籍,有些是黃公子曾經買過的,是以十分奇怪,又以為他是醉中選錯了,便把此情,向他稟告。黃公子說不是選錯了,叫我放心。因為這批書籍,是他妹子要的,馬上就裝運返鄉……」   徐連二人這才明白,徐少龍道:   「原來她是居住在家鄉,不是在南京。不過黃夫人亦在此地,為何拋下那黃姑娘在鄉間。令人不免覺得奇怪   連曉君道:「也許她自小跟隨著祖父母長大,所以把她留在鄉問,陪伴老人家亦未可知。這等情形,比比皆然。」   徐少龍點點頭道:   「也許你猜得對,但也說不定是黃公子酒後之言,說得不清楚,把別的女孩子,說成了他的妹子,也未可知。」   閻炎馬上道:   「不會,因為後來小人曾經問起黃公子,黃公子還叫我不可向別人提起。而其後他選購書籍之時,小人亦曉得哪些是他自己要的,哪些是他妹子要的,所以小人敢擔保不會有錯。」   連曉君大感興趣,問道:「那黃姑娘要的多數是哪一類的書籍呢?」   閻炎道:   「她也和姑娘差不多,樣樣都讀過,但後來卻多半是『子』部的書畫琴譜,醫家術數類。『集』部的詩文詞曲類   連曉君道:「她既專精這等學問,可見得她才是中幗中的才子,與我大不相同。」   徐少龍笑一笑,問道:「你比較喜歡哪一類的學問?」   連曉君白他一眼,道:   「你真是明知故問,我明明喜歡『經部』的易類,『史部』的詔令雜議類,以及地理類中的山川河渠邊防古跡。『集部』中的名家總集類……」   她白他一眼之故,意思是說他在外人面前,不該露出破綻。哪有做親哥哥的,不知道妹妹喜歡讀哪一類的書籍文章?但為了避免下一次,他又犯同樣的錯誤起見,所以趕快告訴他。   徐少龍省得她此意,心中好笑,忖道:   「如果她曉得這個閻炎,竟是直屬五旗幫主大乙神指鍾撫仙的秘密組織的首腦的話,她一定驚得跳了起來。同時亦明白我何以在閻炎面前,並不須過於小心,掩飾一切破綻的原因了。」   他向她揮揮手,道:   「你到後面休息吧,不然余麼麼又會嫌你熬夜了,你現在找她去最好啦!」   這話聽在連曉君耳中,竟是叫她去向余麼麼解釋購書的用意動機,免得她疑神疑鬼的意思。因此,她聽話地離開了書房。   閻炎馬上低聲道:「小人特來稟報一些重要事情。」   徐少龍道:「你自然是有事才來見我,是不是幫主有密令……」   閻炎佩服地道:「是的。」   當下取出一枚蠟丸,交給徐少龍。   徐少龍接過這枚蠟丸,口中問道:「你那邊可曾查出頭緒了?」   閻炎搖搖頭、道:「還沒有,是以屬下心焦如焚……」   徐少龍從囊中取出一把小刀,閻炎看了,心中大為驚訝,忖道:   「這一枚蠟丸,大如荔枝,莫說是修習過武功之人,即使是婦人孺子,也能夠用手指捏碎,何須使用小刀?」   只見徐少龍以刀鋒迅速輕劃蠟丸,一連兩刀,那枚蠟丸便被剖開一條細縫。這時徐少龍隨手在桌上拿了幾張紙,恰好把蠟丸切口滲出來的綠色液體承接住。他的動作顯得相當小心,是以手上的紙頭雖然已染成一片碧綠水漬,卻不曾染上他的手指。   蠟丸的綠水已經流光,徐少龍丟掉那些紙頭,再用刀子,剖開蠟丸。   閻炎驚道:「這枚蠟丸竟是兩層的麼?」   徐少龍道:   「不錯,外面的一層,裝滿毒水。如果不知底蘊之人,冒失捏碎蠟丸,不但會被毒水侵膚,難逃一死。同時內中的密函,亦被毒水染污,字跡消失。」   他一面說,一面剖開蠟丸殼內,取出一枚紙團,先將其餘東西放下,然後把這枚紙團,放置在光滑的桌面上,細心展開。   閻炎讚道:   「這個辦法真了不起,既能傷敵,又能湮滅情報,敵方之人如果截獲了此刃,必走得吃個大虧。」   徐少龍道:   「不但如此,由於蠟丸中的毒水,必須以某種特別的藥材救治,而且數量須得極多。因此對方除非不救治中毒之人,如果要救,就得把市面藥肆的這幾種藥材,完全搜購一空……」   他笑了一下又道:「你自然懂得這裡面的奧妙啦!」   閻炎道:   「在下懂得,這意思是對方這麼一搜購,咱們就有充分的線索,可以偵查對方的底細和藏處了。」   徐少龍頷首道:   「正是,正是。因此,這枚蠟丸的設計,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閻炎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只不知此物是何人想出來的?屬下從沒聽說過,亦不見幫主使用過。」   徐少龍輕描淡寫地道:「你當然沒見過,因為這是我想出來的。」   他的注意力已落在那張薄薄的紙上,雖然經過熨拂,並且是利用內家真力,但仍然有很多波紋。如果不是他這等身手之士,非得使用熨斗不可。   閻炎震驚地望著這位年輕高手的側影,心中又恐懼又佩服。   他已曉這一枚蠟丸曾經過他手中之故,無疑是徐少龍利用機會,試探他的忠心。要知製造蠟丸殼子,容易不過。是以如果閻炎有問題的話,或者是對幫主直接傳下密令,居然不讓他先行得知內容之舉有所妨忌不滿,可能就弄開蠟殼,先瞧瞧內容。   這樣徐少龍便不費吹灰之力,先查出一名不穩分子,此舉當然也得到幫主的同意。閻炎恐懼的原因,也就在此。因為幫主既然授權與他,徹查內部。則定然亦賦以生殺大權。所以閻炎現在極須巴結這個青年人,雖然他內心的確十分妒忌。   徐少龍直起身子道:「你也看看幫主的命令吧!」   閻炎忙道:「屬下豈敢如此大膽。」   徐少龍道:「不妨事,你亦須得知悉這些命令。」   閻炎這才伸頭去瞧,但見紙上寫得麻麻密密,分為許多條。   第一道命令是:命徐少龍直接與海陵幫鞏貴接頭,打聽大尊者的屠龍計劃內容細節。最好能使鞏貴交出他的關係和線索,由徐少龍接辦偵查,以免因誤失而斷了這條寶貴的消息來源。   此外,徐少龍尚可在閻炎處動支二十萬至三十萬兩,以便作購買海陵幫情報的經費。   第二道命令是:可以答允黃翰治的婚事,但為防女心外向,萬一連曉君到了黃家之後,竟然反叛本幫,反而洩露本幫機密起見,定須在技術上,預作安排,必須使她,不反叛才行。   關於如何對付連曉君,命令上沒有提到,顯然是要徐少龍自己想辦法。   第三道命令是:兵馬堂堂主三環追魂辛公權已抵金陵,總務司主席亦高隨後便到,命徐少龍必要時可請他們支援。但僅限於正面對付黃翰伯之用。如是秘密行動,可用黑蠍閻炎之人。   第四道命令是:三月內將有身份極高之人,親抵金陵,專門調查內部安全問題。等這個專家調查過「販賣部」之後。如無問題,始由徐少龍著手調查五旗幫其他部門,包括被破去的黃旗分舵在內。   這四道命令,只瞧得閻炎膽戰心驚,別的尚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第四道命令。設若稍有不妥,他身為東南駐南京的總負責人,定然是受重懲。在他們這一行業中,等如是宣告死刑。   他只好舊話重提,道:   「上回鈞座說過,幫忙屬下先行調查內部,鈞查內部,鈞座又預測幫主一定會派人來查,果然一點不錯……」   徐少龍沉吟一下,道:「你希望在幫中專差未到以前,先行調查清楚,是也不是?」   閻炎道:   「是呀!如果有問題,屬下能夠早一步查出,呈報上去,便不會有太大問題了。」   徐少龍道:「三日之內想調查清楚,可不容易。」   閻炎忙道:「還望鈞座鼎力賜助。」   這件事在徐少龍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千辛萬苦,混人五旗幫中,味著良心做了許多事情,為的正是要偵破此一專門販賣人口的萬惡組織。   假如此一組織,沒有五旗幫掩護的話,老實說就不致於這麼棘手了。   閻炎見他答允,不勝之喜。因為一來他深深佩服徐少龍的才智手段。二來萬一將來發生了問題,因現下已拖了他落水,則情況便不一樣,至少也可以辯稱,曾經請徐少龍幫忙調查過,也沒有法子查得出問題。   換言之,閻炎的責任,可以分一部份給徐少龍。   徐少龍對於第一和第三道命令,心中有數。因為他已接獲清涼上人的消息,得知鞏貴與辛公權,業已身亡。   但他目下尚須裝不知道,向閻炎道:   「二十萬至三十萬兩的銀子,數目龐大,你準備如何給付?」   閻炎道:   「這筆銀子數目雖是巨大,但仍不成問題。只不過對方如果指定要現款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徐少龍道:   「我正是擔心這一點,對方多半不肯收受錢莊的銀票。二三十萬兩銀子若是窖藏積存的,取用時自然沒有其他影響。如是向錢莊提取,這南京城馬上就會缺乏銀兩流通,一旦如此,官方豈有不注意之理。l」   閻炎眼中掩不住詫訝之色,忖道:   「這位副統領胸中到底有多少學問?怎麼連市面銀根鬆緊之事,亦能瞭如指掌?」   他一面想,一面連連點頭道:   「是的,鈞座所慮有理,我們如果提取了二三十萬兩現款,市面登時會感到缺乏銀兩流通,本來以南京之在,這二三十萬兩之數,仍不足以發生太大的影響。可是最近半年來,大江南北數省,都普遍發生銀兩流通量缺乏的情形,所以我們如是驟然間提取這大筆現款,影響有如立竿見影,市面馬上感覺出來。」   徐少龍道:   「無怪最近物價騰升,雖然未到米珠薪桂的地步,但也很夠瞧的了,這原因敢情是為了銀兩缺乏之故……」   閻炎道:   「正是如此,朝廷所行的鈔法,本來可濟現銀不足的毛病。無奈這等錢鈔,沒有信用,票面上明明值一貫,准折為銅錢是一千文,折銀子為一兩,折黃金則四貫為一兩,可是現在政府發行的新鈔,一貫只值十枚銅錢,;日鈔更慘,只值一二錢而已。」   徐少龍道:   「老實說,我很少使用大明寶鈔,竟不知迎值已經慘跌至此,只不知為何弄得這麼慘兮兮的?」   要知有明一代,凡二百七十餘年,由開國太宜皇帝起,都使用紙幣。政府並三申五令禁止使用金銀為貨幣,只用銅錢為輔市。   但基本上,政府發行紙幣時,並沒有準備金來作紙幣的後盾,因此紙幣不論是在人民的心理上,或者是事實上,都沒有價值。以最簡單的方式說,任何人收到了寶鈔,心中都感到這只是一張可以使他吃虧損失的廢紙,所以急急使用出去,換點貨物在手中,縱然不是急用之物,也比藏著這張廢紙的好。   既然每個人都這樣做,寶鈔在使用時,價值當然越來越低。洪武九年時,每貫折白米一提,到十八年時,每貫只折米一石。   但在當時,寶鈔每貫其實還買不到一石米,所謂折米一石,只不過是繳糧納稅之時,政府肯以這種價值收取寶鈔而已。   在這等惡性循環之下,寶鈔變得一文不值,可是百官俸祿中,仍然硬性規定折給若幹成的寶鈔。故此百官的祿秩有的雖然相當高,其實得到手沒有一點點,到了不能養廉的地步。   在正統十一年時,主事李賢曾上書說:「指揮使月俸三十五石,實支僅一石。塞外降人反支十六石五斗,是一降人當京官十六員半矣。」   甚至早在永樂十六年時,雙流縣的知縣孔有諒上書進言,其中一段亦是談到百官俸祿,他當時就指出:   「本朝所定的俸祿,比前代為少。現在除了京官以及方面官稍增加了一點之外,其餘大小官的俸祿,減去折為寶鈔部份,每月真正所得,每月不過二石米,不足以供養數口之家。因而仰事父母,撫育妻兒,和道路往來的費用,從那裡取給呢?這種情形,使得貪婪者只好想法子賺錢獲利,不借營私舞弊。廉潔者只好貧困終身,痛苦無處可訴。」   事實上明代官俸之例,後來變成不間官職大小,每月皆給一石米。除了這一石之外,其餘的或折絹、或折銀。另一大部份則折為寶鈔,所以明代做宮的人,的確很苦,如不貪污在法,簡直活不下去。有明一代,政府由京師至地方,幾乎都腐敗無能,萬民疾苦。   這種情形,除了還有一些原因之外,官俸的太薄,實是一大原因。但掌管天下收支的戶部,只管做自己的官,誰也不願銳身當天下之任。例如在正統六年時,御使陳泰奏稱:   「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所事扶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閒居之用,其祿不瞻。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於罪者,多矣。乞敕廷臣會議,量為增益,憚足養廉。如是而仍有貪污,懲之無赦。」   陳泰在奏言中已經說得很明白,官俸太薄,不免迫得官吏貪墨犯法、但這封奏書批交「戶部」商議,增俸之事,竟被駁而不行。   其後有人在論及明代財政時,曾批評說「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總而言之,有明一代幾乎都有物價騰貴,民生疾苦,這與官吏俸祿大薄,以致養成了貪污的風氣,大有關係。   因為官吏貪污,豪猾者便得以匿報田賦以漏稅,國用為之空乏,國勢也漸漸積弱,民間亦轉見貧困。這些都是互相影響,越來越甚。   再說金銀礦冶方面,我國自漢代以後,對於金銀銅鐵鉛汞等礦產,已漸歸官營,不許私人獨擅其利。而在秦漢以前,則悉聽民間自采,政府不加管制。歷史上記載著蜀的卓氏,宛的孔氏,山東的鄭程等,都是以冶鐵致富的。   漢代以後,縱有私人開採,但政府亦課以重稅。同時由於採礦方法不佳,開採礦產,不易獲利,故此莫說民間,連歷代政府,也沒有興趣。   明太祖時,近臣請在山東開銀場,但太祖說銀場之弊,正是對官府利益甚多,對人民損害甚大,所以不准。其後又有請求開陝州銀礦的,太祖道:   「土地所產的銀礦,有采盡的時候。但每年所定之銀譚額,官府永久微收不停。所以這些認為采銀有收益的大臣,都是戰民之賊。」   原來那時候開礦方法太差,勘探礦脈的學問,亦很粗淺。所以每逢開礦,主其事的人隨處發掘,往往傷及人民的屋字和耕地。政府未見其利,人民先受其害。   只是人口日繁,五金的確需要日漸增加.所以政府還是不能不試行開礦。但成績都極差,例如成化中,開湖廣金場,計在武陵等十二個縣內,開了甘一個金場。所役的民夫達五十五萬,死者無算。結果所採得黃金,一共只有五十三兩。   由此可見得天下使用的貨幣,只用金、銀和銅錢,實在不夠用,所以自宋代就發行紙幣了。   徐少龍和閻炎所談的銀根問題,便是由於種種情形,方會發生。以南京之大,居然三十萬兩銀子,就足以影響整個市面。如在平時,閻炎不必考慮此舉所生的影響。但這一下須得避免官方注意,所以感到傷腦筋。   他考慮了一陣,向徐少龍道:「著是海陵幫定要現款,屬下只好去借了。」   徐少龍驚訝地望著他,心想道:   「此人口氣之大,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就算是富甲一省的大財主,家裡亦不會擺著二三十萬兩銀子啊!」   當下問道:「你到哪兒去借?」   閻炎道:「屬下去向金川的雷布土司借用。」   徐少龍感疑惑,問道:「你說的是打箭爐雷布土司麼?」   閻炎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笑道:   「假如可以曠日持久,咱們從總壇內及各旗收集運來,也比你向金川方面借用的快。」   閻炎道:「不,他們眼下就在金陵。」   徐少龍腦筋一轉,已想到江邊所見的四艘巨舶。當時他與陰陽谷的秦三錯,站在碼頭上,原本是等著代秦三錯到一艘大船上,晉見他的師姑左霧仙。無意中見到四艘巨舶靠岸,當時有許多公門高手,雲集碼頭上。   徐少龍本以為公門之人,乃是準備對付這四艘神秘巨舶,誰知後來聽清涼上人說,官家竟然是保護這四舟,同時證以舶上之人,大搖大擺的在綢緞莊購買綾羅布匹等,可見得他們不·是什麼叛逆或大盜。   現下閻炎一提到金川雷布土司,徐少龍不由得就想到這艘巨舶了。   他點點頭,道:   「打箭爐盛產上佳金砂,如果雷布上司在此,也許帶得有這麼多的金子,可以折為銀兩。但以一兩黃金折銀四兩計算,你須得向他借用五萬兩黃金以上。」   閻炎道:「他們如果答應,此數不成問題。」   徐少龍搖搖頭,道:   「五萬兩黃金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雖然擁有無可計算的金子,但數千斤黃金那麼重,豈有帶在身邊的?」   閻炎道:   「據屬下所知,他們前幾天以四艘巨舶,運來一萬餘斤黃金之多,我們販賣部與他們有過來往,並且曉得他們不少陰謀秘密,所以他們大概不敢不借。如果論交情不行,咱們就用威脅手段。」   徐少龍越聽越有興趣,表面上自然不露出來,道:   「你拿到什麼把柄,竟可以威脅他們?」   閻炎道:   「他們把黃金換一部份鐵,一部份茶,這些物質,不是自用,而是轉運到西北給蕃蠻諸部……」   徐少龍心下瞭然,但他已感覺到對方業已對他的博通時務,深明天下大勢而生出某種程度的驚奇,所以他不能不藏斂鋒芒。   要知那時候交通不便,中上及邊地之間,情況相當隔膜。休說一般之人,即使是當朝大臣,亦有很多根本不明白邊疆情況的。至於整個國家的經濟,物質的裕缺,全無所知之人,更比比皆是。   徐少龍瞧著閻炎道:   「金川雷布土司,以金砂換去鐵和茶之舉,聽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妥。。但他們把這些物資,轉運西北邊地,這就使人莫名其妙了,難道此舉有大利可圖麼?」   閻炎道:   「是不是有大利可圖,屬下不知道。但根據咱們的情報,雷布土司心懷大志,暗中與西北諸部,以及沿海的倭寇等,都訂有密約,關於密約的內容,外人實是無法得知。而屬下從他們的種種行動上看,換鐵及茶之舉,必是在密約中的重要事項。」   徐少龍道:   「番人為何要這兩種物質呢?鐵可以製造軍器,所以還不奇怪。但茶葉有什麼打緊?咱們也不見得天天要喝茶才過得日子啊!」   閻炎笑一笑,道:   「這就是番人與咱們不同之處了。據說他們日食乳酷,故此嗜茶如命,沒有別的都行,沒有茶葉,那是一天都過不了。」   徐少龍道:「若是別物,或者還有點困難。但茶葉各省均有盛產,邊地縱然不長此物,亦不難購得。」   閻炎道:   「在中原及東南沿海之人,自然不曉得朝廷有所謂『以茶易馬』之法,便是用茶葉換羌戎之罵。」   徐少龍道:「雖有此法,但例如鹽法,咱們還不是照樣走私麼?」   閻炎道:   「鹽與茶都是官家專賣,正因為鹽法敗壞,所以才有走私圖利之情形發生。據屬下所知,鹽法本來制度周密,不但於官家有無窮稅收之利,同時於不產鹽地區的老百姓,亦得以日用充裕,價格合理,本是良法美意。」   徐少龍道:「後來為何變成現在這等情況?」   閻炎道:   「這話須從頭說起了,天下之鹽,大抵分為海鹽、解鹽、並鹽三類。本朝太祖立鹽法,置局設官,把鹽配與商人販賣,抽稅額是二十分之一,把這鹽收入充作軍飽。後來在各產地,次第設官,漸漸變成如今這許多的鹽場的情形……」   他停歇一下,又道:   「正如鈞座所知,鹽法對犯者懲處極嚴,例如規定鹽場灶丁夾帶私鹽出場及貨賣的話,處以絞刑。百夫長知情縱容,通同貨賣者立絞。守禦官如查獲私鹽犯人,立可處以絞刑,私鹽犯有軍器者處斬首,偽造鹽引者處絞刑死,諸人買食私鹽者,只比私販賣者罪減一等……」   徐少龍道:「這些法例我都曉得,你特地指出來,只不知有何用意?」   閻炎道:   「屬下意思是官家雖是定下如此嚴厲法條,但目下仍然私鹽遍天下,只見得嚴刑竣法,未必可恃。最重要的還是在官府本身,必須有效的執行配鹽銷售之法。目下的情形是官府既不許人民造鹽食賣,但商人所獲的配額,全是空頭。他們拿著鹽引向鹽場提貨,不知要等幾年才提得到。等到提到鹽時,一定是所指定銷售的地區,供過於求……」   徐少龍道:「每次都那麼巧?那麼商人豈不是虧死了?」   閻炎道:   「當然啦!凡是賺錢的事,都被那些太鹽,或是在皇帝左右的娶臣,請旨賜給鹽引。商人的鹽引皆是指定鹽場,不許逾越。但皇上賜給的鹽引,卻可以越場補足,而且是即提即付,所以商人們須得等上數年才提到貨,而那些得到特旨的,予取予攜……」   徐少龍點點頭,道:   「不錯,可見得雖有良法,但如果在上者不能確實遵循,也是不行的。據我所知,目前天下鹽價,皆甚昂貴。若以本錢計算,實在貴得不應該。此所以民間甘冒殺頭之罪,私造海鹽販賣圖私。怪不得俗語說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生意就沒人做了……」   閻炎道。   「茶與鹽的情況有點不一樣,鹽是每一人家每天要用的,所以銷售極易,獲利甚速。但茶葉便不同,除了番人不喝便會生病之外。我們漢人喝不喝都行。所以如果販賣私茶,必須運到邊塞,與番人交易。路途既遠,而番人又不好打交道,所以販賣私茶之人,好像還沒有。茶葉亦有茶引,如過邊關之時,茶引不符,也是殺頭之罪。」   徐少龍道:   「你已說出要點了!番人如想為所欲為,必須軍械充足和茶葉無虞缺乏才行。」   閻炎道:   「正是如此,我朝以茶葉換番人之馬,在我們則得以維持馬匹數目,在番人則削弱了他們的戰力。」   徐少龍道:「雷布土司把茶葉供應番人,有何打算?」   閻炎笑一笑,道:   「大明朝若是受內憂外患夾攻,天下亂事叢生,則乘時而起,割據一方,甚至進窺中原的,大有人在,豈只一個雷布土司而已。」   徐少龍點點頭,道:   「不錯,如果天下大亂,對本幫亦大有好處。但咱們單說雷布土司他們,那天我恰在碼頭,親眼目擊無數衙門高手,暗中拱衛,這卻是什麼緣故?」   閻炎道:   「因為他們載運金砂的船舶,都是太監出面,以特旨名義,通行各地,所至之處,官府均須全力保護。」   徐少龍道:   「這真是滑稽不過之事,那雷布土司也太厲害啦!明明是危害明朝江山的陰謀,卻能使官府加以保護,堂堂皇皇地穿州過府。」   閻炎道:   「那些太監們哪知好歹,只要有人奉承,以及得到好處,什麼事不肯幹?但明朝歷代皇帝,都說太監們沒有妻兒後代,所以不會有私心,可以信賴他們的忠誠,實在是天大笑話。」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問道:   「你向雷布家借銀子時,如果他們不肯,用什麼法子威脅他們?」   閻炎道:「屬下只須交給他們兩張紙就行啦!」   徐少龍道:「哦!是不是他們遺落的密件。」   閻炎道:   「不是,一張紙是開列他購茶的二十一家茶場。以及兩年來所購的數量的詳單。另一張紙是簡略的路線圖。這是他們把沉重的生鐵,運往邊地的站頭。只因生鐵甚是沉重,如非整條路線都佈置好,實是不容易搬運,何況數量又多……」   徐少龍心中泛起了「垂涎」之感,如果弄得到這兩份資料,則不論是由黃翰怕循合法的途徑加以偵破,奏呈皇上請旨處理也好,或是由他們這些有志之士,暗中加以摧毀也好,都是非常重要的但還有一點,他必須弄清楚的,那就是這等秘密重要的情報,正確性如何?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真確不誤?   要知,若是以這兩份資料,威脅雷布土司的話,恐揭穿秘密,被官府更精密的調查,甚至演變到最後,朝廷派大軍聲討雷布土司,變成了不可收拾的滔天大禍。換言之,在時機未完全成熟以前,這等秘密,斷斷不能外洩。   所以他的情報資料,縱是不夠精確,想來雷布土司方面,亦將軟化屈服。   但在徐少龍方面,就要求準確才行,一點也不能錯。因為他們在付諸行動時,須得再查核一次,但如果到時發現出錯,便須得費上無窮氣力了。再者調查與行事是兩口事,所用的人手亦不相同。   徐少龍想了一下,緩緩道:   「這是個好機會,我們販賣部說不定找到了一條新的發展途徑。只不知你調查這些資料時,是動用什麼力量?」   他把事情轉到發展「販賣部」上去,使得詢問詳情之舉,變成必須的一個步驟。   黑蠍閻炎眼中射出熱心的光芒,道:   「咱們的組織,遠及邊地,尤其是各地的窟子妓院,都有密切關係)是以屬下根本不曾費力,就探悉了一切詳情。這其間只有一點,是屬下推動的,那就是當屬下零零碎碎得悉雷布土司的各種秘密行動時,屬下一時好奇,便有系統地收集,然後加以查證。」   他笑一下,又道:   「鈞座也知道的,凡是為雷布土司出力之人,沒有一個不跑妓院的,所以屬下這一注意,就從他們的談話、行蹤方面,查出詳細內情了。」   徐少龍肅然道:   「好,這是你無意中立下的大功,我相信如果咱們另謀發展的話,你將是主持整個的最適當人選!現在我們著手三件事,第一件,你回頭去準備銀子,但不到最後,別找雷布土司。第二件,你將雷布上司的資料完全交給我。第三,我們在最快的兩三天內,把內部調查清楚。如果沒有問題,我不怕幫主所派之人來查了。同時我立即推薦你擔任負起發展責任的首腦,我在幫主那邊,全力支持你。」   他們四目相投,眼中都射出狂熱的野心的光芒。顯然這一個默契,是為了將來理大的目的鋪路。   閻炎道:   「屬下回去馬上去把資料弄好,只不知鈞座幾時抽得出時間,進行偵查內部安全之事?」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   「關於查核內部人員的可靠性這一點,非常重要,所以須得加急進行。我告訴你怎樣做,待你把全部資料交給我時,我們用內外夾攻,雙管齊下的手法。也就是說,你分別賦予各部門人員一些機密任務,須與大尊者那邊有關的,而我則親自化裝易容。查察他們的行動,只要找到一點線索,咱們也不難把可疑之人弄出來。」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當然我希望咱們內部全無問題,方得以進行咱們擴展之計。」   閻炎立即道:   「好,屬下告辭,清晨時分,鉤座所需用的資料,定可全弄好送上。」   徐少龍道:「不要送來;以油紙密封之後,放在第一號驛筒之內。」「閻炎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雙手奉上,餡笑道:   「鈞座活動時一定需要花錢,這一點數目,是屬下特地孝敬鈞座的。」   徐少龍瞧瞧銀票上的數額,竟達萬兩之多,當下皺起眉頭道:   「咱們用不著來這一套,況且我手頭充裕……」   閻炎忙道:   「屬下今後全仗鈞座提拔支持,若是力之所及,拿來孝敬鈞座,自是千應萬該之事。」   徐少龍尋思一下,才道:「話雖不錯,但我卻要考究你對我忠心的程度。」   閻炎欣然道:「鈞座即管考究。」   徐少龍道:   「你乃是經驗豐富,而又心思細密之人,所以此來見我,亦早已有了打算。不管咱們談得如何,在禮貌上,你總須送我一點錢,但由於關係未定,所以你不知應該送多少才合適。在這種情況之下,我的猜想是你非得準備幾份不同的禮不可。」   閻炎躬身道:「鈞座說的是,屬下不否認。」   徐少龍道:「既是如此,你何不把囊中所有的銀票,都拿出來與我瞧瞧?」   事情已擺得很明白,假如閻炎囊中真有幾張銀票,而面額又均合送禮所需(以徐少龍的身份,最少也有千兩以上)的數目,則這張一萬兩的銀票,如果是最高面額,那麼顯示閻炎是真心投靠徐少龍,所以把最重的禮送上。反之,也表示在淨炎心目中,徐少龍尚未達到最重要的地位。   這一招既毒又准,千言萬語,也不及這等證據。黑蠍淨炎至此不由得心悅誠服,雙膝跪倒,才把囊中之物,盡行掏出。   其中果然還有三張銀票,一張是一千兩之數,一張是兩千兩的,另一張則是五千兩的,此外就沒有了。   閻炎道:「鈞座的才謀智略,屬下是心服口服。」   徐少龍連忙扶起他,道:   「閻兄言重了,本人亦已信得過你,今後合作無間,定可有一番作為。」   閻炎當下告辭出去了,徐少龍獨自尋思了一會,決定下一步驟,於是吹熄了燈火,就在書房內打坐調息。   到了二更時分,徐少龍跳起身,點上燈火,取出一瓶藥水,和在清水中,塗抹於面上,霎時面色烏黑,而眉毛雙鬢等,反而顯得灰白。他再換上市井商民常穿的服裝,便成一個中年人,看來自然而順眼,雖然五官依舊,卻使人認不出就是他了。   他帶上長刀,吹熄燈火,這才走出去,躍上屋頂。。忽見前面丈許處,冒出一條人影,衝著他一吱呀,在黑暗中,只見一排潔白的牙齒。那人接著道:   「你打算往哪兒去?」   徐少龍登時感到頭痛,敢情這人正是玉羅剎連曉君。關於閻炎之事,實在不便給她得知。可是看她已換上夜行衣服,又經過化裝,易釵而並,變成一個少年男子,顯然她已決心跟自己前往任何地方。   他靈機一動,道:「今晚你且回房睡覺,過一兩天,你就得大展身手了。」   玉羅剎道:「不,我要跟去瞧瞧。」   徐少龍道:「這一次不行,因為我要去的地方,很不正經。」   玉羅剎連曉君道:「我才不在乎呢!我還有什麼沒見過?」   徐少龍道:   「聽說那廝喜歡把燈燭點得明明亮亮,然後作長夜之歡,你去幹什麼?」   王羅剎連曉君道:「管他呢!我才不在乎人家的醜態。」   徐少龍又道:   「但你還是個大姑娘,假如不知道有這等場面,恰好碰上,那叫做迫不得已。現在你已經曉得;還要前往,豈不是等如存心去看秘戲圖麼?如何使得?」   連曉君雖然已經玉面飛紅,但仍堅持道:「不管;我一定要去。」   徐少龍笑道:「你這等行為,好有一比。」   連曉君問道:「好比什麼?」   「好比王八吃秤錘,鐵了心啦!」   連曉君啐他一口,回敬道:   「你怎的把我比作王人,我又不是你們男人,才愛當王八……」   徐少龍一聽她來勢不善,著是扯下去,說不定被她拿說套住,先變成王八也未可知。當下疾轉話題,道:   「別說啦!你如果一定要去,須得再改扮一下才行。至少不可讓人看出你是個女的。」   連曉君欣然回轉去另作打扮。一忽兒就回轉來,變成一個黃面膛的少年,又因為換了特製的鞋,是以看來高了不少。   這一對男女高手,在夜色中,施展開夜行術,越屋踏瓦,颶颶飛奔。不久,來到一處地方。徐少龍一停步,連曉君也跟著站定了。   她首先訝道:「咦!這兒不是專賣書籍和文房用品的地方麼?」   徐少龍道:   「正是,你小心點,如果行藏敗露,被敵人追迫的話,你最好先下手為強,把對方刺殺。」   連曉君訝然道:「不必弄清楚對方來歷麼?」   「用不著了,反正咱們都不會相識的。」   「好吧!我想早先送書來的夥計必有問題。」   「他也是咱們這一方之人。」徐少龍道:   「咱們對付的,如果不是陰陽谷的高手,那就是邊疆來的身懷絕技之士。人家有什麼本領,我可不知道。」   連曉君大感迷惑,道:   「我小心就是了,但那廝何以會惹上陰陽谷以及邊疆來的高手呢?」   徐少龍道:   「因為他探悉了人家不少秘密,而且我敢擔保,他一定從對方身上,敲詐勒索了不少錢財,前一陣子,我本來十分奇怪為何陰陽谷之人,也雲集金陵,而且雷布土司他們,何以遲遲不走?現在總算明白了。」   「但今晚就會有事麼?」連曉君問道:   「老實說,我聽了你的解釋,心中還是糊里糊塗的。」   「你知道一個大概就行啦!至於是不是今晚發生事故卻說不定。但今晚卻是重要關頭,過了今晚,就不妨事了。」   他的意思是過了今晚,黑蠍閻炎已把兩種資料整理抄錄出來,交給了他,其實閻炎的生死,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甚至他可能會下手殺死閻炎,而把責任推到雷布上司頭上。   但今晚卻十分重要,閻炎言明在今晚之內,把販賣部整個組織名單,完全抄錄出來。另外又把雷布上司購茶的茶場,以及運輸物資的路線站頭,完全抄寫清楚;這一份資料,直是與組織名單,同樣重要。   連曉君銳利地盯著徐少龍;突然問道:   「告訴我,今晚的行動,我若是出手的話,是為了你,抑是為了別人?」   她的問話中,含有某種意思,雖是含蓄,卻是足夠使徐少龍心中明白。   要知徐少龍的行動,打從總壇大寨時起;就使連曉君感到大有問題了。換句話說,她已感到徐少龍是個問題人物。   徐少龍遲疑了一下,認為目下還是不透露任何機密的時候,便模稜地應道:   「假如你認為為了我,可以更起勁的話,你大可作此想,總不會錯到哪幾去的。」   他指一指北面,又道:   「你從那邊過去,看見一家的後宅,有一座小閣樓而又尚有燈光的話,那就是了。」   連曉君問道:「如果我發現有人欲對樓內之人不利,是不是馬上攔阻?」   「是的,最好是既能殺死對方,又能不讓樓內之人得知,以免妨礙他的工作。」   連曉君點點頭,道:「好,我們幾時回去?」   「天亮前回去就是了,但不必找我。」   兩人迅即分開,連曉君提氣疾躍,眨眼間已越過二十餘座屋字。果然看見前面的一排屋字間,有一座閣樓,射出燈光。   她奔到切近,突然一陣面紅心跳,因為她想起了徐少龍那番話,這刻又隱隱感到樓內之人,當真可能正在燈光之下尋歡。   她那古井無波的心,突然泛起了蕩漾的春情,並且幻現出徐少龍瀟灑英俊的面影。   連曉君定一定神,忖道:   「這個男人,誠然已佔據了我的心,但現在是行動的時候,任何一剎那都可能會有敵人出現。如果繼續心神不定,到了慘罹不測之時,可就悔之晚矣!」   這麼一想,頓時一切幻想消失,恢復了她平日的冷靜和機警。   她四下查看過,這才小心翼翼地向那閣樓移去。   直到移到切近,並且在打開的窗戶,窺看進去,樓中一切情景,盡收眼底,使她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此時在靠近窗戶處,一個男人坐在桌前,正在提筆寫些什麼,此人雖是已換了便裝,但仍然十分整齊,絲毫沒有尋歡的跡象。   唯一可能性就是那張床前,有一雙女人的繡花鞋,顯示出在羅帳之內,有一個女人在睡覺。連曉君已看清這個男人,正是送書來給徐少龍的那一個,已感到足夠了,便迅即後退,隱沒在黑暗中。   她這一進一退,全部經過小心研判,不但不讓屋內之人看到,而且最重要的是防備萬一有敵人恰好來到,須得不被他們馬上發現才行。因此,她隱入黑暗中之後,沒有其他異兆,並不希奇。   她這時距窗口大約有兩丈五六,雖然已看見屋內之人,可是整個形勢,依然清晰地顯現在她心中。   四下沒有任何警兆,非常安靜。過了一陣,遠處傳來更鼓之聲,已經是三更了。   連曉君現在已完全恢復復了他平日特有的冷靜與機警,腦筋連轉,忖道:   「少龍為人,一向靜如山嶽,動如脫免,而且才智絕倫,手段高明,決計不會作出大驚小怪之事。換句話說,他認為可能有敵人狙擊閻炎,那就一定會發生的,可是……」   她再次向四下望了一眼,繼續想道:   「可是現在顯得太平靜了,與徐少龍的猜測,完全天南地北,簡直沒有一點可能,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徐少龍這回猜測錯了?」   自然每個人都可能出錯,何況徐少龍又沒有肯定地認為必有事故。可是連曉君心中,卻總是感到不像是沒有問題,尤其是徐少龍把這一面的敵人,付託與她,當然不可誤事,否則以後他還肯找她幫忙麼?   原來在連曉君心中,徐少龍已經是最重要的人了。她為了但求日後徐少龍要她幫忙,讓她得以完全參與他的事情,獲得他的信任,所以把一件不肯定和並不嚴重之事,當作天大的責任,反覆尋思不已。   她苦思了一陣,忽然大吃一驚,連耳朵都豎了起來。原來她那特別靈敏的感覺中,隱隱發現好像有人來到附近。   此外,她又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閻炎所坐的位置,正好利於敵人遠攻。   連曉君武功精妙,又博知江湖上各種暗殺技倆,是以一轉念間,已知道敵人如是採取遠射狙擊之法,比人室近攻,更有把握。當然敵人遠遠射擊閻炎時,不是使用一般勁箭,而是使用會爆炸的火彈等物。 霸海屠龍--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這等暗算手段,莫說是一般武林人物,即使是當代名家高手,亦將吃不了兜著走,倖存的機會微乎其微。   「假如敵人遠攻,大可在三丈到五丈之間的距離,便行下手。只要能夠瞧得清楚窗前之人,正是狙擊對象,那就行啦!」   這正是閻炎最危險的弱點,假如他已躺在床上,則敵方之人,勢必被迫入屋,驗看過一定是他,方能下手。若是如此,則敵人須近身刺殺。因而連曉君的任務,就不致於是客觀困難了。   幸而連曉君心思明敏,才智過人,這一醒悟過來,馬上轉頭四看,找尋合乎理想的地點。   這一處地點,必須是距窗口三丈至五丈之間,又是高高聳起的地方才行。所以很好找,一望之下,已經看到了一處,迅即起身滑行過去。   在那一處屋脊,悄無聲息地冒起一條黑影,但見此人伸長脖子,向窗口望去,接著舉起手中的彈弓。·   他剛舉起彈弓,登時察覺暗器破室之聲,疾襲而至。這一驚非同小可,猛可一拗腰,向屋頂另一面斜坡摔下去。   此人的身子,捷如鬼魅,把玉羅剎連曉君也駭了一跳,像閃電般躍前數尺,玉手揚處,又是兩枚金錢鏢射出,發出「錚錚」兩下細響。   那條人影身形才起,忽然向左方側下滾開,身法之輕巧迅捷,比狸貓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屋面上的瓦片,全部安然無恙。只不過略略發出聲響而已。   連曉君雙手交替的發射金錢鏢,毫不停頓,迫得那個武功極強的敵人,一直在翻滾騰挪中苦求脫身,那把彈弓,早已不知弄到哪兒去了。   乍看來連曉君已佔足了上風,那個敵人,在她連珠電射的金錢鏢攻擊之下,已經連站起來也辦不到。   但這種情勢,當那名敵人迅即向屋簷下翻滾之後,登時結束。   連曉君柳腰一扭,已斜斜躍到屋頂的另一端,得以緊緊盯住敵人。不過她只是目光可以盯住敵人而已,由於這刻位置的變化,與距離的拉長,以致她手中的金錢鏢,業已失去威脅之力。   只見那名敵人身形方一沾地,馬上彈起,快得難以形容地向左側丈許處的一棵老樹躍去。   連曉君剛一眨眼,那人已竄過老樹。她驚訝忖道:   「這廝快是夠快的了,但此舉豈不太輕率了一點。假如我剛才是往另一邊躍去以追擊他的話,則目下恰是在他後側的有利位置,又可發鏢攻擊了。」   從她這電光石火般的念頭中,可知目前她距敵人更遠了,而且還隔著一棵老樹,相去最少已達五丈。   底下是平坦的後院,除了有幾棵大樹之外,就別無他物,相當空曠,是以她身在高處,得以一目瞭然。   說時遲那時快,猛然一團強烈耀眼的火光濺冒起來,地點是那名敵人最先沾地之處。   這一強烈的火光,方一冒起,已經廣達丈許方圓。   連曉君從那強烈耀眼的光線,已得知此火奇熱,若是被此火卷及,必定馬上烤成焦炭。   然以為是稍微勁厲的風聲。   連曉君一來身在高處,二來相距尚有數尺,是以只伏低一點身子,並不怕受到火傷。她同時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這一團可怕的烈火,本來應該是在閻炎的房內冒起的。   她不禁替閻炎出了一身冷汗,因為這一枚火彈,如果讓那人順利發射,以時間計算,恰好是穿窗墜地之時,火勢就冒起來,其時閻炎縱然警覺不妥,也無法及時躲避。   由於她及時測破敵人可能採用的狙殺手段,早一步先發制人,迫得對方忙不迭的躲避,似致險險毀在他手中這枚已經引發之火彈上。   當強烈奇熱的火勢冒起時,那名敵人恰好已竄過大樹,借粗大的樹身隔斷了火勢的熱力,是以避過了殺身之禍。   連曉君芳心中掠過兩個念頭,一是迅快就此撤退,來個,,明哲保身」。另一是馬上追過去全力施以攻擊,必須趁對方驚魂未定之前交手,才可以搶制機先,不讓對方再有施展火器的機會。   她並沒有再轉念頭,已知道自己決不會採取逃避的途徑。如果要分析其中道理,不外是兩個理由。一是她在感情上不能有負徐少龍的重托。二是她的為人性格調根本做不出這種臨陣逃脫的事。   在強烈的光線中,她迅快繞道奔去,霎時已看見在大樹後,那名敵人正在喘息。、此人雖是在樹身的暗影中,可是那團烈火的強光,仍然是夠使玉羅剎連曉君把他看個清楚。   但見那人是個頭尖額窄,鼻鉤腮薄的青年,此時左手連連甩動,一望而知他手掌作疼,是以作出這種姿勢。   這個青年右手提著一把四尺長的虎頭刀,刀身放射出一片森冷精光,可見得此刀乃是百煉精鋼打造而成,必定鋒利萬分。   他一面喘息一面轉眼四搜敵蹤。   連曉君才一現身,他馬上就看見了。   雙方目光一觸,連曉君刷地俯衝躍落地面,更不打話,疾向對方猛撲進攻。   她這出手,兵器上帶出一片奇異的嘯風之聲。   那個青年日光一閃,移向她的兵器,同時揮刀封架。他為了要看清敵人使的是什麼奇形兵刃,故此採取守勢,只用招架的手段。   玉羅剎連曉君使的是長約兩尺許的青玉蕭,蕭身上有孔竅,故此在急舞疾揮之際,發出奇異的響聲。   她正是希望對方注意她手中兵刃,大凡發生這等情形,她便得以搶制了主動進攻的優勢,起碼可以先行急攻三五招。而除非敵人武功比她強得大多,不然的話,要扳回這等形勢,實在不易。   此是連曉君的拿手把戲;並且已用過不少次。每次出手,幾乎都可以令對方因策上奇異的聲響而分神)」   但見她的青玉蕭霎時幻化為數點青光;分向對方胸腹間四五處大穴疾戳。   那個尖頭薄腮的青年一刀撩空,聳然變色,急側閃開去,同時刀化垂簾之勢,抖出一片精光,封閉那支青玉蕭的奇幻手法。   連曉君當然不敢奢望在一兩個照面中就擊殺對方,是以見他側身躲過,並不訝異。玉腕一振,蕭身疾然改為抽掃之勢。   但聽一聲脆響,連曉君的青玉蕭,已迅急掃中了敵刀。   其實恰是敵人刀勢收煞頓挫之時。本來如垂簾般的大片精光,已經斂縮為窄窄的刀氣。被青玉蕭一掃,登時盪開。   那青年眼中射出驚怖之色,人已向虎頭刀盪開相反的方向倒下去。   連曉君的玉蕭嘶地一聲,打他耳邊戳過,雖是落了空,可是那個青年摔在地上,就好像丟下一塊石頭般,發出沉重的「砰」一聲。   這一摔一定不輕,因為這個青年為之疼哼一聲,疾忙滾開,躍起時已弄得一身灰土。   他也知道連曉君的青玉蕭不會閒著,而任得他站穩,是以躍起之際,手中的那柄相當沉重的虎頭刀,已經使出一招「敲山鎮虎」,刀勢凶厲無匹地劈出。   連曉君果然已移到他面前,這時不慌不忙的振腕掃擊。又是「叮」的一聲脆響,把敵刀盪開。她的手法,純以巧勁,輔以深厚內力,故此敵刀雖是份量沉重,劈勢急猛,亦足以禁受得起。   這一回虎頭刀方一盪開,連曉君的青玉蕭已經急瀉直落,擊中了敵人手臂。這一招順勢而發,力道強勁無匹,就算是鋼鐵所鑄的手臂,也當不起。   那青年的手臂骨發出折斷的聲音,大刀亦脫手飛開。不過他的人還沒有倒下,急得閃電般往後躍退。   連曉君如影隨形般縱去,半點也不放鬆。她目下不是殘忍嗜殺,而是不能不徹底制服對方,以免對方取出火器反擊,必要時她須得將對方擊斃,絕不能絲毫的輕忽大意。   他兩人一逃一追,那個青年雖是早一步躍跳,但由於是倒退的關係。   第一次落地時固然拉長了距離,但他沒有時間轉身,必須原式躍退,是以第二次第三次過後,他就被連曉君追上了。   連曉君手中的玉蕭刷地點出,直戳對方胸前大穴。恰在這時那個青年的後背碰到樹身,登時停住。連曉君一沉真氣,腳下打個千斤墜;幾乎與對方同時煞住了去勢。而她的玉蕭也能施展「懸崖勒馬」的手法,停在敵人胸口,堪堪碰到衣服。   她這一下(禁止)法架式,已經顯示出她精湛深厚的功力。那青年咬牙道:   「你殺了我吧!」   連曉君直到這時,才有機會審視對方的面貌。   但見這個青年,橫眉怒目,面相凶悍,一望而知是個心性殘酷之人。而由於他眼珠不定,鼻尖唇薄,又可知此人心術不正,詭計多端。   她沒有絲毫表情,道:   「想不到在這竟會碰到火器高手,想來你不是拜火教的教徒,就是黔中的火判官溫旭門下,對也不對?」   那青年沒有作聲,但似乎也因為發現對方是個年紀很輕的人而驚訝,眼珠骨碌碌的上下打量著。   連曉君已作男裝打扮,又以藥物將面色變得很黃,故此看來沒有絲毫女人的味道。   她見對方沒有反應,馬上另作刺探,道:   「但以你的身手應變,火判官溫旭卻只怕還不到這等地步。拜火教是邊塞的一個小宗派,諒也沒有什麼道理,因此你可能是名家大派出身之人,只不過敗在我手底,所以不敢從實說出……」   那青年怒聲道:   「你以偷襲手法,搶制了機先而已,如果正式拚鬥,哼!哼!老子還沒有把你放在心上。」   玉羅剎連曉君仍然毫無表情,道:   「也許我會給你一個再拼的機會,但你須得先把來歷姓名報上,以免交手敗亡之後,我仍然不知道你是何許人。」   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哀樂,這一著很厲害,那個青年的確感到莫測高深。   他沒有別的反擊之計,只好希望對方當真會狂傲得給他一個再鬥的機會。當下道:   「本人是幽冥洞府的金四郎,你聽過幽冥洞府之名沒有?」   玉羅剎連曉君沒有作答,繼續問道:   「你今晚一共是幾個人來此的?」   金四郎道:「殺一個龜公這等小事,何須多人?」   連曉君道:「誰是龜公?」   金四郎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麼?那個姓閻的不是道道地地的大龜公麼?」   連曉君忖道:   「如果那廝是龜公的話。不免做逼良為娼之事,我殺他還來不及,如何反而保護他的性命……」   金四郎又道:「你不承認麼?哼!這是有憑有據的話,你不必找話強辯。」   連曉君道:「你有何憑據?如果舉得出來,我便放了你。」   金四郎道:   「他是當今天下間最大的龜公頭子,連我幽冥沿府購買女奴,也是從他手下買得的,其他運到各地的娼寮妓院的女子,更是不可勝數……」   連曉君點點頭,道:   「就算有這等事吧!可是你總不能說說就算,對不對?你有證據麼?」   金四郎怒道:「這等事又不是偷東西,可以從他身上搜出贓物作為證據。」   連曉君道:「那麼你目下提不出真憑實據了,是不是?」   「現在當然不行。」金四郎已認為對方是故意這樣說,是以甚是惱火。「你若是找借口下手,這就是了,我可不在乎。」   連曉君道:   「你這話未免不近人情了,聽起來好像你真的不怕死似的,難道你活得不耐煩了麼?」   金四郎冷笑道:   「我幽冥洞府人,豈是隨便殺得的?你也不打聽打聽,只要你現在殺死我,三日之內,你也須到陰間去與我見面。」   連曉君道:「為什麼呢?你會使邪法不成?」   金四郎道:   「你是真的不懂抑是裝糊塗?我們冥沿府倒是有仇必報,你如殺死我,三日之內,就有人找你算賬。」   連曉君道:   「我不信,難道你幽冥沿府之人,從來沒有被人殺死而報不了仇之事發生過?況且你既然只有孤身一人到此,我現在殺了你,有誰知是我下的手?」   金四郎道:   「老實告訴你,我已有準備,只要你一下手,是時生出感應,而在你身上留下永遠消除不去的記號。」   連曉君但覺此人梟惡之性,令人厭惡之極,胸中不禁湧起了殺機。   她向來是越想殺人,越是笑靨向人。故此這刻泛起了笑容,雖然她已是作男裝打扮,可是笑容滿面之時,仍然使人感到親切可喜。   金四郎訝然瞧著她,道:「你笑什麼?」   連曉君道:「還問呢!」   手中青玉蕭陡然疾點,已點中了金四郎胸前要穴。   金四郎並沒有像別的人一般栽倒地上,身子一震之間,退了一大步就站住了。   此時他兩眼射出凶毒的光芒,表情怪異地盯著玉羅剎連曉君。   連曉君一方面大惑不解,另一方面相當震驚,因為她這一蕭內力奇重,所取又是要穴,縱然是神勇蓋世之人,亦禁受不起,須得馬上跌倒身亡。可是這金四郎卻不如此,教她焉能不訝駭交集。   她沒敢欺迫過去,只聽金四郎發出慘厲可怕的笑聲,接著仰天噴出一口鮮血。   連曉君一望而知這口鮮血,噴不到自己身上,故此並沒有退卻,卻全神防範對方,瞧他有什麼出奇的殺手。因為金四郎曾經說過,他臨死之前,將在敵人身上留下痕跡,讓幽冥洞府之人,得以據此追殺。   金四郎沒有倒下,這是一大出奇之事,何況他在如此重創之下,居然尚能開口發出笑聲?卻是第二件出奇之事。連曉君雖然見多識廣,才智過人,這刻也一點測不透對方將有怎樣子的殺手?   四金郎仰天噴出大口鮮血之後,身子搖擺起來,兩眼的凶厲光芒,亦漸漸消失。   但見他一「搖再搖,終於站立不穩,猛可一交摔倒在塵埃中,動也不動。   玉羅剎連曉君初時定睛看著屍體,旋即發現金四郎已經死了。   要知在她手底喪命之人,金四郎並不是第一個,故此她在這一方面,可以說有相當的經驗。   連曉君不敢馬上過去看,忖道:   「常常聽人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說不定我一靠近了他,他馬上就生出感應而向我攻擊……」   連曉君的的猜測,並非全無根據。在武林中的確有些邪異的家派,練有這等可怕的功夫,能利用屍體,攻擊敵人。而汀省常見的「趕屍」之術,亦足以說明有役使屍體的能力。   她等了好一會,先轉身躍上屋頂,看看金四郎屍身仍無動靜,當下決意暫時不去管他,逕自縱躍到那一處可以窺見閻炎窗戶的地方。   但見閻炎恰好放下筆,起身伸個懶腰,接著離開書桌,向床榻走去。   連曉君眉頭一皺,忖道:   「這廝大概寫完了,正要登床睡覺。他真是該死,若要睡覺,為何不吹熄燈火?莫非真有喜歡在燈光下尋歡的毛病?」   她目下有點心神不定;因為金四郎的憎況如何,尚未得到結論,所以閻炎可能登床尋歡這一想法的刺激,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了。   他走到床邊,伸手撩起帳子,燈光透入,登時可以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擁裳而臥。   她那一頭烏黑的秀髮,散佈在枕頭上,襯托出她那張白皙的面龐,使得本來相當美麗悅目的面貌,更增添了一種動人鳳韻。   她大概是被強烈的燈光刺眼而醒來,嬌柔地道:   「你寫好了沒有?」   閻炎道:   「還沒有,但眼澀手酸,比起不停地跑了一百里路還要辛苦得多。」   美麗女子道:「那麼你先上床歇歇吧!等一會再寫不行麼?」   她從被窩中,伸出雙手,向他作出擁抱的姿勢。她那對裸露的玉臂,在燈光下反射出一片雪白眩目的光芒。同時也露出一部份高聳的胸部。   閻炎定睛望著她的胸部,搖頭道:「不行,我還得趕寫。」   「這些人名和地名很重要麼?你剛才說過,那是什麼土司運物資到塞外的路線,是不?但你這一行,與那什麼土司一點不發生關係呀,這些文件!你打算交給誰?」   閻炎道:「交給他們自己看,證明我已曉得他們的秘密。」   那美女嫣然一笑,道:   「你不是向上報告麼?不像以往很多次寫的報告一樣處理麼?」   閻炎道:「這回不是像往常一樣。」   他好像聽到什麼聲音,聳然變色,側耳聆聽。   但外面沒有什麼聲響繼續傳入來,閻炎定一定神,忖道:   「據我所知,這位神機營副統領徐少龍,乃是智勇雙全之士,假如今晚我發生事故,即可見他不過是徒具虛名的人而已。」   話雖如此,但性命終究是自己的,豈可不小心?   他不禁大為惕凜,色心頓時化為烏有,轉身回到桌邊,趕急把重要的資料,從雜亂的文件中抄謄出來,並且加以整理,以便觀閱者可以一目瞭然。   這時外面的玉羅剎連曉君守著前窗這一方,倒是沒有異朕了。   在後面的徐少龍,則已經把一名敵人,誘到七八重屋頂的那邊。   他發現這個敵人之時,業已迅速而小心地,搜查過附近,發現在閻炎樓後面這一方,的確只有這麼一個敵人,當即想到一計,先移到一個妥當的地點,然後耐心等候機會。   這名敵人許久尚無動靜,使徐少龍大力困惑,一時測不透敵人的用心。又過了一陣,只見此人一長身,從陰影中躍上屋頂,竟不匿蔽蹤影,便向閣樓那邊縱去。他身在空中,猛覺一縷勁風電射而至。   這一縷勁風,乃是徐少龍發出的甩手箭。由於徐少龍內外兼修,功力深絕。是以這支甩手箭,比之強弓勁箭,還要威猛霸道些。   在黑夜中,甩手箭挾著勁厲風聲,從那名夜行人的身邊擦過,霎時沒入遠遠的黑暗中。   徐少龍暗器發出之後,一看無功,抹頭就走。   夜行人避箭和轉身的動作,竟是一氣呵成,目光到處,已看見逃走的人影。他默然不響,提一口真氣,振臂掠空飛起,直向徐少龍追去。   霎時間已追出七八重屋頂,徐少龍已被迫上,迫得躍落地上,恰是在一處人家的寬大庭院之中。   他在形勢上,已不能逃走,因為那夜行人居高臨下,虎視眈眈,以雙方剛才一追一逃的速度而論,徐少龍若是再奔避,必遭對方半途截殺。   所以徐少龍仰頭而視,一手掣出長劍。屋頂上的夜行人,兀然卓立,長衫隨風飄拂,頗有凌人的氣勢。   他們一上一下,相持對峙了片刻。那長衫客在徐少龍仿惶回顧中,冷笑一聲,飄身落地。   但見這人面白無鬚,相貌堂堂,雖然只是這麼一站,但已流露出不凡的氣度,還有一股使人寒懾的殺機。   徐少龍道:「你亮出兵器來。」   長衫客曬道:「對付一個像你這等無名小卒,哪須動用兵器?」   徐少龍道:「你是誰?」   長衫客道:「告訴你也不妨,本人來自隴西……」   他話未說完,徐少龍已插口道:   「我知道啦!你老兄敢是邊塞三奇之中的一個麼?」   長衫客道:「你的眼力倒是很高明。」   徐少龍道:   「從你的外型看來,如果當真是邊塞三奇之一,那麼你就是黃衫客於一帆啦!對也不對?」   長衫客道:   「想不到在江南地面,竟會遇到明眼人,可惜你發覺得太遲,今夜難免要永遠滅口,不能再說話啦!」   徐少龍道:「你若是黃衫客於一帆,那就好辦了。」   於一帆訝道:「這話怎說?」   徐少龍道:   「嘗聞於一帆在武林中,幾乎是所向無敵,地位甚高。我只要丟下手中之劍,不與你動手,你豈能殺我?」   他說到就做到,一甩手當真把長劍丟掉,而且丟得很遠,想撿回來的話,來回得走上二三十步之多。   於一帆皺眉道:「你以為撒賴,這可以逃過殺身之劫麼?」   徐少龍道:「我想不出何以不能夠?」   於一帆道:   「本人又不是第一次踏入江湖,比你更為無賴之人亦見過不少,都已做了本人筆下之鬼,你亦不會例外。」說完左手向外一圈,右手快如電火般向徐少龍擊出,舉手間封死了徐少龍所有的退路。   於一帆輕描淡寫的一招,予以徐少龍巨大的壓力,進退難為,徐少龍猛吸一口氣,將心內所有的震駭排出,大喝一聲,身劍均以一種雷霆之勢向於一帆直闖過去。   於一帆目光閃射出迫人的精光,其中含有驚異之意,亦夾雜著無限的殺機。他道:   「這一招想是少林寺的『中鎮神州』了,精彩得很,所顯示的沉凝威勇,果然有凌視天下之勢。與剛才那種一瀉千里,靈動流暢的味道,完全不同。」   徐少龍被他輕輕數言,已感到有難以透氣的壓力。   要知學武之道,博大精深,各家各派都有獨特精妙之處。是以本來不怕對方看出手法的特異氣質,只是徐少龍目下變了兩種手法,俱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個中三昧,而這於一帆不但有眼力學識,認得出來,甚更連招式名稱,都可以一口道出,這就不比等閒了。   徐少龍所感的壓力,便是由於對方這等「知己知彼」的眼力形成。嚴格說來,他們雖然尚未動手,事實上卻已經鬥開了。   他長劍一劃,化為鷹顧隼視的姿勢,劍尖平指敵方面門,射出森寒劍氣。   於一帆雙眉緊鎖,道:   「真了不起,這一招恐怕是五台山殺手絕招『摩雲千里』,瞧你的氣勢,竟已達到了電掃黃壤,遠揚蒼冥的地步了,你究竟是什麼人?」   徐少龍道:   「前輩眼力之高,幾乎可當得『獨步當代』的評語了。若要知道在下是誰,請看這一招。」   他劍式一變,又換了一種姿勢。   於一帆聳眉道:   「這一招神定氣足,綿綿密密,真息不絕,乃是正宗的內家劍法,我看是武當派『乾坤在抱』之式,你敢是武當門下?」   徐少龍被他迫得胸口發悶,不得不奮力掙扎,口中清喝一聲,劍式又變。   他道:「前輩瞧我這一招如何?」   於一帆微微一曬,道:   「好極了,久聞海南劍派的劍術,陰毒詭奇,今日得睹,果然無愧盛譽……」   原來徐少龍這一招,詭異莫測,劍勢陰險,兼以目光流動,使人更增加了捉摸不定之感。   徐少龍聽了此言,胸中悶氣,頓時消盡。敢情他這一招使的是「南海門」的絕藝秘技,並非「海南劍派」的詭毒劍術。   但由於南海門中儘是女性,所有的武功,俱是走的陰柔路子。加以徐少龍這一招,為的是要表現出流動飛騰之勢,如是面對敵人,正式出手,則只要對方稍有空隙,長劍亦可攻到,正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於一帆看這一招之時,多加了一點凶厲之氣,所以誤斷是海南劍派的手法。這一錯可就使徐少龍從他這一股無所不知的壓力下解脫出來。   雖然如此,他仍然不馬上點破。因為他所感受的壓力已經消除,便等如他信心倍增,出手攻擊之時,氣勢自可加強許多。僅僅如此,於一帆已經吃了暗虧,若是設法再利用對方這一下失算,收穫當可更大,故此他暫不說破。   只聽於一帆又道:   「閣下精通這許多家派的不傳之秘,實在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於前輩好說了,在下平生還是第一次遇到能夠一一指出招式來歷之人,可見得於前輩眼力之高,字內允推獨步了。」   黃衫客於一帆傲然一笑,道:   「不是本人自誇,當世之間,從招式上能認得出三至四種的家派來歷,已經找不出三兩個了。」   徐少龍收起架式,真心實意地承認道;   「於前輩此言極是,在下會過不少高人,有些還是出自名門大派,見聞廣博,卻也沒有你這等眼力。」   於一帆態度表情,突然變得溫和得多道:   「可惜得很,咱們竟無緣交個朋友。」   徐少龍道:「在下豈敢高攀,於前輩這話,敢是表示非殺死在下不可麼?」   「是的,」他坦白地回答道:   「今晚我非殺你不可,當然我已不認為很容易得手,但我從各方面判斷,你終難逃得此劫。」   徐少龍道:   「於前輩這話倒是平情之論,甚是得當。只不知你何故非殺我不可?」   於一帆道:   「本人替人出力,在那一個陣營中你自是明白。咱們不願傳了出去,故此定須殺你滅口。」   他的話雖然不是大聲疾呼的說,可是徐少龍確信他已下了決心,不易更改。這是因為大凡能靠真本事而獲得成就之人,不可能有優柔寡斷的性格。換言之,這種成功的入,行事總是很有決心,手段明快徹底。縱是做錯,也要付諸行動。   所以他既然認為有此必要,徐少龍深信不疑,正如他自己認為有必要殺死對方,所以已經在用智謀對付他了。   他毫不猶豫地道:   「於前輩,咱們既然定須一拼,在下亦決意奉陪,然則咱們何不換個地方,好好的拚鬥一場?」   於一帆沉吟一下,才道:「可以,你有資格這麼說……」   若是二流腳色,於一帆當然無須考慮場地問題。但這個敵手,實力相當強勁,也就是說,確實具有放手一拼的資格。   他的目光監視著這個神秘的敵手,防他逃脫或者有其他陰謀詭計,口中問道:   「咱們到什麼地方一拼的好?」   徐少龍道:   「往西北角走上去不遠,就有一片空地,足供盤旋廝殺。而且四下曠闊,任何人都休想潛行迫近。」   「那很好,」於一帆道:「請在前面帶路。」   徐少龍點點頭,領先行去。他們越過兩重屋字,然後落在街上,一直走去,不一會,已抵達一片曠場。   這刻雖是在黑夜,但藉著星月之光,兼以都練有夜眼工夫,是以俱能容易地看清楚周圍的形勢。   這一片曠場,在邊角處還有一塊種植蔬菜。果然視線遼闊,不虞有人偷偷掩到。   這一點雙方都感到滿意,因為他們都想殺死對方,不希望有人悄悄來到,而突然插手幫助。   徐少龍挺胸昂首,走入場中,他那股豪雄的氣概,只看得於一帆直皺眉頭,同時又因為自己居然猜不出他的來歷而困惑不已。   雙方在場中一站,徐少龍掣出長劍,抱劍道:   「干前輩現下亮不亮兵刃?」   黃衫客於一帆道:   「本人已瞧過你的招式,不便把你當作一般的敵手,是以決定使用兵刃。」   他說話之時,已掣出兵刃,卻是一對判官筆。   徐少龍道:   「咱們一旦動上手,除了勝敗已判之後,中途已沒有機會說話。故此在下請問一聲,萬一咱們難分勝負,天色已明,其時附近居民都起床出門,咱們是不顧一切的再鬥下去?抑是嗚金收兵,約期再戰?」   黃衫客於一帆仰天一灑,道:   「本人雖是拿你當作敵手,但還談不到這等程度,你不必設想大多。」   徐少龍道:「行,在下實在說得大多了。」   於一帆雙筆一分,道:「請。」   徐少龍也回了一聲,劍勢吞吐,先取攻勢。   要知他非得先攻不可,因為對方自恃身份,不但不肯先發招,甚至會讓他連攻數招,才肯還手。這正如下圍棋一般,不但讓對方先手,有時還須得讓子。   徐少龍曾獲曠世奇遇,被「五老會議」選為代表,武功盡得各門派的真傳,是以年紀雖輕,但輩份甚高,而且實在具有驚世絕俗的造詣。   他雖是決意「智」「力」兼施,務求擊殺對方。但有些地方,這是不能含糊的。例如對方這刻明明準備讓他數招。他不能不接受,卻不能趁此機會,用盡全力,搶制機先而殺死對方。   若然他這樣做法,就等如是從背後暗殺對方,乃是江湖人物認為可恥之舉。況且對方雖是不明他的底蘊,但他自問不須佔便宜。不過若是以口頭分說,勢須把底細都抖出來才行,所以他只好應應景,敷衍過去就是。   他起手一劍,便是「醉斬白蛇」的威猛招數,迎頭砍去。   於一帆也不閃避,揮筆便架,「鉻」的一聲,劍筆相交,濺出一溜火星,雙方各退了一步。   於一帆道:「好腕力。」   徐少龍道:「過獎,過獎,看劍。」振腕一劍,斜劈過去。   這一劍仍然毫不出奇,平平淡淡的攻去。   黃衫客於一帆眉頭一皺,揮筆又架。他已軋出一點苗頭,隱隱感到對方竟是不願領受讓招之情,不肯占此便宜,是以故意用敢普通的招數,把這開頭三招對付過去,應個景幾。   果然「鏘」的一聲,劍筆一碰之下,各自分開。   徐少龍更不答話,第三招頭胸疾刺,聲勢比之開頭兩招,顯然凌厲得多了。   於一帆為了瞧瞧他是不是當真如自己所想,是以竟不招架,身子略退。   對方的長劍,刷地掣回。但見他橫劍卓立,面上微微含著冷笑。使人感到他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概。   於一帆道:「閣下雖是堪作本人敵手,但未免大自恃了。」   徐少龍道:   「於前輩即管放手施為,在下不度自不量力,今日有意把你留下。」   於一帆氣忿之中,仍然沒有減少絲毫警惕之心,道:「很好,你試試看。」   徐少龍突然縱身躍起,像鷹隼般凌空撲落。手中長劍,光華暴漲,還迸發出風雷之聲,威勢之強,實是駭人聽聞。連於一帆這等人物,亦不由得聳然變色,迅即移形換位,手中雙筆,連環揮打。   但見劍光下探,宛如長虹電射。只是一到了干一帆頭上,便被雙筆封住,發出「鏘鏘」之聲。   原來徐少龍身形雖是下撲,可是每當劍尖與敵筆碰上一下,他都借力緩住下降之勢。是以他雖是用敵方之力,支持著他的飛騰之勢,但看起來,卻像是他能馭氣蹈虛,一直盤旋在半空中一般。   這一個照面,費時相當長久,先後換了八招之多。雙方接觸多達二十餘次。   徐少龍最後被於一帆左筆一記「削花勢」,黏開七八尺,落在地上。   他心中大為震動,忖道:   「我這一招『乘風歸去』,乃是集數家之長而成的殺手,此人今日居然輕易接住,看來今日之戰,實是我生平第一硬仗了。」   於一帆何不是心頭大駭,因為他最後化解危局的一招,乃是他平生最精妙的絕藝,自從他出道以來,大小百餘戰,他僅僅施展過幾次。每一次都能化守為攻,立制敵人死命。   今晚還是他平生第一次嘗到「師出無功」的滋味。而由於敵人看過了這一招,下回施展時,威力自須打個折扣。   四下萬籟無聲,月光似乎變得更明亮了。徐少龍與於一帆在這等光線之下,加上他們的夜眼,簡直可把對方看得絲毫畢現,與白晝無殊。   雙方儘管內心中大生凜惕,但外表上都冷漠如常,全無一絲表情。   他們銳利的互相對視,眼光中沒有一絲一毫感情,不論是喜怒哀樂,全都沒有。故此看起來俱是那麼冰冷無情,甚是可怕。   倏然問兩人一齊衝撲,鬥在一起。只聽「鏘鏘」之聲,不絕干耳。聲音之沉實勁啞,簡直不似五金之器相觸。   徐少龍運劍如風,大開大閻,神威凜凜的與對方硬拚,霎時已急鬥了十四五招,他腦際突然靈光一閃:   「是了,他仗著數十載精修之功,特地與我硬拚,作最消耗內力的打法,希望到了最後,我的火候不如他的深厚,因而難逃敗亡的厄運……」   此念掠過他的心頭之際,全然不影響他的招式。因為這也是戰鬥的一部份。在他們這等一流高手來說,武功與才智應變,全是唯一可以擊敗他的方法。不過他並不著急,因為著是拼到雙方內力消耗到差不多時,起碼還須力鬥上三五百招。   黑夜的靜寂,被他們兵刃上的響聲,以及勁厲的風聲所撕破,間中還夾雜著有暗暗的叱吒聲。   徐少龍手中之劍,變化無方,連續使出了少林、武當。峨嵋、五台、南海等大五門派的精妙心法。   於一帆的一對判官筆,也極盡縱橫凶厲之能事,而且是硬拆強攻的時候居多。巧妙化卸的時候少。   他仗著本身的博識淵聞,深厚的功力,抵消了對方身兼數家之長的優點,是以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看看又激鬥了五十餘招,徐少龍嘯一聲,猛然運劍搶攻,一連三招,把於一帆迫退了六七步之多。   可惜的是他到了第四招,威勢已盡。於一帆厲聲大喝,雙筆點戳盤打,迅如風火,一連五招,也把他迫退了六七步。   徐少龍至此不必尋思,已明白了自己失策之處,也可以說是他的弱點,那便是他今晚使用的兵刃是長劍,如果是使用他擅長的刀,情況定然有所不同。   這兩大高手拚鬥得正激烈之時,突然間一齊緩和下來,好像是事先已約好一樣,時間恰好一致。   原來這時突然出現一道人影,踏入曠場。   徐少龍與於一帆同時瞥見,故此不約而同地暫時緩住招式,以便抽空瞧瞧來人是誰。假如他們不是如此功力悉敵的話,就不會把來人看得這麼重要了。   要知每個人都有極限,一旦到達了極限之時,這個人便等如到了最脆弱的時候,只要一點點力量相加,就可以使他受傷。也就是說,他已用出全部力量應付強敵,便沒有餘力可以抵抗住任何傷害。   那道人影一直欺近他們,對於瀰漫旋捲的潛力暗勁,一點不怕。   徐少龍一眼看清來人,是個深目虯髯,身材高大的胡人,手中還提著一具獨腳銅人之時,便不覺一凜,心中大叫「不妙」。   他的目光迅即回到於一帆臉上,但見他也恰好從來人身上,收回視線。但臉上並沒有絲毫欣喜,甚至連寬慰的神情也沒有,不覺大為納悶。   於一帆馬上又恢復至凶厲激狂的攻擊,雙筆所指,無一不是必死的要害。   徐少龍已不暇尋思這個胡人的事了,凝視定慮,接下對方排山倒海的攻勢。   事實上他根本不必分心去想,已知道那個胡人若是存心幫助於一帆,只須把那具看來十分沉重的獨腳銅人,往自己身上擲來,就可以做成傷害。   看看於徐二人又激鬥了三十招之多,那個胡人居然毫無動靜,一味在旁邊觀看。   這個高大的胡人,不管他武功是高是低,但徐少龍卻感到莫大威脅。因為於一帆來自塞外,無疑與這個胡人是一路的。是以這胡人雖是尚未出手,但只要他仍然站在旁邊,任何一剎那間都可能發動攻勢。   這個威脅,使徐少龍漸漸落向下風。不久,就迭遇險招,形勢立時變得十分危殆。   於一帆雙筆得心應手,越見暢順,只迫得徐少龍連連後退。   他忽然躍退出六七步,冷冷道:「等一等。」   徐少龍大感驚訝,不明白他為何抽身後退,竟放棄了艱苦獲得的優勢。這時他當然也停下來,道:「什麼事?」   於一帆道:「閣下的武功,當真高明之至。」   徐少龍抱拳道:「不敢當得於前輩的誇獎。」   他心知對方決不是為了說這麼一句話,竟肯放棄了優勝,故此攝心定慮,等他說出真正用意。   於一帆道:「閣下剛才已經落在下風了。」   徐少龍點點頭,道:「這是事實。」   「本人自是曉得,閣下由於這位朋友突然出現,心中大受威脅,是以迅即落在下風。」   「既然於前輩這麼說,在下不妨假定是這樣。」   「以閣下的武功造詣,竟然有這等謙寬胸懷,實是難得,但閣下藏起了姓名來歷,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徐少龍微微一笑,道:   「在下實是籍籍無名之輩,說與不說,也是一樣。」   於一帆轉眼向那胡人望去,道:   「博兄現在明白我為何不為你們引見之故了吧?事實上本人無法引見……」   那胡人道:   「他何以不敢報上姓名?看他的武功如此高明,難道還怕咱們日後追殺麼?」他聲如洪鐘,宏亮震耳。漢語之流利,簡直聽不出是胡族之人說的。甚至由於他所用的詞句字眼,還可以猜測他可能讀過漢人的書籍。   徐少龍訝道:「這一位兄台,敢是久居中國的?」   那胡人道:「你猜得很對,咱大半輩子都在中國,我的名字叫博洛多,你呢?」   徐少龍道:「博兄叫我做無名氏也就是了。」   博洛多舉起手中銅人,道:   「如果於公答應的話,咱願上場領教。」   於一帆道:   「博兄若是出手,情況定可改觀,只是兄弟與他已經言明,定須分出勝敗方可罷手。」   博洛多「噢」了一聲,道:   「既是這樣,於公適才何以停手?」   於一帆道:「這個原因,諒必無名氏你也想知道,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是的。」   於一帆道:   「本人由於兩點原因,故此暫時停手,一是本人起了憐才之心。二是無名氏落下風之故,乃是精神受威脅,本人縱然取勝,也不光彩。」   徐少龍拱拱手,道:「名宿胸襟,果然與常人不同。」   於一帆道:   「但你目下處境仍然十分不利,前有本人,後有搏兄,縱想逃遁,亦是勢有未能。若不逃走,你又深知本人必須殺你滅口,故此你的處境,實是發發可危。」   徐少龍道:   「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好在在下從來不把生死之念,放在心上。」   於一帆道:   「無名氏這話差矣,以你的成就,豈甘在黑夜荒地中,默默地濺血伏屍,有如庸朽之輩,與草木同腐?」   徐少龍心想他這話已露出一點意思了,當下道:   「但在下已別無選擇,我不信干前輩肯放過了我?」   於一帆道:   「白白放過,自然不可。本人認為大丈夫當須轟轟烈烈做二番事業,才不負此生。縱或沒有這等機會,亦須富貴風流,好好享受一番。」   徐少龍道:「在下聽不懂於前輩的意思。」   於一帆道:   「你若棄劍來歸,做本人的幫手,我保你榮華富貴,垂手而得。」   徐少龍一怔,道:「於前輩說的榮華富貴,從何而得?」   於一帆淡淡道:   「本人蒙皇上御封為妙化護國西涼散仙,可以出入宮禁,得聞國家機密。你如肯相助,走獲御封,得以顯貴。至於金銀財寶,更是不必煩心,自然堆滿眼前。你意下如何?」   徐少龍心中怒火上騰,暗想這等通外敵,助邊寇的奸細,居然也獲得御封,真是叫愛國志士,為之洩氣。   當於一帆說出他是御封「妙化護國西涼散仙」時,徐少龍曾留意博洛多的神色,見他全無表情。證明博洛多早已得知此事。   徐少龍心中儘管十分惱恨,但口中自然不露風聲,道:   「在下相信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哪有垂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干前輩打算要我做些什麼事情?」   干一帆道:   「如若你肯相助,小事情當然不必勞動你。但首先卻須得你做點事情,以證明你的確是真心幫我。」   徐少龍道:「可不可以說來聽聽。」   於一帆道:「可以,我要你去殺掉閻炎。」   徐少龍道:   「在下乃是受人之托,來此保護他的安全,豈可反而由我下手取他性命?」   於一帆道:「咱們做事,豈可顧慮大多。」   徐少龍沉吟道:「這個……這個讓在下考慮一下   博洛多插口道:   「閻炎只不過是個小腳色,而且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何故保護他?」   徐少龍聳聳肩,道:「一則為了錢財,二則還一個人情。」   博洛多道:「這樣說來,你只有孤身一人了。」   徐少龍道:「正是。」   博洛多道:「假如咱這刻去結果他,你分身乏術,如何保得閻炎性命?」   徐少龍對答如流,道:「在下只要盡過心力,也就是了。」   博洛多轉向於一帆道:   「於公,此人的話靠不住,那邊分明有高手保護閻炎。」   干一帆冷笑一聲,道:   「如果還有別人,那就最好不過,至少我們可以從那人身上查出很多的秘密。」   徐少龍淡淡道:「在下敢說於前輩查不出在下的身世。」   於一帆道:「只要拿下你的同黨,自然查得出來。」   徐少龍道:「在下沒有同黨,信不信由你。」   干一帆皺起雙眉,道:「等一會咱們以事實證明,空言無益。」   博洛多道:「於公何不到那邊瞧瞧,這個無名氏交給兄弟。」   他明明見過徐於二人搏鬥,曉得徐少龍的造詣,居然發出如此驚人的豪語,使徐少龍心中大震,感到事態嚴重,要是博洛多這個胡人高手,武國可與於一帆相比擬的話,則目下他們只要聯手夾擊;定必難逃大劫。   於一帆道:「博兄剛才不是打那邊來的麼?」   這話正是徐少龍很想詢問的,因為目下已顯示對方人多勢眾,高手如雲。而閻炎那邊,只有玉羅剎連曉君一個人,一旦被人絆住,閻炎的性命,便危如巢卵了!他不明白的是假如那邊尚有敵方之人,則博洛多為何不先擊殺閻炎?就算閻炎已躲起來,則博洛多何以不先對付連曉君?   總之,閻炎那邊的情勢,包括連曉君的安危在內,都是使徐少龍十分懸掛而急於想知道的。   博洛多道:   「金四郎不見蹤影,但卻有一把火,將許多居民驚醒,吵鬧得很。閻炎的窗子已經關起來,不知他還在不在房內?」   徐少龍心中暗感寬慰,可是這話出自對方口中,可靠不可靠,尚是疑問。   於一帆道:   「我早先也聽到爆聲,但似乎不是在閻炎的房間發出。這樣說來,金四郎已經失手無疑。」   博洛多道:「這個陰陽怪氣的東西,以後看他還敢不敢驕狂自大?」   於一帆道:「博兄對已死之人,何須記恨。」   博洛多道:「於公這話怎說,你知道金四郎已經死了?」   於一帆道:   「當然、以他那等狂橫偏激性子之人,縱然第一下失手,亦決不肯就此罷手遁走。既然他沓無蹤跡,可知必定被殺,屍體則被對方移走而已。」   徐少龍雖然不知道事實是否如他所料,但這於一帆的推論,明快有力,聽起來似乎沒錯。   博洛多沉吟道:   「這樣說來,那個潛伏在閻炎屋子附近的人,竟是加害金四郎的兇手了?」   於一帆道:「大概不會錯的,博兄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麼?」   博洛多道:「沒有,咱派禿鷹遙遙監視著他。」   於一帆道:   「既然博兄是派遺禿鷹監視那人,可見得這回沒有把老熊帶出來,否則以這兩名勇士聯手之威,定可先行擒下那個來路不明的敵人。」   博洛多聳聳肩,道:   「於公的才智一向令人驚眼,但目下在敵人面前,似是不宜多洩機密。」   於一帆淡淡道:   「博兄別小覷了人家,他對於你閣下的來歷和實力,瞭如指掌,你信不信?」   博洛多訝然向徐少龍注視,道:   「於兄之言,兄弟焉敢不信。但這話大是驚人,又教人感到難以置信,假如你有辦法,使他自行說出來,兄弟就服氣了。」   黃衫客於一帆轉眼向徐少龍望去,道:「閣下願不願露一手呢?」   徐少龍道:「你居心叵測,使我不敢多言。」   干一帆道:   「言多必失,古有明訓,你小心從事,也是應該的,但是這麼一來,形勢又不相同啦!」   他的話中,似乎一直在暗示徐少龍說,他有某種用心,但徐少龍一則感到不易測透,二則又感到不可輕易信任他,所以不敢冒失。   天色已現曙光,黑夜終於成過去。他們在迷濛的光線之下,互相打量著。   那博洛多手提銅人,氣概雄偉,大有凌夷天下之勢。黃衫客於一帆則灑逸中透出堅強的自信,具有動若風火,穩如磐石的意味。徐少龍則是一片神秘,而武功博深高強,益增他的神秘性。   三個人都有不同的特質,互相影響,各人都知道面對的乃是平生強敵。而這等心裡的負荷,以徐少龍最是沉重。   要知徐少龍份量雖然不輕於對方任何一人,可是他們加在一起,就比他強大得多了,所以他暗暗感到不安。   他的目光在這兩人面上轉來轉去,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心頭,忖道:   「在個人的感情上,我喜歡博洛多這等豪強雄武之士。但在事實上,只怕須得先設法殺死博洛多呢。」   當然他的想法,並非全無根據。因為於一帆種種言語之中,已有某種暗示,現在被他想通了。   他仰天一笑,道:「博兄是塞外三奇之一,武林中有誰不知。」   博洛多眼中閃過驚異之色,道:   「兄台這話從何說起?咱向來只聽說過塞外二奇,幾時變成三奇了?」   徐少龍道:   「自從博兄在十五年前,橫行西域諸國,連敗六大門派的宗主。同時又有十二名著名勇士,在你獨腳銅人之下,砸為肉泥,打那時起,中原武林中,已把博兄列為塞外奇人異士之一。」   博洛多眼中光芒閃動,豪氣飛揚,道:「不料十餘年前之事,中原居然不少人知道。」   黃衫客於一帆道:   「博兄現下當知這位無名氏兄不是一般武林高手可比了,只不知博兄查得出查不出他的來歷身份?」   博洛多上上下下打量徐少龍,自家的兩道濃眉,越皺越緊,最後坦白地道:   「只怕查不出來。」   於一帆道:   「假如咱們今夜被這無名氏兄安然脫身,則不出三天,中士武林中,將必盛傳咱們到了江南之事。」   博洛多點點頭,道:   「這是免不了的事,除非咱們能當場擒殺了他。」   徐少龍雖是智謀百出,機警絕倫之上,但這刻心中也大感迷惑。敢情於一帆三言五語之後,局勢又為之一變,變成博洛多非得出手幫助於一帆夾攻於他不可的情勢了。而這等情勢的轉變形成,卻正是由於他道破博洛多的底細而急速發生的。   他最困惑不解的是於一帆何故施展這等縱橫撣閹的手段,操縱了整個情勢?換言之,於一帆本來就具有條件,可使博洛多出手相助,但他卻還要耗費口舌心機,做成一種微妙複雜的情勢,他為何須得這樣做呢?   博洛多沒有得到於一帆的回答,便又道:   「想咱當年雖是橫行西域,但這一段往事,西域武林中人,知道的也不多,何況事隔多年,更是知者渺渺,中土的武林同道,縱是有所風聞,諒必亦僅限於三五個位高名重的高人。」   於一帆這才接口道:   「博兄所論極是,無名氏能夠得知塞外多年前的隱秘,可見得他不是無名之輩了。」   博洛多道:   「咱正在這麼想,近十年來,咱在中國也會晤過不少名家,可是就沒有一個能說得出咱的來歷。至於『塞外三奇』的封號,更是咱第二次聽到的。第一次是聽於公你說的,於公還記得麼?」   干一帆道:「兄弟自然記得啦!」   博洛多道:   「咱也不必往下猜了,假如無名氏兄不見棄的話,咱就請教三招兩式。」   他手中銅人一舉,在曙色中,反映出微蒙的青光。而他這麼一個動作,已經湧出千重殺氣,遙罩徐少龍。   徐少龍不敢怠慢,提劍平胸,擺出門戶。   這兩人相距尚有丈許,可是殺機氣勢,已經遙遙斗上。博洛多但覺這個來歷神秘的敵人,雖是未能在氣勢上反擊自己,但卻具有一種堅強的韌力。立時知道今日縱然能擊殺此人,亦須費盡平生之力。   他仰天長笑一聲,邁步向徐少龍追去。於一帆和徐少龍都覺得奇怪,因為博洛多的長笑聲中,竟然透出內心的歡悅暢快之情,他們不解的是博洛多何故會感到愉快歡暢?莫非他已有了制敵致勝的把握?   但見他大步迫去,氣概豪雄之極,眨眼間,已欺到切近,銅人迎頭砸落,發出猛烈驚心的風聲。   徐少龍碰上這等兵刃,又是一流高手施展的,豈敢硬架?就在銅人砸落之際,已攻出一劍。   劍光一閃即隱,他的身形已繞開數尺,再度發劍攻擊,身法和劍招之迅快,簡直有出神入化之妙。   於一帆在旁邊看得真切,但見徐少龍最初的一劍只發了一半,就撤回來,同時施展移形換位的上乘身形,躲過對方的威猛攻勢。那一劍的用處,僅僅是利用劍氣侵鑠敵人,使對方不得不稍微防備一下。這麼一來,銅人砸下的威勢,自然減弱了少許。   徐少龍施展如此精妙奇巧的手法,以抵消對手那等無堅不摧的威勢。此一事實,顯示出徐少龍不但武功高強,同時機智應變,亦卓絕一代。於一帆嘿然凝眸,感到這一個神秘敵人,實是莫大威脅。   博洛多獨腳銅人,發出一片勁厲風聲,呼嘯震耳。橫掃直砸,迅急猛攻。他招招都是既硬又重的手法,威猛絕倫。但見徐少龍一連退了四五步,才穩下來,劍光矯夭飛舞,從銅人影中吞吐反擊,劍勢毒辣精妙,兼而有之。   這兩人霎時間已臨於激戰中,除了開頭之時,博洛多以特別沉重的兵器,先聲奪人地把徐少龍迫退了數步之外,現在似乎已沒有什麼進展:,換言之,徐少龍的長劍,變幻莫測,並沒有絲毫不敵的跡象。   =博洛多的獨腳銅人,少說也有五六十斤之重,故此強攻硬打之際,威力十足,不免佔些便宜。   不過在招數變化之際,徐少龍卻以迅快和奇幻兩大特點,蹈隙尋瑕的展開反擊,馬上又扳回了劣勢。   他們互有攻守的激戰了四十招之後,情勢越是險惡,縱是外行之人,也能發現這兩人任何一個都不能稍有失誤,否則定必血濺五步,命喪當場。   在表面上,徐少龍的兵刃雖是好像吃了虧,但其實不然。要知劍為兵器之祖,長短輕重,都屬適中,而劍身更是雙面皆刃,一端尖銳,任何角度手勢出劍,均可威脅敵人。此所以三國之時,蜀漢五虎上將之一的趙雲,在百萬軍中救出阿斗之時,仍須借重背上神劍之力,方能出入敵陣。   徐少龍精通內家劍法,擅長借力生力,反擊敵人。故此博洛多的銅人雖是勇不可當,卻仍然有不少強攻招式,是被敵人以「黏」「卸」兩訣化解掉。   於一帆看到此處,已知道這一場龍虎鬥,一方面是武林罕見的場面,另一方面則定須有個三兩百招之久,方能分出勝負。   他雙筆一分,覷準時機,突然衝入戰圈中。但見他人影在銅人長劍的光影中一掠而過,旋即落在對面丈許之外。   正在激鬥中的兩人,當於一帆掠過之時,同一時間中,齊齊感到於一帆的判官筆,凶毒地威脅著自己,故此不得不力求自保,一同躍退。   這一場風狂雨驟,驚濤駭浪般的的激鬥,倏然收歇。三大高手又變成鼎足峙立之勢。博洛多冷哼一聲,道:   「於公使出這一手,兄弟甚是不解。」   於一帆面色全然不變,也不說話,目光在博徐二人面上,轉來轉去,他這等瞧人法,究竟有何用竟?卻令人感到深不可測。   徐少龍道:「兩位一齊動手,在下也不在乎。」   博洛多道:「咱對兄台這句話,不願置評。」   徐少龍何等精靈,馬上接口道:   「這只是因為博兄對于于前輩是否肯出手助你,尚無把握之故。」   博洛多濃眉一皺,道:   「咱們馬上再鬥,直到決出勝負,方能罷手,你怎麼說?」   徐少龍道:   「這是另一個問題,咱們且回到早先的話,在下可就不禁要暗笑博兄你了。」   博洛多訝道:「你笑咱什麼?」   「博兄如是有決心與在下鬥出勝負強弱,則你至少有把握可以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對也不對?」徐少龍侃侃道來,緊緊抓住博洛多的把柄,全不放鬆。   他心中有數,深知以博於二人之力,如若聯手夾攻,定能輕易取勝,也就是他徐少龍敗亡之時,同時又深知這博洛多雖然亦是聰明機智之士,但他天性豪邁,信心甚強,故此或可使他激起了豪情壯志,當真堅持以一對一的原則。   果然他的心思沒有白費,博洛多仰天長笑一聲,氣勢迫人的道:   「好,咱們就此決一勝負,誰也不要別人幫忙。」   徐少龍一面答話,一面向於一帆望去,接著道:   「於前輩的身份名望,不比凡俗,當然不會強行插手了。」   於一帆淡淡道:   「使得,本人甚願瞧瞧博兄能不能收拾得你。」   博洛多銅人一擺,跨步上前。他外表魁梧雄偉,而氣勢亦與此相稱,也是豪雄霸道的風格,說幹就幹,沒有什麼囉嗦。   徐少龍搖搖手,道:「博兄且慢,容在下再說幾句話行不行?」   博洛多一曬,停下腳步。   徐少龍道:「於前輩,假如在下願意歸附,前去殺了閻炎,你怎麼說?」   於一帆迅即說道:「我保你榮華富貴,垂手而得。」   徐少龍道:「那麼在下這就前往殺死閻炎呢?抑是先與博兄鬥過這一場再說?」   於一帆應道:「先鬥完這一場,也是好的。」   徐少龍點頭道:「就這麼辦。」   博洛多銅人一舉,湧出浪濤般的凌厲氣勢,遙撲徐少龍。他聽得徐少龍要先與自己決鬥,馬上作出手攻擊的準備。   徐少龍迅快道:   「博兄可曾想到,如果在下敗亡,豈能去殺死閻炎?又怎能歸附于于前輩?」   博洛多一愣,道:「你輸了的話,自然是一切免談了。」   徐少龍道:「我再說下去,於前輩一定會出手對付我啦!」   博洛多目光分轉到了於一帆身上,但見他果然已蓄勢待發,當真是要出手猛攻徐少龍的意思,不禁大訝。但他又發現由於他這麼一瞧,於一帆趕快煞住一切行動。不過在他們這等大行家眼中,已經看得分明了。   「於公何故會對付你?你別胡說。」博洛多一面說,一面又移步上前。但方向稍歪,使鼎足之勢發生變化。   徐少龍也略略移動,使得自己距於一帆遠些,好讓博洛多得以及時攔截,假如於一帆攻擊自己的話。   他接著說道:「於前輩不想讓我多說話,所以打算出手。」   於一帆道:「胡說,咱們講究的是真功夫,嘴巴說說,有何用處?」   徐少龍道:   「這樣吧,在下決不多嘴亂說,但於前輩你別干涉我與博兄的決鬥。我意思是說與博兄換個地方動手,干前輩不必跟來。」   於一帆道:「這倒是脫身的好計。」   徐少龍道:「博兄一定不作此想。同時目下天色已明,他一定不想被附近居民看見。」   於一帆揮手拍拍身上那件黃色的長衫,風度甚是瀟灑,道:   「笑話,博兄縱橫天下,平生怕過誰來?縱有千萬人圍觀,他也不放在心上。」   徐少龍對他不覺大為佩服,因為他不但對於一帆的心思瞭如指掌,而且目下可說是被他控制了局勢。所以他深知於一帆已經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風度仍然保持得這麼好,所以使他十分佩服傾倒。   於一帆的艱困情況,舉例來說,他最初設詞探詢徐少龍,要與他聯手攻殺博洛多,但被徐少龍耍了一下,竟拒絕了垂手可得的功名富貴,這事使他很是狼狽。   接著徐少龍隱隱流露出要拆穿他的詭計時,於一帆正要出手襲殺徐少龍,卻被博洛多及時發現而迫得於一帆煞住去勢,這是令他大為狼狽之二。   第三集完 霸海屠龍--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現在徐少龍突然利用「天亮」的環境變化,邀約博洛多覓地拚鬥,並且不讓他跟去,想那博洛多當然會答應的。徐少龍這一手,耍得比剛才還要凶狠要命,使於一帆又陷入狼狽之境。   這數重打擊,若是落在別人身上,決計承受不起,不是狼狽走開,就是決裂火拚。可是黃衫客於一帆,仍然保持極佳風度,徐徐而言,可見得他的修養和城府,竟有多麼的深了。   徐少龍抱抱拳,誠懇地道:「於前輩放心,在下與博兄此去,純屬比劃武功,別的事一概不提。」   博洛多也道:「無名氏說得對,咱們實是不宜為居民瞧見。否則不出兩日,大江南北都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   於一帆衡量一下實力,自知連一成的勝算都沒有,看來,只好任得這兩人離去了。只是最不甘心的是他這等人物,折騰了一夜,用盡了詞鋒和武功,卻還未摸出這個神秘敵人的底細。   假如徐、博二人一走,他就等如全軍盡沒,嘗到平生第一次的慘敗。   因此,於一帆心有未甘,仍然要努力掙扎一次。   「那麼你和博兄去吧,但記著榮華富貴只在你自家一念之間。如果你回心轉意,你當必知道到哪兒找我。」   徐少龍微微覺得他這話有點奇怪,可是他急於要離開這個老狐狸般的敵手,當下連連點頭。   過後他與博洛多來到一問深宏的宅第中,不禁又想起了於一帆。   「是了,一定是他平靜自若的聲音神情,使我覺得有異。」   他馬上拋開此念,轉眼觀察這座寬敞高大的大廳。周圍的家俱,以及牆上的對聯和直軸字畫,都甚是富麗,字畫皆是出自名家之筆。   廳中靜悄悄的,只有他和博洛多兩人。若以地勢而論,單是這座廳子,就足夠他們動手拚鬥了。   博洛多作個請坐的手勢,自己也在東首坐下,把銅人放在腳邊,一頭靠著椅子。這樣他隨時可以抄在手中,應付任何突擊暗算。   徐少龍坐下來,默默地望著對方。   過了一陣,博洛多才道:   「閣下實在令人莫測高深,似你這等對手,咱還是生平第一次碰上。」   徐少龍只笑一笑,沒有作聲。   博洛多道:「閣下的膽色,亦是咱所平生僅見,請問一聲,你為何敢隨我來此?」   徐少龍直到此時,才開口道:「也許在下是天下第一糊塗人之故。」   博洛多重重地搖搖頭,道:   「若果閣下是糊塗人,天下可再也找不到一個聰明人啦!你到底是誰?能不能講點實話?」   徐少龍道:   「在下與博兄之間,至少最近期間,不會有任何衝突。是以博兄根本不必得知在下姓名來歷。」   博洛多慨然道:   「不行,像你這等人才,自是中原有數的高手,咱千山萬水到此,幸而相會,豈可不知?」   徐少龍倒是感到不易推卻了,但他終於笑一笑,歉然道:   「對不起,恕難奉告。」   博洛多眼睛一瞪,泛現怒氣,道:   「閣下既敢踏入此地,自是深信無人能夠攔阻得你;咱家此處雖然沒有銅牆鐵壁,亦沒有千軍萬馬,但還有幾個手下   徐少龍擺擺手道:「博兄,別說啦!以你這等人物,豈肯命手下助戰?」   博洛多怒聲道:「本來是不會的,但現在卻會啦!」   徐少龍平靜如常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盡力而為,博兄請把貴手下都叫出來吧!」   他在平淡之中,含蘊有極豪雄的氣概。博洛多不禁一怔,凝目而禮。過了一會,他才沉吟道:   「無名兄大有橫絕四海,做視一代的豪情勝概,兄弟總算是開了眼界啦!但平心而論,以兄弟的武功修為,加上手下之力,即使是當代宗匠大師,諒亦不敢誇稱有突圍之力,難道無名兄自信是天下第一高手?抑是不知兄弟實力……」   徐少龍道:「在下既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亦不致於小覷博兄的實力。」   「然則無名兄何以膽敢應戰?」   徐少龍道:   「在下能迫得塞外三奇之一的博兄,下令手下助戰,僅僅這一宗就足以流傳武林之中,博得不朽之名了。但真正的原因,卻是在下堅信博兄決不會命手下助戰。是以在下存心在瞧瞧,博兄到底會不會下此命令?」   這一番話,虛虛實實,教人難以猜測。博洛多但覺一陣頭痛,平生以來,第一次泛起了無法應付的感覺。   徐少龍微微一笑,突然問道:「博兄認為於一帆前輩的為人如何?」   博洛多尋思了一下,才道:   「他麼?他是當代高手,性情略略孤僻了一點,但這也不足為異。」   「難道孤僻兩個字,就足以解釋他想殺死你之故麼?」   「這個……這個……」   徐少龍迅即接口道:   「博兄用不著擬思言悟來搪塞我了,老實說,他如不是有著至關重要的理由,豈有不顧一切後果而拉攏我合力殺你之舉?」   博洛多臉色變得很難看,道:「他何曾說過要與你合力對付我?」   「當然沒有明說,」徐少龍道:「但暗示已足夠啦!以博兄」這等人物,哪裡會聽不出來?」   博洛多不再否認、重重哼了一聲,道:「也許是因為他嫉妒咱順利抵達江南。」   徐少龍搖搖頭,道:「如果他有心相助,你們就算再走遠些,也不成問題。」   徐少龍回想了一下,才又道:   「固然他確實不想你安然抵達江南地面,但殺害你的理由,一定沒有這麼簡單。」   「莫非他怕咱發現他的秘密?」   「對了,」徐少龍高聲道:「這一定是他想加害於你的理由,只不知他有什麼秘密,能夠使他如此的害怕你發現?」   博洛多眼中光芒閃動,略一忖想,道:   「除非他已背叛了敝主上,不然的話,更有何事能令他如此畏忌?」   徐少龍笑一笑,道:   「博兄說到背叛這話,未免有欠三思了。想那於一帆身為漢人,並且受封我大明天子,貴為妙化護國西涼散仙,尚且與貴主上互通聲氣和出力辦事,他背叛大明天子,如何會忠貞於貴上?」   博洛多道:「無名兄這活甚是。」   他拱拱手,又道:   「以無名兄這等一代之雄的人物,竟然不敢透露姓名身份,實是使咱對你疑信參半。因此,無論無名兄的分析何等合情合理,咱也是不能全信的。」   徐少龍微微一笑,道:   「在下不是不敢告訴博兄,而是生怕說出來之後,博兄仍然不易相信。」   「如若無名兄洩露姓名之舉,並無大礙的話,還望賜告。」   徐少龍道:「在下姓徐,名少龍,乃是五旗幫之人。」   博洛多驚異地注視著他,接著搖搖頭。   徐少龍道:「博兄敢是不信?」   博洛多道:   「不錯,五旗幫雖是大明疆土中第一大幫,雄踞大江南北,勢力龐大。但終是江湖上的幫會而已,哪能網羅得了像徐兄這等人才?」   「博兄此言差矣,以兄弟這一點能耐,敝幫之中多的是,說是『車載斗量』亦不為過……」   「徐兄的武功固然很高明,但這還是其次,咱不是談你的武功。」   徐少龍內心一陣悚然,感到這個塞外來的異族敵手,實是非同等閒。換言之,他也不是徒俱武功而已,胸中實在真有點學問。   「博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兄弟不大明白。」   「咱瞧你不但武功高強,和才智過人。最重要的還是你的志行節操,真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這兩句話是你們大漢古代聖人說的,咱不用多解釋了。總之,以你這種風格之人,不似是五旗幫能夠收羅任用的。」   徐少龍壓住心頭的震動,淡淡一笑,道:   「博兄過獎啦!兄弟雖是極有宗旨之人,但還談不上風骨志行……」   他目光四下一掃,又道:「兄弟已報上姓名,博兄大概可以讓我走了吧廠   博洛多道:「那麼另一個暗中保護黑蠍閻炎的人,也是你五旗幫的高手了?」   徐少龍點頭道:「是的,假如博兄的手下大將禿鷹尚未回轉來,可見得敝幫的這個弟兄,身手不弱,對也不對?」   博洛多沉吟道:   「假如徐兄當真是五旗幫高手,自然可以和平解決。但咱家卻有兩個疑問,得不到解答……」   「博兄有何疑問?」   「第一點是貴幫何以派出像徐兄這等兩位高手,暗中保護閻炎?第二點是徐兄的大名,咱家竟是第一次聽到。五旗幫中的高人,咱家差不多都知道,可是沒有聽過有徐兄這麼一個人物。」   「關於第二點,很容易證明。」   博洛多問道:「只不知徐兄如何證明法?」   徐少龍道:「只要你現在向相熟的敝幫之人打聽一下,保證可以得到滿意的答案。」   博洛多道:「好,即使是相反的答案,也可算數。但第一點呢?徐兄可有以教我?」   「閻炎亦是敝幫之人,只不過他所作所為,不易被人諒解,是以不許他洩露身份的秘密。」   博洛多眼睛睜得更大了,濃眉聳豎,道:「這真是太驚人了,閻炎竟是五旗幫的人麼?」   「不錯。」   「你們也都知道他幹的什麼勾當,對不也?」   「是的,我們都知道。」   博洛多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道:「這話實在叫人感到難以置信。」   「博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兄弟只想知道,咱們之間,是打算和平解決呢?抑是須得分出生死?」   博洛多答非所問他說道:   「奇怪?於一帆何以竟有對咱們不利之意?而徐兄你竟然會是五旗幫之人?那閻炎居然也屬五旗幫的?還有就是另一個保護閻炎之人是誰?竟敢殺死了幽冥洞府的高手?今天碰上的事,全都令入迷惑不解?」   徐少龍等他想了一陣,才道:「兄弟也有一個疑問,只不知博兄可肯解答?」   博洛多精神一振,問道:「你有什麼疑問?」   徐少龍道:「於一帆與你既是一路,早先為何不邀你出手助陣,把兄弟當場殺死?」   博洛多道:「於一帆成名多年,豈肯求我幫忙?」   「假如他出言相邀,博兄會不會出手?」   對面的異族人笑一笑,搖頭道:「咱也不會幫助他。」   「這卻是什麼道理?」   「因為咱已查看過四下,確知沒有其他的人潛伏。同時咱又親眼得見徐兄的武功,深知你們硬拚下去,必成為兩敗俱傷的結局。到了那時,你們不管哪一方失敗,於我都是有益無損。」   「這樣說來,博兄與於一帆雖是同路人,但一直都暗鬥得很厲害了?」   「不錯,於一帆雖是受敝主上之聘,立過不少功勞。但一來他每做一事,必定講明報酬,敝上並沒有虧欠於他。二來他又同時得到大明朝御封『散仙』,雖說那只是宮中得勢的太監,替他弄到的封號,可是他仍然是明朝的人。咱家如有機會……」   說到這裡,他只笑一下,就充分表示了底下的意思了。   徐少龍聳聳肩,道:   「貴主上得到博兄這等人才輔助,無怪能夠久踞河套,虎視中原了。」   博洛多道:   「徐兄身在江湖,耳目通靈,自然曉得大明朝的官吏腐敗,朝廷中也沒有可以支撐局面的人才。這個江山,早晚不保。徐兄如果明鑒天下大勢,把握機會,肯為敝主上出力,將來大明朝瓦解了,敝主上席捲了天下之時,徐兄就是開國的功臣,貴不可言……」   徐少龍笑一笑,道:   「兄弟就算千肯萬肯,無親身為漢人,總是得不到貴方之人真心信任……」   「那麼退一步說,徐兄如是與敝方聯合,將來天下紛亂之際,徐兄以五旗幫的基礎,亦可以割據一方,立國封王,豈不甚美?」   徐少龍道:   「這一點兄弟倒不反對,相信敝幫大計早定,我個人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他跟著壓低聲音,道:「博兄可要見見敝幫幫主?」   博洛多審慎地道:「徐兄作得了主麼?」   徐少龍心頭一陣迷惑,忖道:   「我故意拿話套引,想知道五旗幫幫主鍾撫仙除了販賣人口的滔天大罪之外,還有沒有與敵寇暗通聲氣?聽博洛多的口氣,好像還未搭上線呢?」   當然這也許是博洛多放的煙幕,因為如果鍾撫仙與敵寇已通聲氣的話,勢必是最高的機密,博洛多即使知道,亦不會輕易洩漏。   徐少龍只好使出最後一個試探手法,當下道:   「假如博兄有誠意,三天之內,敝幫幫主將要到此地與博兄會晤,兄弟告辭啦!」   博洛多點點頭,道:   「這個約會,的確是出乎意料的大收穫,只是徐兄在離開之前,最好有法子能證實你的身份。」   徐少龍面無難色,道:「使得,敝幫之人,均有信物,以表明身份高低,這就是了。」   說時從囊中取出一面小小金牌,可不交給博洛多,而是讓他觀看而已。   博洛多的眼力自然高於常人甚多,故此無須拿到眼前,也看得出這塊金牌上,刻有五支旗幟,鏤以五種顏色。   他脫口道:「這是五旗令麼?」   徐少龍點點頭,道:   「博兄雖是看圖而猜出了此物名稱,但事實上並未聽過,更未見過,是以博兄不妨設法查證……」   「如何查證法呢?」   「當然是問問敝幫之人了。」   此法費時甚多,只怕窒礙難行。」   「不然,兄弟說一個地點,博兄派人前去一同,即有結果。」   博洛多尚未回答,徐少龍又道:   「這個地點距此甚近,一盞熱茶時間,足夠來回了,兄弟不在乎多等這一陣。」   「可是……」博洛多沉吟道:「可是咱們一時派不出人手。」   徐少龍一愣,道:「這兒只有你一個人麼?」   「這倒不是,而是沒有適合派出去之人。」   徐少龍諒解地道:「你手下之人,如果都是韃靼人,當然不便上街去。」   博洛多點點頭,道:「只有禿鷹還可以混充一下,但他還未回來……」   徐少龍一伸手,提起長劍,道:「既然如此,你只好相信我啦!」   博洛多也抄起那尊獨腳銅人,詫異地望著他,道:「徐兄殺機外露,難道要迫咱動手?」   徐少龍仰天一笑,聲震屋瓦,道:「當然啦!咱們說過要分勝負,這話豈能說過就算了?」   博洛多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現在他對於這個敵人的變化莫測,的確很感到迷亂和頭痛。   不過博洛多卻不讓自己心神搖動,因為這個敵人,實在是他平生出道以來,除了於一帆之外最強的對手了。是以他定須全力應戰才行。   徐少龍見他已蓄勢待敵,突然再次仰天大笑,道:   「博兄,你難道還不知道,你的手下老早都完蛋了麼?」   博洛多心頭一震,膛目道:「這話怎說?」   徐少龍道:「你不妨先召集手下之人,如果召不到人,咱們再說不遲。」   博洛多道:   「老實說,本人的手下不多,一共只有兩名,除了禿鷹之外,還有一個,目下想必正在沉沉大睡……」   徐少龍淡淡道:「這個人居然叫不醒麼?」   「此人甚是粗野,頭腦遲鈍,只有一身勇力,卻不是靈警之士,一旦睡著了,便不易驚醒。」   他的話也有道理,中原武林中也常有這種愚鈍而勇猛之人。   徐少龍搖搖頭,道:   「在下剛剛方始明白於一帆何以態度鎮靜得異乎尋常,敢情他已經下手湮滅證據,也就是說,已經把殺害你們的陰謀付諸行動了。所以禿鷹一定不會回來的,而另一個我記得於一帆好像叫他做老熊的,大概也遭暗算了。他本人將負責對付你。」   博洛多道:「他殺害了咱有何好處?」   徐少龍道:   「他不能殺死閻炎,只好殺你滅口,回到塞外,只要他說什麼,人家就信什麼,誰知道閻炎未死?同時他亦可以在貴主上面前,成為最有力量之人,永遠沒有你從中掣時和監視。」   博洛多越聽越覺有理,唯其有理,他才不能不暗暗焦急了,當下問道:   「莫非於一帆也是五旗幫的?」   「這個在下就不知了。」。他一面回答,一面側耳查聽,接著移步行出廳門,博洛多提著銅人,只看著他,沒有攔阻。   徐少龍果看過沒有人潛行迫近,於是又回到博洛多面前,低聲道:   「你走吧,現在也許還來得及。」   博洛多訝道:「你可是叫我逃返塞外?」   「是的,於一帆算準咱們拚鬥起來,至少要到中午,方能分出勝敗。所以趕快抽空虛理其他的事,例如收拾禿鷹,召集人手等……」   「徐兄何以暗暗相助?」   徐少龍對這個問題,感到不易回答,最後才含糊地道:   「在下對博兄的豪放性格,覺得很對心思。再說,我又何必被子一帆利用?」   博洛多點點頭,道:「若然如此,咱就此別過。」   徐少龍道:「在下也得趁這機會溜走,使於一帆摸不清底細。」   事實上當博洛多到後面巡視,發現另一名心腹勇士,果然已被殺死,然後收拾了一點衣物,離開此屋之後,徐少龍還未離開這間屋字。   他若有所待地等到快近晌午,這才聽見大門推開的聲音,接著一個人走到廳門,雙方一望之下,那人怔住了。   徐少龍哈哈一笑,道:「於前輩來得正好!」   來人正是塞外三奇之一的黃衫客於一帆,他驚異地瞧著對方,隨口問道:   「這話怎說?」   徐少龍道:「因為在下正是在等候大駕。」   「於一帆迅即收攝心神,恢復如常,瀟灑地走入大廳,道:   「閣下准知本人會到此地來麼?」   徐少龍道:「在下不但知道,而且算得出您老是來替我收屍的。」   於一帆顯然又為之震驚,腳步一停,道:   「何以見得呢?你的武功,絕不遜干博洛多,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了。」   徐少龍道:   「這也並不見得是真心話,反正你認為我與博洛多先拼上一場的話,結局不論是誰得勝,對你都有利無害。」   於一帆聳聳肩,問道:「博洛多呢?」   徐少龍道:「他剛剛死於你雙筆之下,何故還來問我y   於一帆愣一下,一時說不出話,可見得徐少龍沒有猜錯。   徐少龍又道:   「博洛多雖是一派高手,才智亦有過人處。但他失了地利人和,這一踏出此屋,全然無法掩飾行蹤。故此你派在這兒的監視的人,毫無困難地跟蹤他,一面向你報告。以我猜想,你與他之戰,相當困苦,所以直到現在,方解決了他。隨即到此瞧瞧我的情況。?   於一帆道:「閣下侃侃道來,好像確有其事一般。」   徐少龍道:「在下向來自信得很,於前輩若是認為不當,還望指點茅塞。」   於一帆沉吟一下,才道: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例如說你的料事奇準,應變高明等等,皆可用『天資過人』一語解釋。只有一點,本人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徐少龍問道:「只不知是哪一點?」   於一帆道:「那便是你的謙虛風度。」   徐少龍道:「在下哪一點特別謙虛,而使於前輩有此感覺?」   於一帆道:   「便是在稱謂上,老實說,以閣下之能,肯稱本人一聲於兄,已經很客氣的了,而你居然口口聲聲於前輩……」   徐少龍仰天一笑,道:   「你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是在下的前輩,是以在下作此稱呼,這事何奇之有?」   「本人受寵之餘,實在有點驚怕,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徐少龍搖搖頭,道:「於前輩驚得全無道理。」   於一帆道:   「要知閣下口口聲聲尊稱我為前輩,但行為上卻專斷毒辣,分寸不讓,相形之下,使人不能不觸目驚心……」   徐少龍淡淡一笑,道:「想來這就是於前輩定要殺我之故了?」   於一帆道:「當然不是,本人還是那句話,假使閣下真肯殺了閻炎,本人保你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徐少龍道:「於前輩可知道在下是誰麼?」   於一帆搖頭道:   「不知道,但閣下如果手刃閻炎,自然會把身份來歷惠告。是以目下對這一件事無須著急。」   徐少龍抬頭看看外面的天色,突然自言自語道:「啊!在下須得趕回去啦!」   於一帆道:「很好,只要閣下自信能過得本人這一關,儘管請便。」   徐少龍道:   「以前輩的盛名和地位,何必與在下過不去,萬一於前輩疏忽失手,豈不遺恨終身之事麼?」   「這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於一帆說得很堅決:「閣下不是歸降於我,就須得憑真功夫殺出去。」   徐少龍淡淡一曬,道:「於前輩憑什麼認為在下須得殺出去?」   他話鋒變得十分奇怪,於一帆一時測不透,訝道:「這話怎說?」   徐少龍提高聲音,道:   「於前輩難道全不考慮到,你重來此地,等如自投我的羅網。因此要殺出去的是你而不是我。」   於一帆眉頭一皺,道:   「本人人屋以前,已經填密查看過。除非是本人眼力不濟,功夫未練到家,方會失陷在閣下的羅網中。」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於前輩帶了多少人前來擒殺在下?」   於一帆傲然道:「本人獨自前來,想必已足夠了。」   徐少龍臉色一沉,其寒如水,冷冷道:「於前輩如此小覷在下,今日若不一決生死,誓不為人!」   話聲甫落,隨即「鏘」一聲,掣出長劍。   於一帆也冷冷道:「你果真不肯歸降於我麼?」   徐少龍道:「在下說過,若不決出生死,拆不為人。」   於一帆感覺到此人口氣堅決無比,大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之概。而且眼中透出的凶毒殺機,更是最有力的證明。   但他全不慌忙緊張,徐徐道:「閣下可是五旗幫的神機營副統領徐少龍麼?」   徐少龍冷冷點頭,對于于一帆道破自己來歷,居然一點下表驚異。   於一帆大感意外,不由自主地問道:「徐兄可是早已料到本人曉得你的底細?」   徐少龍道:「不錯,在下早知如此。」   他跟著舉起左手,作個手勢,阻止對方說話,自己這才接下去道:   「於前輩若是認輸,咱們再談別的,如若不肯認輸,那就在武功上先分出高低……」   這凡句話迫得於一帆簡直無路可走了,這位名列「塞外三奇」之一的高手,生平哪曾向人服輸過,當下冷笑一聲,斷然道:「好,咱們先一決勝負,再談別的。」   霎時間,一個長劍欲吐,一個雙筆作勢。大廳內瀰漫著一片殺氣,還有兩大高手的強勁氣勢互相激盪,形成陣陣潛力暗勁,在廳內旋捲。   於一帆黃衫飄拂中,人影如俊鵲投瀉,刷地向徐少龍撲去,雙筆挾著勁風聲,分點對方右肩「氣戶」和左胸「乳根」兩大穴。   徐少龍長劍比劃,一招「白雲歸帕」堪堪破解了敵人的毒手。   但於一帆雙筆方向一變,颼颼颼一連七八招,宛如奔雷掣電連環疾攻,其間沒有絲毫間隙。   徐少龍運劍封架,劍式也極盡奇幻多變之能事,但見他這一招施展少林絕藝,那一招便改為南海門的不傳秘技。   於一帆這七八招攻下來,雖然不曾擊敗徐少龍,但卻已佔了機先。   他繼續一口氣揮筆疾攻,使出平生絕學,也用上了全身功力。但見他雙筆幻化出無數光影,招招不離對方大脈要穴。   這等情況,正合干一帆的預料。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在短時間內擊敗對方。只要能繼續佔得先手,激戰下去,必有可乘之機,那時一招就可以要了對方的性命。現在他胸中也湧滿了殺機,假如當真抓到機會,他百分之百不會留情的。   不久工夫,兩人又拼了十餘招。於一帆但覺對方唯一與早先不同之處,那就是他的功力似是比預料中更為強韌。而由於此故,顯然劍勢也靈動得多,隱隱有一股強大絕倫的反擊力量。   他發現了這一點,反而鬥志更增,殺機也越盛……   要知於一帆向來自負得很,假如徐少龍不是一流高手,他根本連出手也不屑為。雖然他已承認徐少龍有一拼的資格,但他仍然深信自己穩握勝算,故此對於徐少龍的橫蠻兇惡,才會感到十分生氣,因而決計擊敗此人,縱然須得殺死對方,亦在所不計。   他們雖然只拼了四十餘招,但這開頭的一段,乃是最凶險激烈的階段,任何的一方,只要在招數、內力、判斷、速度等多方面有一絲暇疵,定必馬上就遭遇屍橫就地的命運。   過了這個階段,於一帆猛可提聚功力,雙筆攻得更為凶毒。   只見徐少龍一劍迎胸棚入,招式雖是奇奧神妙,但力道上顯然未臻完美之境。   於一帆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下了一個大膽而又驕傲的決定,他身子一側,讓過胸口要害。可是左邊衣袖以及臂膀的肌肉,已被鋒快的劍刃所傷,就在他受傷之際,一支判官筆由下而上,翻擊在敵劍劍身。   「鏘」的一聲,徐少龍手中長劍,脫手飛出。他的人亦同時被另一支判官筆迫得往左後方躍退。   於一帆如影隨形般追到,徐少龍腳一沾地,剛剛穩住身形之時,於一帆亦同時停住了。   雙筆一上一下,罩指著對方身上兩處大穴。   他獰笑一聲,道:   「徐少龍,你已犯了大忌,退到死角之內,這個錯誤,恐怕須得付出很大的代價……」   他臂上衣袖破裂之處,流出殷紅的鮮血。但這個當代高手,瞧也不瞧自家的傷勢一眼。   徐少龍道:「於前輩拼著金身受損,迫得在下無法不自投絕路,這豈算得是在下的錯誤?」   於一帆道:「假如你現在答應歸降於我的話,我告訴你   「他沒有馬上說下去,確實足以令人心癢之極。   徐少龍淡淡道:「用不著於前輩多費唇舌了,在下知道答案是什麼。」   干一帆道:「那麼你不妨說來聽聽。」   徐少龍道:   「於前輩剛才不借金身受損,好不容易才把在下迫到死地。目下自然要殺死在下,以免留下了後患。」   「不錯,不錯,本人正是這個意思。」   於一帆冷冷的說,心中卻暗暗驚異這個對手,何以到了這一刻,還沒有任何垂死的掙扎行為出現?   所謂「垂死掙扎」,並不僅僅指說以武功突圍,還包括了投降認輸,或是提出條件贖回性命等舉動在內。   於一帆的兩支判官筆,指住對方的要穴,在形勢上以及他各種條件上,徐少龍都沒有突圍的希望。也就是說他生機已絕,決不是略略負點傷就可以解決得這個危機的。   徐少龍鎮定如常,當此之時,他給對方的印象是冷靜得不近情理,如像他的性命,是撿來的一般廉價,故此他毫不顧借地拋棄。   於一帆迫前半步,徐少龍也退了半步,身體已碰到兩面牆壁。   原來他所站之處,正好是屋角,他的身體嵌在兩牆形成的角落中,故此左右都動不得。   這一點是地形的限制,使得徐少龍除了向前衝之外,別無他法可施。但於一帆手持一對判官筆,而徐少龍卻赤手空拳,在他們這種同是一流高手而言,分別可就非常之大了。   徐少龍直到這時,臉色還未曾變,同時他的氣勢,依然保持一貫的堅強凌厲。   他能在如此凶險中,保持冷靜和強大的氣勢,答案馬上出現了,原來是一把鋒炔無匹的捂鐵刀。   這口招鐵刀在牆上,恰好是徐少龍的手十分合式地握到刀柄的位置。可見得此刀的出現,其實是徐少龍精心設計的。   強烈的刀光倏然間出現,如驚雷掣電般的向於一帆攻去。   這一刀不但來得奇特,而且蓄勢已久,是以格外凶厲。隱隱可以聽到陣陣的風雷之聲。   於一帆倉卒間運筆封格,一面後退,但刀光過處,嗆的一聲,竟然磕飛了他左手的判官筆。   這是於一帆出道以來,從未有過之事。但這刻他已來不及驚愕或激怒,隨著電飛的刀光,拚命對擋和躍退。   徐少龍口中發出震耳的叱吒聲,寶刀翻飛,氣勢之兇猛;比之早先大不相同。原來他一則用慣了長刀,這刻才是他使出全身功力之時。二則對方又相對的減旨了,益發襯托出他的強大絕倫的攻勢。徐少龍使到第八刀,刀光在於一帆胸際掃過,於一帆慘哼一聲,騰騰騰連退四五步之多。   這位塞外三奇之一的於一帆,黃衫上迅即出現一大塊血漬。他微微弓著身子,定睛向徐少龍注視。   徐少龍凜然道:「於前輩敢是怪我心黑手毒?」   於一帆雖然沒有出聲承認,但那樣子已不啻是默認了。   「本來在我輩武林之人來說,勝敗生死原是沒得怨的,於前輩既是怪我狠辣,可見得另有緣由。」   於一帆點點頭,他功力深厚,是以雖然身負重傷,換了別人,早已倒斃,但他卻還支持得住,他道:   「不錯,這裡面另有原因。」   徐少龍道:   「這原因晚輩也曉得,不外是由於我是五旗幫幫主的心腹,是以不該對你下這毒手,對也不對?」   於一帆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與鍾撫仙的關係了?」   徐少龍道:   「他們守口如瓶,我事先並不未得知,但其後從你行動上種種跡象,悟出你其實暗中保護閻炎,可見得你與販賣人口有秘密關係。」   於一帆道:「你這一說明,使我反而更不明白了。」   徐少龍道:   「請耐心一點,我先試作說明你這方面的想法。那就是你雖是販賣部門的高級人物,但你一身具有多重身份,故此也不一定要維護閻炎。假如我不出現,則你可能任得幽冥洞府之人,把他殺死。」   這一點他猜對了,於一帆輕輕地點頭。   「但既然我已現身,你判定我方實力之弱,是以大為放心,一方面暗殺博洛多手下。另一方面,你故意與我激鬥,給博洛多瞧看。萬一搏洛多能返回塞外,他仍然是對你有利的證人。」   於一帆雖然命在須臾,但仍然泛起震驚之色。   「我測破了你的用心,決定爭取回主動之勢,特地與博洛多協議,到此處交手。當然我還不知道他的手下已被消滅之事,但我卻有把握可以脫身,所以跟了他來,到了這兒一瞧,立刻拆穿你想加害於他的計謀,便促他逃走。他果聽信我的推論,立即離開……」   於一帆道:「此人若是逃走成功,於你有何利益?」   徐少龍道:   「他若是逃走成功,於我全無利益。可是在這南直隸地面,以他一個胡人,若想順利潛逃得返塞外,那是沒有可能之事。如果你截殺失手,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於一帆馬上問到要點上道:「你何以定要殺死他?」   徐少龍道:   「此人氣魄甚大,才略過人,加以武功出眾。這等人才,如是讓他回到塞外,豈不是我大明朝的禍患?」   於一帆皺起眉頭,但顯然不是為了疼痛。   「徐兄這般關心起大明朝來,實令人感到可笑。」   徐少龍冷冷道:   「老實告訴你吧!我雖然是五旗幫神機營副統領,可是真正身份,卻是由五老會議選出來的大尊者,負責執行屠龍計劃。而於前輩你便是應予屠殺的孽龍之一了……」   於一帆直到這時,方始恍然大悟。要知「五老會議」,乃是武林諸大門派公認的最高領導階層。雖然外問無人得知這個會議,由哪五老組成?平時亦不與這些門派有什麼接觸,可是「五老會議」的存在,卻是事實。   「這個屠龍計劃,」徐少龍加以補充:「並不是專門對付五旗幫,而是要徹底摧毀那萬惡的販賣人口組織,你既是其中一名高級人物,自然越早除掉越好。」   於一帆哼了一聲,道:「無怪你一出手反擊,就如此惡毒了。」   徐少龍道:   「在你心中,你並不打算殺我,只要透露與鍾撫仙有特殊關係,料我馬上明白,化敵為友。這便是你為何會單身到這兒來查看之故。因為你不必防範於我……」   他的話聲嘎然而止,敢情是於一帆突然倒在地上,徐少龍默然注視了一陣,確定這個一流高手已經身亡,這才行近去,以刀尖翻動他的身軀,使他正面朝上。再經查看,果然已死,這才鬆了一口氣。   下午他回到家裡,見到玉羅剎連曉君。   連曉君又驚又喜,問道:   「你這一夜到哪兒去了?今日過了中午還不回來,真把人擔心死啦!」   徐少龍道:「聽說你殺死三個幽冥洞府之人,可是當真?」   「是的,那廝手段惡毒得緊,差點讓他炸死了閻炎。」   徐少龍道:   「據我所知,幽冥洞府之人,每一個都按照天性之所近,均習得有一宗特別功夫。只不知你這一次,可曾發現他的絕藝沒有?」   玉羅剎連曉君道:「好像沒有,不過卻有一件相當奇怪。」   徐少龍道:「什麼事使你奇怪?」   連曉君道:   「那斯臨死之前,口口聲聲說我逃不出幽冥洞府的追殺。同時又噴過一口鮮血,卻像是使邪法一般,但事實上全然無事。」   徐少龍點點頭道:   「幸虧你告訴我,不然的話,你也許遭了暗算,還莫名奇妙   連曉君訝道:「幽冥洞府哪得如此厲害?」   徐少龍道:   「他們固然厲害,但也因為他們已有可靠線索之故。要知那廝的一口鮮血,雖是不曾當場傷了你,但你只要沾上過一點點血霧,在幽冥洞府之人看來,不啻是額上鑿字就是兇手。」   連曉君這才明白,道:「原來如此,但我不怕他們。」   徐少龍道:「幽冥洞府乃是天下兩大邪派之一,你若以為曾經收拾過一個並不困難,因而生出輕視之心,那就錯了。」   玉羅剎連曉君沉吟一下,才道:「我想知道這一口血霧,叫什麼功夫?」   徐少龍道:「他們稱為『血咒』,意思說好像咒詛一般,終能置敵人於死地。」   連曉君道:「管它血咒或什麼的,我心中有一個更迫切的疑問,只不知你肯不肯解答叩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還未說出這個疑問,我怎知能不能回答?」   連曉君深深地注視著他,美眸瞬也不瞬,道:   「你的氣質、談吐以及胸中之學,都不是你那種出身之人所應有的。請問你究竟是什麼身份,從哪一個人的口中,識得幽冥洞府的血咒功夫?」   徐少龍冷靜地回望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過了一陣,才道:   「假如我回答,使你感到為難的話,你將如何自處?」   他先探詢對方的態度,其實這個答案,他不要聽他回答,早已知道。   連曉君卻著實為難了一陣,最後輕輕道:「我一定在你這一邊,你信是不信?」   「假如你須得叛出五旗幫呢?你仍然在我這一邊?」   連曉君美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毫不遲疑地道:「是的,仍然在你這邊。」   她一旦已作過表示,其後便全無顧忌,所以答得很快。   徐少龍正要說話,房門處突然傳來一陣步聲,他趕緊改變話題,放大聲音,道:   「你今天還是呆在家裡的好。」   連曉君道:「以我猜想,總督府今日大概會派人請我們去玩。」   房外傳來余麼麼的聲音,道:「大少爺,有客人登門造訪。」   徐少龍問道:「是誰呀?」   余麼麼己出現在門口,但見她側身作出請客人入內的手勢、接著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人露面,迅快跨入房內。   徐少龍一看來人,趕快起立,躬身施禮,道:「不知總座駕臨,有失迎近……」   玉羅剎連曉君那麼據做之人,這時也泛起笑容,施禮道:   「席叔叔大駕親征,敢是有什麼大事?」   來人原來是五旗幫中,握有重權的總務司席亦高,他瀟灑地向他們頷首還禮,但銳利的目光,卻使人感到他並非像外表那麼溫文可親之人。   席亦高在當中的椅上坐下了。先叫徐、連二人也坐下,又等余麼麼奉過茶退下了,才道:「本座奉命前來,暫時還沒有什麼大事。」   他的目光轉到徐少龍臉上,接著道:   「少龍,幫主面命本座回諭於你,第一件是關於連曉君的終身大事。」   連曉君一聽,臉色都變了。她作夢也想不到席亦高此來,竟是與她的終身大事有關……   事實上連曉君並不怕提到她的終身大事,她吃驚的是幫主的諭令中究竟要她嫁給哪個?難道要她嫁給徐少龍?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幫主何須特地派席亦高前來,傳達此令?   由此可見,對像一定不是徐少龍,她芳心大為震動之故,正因業已考慮及此。   徐少龍道:「哦!是連香主的終身大事?只不知對象是什麼人?」   席亦高道:   「根據各方的報告,幫主又斷定那總督大人黃翰怡的公子黃雲文,對連曉君十分傾心,黃家上下,亦對她甚為屬意。預料在最近期間,將會涉及婚嫁之議。幫主諭令,連曉君須為本幫著想,不得拒絕婚事。」   連曉君登時呆住了,心中不知是歡喜好抑是失望好?   徐少龍乾咳了一聲,才道:   「黃府果然有此意向,而且一旦求婚成功,很快會接著舉行婚禮,當然,如果有必要的話,咱尚可設詞拖上一段時間。」   席亦高笑道:   「咱們想法催黃家快點辦喜事還來不及,哪裡還有故意拖延之理……」   他的目光轉到連曉君臉上,聲音變得很柔和,又道:   「曉君,愚叔是看著你長大的,如果還能親眼得見你下嫁與總督大人的公子,不論在公在私,都是值得安慰慶賀之事。」   連曉君垂頭道:「不,席叔叔,我不嫁給黃家。」   席亦高道:   「你不是平凡的女孩子,所以愚叔也不必多兜圈子說話。老實說,你能嫁到黃家,這等機會,休想有第二次了。本幫自當全力為你掩護,總教你在黃府中,不致敗露了行藏。」   連曉君沒有作聲,席亦高又道:「少龍,你個人可有反對之意?」   徐少龍苦笑一下,稍稍斟酌過字眼,才道:   「屬下為公家著想,自然贊成這一親事,但不瞞總座說,屬下私心,可真不是滋味呢!」   連曉君身子一震,抬起頭來望他。   席亦高不讓她有發言的機會,道:「這就是本座須得全程趕來之故了。」   徐少龍避開連曉君的目光,問道:「總座這話怎說?」   席亦高道:   「我們都認為你一則尚未娶妻,二則卓厲駿發,一表人才。曉君則是待在閨中的少女。若是讓你們再相處下去,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生怕你們生出感情,難以割捨。故此趕來,作一了斷。」   他直接了當地把重點說出來,徐、連二人聽了,都沒有話說。   席亦高又道:「你們目下縱然已有點感情,但幸陷溺未深,尚可以控制,對也不對?」   他以目光輪流詢問這對青年男女,徐、連二人在他注視之下,只好先後點頭承認。   席亦高欣然道:   「如此甚好,咱們五旗幫的千金,嫁給總督之家,兩不虧辱。幫主已答應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如何,本幫也不過於傷害黃翰怡,而且在任何情況之下,亦不利用曉君你向黃翰治攤牌脅迫。」   連曉君暗暗透一口氣,她深心中最感不安的,正是這一點。   席亦高又道:   「這一頭親事,本幫只有寥寥數人曉得,所以曉君你務須小心隱蔽行藏,別讓江湖之人得悉秘密。」   徐少龍又泛起了苦笑,道:「總座,還早著呢!人家還未求婚……」   席亦高道:   「幫主命你須得全力促成此事,並且列為首要任務。別的事暫時擱下,以免影響了大局,本座將匿居於此,督促你進行這件婚事。」   徐少龍一聽,心中暗叫不妙。萬一到了木已成舟之時,他縱想抽身,亦是有所未能了。   他迅即想到一點,道:   「若是連香主嫁到黃府,屬下這個大舅爺豈不是當定了?行動之時,自是大受掣時無疑……」   席亦高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本幫立即就安排你的死亡,並且要做成是黃雲文的疏忽大意,才使你遭遇意外。」   徐、連二人都覺得十分訝惑,不明白何以要黃雲文擔任這出悲劇的主角?席亦高已加以解釋道:「這麼一來,黃雲文一輩子都會感到內疚而對曉君特別溫柔體貼……」   徐少龍轉眼望去,只見連曉君艷如桃李的面靨上,泛起恍懈迷惆的神情,一時看不出是愁是喜?   這刻玉羅剎連曉君的確陷入一種至為奇怪的感覺中,她已預見到自己行將居住於雕樑畫棟的深宅大院中,且不談什麼珠圍玉繞,錦衣玉食。最使她感到新奇的,反倒是那種鍾嗚鼎食,規矩很多的大閥門第的生活。   比起她在五旗幫時的自由日子,那是徹頭徹尾的不同。而且黃家在宦海中的浮沉得失,將與她發生密切的關係。   這在一個自幼從江湖幫會中長大的女孩子看來,那簡直是難以思議的一種生活。雖說束縛很多,可是卻有光明堂正的各種社會關係。尤其是她的夫婿一旦春風得意,獲得權勢的話,她生活中的趣味,更不是江湖女兒所可以夢想得到的。   席亦高也注視了她一陣,起初頗為不悅於她的神往,但旋即諒解地歎口氣,忖道:   「一個女孩子,驟然得到這等歸宿,焉能泰然處之?這實在也怪她不得。」   徐少龍道:「總座這等安排,可說是天衣無縫了。」   席亦高點點頭,臉色變得一片森冷,道:「有一件事,本幫不得不全力追查的。」   徐、連二人都被他神色聲音中的嚴重意味所震驚,齊齊向他注視。   席亦高接著道:   「本幫內三堂的兵馬堂堂主辛公權,前幾天來到南京,奉命與海陵幫接觸,但一夜之間,海陵幫固然灰飛煙滅,完全瓦解,而辛堂主亦同時失了蹤,至今消息杏然。不知去向。」   徐少龍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席亦高道:「本座正要調查出內情。」   徐少龍道:「海陵幫現下怎樣了?」   席亦高道:「鞏貴跟辛堂主一同無影無蹤,本座有理由相信與大尊者有關。」   連曉君一怔,問道:「大尊者是什麼人?」   但兩個男人都沒有回答,徐少龍更是陷入沉思之中。   過了一陣,徐少龍才道:「假如大尊者手段如此高明的話,那就非得總座親自出馬不可。」   席亦高道:   「你們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啦!現在本座須得與徐少龍商談一些別的問題。請曉君你代我們查看把風。」   連曉君起身走了,雖然她很想再聽聽他們的談話,但想到自己行將嫁與黃家,自然有一些秘密,已不便讓她得知了。   席亦高待她出去了,才又道:   「本座剛剛才抵達這南京地面,但已感到情勢緊張,在這金陵一地,不但是藏龍臥虎,各方高手雲集,而且本幫已有著束手縛腳之感。」   徐少龍道:「但咱們已打入總督府,這是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一大成功。」   席亦高道:   「現在我們立即要發動全力,調查五老會議的『屠龍計劃』,以及負責此一行動的『大尊者』,同時須得查出辛堂主的問題。徐少龍問道:「辛堂主最後的行蹤,與什麼人接觸?」   席亦高道:   「他奉命到南京,與海陵幫幫主鞏貴見面,要設法把鞏貴賣給本幫的消息來源弄過來,由本幫直接利用。因為鞏貴人手不足,極可能失誤而把消息來源破壞。辛堂主抵達南京後,曾經留下訊息,表明他已抵達。但自此就失去了聯絡。」   徐少龍問道:「鞏貴那邊又發生了什麼事?」   席亦高道。   「鞏貴本身固然失蹤,連他特地挑選出來的好手多人,亦全部被殺,不留一個活口,所以鞏貴的下落,也是無人曉得。」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   「既然鞏貴所打聽的是大尊者,則這次辛堂主以及海陵幫的遭遇,自然與大尊者有關了,只不知本幫對這個無形無影的大尊者,還知道些什麼?」   席亦高沉重地道:「這一點最為可怕,本幫對這個人全無所知。」   這五旗幫之憂,卻正是徐少龍之喜,他道:   「屬下倒是想得一計,或可查出大尊者以及屠龍計劃的內容。」   席亦高大感興趣,道:「你說來聽聽。」   徐少龍道:   「既然這大尊者是五老會議派出來,主持屠龍計劃之人,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本幫直接找上五老會議,或是正面探詢,或是旁敲側擊,多多少少,也能弄出一點眉目無疑。」   席亦高道:「你可知道五老會議,乃是什麼樣性質的集團?」   徐少龍道:   「聽說是武林各派公推出來的前輩眷宿,可以說是各派的聯合決策集團。但幫主曾經賜示,說是五老會議,實質上亦是佛道兩門聯合的至高無上的一個會議。」   徐少龍道:   「你知道得比別人多得多了,既然這個會議,屬於這等性質,本幫如何敢與之抗衡?」   徐少龍笑道:   「總座可別誤會,屬下決不是與他們作對,而是向這個地方下手偵查而已!以屬下想來,越是這等高高在上的團體,每個人都得講究保持風度和身份,故而防範越見鬆懈,必有可乘之機。」   席亦高沉吟道:「此計非常大膽,直有泅出意外之妙,也許可以加以考慮。」   徐少龍奮然道:   「只要查得出大尊者是哪一個,不管他本事有多高明,本幫傾全力去對付他,明攻暗襲不擇手段,定可迅即除去這個大敵。」   席亦高點頭道:「只要查得出此人真面目,本幫倒是有把握可以狙殺了他。」   徐少龍沉默了一陣,才道:「屬下還有一個想法,卻不敢貿然說出來。」   席亦高道:「假如本座可以擔待得起之事,你但說無妨。」   徐少龍道:「屬下實是恐怕總座見怪而已!」   席亦高道:「本座不見怪你就是。」   徐少龍道:   「既然如此,屬下就斗膽說出來,關於那屠龍計劃,屬下前此接到密令調查,雖是毫無頭緒,但屬下卻忽有所悟,依屬下愚見,這屠龍計劃不會是對付本幫的。」   席亦高訝道:「何以見得不是對付本幫?」   徐少龍道:「屬下意思說,不是對付表面上的本幫。」   席亦高登時明白了他的暗示,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徐少龍道:   「如果是為了對付本幫,則對方大可以一直侵襲本幫總壇,勝負立分,何須如此神秘?」   席亦高道:   「我們心中大概都是這樣想,但沒有一個人肯面對現實而已!好,只要判斷正確,得悉對方的目的,便有辦法應付了。」   徐少龍道:「在局面尚未澄清以前,最好停止一切行動,避避風頭……」   席亦高道:   「自當如此,本座這就草擬報告,加急呈送幫主,相信在一兩天之內,就有了穩妥的決策。」   他們談到此處,暫時告一段落,直到次日的中午時分,席亦高又和徐少龍在書房中見面。   席亦高道:   「今天本座所接到的消息,據說南京城內這一兩天,屢屢發生怪火命案,現在官家非常緊張。」   徐少龍道:「這些怪火命案是不是與大尊者有關?」   席亦高道:「想必如此,在武林中,有所謂塞外三奇,這幾個高手,你可曾聽過?」   徐少龍微感緊張,因為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已找到線索,把自己捲進去了?當下應道:   「屬下離開總壇時,承蒙幫主指點了許多奇人異士的姓名來歷,其中就有塞外三奇,他們怎麼啦?」   席亦高道:「塞外三奇,已經死了兩個。」   徐少龍道:「以塞外三奇的身份和武功造詣,如何竟有這等事情?實是教人感到難以置信。」   席亦高道:   「其中一個名叫博洛多,乃是胡人,使一具獨腳銅人,有萬夫莫當之勇,他之死倒不奇怪,因為他乃是死於同列三奇中的黃衫客於一帆雙筆之下,但干一帆其後也被人殺死,這一件就值得奇怪了。」   徐少龍道:「總座可知道於一帆乃是死在何人之手的麼?」   席亦高道:「現在還不知道,但相信不難查出。」   徐少龍訝道:「敢是已有了線索?」   席亦高道:「可以這麼說。」   徐少龍哪肯放鬆,連忙追問道:「那是什麼線索?」   席亦高道:   「據本座所知,於一帆狙殺博洛多時,尚有幫手,由于于一帆身亡時間,距博洛多被殺不久,於一帆殺了博洛多之後,不久便被別人殺死,因此本座深信於一帆在殺死博洛多之後,當時的行蹤去向,他的幫手一定略有所知,甚至可能知道很多,例如於一帆是到什麼地方,見什麼人等等,循此線索追查,這件命案,實是不難偵破。」   徐少龍額首道:「總座說得不錯,於一帆命案不難偵破,但屬下卻有兩件事感到不解?」   席亦高道:「你有哪兩件事情不明白?」   徐少龍道:   「頭一宗是這黃衫客於一帆雖是邊塞之人,武林中有數的名家,固然他的事情,大家都願聽聽,可是照總座的說法,咱們竟是非常關心他的變故,並且要出動人馬,調查真相,只不知於一帆此人,與咱們有何關係?值得咱們如此重視?」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第二宗是那博洛多與於一帆既然同屬塞外三奇,何以又互相爭殺?」   席亦高道:「這兩個問題,其實只是一個答案,那就是於一帆是咱們的人。」   徐少龍啊了一聲,作出恍然大悟之狀。   席亦高又道:   「能夠擊殺於一帆之人,放眼天下,寥寥可數,想來不難查出,少龍你也可以列入有能力擊殺干一帆的名單內,因此,本座須得循例問你一聲,今天清晨時分,你可曾出去過?」   徐少龍心頭一震,暗想莫非已露了什麼馬腳?   要知如是普通之人,兜了好些圈子才問到這件事上,徐少龍便不致於大驚小怪了,但席亦高是何等人物,手法自是虛虛實實,不易猜測。   因此,從現在起,他每一句答話,都可能被席亦高用以證明有殺死於一帆之罪嫌,亦可能由於答對了一句話,使席亦高不問。   他立刻應道:「屬下沒有出去。」   席亦高道:「若是沒有出去,可有證據?」   徐少龍道:「這個……恐怕很難找到什麼證據了。」   席亦高道:   「如果不能找出正面的證明,咱們就從反面求證,假如你離開此地的話,那一個人最可能發現?」   徐少龍暗中泛起了透不過氣來之感,但表面上仍須裝出不動聲色,道:   「大概只有連曉君吧?」   席亦高道:「這話甚是,待本座親自去問問她。」   這位位居五旗幫總務司司主的人物,果真站了起身,舉步走去。   徐少龍心中的震駭和緊張,真是難以用文字形容。因為席亦高詢問連曉君之時,自是會用點技巧,不讓連曉君聽出他詢問的真意。   另一方面又沒有與連曉君串通過,她全然不知道這邊的情況,當然想不到須要替他說謊掩護。   總而言之,席亦高這一去,必定把真相弄出來。這時唯一解決之辦法,就是把席亦高迅即幹掉,如果不然、殺死於一帆之事一洩,緊跟著集中全力調查他的行動,最後定能發現他就是「大尊者」了。   說到幹掉席亦高,當然不易,一來他本身武功高強,不是三五十招就可以贏得他的。其次是環境的不利,由於有餘娠媛以及另外一些下人,如若拚鬥起來,驚動了所有的人,連曉君在這等情勢之下,決計無法正面叛出五旗幫。   換言之,她只好幫助席亦高,向他動手了。   處於這等極為險惡的境地中,徐少龍發現以往受到的嚴格訓練,已發揮「臨危不亂」的妙用。   席亦高行出數步,只聽徐少龍道:   「總座,連曉君她目下一定是在廳子裡,與一些下人在一起,何不讓屬下傳話,著她進來?」   席亦高停住腳步,心中雖是不甚贊成此議,卻沒有馬上駁回,只道:   「你去叫她,怕也不大妥吧?」   徐少龍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法有什麼用處,口中說道:   「屬下用不著親自前往,這兒有傳召下人的喚人鈴。」   他走到這書房的一個角落,伸手指指一條錦繩。   席亦高點點頭,道:「也好,你著人叫她來吧!」   他回到座位上,瞧著徐少龍扯動錦繩,眨眼間,一陣步聲來到院落中,但見一名家人出現在書房門口。   徐少龍吩咐下人道:「去把小姐請來。」   那人應了一聲,轉身自去。徐少龍接著道:「總座,屬下這就迴避一下。」   席亦高點點頭,但旋即改變意思,道:   「不必了,這只是例行公事,本座按規矩問她幾句,咱們還有要緊之事……」   直到玉羅剎連曉君的輕盈步聲,來到書房門口,徐少龍才又緊張起來。   連曉君一逕走入房內,艷麗的面靨上,掛著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霸海屠龍--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連曉君的目光先射向席亦高,接著才轉到徐少龍臉上。   當她望到徐少龍時,但見他神色嚴肅,找不到傳召自己前來的線索。   徐少龍並非想這樣,可是他發覺當連曉君目光移到自己這邊之時,席亦高也向他望過來而他的目光,銳利得宛如刀劍一般,心知只要露出一點點痕跡,便將被這機警異常的老手瞧破。   因此,他迫不得已打消了向她眨眨眼睛,或是個什麼表情暗示的打算。   連曉君的眼睛轉回席亦高臉上,問道:「席叔叔,是你叫我來麼?」   席亦高道:「是的,我們正在探究一些問題,也許你對我們有所幫助。」   連曉君問道:「只不知你們在探究什麼問題?」   席亦高運用技巧,不著痕跡地道:   「很有趣的一個問題,你先告訴我,你前天晚上,看見了什麼?」   徐少龍的心冷了一大截,因為這位拿手做情報的高手,實在厲害不過。第一點,他絲毫不露出任何足以暗示出正在查究徐少龍的痕跡,甚更進一步,使對方誤以為他們正在合作討論某一個行動,因此叫連曉君把所見所聞說出來,讓他們參考。   這麼一來,除非連曉君已經背叛五旗幫,預早得到徐少龍囑咐守口,不然的話,這席亦高毫無敵意,她焉會提防?   其次他還用了一個釣餌,那就是一個「有趣」的問題。這是最令人渴想得知的誘惑。連曉君趕快把前晚如何保護閻炎之事說出來,實是合情合理。   徐少龍已不存任何希望,暗中迅即作各種應變的打算。   這個五旗幫握有大權的重要人物,武功甚高,是以很難有殺他滅口的希望。但如果被他把消息傳回去,則眼前已經成功了一半的「屠龍計劃」,勢必受到極大的破壞。   他正在傷腦筋之時,但玉羅剎連曉君竟在凝眸尋思,並非如他所料般急急說出當天晚上的情形。   一絲希望湧上心頭,雖然弱得有如風中的游絲,但已夠他興奮的了。玉羅剎連曉君乾咳一聲,道:「席叔叔,你再說一遍行不行?」   席亦高道:「當然行啦!我問你前天晚上,看見什麼?」   連曉君道:   「原來如此,那麼席叔叔在這間書房內,可曾發現了什麼值得一提的物事沒有?」   席亦高搖頭道:「沒有。」   他旋即會意過來,微微一笑,態度相當友善。   玉羅剎連曉君道:   「是呀!侄女也看不見有什麼東西值得一提的,所以大有無從奉答之感。」   席亦高擺擺手,道:   「算啦!我們不提這個。我對少龍的查證,乃是例行公事,不能不這樣做,事實上亦沒有什麼可懷疑的。」   他們稍為談了一些總壇大寨中之事,徐少龍獲得席亦高的暗示,便辭出書房。本來席亦高還有話與他說,但礙於連曉君,又不便再度命她迴避,是以索性暫時不談。   連曉君跟著徐少龍離開,來到大廳。   徐少龍輕輕道:「你別問我,現在不是時候。」   連曉君會意,知道徐少龍乃是恐怕有人竊聽,一直等到傍晚時,他們應邀到總督府赴宴,兩人在馬車中,連曉君道: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一點實請了吧?」   徐少龍笑一笑,道:「說來話長,我們找個機會,好好細談才行。」   玉羅剎連曉君斷然道:「不,你用不著說很多話……」   徐少龍聳聳肩,道:   「如果你對我這個人的人格,還信任得過,最好不要多同。」   連曉君道:   「據我觀察所得,你雖是擅長機變,計謀百出。可是你的本質,不是助紂為虐的江湖人物。」   徐少龍道:「謝謝你的誇獎!」   連曉君道:「你究竟是誰?」   徐少龍道:「我的姓名一點也不假,就是徐少龍?」   連曉君道:「我問的是你的真正身份。」   徐少龍道:「你想聽真話抑或是假話?」   連曉君道:「這一句是我下午向席叔叔說過的。」   徐少龍道:「我這一問,大有道理。」   連曉君道:「狗屁!我不相信。」   徐少龍道:   「如果你要聽假的,我就信口胡吹一番,諒你難分真偽。如果要聽真的,對不起,等你終身已定之後,我們才談不遲。」   他一提起她的「終身」,連曉君登時陷入沉思之中。   過了一陣,連曉君才道:   「少龍,你希望我嫁為黃家之人呢?抑是不想這件親事成功?」   徐少龍默然不語。   連曉君道:「你既不肯表示要我,那就等如說不要我啦!」   徐少龍否認道:「話不是這麼說……」   連曉君道:   「假如你只是感到不好意思承認,毋寧坦白地承認,反正我不會怨你。」   徐少龍道:   「唉!世上之事,能有說話這麼簡單就好了,你要知道我真的陷入矛盾之中。」   連曉君瞭解地道:「我相信你這句話。」   徐少龍道:   「假如我完全以理智分析,當然可以毫不遲疑他說出不要你的話。但我很不幸卻考慮到,當時光流逝,多少年之後,我憶念起你時,將會有什麼想法呢?會不會痛悔現在說的這一句話呢?」   連曉君愣一下,美麗的臉上,引起了迷惘惆悵的神色。   徐少龍苦笑一下,道:「這是無法作答的問題,你心中明明知道。」   連曉君道:「但我已知道自己的想法。」   徐少龍大感興趣問道:「只不知你的想法,可不可以告訴我?」   連曉君道:   「當然可以,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肯要我,我就不願嫁到黃家。但除了你之外,這件親事,卻是我的最佳歸宿,這個機會,這一輩子大概只有這麼一次。」   「不錯。」徐少龍道:「不可能有第二次這等機會了。」   馬車繼續駛去,車內這一對青年男女,默默無言,各想心事。   徐少龍首先失聲慨歎道:「啊!快到總督府邸啦!」   連曉君心頭湧上一陣憂惶,道:「唉!那座府邸,即是其深似海的侯門!」   以他們兩人表面上的兄妹關係,雖然可以時時見面,可是實際上這等見面,不如不見。所以在實質上而言,他們的確有「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陌路人」之感。   馬車忽然停下來,他們的談話也到此為止。   緊接著就是一番見面時的應酬寒暄,酒席是擺在內宅的一座小廳內,除了總督黃翰恰夫婦,以及黃雲文之外。作陪的人有林秋波、上官雲、清涼上人。還有一個就是總督府總文案詹天錫,此人乃是黃翰怡最心腹親信的人,不但寫得一手好文章,而且熟諸更務,可智過人。   徐少龍與清涼上人,公開見面還是第一次,免不了假惺惺地應酬一番。   席間黃翰怡談笑風生。黃夫人也興致甚高,氣氛十分溫暖輕鬆。一直到席罷,都沒有談到婚事。   席散之後,林秋波借一個借口,把連曉君弄走。   黃雲文也跟著她們走了,廳中只剩下六個人。徐少龍一看這形勢,已知端的,當下打起精神應付。   總文案詹天錫首先把談話轉入正題,道:   「楊公子,今日之初,實是黃大人有事奉商……」   徐少龍起座躬身道:「黃大人有什麼事情,吩咐一聲就是了。」   詹天錫等他坐好,這才笑著說道。   「這一件事倒是不便吩咐的,那便是有關令妹的終身大事。」   黃翰怕拂髯一笑,道:   「楊世兄不是一般的凡俗士子,故此老夫也不與你轉彎抹角的說了。小大雲文對令妹的事,諒世兄也看得出來!」   徐少龍道:   「黃大人言重了,舍妹不過是蒲柳之質,家世貧寒,豈敢當得雲文兄的青睞。」   詹天錫道:   「黃大人賢伉儷亦對令兄妹非常愛重,意欲與楊公子結為親眷,今晚特地當面奉懇這件大事。」   他反指上官雲和清涼上人,又道:   「這兩位都是高人異士,特地恭請他們兩位見證。」   徐少龍雖然已料到有談論婚事的可能,但現下一聽人家提出來,心頭仍然湧起了又酸又苦的情緒。   他定一定神,才道:   「承蒙黃大人不棄,願與寒門結為秦晉,小生受寵之餘,卻覺得有點未妥。」   詹天錫神色不變,好像早已猜到他會這麼說,當下問道:   「楊公子這話怎說?這件婚事,有哪一點不妥了?」   徐少龍道:   「小生一介布衣,家道寒薄。舍妹又幼失庭訓,行止不免時時有違禮儀。因此豈敢高攀……」   黃翰怕拂髯一笑,道:「世兄這麼說法,可就俗了。」   詹天錫也笑道:   「若然不是這等終身大事,楊公子真該罰酒呢!黃大人的意思,十分誠懇,還望楊公子速速作主。」   徐少龍這時才順水推舟的答應了。席上的氣氛,登時大為親切輕鬆。   千層劍影上官雲已與徐少龍見過幾面,是以道賀之時,態度比較誠懇,清涼上人則還是初次露面,他不知道這個青年,就是「大尊者」。是以心下疑慮,道賀之際,口氣很淡。   徐少龍發覺了這種情形,心中對清涼上人的持重,暗感佩服。   只聽詹天錫又道:   「這件親事,既蒙楊公子允許,相信已不會有任何問題了。只是有一點必須先得到楊公子諒解才行……」   徐少龍忙問道:「只不知是什麼事?」   詹天錫道:   「黃大人官居極品,聖眷正隆,現下在總督任內,歌功頌德之人固然極多,但妒嫉仇視之人,亦復不少。是以黃世兄與令妹的婚禮,不能鋪張,時日亦不可遷延過久。」   徐少龍肅然起敬,道:   「在黃大人的立場,自應如此,小生恭敬從命就是了。」   接下來就談論到一些細節,黃翰怕略略談了一些比較重要的,其餘就留待黃夫人與徐少龍商議。   這個消息,迅即傳入內宅。   這時黃雲文與連曉君單獨相處,在後園一座小亭內正在閒談。   黃雲文的書僮聽到消息,連忙跑上亭去,連連道:   「恭喜少爺和姑娘,恭喜!恭喜!」   黃雲文心下瞭然,卻故意皺起眉頭,道:   「今天又不是過年,你一個勁的恭喜什麼?」   小童笑嘻嘻道:「小的恭喜你們兩位呀……」   連曉君玉臉泛起紅暈,心頭鹿撞。黃雲文瞧她一眼,但見她無意流露的嬌羞,美不可言,幾乎看得呆了。   小憧把聽來的消息一一說,連曉君雖是江湖兒女,可是她目下的身份,卻是一個知書識理的閨秀,因此不覺深深垂首,羞不可仰。   過了一陣,她沒聽到聲音,不免感到奇怪,抬頭一望,恰好碰到黃雲文的的注視的目光,吃了一驚,連忙低下頭去。   書僮知趣地走開了,黃雲文仍然一言不發。   連曉君再度抬頭,又碰到他那對的人的目光,忍不住道:   「你幹嘛直著眼睛瞧人?」   黃雲文道:「你害怕麼?」   連曉君道:「你好像抓賊似的,人家能不怕麼?」   黃雲文道:「我有句老實話想告訴你,又怕你駭著了。」   連曉君勾起了好奇之心,忙道:「說吧,我放大膽子就是了。」   黃雲文道:「二十年內,你免不了常常被我這樣瞧法的。」   連曉君又疑惑又好笑,道:「為什麼呢?」   黃雲文道:「因為你實在太動人啦!二十年只怕看不夠。」   連曉君輕啤一聲,道:「想不到你也這般貧嘴!」   黃雲文道:「這是發自衷心之言,想裝也裝不來的。」   連曉君道:「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啦!」   黃雲文吃了一驚,忙道:   「不,我們好不容易才見面,談不到幾句話,你就要回家了。」   連曉君輕輕道:   「假如我還不走,給人家知道,一定會暗暗笑我,看不起我。」   黃雲文聽她說來成理,不覺悵然,道:   「你說得甚是,我雖然很不服氣,亦不把別人的閒言閒語放在心上,可是為了你之故,卻不得不向世俗之見低頭。」   玉羅剎連曉君芳心暗暗歡喜和感激,因為黃雲文的這幾句話,雖然是淡淡之言,卻深含情致。   她抬起頭望他一眼,道:「我將有一段時間不能到這兒來啦!」   黃雲文道:「我知道,但只要你不反對,我可以上你家去呀!」   連曉君笑道:   「你如果不怕人家說閒話,我怎會反對?還巴不得你天天光臨寒舍呢。」   她說過最後這句話,突然紅泛玉頰,大力羞赧地垂下頭。   黃雲文心頭泛起了甜蜜之感,滿懷憐愛,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玉掌。   連曉君嬌軀一震,當真不敢抬起頭來。   她越是顯得嬌羞;黃雲文就更為膽大,把她一拉,拉到懷中。   但她接下去卻沒有別的動作,就這樣耳鬢廝磨地貼立在—起。   過了一陣,連曉君抬起頭,四目相對,兩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如癡如醉的神情。   黃雲文柔聲道:「慧珠,恕我喚你的名字……」   連曉君道:「你叫吧,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黃雲文道:   「你希望我將來做什麼?是博取功名,投身宦海?抑是閉門讀書,論述著作?」   連曉君泛起一抹淺笑,道:   「這是你的前程,你的事業,不應該問我。我一介女流,懂得什麼?」   黃雲文誠懇地道:   「你不是庸脂俗粉,相反的,你不但飽讀詩書,極有才情,而且聽說你還修習過武功。」   連曉君吃一驚,道:「誰說我修習過武功?」   黃雲文道:「是林夫人林秋波。」   連曉君心中大感不安,問道:「她怎麼說的?」   黃雲文道:   「她道楊楠兄雖是儒雅書生,但身懷絕技,不是平凡之人。你家學淵源,一定也差不到哪兒去。」   連曉君忖道:「如果說的真話,則我大可以放心了。」   黃雲文道:「你既然不比凡俗女子,所以我認為我的出處,定須先行與你計議。」   連曉君嫣然一笑,道:「令尊他們知不知道呢?」   黃雲文道:   「家父家母都知道,但他們仍然極喜歡你,認為女孩子雖是修習過武功,並沒有什麼不對的。」   連曉君輕輕推他一下,道:「我們這佯站著,若是被人看見……」   黃雲文笑一笑,瀟灑地退開一點,但仍然執著她的玉手,道:   「其實被人見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況且此地很難得有人經過看見。」   他停歇一下,又道:   「但我還是願意順從你的意思,只要你覺得安心和快樂的事,我都願意為你做……」   連曉君感到他的情真意誠,芳心大為感動。回想平生所過的日子,雖然衣食不缺,後來亦有權勢地位。,可是從來沒有人對她如此呵護體貼。陣陣溫馨之感,湧滿了胸臆。   她下了決心,低聲而堅決地道、   「雲郎,妾身承蒙你的眷顧,此生難忘,但我勸你最好別娶我為妻,現在還來得及,你去向堂上稟告一聲……」   黃雲文大訝,道:「這……這話從何說起?」   連曉君道:「因為我家兄妹,實在不是……」   「不是什麼?」   連曉君幾乎要說出「不是真的兄妹」這句話,可是心念轉處,發現若是實話實話了,對黃雲文反而可能帶來橫禍。   當下說道:「我們兄妹都不是簡單的人呢!」   黃雲文釋然道:   「我知道你們都是極聰明的人,尤其是令兄,文武全才,機智絕倫。但最使我佩服的,還是他的正直誠實……」   連曉君苦笑一下,忖道:   「我本想把一切真相告訴他,作為他對我的真情的報答。但這麼一來,他勢必不能,娶我為妻了,我為何要把自己的幸福一手斷送?」   黃雲文驚疑地瞧看她的表情,問道:   「難道令兄不是聰明機智,正直誠實之人麼?」   連曉君忙答道:「他的確是的,我只是想起別的事情……」   黃雲文道:「什麼事情?可不可以說出來聽聽?」   連曉君隨口道:「我想到你的家世……」   黃支文連忙說道:   「你若是這詳想,那就錯了。要知家父也是出身清寒,所以他總是讓我們明白處世立志的道理。而門戶之見,正是他老人家最反對的。」   連曉君輕輕道:「你最好還是不要娶我……」   黃雲文誠懇地道:   「除非你自己不願下嫁與我,不然的話,我決不會放過娶你的機會的。」   連曉君認為不稍稍透露出一點內情也不行,當下道:   「正如你也知道的,我兄妹都練過武功,而武功卻是煩惱的根源,往往給人帶來莫名其妙的災禍。」   黃雲文道:   「我們如是結為夫婦,此後便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縱是遭到什麼宵禍,亦永不後悔。」   連曉君聽了這話,也就做聲不得了。   這天晚上,大約是二更時分,徐少龍在一座小小的廟宇內,見到了清涼上人。這時徐少龍仍然以中年人的面目出現,在黯淡的光線之下,清涼上人炯炯地注視著這個領導群倫的「大尊者」。   兩人相見之時,互相行過禮,徐少龍道:   「上人似是滿懷心事,只不知何事使您煩心?」   清涼上人道:   「好教大尊者得知,今日總督大人決定了一門親事,際此局勢動盪變幻之時,不能令人無憂。」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   「晚輩也聽說這回事,只不知那楊家兄妹,有什麼地方不妥,使人感到憂心仲仲?」   清涼上人道:   「根據調查資料,這對兄妹,並無可疑之處。但他們俱是身懷武功之人,據林秋波姑娘說,楊楠的武功,還真不錯,這就令人生疑了。」   徐少龍笑一笑,道:「林姑娘對這門親事,有何意見?」   清涼上人道:「她當然贊成啦!」   徐少龍道:「何以見得她竟是『當然』贊成呢?」   清涼上人道:「因為她對楊楠頗有好感之故。」   徐少龍點點頭道。   「她雖是修道之人,但男女之間的吸引力,仍然對她發生影響。」   清涼上人道:   「是的,她雖然不致於對楊楠發生世俗的情愛,但她喜歡他,願意時時見到他,這就足以使她贊成這件親事了。」   徐少龍道:「如若沒有不妥,單單是他們都懂得武功,似乎是不須過於介意。」   清涼上人道:「老袖可能是過慮了,但我總認為,如果是有心之人,在身世方面,還是不難製造合情合理的資料。」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這位老禪師果然老謀深算得很。」   口中卻應道:「假使楊家兄妹身世的資料不準,他們有何圖謀?」   清涼上人道:   「這是很耐人尋味的問題,當然目前既無證據,亦不是能肯定,則他們的圖謀便難以下一判斷了。」   徐少龍點點頭道:「這件事以後再說,晚輩約上人見面,另有要事奉告……」   他說話時,從袖中取出兩本招冊,交給清涼上人。說道:   「這兩本物事,請上人過目。」   清涼上人打開一瞧,馬上露出十分驚訝之色。把兩本都略略看了一下,便抬頭道:   「這兩份資料,難為大尊者竟然弄到手中。」   徐少龍道:   「上人已經大致瞧過,其中一本是販賣人口組織的名單,大部份是在江南,只有一小部份,是在北上的路線。咱們按圖索驥,不難一網打盡。」   清涼上人道:「大尊者敢是要發動攻勢了?」   徐少龍道:   「不錯,但在這份名單之內,首惡及幾個高級的重要份子,仍不在內,所以行動上尚有顧忌。」   清涼上人不便多口探問,當下唯唯稱是。   徐少龍又道:   「另一份招冊的資料,乃是輸運銅鐵五金和茶葉等重要物資至塞外的路線,每一個站,都查得相當清楚。這些年來外患日烈,除了朝政敗壞,吏治不修之外。塞上外敵獲得種種物資,是以勢力得以擴展。所以這一條輸敵的路線,關係異常重大。」   清涼上人點點頭,道:「大尊者敢是打算把這份資料,送給黃大人麼?」   徐少龍道:「不錯,這是他的事情,讓他自行處理就是。」   他要回另一份資料,又道:   「這兩件最機密的文件,已經另各送一份到五老會議上,今晚有煩上人出馬,務必把江南地區的總負責人殺死。此人姓閻名炎,外號『黑蠍』,武功還過得去。此人一死,這個販賣人口的組織,就等如消滅了一半,因為他手下許多人,與上面完全隔絕。閻炎身亡之後,連他的上面也無法與底下的大部份人手聯繫。因此,上人務必帶同助手,達成此一任務。」   徐少龍話說得謙恭,但清涼上人心知這等如是極嚴厲的命令。因為徐少龍已要他帶同幫手前去,強烈地暗示出此行一定十分棘手。   老和尚稽首道:「老衲這就帶同兩人前往,大尊者放心。」   徐少龍拱手道:「如此有勞上人了。」   他正要離開,突然記起一事,又道:   「好教上人得知,總督府最近可能有相當危險。據我所知,來犯的敵人,乃是幽冥洞府的高手。」   清涼上人驚疑不已,目送徐少龍人影消失,心下仍是大為迷惘,忖道:   「這位大尊者究竟有什麼神通?連幽冥洞府那等隱秘門派的動向,亦能探悉……」   他的思路轉到林秋波身上,又想著:   「是了,林姑娘曾經殺死過這一派之人。如果幽冥洞府之人前來,自然是衝著她而來的。老衲可不能告訴她,以免她心中難過,只能告訴別人嚴加防範……」   他迅即離開這座廟宇,回到總督邸,先召來千層劍影上官雲、武當派的冰翁江蒼松、少林派的假羅段玉峰,告以今晚的行動。   眾人看看時間,還有一個更次才適合動手,是以都從從容容地更衣化裝,隱藏起廬山真面目。   清涼上人聽說總督大人還在書房中批閱公事,當下走到書房,侍夜的衛士通傳入去,黃翰怡親自出來迎接。   兩人在書房中落坐,黃翰治問道:「上人深夜駕臨,敢是有事指教?」   清涼上人把那一本摺冊取出來,道:   「這是大尊者命老袖轉奉的一份重要資料。」   原來「老五會議」要撲滅販賣人口組織之舉,乃是得到黃翰怡全力支持,是以這個屠龍計劃的負責人乃是神秘的大尊者,黃翰恰亦知道。   他很感興趣地翻看一下,臉色迅即變得十分凝重。   清涼上人等他略略翻看過之後,才道:   「在這份資料中,可以窺見西南懂謠與塞北的韃靼各部,暗通聲氣,互相支援,而貪財無知的宦官,大多受他們利用。例如現下還泊在江上的幾艘巨舶,那雷布土司便是借內官的掩護,運送貨物。據老袖所知,他們以金砂,吸去大量銀兩,以使市面物價波動,這亦是擾亂本朝人心的一種陰謀手法。」   黃翰怕面上泛起了憂色歎一口氣,點頭道:「上人說得不錯……」   他仰天想了一下,又道:「大尊者獲得這些資料時,對方可曾知道?」   清涼上人道:「敵方之人,尚未知悉。」   黃翰恰如釋重負地透一口大氣,道:   「這就好了,對方之人既不曉得,一則不致激起禍變。二則他們不會設法更改這些運輸路線。歷而下官有時間安排部署,盡力給予打擊!」   清涼上人道:   「老袖素來敬佩大人的才略,諒必能夠利用這些資料,予敵人以沉重的打擊!」   黃翰怡道:   「上人過獎啦!下官如果不是獲得諸位鼎力支持,只怕至今還一籌莫展……」   他感慨地歎一口氣,又道:   「諸位有的是得道之士,有的身在江湖,可是人人都忠肝義膽,蹈險犯難,下官為天下蒼生以及大明朝庭,須得向諸位拜謝才是。」   這位總督大人說時,當真站起身,向清涼上人躬身行禮。   清涼上人連忙還禮道:「大人言重了,老袖實是擔待不起。」   他生怕這位督撫數省的重臣,再來這麼一套,同時時間也差不多了,當下連忙辭別出來。   三更時分,清涼上人來到閻炎所居的地方。他深信大尊者言不輕發,既然要他帶同幫手,可見得沒事則已,一旦有事,定必相當艱險。   是故以他這等一流高手的身份,這刻也是小心翼翼進行。   隨他前去的是千層劍影上官雲,和假羅漢段玉峰兩人。其餘冰翁江蒼松和林秋波,則在府中戒備。   這三位高手,分從三方向閻炎所居的小樓迫近。但上官雲和段玉峰,到了某一距離,便不再向前移動,反而隱人黑暗之中。   清涼上人全身裹在黑衣中,頭臉也用黑布蒙住,手提長刀,腰問還有一把兩尺長的利劍。   他踏瓦越屋,眨眼間已迫近那間小樓,忽然聽到樓內傳出一陣含糊的語聲,道:「好大的膽子……」   清涼上人不禁一愣,忖道:   「賃我的輕功,居然也瞞不過此女的耳朵,則此女功力之高,實是叫人難以相信了。」   原來這陣語聲,聽來還是個女的。清涼上人把身子貼在窗邊的牆上,凝神查聽。   他一聽之下,屋內敢情有三個人之多,其中一個呼吸均勻而沉,顯然已經睡著。另外兩人,則是在另一邊,非常輕細。   從這等呼吸聲音判斷,那個睡著之人,不足為慮,但另外的兩人,一則仍然醒著。二則呼吸之間,細微而長,可見得是內功造詣相當深厚之士,而假如其中一個女人,剛才已經發話,則這個女人,更是無法測度她的深淺了。清涼上人屏息聆聽了一陣,不見有人出來,心想:   「若是須得耗下去的話,我老和尚就當是打坐,耗到天亮我也不會沉不住氣……」   正在想時,忽聽一個深沉的男人聲音,低低地道:「那個女人最好別鬼叫。」   另一個道:「她常常夢吃,堂主別見怪。」   清涼上人一聽,心中啞然失笑,敢情最先聽到的話聲,乃是一個女人的夢吃而已。   他接著又忖道:「這兩個男人坐在黑暗中,所為何事?」   過了至少一住香之久,他們又低低交談了。   「目下已經過了三更,堂主早先說過,若然有事,當在三更左右,看來今夜大概不會有事了。」   那個深沉的聲音道:   「假如我們坐在黑暗中之舉,沒有被人發覺的話,則現下無事,相信今晚就在平靜中渡過了。」   清涼上人惕然想道:   「這個人不知是五旗幫中那一堂的堂主,聽他說來,果然是個才智出眾的腳色,但假如他離開的話,我就不驚動他,等他去後才動手。」   方轉念間,先前說話的人道:「堂主可要返回居處麼?」   那堂主道:「不,等到天亮再說,咱們決計不能有絲毫大意。」   「堂主說得是,今晚實是最重要的關頭。假使徐統領真有問題,又認為我可能知道是他殺死於一帆的話,他不會遲過今夜下手的。」   清涼上人聽了這話,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冷氣,想道:   「莫非大尊者就是五旗幫新成立的神機營的副統領徐少龍?即或不然,這徐少龍也當必是屠龍計劃中的重要角色了。不管怎樣,那大尊者慎重其事地要我帶同幫手前來對付這黑蠍閻炎,可見得很有道理。一來此人可能揭破秘密。二來此人果然有高手保護。稍一大意,只怕要發生大亂子。」   他尋思一下,決定改變下手的計劃。   在黑暗無光的房間內,黑蠍閻炎憂心忡忡,瞪眼望著兩邊偽窗戶。   那天晚上發生爆炸時,他暗暗溜出來,四下一瞧,發現了塗少龍與於一帆及博洛多先後激鬥的場面。   徐少龍雖是變易了形貌,但在當時因為他未見過於一帆,是以口音沒有矯改。而閻炎身在遠處,根本看不清他的形貌,只從聲音上辨認,覺得好像是徐少龍。只是由於徐少龍不比等閒之人,所以翌日上午徐少龍找到他,取走文件時,他不敢稍稍洩露一點口風。   但他自然不是聽天由命,像他這等厲害角色,豈有放過任何機會之理?因此他暗暗向與他關係最密切的刑堂堂主於木塘聯絡求援。   假如徐少龍正是敵方之人,又曾經殺死了塞外三奇之一的於一帆。閻炎深知若是哪些,則徐少龍的武功,可想而知。   故此目下雖然有於木塘來援,他仍感到十分不安和害怕。   由於徐少龍的地位不同尋常,是以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連於木塘亦不敢向上面報告,也不敢把風聲洩露。   似於木塘這等老練的武林高手,對於今夜的任務,內心也感到很緊張。但覺時間似是特別的長,雖然已過了三更,可是離天亮好像還有根久。   黑蠍閻炎為防萬一,已經把一切事情告訴干木塘,例如他抄寫出來的組織名冊,給了徐少龍。假使將來這組織的人,一一被殺,可見得那準是徐少龍按名冊下手的。   這樣安排。勺的是準備徐少龍前來動手時,只要逃腎個,徐少龍仍然不能瞞過別人而向這個組織之入下手。   於木塘暗暗透二口大氣,冷峻的臉上,大見鬆弛。   閻炎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卻可以感到這位在五旗幫中的有數高手之一,渾身透出來的殺氣,似是完全消失了,氣氛因而大為和緩。   床上的女人咿晤一聲,接著翻個身,弄出響動。   墨蠍閻炎想到溫暖的被窩,頓時升起了舒服安慰的感覺。最低限度所擔心疑慮之事,可以暫時擱下,等到明天晚上再說了。   於木塘輕輕道:「等到四更鼓響,本座就去。」   閻炎本來希望他天亮以後才走,但現在覺得大概沒有問題,又想起那張床鋪,是以同意地道:「堂主的卓裁,自然是不會錯的。」   時間漸漸流逝,不管人們是焦急抑是快樂,總是以相同的速度消失。   遠處傳來更鼓之聲,於木塘站起身,走到窗邊。   他口頭道:「你不必多慮,我會留下一個人,監視著這座小樓的情況。」   黑蠍閻炎連忙道謝,心中更是安穩了。   於木塘出去之後,閻炎把窗戶關牢,又檢查一下其他的門窗,確知全都牢牢栓上了,這才放心地走到床鋪。   他才躺下一會,窗外傳來輕輕敲叩之聲。   閻炎一下子跳起來,隨手已抄起長刀,沉聲問道:「哪一個?」   窗外的人聲道:「是本座。」   閻炎道:「啊!是於堂主麼?」   窗外的人道:「開窗,快點!」   閻炎一面撥開栓閂一面道:「堂主怎的從這邊窗戶回轉來?」   窗戶開了,閻炎退開幾步,只見一道瘦長人影跨了入來。   他戒備地辨認這個人影,接著鬆一口氣,道:「於堂主,這是怎麼回事?」   於木塘已關起窗戶,輕輕噓一聲,示意他別說話。   閻炎頓時大為緊張,惴惴不安地向另外的那扇窗子望去。   於木塘走到他身邊,向他耳語道:   「本座感到不妥,是以命令一個人暴露身形,遠遠監視此處。另一人則假扮作我,一逕離去。當然他們還會回轉來,而我則借影掩蔽,繞到這邊進來……」   於木塘這等手法,自是老練不過。但卻也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可以預料得到將有事情發生。   要知像於木塘這等知名高手,老練江湖,如果不是有幾分把握,決計不會潛行回來,做出這等大驚小怪之事。   閻炎心頭打鼓,雙目如鈴,瞪視著窗戶。   說時遲,那時快,這扇向甫的窗戶,突然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道人影,像幽靈般飄飛入來。   房內立時響起「忽」的一下異響,一聽而知,乃是掌力夾著兵刃砍劈的混合聲音。   但見那條人影分作兩截,飛退六六尺之遠。接著掉落地上。居然毫無聲息。   窗外傳來一聲冷笑,接著一個沉重的聲音說道:「好惡毒的手段!」   閻炎心中也不得不承認敵人的評語,十分恰當。要知這等暗襲來敵之事,雙方均是暗中行事,談不上合不合江湖規矩。可是一般來說,埋伏在書房中之人,如果不知對方身份,決計不肯用出如此狠絕的滅口手法。   要知在未查明敵人身份以前,任何人對此的反應都是最好能生擒活捉,須得到了確知無法活捉,方肯下此毒手。   當然事實上這個活捉的打算,實是有害無利。因為第一點如果偷襲之際,不用盡全力,不但可能收拾不下敵人,甚至為敵人所乘,這是在武功上的考慮。   第二點,從實質上看,縱是下毒手殺死了敵人,不留活口,但也可以從衣著、兵刃、年齡、形貌特徵等等,推測出敵人的來歷。   所以在事實上於木塘應該下毒手一舉擊殺來敵,可是由於他竟沒有一點活捉的打算,可見得他為人深謀遠慮。而那個敵人評之為「手段惡毒」,亦可當之無愧。   干木塘這時已知道自己掌劈刀斬的,只是敵人丟入來的一件長衫而已。由於對方長衫上運集內力,是以輕飛人屋之時,宛如真人。   這還不是於木塘輕易受騙之故,最主要的是他認為自己潛回此房之事,敵人全然不知。當時判斷敵人極可能大意闖入,是以全力襲擊。目下雖是錯了,他並不後悔。因為這是必要的措施,寧可錯了,也不能輕易的放過了這個大好機會。   他裝出低沉微啞的聲音,道:   「是哪一位名家高手,來開我閻某人的玩笑?」   那黑蠍閻炎聽了這話,見於木塘直到現在,還要冒認是自己,對於他這等楔而不捨的精神,不由得不感到佩服了。   外面傳來沉重有力的聲音,道:   「閻兄好說了,區區哪裡談得上名家。假如你老兄有這份膽力的話,區區帶你去見一個人。」   於木塘道:「帶我去見什麼人?我認識不認識的?」   外面的人說道:「你也許會認識,至少你也聽過他的名氣。」   於木塘道:   「閻某平生都在南京地面混日子,如果是來過此地的人,閻某沒有不識之理,只不知哪位高手,可曾駕臨南京屍   外面的人應道:「南京好像未到過,你究竟走不走?」   於木塘道:「好,閻某也不能一輩子躲在屋子裡,是也不是?」   外面的人道:「對,你如不出來,區區只好硬闖啦!」   於木塘推推閻炎,示意他行動,口中道:   「那麼朋友你讓開一點……哦!對了,請先報上姓名,不然的話,咱們也許多耗上一會……」   外面的人應道:「本人無姓無名,卻有個名號叫做勾魂使者的便是。」   於木塘雖然知道對方胡扯,卻也不肯大意,仍然用心在記憶中找尋,看看有沒有這麼一號人物。   雙方只靜寂了一下,閻炎突然從一邊窗戶躍出去,出屋時,身子帶及窗門,是以發出「砰」的一聲。   他明知此一行動,危險無比。因為敵人既是存心來殺他,定當聞聲窮迫不捨,又或是另外有人埋伏在這一邊。   若是敵人窮追的話,則此人勢須是繞過屋子,若是穿屋而過,於木塘突施襲擊,定能得手。既是繞屋而過,則閻炎搶先了這一段距離,在黑夜之中,便可能逃得一命了。   如果敵方有埋伏的話,自是沒得說了。不過這一點可能不大,一則於木塘尚有人手在四下。二則於木塘剛剛從這扇窗戶進出,並沒有遇到阻礙。   再說閻炎亦不敢違令,是以硬著頭皮,躍了出去。此時為了求生,全身本事都使了出來,但見他快得宛如流星,眨眼不見影蹤。   屋內的於木塘微微聽到屋頂輕輕響了一聲,不問可知,守伺在外面的敵人,已經越過房頂,追趕閻炎去了。   但他極為老練狡猾,仍然屏息靜氣,匿伏不動。一面運功查聽。過了一陣,既沒有聽到外面有聲響,亦沒有聽到閻炎被人截殺的聲音。   這位五旗幫中身居刑堂首席堂主的於木塘,在黑暗中,冷峻的面上泛起了一絲笑容。   在他計算中,敵方之人,雖然不止一個,可是在向北窗戶那邊,亦即是閻炎逃走的方向,他有四名得力好手埋伏,如果發現有人追趕閻炎,這四名好手的任務,就是銜尾全力追去。援救閻炎。   因此他一點也不必替閻炎擔心,況且事實上他對閻炎的生死,並不關心,只要那四名好手一旦認出了追殺閻炎之人的來歷,便立刻分頭撤走,只須把這消息帶回來,就算首功。   假如早先發聲的那個敵人,不是表現得如此機詐多謀,同時兵馬堂堂主辛公權失蹤在先,塞外三奇之一的黃衫客於一帆慘殆在後,這些消息,使於木塘不敢不小心從事。不然的話,他老早就尾隨閻炎而去了。   他又等了一段時間。天邊已略露曙光。於木塘這才移步走到南面窗下,向外面查看。   但見四下的屋脊,都沒有人影。於木塘透一口大氣,心中暗暗一笑,想道:   「我也未免大小心了……」   心念轉動之時,人已轉回身子,從北窗穿了出去。   他在屋脊上兩個起落,接著飄落一座花園中。忽然感到不妥,回頭一望,但見一個高大的黑衣人,頭臉上也帶著黑布,縱落在他身後三丈左右的地面。   於木塘此時若要逃遁,恐怕天下間真沒有幾個人能追得上。   但他根本不考慮逃走之舉,甚至還恐怕對方見勢不佳而溜掉,是以故意裝出很驚愕的樣子,動也不動。   那個高大的黑衣人大步行來,步伐堅穩有力,舉止極是沉著。   於木塘一聽那步聲節奏,再看此人沉著的舉動,已知道碰上了當代的高手之一。當下迅即收起故作驚愕的樣子,改為全神戒備,一面使自己激發強大的鬥志。   要知這正是高手的特殊之處,大凡武功已超過某種境界,雙方若是功力悉敵,便不僅僅是比鬥武功,而是連鬥志、信心。智慧、耐力等等都須得全部用上。   故此於木塘一旦發現對方竟是一流高手之時,便趕緊激起鬥志,以免在氣勢方面落了下風。   那高大的黑衣人行到距於木塘丈許左右,已經感到於木塘殺機迫人,氣勢強大,當下停下腳步,目光閃閃,打量這位功力深厚的對手。   雙方互相凝瞧了一陣,天色已變為黎明,是以更加看得清楚了。   黑衣人首先打破靜寂,道:「這一位想必是於堂主於木塘了。」   於木塘略略感到不安,因為對方認得他,而他卻不知對方是誰。在知己知彼的條件來說,他已敗了一著。   「不錯,區區正是於某,如果於某兩眼不花,在記憶中,似是從未見過閣下。」   黑衣人道:   「一個人有兩副面目,不足為奇,於堂主認不得在下,合情合理。」   他如此答話,於木塘便無從在他口氣中,推測是否見過面。   但他仍然不肯就此承認輸了這一著,冷冷一笑,道:   「不管見過也好,未見過面也好,總之閣下年紀當必超過半百之數。同時不是北方人氏。這卻是干某所敢肯定的。」   黑衣人欠身道:「於堂主神目如電,佩服!佩服!」   原來於木塘是從這個人的忍耐工夫上,斷定他的年紀,須在五旬以上,方能如此沉得住氣。要知剛才他們一在屋外,一在屋內,在互相不明情況之下,對耗將近一個更次之久的時間,若是年輕的人,老早就忍不住採取行動了,至於猜出此人不是北方人氏,那是在口音中聽出,倒是不算奇怪。   於木塘冷冷道:   「閣下既是藏頭露尾,於某亦不多推測了,咱們在武功上見個真章就是。」   他隨即拿出了魚鱗刀,在曙光之下,映出一片藍汪汪的光芒。   黑衣人拔出背上斜背著的長刀,也是精光四射,顯然鋒快無匹。   兩人互道一聲「請」字,·隨即迅如電光石火般碰在一起,在這彈指之間,一連響起五六下鏘鏘的刀聲。接著兩人突然分開,各自準備再作第二度的拚鬥。   於木塘目光閃動,但見黑衣人雙眸凝注,射出銳利的光芒,立時曉得這個敵人,正是心無二用地對付自己。   他用不著往下推想,已知道形勢大大不利。因為這個敵人既是不必分心兼顧別事,例如閻炎的逃脫,以及防範他的援手出現等等,合可知他在這方面定然有了份量,所以目下但須全力對付自己便行。   這樣反轉過來說,他於木塘就不能不考慮其他的困難和危險了,他乃是飽歷風浪,久經大敵之人,此時心念一轉,已有計較,想道:   「此人萬萬想不到我會突然遁走的。」   想到就做,口中厲喝一聲,揮刀攻去。但這一招虛而不實,等到敵人抬刀封架之時,回頭疾奔而去。   黑衣人果然大感意外,拔步追時,於木塘已出去了數丈,身形旋即被屋字庶住,失去影蹤。   於木塘左出十餘丈,突然一怔,煞住腳步。原來在巷道上,赫然有兩具屍首。   在曙色下,他一望而知,這兩人正是他帶來的好手。   巷口突然閃出一人,頭戴竹笠,壓到眉際,遮住了一半面目,身穿勁裝,手提戒刀,此人光是這麼一站,沒有其他動作,卻自有淵淳嶽峙無法搖撼之勢。   於木塘心知此人又是當代高手無疑,暗念若是被他纏上,再加早先那黑衣人趕到,定難逃得大劫。   當下一撥頭,橫越巷牆,飄落人家屋內,迅即竄走。   攔在巷口之人實是萬萬想不到以鼎鼎大名的於木塘,居然也做出了鼠輩般不戰而逃的勾當,氣得大罵一聲,提刀急急撲來,登高一望,已不見於木塘影蹤。   他張望了一陣,忽見一道人影打西北角踏屋奔來,霎時來到切近,卻是最先與於木塘動過手的黑衣人。   兩個一碰頭,這個手提戒刀的勁裝大漢,掀掉斗笠,露出一顆光禿禿的腦袋。那個黑衣人亦取下蒙住頭面的黑中,原來是清涼上人。   清涼上人道:   「於木塘經過這兒麼?」   這個光頭大漢哼了一聲,道:「假如兄弟不知道他是於木塘就好了。」   清涼上人訝道:「段兄此言怎說?」   假羅漢段主峰道:「因為兄弟獲知他是於木塘,故此想不到他不戰而逃。」   清涼上人向巷中的屍體瞥視一眼,道:「可是他們告訴你的?」   段玉峰道:   「是的,這兩人武功還真不錯,兄弟若不是上來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除去其一只怕很費氣力才收拾得了他們。」   清涼上人道:   「咱們分頭行事,你去瞧瞧上官兄的情況,老袖一則通知大尊者。二則順道查看敵方別的情形。」   兩人迅即分手,各自行事。   且說徐少龍清晨起床,推窗一望,但見對面屋頂上的一塊瓦片,略略歪斜了一點,頓時心頭一震,忖道:   「以清涼上人為首的幾位高手,居然不能畢竟全功,這個問題可嚴重了!」   他盤算了一陣,梳洗過後之後,便到書房,見到了席亦高,玉羅剎連曉君不久也來了,談了一陣閒話,總督府派人送來請帖,原來再過三天,便是黃夫人的生日,特地邀請他們兄妹。   除此之外,黃雲文還捎了口信,請徐少龍這就到黃家去,一則下午有個文酒之會,二則有事商談。   席亦高判斷道:「黃雲文請你去,定必是他家裡要與你商談連曉君的婚事。」   連曉君聽了,不禁垂頭,避開了徐少龍的目光。   徐少龍道:   「屬下也是這麼猜想,如果沒有猜錯,今日一定要決定婚事的日期啦!以總座的看法,此事應當催促早點辦完?抑是聽其自然?」   席亦高道:   「當然聽其自然,天下哪有做女家的,催著人家迎娶之理?咱們這個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   徐少龍笑一笑,道:   「這可靠不住,如果不是總督大人的公子,誰配得起咱們連香主?」   連曉君白他一眼,低啐一聲,起身便走。   席亦高搖搖頭,道:   「少龍,你不該語含嘲諷,本來你們倒是很理想的一對,但為了本幫的長遠計劃,你們只好抑制自己啦!」   徐少龍苦笑一下,道:   「不瞞總座說,像連曉君這種女子,愛慕她是另一回事,娶她為妻的話,還得掂量自己的斤兩。」   席亦高道:   「我完全同意你這話,但以你的品貌武功,以及目前的身份,已經毫無疑問可以配得上她啦!」   這兩個男人把話題轉到女人身上,頓時好像縮短了彼此的距離,態度聲音,都與平常略有不同。   徐少龍道:   「屬下寧可動鄭艷芳的腦筋,至少聽說她不懂武功,想來比較好對付些。」   席亦高搖搖頭,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找個最愛面子的女人,這種女人容或奢侈一點,但你不是供養不起。在另一方面,大凡死要面子之人,一定看來倔強,事事不肯落人之後。因此,如果她的婚姻生活不如意,她比普通女人會痛苦十倍。」   徐少龍道:「她痛苦之時,已來不及啦!這有什麼好處?」   席亦高笑一笑,道:   「當然,到了一拍兩散之時,還有什麼話說。可是你卻可以利用她死要面子的性格,把她弄得服服貼貼……」   徐少龍道:   「總座這番見地,真是一針見血,精闢之至。不錯,她如是要面子之人,相信連吵嘴也不敢。因為一吵起來,自然是很沒面子的事。」   席亦高沉吟一下,問道:「聽說石芳華要到南京來,可有此事?」   徐少龍道:   「前幾天還聽黃公子他們談起她,說是要來,但確實日期,屬下沒有留意。」   席亦高道:「你幫我打聽一下,但別讓連曉君知道。」   徐少龍答應了,當下回房換衣,準備前往總督府。此時他有一點覺得很寬慰的,那就是已經確知席亦高並沒有接到對他不利的消息。不然的話,席亦高決不會托他暗中打聽石芳華的消息。   他到了總督府時,黃雲文表現出熱烈歡迎的情緒,而府中之人,上上下下,都對他特別客氣尊敬些。   徐少龍從這些細微的地方,已知道黃府這邊,已經有迎娶連曉君的決心。自然這等重要之事,最先知道的一定是府內的婢僕。故此從他們異於平常的表現上,可知婚事已決定無疑。   但徐少龍內心對這頭婚事,並不樂觀,雖然他經過深長考慮之後,為了連曉君的終身幸福,他倒是願意她能嫁到黃家。   然而在這等閥閱世家,舉行婚禮談何容易,最快也須得準備三五個月,遲則一年以上。在這麼長久的時間中,局勢難保不發生變化,尤其是黑蠍閻炎這宗事,顯然已露了一點馬腳,否則閻炎怎會有高手保護,而清涼上人這等實力,居然還不能盡竟全功?   他和黃雲文見面之時,也見到了清涼上人。雖然他很想向清涼上人探詢,但目下一則不便私談。二來清涼上人不不知道這位楊公子就是「大尊者」。所以他暫時還不能與他作任何接觸。   午飯是在一座小花廳中進食,同席的除了黃雲文、徐少龍之外,尚有黃夫人、林秋波和清涼上人。   徐少龍唯一不明白的是清涼上人憑什麼身份,參加這樣的一次家庭式的集會,那林秋波還可以說是跟著黃夫人,清涼上人這位大和尚,又是怎麼回事?   這頓飯在融洽而又很小心的情況下吃完,到大家捧茗閒談時,黃夫人才向徐少龍解釋道:   「清涼老師父德高望重。蒙他老人家不棄,上個月收錄雲文為徒,傳以武功。所以在商談到雲文的終身大事時,理當邀請他老人家參加。」   徐少龍這才明白,於是向黃雲文恭賀了幾句。   黃夫人隨即進入主題,說道:   「令妹慧珠姑娘和雲文的年庚八字,都拿去經有名的先生算過,極是順利諧合。老身所以特別跟世兄談談大禮的日期。」   徐少龍道:「只不知黃夫人認為什麼時候最好?」   黃夫人道:「老身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眾人當中,徐少龍和清涼上人都微微一怔。徐少龍問道:   「晚輩沒有什麼特別意見,任憑黃夫人作主。」   黃夫人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過。」   清涼上人道:   「恕老衲失禮多言,以老袖看來,黃公子如想在武功上,打點基礎,便不宜成婚太早,最好過一年半載後,才行大禮。」   徐少龍聽了這活,大感憂慮,因為清涼上人既是黃雲文的師父的身份,他的意見,當然須得尊重。   但在另一方面,徐少龍又暗暗感到快慰,如果這頭親事,不是立刻成功的話,稍稍遷延時日,形勢將有變化,連曉君不致於落在別人懷抱了。   他心中亦喜亦憂,滋味很不好受。   不過別人看見他的神色,倒極像是感到尷尬一般。而目下他正是須得表現出尷尬的神色才對。   林秋波忙道:   「上人站在傳授武功的立場,照事論事,果然很有道理。不過……」   她微微一笑,目光投於徐少龍面上,接著道:   「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如果黃夫人有意早點了此心願,那也是可以商量出一個面面俱圓的辦法的。」   徐少龍向她感謝地報以一笑,說道:   「在下已經說過,關於舍妹的婚事,任憑黃夫人作主……」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只要不會影響在下應考的時間,便不妨事了。」   黃夫人徐徐道:   「令妹的終身大事,多多少少會影響世兄應試的心情。假如早早辦妥這宗喜事,世兄也就可以安心應考……」   她的目光向清涼上人望去,又含笑道:   「上人的意見,亦至關重要,像上人這等名師,雲兒有幸得列門牆,當然不能錯過了機會。」   在座之人聽了她的話,心中都感到迷惘,竟不知她究是主張馬上迎娶連曉君?抑是聽從清涼上人的勸告?   清涼上人的眼中現出寬慰的神色,道:   「老袖昧於世情,只是照事論事,如若夫人期望雲文成為文武全才之上,婚事最好稍為延擱一陣。」   他提出的道理,冠冕堂皇,誰也不能駁斥。而黃夫人看來也好像找不出理由反對。因此她雖急於娶媳過門,亦無法推開清涼上人的意見。   黃夫人倒是不急不忙,笑道:「這件事再商量就是……」   她接著便扯到別的話題上,大家談了一陣,黃夫人和林秋波回到後宅。清涼上人也走了,黃雲文與徐少龍先到書房,稍後便將參加一個文酒的集會。   晚上徐少龍回家,見到席亦高時,便攤開雙手道:   「砸啦!這頭親事已不是三兩個月就結得成的了。」   席亦高眉頭皺起,道:「怎麼會弄砸了的?如是拖延日久,那就不妙了。」   徐少龍把經過情形說出來,最後下結論道:   「黃夫人起初雖想從速迎娶,可是一來清涼上人的理由充分。二來黃夫人如此急急忙忙,於禮不合,本身先就站不住腳步了。所以清涼上人這一駁回,黃夫人只好放棄她自己的願意了。」   席亦高沉吟一下,道:   「若是別的事情受阻,咱們還可設法殺死礙路之人,但這件事卻不行。」   徐少龍點點頭道:   「是的,聽說清涼上人武功深不可測,如若派人殺他,只怕反有損兵折將之厄!」   席亦高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   「清涼上人雖是一流高手,但咱們如若存心對付他,也不愁失手。只是咱們仍不肯放棄親事的努力,才不能向清涼上人動手而已!」   徐少龍當真不懂了,問道:   「總座這話怎說?若是想全力成就親事的話,自該從速誅除那老和尚才是呀!」   席亦高笑一下,道:「但你卻沒有考慮到,清涼上人乃是黃雲文的師父這一點。」   徐少龍訝道:「正因如此,咱們才有殺他的必要呀!」   席亦高搖搖頭,道:   「你鍺了,在黃翰治這等讀書明禮之家,最是尊師重道,真是敬師如父,因此清涼上人若是暴亡的話,在禮法上,黃雲文縱然不須守孝,卻也得哀悼一段時間,至少在一年半載之內,壞能完婚……」   徐少龍這才恍然大悟,頷首道:   「屬下終是見識淺陋,慮不及此。總座這一提醒,果然大有文章,不可魯莽。」   他們談了一些別的話,徐少龍突然記起一事,說道:   「總座命屬下打聽的消息,今日已查問到結果了。」   席亦高精神大振,道:「是石芳華的消息麼?她幾時來到南京?」   徐少龍道:   「後天就到,當天晚上就在李相國府有堂會,一連演出三天,然後又到別的王公達官府中出堂差……」   席亦高輕輕歎一口氣,沒有說什麼。可是徐少龍卻能夠瞭解他的心情。那就是他自命為英雄人物,可是在某種情勢之下,格子環境,竟然不能幫助心愛之人,像石芳華,眼看她要赴權貴府邪唱戲,供人賞玩,而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這一聲「英雄氣短」式的歎息,使徐少龍勾起了同情之念,當下道:   「總座,屬下如是喜歡一個女人,定必不擇手段,氫她弄到手中。」   席亦高搖搖頭,道:「弄到手上之後呢?」   徐少龍道:   「如若猶有眷戀之情,那也不妨金屋藏嬌。這一點咱們還不算得是難事。」   高亦高道:「有時候形勢比人強,雖是有心金屋藏嬌,也沒有法子做到。」   徐少龍道:   「以總座的身份權勢,石芳華雖是紅透半片天,但還是藏納得起呀!」   席亦高道:   「話雖如此,但際此本幫正值重要關頭之時,本座如若收納石芳華,定然鬧得風風雨雨,以致身份暴露。」   徐少龍想想也是,只好戳然。席亦高又道:   「這情形有點像你與連曉君的情況,你雖是對她相當有意,可是為了本幫著想,也就只好把個人放在次要的地位上了。」   徐少龍不想再談這件能令他痛苦不安之事,連忙轉個話題,道:   「石芳華抵達時,總座不免要去探探她的了?」   席亦高沉吟道:「我仍在顧慮洩密的問題。」   徐少龍道:   「總座就算不到她香閨中,但她登台唱戲時,你總要捧場的,對不對?」   席亦高道:「李相國的堂會,貴賓如雲,只怕不易混進去。」   徐少龍拍拍胸口,道:「這件事屬下負責安排。」   席亦高大為感激,因為這等事情,徐少龍原可置之不理,無須為他傷腦筋安排的。   徐少龍正要告辭,席亦高用個手勢留住他,但仍然想了一下,才下了決定,神色變得嚴肅地道:   「少龍,你已經背上了嫌疑啦!」   徐少龍訝道:「總座這話怎講?」   席亦高道:   「是黑蠍閻炎指控你的,他說塞外三奇中的黃衫客於一帆是被你殺害的!」   徐少龍皺眉道:「這廝胡說八道,屬下請求當面對質的機會。」   席亦高搖搖頭,道:「閻炎已經遇害了,是昨天晚上的事。」   徐少龍登時暗感輕鬆,當然他表面上不敢流露出來,還故意裝出吃驚的神色,接著煩惱道:   「閻炎既是遇害,屬下豈不是沒有辯白的機會了麼?」   席亦高道:「但本座的一句證言,卻使你洗脫大部份嫌疑。」   徐少龍沒有問他,可是那對目光,卻露出等候對方解釋的神色。   只聽席亦高道:   「本座證明你昨夜沒有離開此屋一步,因為我每隔一個更次,都曾進入你的臥室,查明你的確在床上熟睡。」   徐少龍透一口大氣,道:「假如總座沒這樣做,屬下豈不是有口難辯?」   席亦高道:   「你的嫌疑只是減輕而已,尚未完全洗清。因為襲殺閻炎之舉,你大可以派別人去做……」   徐少龍點點頭道:   「總座說得是,屬下須得好好考慮一下,看看如何能洗脫嫌疑。但奇怪的是閻炎何以指控屬下殺害於一帆?」   席亦高道:「因為那天晚上,閻炎與你碰過頭。」   徐少龍忙道:   「沒有,屬下是次日上午才與他見面,由於不留痕跡之故,我們在書肆見面時,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拿了他給屬下的名單,這事總座不曉得知是不知?那份名單,乃是讓屬下得以暗中調查,其中有沒有奸細,因為閻炎懷疑他的手下可能有問題。」席亦高點點頭,道:「這件事本座聽說過了,只不知你可曾著手調查?」 霸海屠龍--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徐少龍道:   「只調查了幾個人,但以屬下的看法,他的手下沒有幾個人有資格做奸細的,所以屬下正想叫他放心。」   席亦高道:「如果他的手下沒有問題,那麼他本人呢?」   徐少龍一愣,道:   「相信不會吧!他身負重任,幫主亦對他極為信任。假如不是忠心耿耿之士,焉能負起販賣部門的擔子?」   席亦高道:   「他靠得住與否,尚是其次。不過敵人既是狙殺了他,可見得他並不是奸細了。」   徐少龍點頭道:   「總座說得是,只不知他的屍首在什麼地方?屬下打算前去瞧瞧?或者可以推測是什麼人下的毒手?」   席亦高道:   「不必看了,他是被清涼上人,假羅漢段玉峰,千層劍影上官雲等三大高手擊殺的。」   徐少龍疑惑地道:   「以閻炎這等角色,何須那一幫高手出馬?就算他們要求非成功不可,也不必出動三人之多呀!」   席亦高道:「他們如果不是出動三個人,則昨夜之戰,勝負之數尚未可知?」   徐少龍道:「閻炎竟有這等本事?」   席亦高道:「那倒不是,是因為於木塘兄率同數名好手,在暗中護衛之故。」   徐少龍道:   「這就奇了,於堂主秘密來到南京,並不出來。但他如何曉得閻炎會有問題呢?」   席亦高道:   「這個本座也不知道了,於兄的行蹤,以及昨夜的遭遇,都是今日下午才告訴本座的……」   他泛起一絲冷笑,又道:   「假如他昨夜已通知了本座,則情勢便又不同了。本座可以囑咐連曉君暗中監視你,我則抽身到現場去,多我一個,哼!清涼上人他們定難得的。」   徐少龍道:   「於堂主果然大是失算,坐失良機,實是可惜。屬下既有嫌疑,定須從速澄清才行。可是閻炎已死,這倒教屬下大有無從下手之苦。」   席亦高擺擺手,道:   「本座既把內情告訴你,自然是認為你沒有問題。老實告訴你也不妨,本座在總督府中,另有眼線。是以你與連曉君在府中的行動,本座均已瞭如指掌。假使你和敵方之人有勾結的話,亦不可能與他們見面之時,竟毫無破綻的。」   徐少龍心頭一震,忖道: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厲害,直到如今,我才得知總督府內另有奸細之事。此事非同小可,走須迅即把奸細查出,以免洩漏其他機密……」   他裝出稍微安心之狀,輕輕道:   「還請總座多多支持,向幫主方面美言一二。」   席亦高點頭道:   「包在我身上,你不須顧慮。於兄這回失風,恐怕不易取得幫主諒解呢!」   他們談到此處為止,徐少龍等到獨個兒在房中之時,才認真地和詳細地考慮席亦高的談話。   經過一番縝密的分析和推測之後,他得到三個結論,第一個是他目下不宜調查總督府中的奸細,因為顯而易見這名奸細乃是席亦高一手佈置的,大概連幫主那邊,也不知道。   因此,這個奸細目下除了席亦高之外,可能只有徐少龍曉得,一旦被除去,席亦高當然會生出警覺和懷疑。   除了這種顧慮外,還有就是這名奸細另有作用。可以在這奸細面前演戲,使席亦高繼續獲得錯誤的印象。   第二個結論是,於木塘與閻炎之間,定有某種密切的淵源,故此這次於木塘出馬來調查,以及保護閻炎。此一行動,可能連幫主本來都不贊同,當然席亦高則是根本不知道。   現下於木塘既不能查出徐少龍是否確有嫌疑,同時還有失保護之責。所以在幫主方面,不易交待。同時也開罪了席亦高。   第三個結論是:在五旗幫的高級人物當中,於木塘是參與販賣部等組織的一個。   就在這天的傍晚,徐少龍又應邀到總督府去。邀請他前往的,竟是黃夫人。因此,包括席亦高連曉君在內,都知道今晚將有重大的決定。   徐少龍到了總督府時,正是華燈初上。他最先見到的是黃雲文,但見這位南直隸總督的大公子,滿面春風,徐少龍不必詢問,心中就有數了。   「你可是說夫人傳召麼?」   接著見面的是清涼上人,這位老和尚神色如常,向黃雲文問道。   黃雲文恭容答道:「是的,家母請師父面談。」   清涼上人望望徐少龍,這才頷首道:「好,咱們去吧!」   他們一行三人在另一座小廳中,會見了黃夫人,還有林秋波亦在座。大家行過禮之後,黃夫人便道:   「老身昨天與楊世兄談過親事日期一事,本來依上人意思,應當稍稍延緩,可是為了另一個原因,向上人解釋之後,上人也認為應當早日完成雲文的終身大事……」   她話聲一歇,向清涼上人望去。老和尚點點頭,道:   「黃夫人之言甚是,既然雲文的令祖壽高體弱,急於見雲文成家,做人子的自須竭力使他老人家心願得償,老袖事先不知這些原因,是以失言反對……」   徐少龍此時才恍然大悟,敢情黃夫人急急要替黃雲文完婚,竟是因為他祖父生了病,老人家固然希望眼看孫子成家。而黃夫人這個做母親的,更希望在老人家在世以前辦完喜事,以免被老祖父的喪事所耽擱,以黃家的家世,以及黃雲文嫡孫的身份,這一耽擱可就不是一年半載的事了。   黃夫人再度鄭重向徐少龍徵求意見,徐少龍當然答應了。並且得知婚禮決定在半個月內舉行。   在時間上自然匆促了一點,可是由於這等特殊情況,女方全然不須辦備嫁妝,是以徐少龍沒有什麼可忙的。   婚姻大事決定之後,清涼上人和林秋波都向黃雲文及徐少龍道喜,等到黃夫人退回內宅,大家比較少些拘束,林秋波向徐少龍開玩笑地道:   「許多人都害怕婚事的繁文褥禮,尤其是女家,忙完之後,還把女兒賠掉。但楊兄卻逍遙自在得很,一切嫁查等物,都有人代勞。像這等情形,楊兄多幾個妹子也不妨事……」   徐少龍正是啞子吃黃蓮,有苦自家知,但表面上還得打起精神,裝出十分愉快的樣子,與他們說笑。   一會兒工夫,黃府上上下下之人,都來向親家道賀。   南直隸總督黃翰怕也特別抽出時間,與徐少龍這位親家見面談話,在禮貌上,黃夫人再三向徐少龍道謝。為的是徐少龍體諒他們黃家的隱衷,答應在半個月的短促時間內,辦妥婚事。   徐少龍回到家中,已經很晚了。席亦高和連曉君都在書房等候他。   席亦高道:   「我們正在猜測你會帶回怎樣的消息?假如曉君的婚事,還須拖延時間的話,本座將建議幫主改變計劃了。」   徐少龍目光轉到連曉君臉上,平靜地道:   「今天已經決定啦!在半個月內,辦妥婚事。」   連曉君向來冷如冰霜的臉龐上,頓時泛起一種說不出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心緒大為震盪,而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歡喜抑是愁慮?   席亦高訝道:「以黃家這等家世,這婚事如何這般匆促?」   徐少龍道:   「那是因為黃雲文的祖父,也就是黃翰怡的父親年高體弱,可能最近正在生病。而這位老人切望親眼看見長孫的親事,再說,這位老人如果病故,黃雲文在一兩年之內,無法舉行婚禮,所以黃家急急要完成這件婚事。這回清涼上人亦不反對了。」   席亦高起身向連曉君拱手道賀,道:   「曉君,你的終身大事,至此已告確定。本幫一定全力贊成這件好事,真是可喜可賀……」   連曉君也不知說什麼好,同時由於她所處的環境很是微妙,在徐少龍面前,她可不能流露出歡喜之意。何況事實上她在徐少龍面前之時,只想到永遠不能與這個青年高手成就好事,是以心裡根本上也就一點也歡喜不起來。   席亦高又道:   「本座一方面派人飛報幫主。另一方面也得迴避一下,因為黃府曉得你們只有兄妹相依,事事須人幫助,一定會派幾個精明能幹之人來此,替你們辦理一切事情,所以本座已不便居住於此了。」   徐少龍道:「總座過一兩天才搬還不遲。」   席亦高笑一笑,道:   「以本座的估計,清涼上人等打今夜開始,便將全力監視此宅,如若現在不走,再晚一點,就不容易了。」   徐連二人一聽,都認為席亦高這個判斷萬分正確。那清涼上人這一集團之人,對他們兄妹通曉武功這一點,自是不能全無戒心,所以暗中偵查之舉,乃是勢所必行的措施。   席亦高臨走時,留下聯絡地點。此舉只有徐少龍心中有數,那就是關於石芳華演唱之事,如果有法子讓他去聽,便按聯絡地點通知他。   不久,書房內剩下徐少龍和連曉君兩人,這一對感情微妙,關係複雜的青年男女,一燈相對,竟是默默無言。   過了一會,徐少龍才道:「你在想什麼?」   玉羅剎連曉君輕輕道:   「沒想什麼,我心中一片紊亂……」   徐少龍道:   「半個月後,你便是黃家之人了,以我看來,黃雲文極有才情,學問淵博,日後取功名如拾芥。你嫁給他,這一輩子都不用發愁啦!」   連曉君道:「你可是譏諷我麼?」   徐少龍訝道:「我說錯了什麼話,使你生出這等想法?」   連曉君道:   「假如你不是存心譏諷,便應該幫我想想,好不好當真嫁到黃家去?你也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事啊!」   徐少龍苦笑一下,道:   「現在你想打退堂鼓已來不及啦!除非你準備抗拒幫主命令,同時不準備應付黃家那一幫高手……」   連曉君第一次泛起微笑,道:   「這倒有趣,如果我抗命不嫁,便變成雙方欲得而甘心的罪人了,對也不對?」   一個危險的訊號掠過徐少龍心頭,使他不敢輕易開口,他深知人生中許多風波事故,都是局中之人在莫名其妙的衝動下做出來。例如目下這件事。如果連曉君忽然鬧起彆扭,堅決不肯嫁給黃雲文的話,勢將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   「我記得以前你親口答應過這件婚事的,再說假如你變卦的話,對黃雲文如何交待?當然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奈何不了你,但我可不敢去見他。」   連曉君道:「你根本不必和他見面。」   徐少龍越聽越感到嚴重,當下道:「算啦!算啦!咱們明天再說吧!」   連曉君道:「你可是要我到你房間去談麼?」   徐少龍心中一凜,忙道:「不,咱們今晚不談了。」   連曉君道:「但我睡不著呀!」   徐少龍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道:「好,好,那就談吧……」   連曉君道:   「假如我們兩個遠走高飛,躲到極偏僻的地方,永遠不再踏入江湖。不見得會被人找到我們。」   徐少龍大是煩惱,因為他深心中的確對這個少女有相當的愛意,可是又未達到不顧一切的地步,所以她的提議,一方面使他震驚,另一方面也頗感愉快。他既不想峻拒,但又不能答應,所以這刻他心中的滋味,真是酸甜苦辣都齊全了。   玉羅剎連曉君緊緊向他凝視,低聲道:   「你反正不是真正加入五旗幫,用不著效忠他們。能夠把我拐走,使五旗幫的陰謀落空,亦可以算是立了一個大功,我說得可對?」   徐少龍忙道:「你別信口胡說,難道你不替黃雲文著想麼?」   連曉君道:   「我不必瞞你,黃雲文雖然很不錯,可是當我單獨面對著你的時候,他的影響就完全消失啦!況且我若與你私奔,對他雖是一個打擊,但對他黃家來說,卻是大大的福氣。」   她見徐少龍沒做聲,她便又道:   「你啞口無言,可見得我道理十足。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就馬上離開,躲到天涯海角……」   徐少龍被她迫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幸而他終究是才智絕倫之士,心中雖急而不亂,馬上使出一招緩兵法,道:   「你先別說話,我已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但我還須考慮清楚一點……」   其實他心中一片空白,哪有什麼辦法。連曉君不知是計,果然閉民讓他考慮。   徐少龍左思右想,但覺自己最尷尬最痛苦的,便是既不能答應她私奔,亦不忍得一口回絕。   這個難題,關鍵在於徐少龍對連曉君的確有感情,是以無論對她或是對自己,都不忍一口回絕。可是私奔之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唯一辦法,便是向黃家退婚,至於連曉君將遭受五旗幫處分之舉,那就只好另想辦法了。   他沉吟一下,才道:   「曉君我有很多事來了,決計不能遠走高飛,只能把黃家的婚事退掉。當然幫主不會放過你抗命之罪,所以須得立刻逃走。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連曉君道:「你不陪我的話,我可不走。」   徐少龍道:「你如不走,那就只好嫁到黃家了。」   連曉君惱將起來,道:「我也不嫁過去!」   徐少龍道:「那麼幫主那方面,你如何應付?難道他肯放過你?」   連曉君堅決地道:   「你不管的話,我也不管,幫主要殺要剮.我都認命就是。」   徐少龍歎口氣,道:「你這豈不是誠心搗我的蛋麼?」   連曉君道:「你既然不要我,我與你搗蛋誰說不對?」   徐少龍一怔,道:「原來你誠心跟我過不去,唉……」   連曉君秀眉皺起,眼中露出已經悒鬱不樂之色,道:   「說來說去,你的意思不外要我嫁給別人,這樣你就安心了,是不是?」   她又一次把徐少龍迫回那個死角中,使他既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   可是這回徐少龍突然觸動了靈機,忖道:   「我為何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他極力裝出十分認真的樣子,肅然道:「你一定要我回答,是也不是?」   連曉君道:「當然啦!你快快回答。」   徐少龍道:   「好,我豁出去啦!我這就去把黃雲文叫來,咱們明人不做暗事,當面把話說個明白。只要你能當著他說明與我的關係,我便足以證明你對我的情意。這樣不管是上天入地,我也帶你走……」   連曉君不覺怔住,她用不著尋思,也瞧得出這個辦法窒礙難行。   要知她與黃雲文之間,並非像路人一般沒有感情。相反的,黃雲文的溫文爾雅,和那瀟灑的風度,早已使連曉君芳心相許情絲絢結了。   所以她單獨在徐少龍面前,雖然可以把他代替黃雲文,但一旦黃雲文也在場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決絕無情的話的。   自然徐少龍的要求也不是過分或故意為難她,因為他要求她作全無保留的表示,而他則以副業名譽甚至生命來表示愛情。如果她並非毫無保留地愛他,他豈能為她作如此重大的犧牲?   連曉君想來想去,心緒一片紊亂,無法自解。最後湧出眼淚,站起來默默地走出書房去了。   徐少龍深深歎息一聲,忖道:   「我扮演此一角色,本以為只有生命的危險,誰知不然,像連曉君固然不必說了,其餘像石芳華、鄭艷芳甚至林秋波等女子,終將注定是可悲可歎的下場。我到底承受得住承受不住這些折磨打擊呢?」   黃府親事的消息傳回去之後,五旗幫完全銷聲匿跡。連例行的販運私鹽,也停頓了。   黃家方面正如席亦高所料,派來數名幹練人員,替女方打點一切,徐少龍簡直不用操半點心。此外,徐少龍亦發現清涼上人等暗中偵查他們兄妹的行動,夜間亦有人監視住宅。   他第三天就以大尊者的名義,通知清涼上人等撤回一切監視人員,亦不許查探「楊家兄妹」的行蹤。   這麼一來,清涼上人方知道這「楊家兄妹」果然真有來歷,   好在並非像他們所擔心的與敵方有關,因而大為放心,但由於「大尊者」的命令中提過,所以他們這五位高手,除了林秋波之外,其餘囚人,在外表上仍然抱著稍為冷淡的態度。   這天晚上,座落在城西的李相國府中,車水馬龍,熱鬧非常。不但是南京的六部百官都來拜壽。還有些專程而來的權貴們。使得燈燭輝耀的相國府中,人影往來,喧笑和管弦之聲,處處可聞。   花園內特地搭起的精緻戲台,更是燈火如晝,也擠滿了觀賞的賓客,因為今日特別請到了紅透半邊天的名伶石芳華,最近本已結束了粉墨生涯,連相國也費了不少力量,才把她請到的。   正因為大家都聽說石芳華已經息影收山,所以對她的演出,倍感興趣,只宴身份夠得上的,都擠到花園聽戲。   徐少龍與黃雲文等六七個青年,都是貴介公子,都是頗有才名的士子,在男女紛沓的賓客群中,相當惹人注目。   他不經意地掃瞥人群,很快就發現席亦高坐在右角落。雖然席亦高是他設法夾帶進來的,但是徐少龍放心得很,因為以席亦高的機警老練,現下縱然有人盤查,他也能應付得過去,絕對不會連累及他。   石芳華終於出場了,她一亮相,在強烈的燈光之下,竟使得眾聲驀地消歇,只有管弦鑼鼓,嗚奏出動人心弦的樂曲和節拍。   此時在席亦高心中,頗有淒涼滋味,因為以他這樣的人物,居然須得躲在一角,暗暗觀賞這個心愛的、曾經有過一夕纏綿的名伶的演唱。   石芳華的聲音、眼波、身段以及一些優美的小動作,把全場賓客的心神緊緊吸引住。所有的人,都為她扮演的角色的悲歡而跟著悲感或歡欣,連徐少龍和席亦高,亦不例外。   直到石芳華唱完這一折,暫時退下時,所有的人鬆了一口氣,升起了陣陣議論談笑之聲。   黃雲文向徐少龍道:「你聽過比她唱得更好的戲麼?」   徐少龍向黃雲文道:「沒有。」   另一個姓張的青年道:   「她有本事叫人掉淚,也能使你立刻歡愉無比,唉!她可擬算得絕代名伶了。」   在左側一個姓關的青年,樣子看起來比較古板些。他接口評道:   「她的唱工誠然不錯,可是假如她的長相很醜的話,她便沒有如此感人的力量。」   黃雲文馬上反對道:   「什麼?關兄認為她是憑著美貌做成這等魔力麼?」   姓關的的青年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黃雲文連連搖頭道:   「不對,石芳華的戲我已聽過許多回。我深知這一件事,那就是她一亮相開腔,就完全忘記了自己,換句話說,她已變成戲中那個角色了。」   徐少龍讚歎地道:   「雲文此評深切透闢,石芳華如若得知,定必引為知已。」   姓張的青年笑道:「楊兄這話,可千萬別讓令妹聽去了。」   其他的幾個人都笑起來,黃雲文卻一本正經地道:   「你們都不瞭解楊姑娘,方有這等玩笑之言。小弟今晚感到最遺憾的,便是為俗禮所拘束,不能邀請她到此,觀賞石芳華的絕藝……」   徐少龍心中有數,一來連曉君聽過石芳華的戲,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二來她目下行將成為黃家媳婦,正值秘密,越少有公開露面的機會就越為妥當。三來她如在座,與黃雲文同座觀賞戲,這等滋味,對他來說自然是很不好受。   所以他知道縱然黃雲文不拘俗禮,提出邀請之時,他亦將拒絕無疑。   突然間擠得滿滿的賓客起了一陣騷動,這群青年轉眼查看,敢情是本宅主人李相國,以及六七位身份尊隆的上賓1一同進來,所以眾人紛紛向他們行禮,李相國一面與賓客應答寒暄,一面請上賓到戲台最前面那一排空著的座位。   等到這一批具是當朝一二品貴官的人物,到了前排落座,黃雲文等這一幫青年公子,便都過去行禮謁見。   原來黃翰怡固然也在李相國的上賓之列,其餘還有三位是南京六部的尚書,剛巧他們亦各有一個少爺,在黃雲文這幫青年中。   因此這幫青年公子們過去叩見世叔世伯,由於都很熟絡,是以掀起一陣熱鬧的歡笑喧聲。   李相國拂著白髯,特別向徐少龍道:   「聽說令妹才貌雙全,拙荊年紀雖老,卻仍然好事得很,剛才已經向翰恰兄伉儷請准,派轎把令妹接來,還望賢侄不要怪罪才好。」   徐少龍這時也沒有辦法了,只好道:   「相國大人這話,小侄如何擔當得起?您老著是早點傳諭,小侄自然把舍妹帶來謁見。」   李相國說出這個消息之後,那一群青年公子,無不流露出興奮之色,因為大家都聽說楊慧珠姿容絕世,才情過人,所以這些好事的年輕人,個個都想親眼瞧瞧。其中自然以黃雲文最是開心。   除了得以見面的喜悅之外,黃雲文又剛從他父親的口中,得知李相國夫人打算把連曉君收為義女。這一來黃李兩家,便成干親家了。連曉君有了這麼一門義父母,便可以彌補她家世卑微的缺憾。這一點在她心理上,以及將來對內對外的地位,都很有關係。   黃雲文深知「家世」所形成的微妙困擾,在那時的社會中,正是賢者不免。所以現在這一下子都解決了,他焉能不為連曉君竊喜不已!   但徐少龍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表面上雖然裝出相當高興,內心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因為由於這麼一來,連曉君的秘密更不能被拆穿,使他又多了一重顧慮。   不久,一群珠光寶氣的貴婦淑女走進花園,有老有少,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連曉君啦!   她雖然是平生第一次參加這種公開場合,第一次與這麼多的夫人小姐在一起,但她不但沒有一點侷促,反而能利用別的女人襯托出她不凡的氣質和風度。   李相國等人固然對連曉君非常讚賞。最引起熱烈注意和驚歎的還是那一群青年公子們,當他逐個與她介紹見面時,大多都現出被她艷光所懾而不敢平視的樣子。   連曉君眼看徐少龍和黃雲文在一起,相比之下,黃雲文是溫文爾雅,書生氣較濃。而徐少龍則倜儻俊逸,味道與黃雲文不同。各人有各人的長處,真可以說是一時瑜亮,難分軒輕。   這兩個男子,使得她心湖泛起陣陣漣滴,如果不是在這等場合,使她無暇多想的話,她的神態一定全讓黃雲文看出不妥。   現在她周旋於一般貴婦人和名門淑媛間,她須得提高警覺,所以沒有時間多想徐黃二人的事情。   這陣擾攘直到石芳華出場,才告平息。一時全場眾聲皆歇,人人的情緒都被這位藝高貌美的名伶所控制,渾當忘記了現實。   石芳華正如黃雲文所說,一出場之後,便忘了自己,完全變了戲中的角色,她的表情隨著劇情變化,恰到好處的流露。她那無懈可擊的唱工,使得管弦和鑼鼓巨大的聲音,好像都消失了。   她唱完這,一折,回到後台,猶自餘音繞樑,令人戀戀不捨。   席亦高在雷動的掌聲中,悄然走出花園乙不一會,他自個兒已處身在夜寂人靜的街道上。他突然感到孤寂萬分,心中充滿了惆悵之情。   但席亦高旋即警覺到有人勿匆向他追來,他不但不躲避,反而放慢了腳步,等候來人。   後面的人很快就追了上來,席亦高沒有回頭打量,卻皺皺眉頭,忖道:   「此人腳步快而虛浮,顯然只是個年輕人,沒有修習過武功,他居然敢惹上我,敢是找死?」   那道人影已追近他背後,席亦高突然停步,但仍然背向著來人,冷冷道:   「你想幹什麼?」   那人連忙煞住去勢,喘一大口氣,才道:   「石老闆差遣小的,向大爺您送個口信。」   席亦高登時情緒激盪,重重地啊了一聲,回過頭去,打量來人。   但見對方是個年輕人,一身打扮,一望而知是個聽差的,雖然如此,他還是循例作安全性的探測。他道:   「你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專門服侍石老闆的?」   那年輕聽差應道:「小的石義,是石老闆的族侄……」   席亦高不讓他有思索的機會,馬上問道:「你跟石老闆有多久了?」   石義道:「已經有一年多啦!」   席亦高道:「但她上次到江南來,我沒有見過你,為什麼?」   石義道:   「您老說的是上一次麼?小的也不明白何以石老闆不帶我一道來……」   席亦高心中明白,上次石芳華到五旗幫總壇獻藝,乃是受惡勢力所迫,不但是身不由自主,甚至所帶的人,完全由五旗幫指定,事先還派了兩名女僕到她身邊,陪她一道前來。所以她的跟班聽差,都沒有來,亦不許石芳華說出原因和去向。   所以石義的答話,他很感滿意,當下問道:   「石老闆叫你來幹什麼?」   石義道:   「石老闆說上回您老幫忙的事,至今還未辦妥,望您得便再盯一盯,務必趕快辦好……」   席亦高裝出明白的樣子,點頭道:   「好,我知道啦!你回去告訴石老闆,叫她放心,我一定替她辦妥。」   其實席亦高一點也不知道石芳華這個口訊,有什麼含意。亦毫無把握可以推測得出來。但他機警老練,絕不洩露半點口風。   石義伸長脖子,低聲道:「石老闆還想當面請托一番。」   席亦高面色一沉,用不悅的聲音道:「你這話為何不早說呢?」   石義一愣,竟是被他冰冷的聲調,以及鋒芒迫人的眼光所震懾,一時說不出話來。   席亦高道:「你若說不出一個道理,小心你的狗腿!」   石義忙道:   「大爺別生氣,小的從實供上就是了。是石老闆交待的,如果您老答應幫忙,便請您見上一面。如果您老不答應,小的就不用請您見面了。」   席亦高含首道:「原來如此……」   他的神色馬上就恢復常態,道:   「石老闆什麼時間得空?」   石義道:   「石老闆這幾天忙得交關,所以沒法子抽身去拜望您:她說請您今晚在那邊的一條街道上等候,待她馬車經過,見上一面,說幾句話。」   席亦高道:「好,她的戲已經唱完,大概用不著等很久吧?」   石義忙道:「她一會就出來啦!」   席亦高給他一塊賞銀,揮手叫他回去,這才獨自走到那邊的街上。他對石芳華的安排,甚感滿意,因為他不必在固定的地點等候,只要看見她的馬車,隨時可以攔住見面,亦可以暗暗跟到她的居所。   他採取最後想到的辦法,當石芳華沐浴完畢,回到房中,才發現這個相貌清秀的中年人,已在房內等她。   石芳華已經洗盡鉛華,揚溢著青春光彩的美靨上,現出驚喜的神色。尤其當她看見席亦高銳利的眼中,射出熱情的光輝時,更為感動。   她年紀雖輕,但閱歷卻十分豐富,因是之故,她深知一個像席亦高這種人物,和這種年紀,極難得會有熱情流露。   石芳華此時再不矜持,像小烏般投入席亦高的懷中。   席亦高雙臂一緊,擁住香噴噴的石芳華,旋即湊近她的朱唇,一吻之下,直有身心交融之感。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的嘴唇才分開,可是四道目光,卻如癡如醉地糾纏在一起,難以分開。   最後還是石芳華先開口道:   「我作夢也想不到會在南京看見你。」   她那甜潤的聲音,多情的話句,送入席亦高耳中,使他心神皆醉,幸福之感,頓時充滿了心頭。   要知道席亦高掙到了今日的聲名地位,平生經歷過之事,己不知多少,年輕時候,也許還有過幻想,可是這些年的打滾,經過無數明爭暗鬥。他已磨練得極端重視現實,成為全無半點幻想之人。   故此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嘗到真正的愛情,更不認為會有合意的女子垂青。因為他終究是中年以上的人,不論他功力多高強。權力多大和多麼富有,亦不足與青春相比。所以他棄絕了獲得愛情的念頭,從來都不認為自己還有這種機會占   石芳華的真情,使他大為感激,因此他平生第一次泛起了願意替她作任何事的想法。他輕輕道:   「芳華,我的確冒很大的險來瞧你的。」   石芳華訝道:「為什麼呢?」   席亦高道:   「說來話長,等有機會時才慢慢說給你聽。啊!對了,你剛才唱得太好啦!」   石芳華笑一笑,道:「說出來你也許會怪我……」   席亦高忙道:「那是什麼事?」   石芳華道:   「我一到了台上,很快就忘記了所有的事情,連你都忘了。那時候我已變成戲中的那個角色,笑也好,哭也好,都是真正出自內心……」   席亦高道:   「我怎會怪你?你如不能達到這等忘我的境界,決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他吻了她一下,又問道:「別後這些日子,你過得怎樣?還好麼?」   石芳華坦白地道:「過得不好!」   席亦高大感驚訝,問道:「什麼原因使你覺得日子不好過?」   石芳華道:「自從我與你分手之後,留下很多回憶……」   席亦高笑一下,道:   「我們那兒的一個男孩子,也是你回憶中的一部份吧?」   石芳華道:「有時候也會記起他,但你對他不會認真吧?」   席亦高忙道:「當然不會認真。」   他們談的是五旗幫大寨內一個執賤役的少年蘇泰全,當時蘇泰全對石芳華固然生出情意,而石芳華亦有憐憫,以及想重拾少時的情懷,而與他出遊了個早晨。   石芳華道:「老實說,我不僅僅是回憶,還有別的許多想法   這段話到此忽然中斷,原來他們被熊熊燃燒起來的情火所吞沒。因此他們沒有繼續談話,彼此互相熱吻著,隨即燈火熄滅……   良久,席亦高點上燈火,在燈光之下,他的肌肉不但精壯結實,而且泛現著健康的古銅色,可見得他外表上雖是個清秀的文士,但其實時時有曬太陽的機會,大概是練功時,赤著身體之故。   他回到床上,但見石芳華長髮散佈在枕上,被子只蓋到胸前,是以露出晶瑩潔白的雙臂,還有高聳的胸部,有一大半可以看得見。   兩人並頭而臥,石芳華輕輕道:「假如我有了孩子,你要不要知道?」   席亦高反問道:「你想不想我知道?」   石芳華道:「我說句老實話,目前不想讓你知道!」   席亦高訝道:「目前不想?以後呢?」   石芳華道:「以後我可不知道了。」   席亦高沉吟一下,大概是猜不出來,便問道:   「為何目前不想讓我知道?」   石芳華道:「因為你目前的身份地位,不適宜做一個父親。」   席亦高皺眉道:「胡說,我們那兒的人,生兒育女的多得很呢!」   石芳華道:「別人怎樣想法,我管不著,但我的孩子,決不能生長在那種地方。」   席亦高道:「你錯了,我們那兒正常得很,比外面安靜,教養孩子也比較容易。」   石芳華道:「我們暫時不要談這些問題,免得你心中不愉快。」   席亦高默然片刻,才道:   「但這是很重要的事,我們不妨談論一下,好不好?」   石芳華歎口氣,道:「也好,我們早晚也得談到的。」   席亦高一怔,道:「莫非你已有了身孕?」   石芳華道:「你先別問這一點。」   她這麼一說,席亦高登時判斷她一定是有了孩子,心情陡感混亂。   假使是別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他一點也不在乎,而且對此他已頗有經驗,盡有法子解決。可是石芳華與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是他平生第一次真心愛上的女人,所以她若是懷有了自己的骨肉,情況就全然不同了。   他考慮了一陣,才道:   「我已有家室,這一點你早已得知。我已有了孩子了,你亦知道的。」   石芳華道:「是的,但我並不是要你……」   席亦高說道:   「我知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只打算告訴你,我那個十四歲的兒子,並不是我親生骨肉。」   石芳華驚奇地啊了一聲,道:「是收養的?」   席亦高道:   「是從小收養的,我的元配髮妻不能生育,多年來一直拜佛唸經,但不是祈求生孩子,而是為了她自己的來生而已。至於我本人,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亦決定不要孩子。因為你也知道的,我幹這一行,仇人遍地,有了孩子,將帶來種種不便和操心……」   石芳華淡淡一笑,道:「不要緊張,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已有了孩子呀!」   席亦高嚴肅認真地道:   「假如你真有了孩子,我的想法必將發生改變。」   石芳華感到興趣地問道:「發生怎樣的改變?」   席亦高道:「我會要這個孩子,除非你不肯給我……」   石芳華輕輕歎一口氣,道:「為什麼我不肯給你呢?」   席亦高道:「你剛才的口氣,已經有這種暗示了。」   石芳華道:   「如果只有我們兩個人,那麼我也不必多想,你幹什麼行業,我都不怕,可是有了孩子,就完全不同了。你想看看,他在那種地方,長大了之後,會變成怎樣的人?假如他讀點書之後,認為那種行業和生活都不對的話,他能像其他的人一樣,到外面的世界打他的天下麼?」   席亦高深深吸一口氣,道:   「你倒是想得很深遠呢!不錯,我們的孩子決不可能像常人一般,在外面的世界發展。」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過我仍可以及早為他安排一切的。」   石芳華道:「怎樣的安排法?」   席亦高道:   「我可以扮演雙重角色,在外面的世界,我是你的丈夫,有房屋田產,孩子一經出生,就生長在正常的世界中,你瞧怎樣?」   石芳華道:   「等到他長大之後,變成一個很有正義感的青年時,萬一發現了你另一個角色,我們如何向他交待?」   席亦高沒有作聲,他不必辯論下去,因為這是極可能發生的情形,天下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永保不洩露真相。這一點席亦高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如果堅持說不會敗露身份,便不合情理了。   他們沉默了一陣,石芳華柔聲道:   「我們只是談談而已,你不必為此煩惱。」   席亦高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希望我怎樣做呢?」   石芳華幾乎衝口而出叫他離開五旗幫,幸而她並非偶然地與他談起這個問題,而是經過深思,巧妙地把話題引到這裡的。   以她和男人打交道的豐富經驗,她深知如何使對方順從她要求的技巧。表面上不妨做得好像出自男人的本意,這是對付性格倔強的男人的最好辦法。   她歎口氣,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現在幹的這一行,不適合做父親而已……」   席亦高想了一陣,才道:   「這個問題,我們下一次見面再談。你想必也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我須得好好的考慮一下……」   他們的談話到此為止,房內燈光迅即熄滅了。   徐少龍是唯一目擊席亦高進入石芳華住處的人,他藉故溜了出去,查明席亦高的下落之後,便作了一點必要的安排,才回到李相國府。   這時候他的心情當然很不好,但在眾人面前,還得裝出歡愉神色,與他們應酬。   直到夜深,他和玉羅剎連曉君共乘一車回家。這時車廂只有他和連曉君兩個人,車身搖晃時,使他們不斷地互相碰   連曉君首先打破沉默,輕輕道:「你怎麼啦?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   徐少龍道:「我查出席亦高的去向,你猜他在哪裡?」   連曉君訝道:   「我如何猜得出呢,啊!不,等一等,既然你叫我猜,則我當然可能曉得……他是不是在石芳華那裡?」   徐少龍道:「你何以會想起石芳華?」   連曉君道:「因為在大寨中,石芳華曾經幫過你的忙,她不是曾經假裝昏倒麼?」   徐少龍道:「你猜對了。」   連曉君柔聲問道:   「你和石芳華沒有什麼吧?如果你們是舊相好,那就難怪你會難過了。」   徐少龍道:   「雖然談不上相好,但這情況正如你嫁給黃雲文一樣,使我感到非常寂寞。」   連曉君沒有馬上作聲,過了一陣,才道:   「你明知可以改變我嫁給別人的命運,但你卻袖手旁觀……」   徐少龍苦笑一聲,不作爭辯。過了一會,連曉君抬起手臂,繞過他的脖子,把他摟住,接著她的朱唇印在徐少龍的嘴上,熱烈纏綿地吻他。   起先徐少龍也有反應,但反應迅即消失,使她感到好像吻到冰塊上一般。   她移開面孔低低問道:「你不喜歡我麼?」   徐少龍道:「你豈能同時要求兩個男人這樣地愛你?」   連曉君道:「你現下不必提到別人啊!是不是?」   徐少龍道:   「或者我太固執,可是當我還沒有忘記你已是我一個認識的朋友的未婚妻子時,我就無法熱得起來。」   連曉君斷然道:「我不嫁給他便是了。」   徐少龍吃了一驚,道:「你別胡鬧,幫主豈肯答應?」   連曉君道:「我可以投靠到你這一邊呀!何況你也非得保護我不可,對不對?」   徐少龍歎口氣,道:   「我可以承認我是另一邊的人,不過你縱是願意叛出五旗幫,但我這仍然要你嫁給黃雲文的。」   連曉君訝道:「為什麼?」   徐少龍道:   「如果你已投入我方陣營,則保護黃家之責,還有誰比你更好呢?此外,你悔婚之舉,將使我安排好的計劃步驟完全弄亂了。這也是一大原因。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   連曉君道:「你的道理真多,還有一個是什麼?」   徐少龍道:   「我希望你獲得一個美滿的歸宿,而黃雲文正是這麼一個對象,我天生是須得與和尚道士打交道的人,說不定將來也看破紅塵出家,所以我對你只好忍痛割捨了。」   連曉君想了一下,偶然的歎息一聲,把面孔埋在他胸前,低聲道:   「唉!我也不知怎麼辦才好,但假如你出家去做和尚道士,我將一輩子為你感到痛苦不安。」   徐少龍道:「目前你大可放心,我還未考慮到這個問題   他們經過這次馬車密談後,又廓清了不少雲霧。至少連曉君已經認為她必須嫁給黃雲文,而且她既非楊花水性移情別戀,亦不是貪圖黃家富貴。在徐少龍這一方面,也因為把話說開了,反而可以把她和他這段感情,暫時柬諸高閣。   一直過了三天,徐少龍才找到機會,與石芳華晤面,地點是在她寓所中,時間是下午。   徐少龍向她拱拱手,問道:   「你這一向好麼?」   石芳華道:「托你的福,日子過得還好。」   徐少龍緊緊盯住她的眼睛,問道:「這幾天席亦高都來瞧你,是也不是?」   石芳華點點頭,道:「他每晚都來,天亮始去。」   徐少龍心中一震,忖道:   「她答得如此乾脆坦白,可見得他們的感情,已不同尋常,所以她才藉機向我宣佈,以觀其變……」   他一點也沒猜錯,只聽石芳華又道:   「這些話你一定完全向上面報告的,對不對?」   徐少龍道:   「假如有必要的活,我自然要報告上去。不過目前大概還用不著。只要你多加小心,別洩露了秘密……」   石芳華道:   「假如你不知道我對他已有了真感情,心裡盼望嫁給他為妻的話,你恐怕要改變剛才的想法了。」   徐少龍的心一沉,想道:「果然宣佈她的心意了。」   口中卻說道:「你可知道席亦高已有妻室麼?」   石芳華道:「我當然知道。」   徐少龍接著道:「他同時又是個惡孽如山的魔頭,你可知道?」   石芳華搖頭道:   「他縱然做過惡孽之事,可是如果他肯洗心革面,改邪歸正的話,你意下如何?還要殺死他麼?」   徐少龍道:   「別開玩笑了,他是什麼人物,哪肯拋棄他的權力地位?更哪裡肯背叛五旗幫,招致殺身之禍?」   石芳華口氣一軟,道:   「是的,他未必肯這樣做……但假如他願意改邪歸正,重新做人,你們給不給他這個機會?」   徐少龍沉吟一下,才道:「咱們別兜圈子了,敢是他已透露此意麼?」   石芳華輕輕歎口氣,道:   「你不願正面回答,可見得你不打算給他這麼一個自新的機會。」   徐少龍道:   「他為何肯叛出五旗幫,又拋棄了辛苦獲得的權力地位?莫非他已知道咱們力量強大,使他已面臨滅亡的危機?」   石芳華道:「他如何會知道呢?」   徐少龍道:   「倘若他不是自知身臨滅亡危機中,而居然肯改邪歸正的話。你的態度,使我不能不往你的身上猜了,難道他為了你的緣故,所以要背棄五旗幫麼?」   石芳華道:「是的,他正是為了我的緣故。」   徐少龍道:   「你有沒有對他說,如果他繼續在幫會中,做那不法的勾當,你就不嫁給他?」   石芳華道:「你正是如此猜想,是不是?」   徐少龍道:「坦白地說,我正是有此想法。」   石芳華道:   「你太輕估我啦!一個真正的男人,不容易為男女之情而犧牲事業的,我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他因我這話而答應我,我也不會相信他。」   徐少龍不能不佩服她的看法,點頭道:   「我正是為了這一點而擔心你相信他,但他既然不是為了你,那又為了什麼?老實說,這個謎如不找出答案,我沒法子回答你任何問題。」   石芳華感到很難回答,因為她本是以「兒女」的前途為借口,再加上她本人的壓力,使席亦高動搖的。   但這話如何能說出口,尤其是面對這麼一個年齡相當的男子,當然很不好意思。   她輕輕歎息一聲,道:   「如果你不肯給他自新的機會,我自是沒有話說。可是你們不但獲不到很有價值的情報,同時又多出了一個強敵,豈不是一件很划不來的事麼?」   徐少龍道:   「你說的甚是,以利害得失衡量,拒絕席亦高的投降,當然是很不智之舉,但一來不能證實他的用心真假。二來以他所曾做過的惡孽,就算悔過自新,也應該有若干程度的懲罰。可是席亦高是什麼人物?他哪裡肯接受這種屈辱的條件?」   石芳華道:「他只要曾經立功出力,就可將功贖罪呀!」   徐少龍道:   「你錯了,要知道我們對付五旗幫之舉,乃是替天行道,並非兩國相持,爭奪疆上。因此,他雖然悔悟而幫助我們,得以順利獲勝。然而他從前所作的惡孽,並不能因此抹煞,更不能因此補償。他仍須得到適當的制裁懲罰。換言之,他的惡行,非有報應不可,這是道理,並不是可以論功計酬之事。你想想看,我們這一群人,冒生命之險,付出青春和精力,為的是什麼?大功告成之後,咱們沒有一個人裂土封侯。所以依道理而言,席亦高的悔悟自新,在我們看來,雖然不容易和值得讚許。可是在他本身,卻不能矜誇自傲,更不能有挾功求賞之心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也許說得太率直了,但這是道理,亦是我們所信奉的不借犧牲小我的真理,你說對不對?」   石芳華道:「對是對,可是……」   她現出沮喪之色,又道:   「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看法,休說他不願事後沒有賞而還要罰,即使他不把這一點放在心上,但以他今日的權力地位而言,亦會感到是極大的侮辱,定然一怒而全力抗拒……」   徐少龍道:   「我知道,但假如他是真心悔悟前非,那麼他就不會作如是想了。」   石芳華問道:「那麼你根本不需要他投降麼?」   徐少龍道:   「席亦高在五旗幫中不但權力甚大,同時又得知很多秘密,像他這種人,我們怎會不希望他投降呢?」   石芳華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徐少龍道:「問題是他既然不是徹悟以前所作所為皆屬不對,則他叛幫投降之舉,只不過是為了你或其他事物。也就是說,他仍然是為了個人的私慾,為了保存某些他最重視的東西,才不得不投降。既然如此,則世上並非減少他這一個惡人,僅僅是暫時收斂而已,咱們是替天行道,並非掠奪任何東西,所以惡人不除,咱們便等如未曾成功。」   石芳華現在已經很明白了,曉得這是「原則」問題,正如兩國爭奪土地,如果得不到土地,戰勝者不能算是真正的勝利。   徐少龍他們的宗旨,便是消滅罪惡。如果作惡之人仍在,只變成暫時隱伏,伺機而動,則他們種種努力,亦等如白費了。   她最後只好承認這個年輕男子之言有理,但心頭卻大感絕望。   徐少龍歉然地道:「請你原諒,我不能像別人那樣,先利用你把席亦高勸降,等事後才對付他,因為咱們都是道義的結合,為了真理而奮鬥的。我們定須明辨是非,既不能含糊,亦不能欺騙自己人。」   石芳華道:   「我明白,唉!雖然我可以全無保留的信任你,這一點令人快慰。但是另一個殘酷的事實,卻無法改變……」   徐少龍道:「我將盡力多給他點機會,請你相信我。」   石芳華忽然訝道:「你究間是誰?」   徐少龍含著笑容,反問道:「你不認識我麼?」   石芳華道。   「我認識你的表面,可是聽你的言談,卻感到你不是我們身份差不多的人。你比我高得多,甚至可能是領袖人物……」   徐少龍道:「你現在知道的越少越好。」   石芳華不服氣地道:「什麼,你現在已表示對我不信任了,是不?」   徐少龍心平氣和的解釋道:   「這是因為口前你還要和席亦高接觸,而這個人卻是五旗幫中有數的厲害人物,我只怕你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套出了線索。」   石芳華想了一下,這才平靜下來,道:   「好,我不多問就是。」   徐少龍道:「我得走啦!以後有事才和你聯絡。」   石芳華默然起身相送,出了廳子時,她才輕輕道:   「你得多加小心才好……」   她話聲中,含有極為誠摯之意,徐少龍當即感到這個美艷的年輕女人,好像除了道別時囑他保重之外,還含有一點某些意思。   當他已經獨自在街上行走之時,可就不由得偶然地歎口氣,忖道:   「這一個也曾使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從今天起,已經與我結束了男女之情的任何可能性了。不論她將來嫁給什麼人,我與她也僅能是相識的朋友,決計不會嫁給我,唉!這樣的一個尤物,卻與我永遠絕緣……」   他忽然恍然大悟:「是了,她的道別,顯然也含有這個意思:往後的日子中,為了玉羅剎連曉君出閣之故,兩家都忙碌起來。黃府方面,除了辦事的人員外,林秋波幾乎每天必到楊家,幫忙連曉君。   席亦高當然已離開楊宅,但由於石芳華尚在南京,所以徐少龍不必去聯絡,亦可斷定他還在此地。   婚期一天天接近了,有一個晚上,連曉君跑到徐少龍的房間。   徐少龍和衣躺在床上,見她進來,正要起身。連曉君已坐在床沿,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柔聲道:   「別動,我只是來跟你聊聊!」   徐少龍樂得舒服,便躺著不動,道:「要跟我聊什麼?」   連曉君道:   「我瞧你這幾天好像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所以想問問你何事煩心?」   徐少龍道:「我真的顯得心神不定麼?」   連曉君道:   「如果你不是心中有事,你決不會在外人面前,叫出曉君這個名字……」   徐少龍吃一驚,道:「我這樣叫你麼?」   連曉君點頭道:「還有些小動作中,瞧出你與平常有異……」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的確有點心事。」   連曉君道:「你可不致於到了這個時候,還希望我不嫁吧?」   徐少龍忙道:「你別這樣說,你明知我有別的心事……」   連曉君道:「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徐少龍尋思片刻,才答道:「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了,沒有什麼幫助,不如讓我獨自傷腦筋。」   連曉君道:「不,你一定得告訴我,否則我不跟你合作,教你再多傷點腦筋。」   徐少龍忙道:「你千萬不可增加我的麻煩!」   連曉君道:「假如我給你麻煩的話,那一定是你自找的。」   徐少龍聳聳肩,只好屈服了,道:   「你的婚期已迫在眉睫,但我卻接到消息,我預期中增援了幫手,幾乎都不能趕到。」   連曉君訝道:「你不是已有了好幾位名家高手了麼?還要什麼人幫你呢?」   徐少龍搖搖頭,道:   「有很多事情,不像表面那麼簡單,你奠瞧你婚禮以前的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其實暗潮洶湧,危機四伏,依我的看法,你婚禮的那一天,或是三朝回門這一日,必定發出前所未有的風暴……」   連曉君道:「這樣說來,上面已查出你的秘密了,是也不是?」   徐少龍搖搖頭,道:   「秘密將從你身上洩露,但現在還未洩露……」   連曉君訝道:「從我身上洩露你的秘密?這如何可能呢?」   徐少龍搖搖頭;道:   「有些事情曲折微妙,很難說得清楚。而且不知你有過這種經驗沒有?那就是你心中很相信某一件事情會發生,可是要把這話告訴別人時,使發現自己所持的理由,不易使人取信。」   連曉君道:   「我當然有過這種經驗,但卻想不到別人亦會如此,你若不說出來,我決計想不到你也會育這種感覺。」   徐少龍道:「目前我正是陷於同樣的處境中。」   連曉君沉吟一下,玉面泛起憂色,道:   「我知道你才智謀略並世無雙,所以你的憂慮,決不同於杞人憂天!我甚願多知道一點內情,說不定我竟可以稍稍幫你一點忙……」   徐少龍考慮了一下,才道:   「你馬上就是新娘身份,有些事情最好你根本不知道,不然你心情受到影響,舉止行動反而露出了破綻……」   連曉君道:「你把事情瞞住我,只怕也算不得上上之策。」   徐少龍道:「不錯,如果我完全瞞住你,亦非良計……」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們最沒有法子對付的入,你猜是誰?」   連曉君道:「敢是席亦高?」   徐少龍搖搖頭,道:「不是他,你一走想不到,是余麼麼。」   連曉君一怔,道:   「她雖然靠不住,可是我看她還好呀!至少在我們出來這一段時期,她沒有給我們任何麻煩啊!」   徐少龍道:   「這余麼麼是鍾撫仙方面唯一放在咱們身邊的眼線。但從開始到現在,她的確沒有給咱們半點麻煩,這一點我也承認   他臉色變得很凝重,把聲音放得更低,又道:   「然而正因如此,我對她格外擔心,你明白了沒有?」   連曉君道:「我對天發誓,一點也不明白。」   徐少龍唉了一聲,道:   「你怎會不明白?請想想看,鍾撫仙、袁琦、席亦高這一群,有哪一個是好惹的?縱是像我這種心腹地位之人,他們有機會的話,也不會放過表現他們威力的機會,這樣說法你明白了沒有?」   連曉君歉然道:「我還是不明白的……」   徐少龍道:   「好吧!我改個方式解釋,以我的看法,余麼麼奉命監視咱們,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她一定還奉有密令,囑她除非發現了嚴重的事情之外,在你任何未完成之前,不必作任何報告。」   連曉君道:「為什麼有這道密令呢?」   徐少龍道:   「因為一來余麼麼不須出去發出報告的話,咱們永遠也不會起疑。二來她不把此處的詳細動態報上去,上面亦不知道,因而不會為了咱們某一行動不當而責備我們。這樣咱們亦不會疑惑到身邊有人監視。」   連曉君恍然道:   「原來如此,這是上面盡力保持余麼麼秘密·身份的手法,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   「對,這是很高明的辦法,相信必是出於袁琦策劃。不過等到你出嫁前夕,咱們每日的生活動態,便到了上面之人的手中,所以如果有賬要算,也將在你婚禮已畢,大事底定之後……」   連曉君笑一笑,道:   「假如余麼麼的詳細報告中,有足以揭破你的秘密的資料,可不能賴到我身上呀……」   徐少龍道:   「我舉余麼麼之例,只不過是我心中憂慮的一部份而已,這是因為她最不好對付,如果是別的人,咱們還可誅殺了事。但這個女人一出事的話,不啻證明了咱們有問題。因為剛才已分析過情況,她一直沒有報告過任何消息,到了提出報告的前夕,卻忽然暴斃。你想想看,不是咱們下手,還有哪一個?」   連曉君道:「那怎麼辦呢?」   徐少龍道:「我還未想出。」   連曉君把身子俯低一點,這一來兩人的臉龐只有颶尺之隔了。她凝視著這個英俊的男人,也是當世之間頭一個使她芳心搖蕩和折服的人。由於環境的桿格,情勢的演變,使得他們雖然近在颶尺,卻遠若天涯。   她歎一口氣,道:「少龍,我瞧我還是不要嫁給黃雲文的好。」   徐少龍道:「你別增加我的麻煩行不行?」   連曉君黯然道:「聽聽看,這話多令人心寒呀!」   徐少龍道:   「你若是知道我要請的幫手是什麼人,便明白事態的嚴重了,也因而曉得我何以叫你不要增加我的麻煩。」   連曉君好奇地問道:   「誰呀?你請些什麼人助陣?」   徐少龍道:   「我要求至少有三位特等高手,當然這指的是當今武林幾個大門派的掌門人親自出馬……」   連曉君駭然道:「這話可是當真,你向什麼人要求?誰能支使這些大門派的掌門人呢?」   徐少龍道:「五老會議,你聽過這個名堂沒有?」 霸海屠龍--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連曉君更顯得驚訝地道:   「聽過,據說是天下釋道兩門聯合的最高機構,他們管的是佛教徒和道教之人,何以參與江湖之事?」   徐少龍道:   「假如不是五老會議主持,天下任何一個家派都不足以與潛勢力極強大的五旗幫抗衡,你大概還不知道,五旗幫在鍾撫仙接任之後,勢力又強了不知多少倍,一方面是財富增加無數。另一方面實力之強,亦是前所未有。」   連曉君道:「沒有呀,大寨裡還不是原來那些人?」   徐少龍道,   「鍾撫仙另外成立了一個秘密組織,其中有一個專司暗殺的部門,網羅了不知多少魔頭,有些甚至是隱跡已久的邪派高手,所以如果是某一門派獨力對付五旗幫的話,勢必得到可怕的結果,只有五老會議,可以調用任何一個屬於釋、道兩門中的高手,方足以與鍾撫仙抗衡。」調連曉君發了一會怔,才道。   「你不但是滲入本幫的間諜,同時也是主持整個行動的主腦。我不明白你為何敢把秘密告訴我?」   徐少龍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原來連曉君的臉龐已有移近的跡象。他們本來相距只有那麼一點空間,如果她再往前移,馬上就會與他的面孔相觸了。所以徐少龍捏托她下巴之舉,其實也是避免雙方面孔碰在一塊的情形發生。   他微微一笑,道:   「你要知道,目下五旗幫已不是當年的五旗幫了。在鍾撫仙當權之後,情況大變,他成立的秘密組織,如果揭發出來,你們五旗幫將被天下之人唾罵。我深深相信,只要是尚有天良的幫眾,得知這等事實之後,一定不再支持鍾撫仙的。」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何況你與別人不同,在感情上道義上,你都應該幫助我。」   玉羅剎連曉君惆然道:「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   徐少龍道:「請你放心相信我。」   連曉君道:   「假如你是五老會議派來的人,同時各大門派的掌門人,也肯出手對付本幫,自然可以證明你的話不假啦!」   徐少龍眼中見的是柳眉玉面,鼻中嗅到帶著淡淡脂香的口氣,登時感到一陣意亂情迷,真想放開手,讓她的朱唇沉下來。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曉得這個美女不會拒絕。正因如此,他才加倍的感到痛苦。而且如果他向來是拘謹守禮之人,也還罷了。但他卻是個風流不羈之人,所以要他斷然的不接受這等溫馨,放過這種機會,實在有點像是要餓虎看守羊群。   連曉君見他眼中神色變化不定,當下道:「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徐少龍吃一驚,忙道:「你知道就好,現下回去睡覺吧!」   連曉君訝道:「你不打算找我幫忙麼?」   徐少龍道:「你替我保守秘密,已經幫了我的大忙啦!」   連曉君扭一扭嬌軀,道:「不,我不想走開。」   徐少龍道:   「你現在簡直是在玩火,一不小心,連你在內不知有多少人遭遇到傷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連曉君道:「玩火的機會,一輩子能有幾回?」   徐少龍歎口氣,道:   「世上之事並不是機會難得就必須重視的,假如這是不好的事,你一定怨問老天,為何運氣這麼壞,竟會降臨到你身上。」   連曉君道:「好啦!我且問你,你請的救兵出了什麼事,為何請不到?」   徐少龍道:   「那些掌門人不是有重大之事,未克分身。就是恰恰坐關,故此不能如期趕來。」   連曉君道:「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徐少龍道:   「這就是今晚我把秘密都告訴你的緣故了,你須得打醒十二分精神,應付一切意外。但同時又不可洩漏行藏,以致被黃府中的幾位高手看破。因為他們至今還不知道咱們的秘密。」   玉羅剎連曉君露出尋思的樣子,身軀也漸漸坐直了,因而徐少龍已不須托住她的下巴。   她輕輕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五旗幫之人不洩秘,則我的真正身份,外間無有知道的人,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   「是的,據我調查所得,五旗幫中,亦不過有限的幾個人曉得。假如能把這些人通通誅殺了,那麼你的秘密,永無洩漏之虞了。」   連曉君道:「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徐少龍道:   「我不必騙你,誅殺這一批邪人之舉,不易成功。尤其是鍾撫仙,我不知道誰能擊敗他?」   連曉君訝道:「他很厲害嗎?」   徐少龍頷首道:   「他是武功最厲害最高明之人,因為他已練成了一種先天真氣的神功,大概就是他外號的『太乙神指』吧!總之,我好多次在他身邊時,都感到一種懾人心膽的寒氣。這正是先天真氣神功練成了的特徵。」   連曉君身為武林高手,當然知道凡屬「先天真氣」的神功,有無堅不摧,無敵不敗之威,當下倒抽一口冷氣,憂慮地道:   「若然如此,你必須找一個也練成了先天真氣神功之人,才可以放手對付他呀!」   徐少龍苦笑一下,道:「據我所知,當今天下間還沒有第二個練成這一類神功的人。」   連曉君更為憂慮和迷惑,問道:   「既然無人可與鍾撫仙匹敵,你們這次的行動,豈不是注定要失敗?」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才斷然地道:「好吧,我全盤托出,但你萬勿大驚小怪才好。」   連曉君急忙道:「我決不大驚小怪,你快點告訴我。」   徐少龍突然凝神聆聽一下,接著向她眨眨眼睛,略略提高聲音,道:   「你別胡鬧,這兩天不許上街。」   連曉君是何等人物,馬上會意,故意哼了一聲,道:   「天天不許出去,把人都悶死啦!」   她不但知道徐少龍發現有人潛來竊聽,並且明白徐少龍還不知道來人身份,故此用這等模稜兩可的話,混淆視聽小   要知如果是余麼麼,徐少龍說的話就不必保留著兄妹身份。但又因為可能是余麼麼,所以又不能純以兄妹口吻交談。   否則余麼麼一聽之下,便知他們是在說假話了。   徐少龍作個手勢,玉羅剎連曉君也認為有理,起身便走,一面道:   「明天再說,我真有點困啦!」   這是因為他們再說下去,就沒有這許多模稜兩可之言可說了,故此連曉君只好趕快離開。   第二天很忙碌,因為翌日連曉君便是出閣大喜之日。所以一直到傍晚吃飯時,連曉君揮退其他女傭,命心腹丫環迎春把守門戶,邊吃邊向徐少龍問起昨天要說而未說的話。   徐少龍仍然不敢大意,壓低聲音說道:「說到對付鍾撫仙之人,恐怕只有我挺身一試了。」   連曉君大吃一驚,嬌艷的玉靨變成灰白,道:   「這怎麼行?你明知鍾撫仙練成了先天真氣奇功,萬萬難以匹敵,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啊!」   徐少龍微微一笑,道:   「你放心吃飯吧!我出手對付鍾撫仙,事前自然有所安排,反倒是毒劍袁琦使人感到難以收拾。」   連曉君此時如何還吃得下,況且她還聯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徐少龍堅決要她嫁給黃雲文,恐怕也與這件事有關,因為徐少龍曉得對手的厲害,自家不知道能不能生還,故此向來不作成家立業之想。如果他的確有此用心,則這等情操,實在可以當得上「偉大」的評語了。   徐少龍乃是經過多少次反覆考慮,才決定把這些秘密告訴她的。因此,對於她這等反應,原在算中,並不覺得奇怪。當下又道:   「我一發告訴你吧!對付鍾撫仙,事實不難。因為我有絕佳的機會可以暗殺他,不給他有全力出手機會。只是那樣一來,五旗幫上上下下,以及其他幫派之人,將必唾罵不齒於我,並且會有很多人要替鍾撫仙復仇。」   連曉君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啦!我不會誤會你的。」   徐少龍道:   「那麼我就安心了,還有就是你殺死金四郎之事,那幽冥洞府向例有仇必報,而且通常是在三日之內見效。但直到現在三十日也不止了,還不見這一派之人出現,反而使我更為擔心。」   連曉君道:   「幽冥洞府雖是兩大邪派之一,但說到想怎樣我,只怕亦須付出莫大代價。」   徐少龍道:   「據我所知,林秋波也曾殺死幽冥洞府之人,她下手的時間,比你早不了多久。因此你可以聯想得到,如果你在總督府中,幽冥洞府之人來尋仇的話,人家就很難猜得出對方竟然也要找你的了。」   連曉君連忙道:   「那麼為何幽冥洞府之人要等到我到黃家才下手,他們知道你比別人更難對付麼?」   「徐少龍搖搖,道:「我對此也覺得很不解。」   連曉君道:   「假如幽冥洞府之人早點向我尋仇,有你出頭,自然對他們十分不利,也許人家已查出我們的來歷。」   徐少龍斷然道:   「絕對不會,這一派的人物,與別人全不往來,如何能查出咱們的秘密?」   但他轉念之間,已經感到這個說法大有問題,因為幽冥洞府之人並不是只有一個金四郎出現在南京,在他以前,還有慰遲旭、黃紅夫婦,以及白骨箭黎平等人,可見得這一派之人,必有圖謀,方會聚集南京。   他表面上不動聲色,還跟連曉君討論過應該如何對付幽冥洞府之人。又教她在出手之後,如何掩飾身份等等。因此他們這一頓飯,吃了很久。直到迎春發出暗號,他們才停止談論。余麼麼走進來,向連曉君道:   「明兒就是姑娘大喜之日,還有很多衣服要試穿,此外,還請一些在洞房之夜的事情。」徐少龍一聽,心中不禁泛起奇異的滋味,當下走出飯廳,到書房內。先靜下心,把連曉君馬上出嫁之事忘記,然後開始分析「幽冥洞府」所帶來的新問題。這天下午,他匆匆出去,作了若干佈署安排。   到了晚上,他便接到鍾撫仙的密令。在這道命令中,鍾撫仙要他馬上調查一些事情,那是官府方面的行動,據外地的報告,有四名大茶商被捕,雖然罪名不一,但卻都是在先後數日內被捕的。   此外,還有一些驛站,騾馬行,船戶被封,人也抓去了不少。   徐少龍一瞧密令中列舉的地方人名,心中瞭然,敢情這都是黑蠍閻炎所開列的「運輸路線」,而由於這些人被捕,在五旗幫來說,池門販賣人口的路線便為之中斷。同時他們運茶葉鐵砂到塞外資敵的運輸路線,亦告中斷。   當然這是黃翰怡根據資料,揀擇出重要的環節予以打擊,使敵方一時不能恢復輸運的能力。   徐少龍感到安慰的是照這道密令推測,黃翰怕的行動計劃非常有效,卻不致於使對方馬上就看出了破綻。換言之,鍾撫仙方面仍然懷疑是一種巧合,並非官家完全探悉了秘密。   第二天總督府中相當熱鬧,雖然黃翰怕決定不鋪張,但賀客仍有數百之多,晚上筵開數十席。連曉君雖然是武林高手,這時竟也有點感到吃不消,但覺頭上的鳳冠霞帔,越來越重。   其實以那時代的繁文褥禮而言,又特別是富貴人家,一場婚事下來,新人固然筋疲力盡,雙方家長和有關的人。亦大多感到吃不消,黃翰怡已經算是十分開明之上,省略了許多俗禮未節。饒是如此,連曉君還是感到頭昏腦脹。   但她的內心,正如黃雲文一般,既興奮而又快樂。尤其旱在濟濟賀客的喜筵上,那些打扮得整整齊齊的賓客,個個臉上笑容可掬,敬酒聲、猜拳聲、戲滔聲,組成了歡樂的氣氛,令人難以忘記。   黃雲文平日往還甚密的一批詩酒文友,其中不少是貴介公子,同時大多數都是年輕之士。他們已虎視眈眈地等候鬧新房的時刻。要著實整一整這對新婚夫婦。要知若然黃雲文娶的是別的女子,倒還罷了。但連曉君與他們都見過面,還不止一次,沒有一個男子不為她的風華千萬而暗暗傾倒的,因此鬧新房之舉,一則大家熟絡,平添興趣。二則也是這些青年們的最後一個發洩機會。過了今晚,大家都不能如此肆無忌憚的鬧了。   黃翰怕和夫人已曉得這群青年們不會輕易放過雲文和曉君,他甚至在筵席上也告訴徐少龍這一點。   黃夫人心疼兒子媳婦,不禁微微發愁,道:   「他們個個年輕力壯,這一鬧說不定要到天亮才肯罷休。」   徐少龍只笑一笑,另一位貴賓,也就是南京留守的兵部尚書李大人拂髯笑道:   「大嫂何須多慮,以雲文世兄和新娘子的才情,這些孩子們可不大容易難得住他們。」   另一人插口道:   「李大人說得是,我就聽他們說過,雲文世兄不但才高學富,長於應變,連新娘子也是才情敏捷得很。」   說話的人,乃是左都督陳大將軍,他聲著洪鐘,神態不掩軍人本色。當下笑了一聲,又接著道:   「據他們說,新娘子向來言不輕發,可是她一開口,這一群年輕人都沒有一個能反駁的。所以黃夫人果然是多慮啦!」   在諸女賓中,林秋波乃是大受注意的一個,她衣著淡雅,面貌秀美,自有一股出塵絕俗的風韻,許多男人暗暗注視著她,就像遙望海上神仙的仙女一般,只覺得高不可攀。   林秋波已得到警告,是以極為小心地留意賓客中,會不會有邪派高手混入來。   對於別的門派或黑道中人,林秋波不相信膽敢來總督府滋擾鬧事,但目下她的對象是天下兩大邪派之一的幽冥洞府。這些邪人可不管什麼總督不總督的,就算大內禁宮,照樣敢鬧。   故此她一點也不敢大意,突然發現一個禿頭老者行過她身邊,袍袖飄拂間,一枚紙團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林秋波伸手按住,動作雖然快極,但旁人瞧起來,卻一點不覺有異,她利用杯碗遮掩,展開紙團,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此時大廳堂內的賓客,很多人到別的席上敬酒,故此場面亂哄哄的。   林秋波向同席的官眷道聲失陪,便起身走到黃翰恰夫婦這一席。   這時眾賓客正紛紛來回敬黃翰怕夫婦及一對新人,是以十分熱鬧,林秋波站在黃夫人與新娘子連曉君之間,由於她對外是以黃夫人的妹妹的身份出現,是以她站的位置,沒有人感到奇怪。   只有徐少龍和連曉君見她挨到這邊來,心知有異,連曉君放心得很,因為有徐少龍以及林秋波等高手在此,她根本用不著操心。   徐少龍卻暗暗高興,因為林秋波這一站在連曉君身邊,則幽冥洞府之人很可能就把連曉君的賬,一塊兒記在林秋波頭上。   要知林秋波對外雖說是總督夫人的妹子,但武林高手卻曉得她是南海門的名家,而她又曾經殺死過幽冥洞府之人,而徐少龍又聽說過幽冥洞府之人,有某種特別功夫,可以追蹤查出曾經殺死他們門中之人,若然此一傳說不假,則林連二女站在一起,誰都不會想到連曉君也是下手殺人者之一,定必都以為是林秋波而已。   在川流不息前來敬酒的人群中,有一對夫婦模樣的惹起了徐少龍的注意,因為那個中年男子,體格魁梧,神態威武,舉止帶著粗豪意味,女的長得甚是姣美,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婦,穿得十分華麗。   他們向黃翰恰等敬酒時,徐少龍聽了左都督陳大將軍的介紹,方知這個中年男士,竟是戰功赫赫的名將俞北海,現任提督,無怪有一股膘悍氣勢。   在鬧哄哄的敬酒聲中,與俞將軍一道前來的美貌少婦,獨自向林秋波舉杯敬賀,兩下乾了一杯,那少婦不依,道:   「林夫人只喝了半杯,我太吃虧啦!」   林秋波道:「俞夫人的酒量,豈是我可以相比的呢?」   俞夫人仍然不依,親自從侍者手中取過酒壺,替林秋波斟了半杯,道:   「林夫人再喝這麼一點,我們就扯平啦!」   林秋波別說再喝半杯,就算再喝兩壺,也不當一回事,是以不再堅持,笑著點頭,舉起了酒杯。   徐少龍笑瞇瞇地拿過酒壺,說道:   「俞夫人上當啦!林夫人的酒量才稱得上好呢,她應當喝一滿杯才是。」   說話之時,酒壺已向林秋波手中杯子斟下去。   林秋波心中大感訝異,不明白徐少龍何以有此一說,心想:難道他想灌醉我不成?   徐少龍欲斟未斟,又道:   「俞夫人當然也不好意思叫林夫人獨喝,請把杯子加滿,陪林夫人喝一點兒。」   那美貌少婦倒也豪爽,立時自行斟酒,一面含笑道:   「是,是,我應該陪林夫人喝一點。」   她斟酒之時,自然要轉眼瞧看自己的杯子。就在這一瞬間,徐少龍已經給林秋波換了一個酒杯。」   席上不是沒有人看見他的舉動,可是都以為徐少龍存心反叫俞夫人吃點暗虧而已,不問可知他乃是換了一杯茶給林秋波。   這兩個美麗的女人都乾了這一杯,俞將軍等人退下了,又有別的人填補空檔,過來向主人們敬酒。   林秋波驚異地望著徐少龍,低聲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少龍道:「我不想你被人灌醉。」   林秋波道:「但你換給我的那一杯,也是真酒呀!」   徐少龍道:   「也許你會鬧肚子,如果喝了人家斟的那一杯酒的話,因為我恰好瞧見她在指甲中,彈了一點東西在你的杯子裡,你如果不相信,那就試一試,好在這杯酒還在這兒,我可不敢喝。」   林秋波訝道:「你真的看見她弄一點東西在我杯中?」   她只問了這一句,便又自言自語地道:「可是她是提督夫人呀!難道她竟會是……」   徐少龍淡淡道:「誰告訴你她是俞提督的夫人?」   林秋波一怔,道:「那麼她是誰?」   徐少龍道:「我不知道。」   林秋波一問,果然從左都督陳大將軍口中,探悉那美貌少婦並非俞夫人。   徐少龍微微而笑,望住這個南海門的高手。   林秋波倒不疑惑什麼,但對於他剛才偷龍轉鳳的手法,卻甚是佩服。因為他能夠在剎那之間,想出了非常恰當的理由,使對方目光移開,因而得到空隙偷換酒杯,這等應變急才,實是難能可貴。   她含笑道謝一聲,又問道:「你見過真正的俞夫人麼?」   徐少龍道:「沒有呀!」   林秋波大惑不解,追問道:「那麼你從何得知這個女子不是俞夫人?」   徐少龍道:   「因為一來提督大人並不是與她雙雙舉杯敬酒的,我兩三次都看見她自己往上湊,當時便感到納悶。接著她居然從侍者手中取過酒壺,這個舉動,馬上拆穿了她的身份,請想想看,她如是身為提督夫人,自是給人服侍慣了,怎肯在這等場合,急急忙忙的取壺替人斟酒呢?」   林秋波聽得目瞪口呆、道:「你觀察力如此深微高明,真是想不到的事。」   徐少龍道:   「其實當時我也沒有多想,只不過心中感到有異,可是及至看到她暗暗彈了一點物事落在你杯中之時,方知她有意使你出醜。」   林秋波道:「你真了不起,那個女子已經不見影蹤啦!」   徐少龍點點頭,毫無驚異之色,道:「我知道。」   林秋波不是愛大驚小怪之人,但這刻又不禁訝道:「你如何知道?」   徐少龍道:「你剛才一直張望找尋,我看了你的神色,早就曉得啦!」   林秋波還待詢問,可是一群賀客剛剛散開,所以她已不便再與徐少龍竊竊私語,只好轉過頭與黃夫人說話。   徐少龍衡情度勢,曉得敵方決不止一個人混入來,此外他從那美貌女子的身上,判斷定是幽冥洞府之人。   他暗暗忖道:   「幽冥洞府之人固然很可怕,但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查明對方究竟有沒有把連曉君列為仇家。換言之,剛才林秋波及時來到這一席,有沒有使對方弄錯,把血賬全部記在她的頭上。」   假使他查出對方只將林秋波作為唯一的敵人,那就好辦了,尤其這一派的人,於世人有害無益,那就只要佈置人手,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兩個,根本不必考慮其他。   可是想查出敵方的看法,談何容易?他一面籌思對策,一面還得應酬不斷前來敬酒的賀客。   他想來想去,終於托詞不勝酒力而有點頭痛,要到書房略略休息一下,便離開酒席,慢慢穿行過禮堂。   輝煌的燈燭下,胱籌交錯,除了喝酒猜拳的鬧聲之外,還有一隊樂工,不斷的奏出悅耳的音樂,使得整座大廳喜氣洋洋,局外之人,誰也想不到在這等歡樂喜慶的場面中,暗晴潛伏著凶險危機。   徐少龍一晃兩晃來到側門,但見右邊隔著六七個人之處,清涼上人化裝為俗家人模樣,手中拿著一隻酒杯,也是晃來晃去,其實杯中之酒,半滴也未沾唇。   他一眼望去,就知道清涼上人正緊緊的跟著一個男子,此人年約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加上一身文士服飾,看來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雙眸轉動不定,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此人大是詭哪。   這個人無疑也是幽冥洞府的高手,被清涼上人看出,故此緊緊盯梢。   徐少龍略略感到放心,因為有清涼上人這等高手盯住,只要對方稍有異動,定被清涼上人及時攔阻,斷斷不會發生亂子,於是他跨出了側門。   他打算隱身在門邊,暗暗向大廳內觀察,當他身在廳內之時,由於他是連曉君的兄長的關係,受到所有人的注目,故此不便多方查看,現在可不要緊,就算眼中射出凶光,亦不須掩飾。   他才往門邊暗影處一站,突然心頭一震,感到有異,原來一陣夜風吹過,挾著一股很熟悉的香氣,送入他鼻中。   這一陣香氣甚淡,顯然發散香氣之人,距他還有相當距離,如是平常之人,可能連香味兒也嗅不出,但徐少龍乃是受過特別訓練之人,不但嗅到香氣,而且馬上知道這種味道,與早先想暗算林秋波的那個美貌少婦身上的相同。   從這一點,他敢用人頭打賭,這個幽冥洞府的高手,正在近處,也許是正窺伺著他,因為林秋波一直與他交談,在這個幽冥洞府的人看來,林秋波居然未遭暗算,則很可能與身邊的徐少龍有關。   這是很自然的聯想,徐少龍一念及此,便故意放軟身子,靠在牆上,長長透一口氣,作出真個不勝酒力之狀。   他聽到細微的聲音,也感到有人向他漸漸移近,香氣漸濃,可見得來人必定是那美貌少婦無疑。   在廳子內的林秋波,這時正與假羅漢段玉峰舉杯互敬。段玉峰也喬裝改扮過,看不出是武林人物。   他把杯子舉到鼻孔,眼光掃視杯中之酒一下,便皺皺眉頭,低聲道:   「這一杯酒,足可以毒死一百名大漢。你內功雖是深厚,但飲了之後,腸子也受不了而穿破糜爛。」   林秋波駭然道:「當真這麼厲害!」   假羅漢段玉峰頷首道:「當然是真的,你可要試一試?」   林秋波道:「別開玩笑了,這是哪一門派的毒藥?」   段玉峰乃是少林高手,除了武功之外,還精通藥物之道,所以林秋波才會請他來鑒定這杯酒的。   他答非所問,道:「我卻奇怪你何以能發現此酒有問題?」   林秋波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眼力如此不濟,連此酒有異也不知道麼?」   段玉峰道:   「你別說得很理直氣壯似的,要知這杯毒酒,無色無味,天下間能看得出來之人,也不過三兩個而已,謂予不信,那就請你說說看,此酒那一點有異?」   林秋波道:「笑話之至,你能看得出,自然有所憑借,我也和你一樣,這又有什麼稀奇?」   他們已經相處得很熟;所以彼此之間,平時不太客氣。   段玉峰道:「不是兄弟我欺負你,老實說你如果看得出有異,我就把這杯酒喝下肚子裡。」   林秋波道:   「你還與我窮蘑菇,哼!我若說出來,少不得害了你一命,還是暫時不說的好,你快點告訴我,這杯毒酒是何來歷?」   段玉峰道:「這是幽冥洞府的斷腸散。」   林秋波道:   「現在我告訴你如何看出有異,但不必喝這杯毒酒,回頭給我們大夥兒叩個頭也就是了。」   段玉峰瞠目道:「你當真看得出有異麼?」   林秋波道: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看見那個女人暗暗彈了一點藥在這杯酒中,所以我不肯喝呀!」   段玉峰恍然道:「原來如此,兄弟還以為你真有這等眼力呢!」   他們交談之時,雖然有人看見,可是他們卻不必有什麼顧忌。因為段玉峰身份不明,不似徐少龍是黃府大舅爺,年輕瀟灑,而林秋波又長得美貌、這兩人一談多了,總會惹起閒話。   林秋波道:「你快點把此酒倒掉,免得無異中闖禍。」   假羅漢段玉峰笑道:   「恕我大膽批評一句,林姑娘你好沒見識。這杯毒酒寶貴之極,哪能輕易倒棄?」   林秋波實在不大服氣,道:「左右不過是害人的東西,何足言貴?」   段玉峰道:   「恰恰相反,兄弟得了此酒,回頭就能製成解毒之藥。此後幽冥洞府的『斷腸散』,休想在咱們幾個人面前逞威了。」   林秋波大為歡喜,道: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妙事,你快點去制解藥,我們大家好安心飲食。」   段玉峰不再與她囉嗦,持杯轉身去了。   徐少龍感到那美貌少婦已挨到身邊,這才裝出無意地一側臉,恰好在她頰上親了一下。   好個徐少龍,得了便宜還要賣乘,詐作大吃一驚,雙手亂動,在她聳起的胸脯碰了兩三下。   他吃吃道:「啊……啊!真是對不起。」   那美貌少婦嫣然一笑,道:「沒關係,妾身把你駭著啦!」   徐少龍假裝現在才看出她是誰,怪道:「哎呀!是俞夫人麼?不才實在失禮之至。」   美貌少婦搖頭道:   「楊公子別胡亂給我安上身份,我不但不是俞提督的夫人,而且還是未嫁之身,你信不信?」   徐少龍心想:你是不是未嫁之身,關我屁事?口中卻應道:   「但剛才你不是和俞大人一同……」   美貌少婦插口道:「剛才的事只是你們誤會了,我當著很多的人,不便分說而已。」   徐少龍道:「原來如此,只不知姑娘高姓芳名,如何稱呼?」   美貌少婦道:「妾身姓白,小字如蓮。」   徐少龍可不能不承認她的名字有點道理,因為她的確肌膚勝雪,極為白皙,使她平添了幾分嫵媚。   白如蓮又道:「楊公子和林夫人向來很談得攏麼?」   徐少龍故露訝色,問道:「白姑娘這話怎說?」   白如蓮道:   「以妾身看起來,林夫人外表正經,其實卻不是什麼好人,當然我這話是有證據的。」   徐少龍心中的確不大高興,所以表情不必做作就流露出來了,他道:   「白姑娘說話似有欠斟酌,你請吧!我們改日有機會再談。」   白如蓮淡淡一笑,道:   「楊公子難道沒有聽見我的話麼?關於林夫人的事情,我有充分證據,並不是信口雌黃故意誣蔑她的。」   徐少龍皺眉道:「你有什麼證據?但就算真有證據,她的事又與我何干呢?」   白如蓮道:「令妹嫁在黃家,而林夫人卻寄居黃府,焉得與公子無關?」   徐少龍忖道:「她這樣說法,究竟有什麼打算?」   他的確想不通其中道理,是以暗暗感到興趣,當下問道:   「就算白姑娘言之有理,可是在下還是想不通這裡面的文章,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法才是?」   白如蓮道:「公子先瞧過證據,方是有智之舉。」   徐少龍恍然大悟,忖道:「原來她想誘我到某一處地方?」   他口中應道:「很好,只不知證據何在?」   白如蓮道:「就在那邊。」   她指一指外面的走廊,又道:「你跟我來,我拿給你看。」   徐少龍故意不讓她馬上就稱心如意,作出沉吟之狀,過了一會,才道:   「我看了又有何用?」   白如蓮道:「楊公子看過之後,愛怎樣做,那就是你自家之事,恕妾身不能出主意了。」   徐少龍道:「但如果我不看,就避去了一切是非,對不對?」   白如蓮道:「這也是一種想法,公子自己決走吧!」   徐少龍下了決心,點頭道:「好,在下隨姑娘過去瞧瞧。」   白如蓮笑一下,道:「在這黃府之內,你怕我會吃了你不成?」   徐少龍也輕鬆地笑道:「別說在黃府,就算在深山曠野中,只要是男人,也不會害怕姑娘的。」   白如蓮轉身走去,道:「那麼我們走吧!」   他們沿著走廊走去,燈光明亮,又有僕人出入,白如蓮態度很自然,與他並肩而行,好像與徐少龍是老朋友一般。   她好像很熟悉黃府的形勢,繞來轉去,到了一座靜寂的院落中,四下閱無人跡。   徐少龍身為黃府的舅老爺,可是到底是剛結親的親戚,從前只在外宅行走,竟不知這處地方是什麼所在。   他一望之下,發現雖然這座院落收拾得乾乾淨淨,可是顯然平常無人居住。當下不禁驚訝,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好像沒有人居住似的?」   白如蓮笑一笑,道:「你錯了,我就在這兒住的。」   徐少龍的詫異,當真是發自內心,驚問道:「你住在這兒?」   白如蓮道:   「別大驚小怪,這座院落密選內宅,但又不屬內宅,亦不是出入必經之路,故此本來就很難有適當的人佔用,何況從前鬧過狐仙,所以這座院落,便一直空著。每天除了婢僕打掃之外,無人來此。」   徐少龍道:「即使是這樣,何以白姑娘卻居住於此?」   白如蓮道:「因為我是狐仙呀!」   徐少龍搖頭道:「這等子虛烏有之事,白姑娘豈可當真?」   白如蓮道:「好,你不信就拉倒,我們還是談正經事吧!」   徐少龍道:「白姑娘說那林夫人不是好人,又說拿證據給我看,請問證據何在?」   白如蓮道:   「林秋波在世俗之人看來,算得上是個好人。但在我們看來,她卻是罪大惡極,應該碎屍萬段!」   徐少龍驚訝地望著她,倒不是因為她的話來得突兀而奇怪。卻是為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股邪惡凶毒的光芒。   他真不願意相信一個人變化得如此劇烈,尤其是一個挺美麗動人的少婦,突然變得這般醜惡。   白如蓮道:   「至於你,你本是無辜之人,可是你與林秋波的關係不同尋常,故此我第一個目標,選中了你。」   徐少龍馬上抗議道:「我與林夫人沒有特別的關係。」   白如蓮搖搖頭,道:「你可以瞞得過任何人,卻騙不過我雙眼。剛才你與林秋波交談時,種種神情之中,已顯示你們之間,有著某種默契。」   她作個阻止他發言的姿勢,又道:   「你用不著辯駁了,是與不是,都不能改變你的命運啦!」   徐少龍感到對方口氣中,透出一股冷酷意味,登時明白她的意思。心想,她居然憑這麼一點點的理由,就要用我的性命,以洩早先不得逞之憤,這等心腸,可以夠得上惡毒無比的證論啦!」   他搖頭道: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但正如你所說的,這都變得無關重要了,我只想知道,你想對我怎樣?」   白如蓮道:   「想不到你為人倒是乾脆得很,好!我告訴你,你這一輩子算是完啦!我讓你只會說一句話,別的事情,就不會想,亦不會說。」   徐少龍道:「何以只會說一句話?那是什麼話?」   白如蓮泛起森冷的笑容,道:   「你只會說幽冥洞府四個字,林秋波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她毫無辦法可以救助你。因為你的腦子已被毀壞,以後連吃飯穿衣也得依靠別人。」   徐少龍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他極力抑制著,不使爆發,外表反而顯得更平靜,說道:   「那麼我這一輩子不是完了麼?你就算萬分恨我,也用不著這樣收拾我呀!何不索性要我性命?」   白如蓮道:   「你懂個屁,林秋波見你因她而遭受這等苦難,不但痛苦不安,而且會負起照顧你的責任。你想想看,她這一輩子將是何等哀愁,定須如此,她方知道我幽冥洞府之人不是好惹的。」   徐少龍突然臉色一沉,道:「你已經吹了半天牛皮,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白如蓮看他如此鎮定,言語驚人,也不由得一愣,道:「你是什麼人?」   徐少龍道:   「我是專門降魔捉妖的天將,你今日碰上我手中,可見得你惡貫滿盈,劫數已屆。」   白如蓮呸了一聲,道:「你敢是以為我與你開玩笑麼?」   徐少龍也反問一句:「你敢是以為我與你開玩笑?」   白如蓮左袖一拂,香風撲鼻,右手五指如鉤,向他胸口抓去。   她出手如電,事前又沒有任何警告。這等做法,既陰毒又卑鄙。   但徐少龍早就料到她有此一著,並且還知道她幽冥洞府這一招手法的來龍去脈。因此也就洞悉厲害在什麼地方,弱點在什麼地方。   只見他雙足不動,吸氣間,身子已縮退了大半尺,這一著已經避過了對方如鉤的五指凶鋒。可是他不僅是避過敵招,不施反擊,左肩微微一沉,白如蓮身子立刻像風車打一個轉。   其實徐少龍根本沒有出手,不過他左肩下沉的動作,顯然是出手捏拿她腕臂脈穴。白如蓮念頭也來不及轉,便迅即甩臂轉身,化解敵招。   當然她轉回身子,面向徐少龍時,已明白了兩件事。一是對方根本沒有出手,只用了一個假動作,就把她弄得團團轉。二是這個俊逸溫雅的青年,敢情真是武林高手,並且還是超級高手。   她一方面大是震驚,另一方面又感到難以置信,是以十分憤怒,這股憤怒多少也因為剛才自以為在戲弄對方,殊不料反而為對方戲弄這一點有關。   徐少龍冷冷道:「你已說過如何對付我,現下可想聽聽,我如何對付你的打算麼?」   白如蓮雙手先後拂出,一取徐少龍咽喉,一取胸腹間的「神封」「天溪」「天地」等穴道。   她十隻手指,指甲都有半寸長,削得尖尖的,看來就像十把小刀一般。   她的手法是陰毒無比,口中卻柔聲說道:「你打算怎樣對付我?」   徐少龍橫跨一步,卻伸手向她一隻手掌摸去,口中應道:   「我先拔下你的利爪。」   他話未說完,果然已用拇指和食指,鉗住她一隻爪甲。輕輕一抖,白如蓮慘叫一聲,指上血流如注,原來一隻爪甲已被徐少龍硬是拔斷了大半。   白如蓮雖是痛得失聲慘叫,可是另一隻手竟然仍如迅電一般抓上了徐少龍的前臂。   徐少龍沒有掙扎,任得她攫抓著這只前臂,卻趁她運集全力緊抓之時,另一隻手宛如蒼鷹搏兔般啄下去,又鉗住她一隻爪甲,一下子再給拔斷。   白如蓮痛得渾身大大震動一下,抓住對方的那隻手也鬆開了。   但這陣極痛的昏眩之感馬上就消失了,她凶性大發,一頭紮向徐少龍身上,連咬帶抓,下面還用腳踢。   徐少龍一時之間也感到無法應付,因為她這等悍潑式的打法,畢竟少見。他稍一疏忽,已被喘了兩腳,連退數步,衣袖也被抓破了兩處。   這時白如蓮突然轉身躍起,向右方屋頂躍去,身法之快,直如驚烏投林。   徐少龍也跟著追撲上去,但眼見那凶毒的女人一隻腳已堪堪點上簷邊,若是容她一隻腳沾到實物,得以發力騰躍的話,以她這等出身於幽冥洞府擅長逃遁的高手,今晚定難把她追上。   「這個女人實是一大禍害,萬萬不可讓她逃走。」他心中掠過此念時,更不遲疑,揮掌遙遙劈去。   掌力到處,白如蓮向前一衝,叭嚙摔在簷頂。   徐少龍自己也跌落地上,險險站立不穩。   原來他施展的這一記劈空掌,內含罡氣。這罡氣乃是「先天真氣」的一種,威力絕倫,無堅不摧。是以白如蓮挨上一下,立時心脈全被震斷,當場便氣絕身亡了。   可是徐少龍功力實在還未到家,勉強施展之後,全身失去了氣力,掉落地上之時,險險栽個觔斗。   他雖是站定了,但面色十分蒼白,丹田真氣散渙,無法提聚,當即曉得自己吃了大虧,真元大是損耗,定須立刻靜坐運功,至少要有六個時辰的時間,方能復原。若是不能修足六個時辰,功力減弱甚多,遇上強敵,便難與周旋了。   他更不遲疑,趕快走人房內,但見這個房間床櫃桌椅等家俱一應俱全,而且還收拾得很潔淨。   徐少龍步向床鋪,脫掉雙靴,登床盤膝而坐。好在房內相當黑暗,就算有人經過門外,探首入視,亦不易發現他。   過了兩個時辰左右,黃府完全恢復平靜,賓客們都散去了,新房也鬧完了。   在紅燭高燒的洞房中,黃雲文和連曉君並坐床沿。所有的娘姨、波媽、丫環等都離開了新房。   黃雲文站起來,回身望住這個曾經使他神魂顛倒的玉人,心中的快樂難以形容,因為他大愛連曉君,所以這刻反而有點不知所措,生怕開罪了心上人。   過了一陣,他才低聲道:「慧珠,你也累了吧!」   連曉君微微搖頭,鳳冠前面的珠串子直晃動。   黃雲文愣一下,又道:「你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啦!」   連曉君輕輕道:「沒有。」   黃雲文這回真不知怎樣接下去才好,站在她面前直發怔。   這一間新房之內,雖然出現這等尷尬情況,仍然有著旖旎的氣氛。但在黃府內外,卻有不少人正在緊張行動之中。   黃府內最緊張的要數林秋波了,她派人到楊家看過,化名為楊捕的徐少龍,並沒有回去。   她直覺地感到情況不妙,是以除了提醒清涼上人等加以警惕戒備之外,還派了好幾個精明能幹的人,全力找尋徐少龍。   她自己在接到各人毫無所獲的報告之後,開始巡查黃府各處院落房間。   在城內另一角的一座屋字內,席亦高在燈下閱看一疊文件,在他身邊站著的,卻是玉羅剎連曉君的老媽子余麼麼。   席亦高已經完全翻看過,抬頭道:   「根據你的詳細報告,對於徐連二人的起居作息的時間,都瞭如指掌。」   余麼麼滔笑道:   「屬下每日全力留意他們的每一個動作,並且都記錄下來,只不知有沒有錯處?」   席亦高凝目望著她,問道:「所有的資料記錄,都在這兒麼?」   余麼麼道:「是的,都在這兒啦!」   席亦高道:「你何以不直接送給幫主?」   余麼麼一怔,道:   「屬下一向奉總座的命令,暗暗監視連曉君,這些資料,自應送給總座,何以要直接送給幫主呢?」   席亦高道:   「本座的意思是指本幫一個重要人物被殺的那天晚上,還有就是此人被殺前的夜晚,這兩個晚上,徐少龍的行蹤,幫主曾命我向你查詢過。」   余麼麼道:「屬下不是已向總座報告過了麼?」   席亦高道:   「不錯,你的報告與這份記錄一樣,都指出徐少龍那天晚上,沒有出去,因為你曾經暗窺探過,看見他在床上睡覺,不過第二天卻不知他何時出門,因為他是中午時分從外面回來的。」   余麼麼連連點頭,而由於席亦高的態度口氣方面,都稍稍透出親切的意味,故此她心中也大為釋然。   席亦高又道:而這一天,正是本座抵達他的居宅的一天,你還記得麼?」   余麼麼道:「記得呀!那時還是屬下到書房通知他們的呀!」   席亦高道:   「就在第二天晚上,本幫的一名重要人物,遭人暗算了。這個人你也見過的,就是時時送書籍給徐少龍的那個書店夥計,真姓名是閻炎,外號黑蠍。」   余麼麼訝道:「那廝竟是本幫之人麼?真是瞧不出來,只不知加害的兇手,已查出來沒有?」   席亦高道:   「已經查出來啦!就是總督府中幾個高手的傑作。當時間炎已請得刑堂堂主於木塘保護,因為閻炎和於木塘有特別的關係。」   余麼麼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問道:「這些秘密,總座何以告訴屬下呢?」   席亦高道:   「因為這件事牽涉及徐少龍和連曉君,而你卻是負責監視他們之人,所以須得與你的討論一下。」   余麼麼吃驚地道:   「原來如此,但徐副統領身份不比等閒,權勢極大,這等地位別人作夢也得不到,他難道會有問題麼?」   席亦高道:「不錯,他大有問題,想是敵方派來臥底的高手?」   余麼麼又驚又疑,道:   「本幫可以算得是江湖上勢力最強大的幫派,還有什麼人能與本幫作對?」   席亦高道:   「在佛道兩門中,有一個最高的權力機構,稱為五老會議。這個會議由那五老組成,不得而知。但由於天下武林各大門派,縱然不屬佛道兩派,亦必有極深淵源。因此,這個會議亦等如武林各大門派的最高機構。」   余麼麼倒抽一口冷氣,道:「如果是武林各大門派聯合起來,自然敢對付本幫了。」   席亦高道:   「這五老會議擬下一個行動計劃,定名為屠龍計劃。由一個化名為大尊者的人主持。現在你明白了沒有?這個大尊者,很可能就是新近最得到幫主激賞信任的徐少龍了。」   余麼麼呆了一下,才道:「如果是他的話,本幫豈不是完蛋啦,幫主知道不知道呢?」   席亦高道:「我們正在查證,因為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有一點出錯,此所以幫主關心異常。假如他私下向你查詢,這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直到這時,余麼麼方才明白這個總務司把內情告訴她之故,原來是從此事的重要性上,推示一個結論,那就是幫主可能私下向她查詢,亦可能囑她不必告訴席亦高,所以他這番探問,目的是要她坦白供出,言下也有不見怪她之意。   余麼麼道:「不瞞總座說,幫主昨天派人來查問過,最後還說怕總座不高興,所以吩咐屬下不必提及此事。」   席亦高果然略有不悅之色,道:「你把報告幫主的話,再說一遍與我聽聽。」   余麼麼道:   「屬下的報告,正如記錄中的一樣。我說徐副統領兩個晚上都沒有離開過,但頭一個夜晚上的次日,中午時發現他從外面回來,卻不知他何時出去的。」   席亦高哼了一聲,道:「真該死,本座就是沒有報告翌日之事。」   余麼麼面色一變,道:「這如何是好?屬下若是早點得知   席亦高道:   「我不是說他第二天出去之事沒有向幫主報告,事實上他第二天出去,還會晤了閻炎,取走一些資料,這一點他自己也報告過。但他何時出去而你不知道這一節,本座卻沒有報告。」   余麼麼舒一口氣,道:   「僅僅這麼一點小事,大概沒有什麼關係吧!」   席亦高倒了一杯茶,也順手多倒了一杯,遞給這個胖胖的女人。   他呷了一口,才道:   「當然大有關係,哦!對了,這茶葉是最好的沙芽雀舌,貴如黃金,你不妨試試看。」   余麼麼見他品嚐的津津有味,當下也拿來試試,還未人口,已有陣陣清香撲鼻,喝到口中,更是甘美非常。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玉磐之聲,席亦高欣然向這個女人說道:   「本座有一個極得力的心腹手下來了,想必是獲得重要消息。此人一向在南直隸地面居住,本身固然武功高明,又機警多智,同時還訓練了一批人手,都是最精明能幹的角色,由於他不是本幫之人,所以你從未見過他,外間亦無人得知我與他的關係。」   余媳娠道:「既是秘密之事,屬下自應迴避。」   席亦高道:「用不著啦廠你也應該與他見見面。」   余麼麼露出欣然之色,因為席亦高此舉,顯然已把她當作可以參與最高機密的心腹看待了。   席亦高還加上一句,道:「我與他碰頭之時,極為謹慎,總是在半夜行事。」   余麼麼道:「但如果有人在宅外監視著,還是不免會洩露秘密呀!」   席亦高笑一笑,道:   「本座的行蹤,只有幫主和袁先生得知。若是有人監視,除非是他們派出人來。」   余麼麼審慎地道:「既然總座不想任何人得悉此秘,那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席亦高哦了一聲,道:   「你言下之意,竟是暗示幫主有派人監視本座的可能,是也不是?」   余麼麼道:「既然幫主會派人私下向我查詢,那就很難說啦!」   席亦高點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不過口氣似是太肯定了一點,很可能是因為你已知道一些機密內情,例如幫主事實上已派人監視我。」   余麼麼泛起凜懼之色,忙道:「屬下怎會知道這等機密呢?」   席亦高沉吟一下,才道:「就要有人監視我,諒你也不會知道。」   他拍一下手掌,發出清脆的聲音。   轉眼間一個人出現在房門口,燈光照射之下,但見此人年約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很有氣派。   余麼麼打量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果然從未見過此人。不過她卻覺得這個人有某些地方,使她感到異樣。   她乃是極為老好巨猾之人,念頭一轉之時,恍然大悟,忖道:   「對了,這人不穿夜行衣服,卻穿著華貴適體的外衣,怪不得很有氣派而又令我覺得有點異樣了。」   這個男子跨人書房,一見還有別人,微現驚詫之容。   席亦高道:「余麼麼,本座給你介紹一下,這一位乃是我的好友,姓凌名志揚。」   余麼麼一愣,上上下下打量對方,大有難以置信之感。   席亦高又道:「你不必驚奇,他的確就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錢塘一劍凌志揚大俠。雖是幫我辦事,卻不是我的手下,只為交情而已。」   余麼麼睜大雙眼,面上那種驚訝凜駭的神情,就算小孩子也瞧得出來。   錢塘一劍凌志揚皺皺眉頭,道:「她怎麼啦?為何這般驚駭?倒像是見了鬼似的。」   余麼麼的確驚駭得大過火了,凌志揚又笑著道:「這是怎麼回事?我這麼可怕嗎?」   席亦高道:「那倒不是因為凌兄的出現,而是她突然發覺四肢都麻木不仁,不能動彈是故大駭不已。」   凌志揚由光轉動桌上的那杯茶上,表示瞭解地點點頭,道:   「她會洩露席兄的機密麼?」   席亦高道:   「何止洩露,她簡直已出賣了我。她甚至曉得宅外已有人監視。哼!哼!這頭老狐狸雖然狡猾惡毒,可是我席亦高也不是好惹的,三言兩語,就把她的口風騙出來了。」   凌志揚笑一笑,道:「好在兄弟不必從宅外進來。」   席亦高向余麼麼道:   「你聽見沒有?你休想有人發現凌兄的行蹤,而且我還不妨告訴你,連你的行蹤,也沒有人曉得。因為本座早已嚴密佈置好,由凌兄假扮我,誘開了監視者。就在這個空檔,你便來了。然後凌兄才回來的。」   余麼麼震駭漸漸被時間和言語沖淡了一點、略為恢復了神智,當下說道:   「總座指責屬下出賣一節,實在天大冤枉。」   席亦高道:「本座在幫主那邊,亦有眼線,你無須爭論了。」   余麼麼想了一下,才道:「總座若是沒有對不起幫主之事,屬下如何能出賣你?」   席亦高道: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本座從前的確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幫主之事,但你暗暗與幫主直接搭上,把各種報告分作兩份,一份呈給幫主,此舉等於背叛了本座,不過這還不要緊。」   他停歇一下,又道:   「本座前次無心之失,也就是說沒有把徐少龍出門而你沒有看見之事報上去,當時本座的確認為沒有什麼問題,犯不上多生事端,致使本幫的得力之人發生種種無謂困擾。甚至在第二個晚上閻炎被殺之後,本座還向幫主方面力證,證明徐少龍未離房間一步。」   余麼麼道:「他的確沒有離開呀!」   席亦高冷笑道:   「但我不久就獲悉你有報告直接給幫主。當下重新檢討研究,突然發現大大不妥。」   余凌二人都望著他,沒有插嘴。   席亦高說出他的推測,道:   「這是因為你的武功還未到家,故此查看徐少龍時,不像本座能夠連他的呼吸聲都在調查之列。因此,徐少龍對付你,只須弄個假人在床上,即可瞞過。換言之,你雖在報告中指出他沒有出外,但事實上他整夜未歸,直到第二天才回來。正因如此,你便不明白他是何時出門的了。」   余麼麼駭然道:「這樣說來,徐副統領竟是殺死塞外三奇之一於一帆的人了。」   席亦高道:「不錯,就是他,他也是五老會議選出來的領袖大尊者。」   余麼麼忙道:「既然如此,總座何不立刻報告與幫主得知?」   席亦高冷冷一笑,道:「你怎知本座沒有向幫主報告?」   余麼麼一愣,道:「屬下不知道總座報告了沒有?」   席亦高道:   「不,你已經知道了,這一定是鍾撫仙本人或是他的代表毒劍袁琦已經來到南京。你下午曾趁婚禮忙亂中,失蹤了個把時辰。這一段時間,無疑是與他們見面,而由他們口中,得知許多事情,例如塞外三奇於一帆的死事,五老會議的屠龍計劃,以及大尊者這個名字等等。」   余麼麼連連搖頭,道:「總座猜錯了,屬下沒有見過幫主或袁先生。」   席亦高轉眼望向凌志揚,笑道:   「凌兄你說可笑不可笑,敝幫幫主竟會懷疑兄弟就是大尊者,故此千方百計,收買兄弟的心腹手下,反過來監視子我。」   凌志揚道:「老實說,兄弟越聽越糊塗,卻只曉得兩件事,一是這個姓余的女人,已經出賣了你。二是席兄你不是什麼大尊者。」   席亦高道:「這就夠了。」   他起身向余麼麼走去,那個女人胖胖的臉上,泛起驚怖之色。   席亦高道:「假如本座一拿話點你之時,你就和盤托出,表示悔過,本座豈能出手對付你?」   余麼麼莫說四肢不能動彈,就算能動,亦不敢與席亦高相對拚鬥,當下面色如上。眼見這位上司已迫到身前,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總座且慢!」   席亦高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余麼麼道:   「屬下一念之差,做出對不起總座之事,自應領受重責。但望總座念著多年追隨,不無微勞,饒了屬下一條性命。」   席亦高斷然道:「不行,留你一命,對本座威脅大大了。」   余麼麼道:「總座若是殺了屬下,幫主定會疑惑到總座身上。」   凌志揚插口道:「她說的這一點,頗可從長考慮。」   席亦高道:「本座可以全面封鎖你的消息,三五天之內,幫主不會曉得。」   凌志揚道:「三五日後便又如何?」   席亦高笑一笑,道:「余婦之死,這筆帳當然是記在徐少龍頭上的,等到三五天之後,我看也該到了攤牌的時候啦!」   他伸出一隻手,駢指如戟,向余麼麼胸口點去。指尖才一觸及這個婦人胸前,便迅即收回。   余麼麼只微微哼了一聲,頭顱軟軟垂下,當場氣絕斃命。   房內只剩下錢塘一劍凌志揚和席亦高,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側耳聆聽,直到確定外面沒有異響,這才收斂起警戒之色。   席亦高向椅子上的屍體投以一敝,說道:「凌兄,你可是覺得兄弟過份的心狠手辣麼?」   凌志揚道:「席兄乃是不得已而下手的,算不得狠辣。」   席亦高道:   「其實這余姓婦人可以不死,兄弟對於控制部屬之道,頗有心得,大可以利用她反過來向鍾撫仙和袁琦報告一些於我有利的情報。」   凌志揚訝道:「然則席兄為何不此之圖,反而取她性命y   席亦高歎一口氣,道:「因為兄弟對這等明爭暗鬥的生涯,已經感到十分厭倦了。」   凌志揚微微一笑,口氣神情都變得有點親切,道:   「是不是因為石芳華的緣故?」   席亦高點頭道:「是的。」   他目光突然變得十分銳利,注視著凌志揚,又道:   「兄弟的弱點已完全暴露於凌兄眼中,可以這麼說,凌兄舉手之間,就可以置兄弟死命了。」   凌志揚道:   「席兄放心,莫說從前席兄有大恩於我。即使不然,兄弟亦不會做出傷害朋友之事。」   席亦高吁一口氣,眼中那股緊張的神色也消失了。   他沉重地點點頭道:   「在這等危機重重的關頭,方知朋友的可貴。但卻只有凌兄這等俠義道中之人,才可以推心置腹,兄弟早就明白此理,故此無論如何,也得留著凌兄你這樣的一位朋友。」   凌志揚道:「席兄言重了,只不知你如何處理此婦的後事?」   席亦高道:「正如我剛才所說,三五天之內,封鎖消息。然後,鍾撫仙袁琦等人,都會到南京來。」   凌志揚本想問問他,打算如何對付徐少龍,這是因為徐少龍既是「五老會議」派出來的人,他便有了一份關心,可是念頭一轉,終於忍住了這句話,以免把自己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   因為假如席亦高準備等鍾撫仙等雲集金陵,實力強大之時,才把徐少龍的秘密找出,徐少龍的危險可想而知。而他凌志揚若是得悉此一消息,他豈能緘默不管?   但一旦管了,便須查法查出徐少龍是誰,把消息透露與他,這才對得起「五老會議」。可是反過來說,便對不起席亦高了。   所以他決定不要多問,免得左右為難。   這刻才是三更時分,雖然金陵城的居民,幾乎全部入睡了。可是今夜卻有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豪客在活動。   徐少龍妄行動用功力未純的「劈空掌」,一時真元大損,衰弱有如一個病人。他急急走入房間,盤膝打坐,調元運氣地用起功來。   這個房間雖是在黃府之內,但久無人居,而被幽冥洞府之人發現佔用了。因此他在這裡打坐用功,實在是危險不過的事了。   徐少龍自然曉得這等危機,但他已沒有選擇的機會。縱然他可以借用別的房間,但一來他須得向人家解釋。二來如若幽冥洞府之人發現白如蓮死亡之事,一搜之下,仍然不難找到他。   所以他不如冒個大險,爭取分秒的時間,只要能及時恢復八成功力,就可以與強敵周旋一番了。   現在距他擊斃白如蓮之時,已達二個時辰。徐少龍在靜坐中,靈台澄澈,萬慮皆消,忽然聽到聲響;不禁身子一震,睜開眼睛,向洞開的房門望出去。   他在打坐練功之後,視力份外強銳,雖是在黑夜中,但在外面院落的情況,仍能一目瞭然。 霸海屠龍--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只見白如蓮的屍體旁邊,憑空多出一人,並且是個女性。   他一眼望去,已看清那人正是南海門高手林秋波。但見她宮鬢堆鴨,長裙曳地,配上婷婷玉立的身材,風姿曼妙動人。   林秋波低頭查看地上的屍體,她一下子就看出這個女子,正是早先想毒死她的幽冥洞府的人。   她大為驚訝!轉頭四望,忽見右方屋頂湧起兩條人影,迅如閃電地放射下來,一晃眼已雙雙站在她前面。   林秋波久經大敵,眼力不凡,一望而知這兩個突然出現之人,武功高得難以測度。只不知是友是敵?如果是友,當然沒有問題,如果是敵,以這兩人的功力身手,聯手圍攻自己的話,可以斷定絕對沒有還手之力。   她閃眼一看,來人竟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人,長衫飄拂,氣度不凡。   女的長身玉立,所穿的衣服既華麗而又剪裁適身,看來順眼而不俗氣,面上用一塊紗中遮住了口鼻;還露出眉眼。   中年男人手中提著一把連鞘長刀,女的卻兩手空空,身上也沒有兵刃。   雙方目光對覷之下,林秋波對他們的感覺是:這個中年男人是個十分陰沉可怕的人,從他目光閃爍不定看來,此人的心性詭狡多變,不是正派人物。   至於那個女的,也有著令人感到深不可測的味道,此外,她神色之冷峭,亦使人印象極深。   中年男於道:「姑娘想必就是林仙子林秋波了?」   林秋波點頭道:「是的,恕貧道眼拙,竟然認不出兩位是何方高人?」   中年男子轉頭向那女子望去,堆出笑容,還作了一個請她前行的手勢。   林秋波方自訝異,只見那冷峭的女子一晃身,上了屋頂,速度之快,真可當得上行動如電之稱。   現在院子中只剩下那個中年男子,他向林秋波拱手施禮:   「林仙子作俗家裝束,艷光迫人,卻自稱貧道,頗叫人泛起不大妥當之感。」   他笑了一下,又道。   「但這等是閒話,在下此來,乃是特地要向林仙子請益幾手。假如林仙子贏得在下手中之力,從今以後,敝派之人,永不踏入江湖一步。」   林秋波秀眉一皺,道:   「尊駕高姓大名?聽這口氣,竟是一派宗主的身份,若是不賜告的話,貧道斷斷不會出手的。」   中年男子道:「在下理當奉告,不過林仙子之言,卻使在下大是不服。」   林秋波訝道:「我什麼話使尊駕感到不服?」   中年男子道:   「林仙子言道,如果在下不報上姓名,便不與我動手。以在下看來,這話全然靠不住。在下縱是不報上姓名,如若向你侵襲,你竟不出手抵拒不成?」   林秋波淡淡道:「尊駕何不出手一試,貧道之言真偽立分。」   中年人固然對她的話覺得十分稀奇;房內的徐少龍,亦有大惑不解。   中年人沉吟一下,才道:   「不管怎樣,在下還是報上姓名的好,在下符天遙,乃是貴州人氏。」   林秋波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幾眼,才道:   「尊駕就是鬼火箭符天遙麼?」   符天遙道:   「聽仙子的口氣,似是大有不信之意。難道林仙子曾經見過另一個同名同姓之人不成?」   林秋波道:「那倒沒有,只是尊駕似是顯得大年輕一點了。」   符天遙微微一笑,道:「區區年逾六旬,也不能算是年輕之輩了。」   林秋波道:   「符先生名震當代,領袖一大家派,若論年紀,並不算多。但論外表,卻看來與真實年齡不符。」   符天遙道:   「林仙子不打誑語,這話全是千真萬確的了,區區聽了,甚感欣慰。」   他說到這裡,笑容一收,換上嚴肅的表情,又道:   「林仙子當必猜得到區區在下的來意,對不對?」   林秋波道:「符先生既是幽冥洞府的領袖人物,此來必定與貴派有關。」   符天遙頷首道:   「不錯,敝派不少弟子毀在林仙子金剪之下,這一筆帳,符某不能不向林仙子結算。」   林秋波道:   「地上這一位姑娘,亦曾向我暗下毒手。她的行動,料想事前已獲符先生的同意,對不對?」   符天遙道:   「不錯,白如蓮乃是奉命要帳的,誰知林仙子手段高明,反而把她殺了。」   林秋波道:「何以見得是我所殺的呢?」   符天遙道:   「此地只有林仙子出現,難道林仙子打算告訴區區說,你也是經過此處,碰巧看見屍體的麼?」   林秋波道:「這樣說法,諒你也不會相信。」   符天遙冷冷一笑,道:   「不錯,區區難以相信,事實上林仙子亦沒有要我相信的必要。」   林秋波點點頭道:   「符先生說得是,看來今夜決計不能善罷干休,多言無益。符先生有何打算,不妨賜告。」   符天遙道:   「區區獨自向林仙子請教幾手,假如你沒有其他的人插手,則區區就是落敗身亡,也不許別人出手相助。」   林秋波一點就透,心中雪亮,應道:   「符先生既然這樣說,我只好遵命了,但有一點須得聲明一下,那就是今夜我們的對壘交鋒,純屬私人恩怨,與旁人全不相干,尤其是本府中不懂武功之人,更無瓜葛,符先生你說可對?」   符天遙道:「對,與旁人全不相干。」   林秋波馬上道:   「當我們動手之時,若是有本府之人走近,符先生認為應當如何?」   符天遙道:「林仙子的意思呢?」   林秋波道:   「我認為我們不妨立即停手,分別躲起,等來人走開,我們再行動手?」   符天遙忖道:   「假設接二連三有人行近,我們打打停停,這等局勢自是對她有利。」   他正待拒絕,念頭一轉,反過來想想:   「假如我不答應,而府中之人來得又多,使我來不及全部收拾乾淨,則勢必驚動了府中其餘數名高手。」   這麼一想,顯然拒絕乃屬不智之舉。   他沉吟一下,才道:   「林仙子這個主意,存心避免波及無辜,並非有其他企圖,因此區區可以答應。」   林秋波道:「如此甚好。」   符天遙接口道:「不過區區亦附帶有一個要求。」   林秋波道:「符先生請說。」   符天遙道: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夜的局勢,區區已居主動。換言之,只有區區恐怕林仙子會避開,而林仙子方面,卻不須慮我逃走。」   林秋波道:「符先生說的乃是實情。」   符天遙這時對她這種寧恬鎮定的風度,大感心折不已。   他道:   「故此區區有個要求,那就是假如有本府之人來到,本人依言避開時,林仙子的藏處,須得事先講好,如果林仙子不是躲向講好的地方,本人便認為林仙子另有用心,因而亦將不擇手段的施以報復。」   換句話說,林秋波如果不是立刻躲到所指定的地方,這符天遙便得以認為她意圖逃走,在這等情形之下,符天遙為了報復受騙,除了設法攔截她之外,還可能大開殺戒,對付府中的人。   這一著果然厲害得很,林秋波深深感到對方實是極為老練之輩。幸而她並沒有存心逃走,當下點頭道:   「符兄這話很合道理,只不知有人來時我應該躲在何處?」   符天遙向對面的房門指一一指,道:   「請你躲入房中暫避,但請你記著,本人容或是避向另一方向,可是在此房後面的高處,有本人的友人把守監視,林仙子切勿自後窗出去,以免發生誤會。」   林秋波點頭道:「我一定守信,符先生不用過慮。」   符天遙歉然道:   「區區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林仙子是何等人物,自然不會做出食言而肥之事。」   林秋波微現驚異之色,注視著對方。   她從這個中年男子的言談態度上,但覺他彬彬有禮,而又通情達理不過,教人感覺不出他竟是領袖當代兩大邪派之一的人物。   符天遙好像很有把握,並不急於出手,說道:   「林仙子一直喜怒不形於色,心靈一片澄明,全無渣滓塵埃,何以忽露驚訝之色?敢是區區的話說錯了麼?」   林秋波搖頭道:   「不是符先生說錯了,而是我感到符先生的風度氣質,一點不像是領袖幽冥洞府之人?」   符天遙笑一笑,道:   「林仙子想像中,符某人敢是應該蠻不講理,滿身邪氣才對麼?」   林秋波道:「如果你不見怪的話,我就坦白奉答。」   符天遙道:「林仙子請說,符某洗耳恭聽。」   林秋波道:「不瞞你說,我的確認為像你所說的行為態度才對。」   符天遙淡淡道:   「符某過去有一段時期,與林仙子的想像一模一樣。可是幾十年後的今日,符某亦大有變化。」   林秋波道:   「假如沒有其他波折意外,符先生再變下去,豈不是成為有道之士了?」   符天遙尋思了一下,才認真地道:   「這一點恐怕符某要使林仙子失望了,古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實是含有至理。」   林秋波嫣然一笑,道:   「承蒙符先生坦白賜告,盛情可感,但可惜我們終究不能化敵為友,不然的話,我倒是想看看符先生變到什麼程度為止?」   符天遙道:   「林仙子太瞧得起符某了,假如林仙子不是如此心狠手辣,殺死敝派多人的話,符某甚願能與林仙子交個朋友。」   他停歇一一下,又道:   「符某修習的武功,十分惡毒,一旦動手,便難以罷休,所以不知不覺與林仙子多說了些話。」   林秋波含笑道:「符先生放心,我決不會誤認你是喜歡說話之人。」   符天遙扼腕歎道:   「像林仙子這等丰神絕俗而又智慧玲瓏的人,竟然不得攀交,實是符某平生之憾!」   林秋波道:   「符先生好說了,人生中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幻而已,假如你能看透此理,許許多多的得失榮辱,就不會掛礙心胸了。」   符天遙聳聳肩胛,道:   「林仙子切勿向符某說教,此是人生中最可兢兢業業的事情之一。」   林秋波道:「符先生既是厭惡這等話題,我們便說到此為止。」   符天遙聽了,還沒有動手之意,林秋波暗感驚奇,想道:   「他這是怎麼啦?好像若有所思,以及若有所悟的樣子,莫非他突然悟得大道?」   她不免大過樂觀了,因為符天遙已道破他沉思之故。   他道:「林仙子,剛才一番話,符某忽然大悟於心。」   他欣慰地笑一下,又道:   「符某一直對林仙十平靜鎮定的態度,感到甚是不解。只因以林仙子一人之力,在目下情況中,實是屈居劣勢。可是你居然坦然無所懼,若有所恃,此所以符某深深困惑不已。」   林秋波道:「符先生現在悟出了什麼道理呢?」   符天遙道:   「林仙子敢情是有一顆慈悲之心,兼以看破了世情,對一身的生滅不大放在心上,是以才顯得如此鎮定,並非另有絕藝或是恃著有人救援。」   林秋波頷首道:   「不錯,我最多不過一死而已,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   符天遙道:「不瞞你說,符某既已找到了答案,可就要動手啦!」   林秋波道:「符先生請。」   兩人身形都沒有移動,並沒有作勢待敵,可是雙方都馬上湧出了強大的氣勢,尤以符天遙的氣勢更為可怕。   他不但面上變得一片冷峻嚴酷,那股氣勢更是森殺凌厲,比林秋波的氣勢顯然強大得多。   林秋波馬上感到對方數十載苦修之功,實是難以匹敵,不敢怠慢,立刻拿出她的獨門兵器五尺金剪。   符天遙也解下腰問的一條軟鞭,健腕一抖,那條軟鞭挺得筆直,向林秋波面門點去。   他這一招,在強猛中含有至為陰毒之氣,後著殺手,宛如波活雲詭,難以測度。   林來波的身子如游絲飛絮般隨著鞭勢,飄退數尺,心中想道:   「此人的功力火候,果然不是遲尉旭、黎平等人可比。」   就在她轉念之際,符天遙的長刀已施展出捲掃妙決,刀影如山,罩攻而至。   林秋波一面揮剪封架,一方面使出南海門至為精妙的身法,在縱橫交錯的刀影飄飄中進退,美妙悅目。   她的身手看起來好像可與符天遙一拼,但她自己曉得,這一開始便已盡施全身本事,稍後定有無以為繼之苦。   徐少龍從敞開一線的房門望出去,可以看見他們廝殺的大致情況。   林秋波的不敵,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故此他們尚未動手以前,他已放棄了繼續運功自療之舉,迅即行起「內視」之法,檢查實力如何。   這一檢查之下,發現真元耗損的情況仍然相當嚴重,若是現下出去助戰,最多能施展平時的六七成功力而已。   既使不是屬於這等禍迫眉睫的危局中,而是由得他安靜休養的話,他知道最少也要兩個時辰以上的時間,方能恢復原有的功力。   故此徐少龍憂心忡忡地離開床鋪,不作任何趕緊運功自療之想,悄悄蜇到門邊,向外瞧看。   在院中兩道人影兔起鴿落,鞭光剪影,盤旋飛舞鬥得正激烈。   徐少龍只略略想了一下,便曉得林秋波雖是能在敵人鞭影中翩然進退,表面上看起來有攻有守,其實她受困於這個幽冥洞府主腦人物,正如掉在蛛網中的飛蟲,掙扎得很厲害,好像要破網飛去。但那只蜘蛛卻很有把握地等候,等到飛蟲已經無力掙扎,才悠閒地過去,把它吃掉。   徐少龍擔心的目光,移向屋頂各處。想找尋那個與符天遙一同來的女子的身影。   那個女子雖是以紗中掩了半張面孔,而且乍現即隱,一下子就離開了,叫人簡直看不清楚。可是徐少龍卻感到她好像很面熟。   但他一時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這樣的一個女子,在這匆匆一瞥中,她那對修長的翠眉,以及美麗靈活的眼睛,使人想像得到她一定相當美貌。   徐少龍居然想不起來,自己覺得很不服氣,不過他也明白必定是因為符林二人的拚搏,令他不能靜心思索追想之故。   屋頂上沒有人影,徐少龍也不覺得驚訝,一來這個女子身法如電,一望而知乃是一流高手,她不論躲在哪裡,都不容易發現。   二來從符天遙的話中,可知這個女子恰是在他頭上的屋頂上,這樣自然無法看得見了。   正在動手的兩人,全都不曾作聲,因此只聞衣袂飄風,以及偶然兵刀相觸的沉啞的響聲。   徐少龍下了決心,忖道:   「既然林秋波陷於危局,無法自救,我說不定只好豁了出去,現身邀鬥符天遙,好讓林秋波逃走。」   別的他辦不到,但若是只要他捨命暫時攔住符天遙,卻是一定辦得到之事。   他下了決心之後,登時心安理得,情緒平靜得有如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向廝殺中的兩人望去。   符天遙的武功路數,陰柔詭毒,極罕有硬攻的手法,但他的軟鞭層層黏纏,百孔不入之勢,使人感到似乎比剛猛的手法更難應付。   林秋波顯然已大是不利,不過她終屬高手之列,雖然比不上像符天遙這等領袖一派之人,可是為了掙扎圖存,卻也可以支撐一段時間。   徐少龍暗暗估量一下敵人的實力,認為假如自己恢復水準的話,大概用不著忌憚此人。   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的看法,他深入地觀察研判之後,就感到剛才的想法大為欠妥。因為符天遙身份不同尋常,非是一般高手可比。何況他幽冥洞府的武功,詭秘幽深,實是不易測度。   因此這勝負之數,恐怕要動手之後,方能見到真章了。   徐少龍瞪眼看著,現在他已準備妥當,隨時躍出助戰,好教林秋波得以逃走。   此舉縱然在徐少龍這等俠義熱血之士,也不容易下得決心。因為他這一出去,林秋波雖能及時逃走,召來援兵,可是他以功力耗損之身,萬萬捱不到援兵趕到之時。   換言之,他明知這一出去,也是九死一生的結局。所以如果不是抱著犧牲精神,絕難下得了這等決心。   林秋波似是更為危險了,徐少龍看看實在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拯救幹她,只好深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他正要跨出門外發話,忽然一陣談話步履之聲傳來,人數似是還不少。   激戰中的符天遙當然聽見了,倏忽退回數步。   林秋波驚訝地望著他,一面喘氣。她的秀髮微亂,有數絡飄垂面上,同時胸脯急速起伏,看起來嬌艷動人得很。   符天遙冷冷道:「有人來了,你躲一躲。」   原來林秋波屈居下風,奮力掙扎而聽不見人聲。   林秋波這才明白對方退開之故,同時更知道對方已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擊斃自己,才會如此大方的放棄了優勢,讓她暫時躲去。   不管對方是在何等情況之下放她躲避,林秋波仍然很感激,因為來人定是黃府的下人,如果他們看見了廝殺,符天遙為了滅口,必定出手全部殺死。故此他依約給她躲開,也等如饒了不少人命。   她輕輕道:「謝謝你啦!」   符天遙道:「不必客氣。」   林秋波道:「我是替那些人向你道謝的。」   符天遙道。   「原來如此,但你此舉亦是多餘,因為那些蠢如豬狗的下人,根本沒有死在我手底的資格。」   林秋波道:「我真沒有想到貴派之人還講究身份規矩的。」   符天遙道:「廢話,你究竟躲不躲起來?」   林秋波道:「他們還有二三十步方走進院門。」   符天遙如何不知,只不過他好像很不喜歡與林秋波多說話,故此趕她快點躲起來。   徐少龍竟是最焦急的人,因為他突得靈感,想到了一個法子,或者可以避得今夜劫數。   這時林秋波感到對方神態冰冷,口氣嚴酷,可就無意自討沒趣了,柳腰一扭,縱到房口,接著退入房內。   只見那符天遙也挾著白如蓮的屍體,退入對面的房中,院子中登時沓無人影。   她忽然感到有異,心頭大震一下,轉眼四望,果然看見在她身旁有一個男子。   幸而她乃是修養有素之人,故此雖是突然發覺有人,而且還是自己擠到人家身邊,簡直是送上去讓人家擒捉一般。在這等奇而又惡劣的情勢之下,她仍然沒有驚叫出聲。   她接著更為驚訝,因為這個男人,竟是她派人找了很久的徐少龍。   徐少龍等到她看清自己,面上驚疑之色稍淡,才悄聲道:   「你就躲在此地別動,待我把敵人通通引走。」   林秋波搖搖頭,低聲應道:「屋頂上還有一個很厲害的敵人。」   徐少龍道:「你放心。」   他感到時機迫促,實在沒有辦法慢慢說服她。因此他不覺伸手捏住她的玉掌,又道:   「你放心吧!」   林秋波但覺對方的手掌,好像代表著一種極強大的力量,使自己願意依靠他求助他。她的理智好像完全融化於這個男人的魅力中,使她作出平生第一次的感情事。   她默然地點點頭,身子也不知不覺挨過去。   徐少龍用另一隻手圍攬著她的身子,只擁抱了一下,立即放開,刷地躍向後窗。   五六個女傭走入院子,其中有人還在交談。   徐少龍乘機一推窗,躍了出去。   他雖是真元耗損,功力大大打了折扣,但縱躍之能,遜色有限。這一穿窗而出,藉著地形掩護,躍過圍壁,沿著一道走廊飛奔而出。   他奔到長廊盡頭,那邊又是一座院落。徐少龍當然曉得這是什麼所在,當即竄到院子中。   屋頂一道人影星飛電瀉般衝下來,衣袂發出強勁的旋風之聲。   徐少龍只躍開數尺,那道沖瀉而下的人影,居然正如他所預料一般,霎時停止,不曾出手攻擊。   但見一個紗中蒙面神色冷峭的女子,銳利地注視著他,手中並沒有兵刃。   徐少龍拱拱手,道:「左姑娘還認得在下麼?」   這個長身玉立的蒙面女子點點頭,道:「當然認得啦!你是楊公子。」   徐少龍道:「假如左姑娘不是及時認出,在下勢必死在姑娘掌下,對不對?」   姓左的女子道:「不錯,你好像很有把握會被我認出來呢?」   徐少龍道:「此中緣由,請姑娘移玉書房,在下細細奉聞。」   左氏女子冷冷道:「你怕符天遙趕來,是不是?」   說話之時,腳步已移。徐少龍暗暗鬆一口氣,因為這是一個大難關,如果她故意鬧彆扭,等到符天遙趕到,今夜萬萬逃不過劫難了。   他們折入另一座院落,走進一間寬敞的書房。   徐少龍行動迅速,馬上點燃了兩處燈燭,使房內大放光明。   左氏女子靜靜地看他點燈,等到徐少龍端過一把高背扶手椅來,這才落坐。   徐少龍搬了一張錦墊,坐在她對面三尺左右,以便低聲說話。   她皺皺眉頭,道:   「室內如此明亮,外面之人得以一覽無遺,殊失深藏潛隱之道。」   徐少龍道:   「左姑娘說得不錯,但這是實者虛之的手法。諒那符天遙縱然經過,但見燈光明亮,決計不相信你我會躲在此處。」   他停歇一下,又道:   「況且咱們本是敵對相搏之勢,更不會坐在房內說話,這等奇異巨大的變化,符天遙就算才智絕世,也是萬萬想不到的。」   左氏女子頷首道:「聽起來很有理。」   她眼中忽然閃過貪恨的光芒,又道:   「原來楊公子竟是當世奇人異士,我那天在肪上,竟然看走眼啦!」   她明明是因為徐少龍裝模作樣騙過了她、是以因自尊心受損而變作忿恨起來。   徐少龍自是瞭解,心念電轉,知道對方這等人物,不能以平常手法應付。幸而他素饒急智,一眨眼間,已有了應付之法。   他傲然一笑,道:「在下若是一下子就被識破真面目,焉能算得本事?」   對方果然被他傲氣凌人的態度弄得一怔;接著也許是覺得他的話有點道理,眼中忿色登時消失。   徐少龍又道:   「姑娘乃是陰陽谷兩大高手之一的左霧仙,在下自然更須著著小心。因此姑娘看走了眼,何奇之有?」   左霧仙冷冷道:   「我現在總算得知你是武林高手,這一點你若是滿意的話,我可要通知符天遙前來啦!」   徐少龍道:   「左姑娘何必這樣做,想那符天遙,乃是幽冥洞府的主腦人物,神通廣大,哪裡要姑娘幫助。」   左霧仙道:「我的做法,用不著你參加意見。」   徐少龍聳聳肩,道:   「好吧!在下不論說什麼話,大概都會使左姑娘有不悅之感,你通知符天遙前來就是。」   左霧仙聲冷如冰,道:「我說過我的事,用不著你參加意見。」   徐少龍訝道:「在下沒有參加意見呀!」   左霧仙道:   「你叫我通知符天遙,我偏偏暫不通知。你從前既能瞞過我,現在想必也能逃過我的殺手。」   她站起身,又道:「走,到外面去。」   徐少龍身子全然不動,要知道他真元虧損尚未恢復,動起手來,武功大打折扣,眼前一定不是左霧仙的敵手。   可是他死賴也不行,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左霧仙冷笑一聲,道:   「楊公子怎麼啦?剛才不是跑得蠻快的,難道忽然患了癱瘓之症不成?」   徐少龍露出苦思之狀,抬頭凝視著她,但旋即如有所悟地放鬆雙眉,微微一笑,站了起身。   他徐徐道:「好,咱們到外面動手。」   左霧仙道:「等一等,你笑什麼?」   徐少龍道:「沒有呀!我哭都來不及,還有什麼好笑的?」   左霧仙道:   「你明明想起了什麼事情,露出得意的微笑,哼!你自己說得不錯,眼下你哭都來不及,我真不明白你如何知得出來?」   徐少龍趁此機會,續施妙計,裝出受激不過之狀,馬上說道:   「我當然有發笑的道理,只不過不好意思說出來而已,你最好別迫我。」   左霧仙冷冷道:   「沒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莫非你的話還能傷害我不成,真是笑話之至。」   徐少龍道:   「哼!這是你迫我說的。我原本深信你不會馬上向我動手,但你卻突然要我出去較量,使我一時甚感迷惑。」   左霧仙道:「你想通了其中道理,是以露出笑容,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正是如此。」   左霧仙道:   「我們一件一件的說,首先你說明一下,何以認為我不會馬上迫你動手?然後才解釋你所想到的理由。」   徐少龍道:   「你乃是陰陽谷之人,與幽冥洞府不但不是盟友,簡直還是宿仇,因此別看你今晚與符天遙走在一起,事實上你正好做一個旁觀之人。因此,你無須急急替符天遙拿下我,相反的你應該查考我的真正來歷,以及與幽冥洞府作對的內情,才合情理。」   左霧仙點頭承認道:   「這話不無理由,然則我何以不這樣做,反而急急迫你動手呢!」   徐少龍道:   「因為你怕和一個男人共處斗室,何況又是作促膝深談。這等氣氛,你第一次領略,想是受不了。」   左霧仙怒道:「放屁!真真放狗屁!」   徐少龍淡淡道:   「瞧!你何必氣成這等樣子,我早就向你暗示過,我的話說了出來,你一定不大好受。」   左霧仙道:「你可算是世上最不要面子的人。」   徐少龍道:「不見得吧!假如你是見過世面的女子,我決不致於如此猜想。」   左霧仙氣得哼了出聲,道:「我沒有見過世面?你又見過多少世面?」   徐少龍道:「你若是動輒就氣呼呼的,我可不跟你說啦!」   左霧仙急於得知對方何以會認為她沒有見過世面,當下強忍住這一口氣,道:   「好,我不生氣,你說來聽聽。」   徐少龍道:   「我所說的世面,是指男女之情而已。說到這一宗,我的女友甚多,而你卻一個都沒有,自然可算是沒有見過世面了。」   左霧仙道:「你就憑秦三錯介紹你來見我這一點,便以為我從無男友麼?」   徐少龍反問道:「你有過知心男友嗎?」   左霧仙冷笑道:   「就算沒有,可是英俊漂亮的男人,我已見得多了,豈有感到受不了之理?」   徐少龍道。   「那麼你承認沒有知心男友,亦即是承認沒有見過世面,對不對?」   左霧仙道:   「但是這件事與你所說的受不了,沒有必然的關係。我即使從無男友,卻不一定非看中你不可。」   徐少龍道:   「你既是沒有男友,至少這等場面對你不大習慣,甚至令你不安。」   左霧仙道:   「狗屁!廢話少說,希望你手底也是像嘴巴一樣厲害,如若不然,你恐怕不易活到明天。」   徐少龍道:   「我既敢與幽冥洞府作對,就不想能活多久了。否則我也不敢殺死那個妖女。」   左霧仙訝道:「幽冥洞府白如蓮是死在你手中的?」   徐少龍傲然道:「殺死白如蓮之舉,也不算得是驚天動地之事。」   左霧仙道:「白如蓮長得很漂亮呀!對不對?」   徐少龍道:「漂亮是一回事,該死又是另一回事。」   左霧仙道:   「聽你的口氣,好像已曉得幽冥洞府有一種特別功夫,能夠追尋到任何殺死過他們之人。」   徐少龍道:「在下老早曉得。」   左霧仙道:   「你既然貴為總督大人的舅老爺,何故不自愛惜,竟捲入了這等江湖仇殺的漩渦中?」   徐少龍道:「這一點恕難奉告。」   左霧仙突然問道:「你有很多知心的女友」   徐少龍道:「有過幾個。」   左霧仙道:「林秋波是不是其中之一?」   徐少龍搖搖頭,道:   「她不是,雖然她也很瞧得起我,但卻不致於牽扯到男女之情。」   左霧仙道:「你以前的女友中,有沒有比得上林秋波、白如蓮這麼漂亮的?」   徐少龍點頭道:「有,你問這些幹嘛?」   左霧仙道:「這麼漂亮的女人,你都能棄之如遺麼?」   徐少龍道:   「這話叫在下好生難以作答,男女之問,十分複雜,有時說也說不清楚。」   左霧仙緊緊追問,道:   「但不管事情的經過始未如何,在事實上你與她們已經分開,對不對?」   徐少龍道:「不錯,但這表示什麼意思?」   左霧仙道:「答案可見你是擅干玩弄女子的薄倖郎。」   徐少龍苦笑道:「你在未知經過詳情之前,豈能隨便下此評語?」   左霧仙道:   「林秋波、白如蓮都屬於罕有的美女,可見得你的女友,亦屬絕色。但你居然能一個個地丟開,不是天性薄倖是什麼?」   徐少龍想了一下,聳肩道:   「你好像非迫我承認是薄倖無情之人不可,只不知有何用意?」   左霧仙道:「等你承認了,我才告訴你。」   徐少龍捫心自問,自己果然是屬於「無情」之人。因為他可以為了工作,拋棄一切私情。   當下承認道:「好吧!就算我是天性薄倖無情之人,便又如何?」   左霧仙道:「既然你承認了,我們可以動手啦!」   徐少龍道:   「我明白了,你敢情是打算殺死我,好替你們女子報仇,對不對?」   左霧仙冷冷道:「事實會給你答覆的。」   徐少龍道:   「咱們能不能商量一下,例如我付出相當代價,咱們便不必動手。」   左霧仙道:「不行。」   徐少龍道:   「你縱然殺死我,於你並無好處,何不提出條件來,只要辦得到,彼此都好,這是兩全其美之計,還望姑娘可以考慮。」   左霧仙冷冷道:「我不明白你何以不敢與我動手?你不見得一定會輸呀!」   徐少龍道:   「姑娘有所不知,如在平時,在下老早就挺身一拼了,只是今晚不行。」   左霧仙道:「今晚你酒喝多了,抑是生病?」   徐少龍道:   「都不是,而是早先與白如蓮動手,她死我傷。目下功力大減。以左姑娘這等一流高手,在下根本不必存有僥倖之想。」   左霧仙欣然道:「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太好了,我更不能錯過良機。」   徐少龍但觀平生所遇的敵手,沒有一個像左霧仙這般難弄的。並且也感覺得出,目下可算是他最為危險力弱的局面。   說來好笑,徐少龍雖是才略武功,都高人一等。但眼前的這個可怕的敵手,他連人家的真面目都沒看過。   左霧仙站起身,裊娜向他行去。   他們本來相距甚近,故此她搖擺之間,已迫到他面前。   徐少龍心中念頭電轉,在這一剎那間,他有兩個應付的方案,須得選擇其一。   一個方案是他奮起抗爭,雖然只有六成功力,還是不妨一拼,此是死中求活之法。   另一個方案是完全放棄了抗拒,因為在她未查明他身份之前,料她不會下毒手加害。   後面的這個方法,自然也是孤注一擲的手法,等如拿生命作賭注。   假如左霧仙的武功,並沒有預料中的高明,則他一拼之計,便用對了。反之,他便是當場擊斃的結局。   假如左霧仙對他的來歷身世,有他預期中的強烈好奇,則他第二個方案便用對了,反之,亦是當場立斃的結局無疑。   時間已作了決定,但見左霧仙身子再向前移,以至她已嵌在徐少龍雙腿之間。   徐少龍坐著不動,仰頭望著這個女子。   她也低頭注視著他,兩個人雖是一坐一站,可是已靠貼得如此切近,看起來甚是親密。   只是事實上全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香艷旖旎,在左霧仙心中正充滿了森寒的殺機。   她對於徐少龍的不抵抗態度,激起了極大的反感,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   因此她已決計下毒手殺了他,放棄任何查究他身世來歷的念頭。   正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一聲乾咳。   左霧仙自然曉得這一聲乾咳,乃是來人故意發出聲音,等如告訴他們有人來了。   她左手輕輕撫在徐少龍面上,目光向書房外望去。   但見在門外數尺之處,燈光照射之下,出現一個中年文士。   這個中年文士正是幽冥洞府的主腦人物符天遙,以他身手之高明迅快,若是這刻才發現他們的蹤跡,那一定曾經來回奔馳搜索了許多地方。   左霧仙道:「符兄可曾找到了林秋波?」   符天遙一面打量坐著不動的徐少龍,一面應道:   「沒有,左姑娘不是早一步追趕於她的麼?」   左霧仙道:「慚愧得很,我竟讓她甩脫了。」   符天遙道:   「林秋波乃是著名高手,又有地利,她能擺脫左姑娘的追蹤,不足為奇。」   左霧仙道:「符兄還不打算放手麼?」   符天遙道:「那倒是不關重要了。」   左霧仙訝道:「符兄這話怎講?」   符天遙道:「這位仁兄似是與左姑娘是故交好友,只不知他姓甚名誰?」   左霧仙道:「他姓楊,名捕,我們只相識了凡個月而已。」   當他們對答之際,徐少龍最是感到難受。原來一方面嗅到左霧仙衣上的香氣,感覺到她碰觸著自己的身體,這等情形,不免使男人有非非之想。   但另一方面,左霧仙撫摸他面孔的玉手,卻使他有忽冷忽熱的感覺。   如果單單是冷熱無常之感,倒也罷了。可是事實上這等感覺,卻是左霧仙施展出她陰陽谷的神功,內力已透入他體內,封閉他幾處脈穴。因此,徐少龍不但已失去抗拒之力,並且隨時會心脈震斷而死。   只聽符天遙又問道:「左姑娘與這位楊兄,有何關係?」   要知他乃是主持一派之人物,自然眼力過人,經驗豐富。   在符天遙觀察之下,左霧仙與這個年輕男人親密情狀,頗有可疑,似乎不是當真很親密。   要知若是左霧仙和徐少龍乃是密友,則他們得知符天遙出現時,定必趕快分開,無須還惡形惡狀地黏在一起。   不過假如左霧仙與徐少龍全無一點特殊關係,則左霧仙豈有肯讓那男人偎貼在她身上,並且還撫摸著他的面孔。   故此符天遙雖知其中大有蹊蹺,卻不肯魯莽,首先小心地詢問他們之間的關係。   左霧仙道:「符兄似是很感到興趣,只不知是何緣故?」   符天遙道:「左姑娘千萬別誤會,兄弟雖是絮絮追問,卻不是呷醋妒嫉。」   他微微一笑,又道:   「這是因為兄弟還沒有資格,如有的話,自然是當仁不讓的。」   左霧仙道:「那麼符兄為何大感興趣?」   符天遙道:   「這個原因說來相當嚴重,竟是由於這位楊兄,與敝派門下之死,頗有關連之故。」   左霧仙恍然大悟,忖道:   「幽冥洞府的秘傳心法,果然不同凡響。這楊楠自承曾經殺死白如蓮,果然符天遙能夠發現。」   她冷冷瞅住符天遙道:   「符兄最好把話說明一點,莫非你想把楊楠帶走麼?」   符天遙道:「左姑娘何不問問楊兄,瞧瞧他是不是曾有加害敝派門人之事?」   左霧仙把面孔彎低,耳朵貼近徐少龍的嘴唇,接著抬頭道:   「沒有,他說沒有。」   符天遙眼中也射出森冷的光芒,道:   「左姑娘完全相信楊兄之言,是也不是?」   左霧仙道:「那倒不是。」   她似是眼見對方要發作,態度口氣,登時軟化。   符天遙道:「左姑娘這話,教兄弟恢復若干信心。」   左霧仙道:   「楊楠此人武功過得去,為人也像武功一樣,僅僅是過得去而已。」   符天遙道:   「楊兄既然有幸,得與左姑娘結交為友,自然掬誠與姑娘相處才是。」   左霧仙道:   「是呀!我最恨他正是在此,這人永遠不講老實話,我幾乎殺死他呢!」   符天遙察覺這個女子的恨意,實是不假,於是當機立斷,道:   「左姑娘只要吩咐一聲,如若你念著友情,不願見他受到傷害,兄弟遵命暫時放過他。假如你把他交給我,則姑娘從今以後,不必恨他了。」   左霧仙一笑,道:「符兄這話可是當真?」   符天遙笑道:「兄弟向來說話算數,這一點左姑娘大可相信。」   左霧仙道:「你竟肯為我一言而暫時放過了他麼?」   符天遙道:「是的。」   左霧仙沉吟道:   「你對我實在很不錯,因此,我本想把他交給你,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符天遙訝道:「兄弟沒有聽錯吧!左姑娘此言似是欠通得很。」   左霧仙道:   「我坦白告訴你吧,假如我把他交給你,符兄你雖是領袖一派的人物,只怕也將感到此人不好對付。」   符天遙這才明白,道:   「原來你是因為這位楊兄不好對付,才不交給兄弟。」   左霧仙道:   「正是,不過符兄仍可自行斟酌一下,若然你不願麻煩,那就忘記了這個人,對你定是有益無害。」   符天遙笑道:   「左姑娘雖然一片美意,但兄弟卻不大服氣,你即管把他交給我。」   左霧仙不再說話,玉掌一抬,離開了徐少龍的面頰。不過她整個身子,還是嵌在徐少龍兩腿之間。   徐少龍抬頭向她注視,輕輕道:   「左姑娘,這世上有幾個人見過你的真面目?」   左霧仙不料他突然有此一問,應道:「只有一個。」   她接著驚奇地反問道:「為什麼有此一同?」   徐少龍道:「這個人不是符天遙吧?」   左霧仙道:「當然不是。」   徐少龍鬆一口氣,又道:「敢是秦三錯麼?」   左霧仙迷惑地點頭,道:「你怎能猜得是他?」   徐少龍笑一笑,道:   「這裡面學問可大啦!但目前沒有工夫解釋,符天遙還等著我呢!」   左霧仙退後幾步,道:「也許我慢慢會想得到答案。」   徐少龍站起身,說道:「我相信你不易瞭解我真正的意思。」   他向書房門口走去,門外的符天遙,對這個年輕英俊的男子,禁不住泛起了陣陣妒念。   雙方互相打量之時,目光都宛如鷹隼般銳利,虎豹般凌厲。   徐少龍一直跨出房外,突然微笑道:   「像符兄這等一代名家,在下有緣相會,實感榮幸不過。」   符天遙道:   「楊兄好說了,以楊兄這等氣勢風度瞧來,相信塞外三奇之一的於一帆,大概是死在你手底。」   徐少龍道:   「不錯,但若說符兄乃是從在下的舉止中,就看出這一件事,在下決計不敢相信。」   符天遙道:   「當然還有別的消息線索,我只不過判斷你一定是五旗幫的後起高手徐少龍而已。如若你是徐少龍,則得知於一帆死在你手中之事,便不足為奇了。」   這時左霧仙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望著徐少龍的側面。   徐少龍微微一曬,道:   「如此,那麼符兄認為我是不是五旗幫中的徐少龍呢?」   符天遙道:「大概不會錯的。」   徐少龍不置可否,道:「符兄目下找到了我,有何打算?」   符天遙道:「今夕當然要向楊兄請教一番啦!」   徐少龍道:「很好,是在這兒動手呢?抑是另尋適合地點?」   符天遙道:   「最好另外找個地方,此處乃是總督府門,高手甚多,只怕不大方便。」   徐少龍點頭道:「好,趁這刻還未驚動別人,我們離開便是。」   左霧仙走到徐少龍身邊,眼睛卻望著符天遙,說道:   「符兄前面開路,妾身保證楊公子不會溜跑。」   符天遙笑一笑,猛可拔起半空,向後飄退,落在壁上道:   「左姑娘可要小心點,這位楊兄外表斯文,其實卻是很不好應付的人,兄弟先行一步,查看什麼地方適合動手。」   他轉身躍去,迅即消失無蹤。   左霧仙驚異地咦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徐少龍望著她,道:「我知道你何故感到奇怪。」   左霧仙驚訝地瞧他,問道:「你當真知道?」   徐少龍道:「要不要我說出來聽聽?」   左霧仙道:「好呀!請說出來聽聽。」   徐少龍道:   「你驚訝之故,不外是奇怪符天遙何以這麼放心,讓你帶我隨後而去,對不對?」   左霧仙問道:「你如何得知我這樣想法?」   徐少龍道:「因為我曉得符天遙放心之故。」   左霧仙道:   「唉!我本來也自負才智不凡,可是今天碰到你和符天遙,可就變成傻子一般了。」   徐少龍笑道:「也沒有這麼嚴重,我們誰也不敢自認比你聰明……」   左霧仙道:「可是我目下一肚子迷惑,這卻是事實。」   徐少龍道:   「說穿了就不值錢啦!這不過是因為我殺死過幽冥洞府之人,符天遙正是因此才找得到我。他方才與你也說過了,可是其實你一心數用,雖然聽了,卻沒有放在心中,以致一時沒有醒悟而已。」   左霧仙道:「這理由好像不大充分吧?」   徐少龍微微一笑,又道:   「不錯,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符天遙借此推測你對我和對他的關係。如果你對我好,對他不好,則你與我不跟他走,他亦無可奈何。反之,如果你對我並不關心,帶我前去,他正好取我性命,又不得罪你。」   左霧仙點點頭,透出面紗外的目光,恢復如常,可見得她心頭之惑已解。   她轉頭道:「走吧!我們還是赴約的好。」   徐少龍道:「請!」   左霧仙正要動身,左方牆上突然冒出一條人影,居高臨下,說道:   「兩位請留步。」   徐少龍不必瞧看,也聽得出是林秋波的聲音,不禁輕輕啊了一聲。   左霧仙冷冷道:   「林仙子剛才幸而逃過劫難,現在打算報恩,阻止我帶走楊楠,是也不是?」   林秋波飄身落地,向左霧仙點頭為禮,道:   「左姑娘如果不想看到楊公子被殺,還是剮帶他前去的好。」   左霧仙道:「我已答應過符天遙,萬萬不能食言。」   林秋波道:   「左姑娘出身於陰陽谷,與符天遙的幽冥洞府,並無盟約,何必助紂為虐,對付楊公子呢?」   左霧仙冷冷道:   「假如林仙子誠意幫助楊兄,那麼你就代他走一趟,我對符天遙也就交代得過去了。」   林秋波幾乎想一口答應,因為她明知徐少龍內傷未痊,功力大是虧損,豈能與符天遙放對拚鬥?   幸而她修養極佳,雖然心中千肯萬肯,卻不魯莽答應。正在沉吟之際,耳際忽然聽到一陣細如蚊叫的語聲,道:   「林仙子,請你速速抽身退出這場是非,我自有妙計,可以應付得符天遙。」   林秋波聽了這陣千里傳音的說話,心頭一陣震動,忖道:   「莫非這楊公子,竟然就是大尊者?」   此念掠過心頭,登時有了主意,緩緩道:   「既然左姑娘堅持要帶楊公子前去,我雖沒有代他的資格,但跟去瞧瞧總可以吧?」   左霧仙搖搖頭,道:   「對不起,你要就是聽我的,要就是把我驅出此地,免得我無法向符天遙交代。」   林秋波面色一沉,道:   「左姑娘著是要把事情包攬在身上,只怕日後也很難向別人交代。」   左霧仙道:   「那是以後之事,目前你可以出手把我趕走,甚至召集府中其他高手,合力對付我。」   林秋波道:「左姑娘不借結怨多方,只不知為的什麼?」   左霧仙道:   「這是我做人之道,如果我被你們趕走,對於楊公子之事,可說是力不從也符天遙也怪我不得。如果林姑娘不把事情包攬過去,我斷斷不肯失信於人。」   林秋波尋思一下,才道:「好,你們走吧!」   左霧仙反而驚訝不已,問道:「你放手不管了麼?」   林秋波道:「那倒不是,我自有我的打算,恕難奉告。」   她賣了一個關子,把左霧仙弄得大是迷惑。不過她已無法多想,亦知道想也想不出什麼道理。   當下向徐少龍道:「我們走吧!」   徐少龍道:「好,你在後面盯著,免得被我逃掉。」   他向林秋波行禮作別,接著躍向牆頭。   出得總督府上,他回頭一望,只見左霧仙隨後跟來,林秋波竟不見影蹤。   左霧仙趕上來,與他並肩而行,一面問道:「你很失望是不是?」   徐少龍道:「失望什麼?」   左霧仙道:「林秋波居然沒有跟來。」   徐少龍道:「她會跟來才是怪事呢?」   左霧仙一怔,問道:「你這話從何說起?你們不是很要好麼?」   徐少龍道:   「她乃是帶髮修行的出家人,莫看她時時笑臉盈盈,其實她心中毫無半點男女之情。」   左霧仙這才明白,笑道:「這樣說來,你已經碰過釘子了,是不?」   徐少龍道:   「是的,我老早就碰過釘子了,不過她不是凡俗之人,所以我並不覺得羞慚。」   「就算她對你沒有男女之情,可是你身為黃家的大舅爺,她怎能撒手不管你的死活?」   徐少龍道:   「這個我可猜不出啦!可能一來她和別人一樣,本來就不贊成這件婚事。二來你既已包攬我的事,她樂得把責任推到你頭上。」   左霧仙冷笑道:「這就奇了,我可沒有保護你安全的責任。」   徐少龍道:   「但你這一出面,對她來說,這叫做冤有頭,債有主,日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可以找你呀!」   左霧仙大概是皺起眉頭,因為她臉上那塊輕紗略略波動。   她道:「照你這樣說來,我豈不是搶了一個燙手山芋?」   徐少龍笑一下,道:「以你的身份和本事,還有什麼可怕的?」   左霧仙道:「不錯,我誠然不怕,可是卻感到很划不來。」   她想了一下,又問道:「你到底是不是五旗幫的新起高手徐少龍?」   徐少龍道:「我不願騙你,我正是徐少龍。」   左霧仙道:「那麼你的妹子楊慧珠,亦是五旗幫中之人了?」徐少龍忙否認道:「她不是的,她甚至還以為我真是她的兄長呢!」   左霧仙信不信是另一回事,但目下卻不追問下去。因為他這話聽來雖然有點荒謬,可是在組織嚴密勢力龐大的五旗幫來說,要擺佈這樣的一個局面,並不是辦不到之事,所以她不再詢問細節了。   她終於問到最重要的問題,道:   「你若是與符天遙放對拚鬥,勝負之數心中有一個譜沒有?」   徐少龍想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也許能逃得殺身之禍吧!」   左霧仙道:   「若是僅有這等希望,顯然你是絕無機會可以擊敗他了,對不對?」   徐少龍不答反問,道:   「左姑娘,剛才林秋波問得很好,你身為陰陽谷高手,何以會幫起幽冥洞府的符天遙呢?」   左霧仙道:   「有很多事情,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簡單。甚至外間多年來的傳說,也不一定靠得住。」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   「你提到的傳說,一定是指武林公認你們陰陽谷和幽冥洞府兩派有嫌隙的事,是也不是?」   左霧仙道:「是的。」   徐少龍又問道:「難道你們兩派沒有嫌隙麼?」   左霧仙道:「雖有嫌隙,另一方面亦有極大的合作可能。」 霸海屠龍--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徐少龍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左霧仙道:   「我陰陽谷的武功,不論是內功或外功,都分作「陰」「陽」兩大主流,所以門下有男有女。主修陰流功夫的,當然須是女子之身,一旦有了相當火候造詣,對陽流男子來說,妙用無窮。」   徐少龍道:   「對於陰陽谷內主修陽流功夫的男子,雖然妙用無窮,但難道對別的門派的男人,也有這等功用麼?」   左霧仙道:   「你自己已親身體會,還要問麼?」   徐少龍道:   「剛才你當著符天遙面前,以玉掌撫摸我的面孔,其實你掌心傳出忽冷忽熱之氣,使我不得不運氣抗拒。後來突然之間,你掌心的真氣,竟與我體內真氣融合為一,使我一時功力大增,迅即把內傷治癒。」   左霧仙道:   「起先你竟以為是你本身的功夫,在無意中吸取借用了我的真氣,才把內傷治癒的,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   「不錯,我還以為是碰巧發生了『相生相成』之妙,殊不知竟是你有意為之的。」   左霧仙道:「現在你明白符天遙何以很想與我陰陽谷和好之故了吧?」   徐少龍道:「我明白啦!只不知姑娘為何慨然相助?」   左霧仙聲音忽然變得很冷,道:   「假如我早些得知你是五旗幫中之人,我就不會幫助你了。」   徐少龍反而感到一陣輕鬆,心想:她這話已證明她與五旗幫毫無瓜葛了。   左霧仙忽然停步,道:「左邊的路旁有符天遙留下的暗記。」   徐少龍轉眼望去,口中問道:「是不是指示方向?」   左霧仙道:「是的。」   徐少龍道:「大概就在附近吧?」   左霧仙點點頭,反問道:「你不是害怕吧?」   徐少龍道:   「反正不會是很開心就是了。不過我心情如何,目下說也沒有用。我只想請問一聲,那秦三錯費了不少手腳,把我弄到你的座船上去,見上那一面,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左霧仙道:「這是我的秘密。」   徐少龍道:   「老實說,我等會與符天遙碰頭之後,恐怕凶多吉少,你就算把秘密告訴了我,也不會傳揚出去。」   左霧仙道:   「這話可算是老實話了,以我看來,你八成會敗北送命。但剛才還表示有一拼之力呢?」   徐少龍道:「我豈能是長敵人之氣,滅自己威風?」   左霧仙道:「但我瞧你的樣子,好像並不怎樣怕死呢?」   徐少龍道:   「不是不怕,而是懂得如何隱藏起來而已。到底那天是怎麼回事?秦三錯此舉有何用意?」   左霧仙道:   「秦三錯乃是奉我之命,選一個相貌根骨都佳的男人,送到船上給我過目。假如我當時看中了,就把你留下,如果沒有看中,就像你的遭遇一樣,送兩錠黃金遣走了事。」   徐少龍追問道。   「假如留下了我,你是不是準備委身下嫁?抑是另有安排?」   左霧仙呸他一口,道:   「我怎會嫁人?我是替我女兒擇婿,就是你親眼看見沒有帶著面紗的那個女孩子。」   徐少龍道:「當時我假裝不懂武功,你莫非要選一個不懂武功之人為婿?」   左霧仙道:「是的,我要我的女兒脫離武林,永遠不與江湖之人往來。」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告訴我的話,有真有假,使我無法盡信。」   左霧仙瞧著他,好像暗暗衡估對方猜出了多少。   徐少龍又道:   「若是令千金將要退出武林,故此特地選擇一個無拳無勇之人做丈夫的話,則選擇的方式,便不該這樣子進行法,試想身家清白,有志功名之士,哪能在如此奇怪情形之下,娶得終身伴侶?」   左霧仙道:「誰敢違我之意,我便取他性命。」   徐少龍道:「這就不是擇婿了,對麼?」   左霧仙道:「你愛怎麼說都行,我們走吧!」   徐少龍道:「假如你信得過我,那就讓我獨自前往,你最好不要露面。」   左霧仙訝道:「為什麼?」   徐少龍道:   「我此去與符天遙會晤,並非單單結算私仇,另外還得牽涉很多的事。你目下是陰陽谷的領袖身份,不宜捲入漩渦之中。」   左霧仙更為驚訝,道:「聽你的口氣,好像連我也惹不起呢!」   徐少龍道:「不是惹不起,而是划不來。」   左霧仙道:「那麼符天遙已經是漩渦中的人物了,是不是?」   徐少龍道:   「是的,此所以他幽冥洞府,不到兩個月時間,共有六七名得力門下喪生。」   左霧仙聽了最後的一句話,大為動心,忖道:   「幽冥洞府向有難惹之稱,居然也損兵折將十分慘重,看來我陰陽谷是不宜捲入此一漩渦。」   徐少龍又道:   「左姑娘定必曉得,這是在下投桃報李之舉,全然出自誠意,絕無其他含意在內。」   左霧仙下了決心,頷首道:   「好,你向左方越牆行去,直到看見屋頂上有一團綠色的鬼火,就是符天遙覓妥之地了。」   徐少龍躬身行了一禮,道:「今日承蒙左姑娘賜助,大恩不言謝,就此告辭。」   左霧仙吹一一口氣,面紗飄飛起來,露出鼻子以下的半截面孔。   徐少龍一瞥之下,已看清她的鼻子挺直,唇紅齒白。若是單就這兩個部份而言,極是美麗好看。   她道:   「你多加小心,我這就避開,假如你脫逃大難,我可能會找你見見面。」   徐少龍向她笑一下,隨即轉身行去,他的動作既瀟灑飄逸,同時還有一股堅決強毅勇往直前的味道。   左霧仙目送他背影消失了,這才離開。   且說徐少龍一路奔去,果然越過數座房屋之後,便發現右前方的一座屋脊上,有一團黯綠色的磷火。   他一直奔去,欲急已飄落一處寬大的空地,原來這是一座廟宇前面的曠地,目下靜寂無人,正是極為理想的動手場所。   符天遙見他躍落,當下向他走來,長衫在晚風中飄揚,看他的外表,一點也不像領袖兩大邪派之一的人物。   徐少龍四顧一眼,才道:「好地方,有勞符兄久候了。」   符天遙道:   「徐兄好說了,你既肯惠然而來,可見得當真是五旗幫的徐副統領無疑。只不知左霧仙姑娘,何以不見?」   徐少龍道:「在下也不明白,本擬見到符兄之時,要請你指點迷津的。」   符天遙沉吟一下,才道:   「左姑娘決計不至於會怕事躲開,同時她也應該有興趣瞧瞧咱們兩人的勝敗之數,是以她的缺席,實是令人大感迷惑。」   徐少龍道:「符兄對左姑娘似是十分關心,這一點也是令人大惑不解之事。」   符天遙道:   「這也怪不是你會感到迷惑,我與她本是宿仇,這是武林中人人皆知之事。」   他並沒有說出答案,話題一轉,道:   「徐少龍,你既然殺死塞外三奇之一的於一帆,可見得你的武功非同小可,今日足有資格,與符某作殊死之戰了。」   徐少龍道:「符兄好說了,只不知你口口聲聲說我殺死於一帆,有何證據?」   符天遙道:   「咱們先不談有證據沒有,你倒是說說看,有沒有殺死黃衫客於一帆?」   徐少龍決然道:   「沒有,當時我雖然曾與他交手,但後來把活講開,各自分手,但我卻知道他乃是死在何人之手。」   符天遙訝道:「你知道?那麼這一位高手是誰?」   徐少龍道:   「就是塞外三奇的另一個,名叫博洛多,使一隻獨腳銅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並且通曉漢語。」   符天遙難以置信地道:「博洛多怎會殺死於一帆?他本身也被人殺死呀!」   徐少龍道:「只不知符兄可曾查證過他們的死亡時間沒有?」   符天遙哦了一聲,道:   「你意思說博洛多殺死於一帆之後,才被別人殺死的,是不是這樣?」   徐少龍道:「一點不錯,符兄想不想知道博洛多死於何人之手?」   符天遙道:「難道是徐兄你不成?」   徐少龍長笑一聲,道:「不錯,若不是我,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符天遙道:   「徐兄能殺死博洛多,也就等如能殺死於一帆一樣,已是武林中一件大事。」   徐少龍道:   「符兄千萬不可傳揚出去,因為這件事另有內情。事實上博洛多與於一帆之戰,已經兩敗俱傷,博洛多還傷折了兩名得力手下,因此當時我實是有點乘人之危,傳了出去,不大好聽。」   廟牆角的黑暗中,突然走出一人,冷冷接口道:   「既然如此,徐少龍你馬上寫一份詳細報告呈閱。」徐少龍循聲望去,吃了一驚,連忙躬身行禮。   這個突然出現之人,竟是五旗幫中地位僅次於幫主大乙神指鍾撫仙的毒劍袁琦。   他的出現,的確使徐少龍大為吃驚。要知徐少龍老早就推測那符天遙與五旗幫有特別關係,因而應付得特別小心,不是有把握一舉斃敵以前,決不輕舉妄動。   今晚幸虧他應付得當,才在無意之中,反而使毒劍袁琦相信了他的話,現身出見,並且命他把當日的經過,寫一份報告。   徐少龍忙道:「袁先生幾時來南京的,符天遙兄難道也是咱們這邊的人?」   袁琦道:   「不錯,符兄乃是咱們秘密集團中至為重要之人,你暫時不必多問,亦不必回去,就在這兒寫一份報告。」   徐少龍答應了,轉眼向古廟望去。袁琦拍一下手掌,廟內當時射出燈光。徐少龍心下凜然,忖道:「廟內不知還有什麼人物?」   他舉步走去,走到廟門口,向內一看,不禁為之怔住。   原來古廟之內,有兩名白衣少年,一個捧劍,一個捧燈,在捧燈的少年面前,有一張鋪著一張虎皮的大師椅,椅上之人,正是丰采宛如秀士的鍾撫仙。   徐少龍除非馬上揭開真面目,不然的話,他唯有恭謹饑故。   他一下子就判明了形勢,情知目下自己人孤勢單,而對方卻是巨頭畢集,在黑暗中,可能還潛伏得有高手,這刻休說一拼,就算夾尾逃遁,亦有所未能,當下毫不遲疑,上前屈膝行禮。   他跪在鍾撫仙面前時,但覺一縷刺骨的寒氣,直侵入骨髓,使他打個寒噤。   他暗暗忖道:   「鍾撫仙已煉成了先天奇功,那是不在話下,我此次混入五旗幫,探悉了無數機密,獨獨關於他的太乙神指是怎麼的一門功夫,還沒有摸出一點頭緒。看來我方屠龍計劃若然有失,一走是敗在這一點上。」   只聽鍾撫仙道:「你起來,到一旁去寫報告。」   徐少龍起身,道:   「幫主竟然御駕親征,可見得局勢緊張萬分。但屬下卻譜然無知,未能及時報告,實是難辭其咎。」   鍾撫仙搖搖頭,道:   「局勢雖然相當緊張,但也未達到非我出馬不可的地步。」   他擺擺手,一個白衣少年便去準備桌椅紙筆。   鍾撫仙又道:   「當然,局勢也不能不算是嚴重,因為咱們對大尊者此人,尚無所悉。而我方卻先後已損折了不少人,其中還有特級高手在內,故此我決定親自走一趟。」   徐少龍道:「屬下這就寫下報告,恭呈幫主過目。」   鍾撫仙道:   「你去寫吧!其實袁琦也未免大多心了一點,對你尚且一試再試。他堅持等到早晨看過席亦高的報告之後,方可對你打消疑惑。」   徐少龍躬身行禮,外表上好像很恭謹,其實卻是掩飾他臉上的失色。   他道:「袁先生此舉有利無害,屬下亦十分贊成和佩服。」   他開始寫報告,可是他實在定不下心神,一來席亦高行將送到的報告,使他十分提心吊膽。甚至可以斷定有七八成會出毛病。   二來這座古廟之內各種擺設用物,包括他正在使用的桌椅紙筆在內,都不是草草弄來的,可見得這一處地方,早經佈置。因此尚有人手環伺潛伏,亦是必然之事。這一來他的確連逃走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了。   要知徐少龍一身武功,雖然已得各家派的真傳,又由於五老會議特意栽培,設法賜予功力,是以若論武功造詣,當世之間,實是罕有匹。   可是眼前就有一個不易取勝之人,那就是煉就了先天奇功的鍾撫仙,而除了他之外,還有袁琦、符天遙這等特級高手,試問一旦拚搏,誰能逃得出這數人的圍攻?   不久,天色已明。徐少龍的報告,已由一名白衣少年拿給鍾撫仙看過,然後送給門外的毒劍袁琦。   天亮之後多時,袁琦走入廟內,向鍾撫仙道:   「奇怪,余麼麼何以尚不見影蹤?」   徐少龍訝道:「余麼麼麼?她正在家裡呀!」   毒劍袁琦道:   「你的報告,若與她每日的記錄相符,你就絕無可疑,正式成為心腹人物。」   鍾撫仙道:「二弟這等措施,雖然似是大小心了,可是仍屬明智之舉。」   袁琦泛起一抹難得的笑容,道:   「大哥,您瞧這些年來小弟何曾失過手?這都是小心之功。」   他突然側耳聆聽,又道:「席亦高來啦!」   徐少龍也聽到遙遙傳來擊掌之聲,可知此地四下不但警戒森嚴,而且傳來的暗號,竟可以指出來者的身份。   不一會功夫,席亦高瘦長的個子,出現在廟門口。   他一見鍾袁二人皆在,滿面泛起驚訝之色。徐少龍從這一點便判斷出敢情鍾袁二人行蹤,連席亦高也不知道。   席亦高進來行過禮,又向徐少龍打個招呼,隨即取出一疊文件,呈與鍾撫仙,卻不提及這是什麼文件。   鍾撫仙閱看過,交給袁琦。   袁琦也看完了,抬眼向席亦高望去,問道:   「關於徐少龍的每日行動,你的報告準確性如何屍   席亦高沉吟一下,轉目望著徐少龍。他的目光宛如利劍一般,把徐少龍瞧得心頭悸動。   他終於開口,道:「敝座自問準確性不容疑惑。」   徐少龍這時真想搶過那疊文件瞧瞧,因為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席亦高的報告,與自己的報告是相符呢?抑是有所出入?   在鍾撫仙和袁琦的臉上,徐少龍可不指望可以發現線索,所以他根本不必白費氣力去查看。   袁琦徐徐道:「席兄的報告中,提到余麼麼此人。」   席亦高道:「是的,敝座已將她囚禁了。」   袁琦道:「此事你何以不在報告中交待明白?」   席亦高淡淡道:   「因為事情是發生在這份報告之後,再者敝座亦想不到幫主和袁先生大駕蒞臨,還打算另以火急傳出,向總寨另行報告。」   鍾撫仙問道:「席兄何故把余麼麼囚禁起來?席亦高先向徐少龍瞧一眼,這一眼只把徐少龍瞧得血液凝結,渾身冰冷。   只聽他道:   「余麼麼行動甚是可疑,昨夜敝座接到消息,猜想她打算遠逃,是以暗加佈置,防她出門。果然不出所料,及時把她截獲。」   袁琦點點頭道:   「那麼關於徐少龍每日的行動,席兄可曾向余氏婦人查詢對證過?」   席亦高道:「當然有啦!她的供詞,竟與敝座查得一樣。」   直到這時,徐少龍尚不知席亦高的報告中,對自己的行動如何報告法?是不是與他的報告相符,因此,他感到十分難受。   袁琦沉吟一下,才又問道:   「據兄弟所知,余麼麼似是席兄之人,只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   席亦高訝道:   「袁先生竟曉得這個秘密,不瞞你說,此婦曾為敝座出過力。可是不久以前,敝座有些私事外洩,調查結果,認為此婦大是可疑,因此已不再用她了。」   本來有些事情,他們彼此間都是心照不宣的,例如余麼麼麼這一宗,大家同是一幫之人,何須分出彼此?然而事實上每個獨當一面之人,都有他的密探。這刻當面揭穿,席亦高也只好承認。   鍾撫仙道:「席總司的意思,敢是暗示此婦不穩?」   席亦高欠身,道:「正是如此。」   袁琦尋思了一陣,仰天大笑道:   「徐少龍,席兄的報告中,已證明當日於一帆喪命之時,你一夜未曾外出,直到早晨方始出門,因此那一夜有人認為你曾與於一帆拚鬥的消息,並不確實。」   徐少龍登時氣定神閒,暗暗叫一聲:「多謝我佛慈悲護佑。」   只聽袁琦又道:   「就事論事,徐少龍你亦沒有擊斃於一帆的把握。既無把握,則於一帆表示身份之時,你將不敢下手無疑。由此可見得於一帆應是被博洛多所殺,而徐少龍則是趁博洛多負傷力乏之際,將他殺死的。」   徐少龍道:「袁先生說的情形,就像眼見一般,屬下實是折服不已。」   他的目光一觸席亦高眼睛,心中湧起了疑問,忖道:   「余麼麼明明尚是他的人,同時又替鍾袁作密探,他何以否認,還囚禁起她?」   鍾撫仙與袁琦都流露出輕鬆的神色,把符天遙叫進來。   鍾撫仙道:   「有勞符兄久候,諒符兄一定奇怪我們何以對徐少龍如此重視,再三盤潔,其實理由甚明,假如徐少龍是殺死於一帆之人,則他定是那個神秘驚人的大尊者,這個人,我們若不全力對付,只怕多年基業,將毀於一旦。」   符天遙頷首道:「幫主說得是,只不知幫主以往可曾向徐兄提過敝派沒有?」   鍾撫仙道:「沒有,所以徐少龍誤殺貴派之人,這一點我很感到抱歉。」   符天遙歎一口氣,道。   「兄弟自是不便對徐兄或那位連姑娘怪責,可是敝派多人折損,這宗公案,兄弟日後不易向敝派其他之人交待呢!」   袁琦道:   「符兄且勿心焦,目下咱們須得全力對付大尊者,以我愚見,大尊者既有一個屠龍計劃,涉及各大門派,並且均有高手助陣,可知必與五老會議有關。如果大尊者真是獲得五老會議支持,則他的目標,已經昭然若揭,不必費心了。」   別人全都點頭,只有徐少龍特意泛起茫然的神色。   鍾撫仙見了,便道:   「咱們這個秘密集團,實力強大,分佈地域至廣,如你所知,咱們不擇手段以獲巨量財富,其中販賣人口一項,乃是大忌,所以惹得五老會議注意。」   徐少龍這才輕啊了一聲,心中暗暗忖道:   「這些魔頭真是厲害不過,只不知他們將以什麼手段來對付我方?」   席亦高道:「如果牽涉到五老會議,敝座主張避避風頭。」   鍾撫仙沉吟一下,斷然道:   「咱們是暫避抑是決戰,攸關存亡,定須作一公決。」   他轉眼望向袁琦,頷首道:「二弟,把他們都叫出來。」   毒劍袁琦起身出去,徐少龍看時,但見鍾撫仙帶來的兩名白衣少年,迅即搬了四張椅子出來,當即知道人數,忖道:   「四個來人之中;我可猜出是副幫主龍君謝沉,刑堂堂主於木塘,監堂堂主李聽音。但還有一個卻不敢肯定了,難道另一位副幫主白尚奇,竟也與聞這等秘密勾當麼?若然是他,則五旗幫已等如全幫都參加啦!」   要知在五旗幫中,白尚奇為人剛直,格守江湖規矩。是以徐少龍不能肯定他有沒有參與這種包括販良為娼的秘密勾當。   不一會工夫,四個人魚貫進來,頭一個正是龍君謝沉,第二個卻是峨冠博帶的道人,儀容不俗,年約五旬左右,手中提著一面鐵板,長約四尺。第三個第四個正如徐少龍所料,乃是五旗幫的高手於木塘李聽音。   徐少龍見聞廣博,一瞧這個道人,登時已得知乃是赫赫有名的鐵板真人,此人天生神勇霄力特強,鐵板之下,未逢敵手。他雖然身著道服,卻不是真正的煉氣之士。   徐少龍親眼看見對方鼎盛的陣容,強大的實力,心中泛起了陣陣涼意。   這四人當中,於木塘神色略有不安,人得廟中,曾經瞪了徐少龍一眼。這是因為他曾經馳援黑蠍閻炎,據閻炎說,徐少龍好像是殺死於一帆的兇手。他正待查證,卻被清涼上人等殺得片甲不留,只有於木塘一個人逃得性命。   於木塘出事之後,不但受責於鍾撫仙,還有席亦高等人對他十分不滿,所以他飽受攻仟,使得處境十分尷尬。   亦正因此故,他在沒有其他證據之前,不敢指認徐少龍是殺死於一帆之人。但他不信任徐少龍,卻是無可改變的事。   這些人全都坐好之後,鍾撫仙道:   「本座請諸位現身見面,乃是由於咱們面臨重大抉擇,須得作一公決。本組織的對頭,目前似已可以認定是五老會議,由五老會議派出一人,化名大尊者,所謂『屠龍計劃』,代表消滅咱們之意。」   他停歇一下,眼見人人都露出沉重的神色,心中大為滿意,又道:   「諸位自然都曉得五老會議是怎麼回事,因此,有人主張暫避風頭,咱們決不能認為他是怯儒。」   龍君謝沉乾咳一聲,道:   「幫主說得是,五老會議已代表天下各大門派的實力,咱們自是不能不多加小心。」   鍾撫仙道:「謝兄之意,敢是主張暫避其鋒?」   龍君謝沉道:   「愚下之意,設若五老會議已傾全力對付咱們,自是暫避其鋒為上。」   鐵板真人接口道:   五老會議雖是高深莫測,又有天下各大門派為用,實力強大,可是咱們並非沒有一拼之力,與其躲而受制,不如傾力一拼。若是得勝,天下便無對手之人了,豈不甚美?」   他主戰的意見,馬上獲得了李聽音和於木塘的支持。   但符天遙卻贊成謝沉和席亦高的看法,認為應當避避風頭。   這回鍾撫仙居然徵詢徐少龍的意見。   徐少龍先是推辭一番,最後到了不得不表示意見之時,才道:   「屬下竊以為避風頭的做法,較為划算。」   他自然希望鍾撫仙不要展開反擊。因為他自問目前力量太弱,最好能爭取一段時間,給他另行佈署。   鍾撫仙最後才詢袁琦,道:「二弟你怎麼說?」   毒劍袁琦等到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臉上,才緩緩說道:   「我主張馬上行動,傾力對付敵人。」   鍾撫仙道:「二弟既是主戰,必有理由可以說服主和之人。」   袁琦道:   「是的,我有一個最大的理由,那就是目前咱們如若採取攻勢。敵方將是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鍾撫仙問道:「何以見得對方沒有還手之力?」   袁琦道:   「五老會議雖是領袖各大門派,但目下各大門派的高手,已有五人在南京,除了這五人之外,也就只剩下三兩個值得咱們考慮之人而已。假如清涼上人等五名高手,別無其他後援,亦即是說他們最多只能再召來三兩個人幫忙的話,咱們的力量,勝之有餘,故此現下越快動手越好。」   持反對意見的一方,席亦高首先發言,道:   「袁先生的估計之中,沒有把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列入。雖說平時這些人不會下山出手。可是若是五老會議的命令,卻是例外。」   符天遙接口道。   「席兄說得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非同小可,若是有三兩人趕到,情勢便大不相同了。」   袁琦仰天一笑,道:   「這話誠然很對,假如諸大家派的掌門人趕得來,咱們自然無法與之力敵。如果這個說法正確,則反過來說,這些掌門人不能趕到南京的話,咱們便有勝算了,對不對?」   徐少龍心頭大震,忖道:   「真是遭透了,此人實是有莫測高深的本領,居然已探明各大門派掌門人的情況。」   只聽袁琦又道:   「據我所知,在最近的十幾天之內,決計沒有一個掌門人得空前來南京。他們其中有的是在閉關期間,有的是因事纏身,你們大家都不用考慮這些掌門人。」   席亦高首先道:「這太好了,敝座改變前意啦!」   符夭遙和徐少龍,亦作同樣表示。   於是,決戰之議已經獲得通過。   接著就討論下手的方法、對象,以及時間。   袁琦胸有成竹,道:   「目前為止,咱們尚不知大尊者的真正面目如何,他的本事如何,這是較為麻煩的一點。」   大家都不作聲,都聽他的分析和指示。   袁琦又道:   「咱們且把大尊者這個人放在一邊,先說一些具體的對象,那就是清涼上人,假羅漢段王峰,冰翁江蒼松,千層劍影上官雲和玉尺金剪林秋波。」   眾人都沒有緊張的神色,因為他說的五人雖是時下高手,但這些人也各有絕藝神通。相比之下,只怕此地之人平均都比清涼上人那邊高些。   袁琦接著說道:   「咱們今天下午,就與這五名高手決戰。徐少龍可以與他們一塊兒來。如若怕他們起疑生變,則等到他們來到之後,才現身也可以。」   謝沉問道:「少龍是我方最重要的棋子之一,為何叫他露面,自洩秘密?」   袁琦道:   「這是背水為陣之法,徐少龍一露面,咱們非得把清涼上人等五人全部殺死滅口不可。」   徐少龍卻不相信他這個理由,但一時想不出其中有何道理,便暫時拋開。   袁琦又道:「地點定在城西方家老屋內,少龍你可知道這一處地方?」   徐少龍道:「屬下知道。」   袁琦道:   「方家老屋內有一個巨大的院子,那本是開府的方元帥操縱家將和府兵的地方,目下正合咱們之用。」   時地都決定了,徐少龍便先回家去。   他面臨如此惡劣凶險的情勢,在外表上還是鎮定如平時。早晨時分,家中的婢僕們都看見他在書房內,吟詩寫字。   上午有不少貴介名流造訪,徐少龍以總督至戚的身份周旋應酬,毫無破綻。   她乃是此地熟客,故此在書房與徐少龍見面。   徐少龍不讓她說話,先邀她同進午餐。林秋波在婢僕面前,不好說什麼,只得陪他一起吃飯。   等到一頓飯吃完,兩人又回到書房,婢僕都已不在眼前。   林秋波第一次有機會說到正題,她面色變得十分凝重,眼中露出憂色,道:   「楊楠,你究竟是什麼人?」   徐少龍道:「在你猜測中,我是什麼人?」   林秋波道:「我真不敢猜,可是又不能不猜,唉!」   徐少龍道:「你別害怕,我總不會是壞人呀!」   林秋波道:   「你身負絕藝,同時富干應變方略,決計不是一般的修習武功之人可比,尤其是你殺死幽冥洞府的白如蓮之舉,更是十分奇怪。」   徐少龍道:   「有什麼奇怪的?這個妖女來意不善,對你屢次暗算,我豈能坐視不理?」   林秋波道:   「假如你完全是為了我而殺死白如蓮,我萬分感激。但你又可能是殺她滅口,若是如此,那就極為可怕了!」   徐少龍笑一下,道:   「我雖不知道你怕什麼,但如果我正如你所推測是殺人滅口,則你孤身來此,豈不危險?」   林秋波道:   「我知道你不會加害於我,否則你就無須暗暗拆破白如蓮想毒死我的陰謀了。」   徐少龍道:「那麼你還怕什麼?」   林秋波道:   「我是替你害怕呀!清涼上人等對你可不向好處想,為了種種緣故,他們定須先假定你是心懷不測,設法打入總督府中。如今居然做了親戚,他們將更為疑慮。」   徐少龍道:   「他們作何想法,我暫且不管。但你明明得我之助。先是有毒酒之危,後有符天遙的追殺,而我都在暗中助你。其後我與左霧仙去赴符天遙之約,你也不是不知道的,難道目下還怕我對你不利?」   林秋波沉吟了一下,才道:「告訴我,你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她本想問他是不是「大尊者」,但話要出口之時,卻又嚥了回去,因為徐少龍雖然很高明,可是在她心目中,大尊者是何等地位之人,哪有這麼年輕的?很可能是大尊者手下得力之人,所以她臨時改變了要問的話。   徐少龍道:「我是你們這一方的人。」   林秋波泛起喜色,道:「這句話真使我大感安慰,但願你沒有騙我。」   徐少龍道:「我沒有騙你。」   林秋波道:「好,那麼我要說明來意啦!」   徐少龍也露出鄭重的神色,道:   「仙子請說,在下這廂恭聆。」   林秋波道:   「今天下午,我們有一個約會。清涼上人特地要我前來,邀約你同行。」   徐少龍肚中雪亮,可是表面上卻不流露出來,還故意問道:   「是一個什麼約會?你們除了清涼上人和你之外,還有什麼人?」   林秋波道:   「還有三個,都是你已經見過的,那就是冰翁江蒼松,假羅漢段玉峰和千層劍影上官雲。」   她停歇一下,又道:   「對方是幽冥洞府的符天遙,在他具名邀約的貼子內,除了我們五人之外,還有就是你了。」   徐少龍點頭道:   「符天遙無疑準備大幹一場啦!只不知他們為何把清涼上人等都給約上?」   林秋波道:   「因為邀約我等前往的人,共有兩個,一是符天遙,另一個是龍君謝沉,此人乃是五旗幫副幫主,想必是借此機會,一則表示五旗幫與幽冥洞府聯成一氣,二則順便查詢他們一個分舵被挑之事。雖然他們黃旗分舵被挑,是官府出的面,可是若沒有我們相助,官府實在很難做得這般乾淨俐落。所以五旗幫把這筆賬算在我們頭上,不足為奇。」   徐少龍問道:   「你已把我曾經殺死白如蓮之事,完全告訴清涼上人了沒有?」   林秋波道:「我非告訴他不可,因為符天遙的請貼上,有你的名字呀!」   徐少龍又道:「那麼清涼上人在得知我的事情之後,何以不來向我查問?」   林秋波道:「他亦是奉命行事,所以不曾前來查問。」   徐少龍笑一笑,道:「那一定是大尊者的命令了,對不對?」   林秋波點頭之時,面上透出欣慰之色,道:   「是的,你既然曉得有大尊者這個人,可見得你當真是我方之人。」   徐少龍道:「我等空群而出,黃府的安全,歸誰負責?」   林秋波道:   「令妹想是其中之一吧?我不知道,但既然大尊者曾予指示,想必他老人家已經有了妥善的安排。」   徐少龍道:   「如此甚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若有餘暇,我想整理整理東西,還得留下人們交代一番。仙子不妨先行一步,我回頭就到黃府,與各位會齊出發。」   林秋波不答反問,道:   「你還沒有把昨夜的結果告訴我呢!究竟你後來有沒有見到符天遙?」   徐少龍道:「有,可是我們沒有動手。」   林秋波訝道:「他怎肯放過了你?」   徐少龍道:   「大概是因為左霧仙之故,她從前曾經和我見過面,昨夜大有故人之情,一力維護。」   林秋波道:「原來如此,不過聽起來卻不易令人置信。」   「告訴你也不妨,當日是秦三錯命我前去見她的,但直到現在為止,我還不大明白那一次的見面,有何用意。」   他把當日經過,大略告訴林秋波。   林秋波沉吟一下,才道:   「你這番話,相信只有我聽得明白,因為秦三錯曾經向我透露說,他們陰陽谷必須陰陽雙修,方能上窺最高境界。不過由於路數相剋,這一派的男女傳人,彼此不能結合練功。此所以他們谷中的男弟子,要出來物色伴侶。而女弟子亦要物色合適的人選。」   她停歇一下,又道:   「你在左霧仙的舫上之舉,一定是左霧仙想物色對象,秦三錯乃是推薦之人,可惜左霧仙看走了眼。」   徐少龍連連稱是,其實他心中有數,曉得要物色對像之人,並非左霧仙而是另一個女孩子。   好在目前這些情形,已無關重要了,他再度表示等一會自行到總督府去。言外之意,希望林秋波先回去。   林秋波搖頭道:   「我必須跟隨著你,因為我若是獨自回府,那就表示我可以擔保你必定履約。但事實上我越來越對你感到疑慮,所以我很抱歉實在不能不跟著你。」   徐少龍聳聳肩,道:   「隨你的便,如果你決定不走開,我不再與你交談,這一點你可別見怪。」   林秋波道:「你生我的氣麼?」   徐少龍搖頭道:   「那倒不是,假如你留在此地,我便趁機調息運功,預作準備。有你在此,不會發生意外。」   林秋波釋然道:「好,你用功吧!」   徐少龍當下往榻上盤膝一坐,雙目半瞑,迅即調元運氣,攝神定慮。一轉眼間,已進入了無我之境。   林秋波一直在觀察他,她乃是大行家,自是瞧出徐少龍的情況,不禁泛起驚疑之色,忖道:   「他在彈指之間,便已凝神馭氣,冥然入定,這等現象,竟已達到內家至精至純的境界。我固然還未得窺如此境界,就算是清涼上人,只怕也辦不到。」   她瞅住這個年輕而又相貌堂堂的男子,呆呆出神,過了一會,突然又發現徐少龍臉上顏色漸變,隱隱布上一層紫氣。   林秋波又大吃一驚,想道:   「看來他似是元神出竅,飛騰於(被禁止)之內,若然如此,他這一尊(禁止),目下脆弱無比,任何皆能婚損,無怪要我守護了。」   這時她不但想起五旗幫和幽冥洞府的強仇大敵,還考慮到本宅的婢僕,若是闖了入來,至少會驚擾徐少龍,使他功行大為折損。   此念一生,她連忙走出房門外,小心掃視和查聽四下的動靜。   幸而四下一片寧靜,沒有異狀,林秋波感到時間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捱了個把時辰之後,她似覺好像活了幾十年似的,連頭髮也有點白了的感覺。   書房內忽然傳出徐少龍的聲音,道:   「林仙子,有勞你為我守護,感激不盡。」   林秋波走入去,但見他精神煥發,神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堅強沉默之色。   林秋波反而感到不大妥當,問道:   「你怎麼啦!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徐少龍淡淡一笑,道:「我明白你為何感到不大對勁之故。」   林秋波忙道:「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道:「是一種壯烈之氣,令你感到有異。」   林秋波道:「壯烈之氣,這話聽起來好像不大妥當。」   徐少龍道:   「我已橫了心,此去非生即死,非勝即敗,大丈夫須當視死如歸,故此透出了壯烈之氣。」   林秋波道:   「也許你可以置身事外,因為今日的約會,主要還是清涼上人和我這一夥人,對付五旗幫。」   徐少龍搖搖頭,道:   「有些事情你還不知道,時間快到,不多談啦,我們走吧!」   林秋波心下一陣茫然,但覺這個男人,有著一種深不可測的特別氣質,她不但無法猜測他的思想和行動,甚至連他究竟是敵是友,也無法肯定。   她默然隨他走出書房,到了大門口時,徐少龍說道:   「你如果警覺一點,必可發現有不少人在外面窺伺著我們的行動。」   他們還在大門內,而木門尚未打開,故此他們停步說話,不致影響外面的局勢。   林秋波問道:「那是些什麼人?」   她問得很柔和安靜,毫不驚訝:這是因為徐少龍已給她大多的意外,使她的感覺已有點麻木了。   徐少龍道:   「敵我雙方都有,敵方之人,見你一直不出來,料是對我生疑,才盯住我,所以他們也就放心了,並且因而不進來查看,這是我為何敢放膽調息運功之故。」   他停歇一下,又道:   「我方之人,見你不曾出去,雖然有點擔心,可是一來你不是等閒之輩,不易為我所乘,二來你沒有發出告警訊號,三來也是時間未到,所以他們亦隱忍不發,靜觀後果。」   林秋波道:「你究竟對我的事,還知道多少?」   徐少龍笑道:   「你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一句,而是想問我究竟是什麼人,對不對?」   林秋波歎一口氣,道:「你猜無不中,那麼你回不回答我的疑問?」   徐少龍道:「我就是我,時候一到,你自然知道。」   林秋波道:「你可知道我希望你是誰麼?」   徐少龍道:「我知道,但我可能給你一個完全相反的答案呢!」   林秋波玉臉微微變色,揪然不語。   她突然警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完全受對方的控制,對方要她喜,她便欣然而喜,要她疑懼,她不能不驚凜交集。她發現了這一點,心頭大震,忖道:   「我多年精修之功,今日到哪裡去了?」   方轉念間,徐少龍已開門出去,她跟在後面,玉容上的驚疑之色,實在無法掩抑。   出得街上,果然有好幾個人欲然隱沒,有些是躲入店舖內,有些混人人群中。   不過徐少龍卻看得清楚,敵方之人,共有兩名高手,一是席亦高,一是監堂堂主李聽音。   己方之人,除了兩個壯年人之外,另有一位竟是假羅漢段玉峰。至於那兩個壯年人,則是他們的手下,一是武當派門人,一是少林派弟子,俱是精幹的好手。   徐少龍和林秋波走向總督府,路上行人,眼見他們兩人一個淡雅美麗,一個俊逸風流,都不禁直著眼睛瞧著。   不久,他們到達了總督府,徐少龍一進門,就發覺氣氛與平日有異,敢情那些僕從下人們,見了他們之後,都恭謹地行禮走開,沒有人上來談話。   他和林秋波來到東花廳,只見清涼上人、段玉峰、江蒼松。上官雲等五人俱在。此外,還有兩人,一是相貌清奇的玄門羽士,一是魁偉赤面大漢。   清涼上人合什道:   「楊公子惠然應約,使人亦憂亦喜,貧僧先介紹兩位同道給公子見面。」   徐少龍目光注視那兩個未曾見過面的人,清涼上人又道:   「這一位是君山梅花觀觀主常水心常真人。」   他轉而介紹那赤面大漢,說道:   「這位是南昌椎山手韓天霸大俠。他們兩位在武林中,都是聲名渲赫,極負時望的高手名家,楊公子想必也曾聽過。」   徐少龍作揖道:   「兩位前輩的大名,在下早已得知,真是如雷貫耳,不料今日在此拜識,幸何如之。」   常真人和推山手韓天霸都還禮,分別謙遜了數言。   閒言表達,言歸正傳,清涼上人道:   「貧僧等共推林仙子邀楊公子參與一場正邪之爭,此一奇異變化情況,貧僧等真是作夢也想下到,楊公子身懷絕技,一直深藏若虛,使貧憎等全無所覺,足見高明。」   「上人好說了,在下實是說不上身負絕技,只不知何時動身赴約?」   清涼上人道:   「馬上就要起程了,不過在出發以前,我等心中都有多少疑問,想請楊公子不吝指點茅塞。」   徐少龍坦然道:「當然,上人理該查問。」   清涼上人道:「楊公子真是杭州人氏麼?」   徐少龍頷首道:「這倒是一點不假,上人大可派人實地查證。」   清涼上人道:   「那倒不必了,只不知楊公子一身武功,傳自哪一位前輩異人?」   徐少龍道:   「在下學得幾手武功,可以說是沒有師承,因為傳技給我的那位老人家,在五載寒暑之中,從未透露過姓名,對他的身份來歷,也沒有說過一言半語,再者,他老人家亦不承認師徒名份,所以在下沒有師承,事實上亦說不出所以然來。」   清涼上人點點頭,道:   「像這等情形,風塵異人往往如此,不足為奇。但假如楊公子肯把那位老人家的相貌衣著舉止略加描繪,我等願意猜上一猜。」   徐少龍答應了,開始形容,他說出一些特徵之後,但見那一群人之中,有三個人好像已曉得是什麼人,都微微動容。   清涼上人便是其中之一,他也沒有向別人說出他的猜測,只道:   「楊公子為人光明坦蕩,所說的諒必也不假。目前且不管那位老人家是誰,還得請問楊公子一聲,你可知道幽冥洞府這一派的厲害?」   徐少龍淡淡一笑,道:   「在下不但曉得幽冥洞府乃是兩大邪派之一,並且還有信心可以克制這一派的人物。」   清涼上人道:「如此甚佳,這樣說來,待會符天遙便可交給楊公子應付了。」   徐少龍道:「這個包在在下(禁止)上。」   好幾個人對他這話,發生懷疑。推山手韓天霸因為比較陌生,所以少了很多顧忌,說道:   「符天遙雖然還不是幽冥洞府正式的掌門人,可是他在這一家派中,已是領袖人物,亦等如是一派掌門。楊公子雖有克他的武功,可是這一派向來詭秘多詐,陰毒武功層出不窮。楊公子一力擔當,雖是銳身自任,不畏艱險,但我等這番赴約,牽涉至廣,情況十分嚴重,故此兄弟不辭唐突,要請楊公子稍為透露勝算之道。」   此人雖是魁梧壯碩,看來只具勇力,誰知他口才甚佳,言辭雅潔,與他的外表不大相稱。   千層劍影上官雲馬上附和道:   「韓大俠的顧慮甚是合情合理,楊公子如握勝算,我等信心定可倍增無疑。」   清涼上人插口道:   「眼下時間無多,這等事情一來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明白的,二來不經實地試驗,亦無法證實正確性,故此咱們還是趁這有限的時間,先談一談別的。」   他這麼一說,韓天霸和上官雲都只好不講話了。   清涼上人尋思了一下,才又說道:   「楊公子大概也聽過江湖上有一個五旗幫的組織吧?」   徐少龍道:「在下聽過。」   清涼上人道:「只不知楊公子與五旗幫可曾有過淵源關係?」   徐少龍沉吟道:   「五旗幫人數甚多,江南各處水陸碼頭,都有他們的人,在下也曾認識過幾個幫眾,可是還談不上淵源關係。」   清涼上人立刻追問道:   「五旗幫之人,知不知道你楊公子身負絕藝之事?」   徐少龍凝目尋思,別人都不作聲,因為清涼上人主持大局,既然他發出這等問題,必有用意。   徐少龍想了一陣,才道:   「在下出門日子不算久,以前與五旗幫之人,雖是認識幾個,卻沒有什麼來往,照理說他們不應該曉得在下修習過武功之事才對。」   清涼上人道:   「這就不免有點奇怪了,因為據貧僧所知,五旗幫之人,曾經到杭州調查過你的身世。」   徐少龍道:   「這事大概不難解釋,由於敝兄妹與黃家發生了關係,五旗幫之人對我注意起來,亦很合理。」   別的人如段玉峰、江蒼松甚至林秋波,都流露出相信的神色。   但清涼上人卻搖搖頭,道:   「不對,因為五旗幫調查楊公子之時,遠在你們抵達南京以前。因此,他們此一行動,與黃大人無關。」   眾人這才明白清涼上人何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敢情其中另有隱情。   若以常理推測,化名為楊捕的徐少龍若非曾顯出過武功,並且與五旗幫發生關係,這種關係不論是友是敵都一樣,必須發生過關係,人家才會調查他,假如不是「敵」的關係,那就十分可慮了。尤其是行將前往的約會,與五旗幫有關。   所有的目光都迫視著這個英俊軒昂的青年,大家的心中卻不約而同地泛起一種感覺,就是覺得這個青年,看來十分正派,實在不像是幫會中的人物。   徐少龍直到這時,方始感到五老會議控制下的各門派,力量實在龐大,因為五旗幫調查楊楠身世之舉,時隔已久,這一方面之人居然查得出這件過去的事,可見得效率之高了。   要知徐少龍身為「屠龍計劃」中的「大尊者」,這刻但須表露身份,清涼上人等就不必多所盤問了。   可是他之不肯透露出身份,實是另有原因。那就是他早已偵悉總督府中,尚有五旗幫之人潛伏,人數多少還不曉得,假如他表露身份,而目下又一定被奸細監視竅聽中,這個秘密一揭穿,消息迅即傳給太乙神指鍾撫仙的話,只怕到了赴約之時,形勢比目前惡劣危險不知多少倍。   所以他現在必須不洩秘密,另一方面尚須趁機查出奸細,以絕後患。   正因這一顧忌,他反而對「五老會議」的神通廣大而感到煩惱。如果不曾查出五旗幫曾力」調查之事,目下他就不會受窘了。   在許多對炯炯迫人的目光之下,他尋思了一會,才聳聳肩,道:   「在下也不得而知是什麼緣故,五旗幫之人怎會對在下加以調查呢?」   清涼上人道:   「楊公子不妨再想想看,也許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所以惹起五旗幫對你的注意也未可知。」   徐少龍搖頭道:   「沒有,在下用不著多想。」   清涼上人靜靜地瞧著他,眼中含易,使入莫測。過了一陣,他才徐徐說道:   「楊公子對這一點無法提出解釋的話,今日之約,恐怕大生波折了。」   常真人接口道:   「上人說得是,如若楊公子身份上的疑點,未能澄清,我等焉能放心?」   徐少龍站起身,不悅地道:   「諸位若是見疑,今日之約,在下不去就是。反正本府亦須有人防守,在下留在此地,也無不可。」   他的話很有道理,去不去赴約,似乎於他並無損益可言。   假羅漢段玉峰道:   「楊公子留在府中,實是兩得其便,上人,咱們走吧!」   林秋波道:   「假如有人膽敢侵擾總督府,楊公子在此,勢難袖手,我等此去赴約,亦可安心。」   看來徐少龍不去赴約之舉,竟是贊同的人多,大概已定局了。   清涼上人見已無人發表意見,才道:   「楊公子非一同前往不可,至於這是什麼原因,貧僧一時說不出,但貧僧卻感到須得這樣才好。」   他環視眾人一眼,又道:   「諸位如若堅決反對,貧憎亦不便於堅持,反過來說,諸位若是沒有極堅強的理由,便無須阻止楊公子赴約之舉。」   眾人俱不作聲,清涼上人這才向徐少龍道:   「楊公子,剛才所談的話,暫時忘記,等應付過那群無惡不作的妖孽,再予討論如何?」   徐少龍欣然道:「行,諸位如不反對,符天遙仍然是在下的。」   他們談到這裡,一來已告一段落,二來時間將屆,當下紛紛動身,由總督府側門出去。   由於他們這一群人,僧俗男女,老少俊醜俱全,走在一起,十分惹人注目。故此早已備下三輛馬車。   徐少龍被他們巧妙地擠出去,獨自乘坐一輛馬車跟在後面。   這三輛馬車駛行了不久,突然一陣急驟蹄聲,從後面趕上來。   清涼上人等都從車廂內向後面查看,但見一個公差,騎著一匹黑馬,迅急馳聘追來。   大家都感到這一騎雖然看似公差有急公在身,加急奔馳,但實際上卻是衝著他們而來的。   只見這一騎先追過了徐少龍乘坐最後的那輛馬車,接著越過第二輛,跟著又超過了第一輛了,卻一逕絕塵而去,毫不停頓。   清涼上人眉頭深鎖,道:「奇怪,貧僧的眼力不行啦!」   林秋波道:「我也認為這一騎是追趕我們而來的。」   清涼上人道:   「可是這個公差一直馳去,毫無動靜,只有鞍後那個紅色包袱,有點刺眼。」   段玉峰接口道:   「上人說得是,如果有問題,大概是出在這個紅色包袱上,一般的人也很少使用這等顏色的包袱,何況公門中人。」   他們正在談論之際,忽見前面街道上,一騎疾馳而來。   眾人都凝神觀察,因為來的這一騎亦是個公差。不過由於剛剛掠過的一騎,仍在他們視線內,一望而知來騎是另外一名公差。   人人都等候觀看一件事,那就是要瞧瞧這個公差的馬鞍後,是不是也有一個紅布包袱。   那一騎霎時已過了第一、第二兩車,眾人回頭去,只見那名公差鞍後,果然也有一個包袱,不過這個包袱卻是白色的,毫無可疑之處。   清涼上人道:「諸位一定與貧僧一樣,都有失望之感。」   他說話之時,目光仍然透過馬車後面的窗子,注視著一騎。   同車的林秋波和段玉峰已經收回目光。   段玉峰道:   「不錯,如果這一騎亦有一個紅色包袱,兄弟定必下車追趕,查明其故安在?」   林秋波道:   「我們可能都在瞎疑心,人家都是正正式式的公差,奉命辦事,卻被我們左疑右疑矣。」   她的話聲忽然中斷,原來她發現清涼上人不但仍向後望,身子似乎還微微震動了一下,顯然有什麼奇異之事,落在他眼中。   他連忙也轉頭望去,只見丈許外便是徐少龍獨自乘坐的馬車,至於那一騎公差,恰好被馬車擋住了。   清涼上人回過頭來,神色有點古怪。   段玉峰問道:「道兄你想起了什麼啦?」   林秋波道:   「清涼上人不知發現什麼奇事,以他這般修養之人竟也似是沉不住氣。」   清涼上人緩緩掃視他們一眼,才道:   「貧憎的確發現了一件可怪之事。」   段玉峰忙追問道:「怎麼樣的怪事?」   清涼上人道:   「我見白色包袱的公差與咱們最後的馬車相錯而過之後,那個公差迅即回頭瞧看,接著那包袱,就變為綠色了。」   林秋波段玉峰兩人聽了、果然大為驚奇。   清涼上人又道:   「可惜一瞥之後,視線便被後面的馬車遮斷了,可以說是看得不甚清楚,不過,貧僧平日不是容易生出疑心之人,所以自信不致於看錯。」   段玉峰道:「待兄弟追去瞧瞧如何?」   清涼上人搖頭道:   「不必了,如果這名公差,乃是對頭們派出監視咱們行蹤,則追與不迫,亦是一樣。」   他沉吟一下,望著林秋波,又道:   「如果此人與楊公子有關,則咱們追趕之舉,徒然打草驚蛇而已。」   林秋波心中有點不是味道,因為清涼上人的眼光,很像是無意中流露出真正心意,那便是他也和別人一樣,已認為她與徐少龍的感情與眾不同。   她聳一下肩頭,道:   「假如那公差與楊公子有關,我們應當追趕才是,好教他得知我們並非全無所覺。」   段玉峰卻沉吟自問道:   「他這種舉動,有什麼用意呢?莫非通知同黨前去侵擾總督府麼?」   清涼上人道:   「他的妹子現下就在府中,除非是別有原因,否則大概不會叫入侵襲總督府。當然,這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咱們七個人全部坐在他前面兩輛馬車中,他深知咱們已悉數出動,亦無人半途下車,所以命人乘虛而入,亦是合情合理之舉。」   林秋波忙道:「若然有此可能,我們至少也得派兩個人回府才是。」   清涼上人微微一笑,道:   「那倒不必,因為府中,已另有高手保護,雖然只有他一個人,可是他至少可以擋得咱們幾個。」   林秋波和段玉峰都大為驚訝,段玉峰問道:「哦?是哪一位高人呢?」   清涼上人道:   「這位高手的消息不想大多人知道,貧僧須得謹遵所囑,是以事前乃至現在也不能宣佈。」   段玉峰欣然笑道:「上人這麼一說,兄弟已猜得出是哪一位了,相信不會猜錯。」   林秋波也會意地點點頭,道:   「那我就放心啦!現在反倒希望最好有人到總督府生事,這樣就可以查出許多使人懷疑之事了。」   清涼上人道:   「假如楊公子是對方之人,倒也罷了。以咱們數人之力,相信今日可以接得下來,但假如楊公子是咱們這方之人,問題就大啦!」   林秋波嫣然笑道:「上人怎的把話說反了?」   段玉峰也道:   「是呀!如果了是咱們這一方之人,何以問題反而大呢?」   清涼上人道:   「因為他如果是咱們這一方之人,則他自然是『大尊者』無疑。」   林秋波呀一聲,道:   「什麼?這樣說來,留守府中之人,竟然不是大尊者麼?」   清涼上人道:   「是不是大尊者,難說得很,因為咱們根本不知道大尊者是誰。不過以貧僧的看法,目下留守總督府的高人,多半不是大尊者。」   段玉峰道:   「目下不管府中之人是否大尊者,兄弟只想知道,何以一旦楊公子就是大尊者的話,反而有問題呢?咱們有他之助,豈不是實力更為強大麼?」   清涼上人道:   「這只是表面上的看法,要知大尊者神通廣大,幾有無所不知之能,尤其對於敵方實力,更是瞭如指掌。所以咱們便可以知道,如果他不與咱們同行,則今日的場面,咱們百分之百接得下來,如果連他都要出馬,可就大有問題啦!」   他的分析極盡曲折幽深之能事,卻言之成理,使人折服。   段玉峰首先道:   「上人說得甚是,這麼一來,兄弟也就禁不住擔心起來了。」 霸海屠龍--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林秋波沉吟一下,才道:   「不瞞上人和段兄說,對楊公子的身世秘密,我知道得最多。可是不想還好,一想更為糊塗,全然弄不清他是哪一方之人。」   清涼上人道:「不久咱們就可以曉得啦!現下已無關重要了。」   段玉峰道:   「不,林仙子何妨盡你所知,說來聽聽,好教咱們心裡有個準備。」   林秋波道:   「從他的行動來看,例如點破幽冥洞府白如蓮的下毒等事情看來,他應該是我方之人。但是我又親耳聽到他向符天遙承認他是五旗幫之人。」   清涼上人聽了,亦禁不住大為動容,段玉峰更不必說了。   林秋波又道:   「為什麼我親耳聽見之後,仍然不大相信呢?那便是因為當他承認是徐少龍之時,他明知我在竊聽,所以我認為大有問題。」   段玉峰道:「你確知他已曉得你正在竊聽麼?」   林秋波點頭道:「絕對錯不了。」   清涼上人宣聲佛號,道:   「假如他曉得林仙子正在竊聽,則他大可不必承認,林仙子可是這個意思?」   林秋波道:   「是的,還有一點亦很重要,那就是他其後雖是行色匆匆,離我而去,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解釋的機會。可是他終於沒有一句解釋之言。」   清涼上人頷首道:「是的,這一點也很重要。」   林秋波又道:   「我中午時去邀他赴約,也曾當面問他是哪一方之人,他回答說是我方之人,當時我不知何故,甚是相信。是以不再提到徐少龍這個名字。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沒有什麼道理。」   段玉峰道:「是呀!他一句話你憑什麼相信了呢?」   林秋波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他的神態非常自然之故。」   清涼上人道:   「根據林仙子所述,楊公子極可能是我方之人。不過有一點卻不易解釋的,那就是他如是我方之人,甚至是大尊者的話,何故還不報出身份?還要使我們疑心不定?如果他不是大尊者,則大尊者今晨的指示中,也應該提到他呀!」   他的疑問,林、段二人都覺得無法解釋,甚至越惹越覺得他是五旗幫後起高手徐少龍的成份很大。   他們的疑心,在下車時很快就傳染到武當冰翁江蒼松等人。   因此,當他們步入那座荒廢了的寬廣花園中時,他們竟形成了兩撥,一是清涼上人為核心的六人集團,另一撥是徐少龍和林秋波兩個人。   林秋波並不是對他完全釋然,卻由於一來她感到徐少龍縱然是敵方之人,也不會傷害於她。二來她雖無情而有情的芳心之中,對他大有維護之意。   入得荒園,走了二十多步,忽見前面曲徑中轉出一個勁裝大漢,向眾人躬身行禮,說道:「敝上等已在小湖恭候諸位大駕。」   清涼上人合什道:「既然如此,有勞前頭帶路。」   勁裝大漢目光一轉,把他們完全看過,才道:   「諸位的人都到齊了沒有?」   清涼上人訝道:「施主何以有此一問?」   那勁裝大漢道:   「在諸位之中,像上人等五位是久駐總督府的,敝幫早已得知。另外常真人和韓大俠兩位,乃是昨夜趕到,這一位楊公子乃是符先生特地邀約之人,敝幫亦都曉得。因此,敝上吩咐在下迎接的人數,當是九位之多。」   清涼上人仍然不明白,問道:「為何有九人之多?不是八個麼?」   勁裝大漢道:「因為貴方還有一位領袖大尊者,今日理應出面現身才對。」   清涼上人沉吟一下,才道:   「貴上竟然認為今日之會,大尊者須得親自前來麼?」   勁裝大漢道:   「是的,敝上這麼說過,但也許大尊者不到時候還不現身,諸位請隨在下走吧!」   他說完之後,轉身大步走去。   清涼上人一面舉步隨那大漢走去,一面以疑惑的眼光向其餘的人掃瞥一眼。   他這一眼大家都能瞭解,因為他們亦泛起了同樣的疑問,那就是五旗幫及幽冥洞府方面,究竟出動了些什麼人手?居然敢認為大尊者亦須得出馬不可。   他們霎時已轉出曲徑,只見前面地勢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平坦草地,在右側有一座小湖,大約畝許大小,澄波如鏡,倒映出滿天夕陽霞彩,景色奇絕,使人忘記了此處只是荒園廢地。   在湖邊有一座八角亭子,亭內各面張掛著布慢,共有五種顏色,把整座亭子都掩蔽起來。   因此清涼上人等雖然走近亭子,仍然看不見亭內有多少人,以及有什麼人物?   那勁裝大漢走近亭前,躬身行禮,朗聲道:   「清涼上人等八位貴賓,都已抵達。」   亭內傳出一個人的口音,道:「知道啦!你退開一旁侍候。」   那勁裝大漢便退到一旁,離得遠遠的。   亭內沉寂無聲,過了一陣,還不見有人出現。   推山手韓天霸仰天一笑,道:   「這一座小小亭子,縱然是四方八面都以布慢遮起,諒也藏不住什麼人物。」   常水心接口道:「以諸位看來,亭子朝湖水的那一面,可曾遮蔽起來?」   段玉峰道:   「這些布饅分作五種顏色,似是代表五旗幫之意。如果兄弟猜得不錯,則臨湖的一面,亦必蔽障起來無疑。」   徐少龍接著問道:   「段前輩此一猜測,在下實是看不出其中有什麼關聯?何以這些布幔代表五旗幫之時,臨湖的那一面就必定完全蔽障起來呢?」   眾人皆不言語,目光都集中在段玉峰臉上,可見得大家都等他的解釋。   段玉峰道:   「咱們今日所赴之約,出面的除了五旗幫,尚有幽冥洞府。故此五色布幔如是代表五旗幫,則深藏固閉便代表幽冥洞府了。由此可知臨湖的一面,不會敞開。」   徐少龍擊節讚道:「段前輩猜得好極,也虧你想得出這等道理。」   八角亭內傳出一陣話聲,道:   「這等道理顯而易見,何足為奇?你們若想敝方自動撤去布慢,還須再露一手更高明的不可。」   韓天霸濃眉一挑,凜凜道:「你們不撤布慢,難道就阻得住我們不成?」   亭內之人應道:   「敝方若非自願撤慢,諸位縱是呈強撕毀了這些蔽障之物,也不見得很有本事。」   林秋波道:   「這話也不無道理,我等須得使點手段,叫他們自行撤去蔽障不可。」   眾人都沉吟忖思,片刻工夫,有人開腔說話,打破了寂靜。大家一瞧,原來是武當冰翁江蒼松。   他以冷峻的聲音說道:   「在八角亭之內,人數多少雖然不易查明,可是山人卻膽敢斷定,五旗幫幫主大乙神指鍾撫仙,必定親自出馬,就在此亭之內。」   眾人方自奇怪他何以敢作此猜測之時、亭內那人已道:   「江冰翁乃是武當當代名家,才智過人原是不足為奇。只不知江冰翁這一猜,根據什麼道理?」   此人口才在平凡中透出無限凌厲,因為他先給對方戴上了高帽,才追問道理。這麼一來,如果冰翁江蒼松只知胡亂臆測,說不出一個強有力的理由時,他便等如重重的栽了一跤。   江蒼松神色冷淡,道:   「山人當然有據而雲,第一點是由於引路之入,追問大尊者下落,並曾但承今日的場面,大尊者值得親臨參與。」   亭內之人聽到此處,不但沒有折服之意,還發出一聲冷嗤。   江蒼松神色不變,又道:   「第二點是最初吩咐引路之人退開一邊的人,口音尚屬稚嫩,一聽而知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試想今日的場面,豈容黃口小兒參加?由此可知,這個少年必是隨侍幫主鍾撫仙的人無疑。」   這一番理論,玄奇精奧之至,亭內之人輕輕啊了一聲,道:   「猜得好,猜得好……」   接著布幔向兩邊分開,頓時呈露亭內全景,但見亭內擠著不少人,當中有一張太師椅,坐著一個中年秀士,背後有兩名白衣少年侍立。   清涼上人等一瞧對方不但人多,而且個個都是當代高手,不由暗暗惕凜,感到今日之約,情況之嚴重,大是出乎意料之外。   原來當中椅上之人,正是五旗幫幫主鍾撫仙,此外,為眾人所認得的,計有符天遙、龍君謝沉、於木塘、李聽音、席亦高。鐵板真人等。只有一個毒劍袁琦,大家都未見過。   但袁琦卻不曾逃過眾人的注意,清涼上人道:   「想不到五旗幫的精英,全都聚集此地。只不知這一位施主,是五旗幫中之人?抑是幽冥洞府符施主的同行高手?」   鍾撫仙微微一笑,道:   「上人所詢問的這一位,姓袁名琦,外號毒劍,乃是敝幫得力人手之一。」   眾人對袁琦的注意力登時鬆懈了不少,只有清涼上人仍然注視著他,不過卻沒有再說什麼。   鍾撫仙又道:   「諸位都是當代武林中的名家大匠,今日惠然而來,教區區感到十分榮幸。」   清涼上人道:   「鍾幫主好說了,貧僧等浪得虛名,一旦見上真章,定將貽笑識者。」   他的目光轉到袁琦臉上,又道:   「袁施主雖是武林中的名家,但據貧憎所知,你向來行蹤靡定,罕得露面,同時你的門戶來歷,亦無人得知。想不到袁施主居然投人五旗幫中,但由此亦可得知鍾幫主對你必有借重之處。」   毒劍袁琦沒有作聲,只淡淡一笑。   清涼上人又道:   「貧僧說了這一番話,袁施主居然尚不作聲,可見得剛才發言劃道,叫敝方設法使你們自動撤去布幔之人,必是袁施主無疑,你不想敝方之人馬上認出你的口音,是也不是?」   毒劍袁琦這才道:   「諸位真是一個比一個高明,無怪俱能出入頭地,在武林中多少年來威名不墜,不才佩服之至。」   清涼上人隱然是這一方的領袖,故此露的這一手,為的是使對方不敢小覷。   他的目光再轉到鐵板真人面上,神色變得甚是冷峻,道:   「路兄竟然也是五旗幫中要角之一,實是使貧憎大感意外之事。」   鐵板道人淡淡一曬,道:   「上人此言差矣!兄弟雖然勉強算得上一個人物,可是以鍾幫主萬世之才,凌絕今古,手下能人屈指難數。兄弟投身其間,也不過是良禽擇木而棲之意。上人何須感到意外?」   眾人一聽他們如此對答,都恍然明白這兩位高手,昔年必有一段交往情誼。因此清涼上人忽見這鐵板真人竟是在對頭那一邊,忍不住說出這番話來。   計算起來,雙方人數差不多,如是發動全面格鬥,勝敗之數,殊難逆料。不過清涼上人這一方,卻顯然是處於不利的地位,因為一來鍾撫仙方面的人手,個個都不是一般的高手可比。二來他們有沒有伏兵,無法預測。   清涼上人當然也顧慮到這一點,根據此地的形勢,左右兩邊是平曠草地,對面是湖面,都不會有人埋伏。若是藏有伏兵,則這些人手必是匿伏於後面數丈遠的茂密野草樹叢之內。   他略一盤算,舍下鐵板道人,轉目凝視鍾撫仙,道:   「鍾幫主今日邀約我等前來,並且還親自出馬,可見得已立定決心對付貧憎等人了。」   鍾撫仙微微一笑,道:   「那也不一定,假如上人等默察天下大事,看出了盛衰消長之機,願意返回名山修道,則敝幫上下自當竭誠供奉,豈敢得罪諸位?」   他話聲略停,面色一冷,接著又道:   「鍾某人這番說話,想來也是白說的了,假如上人等自恃有五老會議作後盾,未肯相讓,則咱們之間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強存弱亡,今日便見分曉。」   清涼上人頷首道:   「鍾幫主說得甚是,關於善惡是非等話,已用不著多說了。咱們今日既然在此相會,誠如幫主所言,強存弱亡,已經是當然的結局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咱們本可爽爽炔快,就此動手。但貧僧卻有兩個疑問,要向幫主請教。」   鍾撫仙對於這一批正派高手,就算有十分勝算,亦不敢怠忽大意和傲慢,當下問道:   「上人有何疑問?」   清涼上人道:   「第一件請問幫主,在今日之約中,幫主是按武林規矩呢?抑是不擇手段的鬥上一場?」   鍾撫仙心中縱是打算不擇手段,可是在敵我這許多成名人物面前,卻不能親口承認這話,當下道:   「我等身份攸關,不比無賴之徒逞兇鬥毆,自然要依武林規矩。」   清涼上人道:   「如此甚好,今日約晤的地點乃是幫主所擇,諒幫主亦不至於利用這一點方便,埋伏人手。我方乃是應約赴會的人,按照規矩,仍是要派人巡視一下,未知幫主意下如何?」   鍾撫仙尚未回答,毒劍袁琦已經發出一陣笑聲,道:   「上人之言合情合理,自應派人巡視查看一遍,才算公平。但不才卻要請同一聲,在上人心目中,何等樣人方算得是埋伏?」   清涼上人道:「袁施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袁琦道:   「不瞞你說,在你們後面的樹叢茂草之中,果然藏有一些人手。」   清涼上人微微一曬,道:   「袁施主這番話,倒是教貧僧感到難以作答了。在樹叢茂草中的人手,縱然不是知名高手,但如果均是專擅暗器箭術之士,亦可以算得上是埋伏了。」   毒劍袁琦點頭道:   「這樣說就好辦了,不才就命他們通通出來,連同執役人等,通通聚集在湖邊,然後由上人派人前去巡視,相信上人亦可查出這些人是不是特備的箭手?」   清涼上人一面尋思、一面點頭。   袁琦傳令下去,不一會十餘個人影出現,一齊向湖邊走來。   清涼上人一望之下,已明白袁琦一部份用心。敢情這現身的十餘人當中,有幾個是一般的幫眾,只不過看來精明能幹一點而已。   另外的七八個人,都很年輕,最老的不會超過三十歲,雖然個個精神飽滿,身手矯健。但以他們的年歲和樣子看來,還不能與一流高手相提並論。換言之,由這些人設下的埋伏,實在很難封鎖清涼上人等突圍。   清涼上人道:「此地就只有這些人麼?」   袁琦道:「不錯,只有他們這幾個人。」   清涼上人道:   「貧僧有意派人四下查看一遍,只不知袁先生反對不反對?」   毒劍袁琦應道:「不才一點不反對。」   清涼上人道:「如此甚好……」   他轉眼掃視己方諸人,正要挑出適當人選。   忽聽袁琦又道:   「不才雖不反對,但敝幫幫主的意思如何?不才卻不得而知,上人最好先問清楚才行動不遲。」   清涼上人怫然不悅,但仍然轉眼向太乙神指鍾撫仙望去,問道:   「鍾幫主意下如何?」   鍾撫仙道:「派人查看之舉,尚屬應該。但上人所派人手。卻須斟酌。」   清涼上人微訝道:   「鍾幫主這話實是教人感到難以索解,貧僧所派之人,目的只在查明四周情況,是以此人能不能完成任務,是否有這等能力,都是敝方之事,與幫主何干?」   鍾撫仙淡淡一笑,道:   「第一個理thiE是深恐貴方之人,眼力不夠高明,是以未能證實敝方的清白。第二個理由是……」   他突然停口,不再說下去。   袁琦接著說道:   「假如上人認為此舉並無妨礙,何必多費唇舌?便請派出人手,由敝幫主認可了,即可付諸行動。」   他輕輕數語,馬上把他們那一方打算拖延時間的可能性抹去。   清涼上人精細小心,雖見對方種種行動跡象中,已顯出絕對不會再有任何埋伏。然而他還是不曾輕易放過,當下目光一轉,首先落在千層劍影上官雲身上。   這位峨嵋派當代劍客久經風浪,閱歷甚豐,正是派去查看環境的理想人選。   但清涼上人目光再一轉,落在玉尺金剪林秋波的臉上。   這一位帶髮修行的南海門高手,不但武功精妙,同時聰慧過人,江湖閱歷也甚豐富。派她出查,由於她多了一樣心細如髮的好處,所以在目下的情況之下,似乎比上官雲還合適些。   但他仍未開口,清澈銳利的目光,移到徐少龍臉上。   這個時候他只注意對方的眼神,以察看他的內心。   徐少龍微微一笑,舉步走出來,道:「上人敢是屬意區區在下?」   清涼上人先不回答,轉眼向鍾撫仙、袁琦等人望去。   鍾撫仙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好像不太贊成、   清涼上人問道:「貧僧若請楊公子辛苦一趟,幫主可有異議?」   鍾撫仙道:   「此子眼力足可勝任,但與本人提出的第二點理由略有未合。」   清涼上人道:   「幫主第二點理由尚未宣示過,只不知可不可以說來聽聽?」   鍾撫仙道:   「當然可以啦!本人深信今日之局,強弱勝負已昭然若揭,故此可能有些識得時務的俊傑,覓機跳出不利的漩渦中。」   推山手韓天霸仰天洪聲大笑,道:「鍾幫主未免大小覷了天下之士啦!」   鍾撫仙道:   「今日之局,表面上只是利害衝突,你們站在官府那一方,我們則是山野草莽中的人物,故此看來很簡單。但事實上卻內情複雜,隱隱已是為爭奪武林領導權力之戰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   「不瞞諸位說,今日敝方不勝則已,若是得勝,諸位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此地。」   假羅漢段玉峰朗聲道。   「鍾幫主豪語誠然驚人,但有兩點未妥。一是今日之會,縱然內情複雜,卻還算不上是爭奪武林領導權力之戰。只因天下各大門派的領袖人物並無一人參與,如何算得是武林爭霸之戰?」   毒劍袁琦插口道:   「段兄第二點理由亦不必說啦!不外是認為敝方的實力還不足以殲滅諸位。如果不才沒有猜錯,則這一點便以事實證明,空言無益。」   段玉峰不再開口,可見得果然被袁琦猜中了。   鍾撫仙發話道:   「上人如果要派楊公子出查,本人建議最好加派林秋波仙子,庶幾不致有誤。」   清涼上人點頭道:「好,有煩林仙子和楊公子辛苦一趟。」   林秋波裊朔)行出來,她不但玉面朱顏,風韻絕佳,同時看來年輕得很,與玉樹臨風的徐少龍站在一起,宛如一對壁人。對面人群中的年輕人,無不向他們投以艷羨的目光。   他們並肩斜斜奔出去,轉眼問已到了十餘丈處的叢樹茂草間。   徐少龍回頭一望,停步道:「他們已瞧不見咱們啦!」   林秋波道:「看得見看不見有何分別?」   徐少龍道:「你可知道清涼上人何以居然點中我?」   林秋波道:「大概是他認為你最精明能幹之故?」   徐少龍道:   「好說了,清涼上人對我精幹與否,並不重視,他主要目的是用我來探測敵方的反應。」   林秋波秀眉一皺,道:   「你實在帶來了很多疑問,令人困擾不堪。別說清涼上人,連我也有著莫測高深之感。」   她歎一口氣,又道:   「看你的相貌氣度,不似是自甘墮落之輩。但你的行為甚至身世,卻有如一團迷霧,令人無法看得透。當然也就會時時對你疑神疑鬼了。」   徐少龍道:   「現在才是攤牌的時候,我老實奉告,我是五旗幫神機營的副統領徐少龍。」   林秋波面色不變,頷首道:「這樣也好。」   徐少龍反而感到訝異,問道:「只不知好在何處?」   林秋波道:   「我也老實告訴你,你是唯一曾使我道心受擾之人,現在我總算從剪不斷理還亂情緒中脫身,還我本來自在。」   徐少龍心頭一震,道:   「在下一直以為你受擾的程度,並沒有達到如此厲害的地步。」   林秋波緩緩道:   「當然還未到達會怎樣的地步,可是假如你不是徐少龍,則我總得多費不少氣力才能夠淡忘了你。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事。」   徐少龍道:「還有什麼事更重要呢?」」   林秋波望著他,那對剪水秋瞳中,突然閃著熱情的光芒,接著卻是令人心弦震動的哀愁。   她輕輕歎口氣,道:   「如你所知,我這一輩子恬淡修道,有生以來還未曾和任何人談到過有關男女間的感情。我本身自分今生已沒有這等機會了,誰知居然出乎意料之外,又因為我們是敵對的身份,所以我反而可以坦白告訴你,我曾經對你動過感情。假如你不是敵人,我只有把一切默默埋在心中,永遠不能向任何人傾訴。」   徐少龍聽劉這裡,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幕然間,一陣迴腸蕩氣的淒涼之感,襲上了他的心頭。因為他彷彿已看見前面的這個幽雅絕俗的佳人,孤獨地在荒寂的庵中,青燈紅魚,便了卻韶華,雖有動人的朱顏王貌,卻與草木同腐……   此外,他又奇怪自己如何能夠在這等凶險緊張的形勢之下,還會有這種纏綿飄緲的遇想。   林秋波微笑一下,笑容中含有無限申寂寞,以及難以形容的幽怨。   她道:「我的話說完啦!」   徐少龍伸手搭住她香肩,沉重地道:「我的話卻還沒有說完。   林秋波微微垂首,長長的秀髮從頭側滑下,拂布在他的手上。   徐少龍道:   「這等情景,自是教人難以忘懷,我可以向你發誓,你這般看得起我,我實在感到歡欣榮幸。」   林秋波沒有作聲,只抬起頭,眼中射出祈求的光芒,瞧著這英俊的青年。   徐少龍俯視著她,瞭解地接著說下去:   「我知道你心中正在想什麼,你希望我能改邪歸正,我亦不會誤會,你是等我改邪歸正之後,就可以與我作神仙伴侶。因為你南海門擇人至嚴,像你這等人才,當然是上窺仙佛大道的人選,世間種種情愛悲歡,只不過是你修行途中的絆腳石而已。」   林秋波吃一驚,道:「唉!你怎能瞭解這些事情呢?」   徐少龍道:   「越是瞭解,就越發可悲,因為我斷斷不能使你墮了向道之志。」   林秋波嬌軀微抖,顯示她內心情緒波蕩得十分劇烈。   她道:   「你再說下去,我或者會情不自禁地願意違背誓言,放棄修道生涯啦!」   徐少龍搖頭道:   「最可悲的事莫過於你一定不會滴落紅塵,而我亦不肯讓你這樣做。」   林秋波道:「我還是一個凡人而已,能不能破此情關,還不知道。」   她筆直地望著他的眼睛,又問道:「但你為何不讓我這樣做?」   徐少龍捏著她的香肩,道:「因為我就是大尊者。」   這話一出,宛如一個霹靂,震得林秋波頭昏眼花。   她先前原希望他乃是大尊者,但其後一想,大尊者神通廣大,豈是年輕如徐少龍的能力所能當得的?   故此,她來赴約時,內心雖是深信這徐少龍不會加害她這一方之人,但也不會向「大尊者」身上想。   現在徐少龍親自宣佈這個消息,卻又是在她說過那些情致纏綿的話之後,她的震驚和紊亂,可想而知。   徐少龍問道:「你不相信麼?」   林秋波搖搖頭,忽然感到自己好像掉落在深淵中,驚慌而又不知如何自拔。   徐少龍又道:   「我們已沒有時間再談自己的事了,因為五旗幫的白尚奇已經來到我們五丈左右之處。」   林秋波又吃一驚,道:   「真的嗎?聽說白尚奇乃是五旗幫數一數二的高手,連幫主太乙神指鍾撫仙亦有所不如。若是他率人增援,我們今日只怕凶多吉少了。」   徐少龍道:   「白尚奇雖是名震武林,聲望更高於鍾撫仙,可是據我所知,鍾撫仙似是練就了一種先天真氣奇功,因此白尚奇還不算是最扎手的人物。何況且白尚奇今日可能不會出手幫助鍾撫仙。」   林秋波道:   「跟你說話,簡直有如處身於驚濤駭浪之中,請問何以白尚奇可能不會幫助鍾撫仙?難道他已有反叛之意?」   徐少龍道:   「那倒不是,白尚奇乃是五旗幫的耿直忠貞之士,絕對不會背叛。正因如此,他今日才有不出手的可能。」   林秋波哀求地道:「你乾脆說個明白行不行?」   徐少龍歉然道:   「我並非有意使你傷腦筋,實在是事情的本身這麼曲折,所以一時說不清楚。」   他停歇一下,又道:   「白尚奇是我請來此地的,如果他會出手幫助鍾撫仙,我豈會自找麻煩?」   林秋波道:   「他既是耿直忠貞之士,便沒有不聽幫主命令之理了,你的話自相矛盾,使人難以置信。」   徐少龍道:   「我這一著含有相當冒險的成份,照我的料想,以白尚奇的為人,一旦得知鍾撫仙竟是專做販賣人口勾當的全國魁首,他一定引為奇恥大辱,立即會召其他幫眾聲討鍾撫仙的。」   林秋波這才明白,問道:「你跟白尚奇可曾有過默契?」   徐少龍搖頭道:「沒有,我使別的手段把他弄來的。」   林秋波登時愁眉深鎖,心中惴惴。她深知人性變幻莫測,有時候合情合理的推測,到時未必實現。   但事至如今,她縱然能說服徐少龍能相信她的看法,已經於事無補,所以她乾脆不說話了。   徐少龍向她笑一下,道:   「別憂慮,你是修道之人,生死二字早已看得淡了,咱們今日縱然全部死於此地,也不過是殉道而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殺。咱們業已盡力而為,雖死無憾。」   他的笑容透出堅定自信的意味,同時口氣豪邁之極,果然使得林秋波心情大見舒暢。   她輕輕道:   「你說得好,我們的確人人皆有殉道之心,故此天下已無可懼之物。」   徐少龍收回搭在她香肩的手,道:「現在咱們去找白尚奇談判。」   林秋波訝道:「現在?他肯麼?」   徐少龍道:   「他豈有不肯之理?所有的問題,我早已考慮過了,你放心隨我前往。」   他當先行去,林秋波至此只有默然跟隨的份。   兩人行出三丈左右,徐少龍停步,向右方樹叢望去,揮手比劃發出訊號,果然一個人從茂密的樹後出現。   這個人正是相貌清奇而又帶有威嚴氣度的白尚奇。不過這刻卻面帶訝色,目光不時閃過林秋波面孔。   徐少龍躬身行禮,道:「副幫主一定奇怪在下請你現身之故?」   白尚奇道:「不錯,這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道:   「在下未說出內情之前,斗膽請副幫主先派出入手,布守四方,以免被人潛近聽去。」   白尚奇頷首道:「使得。」   隨即發出命令,樹叢後人影晃閃,果然一如徐少龍所望,分頭布守四周。   徐少龍道:   「副幫主帶來的人手,竟都是本幫已經退隱的前輩人物,可見得雙龍敕令果然有著極大的權威。」   白尚奇道:「你究竟要說什麼?」   他剛才毫不遲疑便派出人手布守四周,原因是此舉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甚至考慮到徐少龍乃是借此事實,以便布下包圍陣勢對付林秋波。   但徐少龍卻說到毫不相干之事去了,所以他大惑不解,立刻詰問。   徐少龍稍稍壓低聲音,道:   「副幫主對五老會議的屠龍計劃,想必已有所風聞了,對不對?」   白尚奇精神一振,道:「不錯,我已聽到一點消息。」   徐少龍道:   「副幫主可知道這個屠龍計劃是由何人主持?對付的是什麼人?」   這些話題關涉至巨至大,白尚奇哪敢等閒視之,應道:   「聽說是由一個化名為『大尊者』的人主持,目的是對付本幫,我所知僅此為止。」   徐少龍道:   「在下正要向副幫主報告這個大尊者是什麼人?同時何以要對付本幫的原因。」   白尚奇驚異地望了林秋波一眼,心想:難道南海門的玉尺金剪林秋波乃是「大尊者」不成?但不管是與不是,她目下這等馴服的態度,卻十分奇怪。   他沉吟一下,才道:   「好,這是莫大的秘密,本座倒是極想知道你為何得知?又何以特地前來告訴我?」   徐少龍直截了當地道:「因為在下正是大尊者!」   白尚奇吃一驚,道:「什麼?你就是大尊者?」   徐少龍道:「是的,在下費盡心機,才得以混入貴幫之內。」   白尚奇道:   「好吧!就算你是大尊者,只不知何故以雙龍敕令召白某人前來?還要本人帶領最強的人手?」   他意思是指出徐少龍此舉極不合情理,因為如果他是大尊者,則只有設法減弱五旗幫勢力才是。   徐少龍道:   「假如副幫主帶來的人手不夠強大,則必然使副幫主陷於危險之境而已!這一點等一會再說,現在在下先證明了大尊者的身份,才可以使副幫主願意磋商,至少免去了對在下(禁止)份的猜疑。」   白尚奇正在猜測徐少龍如何證明身份時,只見他回頭向林秋波望去,道:   「林仙子,請你上前接白副幫主一招。」   林秋波舉步行去,向白尚奇點點頭,道:「請!」   白尚奇雖然不明其故,但仍然依照試招規矩,拱手道:「白某人現醜得罪啦!」   話聲甫歇,一掌當胸,另一隻鐵掌迅猛劈去。   林秋波一吸氣,身子隨著對方掌力飄飄向後飛退,好像是狂風中的飛絮游絲一般。   白尚奇掌勢方收,但見林秋波已回到他面前三尺處的位置,生似是被他的掌力吸回來似的。   她這一手輕功,獨步天下,不但證明林秋波武功高明,還證明她的的確確是南海門的高手。   徐少龍道:   「副幫主已試過這一招,可見得林仙子武功尚在,並無受制於在下之事。現在請副幫主出手扣拿林仙子的手腕,林仙子不得反抗。」   白尚奇訝道:「這是什麼意思?」   卻見林秋波已伸出手來,讓他扣拿。白尚奇不覺出手抓去,他的武功精妙深厚,並不怕林秋波施詭反擊。不過林秋波卻也沒有異動,當下容容易易就扣住她手腕間的脈穴。   這時林秋波已成了他俎上之肉,生死全然捏在白尚奇手中。   徐少龍道:   「副幫主看了林仙子的舉動,當然深信在下乃是五老會議委派的大尊者了吧?」   白尚奇道:「白某相信啦!」   徐少龍道:   「在下要林仙子自動地受制於你,除了證明在下的身份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用意,使是讓副幫主真正瞭解我方之人,都有殉道之心。」   白尚奇道:「這便如何?」   徐少龍道:   「等一會我和林仙子回到那邊,並不說出副幫主等人已經來到此地之事,然後我代表五老會議,請副幫主秉公理按良心行事。」   白尚奇大惑不解,問道:「大尊者這話怎說?」   徐少龍道:   「副幫主以及貴幫的各位替宿,定須親耳聆聽到一些秘密,方能做得出某種驚人之事。這一點最好用事實證明,在下這刻也沒有時間詳細奉告了。」   白尚奇還是不明白,問道:「大尊者究竟有何打算?」   徐少龍道:「在下請副幫主放手,讓林仙子與在下轉去。」   白尚奇訝道:「大尊者竟認為自某人肯輕易就放棄林仙子麼?」   徐少龍道:「五旗幫中雖是人才無數,但只有副幫主捨得放手。」   白尚奇凝眸沉吟,他縱橫江湖數十年,自然不會被徐少龍的馬屁拍倒,而是真真正正地考慮一些問題。   他只想了一下突然鬆手,道:「好,你們請吧!」   徐少龍透了一口大氣,道:   「副幫主的雄才大略,以及胸中的豪情,實是舉世無雙,在下這廂謝過。」   白尚奇道:   「大尊者好說了,既然林仙子已有殉道之心,白某若是不肯放手,豈不是變成無賴之輩。」   他們談到此處為止,雙方還客客氣氣地行過禮,隨即分開。   徐少龍和林秋波回到平曠的草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一對俊逸美貌的男女身上。   林秋波依照徐少龍的指示,立刻道:   「這一座荒園之內,查明別無他人匿伏。」   毒劍袁琦道:「楊公子亦沒有發現人蹤麼?」   徐少龍道:「沒有。」   鍾撫仙這時才仰天一笑,道:「清涼上人,你沒得話說了吧?」   清涼上人應道:「貧僧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便請幫主劃下道來。」   鍾撫仙道:「袁二弟,今日誅滅這幾位武林名家大派高手重責,由你執行。」   毒劍袁琦應道:「小弟遵命。」   他邁前兩步,在他們那一方,變成最突出的一個。   韓天霸縱聲大笑,道:   「鍾幫主的口氣雖是雄絕一時,大有目無餘子之概,但天下之事往往不是空言可致的。鍾幫主若肯起座賜教,韓某人今日縱是落敗身亡,還是要佩服你的,但若是光說不練,別怪韓某人看不起你。」   這推山手韓天霸秉性勇猛,武功也和他的為人一樣,以剛猛見長。雖然年逾五旬,但豪雄之氣,不減當年。   袁琦淡淡道:   「以韓兄的身份向敝幫主溺戰之舉,也算不得狂傲。但鍾幫主手下猛將如雲,何須親自出手。」   他向後面掃瞥一眼,發出命令,道:「神機營出來,橫列成陣。」   只見居安之,黃南浦、丁伯川、張行易、陸揚、陳網、莊晉、朱欽、余心照、梁一柏、鄭奇等十一人,迅快走出,打橫排立在袁琦前面。卻是背向袁琦,面向清涼上人那一邊。   這十一人個個年輕體健,氣勢膘悍,手中兵刃以刀劍為多。   袁琦略略提高聲音,道:   「清涼上人,這一組年輕人,皆是本幫後起精銳,今日特地調來此處,好讓他們開開眼界,長點見識。」   清涼上人道:   「原來如此,這些少施主們果然個個氣度不凡,但可惜誤入歧途,殊令人為之扼腕。」   袁琦道:「士各有志,上人哪裡管得這麼多。」   他目光轉向韓天霸,又道:   「韓兄剛才急於逞威一試,現下在這十一人當中,不妨隨意挑選一個。只是有一句話不才要提醒韓兄的,那就是這十一個年輕人,俱非尋常武功可比,韓兄雖有盛名,卻也不可大意。」   推山手韓天霸氣得哼一聲,因為袁琦居然派出十一個小伙子,任他逃選,分明大是瞧不起他。   這位南昌名家在武林中稱雄了多年,閱歷已多,但卻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   當下大步走出,怒聲道:   「好,你們當中哪一個武功最高強的,便出來與老夫鬥上一鬥!」   他雖是對袁琦十分忿怒,但他不擅空言,是以打算擊敗那十一名小伙子選出來的高手之後,才找袁琦算賬。   神機營的十一高手當然都不作聲,因為誰也不能自認是武功最高強之人。   袁琦道:「張行易,你向韓前輩請教幾手。」   張行易應了一聲,從隊伍裡走出場中。   他被袁琦挑中,心中暗喜,感到自己已隱隱是這十一人中武功最強之人了。   正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張行易面對鼎鼎大名的推山手韓天霸,居然毫無懼色,鐵蕭綽在手中,躬身道:「在下張行易,特向韓前輩領教。」   韓天霸打量對方一眼,但見他年紀未到三旬,身穿白色儒服,面上無須,外表上十足是個文書士子。尤其是他使用的兵器乃是一把鐵蕭,此物上陣時可當兵器,平時帶在身上,卻有儒雅風流之致。   他僅僅迅快打量一眼,就看出了不少內容。一是袁琦選出此人應戰,大有心機。因為他韓天霸向來以剛靈猛見長,故此袁琦挑選一個專走輕功靈巧路子的人出來應戰。那支鐵蕭,即可證明對方的武功路數了。   其次,從張行易身上,看他一派秀士打扮,持用鐵蕭這等兵器,可見得他曾經遇過明師,使他修習的武功與他本人的氣質相吻合。   另外從張行易閃爍流動的眼神中,可以窺知此人工於心計,凡是這種人,武功又專以輕巧見長,為了彌補不擅堅持固守的缺點,多半會暗暗練成一種陰毒手法,以便突然傷敵於欲敗之際。   韓天霸在一眨眼中,已瞧出不少道理,這正是他能名滿武林,迄二三十年不倒的重要原因。   他雙掌一擺,道:   「韓某人多年苦功,皆在這對肉掌上,張兄弟用慣了鐵蕭,無須收起,請!」   張行易也說了一聲「請」,果然毫不客氣,橫蕭作勢,   全場敵我雙方,都不認為韓天霸托大,也不認為張行易佔便宜。   原來大凡武功練到了他們這等地步之人,兵器之有無大用,要看這個人所修習的武功而定。像韓天霸外號「推山手」,便是在雙掌上練就了高妙功夫,著是使用兵刃,威力反而大減。   韓天霸虎目如炬,迫視著張行易,等他來攻。   張行易與他對峙了片刻,腳下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雲般繞敵數匝,接著輕叱一聲,揮蕭點去。   他這一招攻得奇快,手法細膩,乃是從對方雙掌之間的一絲空隙搶人,疾點他雙時脈穴。   那管鐵蕭指顧問已連續點戳了六七下,記記不離敵人雙時脈穴。   韓天霸雙時忽沉忽提,掌勢蓄勁未發,但威脅力量越來越強,終於迫得張行易自動結束了攻勢,躍開數步。   雙方之人,眼見那張行易蕭法精妙,反應奇快,都暗暗推許。至於韓天霸以勢卻敵不須真個出手的精深武功,也大獲眾人心中喝彩。   只見張行易又揚蕭攻去,身法快如穿花蝴蝶,繞敵進退,轉眼之間,又攻了六七招之多。   韓天霸雙手忽撈忽拍,迫得張行易鐵蕭招式不能放盡。   他掌勢隨手翻覆之際;風聲便已勁急震耳,可見得他掌力之強實是一時無雙。   這兩人看看鬥了三十餘招,韓天霸突然大叱一聲,雙掌翻飛,展開反擊。但見他氣勢威猛,掌力既剛又沉,風聲震耳。   張行易閃竄騰挪得更快了,手中鐵蕭屢有反擊的招式。一時鷹戰得十分激烈。   三十餘招過去,韓天霸已佔了上風。張行易在他雙掌強絕一時的攻勢之下,已大見艱窘。   神機營的十個人眼見韓天霸如此了得,人人都暗感凜惕,心知今日的一戰,必是他出道以來最艱苦危險的一·次了。   鍾撫仙等人的心情卻與這些首當其衝的青年們不同。以他們想來,韓天霸威名多年,並且是有真才實學之士,居然廖戰多時,還不能結束這一戰,可知今日的局面,已是勝券在握了。   說到清涼上人這一方的心情,恰好與鍾撫仙等人相反,感到萬分沉重。他們的看法與鍾撫仙諸人相同,但由於立場互異,故此泛起相反的感覺。   韓天霸越戰越勇,忽見他掌發連環,連攻三招,第三掌不但劈落了張行易的鐵蕭,還把他震退數步,一跤摔倒。   卻見張行易一翻身跳起來,拾回鐵蕭。   韓天霸招手道:「來,來,我們再鬥一次。」   袁琦喝住張行易,道:「韓兄功力深厚,張行易不是你的對手。」   張行易回到隊伍中,旁邊的陸揚低聲道:   「張兄沒有機會施展殺手,實在可惜。」   另一邊的居安之道:   「我卻不明白那韓老兒何以手下留情?難道他認為此舉便可以削弱咱們的鬥志麼?」   卻聽韓天霸道:   「袁兄既然認為張行易非是韓某對手,這一群年輕人大可命其後退,由咱們老的決一高下!」   袁琦陰聲一笑,道:   「張行易在這十一人之中,還不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假如兄弟命他再度出戰,另外加上一人,只怕韓兄不易應付。」   韓天霸縱聲大笑,道:   「袁兄若有此念,即管命他們出戰,韓某若是皺一下眉頭,就在自在江猢上混了這些年頭啦!」   袁琦道:   「以韓兄這等身份地位,有些事情不須試過方知,假如不才派出兩人向韓兄請教,只不知韓兄自問勝算有多大?」   清涼上人接口道:「袁施主若是倚多為勝,貧憎等豈能坐視。」   袁琦一笑,徐徐道:   「不才在口頭上與韓兄討論,諒清涼上人不致反對吧?」   韓天霸道:「袁兄著是派出高手,把韓某擒殺,韓某死而無怨。」   袁琦道:。『韓兄把話岔開,敢是感到無法回答麼?」   韓天霸洪聲道:「哪有什麼不能回答的。」   袁琦接口道:   「那麼便請韓兄賜告一聲,假如不才加派一個武功與張行易相等之人,與他雙戰韓兄,韓兄勝算有多少?」   韓天霸道:「韓某雖無必勝把握,卻自料不致落敗。」   袁琦道:「但這一戰下來,韓兄還有沒有與敝方其餘高手一拼之力?」   韓天霸道:「韓某今日不問成敗,只知全力以赴!」   他這麼一答,分明已承認再無一拼之力了。   袁琦仰天冷笑,道:   「韓兄那一方人手有限,不論是群毆獨鬥,今日也無法安然撤退,何況敝幫既已傾巢而出,已無顧忌。若是諸位全力遁逃,則我等隨即大舉進攻總督府,務使諸位抱恨終身。」   清涼上人道:「袁施主推論出這一番話,究竟有何用意?」   袁琦道:   「不才之意,乃是要諸位明白今日之戰,諸位不是投降,便是不屈戰死,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如果有一人逃走,本幫主即進犯總督府,殺個(又鳥)犬不留,反過來說,如果諸位沒有一個人逃走,本幫縱是把諸位全都殺死,也不動總督府片磚塊瓦。」   他的話如奇峰突出,使人有喘不過氣來之感。   林秋波道:「袁兄好沒道理,我等今日之戰,與總督府之人何干?」   袁琦道:「假如你們幾位不信袁琦之言,總督府行將橫屍遍地。」   冰翁江蒼松突然問道:   「袁兄說來說去,不外是說明利害,教我們或戰或降,不許逃走,對不對?」   袁琦道:「正是此意。」   江蒼松道:「袁兄此舉徒然激使我等全力反擊,只不知於貴方有何好處?」   袁琦冷曬道:   「江兄之言聽來雖是有理,其實卻非如此。古人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不才平生服膺此言,是以正循此道理而行。」   江蒼松聽了,心下茫然。目光一轉,只見己方之人,包括清涼上人在內,皆有疑色。再看對方諸人,亦沒有哪一個表示出明白此意的神色。當下道:   「袁兄這話怎說?以今日情況而論,豈能稱之為無赫赫之功?」   袁琦微微一笑,目光突然停住在徐少龍臉上,看了一陣,才道:   「楊公子文武全才,學識過人,是不是胸中已有答案?」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徐少龍臉上,由於目前只有他一個人身穿儒服,益發顯得文采風流,深具俊逸之姿。   徐少龍徐徐道:   「袁先生既是這麼說,區區不妨猜上一猜,好在猜錯了的話,在場的都是前輩高人,也不致見笑。」   袁琦道:「好極了,楊公子便說出來聽聽。」   徐少龍道:   「袁先生反覆剖陳利害,務使我等深切明白整個情勢,不論是全力出戰也好,投降也好,只有這麼兩條路,絕不許作逃走之想。」   袁琦道:   「對,本人此舉,自問相當公平。諸位如是全部戰死此地,至少已盡了全力,於心無愧。」   徐少龍道:   「袁先生一方面杜絕了我方逃路,另一方面,又利用那位張行易兄,展示貴方實力強大無倫,在這等情形之下,我方之人,縱是拚死戰鬥,在心理上也大受影響,先有了無法取勝之想。因而雙方的氣勢,此消彼長,於我方實是大大不利。」   袁琦眉頭一皺,道:「楊公子分析入微,果然見識過人。不過……」   他收斂起不悅之色,表情恢復如常,又道:   「不過楊公子還未談到剛才我們要談論之事。」   徐少龍忖道:他萬萬想不到我突然點破了他在氣勢上佔先的用心,是以心中很不痛快。   口中應道:   「袁先生指揮之際,已可看出才智絕世,神機妙算無人可及,因此,你所謂『無赫赫之功』,諒必不是矜誇之言。」   他稍稍停頓一下,等眾人有時間尋味這番話,才又接下去解釋道:   「江蒼老認為今日之戰,足可震撼天下武林,故此袁先生若是大獲全勝,豈能不稱為『赫赫之功』?江蒼老,區區說得對不對?」   江蒼松頷首道:「老朽正是此意。」   徐少龍意態瀟灑,微微一笑,道:   「但袁先生雄心萬丈,我方之人,雖然都屬名家高手,卻還未曾放在袁先生心上,今日之戰,在他看來,只不過是一場小小紛爭而已。」   韓天霸勃然道:   「他好大的口氣,難道我等這麼多人全數戰死的話,仍不算得是赫赫之功麼?」   徐少龍道:   「正是,如果今日有各大門派的掌門人駕到,袁先生始肯視為大戰。袁先生,有沒有猜錯?」   袁琦冷冷道:「正是如此。」   清涼上人忽然插口道:   「袁施主愛怎麼想,我們不能干涉。只不知楊公子出戰的話,能不能抵住符天遙符兄?」   符天遙長笑了一聲,道:「上人為何不用這些年輕朋友與楊公子相比?」   清涼上人道:「符兄口氣之中,似是一定贏得楊公子似的。是也不是?」   徐少龍道:   「符先生之言有道理,區區甚願先與那一幫年輕朋友試上三招兩式,勝卻以空言比較。」   袁琦頷首道:   「這又有何不可,這幾一共有十一個年輕之人,楊公子愛挑選哪一個都行。」   他相信這是徐少龍打算顯示一點實力,以便等一會在戲劇化的場面中,能使對方之人更為震驚,所謂戲劇化的場面,便是指五旗幫下令徐少龍歸隊時,他顯露真正面目的那一剎那。   故此袁琦願意讓他表演功力的機會,甚至早先要他猜測,也是讓他顯露才智學識之意。不過徐少龍居然把不該說出來的秘密也給點破,這一點使他很不高興了一陣子。   徐少龍遙遙指點一人,道:「就請那一位穿黃衣服的來賜教幾手。」   神機營的隊伍中,一人應聲而出,卻是黃甫浦。   此人昔日在爭逐「副統領」寶座時,曾是徐少龍高強的對手,不但武功精妙,人又十分機警。   袁琦看了,心中暗暗不悅,因為徐少龍應當挑選一個武功較差的人。則縱然下毒手擊傷,亦不致影響實力。這黃南浦乃是他這一方的主力人手之一,如果失去戰鬥力量,當然有所影響了。   黃南浦手提短載,大步走出場中。   徐少龍長衫飄拂,也不脫下,提刀迎上。   這兩人在場中一站,登時使人感到有著極強烈的不同之處。那黃南浦是剽悍雄猛,盛氣凌人。徐少龍儒服飄灑,自有清逸深遠之致。   徐少龍道:「尊駕貴姓大名,可肯見示?」   黃南浦應道:「在下黃南浦。」   徐少龍道:   「黃兄威風凜凜,一望而知乃是勇猛過人之士。只不知咱們這一場是點到為止呢?抑是拼出生死始可罷休?」   黃南浦自然不敢作主,道:「悉聽尊便,楊公子說吧!」   他們神機營諸人,本來就得聽命於徐少龍,目下見他在敵陣中出現,可知必是反間之計,因此黃南浦這樣回答,合情合理。不過在黃南浦私心中,卻另有想法,暗含假如有機可乘的話,決不留情客氣,定要當場殺死了徐少龍。   要知徐少龍一死,這個副統領的位置,絕無疑問會落在黃南浦身上。而這等上陣過招之舉,實是難保不會失手傷人。因此黃南浦深信雖是公然殺死了徐少龍,鍾撫仙等人亦無法怪罪於他。   徐少龍從這個敵手眼睛中,察覺了殺機,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忖道:這廝死期已到,還想暗算於我。   他橫刀擺開門戶,冷冷道:   「咱們若是留手得住,那就點到為止。如若不然,不論哪一方落敗傷亡,也沒有好怨的,黃兄意下如何?」   黃南浦道:「好,公子請!」   他雖然有暗算之心,卻萬萬想不到徐少龍正是從神機營這一幫人之中,特地排出了他予以誅殺,以除後患。   因此他篤定得很,大聲一喝,踏中宮,走洪門.挺戟攻去。   這一招的威勢霸道,實是驚人。連以勇捍見長的推山手韓天霸看了,也不禁大為凜惕。心想:若是與此子拚鬥,可不能有絲毫大意。   徐少龍長刀一挑,嗆的一聲,盪開敵戟,左手揮掌疾劈,迅著風雷。   這一招看來毫不奇詭,然而功力之精深,出手時拿捏的時間部位,無不是上乘佳作。   黃南浦翻閃開去,雖是躲過了敵人這一掌,但已泛起了心餘力拙之感,不禁駭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但旁觀之人,縱然是高明如鍾撫仙、清涼上人等,也僅僅看出徐少龍的右掌威力甚強,極具威脅之效,是以黃南浦不得不全力躲避。誰也體會不出徐少龍這一掌已是至為上乘的佳作,在平凡之中,蘊含著無窮玄機變化。   黃南浦揚或掃擊,力圖反攻。但見他刷刷刷一連六七戟,直有排山倒海之威,果然迫得徐少龍連退數步。   清涼上人在這十分緊張的關頭,忽然回目掃瞥林秋波一眼。但見她盈盈含笑,毫無憂色,心下大奇,忖道:她何以忽然變得不關心楊公子?   這時候徐少龍突然刀砍掌劈,看來平淡無奇的手法,卻登時把黃南浦怒濤駭浪般的攻勢阻住了。   他偷覷了袁琦一眼,只見他臉色如常,不禁暗喜,忖道:只要你們瞧不出我的手法,便不妨先誅除黃南浦。   要知徐少龍一身繫大局之成敗安危,故此他業已精心計算一切能夠反敗為勝的機會。例如他本是大尊者的身份,但在五旗幫方面,卻認為他是徐少龍,而在清涼上人這一方,則認為他是楊楠。   他的身份,將要以戲劇化的場面發生改變。徐少龍已經算定,越是能夠在他宣佈是徐少龍之時引起清涼上人等人震驚,則到了他再一次戲劇化地宣佈是大尊者之時,就越發能使鍾撫仙、袁琦等人震驚。   因此他定須保持「大尊者」的秘密,以便使得袁琦命令他歸隊。經過這一個場面,他才得以宣佈真正身份時,獲得震撼敵人的神效。   這便是他為何不敢隨便下手殺死黃南浦之故了,現在既然袁琦瞧不出他的絕藝,形勢變得對他十分有利。   黃南浦的短戟夾著風雷之聲,捲土重來,力攻徐少龍。他這時已出盡全力,凶悍無比。   鍾撫仙、袁琦等人只看得眉頭徽皺,敢情他們都察覺了黃南浦的用心。   徐少龍熟諸黃南浦的戟法,那是他在神機營中處心積慮刺探得悉的。這時等到黃南浦使出一招「敲山鎮虎」之時,身子一晃,裝出好像被黃甫浦戟風掃得腳下不穩,刀勢也跟著一歪,精芒電掃,劃向敵臂。   他這一刀乃是正宗「醉八仙」秘傳心法,是以真力十足,勁厲透骨。   黃南浦敦勢不得不趕緊煞住之時,突然腹上一疼,身子被一股強勁力道一推,登時仰天跌倒。   旁觀之人看得真切,但見徐少龍身斜刀歪,恰好阻住敵戟掃攻之勢,同時他又及時一掌拍出,擊中對手黃甫浦的小腹,把他推倒。這些情形看起來僅屬湊巧,亦不嚴重。著不是徐少龍隨即撲上去點了黃南浦的穴道,黃南浦定有再鬥之力。   徐少龍喘一口氣,把黃南浦拖到清涼上人那邊,道:   「這個人或者可作人質之用。」   清涼上人低頭一看,霜眉皺起,搖頭道:「他恐怕不行啦!」   徐少龍轉身走出去,道:「袁先生對區區這一戰,可有高見?」   袁琦面有不豫之色,問道:「楊公子何故把黃南浦弄走?」   徐少龍明白他實在是質問他此舉豈不是投人以柄的意思,當下眨眨眼,笑道:   「區區不想袁先生瞧得黃兄是死是活,所以暫時把他藏起來。當然也許他忽然逃走也未可知……」   席亦高低聲道:   「袁先生,他的意思定是暗示說黃南浦在某一時機中,可以突然跳起出手。」   袁琦頷首道:「楊公子的武功,似乎比韓天霸兄還要高明一些。」   他的目光投向韓天霸臉上,又道:   「韓兄對不才此評,可有異議?」   韓天霸一怔,竟答不上話來。原來這時他們那一邊的人,全都瞧出黃南浦業已氣絕身亡。以黃南浦凶悍威猛的戟法造詣,居然在轉眼間落敗身亡,可見得徐少龍實在高絕一代。   這韓天霸乃是大俠身份之人,不能睜眼睛說謊,所以袁琦這一問,使他無法否認徐少龍的確高明,但亦不能當眾承認比不上徐少龍,故此怔了一下。   忽聽林秋波接口道:   「以我看來,楊公子誠然武功甚佳,並且已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不過比起韓兄,楊公子的火候還差了一點。」   她這一插口,袁琦方面之人,驚奇的是她這番話有何根據。在清涼上人這方面,訝異的是那黃南浦之死,顯已證明徐。少龍武功比韓天霸只高不低,然則她為何那樣說?其中有何深意?   袁琦道:「何以見得楊公子不如韓天霸兄?」   林秋波應聲道:   「假如剛才是韓兄出手,則這個黃姓的青年,必死無疑,正因為楊公子的功力火候未足,是以此人只傷不死。」   袁琦方面尤其是神機營之人,都感到安心。而清涼上人這一方面,個個都暗覺奇怪。好在他們俱是久經風浪老於世故之士,所以面上誰也不露訝色。   袁琦突然仰天大笑,道:   「林仙子此評大有疑問,袁某仍然認為楊公子武功高於韓大俠,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林秋波皺眉道:   「這事爭論無益,除非你們能使他們鬥上一場,方知孰優孰劣。但他們自然不會出手拚鬥,故此我們爭論下去,徒然多費口舌而已,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袁琦冷冷曬道:   「林仙子又說錯了,他們兩人何以不能比劃一場給咱們瞧瞧?」   林秋波道:   「袁兄今日好像有點不大對勁,韓、楊兩位都是我們這一邊的人,怎會在此較量武功給你看?」   袁琦道:   「原來林仙子的意思,是說他們必需要不同陣營之人,方會動手比劃,是也不是?」   林秋波現出強忍怒氣之狀,道:「當然是啦!難道袁兄竟認為不對麼?」   袁琦道:   「林仙子這回說對了,不才也認為必須是敵對陣營之人,方肯出手相拼……」 霸海屠龍--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徐少龍冷笑接道:   「袁先生怎知我不是你們敵對之人?你們組織秘密集團,販賣人口,通敵賣國,早就為在下所不齒。」要知他們雖是強梁之輩,自然無法紀慣了。可是販良為娼,十分卑鄙齷齪。私通外寇之舉,更屬無恥。所以這些年少氣盛之人,都沉不住氣而現於形色。   席亦高厲聲道:「徐少龍,你這般說話,敢是造反?」   徐少龍躬身道:   「席司主的重責,屬下不敢當得。難道咱們敢做之事,竟不敢說出來不成?」   袁琦冷冷道:   「徐少龍,你今天胡說八道,我瞧你八成是害了失心瘋啦!」   徐少龍不服氣地抬起頭,大聲道:   「這等事情雖屬至高機密,但敵人既已得知,咱們何須掩飾?屬下竊以為袁先生與其責怪屬下無狀,倒不如向清涼上人詢問一下,瞧瞧他們如何得知咱們的機密為是。袁先生意下如何?」   他把話題一變,轉移對象,果然把袁先生的怒氣化卸了大半。特別是查問對方如何得知秘密之舉,的確至關緊要,甚至是成敗的關鍵所在。   忽聽林秋波說道:   「徐少龍,你曾經文書明理,又正當年富力強之時,大丈夫何患沒有出頭之途,如何與這等卑鄙的賣國賊混在一起?」   徐少龍道:「只不知你們怎生得知我等的機密?」   林秋波道:   「統轄天下佛道兩門的五老會議,得悉此事,故此撥定了一個屠龍計劃,派出一位天下無雙之士,稱為大尊者,主持這個計劃。所以我等得悉他們的秘密勾當,何奇之有。」   徐少龍哦了一聲,席亦高突然接口道:   「我們也曉得五老會議派出大尊者,對付本幫,只不知道這位大尊者是誰?現下在不在此地?」   林秋波神色莊嚴,高聲道:   「不是對付五旗幫,只要剷除誅滅你們這些賣國的敗類。五旗幫中現下尚有無數忠直義氣之士,從前更是天下共欽的最大幫派。只要你們這些害群之馬誅除了,五旗幫即可恢復清白。」   她說到這裡,眼角已見在前排的神機營的年輕人,大多數霍然動容。   席亦高道:「這等閒話不必多說,大尊者在不在此地?」   林秋波道:「當然在啦!」   她此言一出,不但鍾撫仙、袁琦等人失色動容,連清涼上人等人也莫不轉眼顧視,找尋可能是大尊者的人。   席亦高厲聲道:   「他既是在此,那就最好不過了,你認不認得他,敢不敢把他指出來?」   林秋波沒有立刻回答,可是氣氛不但沒有鬆弛,反而更為緊急,沒有一隻眼睛不是注視著林秋波的。   這位秀麗淡雅的南海門高手,微微一笑,清澈的眼波環視眾人一眼,才說道:   「我不但認得大尊者,而且可以當場指出他來。這一位曾經使你們這些萬惡奸賊寢食不安的大尊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徐少龍徐大俠便是。」   她的話聲停歇之後,好一陣子全場都靜寂無聲。   徐少龍站在場中,最是突出,恰好成為雙方注視的焦點。他站得氣定神凝,宛如淵淳嶽峙汽度之莊嚴雄渾,使人感到他真不愧是五老會議選出來的「大尊者」。   他的身份發生如此極端的變化,委實教人泛起了喘不過氣來之感。這種奪人的先聲,於清涼上人這一方是勇氣倍增,於五旗幫這一邊卻是大為膽寒氣奪。一消一長之間,出入至大。   席亦高厲聲道:「徐少龍,你當真是大尊者?」   徐少龍仰天長笑,笑聲洪洪烈烈,只震得眾人耳鼓嗡嗡生疼。全場之人,見他內力如此深厚強勁,無不大為震動。   他笑聲一收,才朗聲說道:   「本人正是大尊者,奉五老會議指令,誅除所有販良為娼通敵賣國的奸賊。」   他聲如洪鐘,神態威凜,鍾撫仙、袁琦這邊的人,竟沒有一個敢開聲駁罵。   徐少龍又長笑一聲,道:   「五旗幫領導非人,百年令譽,竟被鍾撫仙等毀於一旦,凡屬此幫之人,如若不願附從,須得及早表示。」   直到這時,袁琦才冷笑一聲,道:   「徐少龍,你不妨瞧瞧,本幫有哪一個人聽你的話。」   徐少龍大喝道:「五旗幫白尚奇前輩何在?」   十餘丈外有人宏聲相應,隨即六七道人影,紛紛從叢樹茂草中現身,走了出來。   這一批人以白尚奇為首,俱是五旗幫的替宿前輩,聚立在另一邊,與這邊的敵對雙方,恰成三角之勢。   白尚奇道:「徐大俠有何見教?」   徐少龍道:   「白前輩好說了,今日要收拾貴幫殘局,還須仰仗威名令德。所有不願附逆的忠義之士,請到白前輩那邊去。」   居安之首先應道:「我去!」   他大步走去,走了數丈,還回頭向鍾撫仙這邊呸地吐一口唾沫,以示鄙視。   有人帶頭,便有人響應傚尤,霎時神機營所有年輕高手,全都往白尚奇那邊奔去。   鍾撫仙、袁琦臉色仍然未變,要知雖然這些變故打擊不輕,但以他們目下的人手,仍然強絕一時。   誰知在他們的陣營中,一道人影刷地縱出。眾人瞧時,竟是身居總務司要職,掌管著全幫內外情報大權的席亦高。   他環顧全場一眼,高聲道:   「席某人自悔從前所作所為均屬錯誤,願向白副幫主領罪,接受應得懲罰。」   眾人聳然動容,群情騷然。原來以席亦高的身份地位,只要白尚奇這一方,已經十分驚人,何況他還甘心受懲,這種謙卑之言,實在教人不敢相信真是出諸席亦高之口。   徐少龍作個「請」的手勢,道:   「席前輩勇於認錯,即此已非大智大勇之士無法做到。徐少龍既敬且佩,請!」   席亦高向他拱拱手,便走過白尚奇那一邊。   白尚奇咳了一聲,弓!起眾人注意,這才說道:   「徐大俠,我白尚奇可不是怕事,也不是藉詞推卸責任。只是在今日的情勢之下,我這裡的人手,都不便參加這一場爭殺,還望徐大俠見諒。」   徐少龍哈哈一笑,道:   「白前輩的決定,極為合理。在屠龍計劃屯並沒有把白前輩以及各位忠義之士列入,諸位不必動手,也不必介意!」   他的目光轉到鍾撫仙臉上,又凜然道:   「鍾幫主,你是罪魁鍋首,如若願意擔當,便請出來,與徐某決一死戰!」   鍾撫仙冷冷道:   「等本座要出手時,自然會下場。袁二弟,你可全權調度應付此人。」   袁琦道:   「徐少龍,你雖是手段過人,居然混人本幫探悉了不少機密,但今日之戰,顯然出乎你意料之外。各家派的掌門人,俱不克參加。這一點你縱不承認卻仍是鐵一般的事實。」   他掃瞥清涼上人等眾人一眼,又道:   「不才倒是有一個速戰速決之法,只不知你要不要聽聽?」   徐少龍道:「徐某甚願聽聽高見。」   毒劍袁琦道:   「所謂速戰速決,不外是敵對雙方的領袖人物,決一死戰,一旦分出勝負,大局便定。」   徐少龍道:「袁先生說得不錯,鍾幫主敢是願意出手決戰?」   袁琦道:   「鍾幫主和不才,均可以代表我方,你如能代表貴方,可從我們兩人當中,隨便挑選一個,決一死戰。」   直到現在,他才透露口氣,敢情他不僅是鍾撫仙的智囊,而且還是與鍾撫仙分庭抗禮的身份。甚至證以前此鍾撫仙事事叫他掌主意之舉,這毒劍袁琦可能是真正的首領,連鍾撫仙也得聽他的。   徐少龍道:   「如此甚好,若是咱們決戰一場,分出勝負,能夠解決一切問題的話,徐某極是樂意遵命。」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在鍾撫仙和袁琦兩人臉上,轉來轉去,似是考慮要向哪一個挑戰!   一時之間氣氛變得十分緊張沉重,大家都在猜想徐少龍到底會選出哪一個做對手?   但不管他挑選哪一個,今日之戰,也定必激烈艱險萬分,將在武林史頁上,寫下驚人的一頁。   徐少龍態度非常沉著,目光凝注在鍾撫仙臉上,久久不移。   鍾撫仙端坐在太師椅上,微微冷笑。他的神態也十分冷靜和深沉莫測,使人猜不透他究竟心中打什麼主意?更猜不透他願不願意被徐少龍挑選出來決鬥。   徐少龍還未開口,清涼上人突然誦了一聲佛號,道:   「大尊者,假如這一戰沒有決定性的結果,貧袖竊以為最好暫勿出戰。」   毒劍袁琦冷笑道:   「除非上人不聽徐少龍的指揮,不然的話,他既是代表貴方出戰,若是輸了,貴方自應俯首投降,不得異議。」   清涼上人道:   「敝方之人沒有問題,倒是貴方沒有法子叫人相信。這道理十分明顯,除了正邪分別以外,還牽涉到懲罰問題,試問貴方之人,哪一個肯束手就縛,聽候審判?」   袁琦不答這話,目光轉到徐少龍臉上道:   「大尊者已拿好了主意沒有?」   徐少龍頷首道:「徐某已經決定啦!」   袁琦道:「只不知有何決定?」   徐少龍道:「徐某打算先行決戰一場,再談別的。」   袁琦點點頭,道:   「如此甚好,我等自當奉陪,只不知你選擇哪一個人做對手?」   徐少龍朗聲道:   「嘗聞太乙神指鍾撫仙鍾幫主,身懷不世絕學,徐某今日首先請鍾幫主指點幾手。」   全場寂靜無聲,連蚊子飛過也聽得見。只有徐少龍朗勁豪雄的聲音,兀自餘音繚繞,久久不散。   鍾撫仙哼了一聲,臉色微變。   袁琦也皺起眉頭,道:   「大尊者此舉,乃是射馬擒王之計,高明自然是高明,但卻不免有不智之譏。以不才想來,你應當先挑選本人才對。」   徐少龍道:   「本人此舉若是不智,則對貴方有利無害,袁先生何須多言?」   他這一反問,果然使全場之人,都滋生了疑竇,無不認為此中必有某種道理存在。   袁琦聳聳肩,道:「好吧!不才不多說啦!」   他退回去,低聲與鍾撫仙說話。   徐少龍也回到己方陣中,林秋波關心地問道:   「你不是說過鍾撫仙練就了先天真氣的奇功麼?如何還首先挑選他決鬥?」   清涼上人也問道:「大尊者何故不先鬥一鬥袁琦?」   徐少龍道:   「諸位有這個疑問,實是合理之至。鍾撫仙論地位身份聲望等,都高於袁琦。論武功,鍾撫仙分明已練就了先天真氣之類的奇功,放眼天下,能有幾人堪為敵手?故此在下自應選擇袁琦才對。」   推出手韓天霸接口道:   「是啊!但大尊者的選擇,卻與這些有憑有據的道理相反,卻是什麼緣故?」   徐少龍應道:   「諸位當也瞧出一件事,那就是毒劍袁琦出題目之時,他也深信我會選到他作為決戰對手的,對不對?」   眾人無不點頭,同意此言。   徐少龍又道:   「由此可見得袁琦已經有了預謀,這個預謀甚至可能是他早在建立秘密組織的開始時,已經考慮過而設下的計策。用意何在,目前尚不能臆測,反正他預定一旦有事發生,改由他代替鍾撫仙先行出手。」   段玉峰道:   「這樣對他本身有何好處?照說他應當為自己打算才對呀!」   徐少龍道:   「他何以為此,目前不要多費心思,總之不妨相信他此舉必有好處。以我當時的判斷,他越是先要出手,而我能夠不使他達到目的,定必有利於我。」   清涼上人道:   「那當然啦!可借的是咱們一時查不出他們的用心,否則的話,咱們或者還可以更有效地利用這一點。」   君山梅花觀主常水心拂塵一擺,道:   「善哉!善哉!可惜現下無人可代大尊者出馬應戰。不然的話,大尊者一面觀戰,一面推算,定可找出此中微妙消息   眾人都紛紛頷首同意此言。清涼上人道:   「論身份像常道兄韓大俠,都是宗派之主,論聲望都不弱於鍾撫仙。可是在這等兩軍對壘之際,鍾撫仙終究是一方之主。所以咱們亦須有一個地位高於大尊者之人,或是身份超然的人出頭,方可替下大尊者。」   徐少龍搖頭道:   「這個險寧可我去試試,鍾撫仙的秘藝奇功不知厲害到什麼地步。若是換了別人出戰,更划不來。」   他目光轉到假羅漢段玉峰這位少林名家臉上,微微一笑,道:   「段前輩不妨用貴門的傳聲心法,向貴派掌門人曉月方丈大師稟告,請他老人家親臨指揮。」   他直到此時才道出這個大秘密,自然是決意先打頭陣,不讓少林方丈曉月大師涉險之意。但不管怎樣,這個消息使得所有的人,無不驚喜交集,登時起了一陣騷動。   鍾撫仙已站起身向場中走去,袁琦突然道:「幫主請稍留步。」   鍾撫仙回頭停步,旋即退回,問道:「什麼事?」   毒劍袁琦滿面驚疑之色,道:「對方不知何故,起了一陣騷動。」   鍾撫仙道:   「咱們除非派人過去打聽,不過此舉大可不必,因為局勢已擺得很明白了。」   袁琦道:   「對方人數雖然不多,可是每一個人都極有份量,皆是當代知名高手,個個見多識廣,不比等閒。可是以他們這等人物,居然也起了騷動,可見得他們一定發生了萬分驚人之事。」   符天遙插口道:   「不管怎樣,今日只須收拾了大尊者徐少龍,正所謂蛇無頭而不行,對方決計沒有獲勝之機了。」   袁琦兀自沉思忖想,鍾撫仙在他尋思之時,居然不言不動,靜靜地等候。過了一會,袁琦歎一口氣,道:「他們何事騷動,實是無從猜測。」   鍾撫仙問道:「那麼我還出不出戰呢?」   袁琦道:   「幫主請吧!好在咱們從所獲得的種種情報推測所知,大尊者的武功,不會超過他的才智。」   眾人聽了此言,都大感安慰。因為袁琦言下之意,已暗示說鍾撫仙可以贏得徐少龍。以他們平日會晤時的經驗所知,鍾撫仙已具有先天真氣的神功,自應贏面較大。   鍾撫仙走出場中,但見徐少龍亦大步出來。   這兩位領袖正邪的人物,在場中碰面時,互相施禮寒暄。   鍾撫仙道:   「想不到徐兄就是大尊者,以致本幫秘密盡洩。這頭一陣本幫已經失利啦!」   徐少龍毫不驕慢,忙道:   「幫主好說了,徐某除了處世立身的宗旨,不敢苟同之外,其他方面,對幫主和袁先生都極為欽仰佩服不過。若然不是你們兩位主持,換了別人的話,徐某自信老早就可以得手啦!」   鍾撫仙道:「徐兄說得大客氣啦!現在請劃下道來,鍾某人盡力奉陪。」   徐少龍道:「鍾幫主的指功,天下無雙,看來咱們無須使用兵刃了。」   鍾撫仙點點頭,左手抄起長衫下擺,右手提到胸口,動作十分瀟灑。但一看而知他已經功聚右手,隨時可以出擊。   全場人無不屏息靜氣,緊張地注視這一場關係重大的決鬥。   突然間一陣梵唄之聲,隨風傳來,悠揚悅耳,使人心頭大見寧靜。   場中的鍾撫仙首先退了兩步,緩住攻勢,徐少龍也隨他轉頭望去。   全場的目光,都向梵唄聲傳來處瞧看,只見那邊空蕩蕩的,目光可以一直透到湖面,哪有人影,然而這陣梵唄聲卻越來越近,霎時已變成在耳邊似作禪唱一般的清晰和接近。   鍾撫仙、袁琦等人無不色變,因為他們查聽得出這陣在耳邊的梵唄之聲,少說也距此有里許之遠。   因此這個發出梵唄聲的人,定是功力超凡入聖的高僧。據他們所知,字內恐怕還沒有這等人物。   袁琦突然厲聲道:「徐少龍,是哪一位佛門高僧,誦經大顯神通?」   他實在迫得沒有辦法,才出言詢問。   要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如果這等絕世無雙的高人駕到,並且支持徐少龍那一方面的話,他就根本不要抗拒了。   徐少龍也大為疑惑,因為他也測度出這陣聲音乃是來自里許之遙,據他所知,縱是少林方丈曉月大師,亦辦不到。   他只好據實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梵唄之聲仍然清晰地在每一個人耳邊緣繞,徐少龍轉眼回看,忽見假羅漢段玉峰神色有異,當下迅即走過去,問道:   「段前輩認得出聲音是不是……」   段玉峰遲疑一下,才道:   「是的,這陣經聲,分明是敝派藏經閣上座曉木大師的口音,可是……可是……」   毒劍袁琦高聲問道:「大尊者已知誦經之人是誰了麼?」   徐少龍應道:「不錯,已經知道了。」   袁琦急於摸清底細,故此有點沉不住氣,問道:   「是哪一位高人,大尊者能不能見告?」   徐少龍道:「是少林寺藏經閣首座曉木大師。」   袁琦方面之人,無不聳然變色。鍾撫仙道:   「曉木大師名震武林,無人不知,但他武功如此精湛深厚,卻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徐少龍笑道:   「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正如袁先生一般,舉世無人能測度他的武功造詣。」   他這話隨口回答,卻不料鍾、袁二人都為之動容。徐少龍看在眼中,心裡已有幾分明白。   所有的目光忽然向草地盡頭處望去,但見樹影中現出一道人影,寬袍大袖,飄然行來,竟是一位高大的老僧。緊接著又是一名僧人行出,腰佩戒刀,還抗著一根長大的禪杖。   此時梵唄之聲隨風傳來,飄過水面,清晰可聞。由此可見得這前後走來的兩名僧人,與經唄之聲無關。   場中三方面的人,識得這名高大老僧的一定很少,所以大家都靜靜地注視著他。至於後面抗著禪杖的中年憎人,一望而知是老僧的隨從弟子,所以都比較不注意他。   這位老僧行向場中,直到距巍然屹立的鍾撫仙尚有丈許,才停下腳步。   鍾撫仙雙眉一皺,問道:「大師敢是為了鍾某人而來?」   這個老僧點點頭,徐徐轉首掃視全場之人。他還未開口,卻已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派風度,使人不假思索就能知道他來頭甚大,而且可以肯定他的武功亦將是深不可測。   現在奇怪的現象是,徐少龍方面的人,都沒有一點反應,故此這個老僧的來意,不但一時不易斷語,而他的身份更是無從推測了。   毒劍袁琦素負智名,不消說得。便其餘如符天遙、謝沉等人,莫不是當代赫赫有名的高手,何等見多識廣,卻也沒有一個瞧出這名氣派極大的老僧,是何來歷?   鍾撫仙得不到袁琦的消息,便知他們都和自己一樣,沒能識得出老僧來歷;他盤算了一下,才道:   「大既與鍾某有緣,那就務請不吝指教,鍾某這廂聽著。」   他的話說得很含蓄很技巧,既無敵意,亦不失身份,也不曾透露他瞧不出對方來歷這一點。   如果換了別人,當然可以直接詢問老僧的法號來歷,但鍾撫仙身為五旗幫之主,還領導著一個秘密組織,自應詳悉天下所有高人名家的面貌特徵,否則豈配擔任首領,進行這等舉世側目仇視的大事?   老僧微微一笑,道:   「鍾幫主居然不認識老袖,卻率眾做出販良為娼,通敵賣國之事,倒行逆施,人神共憤,不啻是自取滅亡。」   他這話一出,鍾撫仙陣營之人,都微微心動。   鍾撫仙嚴厲地注視老僧,冷冷道:「咱們以前曾經見過面麼?」   老僧道:「沒有,我們素未謀面。」   鍾撫仙峻聲道:「既是素未謀面,何故曉曉,你報上名來。」   他的威嚴氣派,亦十分罕見,甚為震懾人心。   龍君謝沉等諸人,都大感有理,認為鍾撫仙指斥得甚是。事實上他們心理的轉移,與其說是為道理所說服,不如說是在鍾撫仙的威嚴氣派之下,恢復了對他的敬仰信服。   老僧微微一曬,道:   「鍾幫主此言差矣,假如你安安份份,守著五旗幫前賢所創的基業,為幫眾謀福利,同時也替貴幫勢力範圍內的良民著想,這等行徑,可獲江湖同道讚許,則你認得不認得老袖,沒有什麼相干。現在你所作所為,喪盡良心,成為天下公敵,則你可能遭遇的敵人是誰,豈能惜然不知?」   他從慈眉中透出殺氣,善目中射出凌厲的光芒,又道:   「老衲忝領少林一派,歷時頗久,鍾幫主居然連老衲是個什麼樣子都不曉得,顯然才識有限,未足成為一代好雄。一些從前誤入歧途跟隨你的人,不妨對老袖之言,仔細想一想。」   他強有力的結論,登時在鍾撫仙的陣營中發生莫大的影響,一股暗潮,在這些老好巨猾的武林高手心中激盪。   不過在表面上,可沒有一個人露出絲毫聲色。   鍾撫仙卻不禁微露訝色,問道:   「大師竟是少林寺掌門人曉月方丈麼?」   老僧徐徐道:「不錯,老衲正是曉月。」   鍾撫仙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道:   「嘗聞少林寺曉月方丈膚色如玉,視若嬰兒,幾時變得如此衰老?」   曉月方丈曬道:   「外間傳說如此,老衲不得而知。但老袖向來是以這副面目與世人相見,鍾幫主不去調查清楚,卻硬稱老衲不是,難道老袖當著天下英雄面前,竟冒充起少林寺的方丈不成?」   他的駁斥,簡直有如泰山壓頂一般,叫對方全然做聲不得。   毒劍袁琦一瞧,對方這一記攻心之計,已收大效,將發生何等影響,殊難測度了。當下高聲道:   「鍾幫主,如若這位高僧真是少林寺曉月方丈,那就更好了,你何不趁此機會,瞧瞧少林寺有什麼絕藝?」   鍾撫仙面色一沉,殺機外透,道:   「二弟此言甚是,曉月大師可願賜教?」   假羅漢段玉峰胸膛一挺,話到口邊,突然忍住。原來徐少龍的手掌幾乎掩住他的嘴巴。   徐少龍搖搖頭,低聲道:   「段前輩不要打岔,曉月方丈以悲天憫人的心腸,大顯神通,這裡面的道理幽深曲折得很。」   段玉峰不管信服與否,時機已經錯過。因為曉月大師朗聲應道:   「鍾幫主好說了,老袖不遠千里而來,正是要領教幫主的驚世絕藝。」   他這麼一答口,戰局已經確定了。因為除非有人自問武功更高妙,身份也顯得更高,方能插口攔阻,或是挺身代替。   徐少龍大步走出去,那邊的毒劍袁琦也越眾而出,一望而知他乃是防範著徐少龍之意。   其他的人全都不動,靜靜地注視情勢的發展。   現在由於領袖少林寺的曉月方丈出現,還有曉木大師顯示功力的梵唄聲,使得徐少龍這一方的聲勢陡然大增,也使人聯想到徐少龍這個「大尊者」,實是有神鬼莫測的手段。   徐少龍來到場中,曉月方丈側過身子,合什答道:   「老衲曉月,見過大尊者!」   徐少龍躬身道:「晚輩徐少龍,參見方丈大師!」   他們這麼一行禮對答,人人都恍然明白「大尊者」的身份,果然十分尊隆,連身為少林寺的曉月大師,亦須得行禮問候。而接著徐少龍則是以個人的身份,參見曉月方丈,故此他才自稱晚輩,還提名道姓。這寥寥兩句對答,竟使得會場之人,都有著莊嚴肅穆之感。他們這種守禮的精神,必須是在這等正派人物中,方更見不苟。   曉月大師道:「大尊者有何諭示?」   徐少龍欠身道:   「不敢當得方丈大師這話,只是剛才方丈大師曾當場曉示利害,使附從歧迷之人,豁然知曉,晚輩因想說不定會有人幡然改悔,脫離那萬惡的組織,故此特地出來作一個聲明。」   袁琦冷冷道:   「咱們最好動手決戰,在真才實學上分出高下勝負,若是一味唇槍舌劍,豈不教天下英雄嗤笑?」   徐少龍頷首道:   「袁兄之言深獲我心,不過本人的聲明,對你有益無害,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沒有一個人不覺得他這話十分奇怪,目下既是兩陣對壘,快要決定生死榮辱的關頭,他身為「大尊者」,怎肯說出有利對方之言?   袁琦也測不透他的心意,沉吟道:   「這話豈不是近乎欺人之談麼?」   徐少龍仰天一笑,聲音豪雄奔放。所有的人在他這等豪放笑聲中,都感到徐少龍含有譏笑袁琦不能瞭解他這等人物的胸懷情操之意。   徐少龍笑聲收歇,才斷然道:   「本人的聲明是,凡是參加鐘撫仙秘密組織的人縱然幡然改悔,決意脫離這個組織,重新做人。這等棄惡向善之志,誠然可嘉可佩,但本人奉五老會議諭令,必須嚴守賞善懲惡之旨。故此凡侮改來歸者,從前惡孽並非一筆勾銷,日後尚須接受公平審判,追懲其罪。」   他的目光像兩道電光似的,刷地掃向第三陣營中的席亦高,嚴肅地道:   「席兄,你怎麼說?」   徐少龍這一著,真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清涼上人等都愣住了。   林秋波跌足歎道:「唉!他何故節外生枝呢?」   段玉峰也搖頭道:「是啊!難道麻煩還不夠多麼?」   席亦高在徐少龍炯亮強烈的目光注視之下,心中著實有一瞬間感到茫然。   但他旋即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已預見得到當他受過公平審懲之後,他將是一個清清白白之人,俯仰天地絲毫無愧。定須如此,他方是徹底悔改,恢復了真正的尊嚴。   他心中熱血沸騰,胸臆充滿了感激,昂首挺胸走出數步,響亮而堅定他說道:   「席某人既敢認錯,自然也敢面對一切後果,將來的公斷懲處,本人甘願接受。」   席亦高所願接受的屈辱,發射出人性的光輝。會場被籠罩在高貴悲烈的氣氛中,寂然無聲。   毒劍袁琦一陣衝動,大怒道:   「席亦高,快夾著尾巴給我滾得遠遠的。如此貪生怕死,還算得是一個人物麼?」   席亦高厲聲道:「袁琦,敢於認錯,方是人物。我明明錯了,為何不改?」   袁琦忽然道:「你出來,我袁琦發誓要在三招之內,取你性命!」   席亦高難以置信地道:「什麼?你說三招內要取我席某人性命?」   袁琦厲聲道:「不錯,三招之內,你敢不敢出來?」   會場都起了一陣騷動,一來袁琦的話,好像太離譜了一點,若是三招之內便可以殺死席亦高,他袁琦立時可以是稱為「天下無敵」了。   其次是袁琦露出一種囂張的態民說的話也不徵詢鍾撫仙意見。倒橡是他有控制全局之權,鍾撫仙已退居次位,並非真正的領袖了。   席亦高大步走出來,神色激越患忿。他司掌情報之權多年,是以深知這個惡孽如山的秘密組織,幾乎完全是由袁琦一手策劃推動的。是以他,腫有數,認定袁琦方是第一罪魁,這刻既已悔改,對他也就感到特別嫉惡痛恨了。   毒劍袁琦橫移兩丈,遠離徐少龍曉月方丈等人,右手從袖中摸出一把短劍,長度最多不超過尺半,劍身上泛剛一層湛藍光芒。   人人一望而知他這把短劍,定必淬有奇毒。因此只要彼此劍劃破了一塊皮向,亦將是致命之傷無疑。   席亦高對他手中劍,並不多看。那倒不是此劍不厲害,而是袁琦外號稱為「毒劍」,同時以前也曾亮過此劍,所以他不必再度觀察,當然他對此劍是很忌憚的,故此也迅即降出他的兵器,乃是一對判官筆。   他腳下不停地向袁琦走去,口中厲聲道;   「袁琦你有本事在三招之內擊敗本人雙筆的話,我席亦高從今以後,永在武林除名。」   袁琦冷笑道:「當然除名啦!你連性命都丟了,還說什麼聲名?」   席亦高一直走到距袁琦尚有十二三步之時,身形一頓,看來乃是停步作勢之意。但眾人心中掠過此念之時,席亦高的人影,倏忽間已衝到了袁琦面前,雙筆凌厲刺戳,竟然快得使眾人念頭都沒趕上。   他左筆上刺咽喉,右筆下刺小腹,勢式手法剛柔不同,這一招攻出,但見袁琦閃電般疾退。席亦高內力山湧,從筆尖透出,口中「嘿」地大喝一聲。忽覺兩股內力都碰上銅牆鐵壁一般,反震回來,登時抵住了他前衝之勢,故此身形隨之而停住了。   袁琦這一退不過是七八步光景,此時與席亦高相距極近。面上掛著陰森險惡的冷笑。   席亦高氣勢仍盛,雙筆化為圈打之式,疾取對方的兩邊太陽穴。   袁琦喝一聲「來得好」,短劍起處,護住面門。那短劍劍身藍光泛射,使人觸目驚心。席亦高的兩隻判官筆,刺不下去,急急縮退。   但袁琦的短劍卻其勢未盡,劍氣森寒,罩射席亦高面門。   席亦高想退時,感覺中敵劍必定快得很,又感到如若不動,敵劍反而不會淬然出手,是以身子動都不動。   袁琦冷冷道:「剛才只拆了一招半,還有一招半,你記住了!」   席亦高心想,剛才明明已經化拆了兩招,為何說是一招半?   念頭轉動之時,忽聽徐少龍大聲喝道:   「席前輩,不可分心計算招數。」   席亦高才聽清楚,但見一片藍光耀眼,腥氣撲鼻,心知敵劍已到了鼻尖,而不禁駭然。但他臨危不亂,面孔縮退兩寸左右,便不再退。   前面說過,袁琦手中之劍,不比凡物,只要擦破一點油皮,劇毒即行傳入,置人死命。所以席亦高縮退那麼一點點,他自家還沒有怎樣,旁觀之人卻無不為他出了一身冷汗,都想他只縮退了這麼一點點,豈不是死定了?   袁琦也一清二楚的曉得只須略略叱劍,便可立斃敵人,正符他三招致命之言。但他乃是老好巨猾無比之人,心想天下哪有這樣子奉送性命的?因此打死他也不肯相信這麼一劍可以殺死對方而自己卻可以平安無事。   說時遲,那時快,袁琦短劍刷地撤回,封住中下兩盤,不許敵人雙筆入侵。   誰知席亦高根本不曾反擊,趁機退了數步,仰天冷笑道:   「袁琦,閣下夠不夠三招了?」   原來他使一招「空城計」,居然真把穩操勝算的毒劍袁琦給嚇回去了。   袁琦忖道:這回我再也不上當啦!口中應道:   「席兄必是打算應了三招之數,便抱頭鼠竄麼?」   席亦高傲然道:   「姓袁的你想錯了,席某人今日為贖前蔥,決難與你善罷干休。再者你自以為已盡知本人的武功路數,事實上是與不是,咱們動手後;便知分曉。」   他輕輕數語,便把自己隱藏於深淺莫測的煙幕中。鑒於他剛才險絕的一記空城計,他的話真真假假的確極難測度。   徐少龍忖道:我如不暗助席亦高一臂之力,如何對得住石芳華?   念頭一轉,便朗聲喝采道:   「席前輩用那一招『羚羊掛角』,已深得天竺神髓,晚輩不勝欽佩之至。」   袁琦一聽敢情席亦高並非使空城計,而是天竺秘傳絕藝,同時顧名思義,佛家所謂羚羊掛角,亦即無跡可尋。換言之,他反擊的招數只是難以察覺而已,並且又因為他當時不曾繼續叱劍追殺,是以敵方未生反應,招式威力也就沒有發揮出來。   老實說,他也不知信好抑是不信好,方一猶豫,徐少龍又朗聲道:   「請席前輩暫息雷霆之怒,今日的場面,你還是不便插手,何如且退,待晚輩畢竟全功?」   席亦高明知徐少龍擺個噱頭,把袁琦唬住,察其用心,自是為自己安危打算。他一來自問實是贏不了袁琦的毒劍,二來也不想以被殺的事實拆穿徐少龍的噱頭。當下欠身道:   「大尊者既有吩咐,席某不便有違。」說罷,揚長返回己方陣營之內,獲得了白尚奇的讚美,以及接受一眾年輕高手的欽佩眼光。   徐少龍舉步向袁琦走去,長刀上寒光冷閃,厲聲道:   「袁先生,在下也要接你三招。」   袁琦面色陰沉,冷冷道:「很好,看劍!」   只見他手中之劍,劃出一道藍光,比口中的招呼快了一線,攻到徐少龍面前。這一劍雖是極盡陰毒迅快之能事,卻絲毫不顯得匆急。功力之精純湛深,表露無遺。在場數十高手看了,沒有一個不為之驚心動魄,生出了自歎弗如之感。   徐少龍長刀迅劈,手法雄健豪放之極。一陣風雷之聲過處,噹的一響,長刀恰恰劈中了毒劍,把袁琦震退一大步。   他這一刀也充分顯露出他超凡絕俗的刀法,以及湛深雄勁的內力。於是清涼上人這一方之人,個個色然而喜,在鍾撫仙、符天遙這一方,人人泛現駭然之色。只有少林寺曉月方丈,仍然莊嚴肅穆如故,毫無驚喜變化。   徐少龍大喝道:「好強的臂力,再接我一刀試試。」   但見他幢腕一揚,長刀高舉,直上直落的向袁琦迎頭迅劈。不過長刀落下時的速度,卻比舉起時反而慢了一倍有多。   所有旁觀之人,不知如何感到徐少龍的這一刀,無論身法多快,也無法在刀下兔脫。一般的情形是敵刀既然不快,大可騰挪避讓,趁隙反擊。因此他們目下的感覺,恰與正常之理相反。   毒劍袁琦雙目如電,瞪住敵刀,冷冷道:   「這一招巨靈大亡式,還未臻絕頂境界。」   「咄」的一聲,袁琦已左閃了四尺。人人瞧得清楚,敢情他乃是橫劍略略一擋,才閃避開去的。   由此可見得他必是利用對方刀法尚未臻絕頂的空隙,得以不須硬拚。   徐少龍挺刀屹立,凜然道:   「袁先生的眼力以及一身絕學,已足以開宗立派有餘了。可惜你不作此圖,自甘下流。」   毒劍袁琦冷哼一聲,道:「閒話休提,看劍!」   他劍隨聲發,指向徐少龍面門,然而這回和第一劍全然不同。上次是快得叫人瞧不清楚,這回劍身跳彈搖顫而出,去勢簡直慢得令人不耐。   徐少龍臉色凝重,手中長刀忽然彈起,忽而斜劃,盡在敵人劍尖之前比劃。由於兩股兵刃不曾相觸,是以不聞金鐵交鳴之聲,只有他長刀揮舞時的霍霍劈風聲,份外扣人心弦。   袁琦之劍叱出一尺,徐少龍就退一步,刀勢舞得更為迅疾,變化無方。   全場無人出聲發話,因為他們都不知道袁琦這一劍是什麼名堂?威力在什麼地方?又見徐少龍刀法變得精奇,卻似乎還封擋不住那柄毒劍緩刺之勢;是以都只有愕然注視的份兒。   徐少龍已退了四步之多,忽聽一個清越勁朗的聲音道:   「善哉!善哉!袁檀樾幾時練成了這一招戳魂魔劍?無怪膽敢把天下之士都不放在眼中了。」   此人的語聲十分陌生,而且是從湖面傳來,是以人人都急急忙忙的看一眼,立即又把目光回到徐少龍和袁琦兩人這邊。   事實上湖面出現的景象,也足以教人瞧上老半天了。敢情在水波上,有一位星冠羽衣,相貌清奇的老道人,飄浮在水上,看起來好像是踏在陸地似地。他手中拂塵飄搖,背後斜插一支松紋古劍,真像是畫圖中的古仙人一般。   然而徐少龍和袁琦的拚鬥,實在古怪得扣人心弦,是以無人有餘暇多瞧老道人一眼的。   徐少龍又退了一步,突然一刀劈落,「噹」地大響一聲,把袁琦震退兩步。   他們額上突然微現汗跡,可見得他這一刀,幾乎已使他心力交瘁才發得出去。   袁琦也現出運功調息的樣子,徐少龍朗聲道:   「璇璣真人仙駕降臨得真恰到好處,只怕當世之間,也只有真人能認得出貴派三豐祖師秘創的劍法了。唉!在下是曾受指點,但身歷其境之際,便正如真人所料,當真認不出來啦!」   眾人一聽這位望之如古仙人一般的老道人,竟是當今武當派掌門漩現子陸真人,都情不自禁地望去。自然那驚與喜的心情,又大大的不同了。   那璇璣子陸真人足下有一方木板,是以在水上飄浮泛立,如履平地。他只向大眾微微稽首,不再開口,亦不登岸。龍君謝沉突然暗暗叫一聲苦,忖道:「這個牛鼻子若不上岸,我縱然水性天下無雙,也休想借水遁逃。」   隨著這個念頭過處,這位身為五旗幫副幫主的魔頭,猛可湧起滿腔悔意,暗悔當日不該妄生裂土封侯之想,以致參加了鍾撫仙的組織。如今眼看大勢已去,不但眾叛親離,聲名狼籍,而且這些領袖天下武林的人物,也相繼現身。有這些人出面聲討,則天下之大,竟已變得無處容身了。   袁琦調息已畢,只見他面上布著一層淡淡的白氣,生似是蒙上了一層白霜似的。他的聲音也冷似冰雪,道:   「徐少龍,不管是誰來了,咱們這一場還是要分個強弱勝負的,對也不對?」   徐少龍雄壯地大笑道:「當然啦!咱們勢難兩立,豈能不拼?」   袁琦道:   「本人手中之劍,未免太佔便宜了一點,你縱然敗亡,諒也不能心服瞑目。咱們都捨棄兵器,以真功夫徒手相搏,你意下如何?」   徐少龍頷首道:   「如此甚好。」他眼睛瞧著對方,直到袁琦把毒劍丟到兩丈遠的地上,他才將長刀扔掉,道:「袁先生請!」   袁琦抱抱拳,道:「徐兄請!」   雙方擺開門戶,俱有高遠森嚴之勢。袁琦首先發動攻擊,左手護胸,右手豎掌切去。   徐少龍道:「這不是『破天手』麼?袁先生從何處學得的?」   說時使出大擒拿手法,扣脈抓穴,鎖拿敵掌。   袁琦化掌為拳,呼地搗擊他小腹,徐少龍揮掌一封,「啪」的一聲響處,兩人各各退了一步。   雙方身形乍分便合,但見他們拳掌翻飛,風聲呼呼,不時傳出拳掌相交的響聲。但兩人腳下都釘牢在原地,紋風不動。   不久工夫,雙方已攻了四十餘招,手法招式已精細到無可復加的地步,徐少龍反而好像略略佔了上風。   袁琦突然躍開六七尺,雙手連環劃個太極,接著駢指如乾,遙遙點去。指勢甫發,便有一陣尖銳得極為刺耳的聲音傳出,曉月方丈和璇璣子陸真人都齊齊出聲警告道:   「大尊者速速退下!」   眾人都聽得出這兩位高人的聲音中含有心靈震撼之意,無不感到驚詫。   那毒劍袁琦銳厲刺耳的指力破空之聲,霎時又把全場之人的注意力吸引住。只見他指端隱隱有一股白氣射出,情狀奇異可怖。   徐少龍縱退了幾步,雙掌合什當胸,目注敵人指端激射而至的指力。他這時眉發皆豎,形態威猛無比。同時亦可看出他業已運集全力對付敵人的指功。   此時異聲大作,全場之人都泛生宛如置身於萬頃波濤中一般,心悸神飛,感到很不舒服。   袁琦指端那股淡淡的白氣,碰上徐少龍第一道掌力之時,全無阻滯的刺透穿過。接著又碰上他第二道掌力,這時去勢方告頓挫,也才沒有一直射中徐少龍身上。   曉月大師歎聲道:   「袁施主的指力,乃是先天真氣奇功,不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軀可以當得,陸道兄,咱們過去擋他一擋如何?」   他說話之時;已一手接過了粗長的禪杖。湖邊水面上的武當掌門璇璣子陸真人撤出背上松紋古劍,應道:   「道兄說得是,咱們自應出手一試!」   這兩位武林中的領袖人物,不但取出兵器,表示要雙雙聯手對付袁琦,而且口氣之中,還透露出沒有把握的心情。全場之人聽了,無不大為震動。   徐少龍第二掌雖是抵住了敵人指力,但顯然相形見繼,先發的一掌收回來,又推拍出去。他的神態越發顯得威猛驚人,神威凜凜,世所罕見。可是他對付敵人的指力的情況,卻大是不妙。   這兩人指掌發出的異聲,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靈。鍾撫仙仰天大笑,道:   「曉月方丈、陸真人,我鍾某豈能讓你們過去打擾?」   他這幾句話可不算誇口,因為袁琦身份比他低,而他又是以「太乙神指」著名的,試看袁琦的指力尚且如此厲害,則鍾撫仙的本事可想而知了。   他話聲甫歇,眾人忽覺心緒寧靜了許多,原來一陣梵唄誦經之聲,悠悠揚揚從遙遠不可知處傳來。   這一陣經聲悅耳之極,登時把全場瀰漫著的殘酷森殺之氣消去。   袁琦是最先受到影響之人,這陣經聲一入耳,他心神大大一震,指力登時減弱了三成。   徐少龍如響斯應,對方指力方一減弱,他隨之而大喝一聲,雙掌連環拍出。兩股掌力如駭浪驚濤般激盪捲去。   袁琦但覺全身被一陣難以形容的重量壓住,彷彿平空掉下一座大山當頭壓落似的,霎時連報氣也透不過。這一剎那間,他只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已難逃殺身之禍了。   要知徐少龍的掌力,也是屬於先天真氣奇功,只不過功力未達精純境界,當時堪堪抵擋不住袁琦的指力而已。如今那陣遙遙傳來的經聲,不知如何竟化解了袁琦指力部份威勢,故此他得以催掌反擊。而這一擊之威,當真有推山移海之勢,是以袁琦登時曉得逃生無望。   袁琦在絕望的心情下,運集全力一指點去,指勢方出,身子也癱軟倒地,變成一團肉泥。   對面的徐少龍大叫一聲,連退七八步,終於站不穩,一跤仰天跌倒。   這兩人顯然已是同歸於盡,現場雖無一點血跡,可是情況之慘烈,卻予人難以磨滅的印象。   林秋波飛身出現,抱起了徐少龍。不知是誰大聲疾呼地問道:   「大尊者怎樣了?」   林秋波茫然抬起頭,美眸中淚光湧現。她不必開口,人人都明白了。   曉月方丈和璇璣子陸真人,都是道行高深極能割捨之人,當下連瞧也不去瞧徐少龍一眼,曉月方丈首先道:   「鍾幫主,想不到袁先生已秘密練成先天真氣中的奇功,無怪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老袖這就向鍾幫主請教!」   陸真人道:   「曉月道兄銳身自任,這等胸懷叫愚弟不勝欽仰,只是   他的話被鍾撫仙的聲音打斷,只聽他道:   「兩位的身份不比等閒,若是以二敵一,以眾凌寡,只怕要被天下英雄恥笑。」   他話聲略略停歇一下,又道:   「假如你們兩位當仁不讓,誰也不能後退,鍾某倒是有一個建議。」   曉月方丈點點頭,道:「鍾幫主不妨說來聽聽。」   鍾撫仙道:   「我袁二弟不幸喪命,此事對我打擊至為深巨,目下已無戀戰之心,咱們何不約期再鬥?」   曉月方丈沒有作聲,璇璣子陸真人心知這位得道高僧乃是不便搶著說話,以免貶低了別人,當下說道:「曉月道兄作主就是。」   曉月方丈合什欠了欠身,這才向鍾撫仙道:   「鍾幫主之言恕難從命,老鈉先行請教,如若老鈉不敵敗陣下來,陸道兄自有分數!」   他臉上泛起了堅毅不移的神色,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心志已決,萬萬不能更改。鍾撫仙皺眉頭,突然仰天大笑數聲,道:「好!好!」   誰也不知道他又笑又叫好的意義何在,方自訝想,鍾撫仙突然全無聲息,恨恨地回頭向自己陣營望去,厲聲道:   「你們怎麼啦?」他這一問,別人才恍然大悟,敢情是鍾撫仙發出全面攻擊的暗號。但他麾下之人全都不動,是以驚怒交集。   鐵板道人大步走出,滿臉凶氣,道:   「鍾幫主息怒,貧道來也!」他一出去,便有人跟上,卻是那幽冥洞府的符天遙。   清涼上人和梅花觀主常水心迅疾奔出,繞過來攔住了鐵板道人和符天遙的去路。雙方根本沒交談一句話,齊齊出手。   白尚奇威嚴有力的聲音響徹全場,說道:   「謝沉、李聽音、於木塘,你們何不就此降服,聽候公平審判?」他這話一出,連已經動上手的四人,也不禁齊齊鬆懈了一,瞧瞧謝沉等人有何反應。   龍君謝沉轉眼望望水面上的漩現子陸真人,輕輕歎一口氣,接著猛下決心,舉步走去。李聽音和於木塘不知不覺也跟著走去。對面段玉峰、江蒼松、上官雲、韓天霸等人都紛紛走出來。謝沉朗聲道:   「諸位不要誤會,謝某人乃是歸順認罪,聽候審判……」說時,解下兵刃,扔在地上,這才大步走去。李聽音、於木塘愣了一下,也學他的樣子,丟下兵器,隨著謝沉,走到白尚奇那堆人那邊去了。   清涼上人對付鐵板真人,常水心對付符天遙,齊齊得見謝沉等降服的一幕,登時在雙方發生截然不同的影響。加上段玉峰等人紛紛圍上來,形成一圈天羅地網。陸真人飄然上岸,一舉步便到了曉月大師身邊。   曉月大師橫杖作聲,道:「鍾幫主,請賜教!」   鍾撫仙臉色一陣灰白,心志搖動,忽然感到除了禪杖的巨大壓力之外,尚有陣陣劍氣,侵膚蝕骨。他面對當世兩大高手,狠勁怎樣也提不起來,當下說道:   「兩位身份非同小可,只不知可曾練就了先天真氣奇功?」   曉月方丈首先道:「沒有!」陸真人也搖搖頭。   鍾撫仙道:「既然如此,兩位苦苦相迫,實是不智之舉。」   陸真人長笑一聲,聲如鶴嗅,應道:   「我等今日決難罷休,再說鍾幫主分明是袁琦副手,是以敢信你指力比不上袁琦。」   涼亭那邊傳來江蒼松的聲音道:   「啟稟掌門尊人,鍾幫主的座椅,嵌有紫星石兩枚,是以寒氣激射,當者定必誤以為乃是先天真氣中的一種奇功。」   江蒼松的話,揭破了鍾撫仙永遠要坐在這張虎皮太師椅上的秘密原因。謝沉等登時深感自己及早認罪降眼,實是明智之舉,如果等到揭破秘密之後才降服,情況自然又大不相同了。   鍾撫仙念頭電轉,已深深明白今日的情勢,逃既不能,戰又不可。如若俯首就擒,亦難免判處死刑。胸臆間充滿了驚怒患恨的情緒,但覺無法解脫,當即運功左掌,向自己天靈蓋拍落。砰的一聲,登時腦裂漿迸,屍橫就地。   現在只有符天遙和鐵板道人猶在奮力抗拒,但這兩人已是跳樑小丑,無足深慮,曉月大師和陸真人,齊齊舉步,走到林秋波身邊。只見徐少龍的面龐靠貼在林秋波胸口,雙目緊閉,臉色灰白如上,嘴角滲出鮮血,一望而知生機已絕,縱有靈藥,亦無法救治。   曉月大師沉重地歎口氣,道:   「大尊者反覆用計,查知袁琦方是第一勁敵,搶先應付,這等仁俠心腸,義烈肝膽,教人欽佩之餘,永難忘懷!」陸真子連連點頭,滿面哀悼之色。   林秋波的清淚已經抹去,面上寧恬如常。然而曉月大師和陸真人卻看得出,徐少龍之死,已在她心靈劃下一道永難磨滅的傷痕了。   突然一陣香風送到他們鼻中,一道人影娜娜走來,霎時來到切近。陸真人皺皺眉頭,道:「來者莫非是陰陽谷的左霧仙姑娘麼?」   林秋波嬌軀一震,抬頭望去,接著說道:   「不錯,她便是左姑娘!」左霧仙向曉月大師陸真人略略點頭行禮,便逕自抓起徐少龍左手,三指搭在他脈門關尺上。   曉月大師和陸真人對看了一眼,會意於心,曉月大師便道:   「林姑娘,大尊者的事情,有勞你負起全責。」   陸真人道:   「此事委由林姑娘最妥,那裡尚有兩人尚作垂死掙扎,道兄咱們且過去瞧瞧。」   他們不等林秋波回答,便轉身走開。剛走近戰圈,恰恰聽到清涼上人大叱之聲,但見他慈眉高聳,殺氣滿面,左手袍袖捲入敵人鐵板影中,右手長劍,一招接一招劈去。他的劍式如長江大河,蘊含滔滔不絕之勢。劈到第七劍,血光冒現,鐵板道人被他劈為兩截。   現在只剩下了符天遙一個人兀在負傷頑抗,他本來尚有一拼之力,忽見四方八面的敵人之中,多出了曉月大師和陸真人,登時心膽皆寒,常水心劍勢一緊,刷一聲在他長衫胸口處劃了一道口子。符天遙打個寒噤,颶地躍起尋丈。常水心大喝一聲,手中長劍脫手飛出,化為一道精虹,追上符天遙身形,奪一聲深深(禁止)他背後要害。符天遙慘哼一聲,身子墜地,發出一聲大響。   全場之人直到此時才鬆一口氣,可是人人心頭都沉甸甸的,當然這是因為徐少龍慘死的緣故。上官雲突然失聲道:   「咦!她打算把大尊者的屍體弄到哪兒去?」   人人轉目望去,只見左霧仙已走出六七丈,雙手橫抱著徐少龍。林秋波作個手勢,攔住了幾個放步追趕的人。」   曉月大師和陸真人都不作聲,過了一會,林秋波走到他們面前,平靜他說道:   「貧道曾獲兩位掌門前輩授權,是以大膽作主,把大尊者交給陰陽谷的左霧仙了。」   眾人都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卻見那一僧一道都連連點頭,可見得她果是得到他們許可作主的。   林秋波又道:   「左霧仙言下好像很有把握,當貧道之面,將她的獨生女兒許配給徐少龍。」   陸真人頷首道:   「陰陽谷世世代代秘傳一種雙修絕藝,相信當真可以救活大尊者一命!」   他這話一出,全場之人,立時都傳遍了,五旗幫那邊,首先爆發出歡聲。清涼上人等雖是年高修行之人,也都不禁泛露笑容,大家都額手稱慶。   白尚奇過來請示審判之事,曉月大師說道:   「此事尚俟五老會議定奪,白檀樾可著謝沉等三人,先行面壁思過,席亦高則無須管束行動。快則半個月,定可了斷這宗公案。」   白尚奇謝過,接著又一一向清涼上人等一眾見過禮,這才率眾告辭先走。曉月大師當下又命林秋波暫回總督府居住,須得等到玉羅剎連曉君的地位沒有問題,方可離去。   陸真人率了冰翁江蒼松自返武當,其餘韓天霸、常水心。上官雲等,都各自辭別。在這莫愁湖邊,一場關係到天下氣數的龍爭虎鬥,已經沓無影跡,只剩下那少林寺曉月大師和段玉峰,站在湖邊。   他們仁立了大半個時辰,只見一艘魚船緩緩駛來。曉月大師臉上泛起安慰的笑容,向段玉峰道:   「你師父曉雲師叔曉木等一共七人,都在舟上,咱們少林寺曉字輩八大金剛,數十年來還是第一次一齊離寺呢!剛才那幾陣經唄,便是他們合七人之力化而為一,施展龍華禪唱落魔無上心法,才制服了袁琦。」   船上的人漸已看得清楚,七位黃衣老僧盤膝端坐,在粼粼的綠波中,突然又升起了悠揚悅耳的唄音,似是把這份可貴的和平,傳播給世人。    全書完 --------------- 中國手機Txt電子書 Txt66.com 本站可提供小說在線閱讀,同時可提供TXT格式下載 聲明:本電子書僅供讀者預覽,請在下載24小時內刪除,不得用作商業用途。如果喜歡請購買正版圖書